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东窗事发(求订阅月票)
谷雨一过,立夏在望。
四季轮回已经到了万物拔节的时刻。
萍始生,鸣鸠拂其羽,戴胜降于桑。
很多时候,初见都在想,这个春夏和上一个春夏好像一样,但这个春夏和上一个春夏的人好像又不一样。
不是高一的时候了,身边的人进入高三以后,好像都开始背负起了无形的枷锁。那些关于未来的抉择,已经近在眼前。
除了纪灵。
这个好像永远没有烦恼的女孩。
每天上学,骑单车去学校的路上,初见看着纪灵,这个女孩神态轻快,明媚的笑声像春夏的暖风。
纪灵在的时候,初见感觉她的生活色彩是更鲜艳的。纪灵会拉着她逛裕仙街把整条街的小吃吃个遍然后蹲在马路边上边吃冰激凌边把路过的帅哥点评一遍,纪灵会大半夜突然跑到她卧室钻进她被窝里拉着她说悄悄话熬夜到凌晨然后抱着她的手臂沉沉睡去,纪灵会忽然出现在156班教室门口撵着张云起买饮料然后和她坐在足球场上拿着画板画一副绚烂的蓝天送给她。
时间一直在往前走。
更多的时候,前方是模糊的。
教室里除了写不完的试卷,就是夏天灰尘混合着水的气味。当下经历的一切,这种周而复始没有尽头的状态,让人感觉好像时间陷入了停滞。
高三生活,没有什么事情值得一提。
初见可能唯一印象比较深刻的,是四月末梢的一天下午,月底联考成绩刚刚公布,又是几家欢喜几家愁的时刻,但愁的是大多数,迷茫是大多数,自习课的铃声已经响起了,有的同学还在窗台看着外面发呆,有的同学拿着试卷在争论,还有一个发挥很不理想的女孩趴在课桌上默默流眼泪,一直到班主任王明榛走了进来。
王明榛什么话也没有说。
他坐在椅子上,一直等到教室里的同学回到座位,教室里安静下来,才开口。
他开口讲了一个故事。
关于两弹元勋邓老的故事。
当时他是这么说的:“各位女同学你们试想一下,如果有一天,你的老公忽然对你说这样的话,你会怎么想?”
“我要离开一段时间。”
“去哪儿?”
“不能告诉你。”
“干什么?”
“不能告诉你。”
“什么时候回来?”
“不能告诉你。”
“什么时候走?”
“现在就走。”
“我给你收拾东西。”
“不用,车就在外面。”
当年邓老就是这么对他夫人说的。
他这一走,就是29年,隐姓埋名默默无闻了29年,回来的时候,什么都没有,但能够得的病他都得了。
王明榛咳嗽着讲完了这个故事。
很简单的一个故事,但似乎意味深长。
这么做值得吗?这应该是大多数学生们心里的想法,但没有人做声,王明榛的目光望向了最后一排的张云起,叫他起来,问道:“你觉得这么做值不值得?”
张云起没想到王明榛会让他回答这个问题,想了想,回答道:“老师,身处邓老那个环境当然是值得的,他是国士无双。但如果你讲这个故事是希望我们这个年代的这些学生向邓老看齐,那我会觉得不值得。抱薪者冻毙于风雪,不应该是每个时代都需要具备的崇高美德。一分耕耘一分收获,才是正道沧桑。”
王明榛忽然伸出手来,鼓掌。
他并不再隐藏对这个思想成熟的学生的欣赏。相较于所谓的无私奉献,一分耕耘一分收获
,这是更务实的人生观。
王明榛示意张云起坐下后,站在讲台上对学生们说道:“值不值得,这其实是一个唯心的问题,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看法,很多时候,很多事情,我们并不需要赋予过高的价值观,那样的人生,是沉重的。”
说到这里,王明榛咳嗽着伸手指向黑板左侧,那里是开学的时候,他在上面写的九个字:“慢慢来,想开点,向前看。”
他指着那九个字,对学生们说道:“我想通过这个故事告诉你们的是,当你们质疑邓老这么做值不值得的时候,说明你们不认为这是绝对正确的做法,但旁人的看法重要吗?当事人觉得这是正确的就可以了,邓老为他认为正确的事情坚持了29年。但是你们不需要这么久,距离高考还剩下两个多月,过去的已经过去,未来还在未来,不必想那么多,坚持做你们当下认为正确的事情就已经足够了,慢慢来,想开点,向前看,那些迷茫自然会远离你们。”
这个老人讲的话总叫学生发人深省。
只是什么是正确的事情?
对于学生来说,看书看书看书。
然而,总会有一些少年人已经不愿意拘泥于课本知识,他们有着强烈的求索欲,试图将所学所知的东西与这个社会的某些现象紧密联系起来。尽管做法是稚嫩的,甚至可能是不太正确的,比如初见,比如李小曼。
立夏后没几天,烈日开始灼心。
学校里发生了一件不小的事情。
事情的起因是高三173班的一个学生家长来市一中看自己的小孩,那天在学校食堂吃的饭,吃了两口,那个家长从菜里面夹出了一块拇指大的瓷砖,当时就大发了雷霆,这要不注意塞进嘴里牙都得崩掉几颗,他的娃娃马上就要高考了,正是要补充营养的时候,且不说食堂里的饭菜做的这么差,清汤寡水,菜里油花都看不见,现在竟然连基本的卫生安全都没有保障。
这种事情学生们其实都已经见怪不怪,有钱就外边吃小炒,但那个家长格外较真,把173班的学生家长全都联络了一遍,还联系了《春江晨报》的记者,组团到学校,要学校就这件事情给个说法。
然而叫人没想到的是,这件事情很快连带着把学校收缴补课费的事情也给掀了出来。
事情是李小曼攒的局。
她当着《春江晨报》记者的面,指出学校收取了学生大量补课费,当初收补课费学校给的说法是用于硬件、资料开支与给补课老师的,然而实际上并没有,补课的都是刚来学校不久的年轻老师,纯义务性质的。
这样的事掀到媒体上,后果可想而知。
这一天,上英语课的时候,教务主任周海联出现在了168班教室门口,当着全班学生和已经皱起眉头的骆琳的面,把王小凯叫了出去。
张云起正埋头在写英语试卷的作文,看到这一幕,随后,他的目光望向了王小凯的女朋友余青青。
初见眉眼处有几分担忧,她看着王小凯勾着脑袋跟着周海联的身影消失在楼道口,问张云起:“周主任找小凯做什么?”
张云起道:“东窗事发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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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你美得冒泡我也不追你(求订阅月票)
王小凯从教务主任周海联的办公室回来以后,整个人就不太对了。
那是在五月的初旬,已经立夏了。
天空太阳高挂,但不是十分温暖。那天的体育课上,王小凯不知道去哪里了,余青青待在教室里埋头看书,只是看着看着,忽然“哇”地一声哭着跑出了教室。
初见看见了,跟出去了。
余青青以前跟李雨菲玩的十分要好,后来李雨菲离开市一中去省城里津的师大附中念书后,倒是跟初见关系也处的不错,这多是因为王小凯和张云起的关系,大家伙儿经常一起玩。
初见一直跟在余青青后面安慰她,等到她的情绪稍微平静了些,才在走廊尽头的角落问道:“怎么了?青青你为什么哭?”
余青青泪眼朦胧:“学校要开除小凯。”
初见怔住了:“为什么?”
余青青张了张嘴,最后,她还是声音哽咽着把事情告诉了初见,至于学校要开除王小凯的理由,说是他屡次违反学校规定,经教育不改正。
其实要说违反学校规定,那这三年来王小凯干的可太多了,什么迟到旷课大半夜爬围墙的事儿那是家常便饭,打架也好几回了,最有名的一次是张云起在省城里津的时候,王小凯和霍小光等人在156班教室外上演的真人pK。
当时事儿闹得还挺大。
要是因为这些原因,学校里以屡次违反学校规定的理由要开除王小凯,似乎也能够说的过去,但那毕竟都已经是陈年烂谷子的烂事儿了,这时候翻出来拿王小凯开刀,又是几个意思呢?
张云起当时还不知道这些。
体育课,他在学校体育馆里打篮球。
天气晴朗,阳光明媚,他想活络活络身子骨,天天搁在教室里头悬梁锥刺股,精神和鸡儿都容易发霉。
他们班上女多男少,阴气十分旺盛,打篮球的也没几个,张云起只能跟高一高二的学弟们玩。
张云起打篮球水平还行,平时虐虐低年级的小朋友那是手拿把攥,都是一些菜鸡嘛,但他是菜鸡里的高个。
今天不一样,张云起打了一会儿,发现这伙低年级的小傻帽们个个精神头足的像是吃了伟哥一样,横冲直撞犹如钢枪,撞得他骨头都要散架了。
后面张云起目睹着对面一个男生快速带球过半场,在三分线外胯下运球,忽然如麦迪般90°垂直干拔起跳投篮,“唰”地一声!空心入网,那个男生满身逼味的看也不看一眼,直接后退回操场,并且朝着体育馆的观众席捋了下他那并不飘逸的头发。
张云起扭头一望,于是看到了李小曼。
李小曼坐在空荡荡的观众席上,手托腮帮,她穿着一条淡蓝色的长裙,细笔软直的长发披肩及腰,皮肤白皙,身材极高挑,气质高雅。市一中目前大概是找不出第二个拥有这种气质的女孩的。
张云起这时候才明白,难怪这些小***打鸡血,合着是市一中大名鼎鼎的女神高坐云端俯瞰众生呢。
他觉得没意思,扔球不打了。
离开了篮球场,众目睽睽之下直接上了观众席,在李小曼旁边的塑料椅子上坐下。
李小曼似乎是在等他,向他递了一瓶水和纸巾。
张云起一点也不客气,擦了擦汗,喝了两口水,道:“老实说,你是不是暗恋我?”
“你很自信。”
“我的自信和长相成正比。”
“你能够拿出来自吹自擂的优点有很多,为什么选择一个最拿不出手的?”
“幸亏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照了照镜子,要不然真给你打击到了。”
“你就是靠绕口令,把初见追到手的?
“放心,我不追你。”
“你赢了,成功把我给气到了。”
“那就不好意思了,我轻易不跟妹子打嘴仗,但打起嘴仗没输过。”
李小曼那白皙的额头冒黑线。
过了会儿,她转移话题说:“你最近闹得事有点大。”
张云起乐道:“彼此彼此,你也没有闲着,现在在市一中,你可比我有名的多。”
李小曼说:“你是在讽刺我?”
张云起把瓶子里的水喝了,说道:“没这个必要,我说的只是事实而已。其实我想问一下你,你把补课费的事儿掀到了媒体记者那里,有什么结果?”
李小曼讲道:“你难道没看学校公告的吗?前几天学校已经公布了老师的补课经费方案,同意把补课费全额支付给补课老师。”
张云起道:“你很满足?对你来说,亡羊补牢就够了?不过也确实,至少那些当牛做马的苦逼年轻老师会为你歌功颂德。”
李小曼摇了摇头。
张云起笑道:“那你有没有想过,你把这件事情告诉了《春江晨报》的记者,《春江晨报》为什么没有刊登出来?学校食堂的事情为什么也没有刊登出来?”
李小曼张了张嘴。
原因她当然是能够猜到的,但是说不出口,她想了想,问:“你觉得应该怎么做?”
“没必要吧,反正很多事情自己做着顺心就行。因为我要真告诉你应该怎么做,你也不会那么做,反而觉得我这个人有问题。”张云起本来就没打算参与这件事,也只是因为李小曼跑来找他,随口提了一下媒体的反常,李小曼自己清楚里面真正的问题所在也就得了。
当然,他看着这个顶俏美并且有情怀有理想的女孩似乎显得困惑,他也确实有点想告诉她应该怎么做,你旁边明明搁着一把屠龙刀,非得用杀鸡刀去捅一头牛,牛不踩死你,也会踩死其他人。但是他想想又觉得没必要,说了也是白说,因为理想和现实的做法中间是有巨大鸿沟的,何必浪费口水。
李小曼正要开口,这时候156班的刘子城从外面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对张云起讲道:“不好了,出大事了。”
张云起伸手把空水瓶扔进垃圾桶里:“什么大事?”
刘子城道:“刚出来的消息,凯子要被学校给开除了,学校补课费的事是他第一个贴到学校公告栏的!就刚才,咱们老班为这事跑到校长办公室和王道忠吵了起来,老班身体不好,气得当场栽倒了下去,急救车都来了,把他拉到市一医院急救去了。”
张云起听完后,看了眼李小曼,然后站起来和刘子城往体育馆外走。
李小曼也站了起来,盯着大步离去的张云起的背影说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幼稚?”
“没空。”
“张云起,我永远记得曾经在金坪矿区有一个女孩子说,天下者我们的天下,国家者我们的国家,社会者我们的社会。是的,这个世界从来没有所谓的公平,但并不妨碍我们去追求所谓的公平。哪怕是幼稚的!所以,如果是初见这样做了,你还会这样对待她吗?”
张云起停下脚步,转头送了她五个字:“这回你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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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勿忘来时路
五月初旬,立夏时节。
江川,这座南方小城的阳光一直是明媚的,王小凯最近的心情也是明媚的。
他成绩不好,但是对这方面并没有多少追求,女朋友余青青还是和以前一样,忽冷忽热的,情绪一点也不稳定,他都已经习惯到麻木了,觉得这是高考综合症,所以日子过得还算可以。一直到这一天,周海联把他给叫到了办公室。
这天在办公室里,周海联坐在椅子上,看着王小凯,一句废话都没有,目光严厉,语气低沉,直接问道:“说说吧,学校补课费的事情,是不是你干的?”
