第二百一十一章 势在天地
一道血口划开,血液飞溅。
顾小年这一刀丝毫不留手,休命刀的刀招,切的便是对方的脖颈。
但很可惜的是,贾焘毕竟是绝顶高手,就算心神失守刹那,身体还会有对生死危机的下意识规避。
这来自于肌肉的记忆,只是一个下意识地小幅度调整,便避开了必死的一刀。
这一刀自左肩而下,划开了长长的一道豁口。
贾焘瞳孔骤缩,拍出一掌后便跃身而退。
顾小年以刀身挡下掌风,脚下滑出一步。
“绣春刀,锦衣卫。”贾焘一字一顿,目光冷厉,“休命刀。”
顾小年微微抿嘴,不发一言。
“南北镇抚司卫所千户,老夫都认得,可没你这么个人。北镇抚司苍龙七宿绣春刀特制,你也不是其中高手。”
贾焘声音沙哑而冷,“不过区区先天一流,你究竟是谁?”
他话虽如此说,但只从自身所受的这一刀来看,对方必然是沉浸此刀法多年的用刀好手。而且对时机的把握也异常刁钻,出招沉稳,一定不是无名之辈。
顾小年缓缓抬眼,目光冷冽如刀,“废话真多。”
刀势再起,自然不会给对方暗中调息止伤的机会。
贾焘暗道可惜,强行压下胸前刀伤,双掌连动,真气恍如山海般沉重,直接打向近前的身影。
他早前以铁砂掌入了武道,后来接触武学颇多,仍喜欢一双铁掌对敌,自突破绝顶之后,便综合以往所览掌法,让这铁砂掌威力更强。
此时一双肉掌泛着金属光泽,掌心暗红一片,若是被这一掌打中,不死也要重伤。
顾小年自然没有硬拼的道理,对方只以一双手掌便能结下自己的刀招,两相接触,金属撞击声烈,他如何猜不到对方练的是类似铁砂掌一类的刚猛掌法。
绣春刀材质特殊,他是百户,刀的品级更是利器一属,材质也是上等。
但在此时交手,刀身颤鸣,却是被对方手上力道打的。若不是有自身真气护持,怕是这把刀早就折了。
顾小年煞气而出,带着腐蚀之意,不断侵袭着贾焘的真气,但效果并不明显。
铁砂掌本就至刚至猛,蕴含火毒,先天克制煞气这般阴冷秽浊的东西,就算凝实成为真气,但本质还是不变的。
更别说两人境界有差,对方真气自然要浑厚许多。
如今贾焘虽然能感觉到自己调动真气时体内经脉窍穴隐有不适,但他归咎于是自己受了伤,而且本就是铁砂掌的副作用上。
毕竟此掌法对自身也是有损伤的,火毒侵袭,自身经脉也常常受此疼痛。
贾焘年近七十,早前体内就因练铁砂掌而有隐患,如今岁数大了,更是不敢以这等火毒反作为锤炼筋骨经脉的妙招。
因此,贾焘出手更凶,为的便是迅速毙敌,而后回赌坊以冰寒之药调息。
顾小年只是招架格挡,他听着刀身的颤鸣,感受到自身不断被对方轰散的真气,目光一闪,借力退开。
他将刀随后甩到一旁,不再用刀。
绣春刀在今夜若是断了,对他来说自然是个不小的麻烦。
贾焘没注意这些,只是见他弃刀,冷哼一声后,再次欺身而上。
武者相较,便是要一鼓作气,乘胜追击。
不给对手留半点喘息之机。
……
风雷之声响彻,顾小年身形斗转,腿上真气涌荡,仿佛有电光闪烁。
贾焘一掌迎上,同时目光微凝,“霹雳堂的风神腿?”
这一瞬间他想了很多,若对方还是霹雳堂的人,那为何要在他赌坊杀人?背后是不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瓜葛和算计?
但下一刻,贾焘眼中厉色一闪,只要抓住眼前之人,那事情自然就清楚了。
可顾小年早就做好了拼命的准备,如何还有顾忌?
风雷腿法是制敌的武学,不在于拖延战,而是携雷霆万钧之势分出胜负。
顾小年沉浸此门武学日久,早已理解其真意,而且他也不是初入武道的菜鸟了,每个日夜观想存在武学,武道修为一日千里。
沉闷的风雷之音鼓荡,贾焘脸色阴沉,自己是绝顶境界,但两者真气相撞时竟平分秋色。
他心中发狠,再不顾内力的均衡,真气外放离体,身周好似缠了一圈钢刀利刃。
真气的风暴在此刻聚集翻涌,顾小年身形速退,他可不会认为自己搅进那真气的风暴里还能完好无损。
绝顶高手,他们本身的离体真气就是最大的杀招。
以贾焘来说,他身周就像是有一个挂满了刀剑的笼子,让人不敢靠近。
他本身,便是杀器。
顾小年心神一凝,后退之时身形猛地拔高,看着就像是要逃走一样。
贾焘同样跃身而起,身周空气爆裂,无形的真气宛如气弹,如离膛的弹丸一般射向房顶上的身影。
顾小年却是猛地回身,大势而生,天地凝滞!
贾焘人在半空,只觉一股强大无形的力道压在身上,偏偏来自四面八方,让他动弹不得。
他目露骇然,瞳孔深处只剩惊惧。
他已入绝顶之列,又背靠千金散尽这等江湖势力,自然知晓一些世间秘闻。
这是实质化的天地之势,不是单纯的人身或是江河湖海的无形气势。
强烈的排斥感在此时涌现,贾焘脸色涨红,丹田气海好似蒸笼,所有的内力真气就要爆开。
为的,便是挣脱开这片排斥的困厄。
但被顾小年作为压箱底的杀招,全力催动之下又是偷袭,岂会如此轻易便被破开?哪怕只是几息之间,那也足够。
那人甩手,弹指间飞刀破空,惊雷炸响,好似来自九天之上。
悬挂的明月被云雾隐没,天地的光亮被短暂蒙蔽。
顾小年跌身在房顶上,脸色发白,大口喘着粗气。
天地之力如何是人力所能轻易调动的?
人若有相应之法便可借力,却要付出相应代价。
顾小年领悟出‘势’,寻常动用尚且耗费心力,更何况此刻生死之际。
他只觉自身丹田气海好似枯竭,周身提不起半点气力。
方才他最后的力道,便是用出了弹指惊雷的飞刀,成与不成,就在那一招之上。
而结果自然分明,小院之中,仰躺着一个炸穿了胸口的身影,那张并无多少皱纹的脸上只余死前的惊骇,瞪大的双眼里却再无半点神采。
地面被鲜血染红,顾小年从房上下来,捡起了刀,精力所剩无几,却是打不开乾坤袋了。
他轻晃了晃头,踉跄着离开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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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二章 追凶往复
贾焘的尸体何时被人发现的不知道,但次日整个神都外城都乱了起来。
不是秩序的混乱,而是江湖暗流到了明处,引起了生活上的骚乱。
荷刀带剑的江湖人不只是在外城西坊,现在是四个坊市都随处可见,不只是千金散尽赌坊里的人,还有依附其影响力下的所有势力帮派。
内城与外城是两个世界,但因着这件事,无衣堂口给了面子,大帮的江湖人在行动的同时,有人找上了六扇门,然后来了锦衣卫。
顾小年没想到那帮江湖人会去找六扇门的人,更没想到直接来了自己这边。
此时班房之中,神捕司徒商老神在在地坐着喝茶,与之同来的人也不陌生,正是那千金散尽的金休,其身旁,还有一名中年男子。
小武奉了茶出去,顾小年这才开口,“几位前来,不知有何要事?”
金休看了眼司徒商,随后说道:“顾大人可曾听说了昨夜发生的事情?”
顾小年脸上疑惑,“顾某昨日刚刚回京,一直在衙门处理公务,倒是没注意这些。怎么,昨夜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金休皱了皱眉,如果真按对方所说一直在衙门的话,那自然就摆脱嫌疑了。
可他心中的那抹熟悉又该如何解释?
昨夜见了那杀人的凶手之后,他便有种莫名的熟悉感,直到后来才在脑海里与眼前之人隐隐对上号,如今再次亲眼见了,更是确定下来。
他金休有项本事,那就是眼力好,虽说不至于过目不忘,但只要被他上心过的东西,就像是烙印一样,总会在脑海里留下印象。
曾经顾小年毕竟是去过赌坊的,也算是落了他的面子,劳金七叹亲自接见过,所以对于他的印象自然是不浅的。
这也是金休今天会亲自来的目的,那就是要亲眼看看,下个判断。
只是如今,顾小年开口之言便是摆脱了自身的嫌疑,再多的话金休却是不方便说了。
难不成,要他直言相问不成,金休不是蠢人,那样的话,可就是的得罪的很了。
是以,他看向一旁的司徒商,等这位与顾小年同在公门的神捕开口。
司徒商抿了口茶,笑着说道:“不知方便不方便问下,顾大人因何离开神都啊?”
顾小年笑笑,“方不方便的,神捕大人既然都已经开口了,那顾某自然是要给这个面子的。顾某外出是为办案,公事所在,就不多透露了。”
司徒商点点头,然后道:“昨夜我六扇门名捕贺珲在千金散尽被害身亡,同时凶手还杀死了追击他的一名绝顶高手。此事恶劣,影响很大,不只是挑衅公门,更是触动了江湖。如今外界阵仗,想来顾大人也应当知晓。”
顾小年微微皱眉,“竟有如此狂徒,神都之内绝顶高手几何,六扇门都是有备案的,而锦衣卫中虽然也有相关情报,但那都在北镇抚司的经历司,我监察司却是没有的。神捕大人莫不是来错了地方?”
司徒商听了,明白他说的意思。
那就是能杀了追击自己的绝顶高手,那其人肯定也是同境界的武道高手,你不去对照备案拿人,来我这干嘛?
“顾大人别误会,咱们来这,也是听闻顾大人对破案一道也颇为在行,想来取取经。”
司徒商轻笑一声,“至于那名凶手,说来惭愧,经过对照甄别,确实没有有嫌疑之人。”
顾小年也是颇为可惜地叹了口气,“那可真是可惜了,经历司不日前走了水,怕是如今也无暇给司徒神捕什么有用的情报。”
说到这,他忽地看向在座的金休,说道:“风满楼号称无所不知,对昨晚之事想来有些眉目,金公子何不去那里打探打探?”
