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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邓丁     回档少年时txt下载     回档少年时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三章 纪灵的软饭(看过上一章屏蔽章节的书友可不看)

    这一天的上午,杨家荣请纪重喝茶。

    杨家荣没有别的爱好,没事喜欢喝茶下围棋,有事的时候,也喜欢喝茶下围棋,但他年纪不大,去年主政江川时,时年37,和纪重相差无几,一般人他也不叫,偏偏就爱找纪重,只不过在围棋方面,他的造诣只能用稀疏平常来形容,心中有事,那就更臭棋篓子了。

    纪重看得出他心中有事,但也不问。

    或者说是问不问都一样。问题都是那些问题,大家心知肚明,然而怎么解,怎么解的漂亮,难。

    一局下到一半,杨家荣扔了白子说:“老纪啊,你觉得联众老板张云起这个人怎么样?”

    这句话对纪重来说就有些莫名其妙。

    他点头:“不错。”

    杨家荣笑了:“你不会是护犊子吧?”

    纪重心里有些讶然,脸上只是笑:“哪里的话。”

    杨家荣顺手拿起桌子上的一份资料递给纪重:“怕不止是不错,才十七岁,能力相当强嘛。我看放眼湘南省怕是也找不出几个来,担得起‘年轻俊杰’这四个字。不过胃口挺大的,前两天他和城南区谈联众收购龙景园罐头厂的事,提出了一个苛刻的方案,直接让霍建忠下不来台。”

    纪重没做声,拿起资料翻了翻,是关于联众贸易的详细资料,联众他没了解过,但知道张云起是这家私营企业的大老板。

    杨家荣这种人绝不会无的放矢,无端向他提起张云起,自然是意有所指的。

    按道理来讲,他和张云起并没有什么关系,平时鲜有联络,仅仅是他那个女儿和张云起玩得十分要好,但问题是有些人不会这么看,中国人一向讲究出身和背景,他老婆是云溪村的,摆在官面上讲,张云起就是他娘家的人!

    偏偏这小子年纪这么小,又没有资历没有人脉,凭什么能办这么大的事业?还办的这么好?

    这可能会让杨家荣浮想联翩。

    或者说,这会让很多人浮想联翩。

    想到这里,纪重就不得不担心在这个龙景园罐头厂改制的节骨眼上,张云起的身上会打上他纪重的标签。

    这件事实在是好坏难料。

    纪重合上资料,笑着说道:“联众的情况我了解的不多,倒是不知道他打算怎么收购龙景园罐头厂?”

    杨家荣抽着烟说:“无偿转让龙景园罐头厂的全部资产,也就是白送他。”

    纪重都乐了。

    他算是再一次见识到这小子的大胆,什么想法都敢来,但他也不得不承认一点,张云起有远胜同龄人的缜密思维,比如贩卖烤烟他哥被抓那次,他跑来找自己救他哥,看似天真,根本不可能,其实他很清楚怎样才能让自己点头。

    眼下的情形何其相似。

    面对张云起看似极其夸张的要求,其实杨家荣的选择是不多的。别人不了解,但他很清楚杨家荣目前所面对的巨大压力,这是一位年轻有为极有抱负且踏实敢干的人,但对他来说,目前的江川就是一个寸步难行的泥潭。

    这一点,在国企改革这一块表现的尤为明显。

    去年年末上任伊始,杨家荣就雄心勃勃的响应“南方讲话”的号召操刀市里的国企改革,这是近年地方政府的重头戏,他着手对市属工商企业进行了一次全面摸底调查审计。

    审计结果相当糟糕!

    270家企业当中,有195家亏损,63家资不抵债,能够盈利的仅仅只有12家!与此同时,江川有26000人吃财政饭,但财政收入不足16000万,干部工资根本不能按时发放。按照常规,江川市每年需2000万财政预备费,然而事实上一分也留不住!

    半死不活的国企状况和入不敷出的财政处境,让这位年轻的市长如坐针毡,光干部和职工的工资问题都能把他的头发愁白愁光,更不要提居高不下的银行呆账率,错综复杂的三角债关系,这些都像牢笼一样把他陷入里面难以挣脱。

    再说回龙景园罐头厂,这个国营企业亏损多年,偏偏涉及到职工的饭碗,破厂破不了,一直亏本经营,把市里财政拖的是苦不堪言。

    杨家荣能怎么办?

    纪重是没兴趣去揣测的,但按照他的想法,现在既然有民营资本愿意接手,就算是免费,就算是产权彻底私有化,也比这样子拖下去强,因为至少能保住两百多号职工的饭碗,给不堪重负的地方财政脱包袱,日后发展好了,还能回馈地方税收,甚至是树立国企产权改革的标杆。

    当然,市里国企改革的事情,本来轮不到他来发表意见,但现在是杨家荣私下找他谈,情况就大不相同了。另外,从这一上午的闲谈之中,他总有一种感觉,杨家荣似乎是想向他传递某种讯息,虽然他不是十分确定,但也不介意在某些问题上表现出一定的倾向性。

    纪重点了一只烟说道:“都知道脓包必须戳破,否则后患更无穷,挥泪斩马谡可以有效地止损,避免拖垮市里财政,但话说起来轻巧,现实的情况却是,一切都要以对国企职工负责为前提。我看,张云起的这个整体收购方案还是可行的,杨市长,讲一句不大好听的实在话,龙景园罐头厂七个多月没开工,跟破产已经没有区别,哪还有什么净资产可言?只是别的地方政府搞股份制改造还缩手缩脚,我们一上来就要搞产权无偿转让,这个步子确实有点大,有必要把握好舆论影响。”

    纪重的这番话说的杨家荣脸上露出了笑容,他伸手指了指纪重,正要说什么,但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他看了一眼时间,才说:“老纪呀,晚上咱们去徐家菜馆喝两杯?”