王小凯心里“咯噔”了一下,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完了,东窗事发,这事儿被校领导知道了,但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事儿究竟是谁给透露出去的。
因为知道这个事情的人不多,他女朋友余青青,张云起还有初见。
这三个人是不可能出卖他的!
另一种可能就是他把学校补课经费的问题贴在公告栏上的时候,有目击者经过,但他想想又觉得这不可能,他贴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周围根本就没人,而且他极度小心,穿着黑衣服,黑灯瞎火的,就算有人也不可能认得出他。
王小凯怎么也想不通。
但是现在周海联既然这么问,说明已经笃定了这事就是他干的,不过这种事情打死也不能承认,王小凯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周主任你说什么?什么补课费的事情,我不知道。”
周海联黑着脸道:“不承认是吧,好,看看你这些年做的事情,你觉得你还能待在这个学校里就这么混下去吗?”
王小凯至少表面上不是什么怂人,周海联把话说到这份上,他也不客气,直接开怼:“周主任,我觉得你说的这话有必要斟酌一下,什么叫做混下去?为人师表,一棍子把人打死没有必要。”
周海联气乐了。
他重重一摆手:“你给我出去!”
两人的对话直接结束。
离开了周海联办公室后,王小凯重重吐了一口气,他望了望窗外明媚的阳光,心脏扑通扑通的乱跳。此刻这个脑子一向灵光口才了得的少年人,内心深处已经很有些慌了。
他听得出周海联那句话的意思。
这是要让他卷铺盖滚蛋!
一时间,王小凯想不到应该怎么办。
读不读书的,其实他无所谓,只是他被开除了,也就意味着没机会上大学,不能和女朋友余青青去一个地方。当然了,他可以去余青青念大学的地方打工,问题在于,余青青会怎样看他?
理智点考虑,他没有被学校开除,那么至少在外界看来,他还是这所所谓的重点高中的学生,考上大学,将来还有一个貌似一流的前程,一旦他被开除了,一切光环褪去,一切前途切断,只能进厂打螺丝,余青青能够接受这些吗?
想到这里,王小凯心里毛乱了起来。
就这样精神纷乱的,他一路穿过校园,上楼来到156班门外走廊的时候,迎面遇见了班主任王明榛。
王明榛显然在等王小凯。
他直接说道:“你来我办公室一趟。”
王小凯侧头瞧了眼教室里头的余青青,愈发的心烦意乱,勾着脑袋跟着王明榛去了他的办公室。
王明榛已经在电话里接到了学校要开除王小凯的通知。电话是周海联打的。他坐下以后,伸手指了指旁边的一张椅子,叫王小凯也坐下。
过了会儿,王明榛看着眼前这个神情焦虑又低沉的学生,语气平静地问了一个和周海联一模一样的问题:“学校补课费的事情,是你第一个揭露出来的吧?”
王小凯张了张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在教务主任周海联那边,他可以一条道走到黑顽抗到底,但是,在他的班主任王明榛面前,他说不出那样的话。
这个老人实在是太好了,对待班上的学生没话讲,连他这个学渣兼刺头,也能感受这个老人站在三尺讲台上,有如神只般的赤诚,在三尺讲台下,宽厚荣达且平易近人。
王明榛却是见他迟迟不做声,说道:“你成年了,遇到事情,像个男人一样。”
王小凯点了点头。
王明榛咳嗽起来:“为什么要这么做?”
到了这个地步,也没有隐藏的必要了。王小凯勾着脑袋如实交代:“我把补课费花了,没钱交。”
王明榛叹了口气,只是忽然又剧烈的咳嗽起来,那张干瘪的脸胀得通红,过了半天,他才喘着气说道:“你早恋,你迟到旷课,你爬围墙通宵打游戏,你和别的学生打架,你把爸妈给你的补课费花了,这些都不对。我找你谈过很多次心,你听过一句吗?”
王小凯勾着脑袋:“老师,对不……”
王明榛摆手打断了他的话:“你没有对不起我,你也没有对不起你的爸妈,你只是对不起你自己!你只为你自己而活,你只要对自己的人生负责。”
王明榛喝了口茶,看着眼前的学生勾着脑袋不做声,过了会儿,才语气平静地讲道:“你在市一中读了三年书,做错了很多事,但是至少做对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把学校补课费的事情揭露了出来。虽然,出发点也是错误的。”
王明榛又说道:“我知道,你这样的性格,年纪又小,我跟你讲是没有用的,确实要经历一些挫折才听得进去一些道理,现在学校要开除你,想必你应该也知道了,我会去和学校里沟通,但是不管结果怎样,我都希望你能汲取这次的教训,至于那些错误,过去了也就过去了,不必放在心上,你还年轻,以后,要多想想自己做的好的地方,然后坚持下去。回去吧。”
王小凯起身:“谢谢老师。”
王明榛咳嗽了两声,摆手:“回去吧,不用太担心,你父母那里,等我和学校里谈完以后我会跟他们沟通。虽然不管是好是坏,我都希望你能够完成学业,但现在这是一个未知数。”
“回去以后,你也要好好想想以后的路了。相信我,在学校里,你有很多的缺点,但是在社会上,你会有很多优点。孩子,以后,做的好了,不要忘记来时的路。这一点一直是我对你的好朋友张云起的期待,现在,也是我对你的期待!”
王小凯勾着脑袋,用力点头。
他转身离开,只是走了几步,听见背后剧烈的咳嗽声,他停下脚步,又反身回来,拿着热水壶,给办公桌上的保温茶杯填满热水,才转身大步离开办公室。
王明榛默默地看着这个少年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许久,他浑浊的眼睛里,只剩下一方门外的青天白云。
他端着保温杯,静静把茶喝完。
他起身离开办公室。
他去了市一中的办公楼。
他没找周海联,他找校长王道忠!
王道忠看见这个老人佝偻的身影出现在他的办公室门口的时候,那张白净的脸上的表情十分之复杂,甚至是有几分错愕,好像是在说,这所学校里的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敲开他的这扇门,唯独你王明榛,不可能!
但这个老人还是来了。
其实站在王道忠的角度来说,将王明榛称之为老人似乎是不大对的,因为两人年纪相当,只是王明榛看起来实在是太苍老了,只是王道忠看起来实在是太年轻了。
王道忠已经从办公椅上站了起来,他绕过办公桌亲自把王明榛迎进来:“老学长,你来了。”
等王明榛坐下后,王道忠问道:“你是为你班上那个学生来的吧?”
王明榛咳嗽了两声:“也算是的。”
王道忠叹了口气,说道:“老学长,这么多年了,你一点都没变。”
“你是变得越来越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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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波澜壮阔(谢以骨归方大佬盟)
每个人的一生,都是波澜壮阔的一生。因为我们只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你每一刻的感受,每一刻的心跳起伏,在幸福中链接凡俗世界,于绝望里踽踽独行。那都是你的波澜壮阔,也仅仅只是你的波澜壮阔。
此时此刻,以及此时此刻往后的48个小时里,王小凯在走以及将要走他18年人生里最波澜壮阔的一段章节。
王小凯从王明榛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放学了,168班教室里和外面的走廊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
他站在走廊上,抬头,看了眼远处的青天白云,忽然就沿着墙根蹲了下去,他双手捂着脸,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巨力挤压心脏,叫他喘不过气来。
这一刻时间是停滞的。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他感觉到了身边有人,抬头,看见了他的女朋友余青青,此刻正站在一米远处默默地看着他。
王小凯张了张嘴,忽然他就笑着站了起来,顺手扫了一把头发,说道“刚才跑来跑去有点累,蹲着休息一下,你饿了没,中午我们去吃新湘记?你不一直想吃那里的红煨甲鱼吗?”
其实女人的第六感格外恐怖。
王小凯的这番说辞是毫无说服力的。不需要说什么,余青青只是看着王小凯,过了一会儿,才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其实也没啥大事,就是吧,我要把我们学校给开除了。”王小凯从空气中抓了一把自信,撒到自己脸上,让自己在余青青面前显得满不在乎和轻松,让余青青知道这只是个鸡屁股大的事“当然也未必……”
余青青点点头,转身走了。
这个女孩甚至没有多说一个字,王小凯脸上的笑容也还没来得及消散,只是远去的背影落入王小凯眼眶里,那肩膀在颤动。
王小凯抬眼望了望天空。
青天白云还是青天白云。
这时候他想起了张云起。
这是不可避免的,现在能解决他这桩麻烦的只有张云起,虽然班主任王明榛会去找学校说情,他也很感激,但他很清楚,不会有什么用的,他班主任只是一个老师,怎么可能改变得了学校的决定呢?
然而,这件事处理起来,对张云起来说应该是轻而易举的,问题在于张云起会帮他度过这次的难关吗?
张云起不会。
张云起只会说你拉的屎你自己擦。
这无关友情,只是处事原则的问题。王小凯太了解他这个哥们是什么样的性格了,所以他甚至不想跟张云起多提一嘴,不想被张云起劈头盖脸一顿臭骂。
没什么大不了的。
沮丧的屁股,放不出乐观的屁。
离了巢,他的鸟儿才能捅破天!
王小凯掏了一根一块钱一包的相思鸟,点上,叼在嘴里,双手兜袋,当着一众吃完饭回来准备上课的学生和老师纷纷侧目的眼神,大摇大摆穿过走廊,穿行于校园,穿越了玩世不恭的外表之下,那些内心最深处的波澜壮阔!
回到宿舍,倒头就睡。
这一觉睡得又长又久,至于睡着还是没有睡着,没有人知道,反正王小凯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窗外的斜阳已经西垂,天边赤红的云朵像是在燃烧。
王小凯本来没打算起来,是田壮壮跑到宿舍把他叫起来的。
王小凯扣了一把眼屎“什么事?”
田壮壮趴在床架上说道“你家婆娘余青青喊你吃饭,在新湘记。她已经在那边等你了。”
王小凯愣了一下,随后三下两下套上自己最拿得出手的黑色夹克,里面套了一件白色衬衣,跑到厕所把鸡窝一样的头发用水打湿,梳理的整整齐齐,抹上头油,最后还没忘记掏出水果刀,把他那老爱红杏出墙的鼻毛收拾干净。
田壮壮搁在旁边看着自己的哥们发骚,腆着肥嘟嘟的笑脸说“凯哥,为了给你送信我到现在还没吃饭呢,要不捎上我?你放心,我绝对不发光。”
“滚犊子。”王小凯看着镜子里帅气四溢的精神小伙子,十分满意,他伸腿给了田壮壮一脚,潇洒出门。
新湘记是一家新开的中高档餐厅,主打鱼类海鲜和王八,主要的消费群体是有钱人和追求情调的都市白领,一般的学生肯定是吃不起的,也就是那些早恋的学生情侣想浪漫,存钱偶尔奢侈一把。
王小凯之前就一直存钱想带余青青来这里吃,因为余青青以前随口说过一句想吃红煨甲鱼。而红煨甲鱼是新湘记的招牌菜,以前张云起请客,他跟着混过一顿大的,味道相当不错。
市一中距离新湘记并不太远,沿前街步行两百米,上了刘仙桥以后,再走一百来米就到了。
王小凯赶到的时候,余青青已经到了,她还选了一个卡座,点了四个菜,红煨甲鱼,香煎臭鳜鱼,干锅牛杂,养生宫廷豆腐,十分丰盛,两个学生吃,甚至可以说是浪费。
王小凯坐下后,捏了捏裤兜,他只有47块钱,上次张云起请客都花了大几百,虽说那次是人多,但消费也极高了,不免有点担心自己的钱不够,但驴倒了架子不倒,脸上堆满笑“怎么不等我一起来呢?”
余青青情绪似乎还是不怎么好,她看着眼前打扮的干干净净的男生,白皙的脸上挤出一丝笑,拿起筷子给他夹了一块甲鱼肉,说“先吃饭吧。”
“行,你也吃。”王小凯拿起筷子,也给余青青夹菜。
王小凯似乎胃口很好,大口大口往嘴里塞肉,余青青似乎胃口并不好,小口小口只吃一点点,两人偶尔聊一下天,但她总是给王小凯夹菜,王小凯也总是给她夹菜。
夹着夹着,余青青的碗就满了。
在经过的服务员眼里,看起来好像泛着浓浓的恋爱酸臭味。
余青青见王小凯吃的好像也吃的差不多了,张了张嘴,最后还是说:“小凯,我有些话想跟你谈谈。”
王小凯拿筷子的手停住了,随后他笑着点点头:“我知道,有一些话你应该也憋了挺长一段时间了,早就想说了,你说吧,正好,我也想听。”
余青青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低着头说:“小凯,我知道你人特别好,真的特别特别好,别人怎么看待你我不管,至少,你对我很好,你知道吗?以前我随口跟你说了句,我妈妈开了一家理发店。你就记住了,也不告诉我,总偷偷地跑起去剪头发,还拉同学去剪,你头发都快减没了。你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知道,我心里也特别感动。”
王小凯往嘴里塞了一块肉,道:“我也挺惭愧,头发长得太慢了,不能老去支持你妈的事业。”
余青青放下筷子,道:“可我今天想跟你说的,就是,我,真不知道怎么开口。”
王小凯笑道“有啥不知道咋开口的?你是我女朋友,有啥话就直说呗。没事的,我也想听。”
余青青道“那我就说了,我们在一起很久了,可是,进去高三下学期后,尤其是最近这段时间里,我真的越来越迷茫,越来越感觉到我们两个不合适,所以,就到这里了吧。以后,如果你愿意,我们还是朋友。”
长久的沉默。
在那几秒钟里,空气仿佛已经凝固。
王小凯握筷子的手似乎都在抖,他忽然抬起头,脸上却依然带着笑,问道“你没自信了?”
余青青张了张嘴“呃……”
王小凯盯着余青青:“你是不是觉得你配不上我?”