金休与之对视,半晌才点点头,“顾大人所言极是,只不过江湖有江湖的规矩,咱们千金散尽,还不至于连家事都要向别人去拿主意。”
顾小年笑笑,语气莫名道:“那看来,金公子跟神捕大人的关系很好啊。”
司徒商眸光微沉,不过眨眼便恢复平静。
“既然顾大人也没有线索,那本官也就不叨扰了,告辞。”
司徒商同金休起身,就要往外走。
顾小年起身相送,“若是有线索,一定会告知神捕大人和金公子。”
司徒商走到门口,忽地回身,“顾大人,虽是正面相斗,但也有以弱胜强的先例。而且,凶手并非是绝顶高手,而是先天一流的武者。”
“哦?是么。”顾小年神情不变,语气略带惊讶,“想不到神都还有这等人物,想来也是出身名门大族的天骄,倒是可以按着这个方向来查。”
司徒商礼貌笑笑,径直离开了。
顾小年看着两人的背影渐渐远去,脸色沉下来。
……
司徒商这个人很让顾小年讨厌。
倒不是因为他品行不好,事实上顾小年对对方并不甚了解,只是因为对方那种就像狗皮膏药一样的办案性子。
会因为一点怀疑,就一直揪着你不放,甚至于以后发现的任何疑点都会联想到你的身上。
就如同一直微笑的恶犬,一直在暗处盯着你,让你如坐针毡。
顾小年坐在桌案后头,太阳被云层渐渐挡住,透进来的光也在缓缓消失,阴影,将他遮挡起来。
……
岁月如流,时间又过去了四个月,暑去秋来,炎热的夏天竟然就这么安静地悄悄溜走了。
关于洞玄子传人与盗门的事情还是没有一个结果;
关于顾小年做了这几件事后,魏千岁那边也没有一个答复批示;
关于顾小年所做之事的后续影响依然存在着,六扇门的捕快依旧在忙碌,千金散尽那边也从未松懈。金七叹亲自下了口令,有其人线索者赏银千两,取其人性命者赏金万两。
自上次神都内暗流涌动地寻找洞玄子传人之后,现在却是在找那不知名的杀人凶手,也是个能正面格杀先天绝顶的高手。
当然,在有心人的眼里,似乎已经锁定了凶手是谁,只不过没有证据罢了。
也可能,对于他们来说并不需要证据,只是心有顾忌而已。
这段时日神都恢复了往日的安静,天子脚下,本就没有那么多的汹涌暗流,一切好似又回到了正轨。
朝堂上的事有诸公,江湖里有六扇门和各大门派彼此牵制,百姓安居乐业,一派大周盛世光景。
但总有看不见的地方人在吃人,黑暗吞没了光明,一步一步蚕食。
哀嚎惨叫总在无人知晓的地方出声,鬼蜮魍魉也总在不为人知的阴影里游走。
斗争,其实从未止歇。
只不过有的人跳出了那个圈,有的人还未接触那个圈罢了。
而在凉爽与闷热交加的日子里,这个秋天的伊始,今朝状元郎顾昀顾子岚与当朝首辅傅承渊之女傅如依的婚事,就要举办了。
一时间,新科状元顾昀这个名字,也成了神都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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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三章 内镇千户
“原监察司百户顾小年,调任北镇抚司内镇千户,即日交接,不得延误。”
此时白云高远,湛蓝一片。
顾小年站在南镇抚司阶下,面前是领命前来传信的东厂宦官。
他脸色肃然,让人看不透心中所想,此时听了,抱拳应下。
那宦官也不多留,领着人便走了。
南镇抚司此时刚刚补缺上了先前革职查办的官员,但镇抚使的位子依旧空着。
顾小年本以为自己也会补缺在南镇抚司,却是没想到把自己安排进了北镇抚司的衙门。
千户,都是实权位子。
内镇千户,就是驻守在衙门里的卫所统领官员。
不同于在四大主街内城门口的千户卫所,内镇千户的班房就在北镇抚司,平日里的主要差事,便是处理衙门里的部分事宜,也是北镇抚司有事指派时,首要出马的千户卫所。
更直观地来讲,就是随时待命,方便指派。
这是个类似刘嵩那般的位子。
顾小年等人都散去了,这才满怀心事地回了班房。
先不说为何会将自己调去北镇抚司,单是就如此对自己委以重任,就让他有些疑虑。
自己有多少本事只有自己清楚,他的武功从未在人前全部展露,而所表现出来的能力似乎并不足以胜任这内镇千户的位子。
毫不夸张地说,自己若是上任,锦衣卫里不服自己的肯定有的是。但也等于是侧面说明,自己是坚定的阉党,全凭借魏轩的提携安排,自己才能有如今地位。
顾小年在桌案后坐下,暗自琢磨。
魏轩麾下有八人心腹,除去上阵子四灵案引出来的两个袁城余党,以及被害的不良帅周无量外,还有五人。
锦衣卫指挥同知俞文昭,锦衣卫指挥佥事谢鸢,东厂掌刑千户程枭,千岁身边行走段旷,以及新上任的不良帅姬重七。
而自己,一直是被当做千岁手下的东厂明探来的锦衣卫,如今进去北镇抚司,或许便是要让自己摆脱这探子的身份,正式成为其麾下的一方助力。
也即是说,自己通过了考验,得到了阉党一系的认可。
顾小年自嘲一笑,这可能是自己多想了,也或许魏轩没有这个意思,但起码对对方派系来说,自己也是个话语有分量的‘自己人’了。
……
邓三杜驰等人陆续进了班房。
人非草木,相处了半年多,就算是无情无良的锦衣卫,也是有感情的。
他们都知道了顾小年要调任的消息,如今过来,自然是送行的。
邓三哭丧着脸,看着简单收拾了一个包袱的顾小年,上前一步,“大人,小的给您拎吧。”
顾小年看他,没好气地说道:“我是高升,不是贬谪,更不是革职查办。”
邓三勉强一笑,“大人,您走了,这监察司怎么办?”
“上面肯定会派人过来的。”顾小年说道,“到时候你们可要机灵点,别再给人当枪使,给上官下马威。”
邓三讪讪一笑,挠了挠头,显然也想起了当初被顾小年打脸的场景。
“行了,都回吧,该干嘛干嘛,手上都没事么。”
顾小年勉励几句,目光从众人脸上掠过。
杜驰、方健、宋辅、武家兄弟等等,其中有些甚至还并未与之说过话,但在监察司这么久了,都有眼缘了,肯定是不陌生的。
“大人,把我们也调过去吧。”邓三说道。
顾小年想了想,然后道:“看看吧,不过很难。”
公门之中,换衙门不是那么好变动的,尤其是对锦衣卫的南、北镇抚司来说。
再就是邓三他们的武功还是弱了些,除去最近侥幸入了先天的杜驰,监察司里竟再无一名先天。
虽说他们介乎于文职和武职之间,但毕竟是锦衣卫,就算他们能去北镇抚司,也无法被委以重任,同样只是下面的小旗总旗就顶天了。
这种待遇肯定是和在监察司不一样的,也不是那么好接受的。
顾小年知道像杜驰和宋辅这些人是有野心的,所以自然不会勉强,不过邓三办事勤快也听话,倒是个很好用的手下。
“就这样吧。”他说着,在门口跟众人挥了挥手,“以后好好做事。”
“大人日后若有差遣,必不推辞。”杜驰抱拳说道。
顾小年笑了笑,深深看了他一眼,上马离去。
邓三有些不悦地看了眼杜驰,不过也没说什么。
对方武功高,能力强,如今又是总旗,还是老资历,这监察司百户的位子,如今对方也是有资格争一争的。
……
六部大街,尽头便是北镇抚司的衙门。
顾小年牵了马过来,将文书递上,门房便放他进去。
北镇抚司比南镇抚司要大很多,顾小年一边看着,心有感慨。
半年之前,自己也是要来的,只不过被段旷在门口截住,依言去了南镇抚司。
而他如今,却又回来了。
他心神微沉,看向了一个方向,那里是苍龙七宿角宿旗的驻事班房。苍龙七宿分列神都内城各处,唯有此旗锦衣卫驻在北镇抚司衙门。
每当来此看到,都让顾小年不由想到那个男人。
那个,记忆中都渐渐模糊了容貌的男人。
他轻叹一声,现在的自己,依然没有资格查探关于对方的线索。而从几番接触来看,魏轩也没有告知自己真相的意思,甚至都让自己隐瞒身为顾山海儿子的身份。
顾山海是在毒散案中牵连而死,与赵熙年也有关联。
那他触动了谁的利益?为何要杀他?
案情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顾小年如今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毒散案似乎已经揭过了,惩办了一些人,杀了一些人头,就连赵宥,都因为上次的四灵一案而被牵扯出来。
上月,赵宥被抓到了,秘密押送东厂。
顾小年踏进北镇抚司的正堂公事房,心神一片平静。
不管牵连到谁,真相为何,总有一道身影瞒不过去,那就是太渊王周胤。
虽然不清楚对方所扮演的角色是什么,但只从对方身份来说,那必然也是举足轻重的人物,就算不是幕后黑手,那也是关键所在。
魏轩肯定是知晓其中关窍的,或者,在暗中的交锋更为激烈。
顾小年不难猜到这些,所以他并不急切,时间对他来说很是充裕,他有大把的日子来找出真相。
而现下,自然有现下要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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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四章 上任难题
俞文昭看着躬身站在堂下的身影,脸上带笑。
“久仰顾大人,如今咱们终于能在一起共事了。”他开口道。
顾小年不卑不亢,抱拳道:“这也是下官荣幸。”
俞文昭笑笑,伸手在桌案上一弹,便是一道银光射向堂下那人。
银光破空,带有啸音。
顾小年目光平静,信手一抓,便将其握在手上,定睛一看,却是一面银腰牌。
锦衣卫千户者,腰牌材质为银,雕琢精美。
顾小年看着上面所属的自身名姓,将腰牌系在了腰间。
俞文昭见此,眸光闪了闪,然后道:“顾千户,如今你为内镇千户,现下便有一案要交付与你。”
“大人请说。”顾小年躬身抱拳,心里已有猜测。
果然,俞文昭开口,“上阵子咱们厂卫里出了叛徒,不良帅周无量身死,经历司和秘事房走水,如今闹得人尽皆知。此事是厂卫耻辱,更是给千岁大人蒙羞。现查证,凶徒有两人,其中一人经水路已出神都,另一人却滞留在京。”
“本座说到这,想来顾大人也已经有所猜想,此两人便是袁城余党,亦是魔教中人。”
俞文昭轻笑开口,“锦衣卫中有咱们的人,也有袁城先前的班底,这一点你是清楚的。到如今,终于算是要出一个结果的时候。顾大人,这滞留神都之人,便交给你了。”
顾小年抿了抿嘴,然后道:“不知其人是何武道修为?”
“总之不是武道宗师。”俞文昭淡淡道:“顾大人能越境界而毙敌贾焘,想来再杀一个绝顶高手也不是难事。”
顾小年眉头一皱,眼中已有寒意。
但他并未抬首,只是稍稍沉默之后,便应下了。
俞文昭笑了笑,然后道:“那本座,就静等顾大人的好消息了。”
“下官告退。”顾小年躬身退下。
……
出了班房,顾小年便去了自己在北镇抚司内的千户所班房。
内镇千户,并非真的像外面的那些千户所一样指挥手下千名锦衣卫,相比较其千户所有十名百户,内镇千户所只有七名百户,总共统领七百余人的锦衣卫。
这七个百户所,又分别拱卫在北镇抚司周遭的大街坊内,并不是在北镇抚司的衙门里办差。
但因其有拱卫的职责,所以才归于内镇千户的指挥之下。
平日里,这七名百户都会到衙门班房应事,由内镇千户指派事宜。而无事之时,便会去拱卫百户所当差。
至于内镇千户的卫所里,自然也是有锦衣校尉值守当差的,只不过这些人不是本卫所中人,而是直属于北镇抚司的锦衣卫。
这些人听从你的指挥,但只局限在衙门之内,例如传递消息之类的,你可以随便指派。可要是涉及到出案办案,那就不能调动他们了,因为这些人的职责,只在北镇抚司之内。
当然,若是俞文昭这等官职的高层还是能指派的。
千户并非都是自由的,这些锦衣卫的任务里,不乏有监视的意思。
因为锦衣卫千户已经是正五品的官员了,他们统领卫所,手下缇骑四出,自然掌握了不少机要。锦衣卫中规矩等级森严,更是彼此提防。
称不上是如履薄冰,但起码都是心里有数。
为官,尤其还是在锦衣卫里当差,除非是坐上镇抚使或是指挥使这等位子,否则的话,依旧是居于本卫人下。
卫所班房,顾小年递上腰牌,门前的锦衣校尉便抱拳叫了声‘千户大人’,然后侧开身子让路。
顾小年进去,偌大班房很是阴暗,他将窗子打开,掌了灯。
收拾地很干净,陈设也是过分简单。
长短适宜的桌案被擦得干干净净,上面除了笔墨纸砚和一盏灯外,还有一柄崭新的绣春刀和一个盖了红绸的托盘。
顾小年抿了抿嘴,一把掀开。
月白蟒服,上面绣着几道区别于百户蟒服的蓝纹,作工也更为精细华美。
用手轻轻抚过,顾小年轻叹一声,拿起一旁的书信。
上面写的是目前滞留在京的那名叛徒,锦衣卫指挥同知,庄云苍。
其人武道修为在先天绝顶,用剑,亦通习拳法,出身佛门广寒寺,十年前投身朝堂,一步步爬到这个位子。
经查证,此人乃袁城余党,是其心腹,近年来向外给袁城残余的部众传递了不少消息。通过其手,锦衣卫缇骑也残害了不少政敌,其中不乏千岁和首辅门下。
火烧经历司和秘事房,便是庄云苍所做的最后一件事。
他们要逃亡太渊州沿海,入海岛。
书信不长,顾小年通篇看了,便用烛火点燃,丢在了火盆里。
如上面所说,袁城余党如今是与海域倭寇联系到了一处,跟海域岛国合作了。
此举已属叛国,自是没有生还的道理。
锦衣卫最后查找的线索,便是在外城南坊发现了庄云苍的踪迹。
……
竖日。
顾小年去了外城南坊。
南坊不比西坊那般是江湖人聚集的对方,这里多是牙行、马行等交易市场。
其中南坊最大的行当,便是马市。而照看着马市的,便是有名的山河车行。
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每一个地方都有或大或小的团头势力。
譬如西坊的‘千金散尽’赌坊,又如南坊的山河车行。
山河车行,背靠朝廷某位,做的是出租马车牛车的生意,不管是拉人还是拉货,都是他们的活计。
而山河车行如今的东家,便是寇六爷。
此人大名倒是鲜为人知,只知道称呼他为六爷便对了。与那金七叹七爷不同的是,这位六爷走的不是江湖门路,而是朝廷的门路。
所以,黑的白的,此人都能吃得开,山河车行的旗号,神都所在方圆千里,也少有人不认得。
当然,顾小年对于这位寇六爷的认知,还是在那‘狂狮’方醮的只言片语里。
如今家缠万贯,背靠朝堂的寇六爷,怕不就是二十多年前那个名为‘寇六’的小车夫。
顾小年坐在离山河车行大堂口不远的茶摊上,目露思索。
每个地方都有地头蛇,朝廷的人不一定能在神都地下找人,但本就是在阴暗处的人却一定,因为他们是一类人,都有地下的渠道。
但他要找上寇六,该说什么?