    纪重点头说成。

    两人又简单的聊了几句,纪重才起身离开杨家荣的办公室。

    下楼梯的时候,他并不意外的遇到了城南区区长霍建忠和张云起,两人肯定是来见杨家荣商讨收购罐头厂。

    看来,这件事杨家荣心里早有定论。

    纪重和霍建忠打了声招呼,才望向张云起。

    张云起叫了声:“纪市长好。”

    纪重只是点了点头,没打算说什么,但霍建忠这个人精好像坐实了他和张云起之间有什么关系,笑呵呵的直接先行上了楼。

    纪重背着手看着霍建忠的背景,对张云起说道:“杨市长是个务实敢干的人,直接点,但要多考虑职工们的利益。”

    张云起点头:“谢谢纪叔叔。”

    纪重“嗯”了一声,背着手下楼。

    张云起笑了笑,上楼追上霍建忠,霍建忠意味深长的对张云起笑道:“张总,纪市长相当不错,年轻,前途无量,我听我家小子说,纪市长的女儿也相当不错,很漂亮嘛。”

    张云起笑呵呵的:“霍区长,你是想说我在吃软饭吗?”

    ******

    张云起和霍建忠走进市长办公室的时候,杨家荣已经让秘书收好棋盘,坐在办公桌前翻阅龙景园罐头厂整体收购方案。

    其实这个方案他已经看过很多遍,早没有最开始的惊讶,也没有反复翻阅后的深思疑虑,但他就是想翻翻,想看看,想从里面找到一种颠覆的勇气。

    直到张云起两人进来,杨家荣才从资料上收起目光,等霍建忠简单介绍后,没有客套,他开门见山第一句话就是:“小张,如果你现在接手了龙景园罐头厂,你会怎么做?”

    张云起道:“杨市长,龙景园罐头厂后期的运营工作相对复杂,包括生产线,罐头原料,产品包装,销售策略,管理团队调整等等这些都要改,就眼下的情况来说,为了让罐头厂尽快恢复生产,我会做四点工作。”

    杨家荣十分干脆:“说来听听。”

    张云起道:“第一、注资一百五十万成立一家新公司整体运作龙景园罐头厂;第二、签订收购协议后立即给龙景园罐头厂职工发放一个月的工资;第三、将龙景园的产销进行分离,罐头厂主要负责生产,销售这块会对接给联众贸易,搭建全新的分销渠道;第四、在春节前,把龙景园罐头厂积压的几十万瓶罐头全部卖出去,再给两百多名职工们补发一部分工资过个好年。”

    杨家荣瞧着侃侃而谈的张云起,样子看着还是个学生,但谈吐气度见识和思维逻辑确实远胜一般人,看来,天底下还真是有生而知之者的。

    杨家荣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继续问:“两百多名职工快一年没领到工资了,前期就发一个月工资,是不是少了?”

    张云起道:“但发多了他们会有惰性。”

    杨家荣对这句话不是很满意:“这不是歪理吗,工资本来就是职工的,怎么叫发多了就会有惰性?”

    张云起实话实说:“事实上,他们的工资现在一分也拿不到。”

    杨家荣敲了敲桌子:“这就是你今天坐在这里的原因!”

    张云起道:“杨市长,如果我接手,该他们的,一分也不会少,但我现在要考虑的是怎么让背着近千万债务的罐头厂活下去,这不是管理者的责任,是每一个人的责任,必须同舟共济,我会制定销售奖励方案,发动全厂职工一起卖罐头,职工想多拿钱,就得多卖罐头,而不是指望那点工资。”

    杨家荣这才点头:“现在距离春节只有两个月时间,那么多积压的罐头,你保证卖的完?”

    张云起道:“我保证不了,但我保证罐头厂春节后一定重新恢复生产,职工有生活保障,能过个好年,再也不会上街给政府和市民们添麻烦。”

    这次杨家荣没有做声,他盯着神色沉静的张云起,手指在桌面上有节奏的敲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小张,我一分钱不要,龙景园罐头厂所有的人所有的财产所有的土地都归你了,但是,希望你兑现你说过的话。”

    ******

    ps:

    一直以为,自92年发起的产权改制是中国40年改革开放中最重要的一个里程碑,祖国的繁荣昌盛,房价的高不可攀,国企的再次崛起,物价的飞速上涨……这一切的一切,我们都能够从那个时代的国企产权改制中寻觅到起源。

    限于能力,我不能深入的去探索这些起源,但是,既然写到90年代,国企改制就是不可能绕过去的。

    因为这是那个时代最宏大的叙事背景!

    没有这个叙事背景,怎么看得清历史的尘埃?怎么可能有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怎么凸显动人心魄的人物弧光?

    在写这一卷的时候,我真的热切的希望在这样一个宏大的叙事背景之下,展现每一个大人物或者小人物在压力之下做出的最激烈最接近于本能的反应。

    主角是一名普通的商人。

    当然,我期望在普通前面加3个字:有温度。然而不管他有温度还是没温度,逐利都是他的本能,他要求无偿转让产权是符合人物内在性格的,也是非常合理的诉求,或许在部分读者看来,主角的这个要求有点天真,缺乏足够说服力,但如果你多去翻阅几本相关产权改革的书籍和案例,了解那一时代中小国企的处境,或许会有不同的看法。

    在本书里,我已经很难展现这一点,并非写不出来。

    前面我写了一章挂掉了,反复修改,还是通不过,我只好把里面大量的时代背景全部删除,然后挑练主要剧情,融合重新写了这一章,没能展开了写,可能没那么强的说服力,人物上和故事节奏上,都有点飘,十分抱歉。

    反复这样也实在容易搞崩心态,影响写作节奏和效率。另外,对于看了前面一章的读者说声抱歉,浪费了你们十多个起点币。

    对不起。

    我会好好努力写好每一章节,然后尽可能努力更新。下一章,估计会在明天或后天更新。因为明天公司有两个方案要写,怕赶不及。

第四十四章 你是我的光

    “国资不再控股,将产权转让给民营企业,是符合十四大精神的。龙景园罐头厂的这个产权改制方案,我看完全可以把它当成一个小试点,既然还没有人这么干过,那我们就当这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搞错了,改弦更张,小范围内影响不会很大。搞对了,咱们就摸索出了一条产权改制的新路径。霍区长,现在那么多职工还指着我们给他们挣口饭吃,不能在国企改制上举步不前怕这怕那了,现在全国上下推进国企改革的呼声空前高涨,我们一定要响应号召,大胆地试、大胆地闯、大胆地冒!”