余青青彻底愣住了。
王小凯擦了下嘴巴,笑着说“青青,你不能这么想,我知道,有的时候吧,我可能确实太帅太优秀了,因为学校里面确实也有一些人老这么传我,让你压力有点大,感到很迷茫,而且吧,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我也确实比你高出那么一节。”
“什、什么高一节?”
“身高嘛。”
余青青笑了,心里在泛酸。
王小凯笑道:“我是不是挺幽默?但是青青你放心,以后咱俩在一起的时候,我就尽可能把我的缺点释放出来一点,这样咱俩就能找平了,你心里就平衡了,不会不自信了,是不?”
余青青笑着摇头:“你不用释放你的缺点了,你的优点就是你的缺点。”
王小凯道:“那咱俩不越离越远了吗?那不行。你放心,青青,你的自信,我一定帮你找回来!等我。”
说到这里,王小凯笑着起身,离开卡座去了不远处的收银台,说服务员买单,服务员说你那桌的那个女生已经买单了。
王小凯说“那怎么行,把钱退了,我来买单,一共多少钱?”
“一共67块钱。”
“多,多少?”
“67块钱。”
“那个,可不可以赊20块钱账?”
“不可以。”
“不可以那就算了吧。但是请你记住,总有一天我会把这里买下来,只要是进来吃饭的学生,全部免20块钱的单!”
王小凯对满脸无语的收银员扔下这句话,扭头望向还坐在卡座上的余青青,笑“你看,像我这么烂的人都可以这么自信,以后,你还有什么理由不自信的呢?”
说罢,王小凯大步离开新湘记。
他没有回过一次头!
余青青看着少年人远去的背影,那道背影此刻仿佛涌动着无穷的奋进的力量,她的眼泪就这么无声地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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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恩怨情仇(求订阅月票)
这是95年立夏的五月。
阳光铺满大地,青草已深绿。
江川市一中的校园内,少年人们洋溢出来的青春朝气,是比阳光更为热烈的。那些关于人间的美好、纯粹和赤诚,也总能够在这里找到注脚。
然而,在那些见不到太阳的角落里,围墙转角处,办公大楼走廊的深处,某一些紧闭的办公室里,却总是让人感觉到有一股潮湿阴冷的气息,好像回南天还没有远去,仿佛从南太平洋一路向北狂卷而来的暖湿气流,与从西伯利亚挥军南下的寒冷空气,此时此刻,正在江川城的上方,在江川市一中的上方,兵戎相见。
此时此刻,在江川市一中这所学校办公大楼的其中一间紧闭着的办公室里,有两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正在交谈。
两个老人当中,一位是这所学校权力最大的一校之长王道忠,一位是这所学校德高望重的最老牌教师王明榛。当然,绝大多数时候,德是给来供的,权才是给来用的。
王道忠等王明榛坐下后,亲手泡了一杯润肺清痰的极品毛尖,问道“你那个学生叫王小凯吧?”
王明榛点点头“对。”
王道忠把茶端给王明榛,又说道“他的情况周海联主任昨天也跟我说了一下,读了三年书,多次违反学校纪律,迟到旷课早恋打架斗殴,每一条都是学校的禁忌,他全给犯了。”
“是呀。”王明榛并不否认这点。
“当然这不是你的原因,老学长,你不要自责,你怎么对待学生我是清楚的,说一句掏心掏肺一点都不为过,只是像这样的一个问题学生,老师是无能为力的,能教他怎么为人处世的,只有残酷的社会现实。”王道忠靠着手说道“所以他留在市一中是没有什么意义的,纯粹的混日子。学校里做出开除这个决定,对他的人生成长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王道忠这番话说的是有道理的,王明榛也没有反驳,只是咳嗽着说道“你讲的这些也都有道理,如果当初这个学生违反学校纪律的时候,数罪并罚,学校开除了他,我不会有任何异议。”
说到这里,他忽然剧烈咳嗽了起来,咳的脸膛都发红了。王道忠看着他那个虚弱样子,忍不住叹了一声“你这身体都这样了呀,还要操心别人。”
“没事,咽喉炎,老毛病了,歇歇就好了。”王明榛摆摆手,喘了几下粗气,把话题拉回来讲道“问题在于,他上一次违反纪律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现在马上就要高考了,念了三年书,就在这临门一脚的时候,没有理由的,周海联周主任突然把这个学生那些陈年烂谷子的旧问题拿出来,归拢一起以这个由头开除他,我认为这确实不太能说的过去,在人家家长面前也不好交代,我觉得,也算是请求吧,求你收回成命。至少也能让他拿到高中毕业证,以后找工作好一点。”
王道忠叹了一声“如果是那些初犯的学生,你来找我我还能理解,但这是一个问题一大堆的学生,你又何苦呢?”
“问题学生也是学生,他的基本权益难道就不应该尊重吗?”王明榛道“我还是那句话,请求你,请求校长收回成命。”
王道忠沉默了片刻,感叹道“我们认识快四十年了吧,老学长,你是一辈子不求人的,更不要说从来没有求过我。讲句心里话,如果你有其他要求,我一定会满足,再过两个多月,带完这一届学生,你就要退休了,还是多考虑考虑自己。”
王明榛摆摆手“我没什么要求,讲讲那个学生的事情吧。”
王道忠一屁股坐在办公椅上“这件事情,这个学生,不可能。”
听到这话,王明榛叹了口气。
他的神情,忽然显得很疲惫。
站在三尺讲台上近四十年,他的身躯和精神都像是接近油尽灯枯,各式各样的病痛时常找上门来折磨他,支撑着他一定要站好最后一班岗的,或许是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也可以说,在这个世界上,大概是没有什么事情比违背自己一生所坚持的信念,更叫这个老人感觉糟糕的了。
老人掏出了一根烟,点燃。
本来他咽喉炎已经极严重了,从早到晚咳个不停,根本就沾不得烟,否则就像是往里面灌铅水,整个肺都要咳炸。
但是他还是点上了,抽着烟,像是喃喃自语“为什么不可能呢?”
王道忠怔了一下“什么?”
王明榛淡淡说道“因为,这个问题学生揭了你的伤疤。”
王道忠眼睛眯了起来“你讲的是什么?”
王明榛笑了笑,打起精神说道“王校长,今天我是拉下脸来求你了,但是你不答应,说一些虚情假意为我着想的话,你说我们认识四十年了,你觉得我还不够了解你吗?还是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说到这里,王明榛吧嗒吧嗒地一口气抽掉半截烟,这一刻他的心肺是畅快的“本来年纪一大把了,学校里其他事情我管不了,但是我得管好我那一亩三分地,顾好我的学生!现在,你要把我的学生开除,找一大堆冠冕堂皇的理由,哪怕他是一个问题学生,你也不敢把真实的原因摆出来说,掩耳盗铃!你以为学校里的老师和学生看不明白吗?皇帝的新衣你穿了一次又一次,你就是这么虚伪的一个人,四十年了,还是没有变!从来没有变!”
王道忠“啪”地一巴掌拍在办公桌面上,站了起来“老学长,我尊敬你,再称你一声老学长,但是请你不要为老不尊!现在,你出去吧。”
王明榛掐灭烟蒂,也慢慢站了起来。
他站在身材高大、身躯板正的王道忠面前,那矮小佝偻的身躯,显得更加矮小佝偻了,贴着头皮的花白头发已是极稀疏,面容枯槁,像老树皮,但他那盯着王道忠的眼睛,却是锐利逼人的。
这个睿智的老人眼神一向平和,这时候却透着一股奇怪的恨意,这股恨意,像是一把锐利的尖刀,刺穿了历史长河,扎在旧时代的那一段段让他常常于深夜里感到窒息的恩怨情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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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阳光下的杀戮(求订阅月票)
王明榛和王道忠是老相识了。
年轻那会儿,王明榛和王道忠是同一所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前后脚返回家乡进来江川市一中的教师。
那时候两人的哥们关系处得不错,唯一的问题可能是那会儿两人都对学校一个叫林韵莹的初中部女老师有好感。当时在王明榛看来这没什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美丽的人,美好的事,大家都向往。
王道忠的心思并不怎么放在教书育人上,和领导打交道他是擅长的。
年轻那会儿,王道忠早上泡一杯茶就跑去老校长那里坐到课间操才出来,给校长按点准备早餐,殷勤备至。结果年年当先进,很快就评上了高级职称。他一路往上爬,几年时间做到校办管理层,后来调到教育局去了。
王道忠在教育局没几年,被当时的老局长周贤敬看中,结识了现在的妻子周晓琳,也就是周贤敬的女儿,周晓琳已经结婚一次婚,和王道忠结合是二婚,还带着一个小孩,但王道忠的仕途之路因此而更为顺畅,一路升迁至副局长,后来市一中校长职位空缺,又调到市一中当校长。
那会儿王明榛依然是个穷教书匠。
按理来说,市一中老师的待遇还算可以,又是双教师家庭,虽然远远谈不上富足,但生活还是无忧的,只是王明榛总是会救助一些穷苦学生,日子也因此过得紧巴巴的,而且夫妻俩带着一个女儿已经住了半辈子排房,想要分一套房子。
当时王明榛已经从教多年,凭成绩一样是连年先进,但是学校每次分房一直都没有他的份。他的妻子林韵莹受不了,几次三番让他找领导活动活动。
后来再一次分房,连资历排在他后面的人都分上了,也还没有他的。王明榛终于坐不住,在老婆林韵莹的唠叨下,鼓起勇气走向校长王道忠的办公室。
按道理来讲,这次分房怎么也轮得着他,没想到的是,王道忠这个年轻时的好友兼学弟,跟他打太极拳,始终不给一个明确的说法,后面两人争吵了起来,争论的无非是“个人对不起组织”,还是“组织对不起个人”。
这种鸡生蛋、蛋生鸡式的循环,永远不会有结局。
最终,王明榛摔门而出。
钱钟书在《围城》里写道:“生存竞争渐渐脱去文饰和面具,露出最原始的狠毒。廉耻并不廉,许多人维持它不起。”
如果说,绝大多数身处象牙塔的学生是理想主义的,甚至是“幼稚”的理想主义的。如初见、如李小曼,但以现实的标准衡量,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们是幸运的,因为她们终将走向残酷的社会。至少在经历从校园到社会惨痛的割裂感后,会在人生下个阶段获得重生。
然而,对王明榛这样的老师来说,校园就是社会,社会就是校园,一方面要怀揣着崇高的道德传道授业,另一方面还要养家糊口。
这种现实的矛盾,伴随了王明榛一生。
君子固穷,这高尚么?
老师是有七情六欲的普通人,不是每个老师都要修炼成圣贤。通过辛勤的劳动合理合法地富起来,经得起时间检验,无可厚非。读书和致富从不是对立的,而是两步走的关系。然而,王明榛始终无法打破内心中的无形藩篱。
那些年来,王明榛一直有给农村穷学生免费补课的习惯,有时候,他在家徒四壁的房子里带着学生补课,在厨房煮菜做饭的妻子林韵莹就会把锅碗瓢盆弄得哐当响!贫困的窘境和崇高的理想,仿佛在锅碗瓢盆的响声中嘣开了更大的裂痕。
更大的问题在于,王明榛给学生免费补课会抢走补课生源,断别人的财路。后来,没有意外,他被人举报到了局里。
王明榛当时不知道是谁举报的他,但他受到了停职的处分。
王明榛的一个学生知道这件事后,直接跑到市里面“告御状”,为他喊冤。讽刺的是,因为市里面的领导介入,事情查清后,不仅让王明榛重返课堂,还给他分了他梦寐以求的房子。但他的学生,出了意外,在回学校的路上给车撞没了。那个学生,距离高考不到两个月。
后来,王明榛知道了王道忠的继女在学校外面开补习班,笼络一批老师,一统一中的校外补课市场。
这件事情让王明榛痛苦了很多年。
他只是一个一贫如洗的教书匠,举报信可以一封一封的写,但是什么也改变不了;这些年里他看着王道忠在学校的所作所为,反映信可以一封一封的写,但是什么也改变不了。
亦如此刻。
在1995年5月的立夏。
这个老人的头发已经花白,身躯已经佝偻,各式各样的病痛,没日没夜的折磨着他。
他站起来的时候,已经被王道忠高大的身躯遮蔽了阳光,但是尽管身处在阴影里,他那佝偻的身躯还是要挺立着,维护他所认为的公理。
生活在理想主义里的人,是没有办法违背自己的意愿而活的。
这个老人尤甚。
王小凯应该被开除吗?
应该。
但开除王小凯的时机应该是他打架斗殴的时候,而不是他第一个站出来揭露学校补课费去路不明的时候。这就是这个倔强的老人执拗地甚至是“幼稚”地认为不对的地方。
他盯着王道忠说道:“王校长,我从来没有见你这么关心过哪个学生,这么说也不对,至少你时时想关心我那个叫张云起的学生,他可是这个学校百年来难得的才俊呀,金字招牌!可惜,你这种趋炎附势贪得无厌的人巴结不上!”
王道忠的脸颊在颤抖。
即使是他修养再高,但这样一个在旁人眼里德高望重的人忽然被撕下全部的伪装,那股怒意和羞愤也是难以遏止的:“你闭嘴!给我滚出去!”
王明榛咳嗽起来,刚才忍不住抽了一根烟,这时候发作了,嗓子眼像灌铅一样的难受,但他却是一边咳着一边笑着说:“我难得来你办公室一趟,你还是让我把话说完吧。王校长,这些年来,你应该很清楚我为你写过多少封检举信,全都石沉大海,效果还比不上我那个学生王小凯往公告栏上那么一贴,你这么关心他,是他戳到你的痛处了吧?”