他答应过魏轩不再参与方醮的事,若是如今他寻求寇六帮忙找人,想来是需要拿出点关系来的,否则人家凭什么帮你?
如果真如方醮所说的话,那顾小年报出对方名号,寇六肯定会帮忙的。但这样,就违背了前言,若是被魏轩知道,必然不会轻饶自己。
而自己的名头,对方可能不甚在意,毕竟寇六有朝堂背景,不一定会卖自己这个面子。可若是不去找寇六,在这南坊里,他又如何能找到那庄云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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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五章 该如何躲藏
顾小年有些烦闷地喝了口茶。
锦衣卫的案子每天都有,落在各人手上也肯定有难有易。
只不过现在他手上的,明显就是俞文昭的故意刁难。
因为这件事,本来是与自己无关的,自己只是上任千户,然后就完事了,可俞文昭偏偏把此案交给了自己。或者说,是把找人杀人的事交给了自己。
可能,此案完结,都不会记自己的功劳。
找人,没有情报或是线人,谈何容易。
顾小年看着山河车行进进出出的人群,有些犹豫。
他在神都根基尚浅,发展出的关青那条线如今虽说也是越来越好,可对此事助力不大。而邓三等人也是指望不上,监察司打探消息,还是不如北镇抚司的缇骑。
“要是早些在北镇抚司任职就好了。”
顾小年轻叹一声,暗觉有些可惜。
他起身,犹豫过后,他还是能拎得清的。
寇六这里,他不能与之接触。
若不是有事找对方帮忙,他又有什么与之打交道的必要呢。
而在他起身丢下铜板,就要离开的时候,有人小跑着过来。
顾小年抬了抬眼,看着在自己身前站定的男子。
“大人让小的告诉顾千户一声,你还不笨,做了能活命的选择。”
这人顿了顿,然后说道:“庄云苍已经被大人拿了,顾千户回吧。”
顾小年面无表情地听着,黑白分明的眸子里让人看不到丝毫心中所想。
“敢问,是哪位大人?”他抱拳问道。
眼前男子哼笑一声,也不答话,转身离去了。
顾小年站直身子,看着对方背影离去,眸子里满是冷意。
“程枭,俞文昭。”
他想到方才那人虽然穿了一身普通的锦衣,但脚下却是一双官靴。
东厂番子的皂边官靴。
顾小年轻舒口气,回头看了眼人来人往的闹市长街,看着那牌楼高高的山河车行,忽地无声一笑。
眼中的寒芒,如寒冬腊月,触之冰封。
……
竖日,黄道吉日。
神都大喜,因今朝是首辅独女出嫁之日,新郎是新科状元顾昀。
顾小年没去衙门,而是径直去了大理寺。他如今位居千户,自然是不需要点卯了。
路上略有拥挤,世有传闻,首辅傅承渊之女傅如依是天姿国色,有闭月羞花之貌。但因其长居首辅府邸,是以极少有人能窥其容颜。
但去岁元宵佳节,傅如依曾与顾昀花街观灯,在洛水夜市现身猜过灯谜,彼时佳人一出,确实引起过一场轰动。
无数才子为之倾倒,神都内的江湖游侠儿更是求与佳人一晤。
神都之中不乏出身名门大派的豪杰才俊,自命不凡者更是繁多。
美酒、烈马、美人,谁人不爱?
自听闻顾昀得了伊人芳心之后,不忿者甚繁。
今日成婚,太多人想要看看,这位得了首辅青睐的当世龙凤,究竟有何过人之处。
这不能说是嫉妒,而是一种不甘不忿。
谁会承认弱于人前呢。
……
大理寺。
顾小年得了通报进去,见到了面带疲色的陈晟。
“顾兄弟如何得了闲空过来看我?”陈晟轻笑开口。
顾小年抿了抿嘴,确实,自己自从上次四灵案结案之后,倒是没再来过了。
这种,倒是会让人曲解为白眼狼的做派。
“抱歉。”顾小年抱了抱拳,“实在是...”
“不必多说,我明白的。”陈晟摆了摆手,倒了杯茶递过去,“为兄身在大理寺,倒是比顾兄弟劳逸许多。”
顾小年摇头,抿了口茶,脸色也是复杂。
陈晟一心想求那洞玄子的传承,更是全力动用关系打探,只不过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那传承早就到了朝廷手上,与陈晟这般白忙活的自然还有大把人在,不说别的,就是那些名门大派来神都的传人弟子,就像是登台唱戏的角一般,被人戏弄了。
或者说,是被朝廷看了丑态。
“如今顾兄弟算是入了千岁门墙,可喜可贺。”陈晟说道。
顾小年看着他,轻叹一声,然后道:“你我仕途,风雨飘摇,陈兄聪明绝顶,不难想到兄弟处境。”
陈晟见他说的真诚,也是笑了笑,将茶盏放下。
“千岁座下八侍从已去其三。段旷乃千岁故人之后,虽武功不入绝顶,却最得信任。但其知晓机密事太多,江湖黑市里对其人头的悬赏可是不低。只不过碍于千岁威势,就连【闻见】的杀手都丝毫不敢异动。”
陈晟开口,缓缓道:“俞文昭和程枭最先追随魏千岁,这两人可谓是老资历,地位稳固。谢鸢与俞文昭素来交好,两人算是一派,可此人虽在武道上有所天赋,但当差做事还差得远,如今只能算是俞文昭的跟班。”
说到这,他皱了皱眉,“至于那个姬重七,我倒是没什么印象,此人早先是在皇宫禁军当差,未曾踏足过官场,倒是对其了解不多,只知道其人也是绝顶高手。”
顾小年安静听着,这些都是有价值的东西。
“顾兄弟如今进了北镇抚司,升任千户,也是要成为千岁心腹了。”
陈晟说道:“只不过这五人心思,尤其是那同在锦衣卫的俞文昭,你可要小心提防。”
顾小年点点头,想了想,还是没把今日之事告知。
他轻易不会诉苦,让人听了也不痛快,这等事还是自己解决就好。
“这些日子听说那帮江湖人一直在找什么人,顾兄弟可曾听说了?”陈晟问道。
“嗯,金休跟司徒商几月前还去监察司找过我。”顾小年说道。
陈晟点头,看他一眼,眼中闪过思索。
“好了,今日来找陈兄也不是要说这些烦心事。”顾小年将茶水喝上,笑着开口,“首辅家有喜事,咱们去瞧瞧?”
陈晟一愣,随后一下想起,眼前之人可是那顾昀的亲弟。
“你,来神都好像没见过他?”陈晟问道。
顾小年眸光沉了沉,“是啊,还未见过。”
“那柳姑娘?”
“她也一样。”顾小年抬眼,“这次来,就是打算叫上她。”
“这么久你都不来看看柳姑娘,不知该说你顾大人身为公事,还是心硬了。”陈晟说了句。
顾小年摇摇头,没说什么。
……
大理寺的医药房。
柳施施还是那般清雅动人,一袭杏色的长裙,长发随意在中端扎着,入眼温婉。
顾小年站在门口,就这么看着,心里也变得柔软,而且,不知怎的,就想落泪。
他喉间发堵,发涩,有些不知所措地扶住了门框,顾小年嘴唇颤了颤,不知自己是怎么了。
陈晟去换衣服了,没随自己过来。
等房中的人听了声响回过身的时候,顾小年已经长长吸了口气,调整好了心绪。
但眼神的颤抖,还是让他藏不住。
“你来啦。”柳施施挽了挽耳边的发丝,垂眼一笑。
顾小年低了低头,低低地嘿了声,竟不敢看她。
“你怎么了?”柳施施有些好奇,轻笑开口,“怎么变得忸怩了。”
顾小年脸色一红,他吸了吸鼻子,随后抬头,不等说话,便看到不知何时悄然走到面前的身影,明亮的双眼一眨一眨地,霎时乱了他的心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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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六章 该如何躲藏(下)
那双眼睛澄净明亮,容颜清雅俏丽,偏带了一点清冷。
顾小年下意识后退一步,脸色微红。
柳施施轻轻一笑,“小年紧张什么?”
“没有。”顾小年摆了摆手,定定心神才道:“只是好久没见了,一时有些不知该怎样开口。”
“也是,数月未见,总归是有些生分。”柳施施说道。
顾小年心中一急,连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如今你升了官,怎么还来这儿?”柳施施笑了笑,然后问道。
顾小年平复心情,略有复杂,“今日,首辅府上有婚事。”
柳施施并不意外,自然也知道他说的是谁。
“是啊,婚事。”她轻声道:“你不是不爱热闹吗,如此喜庆,为何要去看呢?”
顾小年抿了抿嘴,“起码,也是要去问个为什么吧。”
“原因很重要么?”柳施施淡淡道。
“当然。”顾小年直视眼前人的目光,说道:“他避了半年,总是要问个理由的。”
“那咱们就去。”柳施施忽地展颜一笑,背着手走在了前头。
顾小年有些错愕,他看着负手而行的那人,竟有些恍惚。
“你还发什么呆呢,去晚了,可就进不去门了。”
“哎,这就来。”
……
陈晟换下了官衣,穿了身神都常见的华美常服。
神都认得他的人自然不少,能来参加首辅筵席的,自然都是神都有头有脸的人物,这里官场中人最多,最次也是四品。更别说还有一些神都富商,以及江湖势力的团头首领。
陈晟对于这等场合的交际自然是有一套的,虽然他大理寺少卿的官职也不过是四品,但他年轻,素来又有能力,又是傅清书的嫡系,日后还有大好前程。
只不过此时他心里暗自郁闷,顾小年翻墙进来后就不见了踪影,若是那小子被府中高手抓了,少不得也会给他带来麻烦,因为他俩是同来的,有不少人看见了。
至于柳施施,自然是跟顾小年一起。
傅承渊的府邸,顾小年其实是来过一次的,在元夜时他就站在那处福楼的高处,俯瞰神都。
那时,脚下府邸的布局,他已经记在了心里。所以,如今领着柳施施在府中走,倒也算是认路。
“你来过这儿?”柳施施见他领路有章,不由问道。
顾小年摇头,“不算是,飞檐走壁过。”
他笑了笑。
柳施施无语抚额。
府邸很大,此时天光正好,又值喜事,府中随处可见匆忙的下人丫鬟,还有不少家丁。
尤其是传来饭香的方向,大批的下人不断往来,手里捧了托盘往那处福楼而去。
那里,便是筵席要开的地方。
因为顾昀是招进门的乘龙快婿,自然就不需要在神都轿行迎亲,婚事直接便在首辅府邸举办了。
这看起来倒是有种小看了顾昀,多少带了瞧不起的意思,因为在礼数上并未做足。
只不过从以往来看,顾昀深得傅承渊喜欢,而且后者对其多有夸赞之言,想来也是为了婚事从简,可能别有隐情。
这些顾小年都未考虑,他此时稍稍放开感知,在府中转悠。
他来是找顾昀的,不是为了吃饭,也不是为了参加什么婚事热闹。
柳施施见他神色,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
此处正是一处荷塘的廊桥上,顾小年疑惑回头。
“其实,你为什么想要问他呢?”柳施施说道:“我与他虽是有婚约,但只是儿时见过,大丈夫心怀志向,他能入了首辅门墙,咱们应当高兴才是。”
顾小年皱眉,随后认真道:“是需要跟他要一个说法的,明明都有婚约在身,为何还会入赘他处。咱们来神都半年之久,以他身份不难知晓。这样话都不说一句,甚至是都不来见一面,这能算得上是大丈夫么?”
柳施施没说话,只是看着眼前的人,脸上带着淡淡的笑,眸子里好像含着光芒。
顾小年依旧在说着,“他若是不同意这一纸婚约,早就开口了断便是,何必拖拉至今呢。这一次是他大婚,咱们见了他,问了缘由,便否了这婚约。”
柳施施噙笑道:“否了,婚约?”