    这段话是杨家荣见张云起的前一天,霍建忠来向他汇报工作时说的。

    是的,早在一天前,杨家荣就已经决定将龙景园罐头厂产权无偿转让给这个年纪轻轻的联众大老板,而绝不是今天见了张云起一面,被他的那一番充满自信的说辞所打动才下的决心。

    纪重形容杨家荣的性格说是胆大敢干。

    不太对。

    至少在这件事情上不太对。

    因为杨家荣不是敢这么干,而是必须得这么干。

    以前他在里津市研究室城市经济科担任科长,国企改制的利弊他比谁都清楚,不提江川市国企的三角债银行呆账率这些让他想想都背脊发凉的大问题,就说眼下,最实际的最根本的,或许外界很难想象,自从他来江川市任职后,每天纠结的都是干部职工的工资问题!

    这个月发了工资,他马上就得调度下个月的支出。

    这个钱谁给?

    企业给!

    但问题是企业都在亏损都生存不下去了,还要市里拿钱出来补贴他们,他们又能拿什么给?

    说白了点,现在江川市的财政收支根本就平不起来,干部职工工资不能按时发放下去,他们成天不好好工作光议论他这个市长是怎么当的。

    他难当呀!

    就凭这一基本点,他直接把龙景园罐头厂产权拱手送给张云起,连迟疑都没有。

    至于这次的谈话,张云起给他的观感还是不错的,有想法,有思路,有策略。接下来,就看他有没有能力兑现给出的承诺。

    张云起自然不会知道杨家荣的这些想法,但他知道无论是杨家荣还是霍建忠,都不会有什么太好的选择,所以早早的让王贵兵注册公司装修办公室。

    结束会面后,他打电话给王贵兵让他负责和霍建忠洽谈龙景园罐头厂转让方案的细节和正式签合同的时间,自己直接去了学校上课。

    中午临时去见的杨家荣,没请假,虽然班主任老王英明神武十分体贴把学生当羊一样放养,但他极少翘课。

    张云起赶到教室时,正好在上历史课。

    历史老师是个老头,叫高育森,脑袋瓜已经秃了半边,另外半边全是花白头发,只要风一吹,就特飘逸,像个不世出的得道高人,不过他的脾气也跟得道高人一样大,走路从来都是鼻孔朝天,而且不太务正业,张云起记得以前听王小凯说过,这老头子除了上课,一天到晚都抱着陈寅恪的《元白诗笺证稿》,研究杨贵妃的一血是唐玄宗的儿子寿王拿的,还是唐玄宗这个老混球拿的。

    张云起趁着老高在黑板上写东西的时候,悄悄摸摸从教室后门溜进去,他的座位在最后一排,干这事儿可比唐玄宗偷儿媳妇的操作难度要小得多。

    不过躲得了老高,却躲不过班上的那些同学,不少人听见动静,齐刷刷看着他,搞得他感觉怪怪的,特么的!劳资又没光天化日之下偷人儿媳妇。

    上学的日子总那么欢乐。

    即便是天气日渐地冷,学生们也总是能从一件件琐碎的小事中找到年少的乐趣,一到课间,男生们总是三五成堆聚集在教室后头跺脚斗牛,气氛特别的激烈,张云起却想起了去年这个时候发生的火灾,今年大概没那个小傻帽敢搞小火炉了。

    女生们可就无聊的多了。

    几个小团体各自聚成一坨叽叽喳喳,搞得教室里似乎有一堆百灵鸟。而像余青青肖雪梅这几个在班上风头很盛的女孩,则老是拿着跟王小凯聊天的名义光明正大的聚在张云起课桌附近,扯一些八卦,或者是李雨菲过生日那天,王小凯田壮壮这伙喝醉后在大街上上吐下泻的**事。

    一般这个时候李雨菲都会在,但和余青青肖雪梅最近老是莫名其妙拿张云起开玩笑不同,大部分时间里,她都不怎么跟张云起说话,偶尔才会借着别人的话头,不经意地微笑着逗弄一下张云起,那副娇俏可人的模样倒是经常把周围的男生看呆。

    有时候张云起也会看呆。

    大美女嘛,谁特么不爱看呢?鸡儿梆硬不了排除在外。

    当然,张云起没那么爱跟女生扯淡,如果是英语老师洛琳倒还好,能深入探讨一些有营养的事儿,而像余青青肖雪梅说的那些鸡皮蒜毛的话题,他实在是提不起兴趣,不过也不会觉得特别聒噪,他抗干扰能力相当强,直接埋头搞学习就好,现在距离期末考试也就一个多月的时间,这回得把成绩往上拔高一截才行。

    他现在在156班一直排在第二,整个年级的排名也能稳定在前50左右,这个成绩他已经很满足了,反正考个重点本科跟玩儿似的,再往前进一步太难,也没那个想法,因为压在他身上的是初见,全班第一名,也是上个月期中考试的全校第一名。

    这小姑娘在学习方面实在是刻苦,比起前世的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张云起已经相当有觉悟,反正只要和初见在一个班上,就得被骑着当一辈子的老二。

    然而不管怎么说,他都希望这个学期的期末考试能考得再好一点,没什么花里胡哨的原因,就是他爸春节前就要出狱,虽然做不到和春兰说的那样每名功课都拿满分,但是他知道,一张足够优异的成绩单,能够让老爸高兴半天。

    老爸是一个普通的庄稼人,没念过几年书,除了在土里挖刨,就是去县城工地上做小工,一整年下来他只休息两天,大年三十和正月初一,懂得的大道理自然不多,但在子女的学习上,是相当重视的。

    张云起还记得前世的时候,每次他考完试,把考了双100分的试卷带回家,老爸就会戴上平时根本用不着的老花眼镜,一道题目一道题目的研究,题目绝大部分都是看不懂的,他专门数里面的红勾勾,还有检查字迹是否工整干净,字写得太潦草的时候,他就会说自己,但大部分时间里,他那张干瘪黑瘦的脸上露出的神情,仿佛都带着光。

    一直复习到放学,张云起才回家。

    家里鱼粉店生意还不错,不过从云溪村招来的服务员和初见妈妈蒋凤两人招待吃粉的客人也足够,老妈没什么事,一个人坐在火炉旁翻日历。

    张云起好几次看到老妈翻日历了,最近她好像有些心神不宁的样子,于是走过去坐在对面,问她是不是有什么事?