“是呀,有时候我也想我为什么不像我那个学生王小凯一样,把你干的那些龌龊事贴到公告栏上呢?让那群怀揣着正义公平的孩子起来闹事呢?因为,我永远记得我是一名老师,保护我的学生是我的责任!”
王明榛忽然弯下腰,捂着嘴巴剧烈咳嗽起来,声音好像是心肝肠肺都要咳出来了,他枯槁的脸胀得通红,手指间已经溢出鲜血。
咳嗽停下后,他那喉咙里发出来的声音都是嘶哑的:“我告诉你,王道忠,你为了前程选择了一个不喜欢的二婚女人,家庭不美满。年轻时你爱慕韵莹,她选择了我,你记恨我!调过来后各种给我找事,当年因为补课的事情你害死了我的学生!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就会往局里跑!往市里省里跑!”
王道忠已经气得浑身颤抖。
只是钻心的怒意到了极点,他忽然就笑了起来,笑得阴冷,目光凶狠。
他点点头,拉开办公椅坐下,端着茶噘了口:“行,满你的意,你的那些材料全扣下来在我这里,还有你女儿当年想调市六中是我卡的,你那个学生是我害死的!王小凯,我开除定了!”
“你!你!你……”王明榛颤抖的手指着王道忠,急火攻心之下,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他身体晃了晃,忽然感觉到天旋地转,眼前
一黑,一头栽倒了下去。
王道忠惊了一下。
他连忙起身绕过办公桌,看到王明榛倒在地上口吐白沫,浑身抽搐。
这怕是要出人命!
他连忙转身抓起办公桌上的电话,准备叫救护车,只是按了几个数字后,手忽然停住了。
他回头看了眼王明榛,看着这个跟他恩怨纠葛了三十多年的行将就木的老人。
啪地一声!
他搁下了话筒。
这是1995年5月的立夏。
王道忠负手站在窗台旁,他那高大伟岸的身躯沐浴在浓烈的阳光里,目光默默地注视着地上的老人。
老人双眼发白,嘴角不停地溢出带血的白沫,佝偻的身体曲卷着,在阴冷潮湿的地砖上抽搐、颤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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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未竟之志我来竟(求订阅月票)
五月的立夏。
笛声响彻了江川市一中的上空。
那是救护车的声音。
王道忠确实很想王明榛再也站不起来,但是不能死在他办公室里。
现如今,他本来就因为补课费和学校食堂的问题处在风口浪尖上,上面已经对他有所不满,恩怨纠葛多年的老教师这时候要是在他办公室里离奇死亡,虽说旁边没有目击证人,王明榛也确实一身病痛,他可以找说辞摆脱人命干系,但在舆论层面和局里都是不好交代的。
斟酌再三,王道忠看着地上的王明榛抽搐的幅度慢慢小了下来,嘴巴里面还吊着一口气,于是拨打了急救电话。
急救车很快就到了。
正是课间休息时间,急救车的声音吸引了大量学生的旁观,很快的,市一中办公楼大门口聚集了一堆学生,他们看到了几个护工用担架抬着昏死的王明榛,干涸的血迹粘在他的脸上,眼睛紧闭,头歪在了一边。
护工把王明榛送进救护车之后,车子风驰电掣般驶离江川市一中。
这个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学校。
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一下午,各式各样关于王明榛和王道忠的那些恩怨纠葛的小道消息在市一中喧嚣尘上。
王明榛被送到江川市第一人民医院后,没过多久,陆续赶来探望他的人塞满了过道,其中大多是168班的学生,这群高三学生连课也不上了,围在急救中心,气氛有说不出来的伤感和愤慨。
他们的师母,也就是王明榛的妻子林韵莹神情悲切,但面对着这些围着她安慰她的学生,她平静地说道:“大家都回去学习吧,马上高考了,学习重要!我没事,你们老师更加不会有事!”
没有人动,更没有人走。
就在这种极度压抑的气氛中,时间静悄悄地流逝着,一直到窗外的阳光变得不那么炙热,打篮球弄的满身汗渍的张云起赶到了。
班上很多人都围了上来。
他们围着他,这个毫无疑问的主心骨,愤怒地讲述着他们所打听到的有关于他们敬爱的老师和王道忠之间的小道消息!
张云起抬眼望了眼急救室,门上的红灯亮着,“手术中”三个字异常刺眼。
张云起越过人群,走到此刻在女儿王晓雅陪同下坐在长椅上的林韵莹身前,问道:“师母,这些年里老师一直在举报王道忠?”
这件事情,以前学校里的很多老师都知晓,现在言传的连这些学生都知道了。林韵莹叹了口气,神情疲倦地点了点头。
张云起说道:“应该有备份吧,材料可以给我看看吗?”
林韵莹迟疑了一下,摇摇头,但是过了一会儿,却又点了点头,最后,她扭头望向急救室,门上的依然红灯亮着,“手术中”三个字异常刺眼。
张云起离开了市一医院。
他直接驱车赶往市一中家属区。
车子是马史和小武送过来的,张云起找他们需要办点事,离开医院的时候,他顺带在收费处预交了一大笔医药费。
陪同张云起来去市一中家属区的,是老师王明榛的女儿王晓雅,这是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女人,一直在南湖小学当老师。
一路上,王晓雅红着眼眶向张云起讲起了她父亲和王道忠的恩怨情仇。这么说或许不大对,王明榛从没有因为私人恩怨和王道忠起过龌龊。
张云起只是无声地听着。
车子到了市一中家属区后,几人直接去了王明榛的家。
以前张云起去过几次王明榛的家。
那是怎样的一个家呢?
在狭小的客厅里,有一张木桌,一个老式橱柜,三条长凳,像样的家具是没有的,灰白色墙壁已经起皮脱落,很多地方***着暗红色的红砖,房梁上悬吊着一盏电灯泡,但是墙了一架子的书。
这个房子好像除了书什么都没有。
进了门后,王晓雅直接去了她父亲的卧室,在床底下抱出了几个大纸箱子,马史和小武帮忙来回搬了几次,才全部搬到客厅里。
王晓雅给张云起倒了一杯开水,红着眼睛说道:“我知道你很有能力,也是我爸爸最得意的学生,但是,当年因为补课的事情我爸爸受到停职处分,他的一个帮他出头的学生因此死了。他自责痛苦了一辈子。从那以后,他再也不会让他的学生插手他的事情。”
“今天,我把我爸爸的这些东西全都交给你。如果我爸爸还能够醒过来,知道了,肯定会生气的,但是我实在忍不住了。”说到这里,王晓雅仰头,流下眼泪。
这个年近三十的女人泪如雨下!
她哽咽着说道:“这几十年来,我爸爸过得太苦了,我妈妈跟着他,也太苦了。他自己半生潦倒,全凭一口气活着,却还要站在三尺讲台上和你们讲人生的追求、自由、理想,哪个人不笑话他?就连我这个做女儿的都嫌弃他!但是没有办法,他的执念太深,他已经没有办法违背自己的意愿而活了。”
张云起默默地听着,随后掏了一张纸巾递给王晓雅,最后说道:“我不嫌弃他,168班的53名同学不嫌弃他,这四十年来他教过的成千上万的学生不嫌弃他。”
王晓雅的泪眼看向张云起。
张云起伸手拿起一卷材料:“没事的,都会过去的,老师没做完的事,我来做;老师没出的那口气,我来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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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屋敝陋,光线昏暗。
王晓雅已不再诉说那些悲痛的过往。
张云起从纸箱里拿了老师多年以来呕心沥血写的材料,静静翻阅了起来。
他翻到的第一个材料,很新,应该刚写完不久,是关于市一中五龙潭新校区工程建设的问题,这个工程当初给了市里一家叫汇荣的公司。五龙潭新校区的《投资建设合同》,是王道忠和汇荣公司的法定代表人签的。
他的老师王明榛没有王道忠收汇荣公司钱的任何证据,或者其它佐证,但是他在材料里无比详细的给五龙潭新校区工程建设算了一笔经济账。
这显然是老师这些年来耗费大量心血做过缜密调查的。
至于里面的内容,相当触目惊心。
首先是五龙潭新校区学生公寓、食堂和超市的配套设施的投资建设,王道忠和汇荣公司约定的合作形式为:“江川市一中提供项目建设用地,汇荣公司作为投资主体对项目进行投资和建设,并在工程竣工后,收取17个年度的学生住宿费、食堂及超市经营的相应收益。”
第一个是学生住宿费收益。
汇荣公司明确要求,市一中每人每学期住宿费标准为80元,人数3000人,一共收取三年,后14年里,则依据物价局核定的标准收取,人数为4000人。每期不能少于3000名学生入住,后14年里,每年不能少于4000名学生入住。江川市一中将入住学生的当期住宿费收齐,并在每期开学后五天之内,向汇荣公司交付当期收益。
如果住宿标准和公寓入住率发生变化,按照“损失部分学校补足、盈利部分学校与汇华公司分享”的原则处理。但是,这个原则明显是市一中吃了大亏的。
如果宿舍住宿标准达不到每人每学期80元,人数达不到3000名(前三年)或4000名(后十四年),江川市一中要全额补足赔偿给汇荣公司。
如果标准超过每人每学期80元,人数超过上述数额,盈余的部分,江川市一中与汇荣公司按8:2分成,汇荣公司占8成!江川一中却只占2成。
这些年里,江川市一中大肆扩招建校费的学生。这就是核心原因。
即便这些缴纳建校费进市一中的学生成绩不行,纯纯的拖油瓶,完全提升不了学校的升学率,但是至少还有填人头的作用。
比如王小凯,他就是交了高昂建校费,来市一中给王道忠的这个合同填人头的,回头临了高三毕业,先不说能不能考上大学,高中毕业证都还没拿到,就被王道忠一脚踹出了这所学校。
第二部分的收益,来自食堂和小卖部。
市一中和汇荣公司签订合约,新老校区的食堂和小卖部均由汇荣公司经营,年限17年!这也就是学校食堂为什么越搞越差,进而引发家长极度不满吵到媒体那里去的原因。
然而,学校对此也无能为力,因为汇荣公司是要挣钱的,也因为合同已经签了,合同里面有一条令人发指的割地条款:“在合同期内,如果因法律法规,造成合同不能继续履行,导致合同终止,则江川市一中应当按照当时收费标准、经营收益市场的行情,全额补足汇荣公司的可得利益!并在30日内向汇荣公司支付完毕。”
这是什么意思?
不讲其他的点,单单这个食堂,如果学校对汇荣公司经营食堂的卫生质量不满,要取消汇荣公司经营食堂的资格,就必须得全额赔钱给汇荣公司!没有哪个正常的甲方爸爸会给乙方儿子这样的合同条款,更不要说是事关学生饮食健康的学校食堂!
看到这里,张云起已经觉得能代表市一中签下这个合同的王道忠,已经够生孩子没***了。材料里面也特地提到,王道忠怕老师们提意见,已经连续3年多不开教代会。
然而,这似乎还远远不够。
汇荣公司要吃的不仅仅是宿舍食堂后续的经营收益,在教学楼、实验楼以及综合办公楼等工程建设上,表现的更加血腥贪婪。
那会儿市里的土方市价为2元一立方,市一中却给施工方5元一立方,仅此一项,市一中就多付了近100万元!
教学楼、实验楼、综合办公楼这些工程建设,江川的市价大约为200元一平方,而学校竟然在不公开招投标的情况下,直接指定给汇荣公司承建!
定价更是高达300元一平方。
仅此一项,学校多付给了汇荣公司400多万元!
还有,学校早就竣工的校田径运动场,当年预算70万,决算却突破180万元……
张云起合上材料。
他没有继续看下去的必要了。
他起身让马史和小武把几大箱材料全部搬下了楼,装进他的车里。
在楼下,张云起对累的气喘吁吁的马史说道:“回头你找个装修的公司,把我老师房子重新搞一下。”
王晓雅听到这话,赶紧说道:“这不太好,我妈……”
张云起笑道:“那这段时间就让师母住你那里吧,把她要吃的用的带上,你也不要告诉她,她知道的话,又要讲我了,老师和师母教书育人大半辈子,过得挺清苦的,这些就算我这个学生的一点心意吧,不算什么,以后有什么难处,可以直接跟我讲。”
说到这里,张云起对马史讲道:“你送晓雅姐先回医院,回头让小武开车来接我,我还有事,先走了。”
王晓雅下意识问:“你去哪里?”
张云起挥了挥手里的一卷材料:“王道忠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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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这天我遮了(求订阅月票)
阳光铺满大地,青草已深绿。
张云起踏着五月立夏的暖风,穿过了宁静的校园,来到王道忠的办公室。
他推门进去的时候,看见王道忠正负手站在窗前,也不知道此刻正想着什么。
王道忠听见了推门的声音,皱眉,学校里没有人敢不敲门直接推门进这间办公室的,但侧头就看到了走进来的是张云起,他怔了怔,随后神态平和了起来,讲道:“小张,你来了。”
张云起道:“你没想过我会来吗?”
王道忠怔了怔,随后叹息道:“为你班主任讨一个说法?”
张云起拉了一张椅子坐下,手里拿着的那卷材料已经被他卷成柱形:“你可以这么认为,我本来没有打算参和这件事情的。”
王道忠转身满了一杯茶,放在张云起身前:“外面又言传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是吧,你这么聪明的人,应该有自己的判断力,不至于相信那些风言风语。我和你班主任关系一直还可以,甚至算是多年的好友了,这次他跑到我这里来,为了你们班上的那个王小凯。”
张云起端着茶杯喝了两口:“然后呢?”
王道忠回到办公椅上坐下,他白净且有些发福的脸上露出几分苦笑:“然后他非要我收回开除王小凯决定。这个,实在有些不近人情了,我没办法答应。他马上就要退休了,我宁愿他为自己多考虑考虑,提些要求,我想方设法也会给他办到。”
张云起搁下茶杯,笑着问道:“我不是太明白,这怎么就不近人情了?”