“对。”顾小年点头,“休书悔婚这种事,自然是要咱们来做。”
“但这实在是太过羞辱了。”柳施施摇头,“他可是你兄长,这样做岂不是让他抬不起头来。”
顾小年怔了怔。
“他本就是入赘,咱们这么一闹,岂不是更让他难堪,也惹人耻笑。”
柳施施说道:“这种事,做了可就太过分了。”
顾小年握了握拳,“现在了你还为他考虑?”
他指着荷塘远处的福楼,那里隐约热闹,不难听到。
还有为婚事而忙碌的家丁丫鬟,无数人步履匆匆。
顾小年失笑,“他享受此间,又何曾想过你了?”
此时有风吹来,有发丝沾在了嘴角,柳施施轻轻挽了挽,然后道:“你何必,如此上心呢。”
顾小年一愣,脸上的怒其不争,眼中的无奈慢慢消退下去。
他的心,也逐渐平静,只是看着眼前望向池中群鱼的身影,心头微微有些苦涩。
“是啊,我在上心些什么呢,这件事,本来就与我无关啊。”
顾小年低了低眼帘,拍在了栏杆上,看着水中游动的鱼群,心中暗嘲,“何必一厢情愿呢。”
水里的群鱼许是见廊桥上的人没有投食的意思,水面摇晃,鱼群散去了,只剩下涟漪波纹。
“小年。”柳施施轻声唤了句。
“嗯。”有人应声,有些低沉。
“有些事,是勉强不来的。”柳施施说道。
“……”顾小年沉默一瞬,然后道:“比如呢?”
柳施施回身,脸上略有挣扎,但目光却坚定下来。
“你有没有想过,是你错怪顾昀了?”柳施施说道。
顾小年按了按栏杆,偏头过来,“你的意思是?”
“其实你一开始就怀疑我的,对么。”柳施施轻轻一笑,“可后来为什么又不怀疑了呢。”
顾小年嘴唇动了动,眼神有些慌乱。
“你别说了。”他说道,有些勉强地笑笑,“既然你不想见他,那咱们就回去吧。好久没吃你做的菜了,有些馋了。”
柳施施定定看着他,“话已经说出来了,还能回得去么?我做的菜,并不好吃,我知道。”
顾小年摇头,目光闪闪。
柳施施见了,心中微不可查地一痛,好像有些发堵。
但她还是开口,字节清晰,“我与顾昀,本就没有婚约。身份是真的,但这个人却是假的。”
柳施施无声笑着,“我只是为了接近你,至于目的,不能说。”
顾小年喉间发堵,“所以,现在是到了摊牌的时候了么?你的目的达成了,要走了?”
柳施施抿紧了嘴角,伸手,轻轻摸向眼前人的脸颊。
她的手很凉,能感受到一种柔软。
顾小年眼前忽地模糊了,明明是大好的天气,没有雾气,如何能迷了人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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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七章 晏眉舒
有些事,在摸到结果之后,总会想要重选一次。
所以,顾小年极其讨厌做选择。
就像是现在。
顾小年呆呆地看着波光荡漾的水面,沉寂的可怕。
柳施施走了,就在方才,像是泡沫一般,也像是一触即碎的光影一样,就这么消散在了眼前。
这与幻术何其相似,顾小年心里笑笑,或者说是幻境。
他竟一直没有发现,柳施施原来也是一个武道高手,起码这种让他致幻的水平,他并未察觉到丝毫媒介。
顾小年搓了搓脸,虽然不想承认,但不得不承认的是,前世今生,第一次喜欢的一个人,就这么无疾而终了。
“。”他叹气一声,明明想要做出不在意的样子,偏偏很难看。
对方离去的干净利落,丝毫不在意会引起别人的怀疑,比如她现在是在大理寺任职,直接就这么走了,肯定会引起追究。
或者,顾小年身在锦衣卫,如今是千户,手掌一挥,便有成百缇骑而出。
这些,柳施施都未在意。
“可能,连名字都是假的吧。”顾小年无声笑笑,看着云层飘过,挡住了日头。
他背了手,一脚深一脚浅地朝远处走去。
想要陪的人都走了,自己再待在这里也就没了意义。
对方与自己过来,可能就是单纯地为了再走一遍长街,然后做个告别。
水中的游鱼散去,只剩下一池涟漪。
他的背影萧索,仿佛融进秋里。
……
顾小年有些意外地看着眼前偷偷摸摸的人影,挑了挑眉,而后四下看了看。
他是要往外走的,这里是往府外走的路。
这是一处小花园,几条小径,然后有些假山装点,眼前的人影,就趴在假山上偷眼往远处看。
顾小年顿了顿步子,还是没出言打搅。
这里是首辅府邸,自己是翻墙进来的,虽说出去时不需要再看请柬,但他现在也没有心情再做些别事。
还是早些回去,回去修行吧。
他想着,便顺着小径而走。
“诶?你是,顾大人。”偏弱也有些压低的声音自身后传来,顾小年停下回身。
“你是?”他看着眼前的女子,只觉有些熟悉。
晏眉舒整理了下垂下的发丝,笑了笑,“那日赌坊里,咱们见过。”
顾小年想起来了,这是自己杀贺珲的时候,与关萤一起出现在赌坊里的那个姑娘。
“晏眉舒,叫我眉舒好了。”眼前的人大方开口。
顾小年点头,“顾小年。”
“你,有事?”他问道。
晏眉舒眨了眨眼,“顾大人可是受邀来的?”
这是个很耐看的姑娘,不大的年纪,却颇具美人姿态。
顾小年摇头,“没有,我是打算离开。”
“这样啊,”晏眉舒眼中有些失望,不过接着说道:“听说顾大人现在高升了,去了北镇抚司。”
“是。”顾小年眼神平淡。
有些事虽然会乱了心境,但他素来是分得清的人,不会因一些情绪而失了分寸,影响到自己的判断和为人处世。
他与眼前的人不过是一面之缘,说话,也不过只是寒暄罢了。
晏眉舒笑了笑,她本就聪颖,自然能听出对方话语里的冷淡和脸上的疏离淡漠,不过她也不在意。
“听说你与陈晟陈少卿交好,所以能不能拜托顾大人一件事?”她双手合十,眨了眨眼,一脸期待。
顾小年皱眉,“什么事?”
“陈少卿与傅清书傅大人交好,能不能劳烦顾大人引荐,让我见一见傅大人?”晏眉舒说道。
顾小年眯了眯眼,“你倒是饶了好大的一个圈子。”
“嘿嘿,这不是苦于没有门路么。”晏眉舒笑了笑。
“所以,你方才恭喜我升任千户,是觉得我现在说话才有些分量么?”顾小年淡淡道。
晏眉舒只是含笑,丝毫不觉得尴尬。
……
“你找傅清书有什么事,我不问。”顾小年淡淡道:“我只是想知道,你凭什么以为我会帮你。”
晏眉舒轻咬嘴唇,随即开口,“大人可曾听说过盗门?”
顾小年眉头微皱。
晏眉舒说道:“天下情报第一当属风满楼,其次便是厂卫与魔教,江湖上又有丐帮、漕帮这等以人数占优的帮派势力。但我们盗门虽然人少,可在消息的探知和情报的获取上,倒是不觉得就比他们弱了。”
“顾大人如此年纪,便有如此武功和地位,当真是年轻有为。”
晏眉舒仔细瞧了瞧顾小年面相和身形,直把后者看的有些不自在了,这才促狭一笑,“而且看顾大人现在,分明还是童子身,这虽不能说明大人不近女色洁身自好,但起码能说明与之相比,武道更受你重视。”
顾小年本来听她所说还不动声色,只是听到这便有些恼火,眼神变了变。
晏眉舒笑笑,接着开口,“天赋根骨不凡之人存童子之身,练得都是至刚至阳的内功心法,如此武道修为才能一日千里。但我习有秘术,如今失礼窥探,顾大人武功精进至此,身上竟无至阳气息,甚至还有阴冷寒煞之气。”
她看着眼中已有阴沉之意的顾小年,说道:“顾大人不要误会,若是你能帮我这个忙,盗门必有厚礼奉上。毕竟,听闻上阵子顾大人和陈少卿,对洞玄子那传人下落很是上心,想来是对其获取的传承有所兴趣吧。”
顾小年轻吸口气,背负的手掌捻了捻。
“想不到,你们倒是查的清。”
他是帮陈晟留意动向的,当时让监察司的弟兄们也暗中查探此事,虽说这等事瞒不过有心人的刺探,但最多也就是联系到自己身上罢了。眼前这姑娘,或者说其背后的盗门,竟能将消息锁定在陈晟身上,看来这情报网的确不凡。
他想了想,然后问道:“先说说是什么厚礼。”
晏眉舒展颜一笑,好似松了口气。
“顾大人身上有阴冷寒煞之气,眉舒不问此是如何形成出现,也不问顾大人所练奇功为何,只是知道,顾大人想必清楚自身体质先天虚弱。”
顾小年闻言,点了点头,这点没什么好否认的。
晏眉舒轻声道:“大人体质虚弱,但又有如此天资,果真是上天眷顾。”
顾小年暗自撇嘴,什么天资,若不是有‘登仙剑章’,自己怕还是那个不通武道的小捕快。也或者,体质日日虚弱下去,终有一日垮了身子。
晏眉舒扬了扬下巴,说道:“你帮我引荐傅大人,我送你一副玉药。”
顾小年瞳孔微缩,心神着实颤了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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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八章 并不曾深藏
玉药不是如洗髓丹这等成粒的丹药,而是一整副药,可连用七日。
号称七日之后,脱胎换骨。
洗髓丹这等丹药吃三次之后便没了效果,可玉药却只能保证一次,再用,就只有像是简单保养的这般疗效了,无法再提升根骨。
构成玉药的种种药材自是有一个秘方的,而其熬制成药才是最难的。
广寒寺是佛门牛耳,武学圣地,玉药只有那里出。
真正的有价无市之物,对武者来说,这就是可以逆天改命的宝物,就算是许多名门大派的掌门都难求一副。
顾小年不知道,眼前之人是如何得到的,又是不是真有,他只是怀疑对方为何会让自己得了这个好处。
“我与姑娘非亲非故,如今更是才见过两次,此等大礼,”顾小年啧啧嘴,“若真是拿了,怕是睡不安稳。”
晏眉舒轻声笑笑,“顾大人无非是在怀疑,玉药一说是在诓你。”
顾小年没说话。
“盗门传承数千年,岂能没有一副玉药?”晏眉舒不在意地撇撇嘴,然后道:“玉药虽是珍贵,可对一些真正的传承世家和门派来说,并不罕见。不然,你以为世上真有那么多的武道天骄?不过是有的天才能承受住这等逆天改命的药效,熬过去了而已。”
“还有,我盗门说话素来一言九鼎,说到做到,若是顾大人同意,等见到傅大人,玉药自会双手奉上。”
晏眉舒问道:“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顾小年心中要说不意动是假的,可此时要说没风险也是骗人。
陈晟可以帮自己这个忙,让这丫头见到傅清书,可万一出了事怎么办?
事后必然会追究到自己,而且还会连累到陈晟。他已经麻烦过陈晟多次了,如今柳施施离去,在陈晟那免不了又要一番交代,他实不愿再劳烦陈晟。
朋友,不是一直要来帮忙的。
晏眉舒见他犹豫,眼中略有失望,随即摆了摆手,“顾大人不爽利,瞻前顾后的,那便算了吧。”
“等等。”顾小年见她要走,连忙叫住。
他看了看四周,向前一步,“我不问你为何要见他,只是要确认一点,你确定能给我玉药?”
晏眉舒轻哼一声,眉眼带笑,“这个你大可以放心,我可以以道心起誓。”
顾小年横眼看她,没出声。
晏眉舒顿了顿,随后皱了皱鼻子,“我晏眉舒以道心起誓,若顾小年真能让我见到傅清书,我便将玉药给他。有违此誓,让我武功尽废,终身嫁不出去。”
顾小年放下心,然后道:“不用这么狠的,你是关萤的朋友,我是信你的。”
“呵呵。”
晏眉舒呲了呲牙。
顾小年想想,还是说道:“你为何会选我?”
晏眉舒有些无奈,“目前能让我接触到傅大人的就只有你了,虽然拿出玉药肯定能买到别人,但起码没你这么可靠。”
顾小年眼角跳了跳,“买?可靠?”