    她叹着气说:“马上就冬至了,你爸以前呐,老叫我冬至这天做一顿荞麦米饺吃,割不起肥肉,就放大白菜和韭菜,他说冬至大如年,吃米饺,一家团圆。你看,你爸还有两个月才出来,今年这顿又赶不上了。”

    ******

第四十五章 那些贫苦的觉醒

    买车的事儿办的很顺利。

    王贵兵把张云起的要求告诉了段永平。

    段永平一向买张云起的账,直接应了下来,沿海发达地区一向开风气之先,买“进口”豪车对他来说小事一桩。

    现在的段永平也已经今非昔比,是眼下香山市名头最响的大企业家,旗下的小霸王学习机红遍中国大江南北。

    在今年的9月初旬,他听从了张云起的意见,为配合学习机新一代产品的推出,重金聘请成龙拍了一个广告,广告方案是张云起写的,主广告语就一句话,前世那句经典广告词:“同是天下父母心,望子成龙小霸王!”

    和前世一样,这句广告词也确实搔到了天底下家长们的痒处,明星效应让小霸王响彻天下。在当时全国多如牛毛的游戏机厂家中,“小霸王”称王称霸,一骑绝尘,1993年还没过完,但已经创造了4亿元的生产总值。

    这比前世的同期发展还要牛逼。

    一荣俱荣,小霸王的强悍势头,也直接推动了作为总经销商的联众贸易在整个大湘东地区学习机领域的绝对霸主地位。

    然后,张云起躺着数钞票。

    段永平可没他过得那么潇洒,也没表面上那么光鲜亮丽。

    这个三十岁出头的青年算得上是中国第一代真正的企业家,很有理想,但是,随着小霸王的超速发展,益华集团对他的掣肘越来越大,最明显的例子就是益华集团隔三差五就将小霸王大量的赢利抽走用于其他子公司。这事儿搞的他相当闹心,每个月都会打电话找张云起聊。

    小霸王存在的一些致命问题,全都被张云起命中。段永平是相当服气的,这个年轻人极具慧眼,往往能在复杂的事物中洞察出事情的本质。

    然而这叫他更加无力。

    因为张云起老是跟他说:“这件事根本就无解,你心心念念的小霸王股份制改革是行不通的,也别往上提交了,找个机会快点辞职脱身吧。”

    其实这话张云起只说了一半。

    剩下没说的一半是:“辞职后,咱们一起干。”

    当然,张云起很清楚段永平不可能现在就辞职,他还放不下小霸王,也有点儿念旧情,对益华集团心存幻想,因为益华大老板再怎么错招百出,有一点不可否认,就是对段永平相当不错,福利给得贼鸡儿大气,段永平和他的四大天王的年收入,恐怖的达到了小霸王20%的纯利润。

    出于这些原因,张云起估计段永平不熬磨个年把子,是不会听他的。也没办法,人都是这个鸟样,明白是一回事,怎么做又是另外一回事,不到最后一刻不容易死心。毕竟小霸王是段永平全部的心血。

    买豪车的事儿段永平很上心,两天时间不到,他就安排人搞了一辆“进口”豪车奔驰s320。

    车子标价115万,75万拿到手,一应手续俱全。粤省的车牌没要,张云起要挂江川的湘08.88888。

    92年那会儿,绿底车牌不用abcd作为属地区分,用的都是阿拉伯数字,江川正好是“湘08”。

    王贵兵让马史带两个信得过的兄弟,抄着砍刀和铁棍跑到香山,把牌照都没挂的虎头奔开回来。

    这一趟,路上直接干掉2000过路费。

    这还是因为马史和他带的两个人不是好惹的茬,又是豪车,国道上那些堵路劫道的村民没有太放肆。

    虎头奔到江川后,王贵兵兴奋的上蹿下跳,跟亲爹一样供着,还忙着给装门面,为了上老板想要的湘08.88888,他眼都不眨直接砸了十万块。

    车子一直是王贵兵管顾着,直到周末的时候,张云起才有空溜出来兜兜风。

    跟他一起兜风的是姐夫牛奋。

    自打张云起决心要收购龙景园罐头厂之后,牛奋有事没事就往他娘家跑,也不干什么,总拉着张云起扯闲话。张云起当然知道他肚子里打的鬼主意,但没点破。

    今天天气不错,虎头奔行驶在城郊的大马路上,冬日阳光晴朗,一望无际的田野上都是黄得娇艳的红菜花,风很大,天空没有云朵,是纯粹的蓝,直接把车速提到130码的张云起心情舒畅,他前世梦想中的那种生活,似乎已经越来越近了,不过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豪车配的是抠脚大汉。

    抠脚大汉还特不自觉,坐在副驾驶位上左蹭蹭,右摸摸,傻乐道:“这车阔气,推背感好强,全真皮,还带空调,不愧是百万级豪车!老弟呀,你看,我现在也正闲着没事干,如果能给你当个司机就好了。”

    张云起道:“当什么破司机呀,不存在的嘛,我老张家的人要当就当大老板。”

    牛奋来了劲:“老弟,你这话当真?没拿我找乐子吧?”

    张云起踩了一脚油门:“我没这癖好。姐夫,我问你个问题吧。”

    “啥问不问的,张总尽管吩咐。”牛奋进入角色贼快。

    张云起道:“在家里你说了算,还是我姐说了算?”

    牛奋眼睛斜着张云起说:“这是什么话呀,当然我了!”

    张云起有点怀疑:“真的假的?”

    牛奋感觉自己的人格受到了不小的侮辱:“不信打电话叫你姐来,咱们好好掰扯掰扯!”

    张云起笑着点头:“那成吧,拿15万出来。龙景园罐头厂算你参一份股。”

    牛奋嘴巴都歪了:“当这个老板要15万?”

    张云起又乐了:“咱们现在讨论的可是几千万上亿的大项目,投十五万算个屁!而且怎么回事啊,姐夫,你刚才不是说在家里你说了算吗?我姐在联众每个季度都有几十万分红,存折里边存了那么多钱,15万你都拿不出来?”

    牛奋脸上表情有点窘。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别有本事了就寒碜你姐夫啊,做人不能忘本,以前我对你多好呀,真是,还记得那会儿你给人家纪灵写情书,还是我给你跑到市一中送的。那天可是下着大雨,风里来雨里去,我一大老爷们臊着脸当着那么多学生,给一个小女孩子送情书,我容易吗我。”

    “我啥时候给纪灵写过情书了?”