王道忠叹了一声:“王小凯在学校里什么表现,你应该是心知肚明的。这是学校,公平为治学的第一要务。很多事情,应该按照规章制度办事,也必须按照规章制度办事。”
说到这里,王道忠看向张云起。
张云起点点头“有道理。”
王道忠却无奈地摇了摇头“你的那个班主任,我很了解他,有才情有风骨有气节,还有恒志,是我江川市一中师德之楷模,就是太倔了,总想保护好他的学生。这一点本来是无可厚非的,只是有些学生不值得他这样。王小凯这件事,我不同意他的要求,他生气,发火,本来他身体就不好,一身的病痛,这一气,出事了。”
张云起又点点头“事情就这样?”
“当时的情况大概就是这样。”王道忠说这番话的时候,满脸都是惋惜,还有一丝丝对多年老友的突发恶疾的伤感:“我把他送上救护车后,接到局里的电话,有要紧的事情需要处理,没来得及赶过去,打算今天晚上忙完再赶过去探望他。对了,你去看过你班主任了吧,现在怎么样了?”
张云起实话实说:“我不知道。”
王道忠有些意外:“你没去医院看他?”
张云起道:“去了,但当时他正在急救,我没看见他,到现在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被抢救过来。”
说到这里,张云起当着王道忠的面点了一根烟“不过,我突然有一个疑问。”
王道忠端起茶喝了一口“什么?”
张云起说道“当领导的,都这么善于讲故事吗?”
王道忠端茶杯的手顿住“什么意思?”
张云起笑了笑:“我们学校有个叫李小曼的女学生,你对她的印象应该相当深刻吧,这段时间她天天上蹿下跳,给你找事,你怎么不开除她呢?”
张云起抽了两口烟“您可千万不要再跟我说她是一个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学生。我会吐的。您不敢招惹她,只不过是因为她有个好爹。但是王小凯没有,这不就是一只你用来杀了敬猴子的鸡嘛?至于我那个班主任,你对他的评价很中肯,倔。果然是恩怨情仇了几十年的老冤家。”
王道忠的神情变得复杂了起来,目光闪烁“我和他的事你都知道了?”
张云起没有正面回答,他在办公桌面上掐灭烟屁股:“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他这样的人活着,全靠那根虚无缥缈的精神支柱,答应他,让王小凯在学校里熬过这两个月,这个对于你来说,只不过是点个头的事,你为什么不答应?”
王道忠笑了笑。
张云起突然变得盛气凌人起来,这不是来讨说法的,是替王明榛来找他麻烦的。
他很清楚眼前这个少年人能量极大,作为江川顶级富豪,水面下的势力盘根错节,不是他这一个区区高中校长能招惹的。
王道忠感觉到事情很糟糕,心里有几分悔意,想了想,讲道:“既然你已经知道我和王明榛的恩怨,我就直说了,那些都已经是过去了的事情,这几年来我并没有把他怎么样,他还有两个月就退休养老了,可是非要为了王小凯的事情跑来找我,把那些陈年旧事翻出来颠三倒四的讲,回头把自己弄进了医院,至于他的什么精神支柱?呵,谁还没有这个呢?只是几十年前就被他摧毁了。”
张云起点点头:“你觉得你和他以前的恩怨可以过去了,那是因为你一直是赢的那个人,而他输了大半辈子,输得家徒四壁,输得妻怨女恨,他怎么过去的了呢?而且听你的语气,你也从来就没过去,你依然恨他。”
王道忠叹了口气:“半截身体都入土了人了,再说恨不恨,着相了。”
张云起乐了:“你贪污的时候有没有着相?你乱搞男女关系的时候有没有着相?你为了满足自己的贪婪不顾学生的死活把学校食堂宿舍搞成这样,有没有着相?”
王道忠听着张云起过分的话,饶是再能忍,此刻眼睛里也展露了怒意:“这话说的有些过分了。”
张云起乐道:“过分吗?这才哪到哪。我老师这些年来,为了揪出你这只害群之马,呕心沥血写了无数份材料,向上面反应问题,但是屁用没有,反而被你给各种陷害。这才叫做过分。”
“你把持着学校高位,三年多不开教代会,市一中成了你王道忠的一言堂!你虚抬新校区建造成本,一栋一百多万的楼,你可以三百万建!你把食堂卖给别人17年,在合同里签丧尽天良的条款,搞得学生和家长怨气冲天,甚至是连那一点补课费都不放过,全塞进自己兜里!这才叫做过分。”
“说这种话是要证据的!”
“不好意思,对付你,我不需要证据。”张云起摇了摇手里的那卷材料,突然猛地朝王道忠的脸门甩了过去!
“啪”地一声!王道忠拍案而起:“你不要欺人太甚!”
“欺负你,还用得着太甚?”
“你!”
“江川城南城北一条街,要不要打听打听谁是爹?”
“年轻气盛,江川不是你只手遮天!”
“如果你非要这么形容我。那我得说,你小瞧我了。”张云起喝着茶说道:“江川的宣传口、政法口、农经口、教育口、政务口,哪个单位没我的人?你顶头上司姓张,跟我同地同种同源的张,你顶头上司的上司叫杨家荣。你怎么跟我斗?江川这片天,我遮了。”
王道忠已经是满脸愤慨。
他怒瞪张云起,却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来。
张云起放下茶杯,迎着王道忠的目光笑着说道:“你也是老师出身,经常出试卷题目吧?我现在天天搁教室里边,做题目做的想吐血了,今天我也给你出一道选择题。”
张云起敲了敲办公桌面:“1995年考生王道忠请听题:你虚假的一生已经走到了十字路口,当下有且只有两个选项,能够拯救你肮脏的灵魂。选项A:去市一医院给我老师师母道歉,跪着。”
“B呢?”
“去牢里蹲着。”
“你!”
“不过你去了牢里应该不会太寂寞,你老婆和女儿好像跟着你也犯了挺多事的,自然要陪你一起去的,一家人整整齐齐一起为祖国的四化建设踩缝纫机。作为人民教师,也算是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烛成灰泪始干了。”
说到这里,张云起抬手看时间:“你的作答时间有5秒,超时默认选B。”
“5。”
“4。”
“3。”
“2……”
“我去,道歉!”王道忠的声音是从喉咙深处发出来的,像锥子一样尖锐!理智终究还是战胜了他内心的屈辱。
“一大把年纪了,还这么能屈能伸,你的成功不是偶然。”张云起鼓掌。
“放过我一家人,我让你称心如意!”
“当然。不过半个小时内,我希望在市一医院看见你匍匐的身姿。”张云起伸手端起茶杯一饮而尽,转身出门。
王道忠表情阴郁,心在泣血。
******
“苦涩的沙,吹痛脸庞的感觉,像父亲的责骂,母亲的哭泣,永远难忘记,年少的我喜欢一个人在海边,卷起裤管,光着脚丫,踩在沙滩上……”
张云起双手兜着袋哼着歌,走下办公大楼,他心情很好,一路笑着和遇到的表情古怪的老师一一打招呼。
来到办公楼下时,奔驰车已停在门口。
小武坐在副驾驶,在等他。
张云起钻进车里,掏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晚上有空在松临楼吃个饭吗?我准备送你一个人头。”
“谁的人头?”
“王道忠。”
被干进去了
昨晚更新的。
被干进去了,诶,高潮剧情啊。
在联系主编。
第六十八章 放下钢叉的闰土(求订阅月票)
张云起挂了电话以后,忽然想起他忘记了应该告诉王道忠的一件事情。他出的那个选择题,是一道多选题。
当然,他也没打算再告诉王道忠了。
王道忠应该不会怪他吧?
王道忠这么一个能屈能伸的真男人,应该不会拘泥于这些小细节。
正想着这些,他的电话又响了。
余青青打过来的。
这个女孩在电话里哭哭啼啼的,告诉了他王小凯的一些情况,还有她们分手的事情,说凯子要被开除了,她压力好大。
张云起只说了一句话:“他没事的,不用担心,他会过得很好。”
张云起挂了电话。
他揉了揉太阳穴,对开车的小武说道:“你送我到松临楼后,去市一医院找一下我那个叫田壮壮的同学,就说是我说的,叫他们今天晚上不要回宿舍睡觉,你给他们在外面开几间房。”
小武点头说好。
过了会儿,他说:“老板,你有点累。”
张云起正看着窗外江川大街上的夜色。
小武讲这话,张云起笑了起来:“我还好,只是事多了一点,总要去做的。倒是你呀,最近怎么样?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
小武说道:“挺好的,跟着老板,工资很高,有吃有喝,事情不多,已经很满足了。至于女孩子,我这样的人,还谈什么喜不喜欢。”
张云起侧头看向小武。
他有很多话想说,但什么也没说。
******
张云起约的人是纪委的老大康成。
张云起前脚抵达松临楼,康成后脚赶了过来。
两人一起吃了一顿饭,酒过三巡,酒足饭饱后,张云起事儿很多,也不绕弯子,单刀直入,把王明榛那几大箱子备份材料全部打包送给康成,说了一下大概的情况。
张云起其实不大相信康成没看过王明榛的这些材料原稿,不说全部都看过,至少他应该看过一些。
然而,现实就是这么一回事,不同的人递交上去的,效果和作用是不一样的。
王明榛这样一个普通老师层层递交上去,又没有实质性证据,等落到上面的人手里,往往就是一个“交由XXX同志处理”批注,便转移至局里去了,然后局里找王明榛谈话。
张云起是当着面把材料给的康成。
其实对于康成来说,这些材料的分量不重要,张云起的分量才是重要的。
说白了点,这桩事情是正当的,并不违规,而且也是他的职责所在,他要是不好好去处理,张云起往上可以直接给杨家荣,往下可以直接找张国祥。
到了那个时候,他康成反而被动。
市里刚刚开完XX大会,杨家荣已经成为江川的掌舵者。张云起作为杨家荣身前的头号红人,又是市里顶级富豪,在吞掉高山的凰城集团很多核心产业以后,他和现今如日中天的市国投董事长赵健强联手掌控着江川的大多数重要产业,是杨家荣的“江川模式”发动机,能量相当之大,江川这块地界上,几乎没有人敢掠其锋芒,市里所有系统口也都会买这个年轻俊杰的面子。
康成老江湖一个。
这里面的道道哪里会不清楚。
他甚至不需要知道张云起为什么要这么干,他只需要知道张云起想要这么干,他去干就好了。
这玩意儿对他来说百利无一害,不但能够落了张云起这个前途不可限量的年轻人的一个大人情,而且没风险,反正最后材料还是会落到杨家荣的办公桌上,由杨家荣定夺。
那时就是杨家荣和张云起的事了。
两人在松林楼门口分手的时候,一身酒气的康成握着张云起的手,一脸大义凛然:“放心放心,张老弟,这件事情我们一定会压实责任,以零容忍的态度,坚决严肃处理!”
张云起笑笑说:“辛苦辛苦了,今天我确实忙,招待不到位,改天叫上王贵兵王总,咱们再聚。”
说着话,张云起把康成送上车,他独自从松临楼回转时,已是深夜11点。
张云起没有回家,而是去了市一中。
在学校大门口,他看见一个老奶奶正收拾卤菜架子车,正准备收摊回家。
张云起走过去,买了些土豆、鸭架、鸡翅和花生米之类的熟食,又在附近的商店买了两瓶二锅头和两包烟,才回学校。
市一中大门口的门卫已经趴在桌子上打瞌睡,听见敲房门的声音,有些不耐烦的起身开门,于是看到了张云起。他满脸堆笑:“张总,这么晚还回学校呀。”
张云起还是和三年前刚到这个学校的时候一样,和那会儿天天拎着蛇皮袋,顶着夏天的烈日满世界推销掌上机,直到深更半夜才回学校的时候一样,笑着打了声招呼,掏了一根好烟,递给门卫。
然后,他直接去了王小凯的宿舍。
王小凯在床上挺尸。
他躺了很久很久了。
好像这一天外界发生的一切,他都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或许,晚上宿舍里一个人也没有,他都不知道。
张云起走进这间高一他曾经住过大半年的宿舍时,在黑暗中,在窗外飘进的几缕月光下,看着王小凯的床,像一座孤坟。
说实话,在这一刻,张云起心里还是挺羡慕王小凯的。
怎么说呢,至少,王小凯在这个年纪还有在爱情里幼稚的能力,至少,在刚走上人生路的时候,面对人生第一次错过的一个姑娘,他会难过到心如刀绞,偷偷的一把鼻涕一把生理分泌液,形容枯槁,大概是恨不得去五台山问长老:“长老长老,我失恋了,我想死在你们这,给你们当活佛。”
张云起是做不到的。
其实过了而立之年的男人,只要有过几段感情经历,胡子沧桑点,他们就会万劫不复的,无法阻挡的,颓然的水泥封心。
姑娘走了,错过了,再好的姑娘也只能行注目礼,还有哪个傻逼会跟岳云鹏一样追着车跑呢?如果有一天,张云起看见有人真的追着跑,大概会眼眶一红,心想哥们真不容易,但轮到他,他最多就站在路边,发个微信,您可别误机。
这就是成年人的感情。
一个字:认!