晏眉舒笑笑,“是啊,财帛动人心嘛。关萤在我面前,可是没少夸你。”
顾小年同样笑笑,一啄一饮自有天定,自己无心之举,倒是没想到如今能给自己带来这么大的机缘。
……
福楼中的筵席怎样热闹,顾小年不知道。
他与那偷偷摸摸据说是想试试看能不能‘偶遇’傅清书的晏眉舒分别后,便径直出了府门。
门口的护院家丁并未拦他,还以为他是提前有事要走的宾客,不得不说,首辅家的下人很懂分寸,起码不多话。
晏眉舒是肯定偶遇不到傅清书的,因为前者进不去福楼,后者就在福楼之中。若真这么好遇上,晏眉舒也就不会拜托自己了。
玉药虽然在对方嘴里说的并不在意,但也是稀罕之物,若不是没有办法了,肯定不会拿出来与自己交易的。
而既然能拿出这等宝物,那她见傅清书也肯定是事关重大,这点,顾小年自然清楚。
不过现在,他在街角的一家面摊坐下,要了碗馄饨。
摊子虽然有些简陋,但桌椅什么的都很干净,顾小年坐下,自己倒了杯茶水。
馄饨下锅,热水沸腾,蒸汽一下便飘散开来。
顾小年静静看着,有些秀气的眉毛舒散,眼中却有看不见的伤感。
默默无声的离去让人愤怒,离别会让人有离愁别绪,可如今,像柳施施这般的离开,更能让人感到悲伤。
那代表着一个人偷偷的喜欢再也没了后续,更不会有等待的结果,就像是大梦一场,醒了,人就不见了。
他一直以为自己的内心变得很坚定,甚至是经过重重事后变得冷漠,可直到今天才发现,并不是的。
就算他身在锦衣卫,可冷血,他终究还是做不到。
前世的道德观念如今并不能给他什么束缚,可骨子里,他就不适合。
顾小年闻着渐渐放香的馄饨,看着眼前飘过的蒸汽,看着又有客人来吃面,又有客人吃好离去。
这等安适的日子,他很珍惜。
他只想好好修行,安静修行,然后可以过上自由的日子。而不是朝不保夕,刀口舔血的日子;也不是什么本领也无,就那么混吃等死的日子;更不是武道之下,身似鱼肉牛羊般待宰的日子。
“客官,您的馄饨。”
一碗热腾腾的馄饨上桌,让人只是看了便食指大动。
顾小年倒了点醋,然后顿了顿筷子,便夹起了一个,轻轻吹了吹,咬了一小口。
香,很香。
他轻轻闭眼,忽地轻笑一声。
人的情绪是很奇怪,它会因一根草的曲折,一朵花的枯萎而动,悲伤或是欢喜,总能引发太多的联想。你会因看到树下的蚂蚁而驻足思虑,也会因看到天边飞鸟而仰望深思。
所深沉的,只是内心的无所适从。
或许只是刹那,也可能是在心中永远开辟出了孤寂的一处地方。
为了留住一些东西,离去的,再也不可能拥有的,等等。
顾小年吃的不快,但很认真。
他对待饭食一直如此,曾经饿过肚子,便知道一口饱饭的珍贵。
耳边出现不一样的脚步声,身前有阴影落在桌上,有人过来,淡淡的话语传出,好似湖中漂浮的柳叶,又像是枝头落下的新雪。
让人只是一听便觉得,这人说话本就如此,如此淡然,好像什么都不能带动起伏。
声音并不会让人不喜,反而让人平心静气。
这人说,“什么时候,喜欢吃香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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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九章 顾昀
听了这道声音,顾小年没有抬头,只是手里的筷子停住了。
他慢慢嚼着,放下了筷子。
声音仿佛是从遥远的岁月而来,熟悉、陌生、疏离,好像很是久远了。
顾小年咽了咽,然后抬首,面前那人已经坐下了。
素色的锦衣长袍,并不华美,更无多余装饰,就只是简简单单的衣衫。
人有些瘦,但就像本该那样,清净冷淡,多一分都是赘余。
他有两道剑眉,却并不给人盛气凌人,反而眉宇间多是温和的书卷气。
他的面容白净而清逸,让人看了会感到亲近安心。
他是顾昀,是顾小年的兄长。
“这家的面很不错,我常来吃。”他说着,面摊的老板看过来,只是一个眼神,后者便会意,接着便去忙碌了。
顾小年握了握手指,他曾想过两人碰面的场景,是在闹市,或是僻静处,是两人见后相互拥抱,或只是寒暄互说家常。
只是没想过,会在一个看着很普通的街边面摊,而自己无言。
顾昀看起来不像是多话的人,他的相貌在顾小年的脑海里已经有些变淡了,不至于模糊,只是因两世为人后被太多的面容冲击,以致于渐渐褪色。
如今,却是又见到了,重新清晰了起来。
顾小年低了低眼帘,看着碗中漂浮的翠绿香菜,说道:“就,突然换了口味。”
“是么。”顾昀点点头,语气轻轻。
顾小年嘴角抿了抿,坐在对面的本就是他的兄长,只如今自己却有些词穷,不知该如何面对。
“在家时很多话,怎么在公门当了差,这话便少了?”顾昀一边用筷子拌着掌柜新上的大碗面,一边问道。
看似随意,顾小年却不敢大意。
“以往无知,当差之后,更明白谨言慎行。”他夹了个馄饨,问道:“今日是兄长大喜,为何会在这?”
顾昀吃了口面,然后道:“福楼喧闹,我不喜欢。”
顾小年含糊点头,没说什么。
兄弟之情不是变淡,而是对他来说,还是有些生分。更别说这许久不见,又有今日惆怅,他又如何能有好心情或者说是恰当的心情来面对顾昀。
只想匆匆吃完,快些告辞离去罢了。
顾昀说道:“方才听府中下人说你与一个姑娘来了,我这才想着跟来看看,那姑娘去哪了?”
顾小年没来由地,心头一凛。
话语虽然平淡,却平白让人感觉到一股肃杀,尤其是对于气机敏感的他来说,顾昀言语里,总像是带着看不见的锋芒,有种莫名其妙的危险。
“走了。”顾小年说道。
顾昀吃面的动作一顿,抬眼看过来,“走了?”
顾小年扯出个笑容,“走了。”
顾昀喝了口汤,将面咽下,这才道:“有没有想过她接近你的目的是什么?”
顾小年摇头,“先前怀疑过,现在却是不想再想这个了。”
“你长大了,有分寸。如今又得千岁赏识,身居要职,有些事不用我再多说。”
顾昀略作斟酌,然后道:“不过,我还是想问你,当锦衣卫,或者说踏上官场,你真的喜欢吗?”
顾小年微微皱眉,看着目光认真的顾昀,有些不解。
……
而看着眼前这个曾经无比熟悉,如今不过一年多未见就有些陌生了的弟弟,顾昀的心情也是异常复杂。
对方来神都半年之久,手下的人早就将关于对方的行踪消息如数禀报,可他却一直视而未见,也没有要见面的意思。
很难说是不是受到那件事的影响,顾昀心里也是发苦,没想到神都一行,竟会让他有种翻天覆地的感受。
以往的一切,全都成了泡影远去,而他的将来,就是要承担他一直背负的东西。
这件事,他不想让顾小年牵扯进来。
生生死死的事情,有他一人就够了。
可没想到的是,那个瘦弱的弟弟一如儿时般倔强,如今也入了神都,踏进了这场风云之中。
当得知方显送来的消息后,惊愕甚至是恐惧一瞬间笼上心头,顾昀心乱如麻,再也不复往日般淡然。
时间推移,他才好不容易接受下来,然后默默关注着这个弟弟的成长。
看他谨小慎微地做事,看他冷血杀人,看他在武道上越走越远,看他在官场沉浮中陷得越深。
看他如今,再不是当年那个内向安静的人。
对面的人,虽然还有看得见的内秀影子,只不过更多的却是身为锦衣卫千户的威严,和长久习武后的凌然之意。
顾昀欣慰之余,也有些失落。
现而今,两人终于碰面,也是他仔细思量了很久之后的决定。
如世事那般,与其逃避,不如面对。
……
“喜不喜欢,很重要吗?”顾小年轻声道。
顾昀回神,剑眉微挑,“当然。”
“可有些事,不是看你喜不喜欢,而是必须要做出选择。”顾小年淡淡道。
顾昀下巴微抬,语气稍冷,“是魏千岁,让你做出选择了?”
顾小年看着眼前的人,与在记忆里那个自己受了欺负然后要为自己出头的身影重叠了起来,一下又变得无比清晰。
他轻声笑笑,摇了摇头。
微低的目光里闪烁着点点寒星,只是却无人看到。
让我做选择的,恰恰不是对方。
顾小年想着,脑海里出现的是在那个秋天的傍晚,就在自家门前,那个待在墙下不知多少年的老乞丐所发的嘲讽。
为什么要变强,其实是需要理由的,那就是不想再听这等讥讽,也想证明。
不是证明给谁看,只是给自己争一口气,证明自己的坚持,证明自己并不比其他人弱。
顾小年抬眼,眼皮略有些耷拉,眼眸微微凝起,黑白分明中带了些坚忍和恣意。
“做了第一个选择,后面便会有无数个选择接踵而来,我当官掌权,不是为了盛气凌人,只是为了不让人随意踩着。”
他此时的眉眼,仿佛伴随刀光剑气。
“修行武道,不是为了锄强扶弱,只是想更自由地活着。”
顾小年看着沉默不语的顾昀,开口道:“所以,无所谓喜不喜欢,只是它该不该这样做。不是只能这么选,而是只好这么选。”
顾昀沉默着,他忽然觉得眼前的人有些陌生。
不是久未见后的陌生,也不是成长后的陌生,而是像换了一个人脱胎换骨般的陌生。
明明是熟悉的眉宇轮廓,却偏偏表现出了另一种陌生的感觉。
那是在对方身上从未出现过的锋芒,顾昀说不出该如何形容,只是忽的一下不由正色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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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章 相谈
顾小年看着顾昀,半晌沉默。
“你知道,父亲的事情了么?”他问道。
顾昀愣了愣,皱眉道:“赵熙年与你说了多少?”
顾小年笑笑,说不出是什么意味。他果然知道这些事。
“没说什么。”他开口道:“所以我才问你。”
顾昀抬了抬眼,问道:“你当锦衣卫,我不拦你,但父亲的事你还参与不进去,不要惹祸上身。”
顾小年抿抿嘴,“那你呢,你现在鱼跃龙门,能参与进去了么?”
“这件事我会处理好的。”顾昀说道:“只是现在唯有你是我顾虑,你要让我放心。”
顾小年沉默一瞬,随后点点头。
顾昀用筷子拨着碗里的葱油面,吃了一口,“千岁为人如何我也不确切明朗,伯父也总是闪烁其词,不说明白。但他麾下那几人,心思诡异,都是狠辣鹰狼之辈,你现在在北镇抚司,小心俞文昭和程枭。”
顾小年知道他口中伯父是傅承渊,此时听了,也是点头,这些他自然省的。
“不过有一点你要知道,那就是魏千岁对于手下龌龊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像是毒师养蛊,会喜欢最强的那一只。如今你在他手下做事,逃不出他的掌控,想要活得好,就要争,往前走,将挡路的人都除掉。”
顾昀拿手帕擦了擦嘴,淡淡说道。
他的话很淡,无有杀意,但杀气十足。
顾小年第一次在这个兄长身上感受到这种气息,不同于以往读书人形象的杀伐。
“我明白。”他应道。
顾昀笑笑,笑容阳光俊朗,让人深陷。
“日后我会在府中学习,有事你可以去找大理寺卿,若有急事可来寻我。”
顾昀说道:“我会帮你。”
顾小年点点头,没说什么。
虽然这么想不好,但自己来神都之后确实有不少生死危机,但那个时候,顾昀却从未过问甚至出手相助。他能知道柳施施,能知道自己一直以来的近况,不可能不知道这些。
当然,也可能是他真不知道,或者是所谓的磨砺自己。
顾昀看着眼前之人,问道:“你可是还在怪我,这些时日不闻不问?”
顾小年摇头,“兄长课业繁重,想来是无暇照看。”
顾昀笑笑,“你能这般虚伪,我倒不知该欣慰还是难过。课业繁重不假,但科举考试对我来说并不难。只不过确实是有其他事务缠身,需要考量。”
末了,他又补充一句,“不是这些事比你重要,而是非做不可。如你所说,有些事只好去那么做,没得选择。”
顾小年心里软了软,他想到一事,便开口问道:“兄长可知诏狱里关押着‘狂狮’方醮?”