    “你看你看,有本事了,不认账了,那明信片,记得啵,让我给纪灵稍明信片,上面写的啥内容来着,我琢磨琢磨,对了!什么什么你就是星星月亮的,在黑夜里照亮我冰冷心房啥的,简直了,骚里骚气。”

    张云起牙酸:“拜托成不,那是歌词,不是我写的,人商家印在明信片上的!”

    牛奋呵呵:“不用解释,你姐夫也年轻过嘛。懂!”

    张云起:“……”

    ******

    晚上牛奋到家后,张秋兰还没回来。

    牛妈已经煮好一桌子的好菜,张秋兰请的小保姆正在给一岁半大的儿子天天喂牛奶,这个臭小子的生活水平比他亲爹可高太多了,已经娇惯的不像话,长这么大了从来都不吃米饭。

    牛奋潦草的吃了饭,洗澡回房间。

    他躺在床上抽着芙蓉王,那张怎么看都不像文化人的脸上有些深沉,脑子里全是娘家老弟张云起今天下午说的那个事。

    虽然跟云起嘻嘻哈哈的,其实投资罐头厂的事情他很上心。娘家老弟也确实是个能人,明白人,很多事情看的通透,清楚他的想法,知道他现在过得不怎么得劲。

    罐头厂没事干,他除了给娘家大哥张云峰跑跑腿采购食材之外,整天无所事事,要不就是在家里带带孩子,管顾一些鸡毛狗碎的破事儿,跟他妈罐头厂那些吊儿郎当的疲癞青年似的,这日子怎么得劲的起来?

    倒是讨了个好老婆,女强人,在外边忙着大事业,挣着大把的钞票,各种大物件往家里稍,明年还要买新房买小轿车,一家人的生活水平,也直接从贫下中农跃居到吃最好穿最好的大地主家庭。

    牛奋也不是怨愤什么,他很清楚要不是当初娘家老弟带着秋兰卖掌上机,就靠着他在罐头厂领的那点工资,这一大家子早就活不下去了,因为那点工资已经七个月没有发了。

    有娘家老弟带着,自家婆娘也上心,孩子没断奶就背着蛇皮袋挨家挨户去送货,每天都是黑灯瞎火才着家。

    他也知道,当初自家婆娘刚当上联众的副总那会儿,背地里很多人闲话她是靠关系上位的,各式各样难听刺耳的话都有。而这个小学毕业的农村妇女为了不让人嘲笑,为了争口气,不管工作到多晚,即便是大半夜从联众在各市县设立的办事处出差回来,她都要拿着娘家老弟买的那些枯燥难懂的经济书管理书,熬磨到凌晨两三点。

    在这样的情形下,他这个“无用”的丈夫除了把“感恩”放在心底里之外,实在没有什么好抱怨的,只是这个“无用”,总叫他感觉生活失去了意义。

    是的。

    生活失去了意义。

    以前他这个普通的工人绝不会有这样的感受,以前他那贫苦的生活当中也绝不会存在“意义”这种形而上的高大词汇,以前他只知晓要拼命努力工作挣钱,才能让一大家子的亲人有口饱饭吃。

    但是,现在,自家婆娘的能干,让他即便是坐吃等死也能一辈子衣食无忧,然而对于他这种习惯了拼命干活来养活家人的青年来说,坐吃等死,是一种无用的空虚!

    他不愿意这样。

    他想做点什么。

    他想让无用的生活重新有意义。

    想着想着,他睡着了……

    也不知晓过去了多久,牛奋在迷迷瞪瞪之中,听见张秋兰脱衣服上床的声响,他搓了搓眼屎,看着朦胧灯光下身材窈窕越来越有气质的老婆,连忙掀开被窝。

    “醒了?”张秋兰钻进被子里。

    “嗯。”牛奋支应了一声,晚上天气很冷,小两口在被窝里聊了会儿天,等身子暖和了,张秋兰伸手拍了拍牛奋。

    牛奋有心事,情绪不怎么好,但老婆有需要,他还是很懂味的爬了上去。

    三分钟后。

    他气喘吁吁地说:“老婆,我想跟你商量个事。”

    “啥事?”张秋兰眼睛是闭着的。

    “我要十五万块钱。”

    “要这么多钱干嘛?”

    “做生意。”

    “就你?”

    “我怎么了!我不行吗?”憋一肚子话的牛奋顿时像炸了毛的公鸡。

    张秋兰睁开眼睛,仰着头,从上到下打量牛奋:“确实不太行。”

    牛奋差点给气晕过去:“我不行,我娘家老弟行呀!你现在能当联众的老总,还不是他带出来的!现在瞧不起我,那再过半年看看,我牛奋不混出个人样来,就把‘奋’字改一下!”

    张秋兰自动过滤掉牛奋一连串吹牛逼的话,她丈夫她了解的很:“我弟弟找你了?”

    牛奋“嗯”了一声。

    “找你干嘛?”

    “他说只要出十五万,就算我参股龙景园罐头厂。”

    这事儿张秋兰感兴趣:“云起打算带着你一起经营罐头厂?”

    牛奋鼻孔朝天:“对呀,今天他拉着我说了半天,还说我对罐头厂熟,到时候要把罐头厂交给我全盘负责。你也知道的嘛,咱们老弟能力虽然强,但还有一年多就要高考了,他得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到时候肯定管顾不过来,所以这么大的一个厂子,总要有一个信得过的亲人掌控大局。咱老弟就觉得我最合适。”

    “那成,明天我找云起说下这事,如果他想拉你干,投十五万算什么,一百五十万都不是个事。”张秋兰拍了一下牛奋:“先忙正事。”

    牛奋重新加速。

    空挡……

    四挡……

    五挡……

    六档……

    ******

第四十六章 壮语

    12月8日那天,新公司手续下来了。

    新公司的大体框架是张云起以105万资金发起筹建,占70%的股份,余林、牛奋和王贵兵三人分别出资15万,各占10%的股份。

    新公司的法人由王贵兵担任,名字叫联盛责任有限公司,办公地点和联众一样,在燕泉大厦,而且是同一层楼毗邻。

    余林依然坐镇联众贸易,总览大湘东地区的电子产品销售工作。张云起对他是比较信任的,要不然也不会拉他入伙龙景园罐头厂。

    凭借着小霸王学习机在全国范围内强悍的发展势头,独家经营的联众贸易在余林的领导下,成绩也确实没得说,占据了大湘东地区电子游戏产品的大半壁江山。

    作为大股东,张云起躺着就把大把的钞票给挣了,但这不够,得未雨绸缪,他希望余林能借助小霸王这款王牌产品带动多品经营,像电子计算机掌上游戏机随身听等等这些热销电子产品全都可以上。毕竟,要不了一到两年的时间,随着段永平的出走,小霸王就得凉。