认了,人就平静了。
盘腿坐下,让那嫁人的都嫁人,约炮的都约炮。
其实不论是谁,在一生中,错过的姑娘不要太多,多到足够让你发现,原来没有什么是错过,所谓的失之交臂,一别永远,也没有那么令人沉沦。
它们太普遍了,以你我的渺小,想要抓住每一个美好,几乎是不可能的。
它实际上是生活的一种常态。
我们大多数人在学生时代就已经错过了一些,工作了又会错过另一些,一开始你以为这样的人不会再有了,后来没留住,又觉得生活被撕开了,这个口子很可能没有人可以填补,但你自己也知道,不是这样的,尽管她们或多或少都吸引了你,让你坠入爱河,但最终她们都乘船走了,可你也没有寻死,也没有一辈子不恋爱。
你无非是目送,望着那艘船驶出海平线,驶向大海的怀抱。
然后,从一个要死要活的少年,变成了一个处变不惊的老狗。
最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偶尔想想,点一支烟,叹一口气。
这确实是一件让人难过的事情。
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人嘛,总是贱的,总是在现实和理想中摇摆不定,痛苦不已的。而今天晚上,张云起要让王小凯放下那些美好的幼稚,去认清现实的残酷。因为王小凯已经没有和其他学生一样继续在这个学校里幼稚下去的资本。
他开了灯,把熟食和烟酒扔在桌子上,拉了张椅子坐下,说:“滚下来,喝酒。”
过了半晌,王小凯从坟堆里滚下来。
在昏暗的灯光下,他穿着大裤衩,蓬头垢面,见余青青时摸在脑袋的头油还没有清洗掉,黏成一坨坨的像个鸡窝,一对眼珠子是肿的,就这么颓废的坐在张云起对面,在缭绕的烟雾中,和张云起于深夜对饮。
只是这对哥俩实在太熟了,三年下来,该说的话都说过了,此刻已经相对无言,只能用心灵交流。
差不多干光了一瓶二锅头,张云起盯着靠在椅子上喘着粗气好像呼吸不过来了的王小凯,说道:“你很难受吗?”
这是一句废话。
王小凯双手捂着脑袋,忽然用力锤脑门。
张云起道:“那我说一点让你更加难受的事情吧。”
王小凯声音沙哑:“什么?”
张云起剥了颗花生米扔进嘴里:“你的班主任,为了你,跑到王道忠办公室和王道忠吵了一架,被送到市一医院抢救,现在还生死未卜。”
王小凯整个身体和呼吸都凝固了。
过了片刻,他忽然脑门朝下,“砰!砰!”猛磕桌面。
张云起默默地看着这个痛苦的少年人,掏了根烟点上道:“难受吗?那我就再说一点让你更加更加难受的事情。”
王小凯磕桌面的脑袋顿住。
张云起抽了两口烟,说道:“你第一个把学校补课费问题贴到公告栏的事情,当初只有三个人知道,我,初见还有余青青。我知道那是我猜到的,你很清楚我没有兴趣关心你的八卦,而初见知道,那是余青青告诉她的。”
“这又能说明什么?!”王小凯抬起磕破皮的脑门盯着张云起。
“你平时没这么愚蠢的。”张云起往嘴里扔了几颗花生米。或许王小凯这不是愚蠢,而是他不愿意去想,去相信:“你的事只有三个人知道,我和初见不可能传你的事,那么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余青青可以告诉初见,也可以告诉其他人?口口相传,传到了校领导耳朵里?然后导致出现现在这样一个局面?”
张云起端起二锅头一口灌了,喉咙和心肺都是火辣辣的:“爱一个人不是一瞬间的事情,不爱一个人也不是一瞬间的事情。余青青既然要和你分手,在现实层面肯定早就考虑清楚了的,打定主意了的!她一直拖到现在,只是她的情绪作祟,她割舍不下和你的感情,也需要一个合适的契机来和你做切割,然后把分手的过错全部推到你身上,她继续当她的白莲花。而你被开除,就是她的契机。”
“你胡说八道!这都是你猜的!”王小凯显然无法接受张云起的这番恶毒揣测的话,他眼睛都红了,咬牙切齿!那张还有些稚嫩的脸极扭曲!
张云起站了起来。
他走到窗户旁边,看着窗外的月色:“爱而不得这种事情,总有一天,你会像吃饭吃到沙子、拉屎拉到窜稀一样,习以为常。趁着现在还有痛苦的能力和精力,好好的再痛苦一晚上,明天早上,笑着,正常点,卷好铺盖从这块地儿滚出去,去体验一下什么叫社会的残酷。”
“到时候你就会懂的,会有一个声音一直在你耳边告诉你:走出校园,走向社会,人就要告别天真幼稚,变得世故现实,就像闰土放下钢叉,叫起了老爷。”
“你想当老爷吗?可惜你家里没矿,先做孙子吧。”张云起从兜里掏出了一张名片,扔在凌乱的桌面上:“我刚刚上马了一个VCD影碟机项目,如果你愿意,明天去爱华电子报道。你这种连高中毕业证都没有的人,工资就不要提要求了,职务是最底层,遇到困难别跑来找我,别拿我的名头在公司耀武扬威!混不混的出来,凭你自己的本事。”
宿舍里,死一般的寂静。
那时候,夜已黑的深沉。
窗外有月光,洒进狼藉的宿舍里,宿舍是一片消沉的肃色意。
张云起已经走了。
走的时候,他留下了一句话:“你已经让女人瞧不起了,别再让我也瞧不起。”
在深深的夜色里,那个此刻于灵魂深处踽踽独行的少年人颓废的坐在地砖上,头靠床架微仰着看天花板,眼里有无声的泪水,只是他的手里,抓着一张名片,紧紧地,抓在手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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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人类最悲哀的叹息(求订阅月票)
张云起难得教育一次别人。
这玩意浪费精力,而且容易脑溢血。
其实最主要的还是他信奉那句话,人生在世,是不太需要别人的建议的。不经历过,是不会明白的。但是,又怎么说呢,毕竟是自己儿子嘛,王小凯都已经生无可恋就差去五台山剃度了,他这个当爹的,该上的政治教育课还得安排上。
出门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半。
宿舍门房刘老头大概是为了给他开门,这时候还没睡。
张云起趴在窗口甩了根烟给他:“最近怎么样啊老刘?”
刘老头瞪着一双熬夜熬的通红的眼珠子,咧嘴笑:“有你罩着,我的日子指定旺哩。”
“你这个老不死的,嘴巴还是这么甜,好晚了,早点睡,改天找你喝酒。”张云起摆摆手,离开了学校。
小武开着奔驰在市一中大门口等他。
回到水榭云都时,已经凌晨两点多,家里人都睡着了。张云起看见纪灵的门是半掩着的,走过去瞧了眼,没人,这多半是和初见挤一张床去了。
想起这事儿他就忧伤。
自己女朋友自己都还没机会挤一铺床,纪灵一来,就捷足先登直接把人给睡了。
张云起洗漱完后,往床上一躺,直接睡了过去。这一天他忙的跟条狗一样,连前世的老情人朱莉都没梦到。
次日醒来时,已经是太阳晒鸡儿。
张云起把关机的手机打开,跳出了几十个未接听电话,反正不会有宇宙爆炸拯救地球的任务需要他。既然这么多,那就他妈的一个也不回了。
下午回转了学校,在走廊上,田壮壮兴奋的搂着张云起的肩膀,告诉张云起说,昨天晚上他错过好多事。
第一个事儿是个好消息。
他们的班主任王明榛逢凶化吉,抢救过来了。
王明榛一身是病,什么胃痛,腰痛、大小腿痛之类的就不提了,非常严重的是气管炎和心脏病。过度劳累和那天与王道忠争吵情绪崩溃引发了突然性胸痛,直接休克晕死过去。
王明榛本来还有两个月退休。
现在的情况,已经不支持他继续走上讲台了,也就是说他基本上等于提前退休了。
学校让156班的英语老师洛琳接任临时班主任职务,由她带这帮子小傻帽们度过这最后的两个月,156班的语文课交由隔壁班的另外一位叫陈凌宏兼任。
张云起站在走廊上晒太阳,看着湛蓝的天空,忽然想起了两年前王明榛在接手156班的第一次班会上,他背着手吹着两撇玩世不恭的胡子说,这是他带的最后一届学生了,他一定会站好这最后的一班岗。现在这个愿望落空了。人生呐,就是由一个又一个未竟之志铺就而成的。
这点并不值得难过。
昨天晚上,最精彩的表演来自于王道忠。
王道忠没有让张云起失望,他真去了江川市第一人民医院急救中心。
他不仅是自己去了,还带着整个市一中的领导班子去了,并且叫上了市里面的《江川日报》、《春江晨报》等等一堆报社记者,提上花篮和水果,场面可谓极其隆重。
在市一医院急救中心,王道忠当着媒体的面,先是来了一段慷慨陈词的王八念经:“王老师是我们江川市一中年纪最大的老师,他资历深厚,但兢兢业业,他谦逊低调,但受人敬仰,他几十年如一日站在三尺讲台上为学生传道受业,桃李遍天下!称得上吾辈之楷模,当学之典范!我们江川市一中‘励学厉行"这四字校训,就是我们王明榛王老师一生最好的注解!”
说到这里的时候,王道忠已经是饱含热泪,情难自己,“扑通
”一声,他当着记者和一竿子校领导和学生的面,360°给王明榛夫妇磕了一个满的。
这个头磕的是声泪俱下,痛哭流涕:“我的这一跪,代表的是全体市一中的师生,感谢王明榛老师几十年如一日的默默奉献!感谢王明榛老师燃烧自己,点燃了无数市一中学子生命的火焰!我坚信王老师一定能度过这一关的,吉人天相,他一定不会有……”
王道忠吧啦吧啦一大堆,那会儿王明榛虽然抢救了过来但身体虚弱处于昏睡当中,王明榛妻子林韵莹默默地并不做声,也不知道大家看着那副场景是怎么想的,反正那一堆媒体记者是拿着笔记本龙飞凤舞一顿热情洋溢的狂草。
姜还是有几分辣的。
张云起听田壮壮讲完以后,也被王道忠不要脸的劲儿刷新了三观。这一招偷梁换柱,玩得贼鸡儿溜。
他是让王道忠去给王明榛夫妇道歉,可没让他去给王明榛歌功颂德的。市一中出了王明榛这么一个师德高尚的老教师,被媒体一登报纸,反倒是给他这个校长脸上贴了金子。嘿!回头他那一跪脸没丢,反倒是成了尊师重道的典范。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
王道忠还没来得及多笑几声,两天后的一个中午,他就在办公室里被人带走了。
传言说王道忠被带走的时候,彻底丧失了涵养和风度,在走廊上破口大骂张云起不讲信誉!是个彻头彻尾的大骗子!市一中有史以来的最大的败类!流氓!
次日,王道忠的处理结果还没出来,但教育局以最快速度宣布了撤销王道忠职务的命令,并调派了一个新校长过来。
新校长叫徐伯涛。
徐伯涛来市一中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客客气气的把大骗子和流氓张云起请进办公室,问他在学校里过得怎么样呀,各个方面是否舒适呀,学校里有没有什么需要加以改进的呀,总之是和蔼可亲、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仿佛他在市一中供着一尊爹。
可惜,学校里关心这个的人不多。
王道忠收受巨额贿赂的新闻,倒是已然喧嚣尘上。
这事儿就是张云起搞出来的,自然不会有关注的兴趣,事儿办完了,搞事业重要。
现在张记餐饮旗下的裕仙里观光夜市稳步推进,预计在8月初正式营运。
张记餐饮拉了装修队整修完龙景园罐头厂老厂区的一期工程后,一边配合缴纳过订金的商家摊贩进行内部个性化装修和入驻等工作,一边开始宣传推广进行预热。
这个项目有市里面的鼎力支持,可以利用的资源不要太多,就连广告都不用张记餐饮花钱打,江川电视台和报纸隔三差五给报道一波,经过整顿的城监大队,也天天拿着传单满大街给摊贩们做地毯式的宣传。
现在张云起最关心的还是他的爱华电子。
这个项目他是给予了厚望的。
张云起一放假就往那边跑,和胡志标等人一呆就是一整天。
目前,爱达电子正在进行试生产前的各项准备工作,厂区重新规整花不了什么时间,一个月不到,厂区厂房和前坪基本上改了个崭新模样,而胡志标等人忙着对接核心元件供应商,改装生产线,以及砸钱挖技术人员。研发工作需要大量人手、添置设备。毫无名气的爱华电子对那些专业工程师的吸引程度极低,唯一的办法就是复制当初邀请胡志标等人加盟的手段,直接将谈定的年薪提前打入对方的账户里。
至于正式的市场运作,张云起把时间定在了高考以后。
时间大踏步的往前走着。
立夏后的五月一过,就到了小满。
六月的天,是红艳红艳的天,有瓦蓝瓦蓝的云。
这一天的体育课上,张云起和田壮壮哥俩坐在足球场上打屁聊天。高一刚来市一中的那会儿,一个老父亲带三个儿子,还是整整齐齐的,三年时间过去,就剩下俩了。
这时候李小曼走了过来。
这个女孩很喜欢找张云起聊天,没事老找他唠嗑,张云起也不确信自己的魅力究竟有多大,但学校敢接近他的女孩子不多,李小曼还是比较自信的。
“怎么了?”
“有些人生而知之呐。”李小曼顺势坐在张云起身边,灿烂的阳光下,那张温润的鹅蛋脸有股高雅的美感,她穿着贴身的牛仔裤,双手撑草地,摆直了的双腿又细又长。
“我只想说一句话,我为你的幼稚买了单。”张云起双手枕头,眼望天空。
“我可以回报你,你要什么?”