顾昀皱眉看他,“是千岁告知你的,还是你私下与他接触过了?”
顾小年也不隐瞒,便将那日之事包括后来魏轩的告诫都说了。
顾昀认真听着,手指轻点桌面,直到听完后思量片刻,这才开口,“方醮,准确地来说是一把钥匙,他知道魔教的一处秘地,是上任魔教教主临死托付与他的。朝廷想知道,而魔教的人找他也是为了这个。”
“他是前丐帮帮主,但还有一个身份便是魔教的四大长老之一。魔教体系庞大,教主之下有左右护法,还有四大长老,八旗堂主,十六分舵,其中便以那四大长老武功最高。
左右护法向来是由从小与魔教教主一同长大的心腹担任,他们年轻忠心,天赋又好,专门负责处理教内诸事。但四大长老不同,他们是魔教的顶梁,在教主没有成长起来之前,他们才是真正的决策者。
这四人非武道宗师不可担任,方醮便是其中一人。如今他被困诏狱,受蚀骨针煎熬,心中必然恨意滔天,恐怕等你消息传出去,他就会在功法里做文章,把你害死。
魔教虽不是邪教那般阴毒邪异,但也多是狠辣阴冷之辈,他们行事无所顾忌,只认自身利益,否则也不会冠以‘魔’字。你虽在锦衣卫,但魔教教众渗透严重,朝廷里不乏有他们的人,你少不得也会与这些人打交道。”
顾昀认真道:“身在公门,若发现魔教教众,切勿留手,杀。”
顾小年心神凛了凛,同样点头应下。
顾昀轻笑一声,然后道:“不过魏千岁不至于这般小肚鸡肠,后来对你所谓的考验,我想应是那程枭和俞文昭在作怪。程枭上次被赵宥府上的火药炸伤,这已经是他的心病,或者说是心魔了。”
顾小年目光闪了闪,若有所思。
“对了,”他问道:“兄长对盗门可熟悉?”
“盗门?”顾昀挑眉。
顾小年点头,“盗门中一女子,以玉药为报酬,想让我引荐傅清书与他见面。”
顾昀先是一愣,随后恍然,“是了,你与陈晟还相熟。不过说到这,我要提醒你,陈晟此人最利己,你要提防。”
随后他略作补充,“我知你从小孤僻,朋友极少,但切不可与人掏心掏肺,尤其是在官场。仕途飘摇,总有人会踩着你向上爬。”
顾小年应了,不由笑了笑,“兄长怎变得如此婆妈了。”
顾昀低了低眼帘,淡淡一笑。
“盗门秉承盗亦有道,其门人很少,而得了盗术传承的更是少之又少,但每个都是高手,为人也磊落。比如盗圣白少棠,盗神荆风,千踪手白放,这都是盗门响当当的人物,前两者更是名满江湖的豪侠。”
说着,他摇了摇头,“只不过如今盗圣惹了尉迟将军,怕是因为那天人传承一事少不了牵扯。”
“我会去与傅清书说此事,给那女子一个机会,想来她也是为了白放一事。”顾昀说道。
对于顾昀直呼傅清书姓名和语气,顾小年听了倒是没多想,他心里松了口气,同样也有些温暖。
至于晏眉舒如何把握这个机会,那就不是自己要管的了,她当时只让自己引荐,却也没给自己联系方式,无非就是傅清书同意见面之后,便会让晏眉舒找到。
起码不是像现在这般,晏眉舒连傅清书的面都见不着。
……
府中那边有些喧闹,顾昀听了,不由摇头,“看来是要回去了。”
顾小年抿了抿嘴角,但没说什么。
“咱们身份,想来那位千岁是知道的,但还是莫要让更多人知道的好。再就是父亲之事,切记保密,更不要私自追查。”
顾昀起身,告诫道:“再就是日后若是有关于太渊州的案子,事无大小,一定告知与我。”
顾小年目露疑惑,但还是应下。
顾昀看着原先比自己矮一些的少年如今身形颀长,隐隐有种威仪气势,不由舒心一笑。
“神都虽大,烦心事多,但也不坏。”他想着,摆了摆手,转身离去了。
顾小年看着他的背影,对方摆手时的动作依旧是那般自然,透着一股闲散,只是这道背影却愈发沉重。
明明是没有背着书篓,却偏偏好似背负了什么似的,那般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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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一章 风不止
顾昀成婚,自然热闹。
只不过对于一些人来说,这份热闹却不适合参与进去。
顾小年远远看着顾昀进了那朱红大门,笑了笑,转身离去。
恭喜的话没有说,也没有送出什么贺礼,其实已经是失礼了。
而且,顾昀也没邀请他去。
其实两人都明白,一者如今是首辅女婿,必然要成为心腹,另一者刚刚被千岁重用,勉强算是入了派系里头。他们两人,不能如此碰面。
更别说是在傅承渊的府上一块吃酒,起码现在是不行的。
顾小年慢慢走着,似乎是首辅家大喜的原因,就连附近的街都很喜庆,他这般看着,脸上带着笑意。
他来神都,不只是为了长见识见世面的,想要活的舒坦,在青河郡就足够了。
那里有方显罩着自己,虽然衙门里的差役瞧不上自己,但起码也不敢欺负,至于市井街面上的不良见了自己更是夹着尾巴。
究其根本,还是因为青河郡武道之风落后太多,连神都一星半点也比不上,就连后天三重都是高手。
但还是有那么多人不想当土皇帝,而是选择出去撞撞运气,来神都讨生活。
就像是明明在村里乡间都能过得去的人,偏偏去外面过吃不饱肚子的日子,这是一种选择,想要往上走的选择。
顾小年来神都却不是为了这个,他有‘登仙剑章’在,即便是在青河郡也混的不差,但他还是来神都了。
机缘两个字,很巧也很妙,他若不来,得不到如今的地位,得不到如今的武道修为。
而更重要的,他要不来,顾山海岂不就是白死了。
混吃等死不代表没有底线,当这个底线被触动,那他就会亮出獠牙。
顾小年为的,就是给顾山海报仇,给那个渐渐模糊在记忆里的男人,讨一个真相。
……
五日后,北镇抚司,内镇千户卫所。
顾小年摸着桌上的一方玉盒,眼含激动。
这盒中,便是今早晏眉舒送来的玉药,而在昨日,盗门与朝廷达成协议,‘千踪手’白放走出刑部天牢,而那玉简也回了洞玄子传人林欣尘的手里。
这件事算是圆满结局了,当然,其中或有算计,但都不干顾小年的事,在他心里,最重要的还是得到了这副玉药。
将房门牢牢锁好,顾小年双眼明亮,待到内室中热水烧开,这才匆匆拿了药进去。
这里自然不比监察司那般简陋了,也是备有专门的练功密室。
而对他来说,武道修行,迫不及待。
顾昀说会帮他,却没有实质性的抬手,这点顾小年明白,那是因为是自己做的选择。
对方是首辅一系的人,言行举止皆在人眼中,而自己却是‘阉党’。
顾小年自然是拎得清的,自己无事,更不能去找他。
玉盒中的药材码好存放,总共七份,他笑了笑,将药粉洒在浴桶之中,然后脱衣入水,嘴里含了内服的药膏。
一切妥当之后,他这才运行周天,内外调息。
如此七日,方可脱胎换骨。
用药不是闭关,事实上顾小年身在官场,也没什么闭关的机会。不过对他来说,自己‘所创’的观想之法,倒是不亚于静室闭关,脑海中的推衍,倒是要比切身习练对武学的把握还要精进得多。
他新官上任,只不过这次却没有不开眼的来找麻烦。或者说,他每日当职的地方就在北镇抚司的卫所班房,手下的锦衣卫都分散在旗下百户所内,若是不去看,还真见不着。
所以,顾小年所见的,不过就是手下七个百户,以及卫所里的主簿等文职锦衣卫了。
起码面子上都是很得体的,众人相处,对他这个年轻上任的千户很是客气。
至于原因,不外乎就是看在那位千岁的面子上罢了。但锦衣卫里还有俞文昭和谢鸢在,众人倒也不是没有看好戏的意思,只不过表面上没有表现出来就是。
顾小年倒是毫不在意,他们怎样与自己无关,只要吩咐下去的事情老实去做,别暗地里搞风搞雨的,他就不去管。
在他心里,无论何种阴谋算计,或是险死还生,都是实力不济。
他现在迫切的,是改善根骨之后,寻求武道上的突破。
连番做事杀人,或者说是被俞文昭和程枭刻意压着,无非就是因为自己武功还不够。
顾小年摩挲着白皙修长的手指,眼中寒光湛湛。
暗杀,需要的就是个人的武力。
……
而就在顾小年想着不理纷扰,安静修行武功的时候,暗地里,却是有什么盯上了他。
就像是在算计别人的时候,也总会有人在算计着你,至于结果,无非就是看谁更高明一筹了。
神都外城西坊,千金散尽赌坊,二层楼,雅间。
房中茶香阵阵,一张长桌旁坐了数道人影,打首位坐的,便是一脸玩味的金休。
“蔡员外,我怎么没听懂你们的意思呢?”
金休抿着上好的清茶,啧了一口。
面前坐着的几人,若是顾小年和邓三在此,后者肯定能说出这几人的名姓和根脚来。
神都米粮生意里的大员外蔡奂,同是经营米粮生意的员外孙落,神都盐商蒋世奇,太学院上院教习李琮生,吏部尚书何煜的胞弟何明礼。
这几人,便是顾小年曾杀过的蔡文斌和那玉箸社的几个太学生的父辈,他们子辈混在一块为友,父辈同样也相交莫逆。
现如今,却是一起来了这。
蔡奂眼中恨意与哀伤交织,让人看了不由胆颤心惊。
“金公子何必如此,几个月前六扇门的贺珲死在这,同样遇害的还有贾供奉,这件事金公子不会忘了吧。”
蔡奂说道:“至于凶手是谁,老夫不相信以‘千金散尽’的江湖地位,还查不出来。”
金休眯了眯眼,淡淡道:“这件事,是家事。”
蔡奂还要再说,一旁的何明礼却是先开口,“明人不说暗话,咱们都知道杀人者是那锦衣卫顾小年,直说好了,金公子想不想他死?”
金休脸上一笑,他早就知道了这几人身份以及与顾小年之间的渊源,也知道他们来的目的,此时听了,自然不意外。
“贾供奉身殒,叔父震怒,这件事自然不能算了。”金休说道:“咱们是开赌坊的,欠债还钱杀人偿命,是这的规矩,也是江湖的规矩,他顾小年虽然是官,但也要守规矩。”
李琮生说道:“那金公子意思是?”
“顾小年必须死。”
“那为何?”
“因为他身份敏感,又有那位撑腰,我们惹不起。”金休淡淡道:“背景没有人强,就要忍受,就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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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二章 合谋
金休说的很清楚,他的语气虽淡,可其中却夹杂了无奈。
李琮生听了,抚了抚下颔的短须,摇头道:“想不到连金公子都如此顾忌。”
金休轻哼一声,“李教习口才了得,也不必对本公子用什么激将。”
“金公子先前也讲了规矩,若是让杀人者如此逍遥,那规矩何在?又该让江湖人如何看?”
何明礼是个有些瘦削的中年人,与名字并不相符的是他的面向有些阴翳,此时阴沉开口,“他虽是锦衣卫,可手上染了血被报复的锦衣卫,还少吗?”
“哦?何大人腹中可有良策?”
金休挑了挑眉,在场中他最重视的便是这何明礼,因为对方是吏部尚书的亲弟弟,而吏部尚书何煜,便是首辅傅承渊的同窗好友。
吏部,负责的是官员任命调度,最方便拉帮结派,何煜地位自然极高。
何明礼听了,与同来的四人相视一眼,阴恻出声,“咱们虽然知道杀人者是顾小年,可外人不知。此人动手全是暗杀偷袭,且不留痕迹,而且又有锦衣卫与他佐证案发时所在下落的证明。既然如此,咱们何不也暗杀于他?”
金休目露失望,他本以为还是什么好办法,如今听了,原来还是这等莽撞的法子。
“那顾小年能正面格杀绝顶高手,你觉得要什么人才能暗杀得了他?”金休问道:“难倒何大人手上有如此人选?”