    张秋兰的担子加重了很多,她以前负责联众贸易商务部,所有的分销商都由她的团队来维护,张云起让她设立一个新部门,全面负责龙景园罐头厂销售渠道搭建的筹备工作。

    至于牛奋,他一个普通罐头厂工人,很多事情还整不明白,先跟着王贵兵,边学边做点事情。张云起也就是看着自家姐夫闲得蛋发痒,成天在他眼前上蹿下跳跟猴子求恩爱似的,才拉他入伙。

    这个世界上不会有太多生而知之者,也没几个人是天生的阿斗,除了那些在泥地里奋斗崛起的草根大鳄,绝大部分的,都跟摇骰子似得由一个箐子来决定一生的命运。牛奋亲爹的箐子决定了牛奋就是个普通人,不蠢,也不聪明,但是给他一个好平台,用心学,用心干,他大概率也能像绝大多数普通人一样干出一份不大不小的事业。

    这就够了。

    王贵兵的工作进行了大调整,他已经卸下联众贸易副总经理职位,调到联盛,全面主持新公司的日常运营和与城南区政府洽谈接盘龙景园罐头厂的事情。

    整个龙景园罐头厂产权转让合同以张云起和市长杨家荣的会谈为大的基调,不涉及具体的经营内容,城南区区政府将龙景园罐头厂产权无偿转让给联盛,与此同时,联盛接手龙景园罐头厂全部债务,负责解决前期拖欠的职工工资,安顿好职工的生活。

    拖欠七个多月的工资其实并不多,扣除效绩奖金、岗位津贴等,只计算二百多名职工七个月的基本工资,不会超过四十万,真正的债务大头是银行和供货商这两块,加起来都快破千万了。

    有时候,王贵兵也不是那么能理解,这么个破厂子凭什么就值一千多万?

    搁下对龙景园罐头厂的感情来讲,给他三百万,分分钟就能在郊区建个一模一样的罐头厂,还用不着管那两百名国企职工的死活,但是,他对张云起有着一种近乎盲目的自信,大基调老板和市长杨家荣已经定下来了,其他的一些小细节他和霍建忠洽谈的很愉快,最后,两人把龙景园罐头厂产权转让合同签字仪式定在了12月13号。

    12月13号那天来的很快。

    天很冷,北风凛冽。

    龙景园罐头厂却异常的热闹。

    职工们和职工家属们三三两两聚集在了龙景园罐头厂的小礼堂大门口,一边搓手跺脚一边交头接耳,那一张张因为营养不良而干瘪黑瘦的脸上神情各异,有紧张的,有不安的,有期待的,也有兴奋的。

    因为,他们的命运将在这里被决定。

    这一天,牛奋终于把张秋兰给他买的那个年代最流行的进口名牌皮尔卡丹穿上,梳了一个十分有型的大背头,踩着锃亮的尖角黑皮鞋,抖擞着精神,和王贵兵、余林两位联盛股东坐着整个江川市仅有的一辆黑色奔驰s320,驾临龙景园罐头厂。

    “嚯,这谁的车?真洋气!”

    “这车得大十几万吧。”

    “桑塔纳都要十几万,这车比桑塔纳可漂亮多了。”

    “这车我在报纸上见过,国内根本就没有,进口货,怕不得要五十万美金。”

    “资本主义,真是**啊!”

    “诶!车上坐着的不是咱们厂里的的小王和牛粪嘛。老熟人了都,混的这么拽,我去打个招呼。”

    “打个屁的招呼!还当是以前跟你一起看黄色录像带那会儿呢,小王牛粪的,放尊重点,人现在是王总和牛总,来投资收购咱们厂子的大老板,今天区政府在咱厂小礼堂搞签字仪式总知道吧,这俩是主角。”

    “牛逼是牛逼,但这他妈不合理呀,厂子给他这么一收购,那咱们不也成资本主义的走狗了嘛。”

    “狗嘴吐不出象牙,上次咱们厂的那群大爷大妈在春风路拦街闹事晓得不?就是王贵兵解决的,他现在跟着一个大老板发了大财,但毕竟是从小生养在罐头厂的人,有感情,讲究,现在看咱们落了难,不计较以前的那些疙瘩,决定投资几百万救活厂子,还承诺给补发工资安顿工作恢复生产,所以知足吧你就,如果人不投资,龙景园直接破产你一根毛都拿不到。”

    “这话有道理,谁给饭吃谁是爹,管他妈的姓资姓社。”

    虎头奔刚刚开到罐头厂门口,就有人把王贵兵和牛奋给认出来。他们不敢接近,只是远远看着车里面西装革履光鲜亮丽的三人,扯些有的没的,然后目送那辆折射出目眩光芒的豪车驶向罐头厂深处。

    签字仪式在罐头厂小礼堂举行。

    王贵兵三位联盛股东抵达的时候,除了城南区政府以霍建忠为首的一行领导,李季林等龙景园罐头厂的几名主要管理人员也已经坐在了主席台上。

    最先讲话的是罐头厂厂长李季林。

    台下的一百来号参会的职工虽然早已经接到过罐头厂改制的消息,李季林为首的领导也做过正面宣导,但他还是郑重其事的介绍了联盛注资收购龙景园罐头厂的大概情况,然后心潮澎湃地说:“在座的各位,区政府和联盛签字协议完成后,联盛将在三天之内给咱们罐头厂238名职工补发部分工资,并且拿出救济金救济困难户和患病的职工,正月初八,罐头厂将重新恢复生产,所有职工每个月都能够领取双薪,直到拖欠工资全部补发完!”

    “好!”

    “支持联盛投资收购咱厂!”

    小礼堂响起了极其热烈的掌声。

    拖欠了七个月工资,好多职工都已经揭不开锅,熬磨了这么多艰难的日子,他们也算是看透了世理,时代已经不一样了,姓资姓社不再是紧要的原则问题,谁拿真金白银救活厂子恢复生产给他们一口饱饭吃,他们就要支持谁,拥护谁。

    在热烈的掌声中,王贵兵作为代表和城南区政府签字。

    签字的时候,霍建忠低声问道:“王总,张总今天怎么没来?”