“不是我要什么,问题是你有什么?”张云起听到这话,侧头望向李小曼,他一路从下往上看,最后目光停在女孩可以停波音747的胸前,然后发出了人类最悲哀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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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两章后,进入高考。
张云起即将去大学浪里白条。
当然,这一卷最后的收尾剧情,我一定会写出看这本书的每一位读者在青春时的青春模样。(我指的是正版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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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你的我(求订阅月票)
这是农历的五月。
一个被称作为仲夏的季节。
初见坐在第一教学楼三层一间教室靠窗的座位上,那时的阳光明媚极了,光线透过窗外香樟树的叶子洒在她的作业本上,树枝摇曳,光点斑驳,一闪,一闪。
午休过后,“嘶~嘶~嘶~”知了开始在树上叫了起来,教室里风扇左右摇摆着,转到某个特定角度还会发出一阵嗡响,只是头顶的吊扇吹不走这个五月的炽热,这时候值日生打了几桶水,洒在了似乎有一股焦躁的教室里。
在很多年以后,初见依然记得这个1995年的夏天,除了写不完的试卷,还有灰尘混合着水的气味,以及随声听里响着的一首英文歌曲:
当我还是个小女孩
我问妈妈
将来我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会漂亮吗
会富有吗
她对我说
世事不可强求
顺其自然吧
我们不能预见未来
……
啪的一声!
张云起送的钢笔掉在了地上。
初见侧身捡钢笔的时候,看见教室里已经空置了十多个座位。
初见忽然意识到,在不知不觉间,好多人就从生命里退场了,甚至大家都来不及好好的打一声招呼。
初见记得一本杂志上说,我们每一次的离开,都是为了下一次更好的的重逢,生活的经验却一直在告诉初见,人生的绝大多数时候都是相聚有时,后会无期。
王小凯从市一中离开的那天,是笑着离开的。一大清早,他背好行囊,卷着铺盖,穿的整洁干净,来到教室和同学们说再见,然后去了市一医院向躺在病床上挂着氧气管形容枯槁的王明榛磕下三个头,最后,这个少年人从绝大多数人的生命里彻底退场。
这个仲夏的五月,有多少的少年在打点行装准备奔赴下一个人生战场?又或者在书山题海里透过一方小窗迷茫地仰望着蓝天?
张云起不迷茫。
他最近的学习状态是十分好的。
剔除生命里的杂芜,穿越青春时节中的迷茫,找到当下应该做,并且能够脚踏实地去做的重要事。这或许就是他和同龄人最大的不同的地方。
当然,其实这时候所有高三学生都知道当下最重要的是什么,但大多数沉溺的,只是自己想要什么,能够得到什么。
想要和得到的中间,却还有一个做到。
在江川市一中,前任校长王道忠和156班班主任王明榛几十年的恩怨纠葛一直是近来最有热度的话题。
时间来到阳历的六月中旬后,王道忠收受贿赂的事情得以证实,至于具体金额自然没有人知道,有说几百万的,也有很夸张说近千万的,唯一能够确定的是,王道忠连同他那当副局长的妻子和女儿全部被收押,蹲号子的命运已经不可避免。
王道忠在办公室里被带走时对张云起破口大骂的趣闻轶事,在市一中言传的很广很远。弄得学校里所有的人都知道了王道忠是被张云起给送进去踩缝纫机的。
一时间,张云起在学校里的名声达到了顶点。
他成为了江川市一中这所百年名校第一个干掉校长的学生。
这个名声并不算好,尤其是王道忠被带走时破口大骂张云起是无耻之徒,败类流氓!好巧不巧的,张云起进市一中第一天的时候,就立下高中三年的目标:当一名优秀的流氓。而王道忠作为前任校长,在任期最后一天,给他的这个头衔盖了个官方认证公章。
这个头衔并不是没用。
距离高考最后的这两个月里,张云起在学校的时候
,领导怕他,老师憷他,天天被《古惑仔》熏陶的学弟们崇拜他,深受琼瑶剧毒害的学妹们常常在道上用眼睛送星星给他。
由此可见,流氓也是比较有市场的。
当然,钞票的威力更大。现在江川市人说起市一中,往往在学校的前面还会多加一个前缀:咱们市里首富念书的学校!
张云起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就成了江川市的首富。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少钞票,资产值多少,股份值多少。
当然,他下面专们做华中地区经销渠道的联众公司,依托这几年爆火的小霸王系列电子产品,确实给他大赚特赚了一波,分红源源不断,而靠生产经营罐头产品起步的联盛集团现今已经逐渐茁壮成长一个涉足食品销售、农业经营、农村资管、农业金融等等领域的庞然大物,营收十分稳定,后劲也更足。
高考在即了。
最后的一轮备考期很紧张。
学生们个个像被狮子追赶的角马,手足无措地往一条叫高考的河流狂奔。
事业有所成就,张云起在考大学这件事情上自然是没有太大压力的。
现实点说,在90年代,以张云起当下在社会上的身份和地位,再有年龄加持,只要成绩稍微能够过得去,大部分好大学应该是愿意破格录取他的。
分数对他来说,不太重要。
但高中和高考毕竟都是他的***之旅,人生之初体验,他自然也是想好好的经历一番的。
三年前,他顶着一个便宜中考状元的身份来到江川市一中,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无心向学、贪图小利和市侩的代名词,在这最后的这段时间里,他也想试试看他这个中考状元到底有几斤几两,找回前世的那个学生时代的自己,专注,纯粹,然后努力一把,说不定就特么的还能做个梦一鸣惊人了呢。
当然,他不可能像前世学生时代的自己那样,对自己那么狠。
前世那会儿家里实在太穷了,穷到精神分离,为了逃出大山,自己有点像是完全脱离了世俗世界,在学习上低调、隐忍且顽强地坚持着,每一天,他看书的身影遍布在清晨的操场上,午后炎热的教室中,熄灯后的厕所里,疯狂地记住每一个知识点,就像色情狂不放过任何一个类型的女人。
现在的自己不可能做得到那样。
也没有必要。
但是至少可以从暂时的事物中脱离声色之娱。
五月的仲夏,他每天五点准时起床,和初见、纪灵一起来到学校,就开始搞学习,语数外加历史政治地理。
前世他没上过高中,但学习这种事,总能够融汇贯通,当初他成绩不差,现在依然不会差,就是不骄不躁,内心宁静,脚踏实地,默默地使劲往地底下扎根。
遇到不会的题目,初见会给他解答。
和其他高三学生不同,越是临近高考初见的时间就越充裕,她已经不需要花太多时间搞学习,高中三年的知识她早已经融会贯通了然于胸,七门科目全都是年级前二,能够难住她的题目是极少的。
初见每天只要温习课本和做做压轴大题就行。剩余的大部分时间里,她常常给班上同学讲解题目。这个女孩子总是礼貌细心的,也乐于为同学们辅导功课。
在一天的午下午,阳光温润。
教室里只有张云起和初见两个人。
初见穿着白棉布裙子,扎了马尾辫,运动鞋,白短袜,坐在他身边辅导数学作业,夕阳的斜光照在课桌上,窗外的爬墙虎垂下来,仲夏的傍晚,格外宁静。
张云起在学习上的领悟力还行。
一道他不会的数学题,初见讲解了一遍,他就搞懂
了,在后面的时间里,他赶试卷,初见坐在座位上,带着耳塞,看窗外,那双干净的眼睛慢慢地就有些怔怔出神了。
张云起赶完试卷,问:“在想什么?”
初见这时候从窗外收回了目光,取下耳塞,说:“突然想起来,上了大学大家就会分开了,可能只有暑假才能见面,可能很久都不能见面,很多好朋友就是这样慢慢地把彼此都忘记的。”
这么说的时候,初见眼里写着难过。
张云起坐在她身边看着她的眼睛,片刻后,说:“我突然有点怕你。”
初见一怔,抿嘴小声说:“为什么呢?”
张云起低头亲了亲她的脸颊,笑:“喜欢就是恐惧,爱代表失去力量。”
初见清澈的小脸变得酡红酡红的。
她看了眼教室外的走廊,然后侧着头把脸颊埋在张云起怀里。
张云起说道:“等下你不骑自行车了吧?”
初见仰头,小脸笑:“你又要干什么?”
张云起笑道:“载我家的傻媳妇江川一夜游呀。”
初见红着脸,过了下,抿嘴说好。
收拾好书包,两人一起下楼推出单车。
那时候,江川市的大街小巷上种满了香樟树,在夏天里,绿树成荫,树叶茂盛,蝉鸣振耳,黑夜中,黑白电视机正播放着球赛,楼道里能够偶尔瞥见红裙女孩,而张云起载着初见的自行车,在1995年仲夏夜晚的人流大军里穿行。
张云起边踩自行车边对身后的女孩笑着说:“虽然很想告诉你,怕以后忘记的话,多记住点你想记住的人,想记住的事,但现在想想,觉得其实也没那么重要。”
“为什么没那么重要呢?”
“因为能够忘记的都是不重要的,走心了的,是忘不了的。比如……”
“比如什么?”
“比如你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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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ls.这两章写的清淡了些,大多数都是在给整个高中剧情收尾,后续剧情的埋线和给以后不太会出现的角色一个结局,以及酝酿下一波情节。
故事最重要的是灵魂,也就是神,或者说是贯穿几百万字的唯一核心主题,这本书的主题是什么,我说没意思,你们自己感受。
其次是节奏的把控,前几章拉动情绪了,这几章就必须要回落,然后再起下一波。
下一波是高考。
我会写的很任性很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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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高中毕业!
高中最后的时光,像一场沙漠旅行。
在三复最后与高考来临前的几天里,时间已经大踏步跨过了夏至,江川市的气温拔高到了顶点,天气极燥,教室内外热***人,于那一个个白天与黑夜里,高三学子们顶着汗水埋头于案牍,前方,望不见尽头的却依然是那题山试海。
在这样的一个时候,成绩好的学生是相对轻松的,他们已经准备充足,备好弹药,每次做试卷都有一种阅尽天下A·V,心中自然无\/码的感觉。
成绩不好的学生,这时候多半在焦虑紧张或是自暴自弃中苦熬,即将到来的高考,对他们而言,不亚于一场死刑宣判大会。
在朝夕相处中,张云起能感受到,很多时候,其实大家怕的未必是即将到来的考试,而是被一张卷子否定了整个未知的人生;怕的未必是考不上一所好学校,而是父母眼神间流露出的失望;怕的未必是七月盛夏的毕业,而是再也见不到想见的人。
未知,永远是少年人自以为的最大的敌人。
现在,夏至已至,未知已至。
在这个万物茂盛生长的夏天,卷裹着或是消愁或是焦躁或是喜悦等各种各样情绪的时间,是从来没有停滞的,江川市一中轰轰烈烈的高考备战,终于还是在小暑前夕来到了最后一天!
高中三年的最后一天。
十年寒窗的最后一天。
过完了这一天,不管是收获了什么,还是失去了什么,大家都必须卷好行囊从这所学校滚蛋,也就是所谓的毕业了。
上午的课程依然还在上,不过各科的任课老师们已经不再讲解试卷,而是花十来分钟给同学们分析必考题型和压轴题,然后谈谈他们自己高考的诀窍和心得,剩余的时间就给学生们自习。
十年寒窗走到尽头,同学们的心里异常躁动,书已经不大看得进去,整个教室一直是闹哄哄的。老师们也不管,坐在讲台上笑着,看着。
上午的最后一节课,是自习课。
代理班主任兼英语老师洛琳来到教室里。
她在讲台上再三强调了高考流程和注意事项,然后发放准考证。
那个时候的准考证不是后世那种卡片制作的,只是一张白条纸,上面用粗黑体字印刷着名字和准考证编号,然后再根据尾号,来确认学校班级座位。
张云起是第一次上高考的战场,格外新奇,听见洛琳叫他的名字,上去拿准考证。
洛琳侧头对他说了声加油,才把准考证递给他。
张云起没搭理洛琳,先看了眼准考证,他的考场就在市一中。
这是最好的签位。
原因不要太简单,市一中就是江川市最好的中学,市里清华北的学生大多出自这里。又加上是主场作战,环境最好,尖子生最多,天时地利人和了属于。
张云起心情挺好,对洛琳说:“谢谢老班这一年来无偿给我补习英语课。”
洛琳道:“谁说无偿给你补习的?”
张云起笑:“那回头高考后我给你介绍个男朋友?”
洛琳脸羞红的,好在声音小,没有被别的同学听见。要不然她这个代理班主任威严何在?
虽然,她在张云起面前没威严。
张云起已经转身下去了,他把准考证给初见看。
初见心里还有些欣喜,因为她也被分到一中,只是看到张云起的考场是一教的七号,她就没那么开心了,因为她在桔井楼的五号考场。
两人隔的挺远。
张云起说:“到时候每个科目考完都去桔井楼等你,然后一起吃饭。”
初见心里开心,但她小脸认真地说:“每科考
试你都不能提前出考场的,试卷做完了就好好检查,要等打收卷铃声才能交卷,谁先出考场就谁先去对方考场。”
张云起问:“那要是走岔了怎么办?”
初见摇了摇手里的手机,抿嘴笑:“有这个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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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话,准考证已经发了小半。
同学们都在交头接耳议论,他们也希望自己能被分到本校,一般来说,市里其他学校的考场,市一中的学生基本上就不放在眼里,越是普通班成绩差的学生,越是会这样想。
中国人嘛,自己不行的时候,就会想着需要老天保佑。差生很需要这个运气,对于他们来说,能够抄到,都是赚到。
如果能够跟全校第一名的初见分在一个考场,恰好位置又在隔壁,那绝对是撞了大运的。当然,即便是这种低概率事件只能在梦里发生,能分到自己学校考场也是好的,相较于其他学校,市一中考场尖子生的概率一定会高一些。
田壮壮命不大好,被分到了市六中。
其实他成绩还行,虽然高一高二整天跟着王小凯和杨伟在游戏厅里消磨青春,但没那哥俩疯狂,学业没落下太多,到了高三,在爹妈的混合双打之下,忽然大彻大悟,头悬梁锥刺股不要命的搞学习,嘿,成绩提高了不少,不发挥失常,应该能考个小二本。
对于被分到市六中考场,田壮壮心里很不爽,但也没辙。
准考证发完之后,教室里闹哄哄的。
几家欢乐几家愁。
想想马上毕业了,心情也就更加的低落。
洛琳拍拍讲台让闹哄哄的同学们安静,然后笑着说道:“这节课后面的时间,我们不讲课不复习,同学们,请合上课本和试卷,我们默写。”
有同学问:“默写什么?”