何明礼噎了噎,先天一流的杀手他倒是能找着,可绝顶高手就没门路了。
【闻见】若是出动绝顶境界的杀手,自然是需要身份备案的,不是什么人都能请得起的,而这便是把柄。
它虽是杀手组织,却也不是见钱眼开,但凡绝顶高手都是有身份的,他们虽然看重钱财,但更多的则是彼此交易,以珍稀之物或是承诺来交易。
何明礼在朝为官,若有如此把柄在,万一此事出了纰漏,那他必然万劫不复。
哪怕是万分之一的可能,他都不能冒这个险。
更别说,【闻见】的人,会不会接这个活。
如金休所说,顾小年背后,有那位在。
那位就像是一道漆黑的天幕,遮挡了天下无数繁星,谁敢轻易招惹?
……
金休看着眼前几人,心中失望,这些人虽然一心想要报仇杀人,却是有心无力。
有些东西,不是凭借一腔热血就能成的。
他心中叹了口气,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想到这,他便有些意兴阑珊,想要起身离开了。
但一直久未开口的蒋世奇却是轻声说了句,“既然硬碰硬不行,那要是按律法办他呢?”
金休回了回神,下意识说道:“他是锦衣卫,本来就是朝廷中人,如何还能用律法拿他?”
“蔡贤侄便是被他所害,此是残害同僚,锦衣卫规矩森严,这便是死罪。”蒋世奇说道。
蔡奂摇头,“六扇门的司徒神捕也有如此怀疑,但根本没有证据,定不了他的罪。”
蒋世奇却是神秘笑笑,一旁的孙落同样相视一笑。
蔡奂愣了愣,连忙道:“此番既是蒋兄牵头让我等聚首,莫不是你手里有了他杀死我儿文斌的证据?”
一旁,就连何明礼和李琮生都是惊讶看来,显然没想到这两个平日里地位不怎样的盐米商能拿到证据。
神捕司徒商都没找到的证据,还能被他们拿到?
而见蒋世奇和孙落不言语,蔡奂咬了咬牙,这才道:“我知孙兄想涉足我家米粮生意,若真能给吾儿报仇雪恨,将门路给你又何妨。”
孙落这才一笑,但嘴上却说,“蔡兄这是说的什么话,咱们兄弟之间岂能讲究这些。”
说着,他冲上首的金休笑笑,“倒是平白让金公子看了笑话。”
金休却是心中不屑,商人重利薄情,现在时候竟然还不忘谋人钱财。
不过这孙落生意做的虽然不如蔡奂大,但他还有两个儿子,而蔡奂却只是独子。
如此,倒是不难理解了。
孙落见众人看过来,也不隐瞒,开口道:“在下在神都有几处荒废的院子用来存米,院中有一方枯井,前日手下伙计填井将井绳摇上来的时候,在木桶里发现了一截断刀。”
他看向隐含激动的蔡奂,轻声道:“那是一截断掉的绣春刀,而蔡贤侄的刀是蔡兄跟器械司定制而成,咱们以前也见过。”
蔡奂眼角含泪,“是,是的。”
“然后,当我得知此事之后,便让手下人就近寻找枯井下去查看。”
孙落看了眼一旁的蒋世奇,“其中多亏蒋兄出人出力,这才找齐了那柄绣春刀。”
说着,他这才从身后将那长盒取来,放到桌上打开。
断成四截的绣春刀,以及有些破损的刀鞘。
蔡奂老眼含泪,不由伸手去摸,好像眼前又出现了那个意气风发带着桀骜的年轻身影。
而李琮生看着这刀,却是眉头轻皱,“这刀鞘外为何还有机关之物?”
金休看了,出言道:“是卡扣机括,以防不用时脱刀。”
说到这,他忽地一愣,随后皱眉看向那处机括。
孙落见此,笑着开口,“没错,是机括。我后来托人去打听了,此刀鞘机括是被人为损毁,绣春刀会在用力拔刀时被机簧扣住。”
金休皱了皱眉,在场诸人里只有他是武者,此时听了,当然明白其中关窍。
两人交手,自然聚气凝神,一人若拔刀之时出了差错自然会分神,而高手过招只争一线,这一瞬的分神便会分出生死。
见了这刀鞘,他自然就明白了。
同时,他不由感慨这杀人者的精心算计,竟然会在锦衣卫不离身的绣春刀上动手脚。
胆大,只是不够心细,不然的话,这刀如今也不会出现在这了。
在他暗想之际,孙落也将其中原理说给了众人听。
蔡奂悲声道:“那顾小年合该千刀万剐,若不是用了这下三滥的手段,如何能害了文斌啊。”
金休看着暗自点头的几人,摇了摇头,恐怕顾小年占了这偷袭之利,为的只是不多留下交手痕迹罢了。
以他当时能力,要杀这蔡文斌自是不难,可要是被人从尸体上看出武功根脚,那自然就会暴露了身份。
一念至此,金休对顾小年愈加警惕,只不过,他看着眼前的刀,只要顾小年的心不够狠,那他们顺藤摸瓜,自然能查到他头上。
毕竟,锦衣卫刀不离身,顾小年肯定是用了手段接触到这把刀的。
而手段,是需要人来完成的。
这也是金休在意顾小年心够不够狠的原因,若是对方心狠,那自然会将接触过此事的人都除掉灭口,可若是心不够狠,那到时就别怪他们心狠了。
蒋世奇轻笑一声,开口道:“大周国力强盛,律法严明,朝廷说一不二。如果顾小年犯了死罪,那便不用咱们费心费力动手,公门中人便会处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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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三章 逼近
金休听到这,也明白了这几人来找自己的目的。
像蒋世奇和孙落两人已经手握证据,顺着这条线查不难给顾小年治罪。
可他们身份地位,以及人脉都太弱了,就算是加上李琮生和何明礼,还是差了些。
万一将案情禀报公门,将这把刀呈上去,却被人销毁了怎么办?
顾小年如今是北镇抚司的千户,这虽不是什么大官,但在公门之中,并不是人人都过得舒坦,万一有哪个公门里的门房小吏想要出头,而去通风报信呢?
那样的话,别说他们想顺藤摸瓜,到时证物销毁,他们几人的身家性命怕是也要没了。
总之原因很简单,就是他们在公门里没有妥帖的人脉。
从以往事情来看,顾小年似乎与大理寺有些牵扯。他年纪轻轻如今便身居千户,虽然有不少人眼红,但话说回来,他曾统领过监察司,如今又是千户,南北镇抚司肯定不乏有人会卖他面子。
万事就怕个万一,所以他们才来了千金散尽,来寻与顾小年同样有人命牵扯的金休。
毕竟,千金散尽的金七叹,可是神捕司徒商的同门师兄。
而六扇门虽是刑部下辖,但与江湖打交道这么久了,双方自然也有默契。
最了解自己的永远是敌人,而能有利益交换的,同样也是彼此。
六扇门虽是公门,但相比其他朝廷公门,他们是在江湖上最能吃得开的。
此案本就是由六扇门负责,届时将证物递交上去,若有金休出面,再加上司徒商在六扇门的地位,必然是快刀斩乱麻,也无人敢去通风报信。
金休手指轻轻敲着桌案,目露沉思,此事对他来说不难,若真的操作得当,那顾小年必死。
可他心里其实是挺欣赏对方的,就这么让他死了,似乎有些可惜。
而且听说,无衣堂口的大龙首,似乎有意接触对方。
他想了想,算了,与其留这么个不稳定的人,不如除去。
而看到金休脸上的果决,蔡奂几人相视一眼,不由松了口气。
能报仇,当然是痛快的。
而这些,如今修行不缀的顾小年自然不知道。
……
金休的动作不可谓不快,他去见了司徒商,然后悄无声息地把蔡奂孙落几人同样带了过去。
他们算是证人,而最主要的,自然是那柄绣春刀。
六扇门的大堂房,司徒商小心拿起桌案上的刀柄,手指在半截刀身上仔细划过,刀身便变得铮亮。
“的确是机括的作用。”他开口道:“那日我恰好去看过现场,蔡文斌是被一击毙命。目击者所言是穿着黑、白长袍的两人,人云出了黑白无常的名号。”
“你的意思是,顾小年还有帮凶?”金休问道。
司徒商点头,“我见过他几次,这人看着丝毫不减礼数,但其实内心骄傲的很,或者说是自负。与他一起的,应当是先吸引蔡文斌的人罢了,也可能,是为此事准备的替死鬼。”
金休一怔,他看着对方手里的刀,“替死鬼?你的意思是,这刀也是他故意留下的?”
司徒商笑了笑,“他还算计不到这等地步,如果真是,那他必然是心狠毒辣之辈,恐怕咱们如今半点线索也查不到。不过,我看他并非是这等人,所以,线索依然存在。我所说的替死鬼,也不过只是猜想,或许那个时候,他也没把握。”
金休点头,他听明白了,替死鬼一说只是对当时环境的一种后路,但时至今日蔡文斌之死都没有查出凶手,自然就不需要替死鬼了。
“那现在?”
“现在,就去南镇抚司。”司徒商目光闪亮,隐有自信,“绣春刀需要保养,刀鞘的机括也需要更换,这把刀的雕纹边上有极少的油泥,这是上好的调制油沾了这么久的灰尘形成的。所以说,蔡文斌生前,曾将这把刀送去保养过。”
金休双眼一亮,点头道:“这等调制油只有公门和神都大店有,而绣春刀特殊,自然只能在锦衣卫中保养,所以只能是南镇抚司的器械司。顾小年买通了那日器械司的值守,进去做了手脚。”
司徒商笑笑,“不错,正是如此。”
……
司徒商身为六扇门三大神捕之一,人脉自然极广,比如他与南镇抚司的苏擒虎就很熟悉。
南镇抚司班房,苏擒虎坐在桌案之后,脸上带着得体的笑意,“司徒兄来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好准备一番。”
堂下的司徒商连坐也未坐,只是摆了摆手,“行了,咱们俩也不用来那些虚的,我来是有要事。”
“查什么案子?”
“你掌管人员调度,我要看你手上的器械司值守簿册。”司徒商说道。
“不可能。”苏擒虎向后靠了靠身子,淡淡道:“你也太过分了,这等锦衣卫机要,岂是你想看就能随便看的。”
“一百两。”司徒商直接说道。
苏擒虎脸色一怒,“你这是什么意思!”
“三百两,不能再多了。”
“司徒商,你很过分。”
“你了解我的,说不加价就不可能再加。二百五十两。”司徒商笑眯眯开口。
“四百两,爱看不看。”苏擒虎一拍桌子,然后朝外吼道:“燕照,进来!”
司徒商笑了笑,朝一旁侧了侧身子。
燕照从外进来,看了眼一旁的司徒商,然后朝苏擒虎躬身一礼,“大人叫我。”
“去,把器械司的值守簿册取来给司徒大人。”苏擒虎说道。
燕照微愣,随后应下,转身离去。
司徒商却是看了眼他离开的背影,略带思索,“方才这人可是心腹?”
苏擒虎哼了哼,说道:“当然。”
“那就有意思了。”
司徒商眸光闪了闪,想到刚才出去那人在听到苏擒虎的吩咐后,一闪而逝的不自然和掩盖不住的加速心跳,他心里已经对这个叫燕照的锦衣卫有了怀疑。
只不过,目前还不知其在此事中所扮演的角色。
苏擒虎反应也不慢,他开口问道:“你怀疑他跟你要查的案子有关?”
司徒商点点头,“或许吧。”
苏擒虎眯了眯眼,没再说什么。
……
不多时,燕照将簿册取来,半指厚的一本,递给了司徒商,然后便对苏擒虎躬身一礼后要退下。
“且慢。”司徒商唤了句。
燕照回身看他,目光之中稍有慌乱。
他已经隐隐猜到对方来的目的了,虽然不明白是哪方面出了纰漏让这件半年多前的案子被对方查到了这里,但他现在心里自然害怕。
因为他也参与其中了,若是被追究起来,他同样也是重罪。
只不过,燕照仍要维持表面的平静,因为眼前两人,都极其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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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四章 逼近(下)
燕照定了定心神,抱拳道:“不知大人还有何吩咐?”