    “老板呀,在上学。”王贵兵总喜欢在外人面前把张云起叫做“老板”,仿佛这能给他身上添加一层光环。

    霍建忠干笑了两声:“签字,签字。”

    王贵兵拿着英雄牌钢笔在合同上小心翼翼地签下自己的名字。活了小半辈子,这大概是他写“王贵兵”这三个字最郑重其事的一次。

    签字仪式完成后,霍建忠站在主席台上总结发言,他说:“通过这次改革,龙景园罐头厂这个工厂已经变成了一家真正的公司,和区政府的关系变了。从今天起,咱们两家的关系是,你注册我登记,你挣钱我收税,你发财我高兴,你违法我查处,你破产我同情!同情归同情,但是政府不能再把你们养起来,只能通过社会保障帮你们解决问题!王总,龙景园罐头厂就拜托你们了,你们一定要和罐头厂的两百多名职工齐心协力好好干,在座的每一位,都是真正的社会主义工人,技术能手,为我国的四化建设做出过巨大的贡献,你们不但要安置好他们,还要带领他们重现当年龙景园的荣光!”

    “霍区长讲得好。”

    王贵兵带头起立鼓掌。

    随后,他在掌声中绕到主席台前,从霍建忠手里接过话筒,望着下面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和几百双盯着他的眼睛,真是心潮澎湃!他是真没有料想到,他这个曾经在罐头厂人人厌恶的二流子也会有这样的一天。

    过了许久,他才举起话筒,尽量语气平静的说道:“各位叔叔伯伯好,最近呢,这段日子里,我母亲老是动不动就学一些厂职工的话回来给我听,在这里面,我听到最多的是这样一句话:大娘呀,厂子马上就要被你家贵兵收购了,你帮我们告诉他,我们要求不高,按时发点工资,能买米能买油,粗茶淡饭饿不死,就行了。”

    王贵兵摇着头说:“这不行。从这一刻开始,不行!”

    “在座的,可以说每一位都是看着我长大的叔叔伯伯,或者是和我一起长大的兄弟姐妹,我王贵兵这个人怎么样,你们太门儿清了,所以我不敢放什么豪言壮语,只说几句话,几句大实话!”

    “我年轻的时候,干过太多糊涂事,爱赌,爱玩,爱跟那些个不三不四的人在街上混,背了一屁股赌债被人抄家,穷的吃不起饭,老母亲躺在医院交不起医药费,现在回想起来,我那时候真是太混账了,也真的走投无路了,但命好,遇到了贵人,就是咱们的大老板张云起张总,当时其实他也是啥都没有,光杆司令一个,但人聪明,想法天才能力出众,我呢,过河小卒,啥都不想,就是莽着脑袋跟着他,他指哪我打哪,两个人赤手空拳打天下!”

    说到这里,王贵兵有些动情地竖起一根指头,说:“一年时间,我们俩仅仅用了一年时间,创立的联众贸易从无到有,资产超过三千万。现在,我们龙景园罐头厂有两条生产线,八十亩地,两百三十八名职工,在张总的带领下,我坚信,一年之后,龙景园的资产会是三个亿!你们,我的叔叔伯伯兄弟姐妹们,凭什么只要求粗茶淡饭饿不死就行呢?别的不敢讲,但这个,我王贵兵在这里要用脑袋保证,你们不但要有吃有穿,还要吃得好穿得好!”

    王贵兵弯腰,颤抖的手搁下了话筒。

    台下,掌声如潮。

    ******

第四十七章 你有千般好

    午后不久,乌云来了。

    江川的冬天总是阴晴不定的,但大多以绵绵冷雨为主,伴着呼啸的北风,裹挟着刺骨的冷,一点也配不上今天龙景园罐头厂喜庆热烈的气氛,倒是和罐头厂厂长李季林此刻的心情相得益彰。

    他坐在前往联盛的车上,情绪复杂。

    签字仪式一结束后,王贵兵就找到他通知他说,张总在联盛公司等他。

    对于他而言,这一刻来的并不算快。

    李季林心里很清楚,张云起已经成功拿下龙景园罐头厂,接下来,这个年纪轻轻的龙景园大老板将要决断他的个人前程。

    其实按理来说,龙景园罐头厂属于国有企业,就算给联盛公司无偿全资收购,李季林依然是事业编制的在职干部,他可以调去政府部门上班,当然,也可以留下来。

    眼下对于他而言,倘若留下来,他不清楚自己在这家已经由工厂变成公司的企业当中的定位,毕竟,上头还压着好几位联盛老总,他已不再是那个做决策的最高层。

    牛奋和王贵兵或许还好说,这两人毕竟是曾经的罐头厂职工,他还算了解,尤其是王贵兵,这一两年来成长了很多,能力确实有,但不算出众,只不过那个从不轻易露面的大老板张云起,在他心目中已是相当深不见底的厉害人物。

    这次联盛不掏一分钱收购龙景园罐头厂全部资产,风头被王贵兵一人独享,两百多号罐头厂职工全把他当成了救命恩人,但作为参与者的李季林心里清楚,真正的幕后决策者,跟市长杨家荣一锤定音的,是和他女儿同龄的张云起。

    李季林心里是叹服的。

    他愿意相信龙景园罐头厂在这个低调务实的少年人手上,会有一个光明的未来。虽然,到现在他依然还摸不准这个年纪轻轻的大老板的内心想法,也不知道他准备如何运作龙景园。

    就个人前程来说,经营龙景园罐头厂这么多年下来,李季林实在是有些累了,尤其是近两年来,亲身经历了这个厂子的由盛转衰,整日奔波在供货商和银行之间,为积压的罐头愁苦,为借钱腰四下求人,职工们人心涣散,不理解,不配合,甚至是跟着供货商一起隔三差五闹事,弄得家里妻子女儿鸡犬不宁,区政府也不管不顾,有事根本就见不着人,出了问题就是他的问题。

    他实在是身心俱惫!