洛琳说:“默写全班同学的名字。”
顿了顿,她又说:“包括那些已经离开我们了的同学。”
不知道为什么,教室里一下子就彻底安静了下去。
******
中午放学后,在食堂吃饭。
张云起和初见以及田壮壮几个班上玩的好同学一起去吃的。
经过前段时间的事情,再加上高考,学校食堂的伙食有所改善和提升,但味道也还是那个味儿,当然,张云起几个人也就是冲着那个味儿来的。
毕竟,再过几个小时,就要收拾细软从这里滚蛋。这大概率是他们在学校里吃的最后一顿食堂。
吃过饭,张云起和初见在校园里散步,一路走着看着校园里的景象。
其实相较于三年前刚来时,学校变化并不大,或者说一切都是悄无声息潜移默化的,落在张云起眼里,大概也只是前苏联风格的教学楼外墙被岁月侵蚀的更加面目全非了,那一栋栋宿舍的砖墙,已经被常青藤和青苔彻底占领,校园小径两侧的香樟树在夏天是盛放的绿,篮球场上学弟们肆意挥洒着汗水,裙摆在风里摇曳的学妹们的笑声依然欢畅。
其实一切都没有改变过。
这是1995年江川市一中的盛夏,也是1992年江川市一中的盛夏。只是人来了,人又要走了。
初见说,她又想起了庾信的《枯树赋》:“昔年种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
下午上课。
高中最后一个学习的下午。
大家的心思却已彻底不在学习上了。
156班的同学们收拾书课本试卷,掏出各自的同学录和明信片,互相留言。
对于张云起来说,这种充满了年代感的
纪念方式是质朴的,他翻了不少的同学录,看了不少的留言,留言多是稚嫩的,也有芳心暗许的,还有大胆表白的,当然,也不乏颇具智慧的。
张云起在林雪晴的同学录里就看到这样一段留言:“过了今天,考完试,这辈子,这个班基本是聚不齐了。记住那些好,忘记那些不好。对于我们来说,都挺重要。”
留言属于无名氏。
但无名氏的留言,真好。
张云起和初见是被求留言最多的人。
张云起拿着钢笔,每个挺认真的写,他给所有同学的所有留言,都是一模一样的11个字:“从今天开始,吃好、喝好、睡好。”
有同学说张云起敷衍。
张云起也只能是苦笑。
他笑着问初见:“你怎么不弄个同学录给我留言?”
初见想了一下,说:“不要你留言。”
张云起挺好奇,问:“为什么?”
初见小声说:“看见你吃好喝好睡好,我就能吃好喝好睡好啦。”
******
时间在即将离别的躁动中前行。
走廊外,已经有学生在撕书叠飞机,也有学生在大声叫高考加油!还有学生在大声喊李小曼,我爱你!
那时候学校的广播正放着高晓松在1994年推出的《同桌的你》:
明天的你是否会想起
昨天你写的日记
明天的你是否还会惦记
曾经最爱哭的你
老师们都已想不起
猜不出问题的你
我也是偶然翻相片
才想起同桌的你
……
在第一教学楼156班的那层楼上,在青春的躁动中,好多好多学生开始剪试卷,他们把剪碎的试卷从教学楼上往下疯狂的洒,霎时间,整个天空都被雪白的纸片掩盖了,而那每一片的雪,都是少年三年的青春。
虽然外面学生们闹得热火朝天,但是张云起一直坐在座位上,和初见讲话。
刚才张云起听见了外面有牲口跟李小曼表白,幸好不是初见,要不然他得提十八米长的大砍刀出去了。
只是和初见聊天聊着聊着,张云起忽然感觉教室外的走廊安静了下来。
他转头看去,然后,呆住了。
在人群自动让开的走廊上,他们的老班主任王明榛,缓缓走了过来。
他稀疏的头发已经全白了,似乎是大病未愈,皱纹交错的脸上没有多少血色,蜡黄的难看,时不时还要咳嗽一声,路也走的艰难,拄着一根拐杖,在英语老师洛琳的搀扶下,一步步走过人群,走进156班教室,走向了那方他站了四十年的三尺讲台。
张云起就这么看着这个老人,他一声不吭的,离开座位站了起来,初见站了起来,田壮壮站了起来,余青青站了起来……
156班的所有学生都走进来站着,默默地看着讲台上的那个又捂着嘴重重咳嗽了起来的老人。
过了许久,咳嗽的声音稍歇后,老人才喘着气抬起头,他已经浑浊的目光扫过了教室里每一张稚嫩的脸庞,说:“这是你们的最后一节课,也是我最后一次站在讲台上,你们再看看书,我,再看看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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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很黑,总会亮的
这一个月来工作的事情不少,虽然为了写书能拒绝的都拒绝,昨天晚上董事长打我一路电话我一个都不接。
写书只能天天各种通宵熬夜,身体免疫力急剧下降,这个月身体一直不舒服,先是感冒发烧,熬夜抽烟抽的最近喉咙闹毛病,扁桃体和咽喉都发炎了,吃了好多药没效果,然后很难受。
下班后去看了下医生。医生问我是拿药还是打点滴,我问打点滴要多久,他说起码两个小时,连续三天,一听头都大了,我没时间,拿药。
刚回到家,准备做饭吃饭然后写书,但我很清楚,今晚不熬夜到凌晨三点后,是更新不出来的。
但身体,精神都已经很疲惫了。
想了想,打算写到11点,然后睡觉。明天再更新了。
这样坚持了挺久了,我发现我还是做不到每天更新,但是至少也能够做到一个月更新二十五六章,十万字左右。
这是我的极限了。
总不能真的写书卖命卖到挣得那点稿费全买药治病吧。
第七十二章 最后一课(求订阅月票)
七月仲夏,阳光暖醉。
不知不觉间,东升的太阳悄无声息地斜在了天的西边,温暖的阳光倾泻在校园内,青绿色的草皮染上了一层金黄。
懵懵懂懂中,江川市一中的高三学子已经踩在了高中时光的尾巴上。
即将毕业,高三年级在狂欢。
在离别的愁绪里,有学生在吵闹和撕书声中宣泄着那讲不清道不明的思绪,也有学生在弹吉他似乎诉说着少年几愁,还有学生把女生堵在楼梯转角处、小森林里,具体干些啥,却是不为外人道了。
高三156班是安静的。
王明榛,这个受人尊敬的老人的到来,让学生们浮躁的心安静了起来。
他慢慢讲道:“同学们,说起来,我有些自私了。这个时候,本来不应该来影响你们的心情,但是,我总想着你们是我带的最后一届学生了。我想站在这里,给我三十多年的教师生涯画下一个圆满的句点。希望你们原谅,占用了你们最后的宝贵时间。”
王明榛拄着拐杖又站了起来,向台下学生鞠躬,说:“上课。”
“起立。”
“同学们好。”
“老师好。”
“坐下。”
“同学们,请翻到杨绛的《孟婆茶》。”
这篇文章王明榛已经不知道在156班上讲过多少次了。
张云起滚瓜烂熟。
156班的学生滚瓜烂熟。
王明榛没有带教案,他拄着拐杖,这时候竟也不咳嗽了,他倚在讲台上,声音很慢,语调轻温,和以前一样,为学生们朗诵这篇他最钟爱的文章:“我登上一列露天的火车,但不是车,因为不在地上走;像筏,却又不在水上行;像飞机,却没有机舱,而且是一长列;看来像一条自动化的传送带,很长很长,两侧设有栏杆,载满乘客,在云海里驰行……”
句句隐喻,仿佛梦呓。
七月盛夏,窗外漫天飞雪。
王明榛却是恍若未闻,犹如呢喃。
在那一段时间里,教室里和教室外仿佛变成了两个世界,张云起偶尔抬头的时候,看到一道阳光将教室一劈为二,光柱下有点点碎尘,那个老人就这么站在碎尘之中,不紧不慢、娓娓道来,每一粒碎尘都炫目地飞扬着,构成了他高中生活最后的图景。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杨绛的《孟婆茶》读完了,王明榛没有做注解,这篇阅读理解文他已经讲解过很多次了,想要记住的,都应该记住了。
在学生们的注视下,他拿起白色粉笔,拄着拐杖转身走到在黑板下,然后写下九个遒劲有力的字:“慢慢来,想开点,向前看。”
王明榛扔了粉笔,转身望向讲台下的学生们,慢慢说道:“同学们,最近我看了一组数据,今天,想分享给你们。”
面对着学生们好奇的眼神,王明榛咳嗽了两声,说道:“今年是1995年,我国有12.11亿人,农村户口有8.64亿人。在每十万人口当中,接受过教育的人口分别为:小学的人;初中的人;高中的8282人;大专以上的2065人。至于高等教育毛入学率,还不到4%。全国文盲、半文盲人口还有1.4505亿人,占全国人口的12.01%。”
那一刻,教室里是安静的。
学生们并不能够理解王明榛摆出的这组数据的意义是什么,但总能隐隐约约感受到一丝说不清楚的力量,就像看到了巍巍的山,波澜的河。
王明榛皱纹交错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他握着拐杖说道:“知道这一组组数据代表了什么吗?一件事情,我们是幸运的,在座的每一位都是幸运的,因为,不论高考考的怎样,最起码我们还有学习的机会和权力!我们是12.11亿人当中的4%!”
王明榛说道:“生在这样一个时代,改革开放的浪潮推动着社会各个层面不断更新变革,处处都是日新月异,蒸蒸日上的,作为一个过来人,我能够明显的感受到,我们国家的未来正由朦胧而清晰,由迷惑而明朗,换而言之,我们国家有无数个机会正在等待着你们这些创造世界的少年人去把握。站在了时代的浪潮上,我们也是幸运的。”
王明榛说道:“三天后,就是高考,幸运如我们,是不是没有必要去害怕了?能够考一个好分数,考上一所理想的大学,这很好,但是,如果考不上,那又有了不起的呢?”
王明榛讲道:“孩子们,你们渐渐会明白的,相较于眼下的高考,未来你们还会有更多更大的欲望,你们想当企业家,科学家,大明星;你们想有钱,有漂亮的对象;你们想活的精彩,受人瞩目……但是,不是每个人都能站在舞台中央的。尽管这个时代充满了机会,在座的诸位,你们的未来却依然很有可能不会是你们想要的那个样子。但是,那又有什么了不起的呢?”
王明榛抬眼望着讲台下的学生,深切地说道:“你们要知道,就是一个蒸蒸日上充满机会和希望的时代,我们国家却还有8.64亿普通人,他们在沼泽中艰难跋涉,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们努力去经营好自己的生活,于凡俗的世界里感知生命的花火,生命的火花是什么?那些可以为了一点甜而愿意忍受一些苦的东西。”
“同学们,现在是你们漫漫人生路的,作为12.11亿人当中的4%,你们的人生已经很幸运了,很辉煌了,但是,如果高考你们没有考好,如果未来你们不能站在舞台中央,那么,你们就在舞台的边缘处,努力去经营好自己平凡的生活。这也一样好。”
“因为这个世界,终究是由劳苦大众组成的,在往后的人生里面,你们一定会慢慢感知到,捕鱼有捕鱼之苦,牧羊有牧羊之痛,铁匠双手伤痕,农夫两脚胼胝。世间万苦,莫过于人!但是,我们皆有痛苦之权利,我们同样也有权见证,渔者获,牧者归,铁匠铸出神兵,农夫收得麦山!平凡如他,平凡如她;平凡如我,平凡如你!”
“啪啪啪……”
这时候掌声响了起来。
156班的学生全部站起来给讲台上那个目光深切,殷殷教诲的老人鼓掌。
那个老人拄着拐杖说道:“同学们,这就是我想要给你们上的最后一课,不管未来怎样,身处怎样的境况,我们都要接纳自己,尊重自己,热爱自己;很多事情,我们可以想开点,慢慢来,向前看。”
王明榛伸手指了指黑板上的九个大字,说道:“最后,我还是要送你们一句话,带你们的这两年里,我反复在给你们朗诵杨绛的《孟婆茶》后说的那句话,希望各位能够在高考中取得好成绩,但是我更希望,当你们走出这间教室,背负着越来越沉重的人生向前走时,依然不会失去感受幸福与自由的能力!”
说到这里,王明榛抬眼望向讲台下的每一张青雉的面孔,他鞠了一躬,说:“下课。”
下课了。
在那一瞬间,教室里静悄悄的。
夕阳穿透玻璃窗,在教室里形成一道道昏黄的光束,映照在一张张略显不适应的青稚脸庞上,尘埃浮动,头顶的白炽灯和吱呀吱呀摇晃着的电风扇,都被镀上了一层金黄。
恍惚之中,张云起忽然听见了哭声。
有女生趴在课桌上流眼泪,或许是被王明榛的话所感染,也有可能是就这样毕业了。但掉眼泪这件事是容易传染的,一下子就弄得好些人哭了起来,空气之中,弥漫起了一股离别前夕的伤感。
挥手该说再见了。
毕业,也终究是一个残忍的季节,成熟不成熟的都要一同收割,一切都会在春夏交替的刹那间随风而逝。
残存的,只有记忆。
多年以后,等到教室里的这群人流浪在世界各地,或者,总会有那么几个星空寂寥的夜晚,想起这些日子,这些人,会笑一笑。
时间无人能敌,还好,记忆永垂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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