司徒商手上翻着簿册,嘴里说道:“不急,不急。”
纸张的翻动沙沙作响,每一页的翻动都像是敲打在燕照的心上,随着司徒商翻找的越快,燕照的呼吸也不由愈加急促。
堂上,苏擒虎的脸色已经完全阴沉下来,一双半眯的眼中寒芒闪烁,死死盯着堂下明显流露紧张的身影。
他没想到,自己看了半辈子的人,有一日却看错了,自己的心腹竟然会出现问题。
而且,这还不是被自己发现的。
苏擒虎有种被欺骗的愤怒的同时,更有些心寒。
而这些,燕照不知道,他的目光,落在被司徒商用手指轻轻压住的那一页上。
那一页上,有一行字,上面写的,就是蔡文斌将绣春刀送到器械司保养的那一天。
燕照喉间咽了咽,只觉后背有冷汗生成。
“不知这值守器械司的,是何人?”司徒商问道。
燕照没有回答,苏擒虎却是冷声道:“是由衙门里一个总旗的人手调派。”
司徒商点点头,然后道:“器械司每个半个时辰便要换人值守,那就请将这些人都叫来吧。”
说着,他忽地回头看向一旁的燕照,“也或许,咱们不用叫他们,这位兄弟就能告诉咱们一些事情。”
燕照看着眼前人流露出的好似鹰隼般锐利的眼神,不由张了张嘴,可只是眼神慌乱,但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苏擒虎猛地一拍桌子,怒喝出声,“混账!还不快说!”
燕照被这一喝直接骇破了胆子,身子猛地一颤便直接跪下了。
司徒商看着,嘴角露出几分笑意。
门外的阳光洒落进来,让他显得半是明亮,半是阴暗。
……
邓三很慌张。
他也说不出是为什么,只是想到先前偶遇燕照与对方相视的那一眼,对方眼中流露出的恐惧和深意,就让他一阵发寒。
监察司近来无事,新任的百户是杜驰,而他邓三自然每日就无所事事了。
原本顾小年在的时候,自己还能每日去班房说说闲话,还能跟着对方到处转转,可现在不行了。
自己与杜驰是老同僚了,彼此都熟识,对方从未看起过自己。以前有顾小年在,杜驰对自己的态度自然收敛许多,可现在不同了,让他觉得很是过分。
如今无事也得不到重用的邓三,每日就是在衙门里头转悠。
赌钱他已经很少去了,不只是银子羞涩的缘故,也有被顾小年训诫的原因。
自家大人不喜欢他赌钱,他想追随对方,那就要戒掉这个毛病,而且还有用心修行武道。
只不过,这可不是简单靠努力就行的。
而现在,邓三脚步匆匆,直奔向了马房。
他好歹在锦衣卫里当差了这么多年,能活到今天靠的自然是能力。
不是查案做事的能力,而是察言观色活命的本事。
虽然只是方才一瞬间的直觉,但以往就是这等直觉救了他的命,就如同那日他被顾小年踢个半死后,果断抱紧对方大腿的选择。
事实证明,那个外表看着人畜无害却极度腹黑的年轻人,对待自己人还是很不错的。
起码,邓三觉得自己已经是对方的自己人了。
如今,他相信自己的直觉,敏锐之间,隐隐让邓三闻到了不好的味道。
燕照是那笑面虎的心腹,能让他感到恐惧的,会是什么事?
联想到今日所见那六扇门的司徒商也来了衙门,邓三心里觉得很不好。
他自己拿不了主意,却也不能什么也不做,那就去找能拿主意的人。
以往半年多的时间里,都是那个年轻人来指挥他做事的,所以他要去找对方。
把这个让自己觉得不舒服的事情,告诉他。
……
等司徒商听了燕照所说之后,他与苏擒虎便带着燕照直接来了监察司。
燕照如今经过了最初的惶恐,在交代明白之后,心里的恐惧竟莫名消散了。
有些东西,在心里压得太久,当说出来之后,反而才会给自己安慰。
正在班房处理事务的杜驰匆忙出来,拱手道:“见过千户大人。”
苏擒虎满意笑笑,这杜驰老成稳重,更是懂得做人。
不过司徒商却心急,“那邓三何在?”
杜驰自然是认得他的,此时听了,连忙回道:“他素来在衙门无所事事,方才去了前院。”
“前院?”司徒商目光一闪,然后猛地看向一旁躬身束着的燕照,“你之前可曾见过他?”
燕照慌了慌,“见过,在取簿册的时候见过,但大人明鉴,我可什么都没说啊。”
司徒商冷哼一声,脚下轻功施展,竟直接掠了出去。
苏擒虎见了,也是摇摇头,快步朝外走。
身后,杜驰看了脚步有些踉跄跟上的燕照,不由摸了摸下巴的短须,目露思索。
“大哥,怎么了?”身后走来方健,随口问道。
“来寻邓三的,没什么。”杜驰随口说道,转身回了班房。
邓三是顾小年的狗腿,如今六扇门的神捕亲自来寻,必然不是小事。
杜驰很快便想到了六扇门先前负责的一件锦衣卫案子,就恰好是关于顾小年的。
“应该是这样了。”他不难想通关窍,只是微黑的脸上浮现莫名的笑意,有些复杂,不过眨眼便敛去。
……
司徒商问了南镇抚司的门房,值守的锦衣卫便说了邓三先前已经骑马离开了。
“什么时候走的?”
“刚离开没一会儿。”
司徒商目露寒光,他没急着赶,反而在想对方是去哪。
不过片刻间,他就舒展了眉头。
邓三是个赌徒混子,素日拿不了什么主意,虽说如今身为监察司的小旗,不过也是顾小年在任时提拔上来的。
换句话说,这个人并没有什么能力。
他现在骑马离开,或许也是正常情况罢了。
就在司徒商松懈下来的时候,那值守的锦衣卫又多了句嘴,“他走的挺急的,要是大人想追,还真不一定能追得上。”
司徒商一愣,转身看过去,“急?”
“是啊,”眼前的锦衣校尉点点头,“牵了马跑着从衙门里出来,还没下台阶呢就骑着跑了,我看啊,要不是衙门里不许骑马,他保不齐就直接骑出来了。”
司徒商看着眼前这个年纪不大的锦衣校尉,对方浑不知在说什么。
只是像守门值守地久了,没人与他说话,好不容易来了个上官,然后要将话全说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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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五章 怒意
司徒商听眼前的锦衣卫说着,忽地问了句,“你当差多久了?”
“这月刚来。”那人愣了愣,还是说道。
司徒商笑了笑,“很好,我看好你。”
说完,司徒商轻功掠起,飞檐便走。
他已经想明白了,那邓三应该是发现了不对才匆忙离去的,要去的地方,不外乎就是去寻顾小年。
虽然还不清楚对方是如何发觉的,可能是燕照没说真话,也可能是燕照露出了马脚,不过,想来苏擒虎会处理好的。
至于邓三,司徒商目光微寒,邓三虽是骑马而出,不过对方只能走长街巷陌,前往北镇抚司相隔两条大街才是无人的六部长街,其路上不乏经过闹市,难免人群拥挤。
而他却是施展轻功,无有曲折,自然可以半路将之截下。
这一刻,真气破空声尖啸,司徒商将轻功运转到了极致。
抓人是需要一套流程的,因为他们是公门中人。
厂卫虽有不同,他们不需要证据,但也是要向上官报备审批才行,否则就是徇私,那就要按厂卫森严的规矩来办。
六扇门,隶属刑部,他们办案拿人,要的是证据。
如同现在,司徒商手里虽然有了蔡文斌的刀和监察司的簿册作为物证,燕照和那被买通的值守锦衣卫为人证,可这只能代表顾小年给蔡文斌的绣春刀做了手脚。
这虽然是重罪,但不能给其定下死罪。杀人凶手的名头,也无法扣给对方。
当然,如果顾小年只是没有背景的寻常锦衣卫的话,就算他是千户职位,那若是金休等人存心想弄死他,只凭这些完全可以操作一番,直接让司徒商给定了罪名。
无非就是再去随便找几个市井百姓做假证罢了,说是‘亲眼所见’杀人。
可顾小年如今与那位有关系,而且还救过平阳公主,这些司徒商都是知道的,所以他才会谨慎。不到最后一步撕破脸实在没办法了,他不想用这等手段。
下作倒是其次,关键是可能会给自己带来麻烦。
就算世人皆知顾小年杀人,但还是需要铁证。
而恰好,如今的邓三,便是最好的人证。
司徒商怕他跑去给顾小年通风报信,走漏了消息,让对方直接狠心杀人,那样的话,案子就回到了先前,最多依靠目前证据,最严重也不过是将顾小年革职。
可若是仅是这些手段,可就太对不起他们忙活的这么多了。
司徒商想截住邓三,原因就是要策反对方。
他是六扇门的神捕,若非特殊情况,有些手段他并不想用,只不过就要看对方识不识抬举了。
……
邓三在马上一脸慌张,路过闹市长街,行人纷纷避让,都认出了马上那人所穿的飞鱼服。
他也说不出自己怎么突然就心慌慌的,只是随着离南镇抚司越远,他心里就越觉得压抑。
就好像乌云压顶一般,快要笼罩到自己头上。
他能做的,就是拼命纵马,想要快些见到那人。
唯有看到他,邓三才安心。
此时正是六部大街后的另一条长街,而他再拐一个街角便要出了长街。
邓三刚松了口气,便听到耳侧身后人群传来阵阵惊呼。
他猛地抬头,前方房顶上一道身影飞纵,背着日光便朝自己这边抓来。
邓三双眼骤缩,怒喝一声,便拔刀在手。
马儿蹄急,他却是借着这股势直接劈斩而出。
但他毕竟才是后天境界,飞来的司徒商眼中闪过一丝嘲笑,手掌一挥,真气而出,如锤般撞在了劈斩来的刀锋上。
绣春刀直接折断脱手,余力不减地一股大力直接将邓三带落下马。
那匹马跑得却是远了,邓三在地上滚了几滚,崭新的飞鱼服沾满了灰尘,他也灰头土脸地吐了口血沫。而右臂呈现不自然地扭曲,显然是被刚才的力道拉扯地骨折了。
邓三左臂撑了撑,刚刚翻身要起来,眼前便出现了一双黑锦官靴。
“邓小旗这么匆忙,这是要去哪啊?”司徒商淡淡开口。
邓三呸了口,将嘴里血沫吐了,晃悠着就要站起来。
但猛地,好似便要重物砸在了肩头,按着让他趴伏在地上。
他瞪着眼前的身影,眼中闪过恨怒之色。
真气外放,犹如延伸的手臂。
司徒商只是信手指着,便有无形的真气将邓三牢牢钉在地上。
“此去不远便是六部大街,如此闹市,你堂堂六扇门神捕,竟然敢袭击锦衣卫。”
邓三咳嗽一声,嘴边与地面接触,吹起了不少灰尘,“知法犯法,你该当何罪!”
司徒商笑笑,语气里带了几分调侃,“想不到一个整日里游手好闲的混子,竟然也敢跟本官讲律法,有趣,有趣。”
“我也不与你多废话,不管你骑马到底是要干嘛的,现在,就跟我回衙门吧。”
司徒商踢了一脚,真气鼓动,邓三便像是码头上的货物一般从地上翻滚而起,然后被他一手抓了后衣领,点了穴道,拎着便飞身而去。
此地行人远远看着,先前不敢多问,现在却是交头接耳起来。
而在没人注意的街边门铺的一角,一道小小的身影全然目睹了一切,此时撒开了脚便朝那六部大街方向跑去。
……
北镇抚司,内镇千户卫所。
顾小年看着堂下的身影,皱眉道:“黑白无常?”
堂下的正是刚从长街那边跑来的那人,却是个不大的孩子,穿着也很朴素,不过很干净。
此时他听了,连忙点头,“是的,邓大人被那什么神捕抓了,他给我的口型,就是说的黑白无常。”
顾小年脸色慢慢沉下去,他已经想到了,黑白无常,不正是当初自己杀蔡文斌被无心的百姓看到后所随口起的绰号么。
当时他们只看清了自己和邓三一黑一白的服饰,便有了这么个绰号,但随着时日过去,早就被人遗忘了。
除了邓三偶尔会私下跟自己提起炫耀以外,恐怕还记得的,就只有司徒商了。
现如今,他如何能想不到对方为何要抓邓三,而邓三最后给自己留下的便是线索。
顾小年缓缓起身,邓三恐怕是要亲自来找自己的,只不过还是慢了些。
他抛给堂下那人一点碎银子,然后摆了摆手,后者学着抱了抱拳,快步跑开了。
这是关青笼络来的弟兄,如今在神都里,像这种孩子还有很多。
这些都曾是神都外的乞丐或是定居下来的流民,如今一些伶俐懂事的却是被关青收拢到了一处,教他们做事。
关青此举比较谨慎,他有无衣堂口的身份,又有自己在锦衣卫这边的帮衬,所以这些事都做的比较隐秘。
如今也是帮了自己大忙。
顾小年慢慢踱步到阶前,他脸色阴沉,眼含愤怒,心里不乏后怕,但却有种诡异的平静。
越是愤怒,他就越要冷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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