    再者,他的岳父曾经在里津市为官,虽然已经退了下来,但余威尚在,有些过的硬的人脉,他的妻子受够了罐头厂职工们的刻薄寡恩,千方百计想通过这条关系,把他调到省城经贸局去工作,只不过,几次提及此事都被他阻拦了下来。

    李季林并非不愿意去经贸局,相较于龙景园罐头厂厂长,经贸局这条路的前程更敞亮。只是,不论从任何一个角度来讲,他都不想也不能为了个人前程自私到在罐头厂最艰难的时候拍屁股走人。

    给罐头厂238名职工找一碗饭吃。是他一直以来都在坚持的承诺和底线。倘若做不到,他李季林也绝不愿做这个逃兵!

    现在,龙景园罐头厂有了联盛入主,出现了大转机,但一切都还只是刚刚开始,废墟依然是那堆废墟。这叫李季林内心十分矛盾,他想成为这个大转机里的一份子,带领着238名职工重塑龙景园罐头厂昔日的辉煌,却又想去省城里津市经贸局工作。

    带着这些复杂的情绪,还有对个人前程的举棋难定,车子很快到了燕泉大厦,李季林闭着眼睛深呼了口气,下车坐电梯,上四楼,来到联盛公司大门口。

    前台是个顶好看的女孩子,看见他,就起身问:“这位先生,您有事吗?”

    李季林哈了一口气,擦掉联盛金色铭牌上的一点污渍,才说道:“我是龙景园罐头厂厂长李季林,来见张云起张总。”

    “李厂长,你这边请。”

    这个前台女孩显然早已收到张云起的吩咐,十分热情地领着李季林前往张云起的办公室。

    李季林是第一次来联盛。

    穿过外间办公区域的时候,联盛大气又精致的装修风格,让他油然生出一种大公司大气派的感觉,整整两百五十多平米的大办公室全部采用大片的磨砂半透明钢化玻璃隔断,银灰色的金属框架,让他有种浑然一体的开阔感。

    透过透明玻璃幕墙,西南角飘窗上的独立绿岛映入眼帘,那是文竹,在寒冷的冬日里依旧青翠欲滴。此刻阴雨已经停了,不知道什么时候,高远的天空上出现了一轮红色的夕阳,色彩绚烂,让人心境舒远。

    可惜的是,这样的心境并没有持续多久时间,前台女孩就把他引进了位置最好的一间办公室。

    办公室很大,办公室里面的棕红色办公桌很大,办公桌前坐着一个男生,男生侧对着他坐在一张很大的真皮办公椅上,正对着一块很大的玻璃幕墙,手里拿着一本数学练习册,写写算算。

    那时已经临近下午六点,夕阳下坠,投射在窗外波光粼粼的春江上,折射出一层暖色的光,那个男生在光里,安静地写着数学作业,脸上的神态,却有着与年龄极不相称的成熟沉静感。

    一时间,李季林的目光十分复杂。

    “张总,李厂长来了。”前台出声叫张云起,张云起这才从作业本上抬起头,看向李季林,笑:“李厂长来了,坐。”

    李季林点了下头,来到办公桌前的椅子上坐下,等到前台端了一杯水过来,又出去把门合上后,他看着对面的少年人,忍不住想起自己的女儿李雨菲,心里不免有些别扭,说道:“张总,王贵兵王总通知我说,你这边找我有事情安排。”

    张云起点了下头:“两件事,第一,这两天你需要提交一份龙景园管理层详细的工作评价报告给我,本周三,召集龙景园罐头厂所有管理层来联盛述职,参加联盛入主龙景园罐头厂的第一次会议。”

    李季林点头:“好,我回头就办。”

    张云起道:“第二,关于你个人的工作调动问题。联盛刚刚接手龙景园罐头厂,我个人精力很有限,需要一位十分了解龙景园且能够独当一面的人配合我整改罐头厂。李厂长,你的能力我是十分认可的,我和霍区长商量过,你的工作关系脱离龙景园,暂时保留在城南区政府,人借用给联盛。对于这一点,你个人没什么意见吧?”

    这话叫李季林十分不好回答,这个年轻老板强硬果断的做事风格他算是再一次领教到了,都已经不经过他就直接和霍建忠定下了他的人事调动,在这样的情形下,他总不能说我不乐意。

    张云起似乎也没有让他表达意见的意思,从办公桌上拿了一份资料递过去:“这是你的聘用合同,你可以看看,到时和工作评价报告一起提交上来。”

    李季林接过聘用合同,点头说好。

    张云起又道:“至于工资待遇的问题,我还不清楚你以前在龙景园的工资,但现在借调到联盛,你可以在以前的工资后面加一个零。”

    李季林的心脏猛跳了一下,拿聘用合同的手都僵住了。

    张云起抬手看了一眼时间:“快七点钟了,李厂长,你和我一起去参加今天的晚宴。”

    ******

    深夜十一点,李季林才回家。

    大厅里的灯还亮着,但没人,卧室里的灯是灭的,妻子已经睡下。

    带着一身酒气和满腹心事的李季林在卫生间洗了把脸,擦干后,回房的路上,看见女儿卧室的门缝里有光,大概是还没睡,也可能是睡着了忘记关灯。

    “雨菲。”

    李季林轻轻地敲了下门,里面传来李雨菲的声音:“爸,你回来了?进来。”

    李季林“嗯”了一声,推门进去。

    卧室不大,但很温馨,干干净净的,充满了女孩子的味道,李雨菲穿着毛茸茸的粉红色睡衣,小脸白白的,一头细笔软直的黑发上坠着一个发卡,坐在书桌前写作业,见进来的爸爸带着酒味,她皱起黛眉说:“又喝酒去了。”

    李季林拉了一张椅子坐在李雨菲旁边,笑着说:“今天咱们厂被联盛正式收购,联盛邀请区政府搞了一个宴会,参加的都是政府领导和公司高管,市长杨家荣都去了,这样的场合,你老爸不想喝也得喝几杯呀,对了,这么晚了,闺女,你怎么还不睡?”

    李雨菲说:“马上期末考,多复习一下。”

    李季林突然就想起了今天他那个大老板坐在办公室里写作业的场景,笑:“临时抱佛脚有用吗?平时也要多用功学习嘛。”

    李雨菲嗔道:“我平时也用功的,开家长会又没给你丢过脸,而且我是艺术生。”

    这话让李季林一点还嘴的余地都没有。

    他掏出一根烟准备点上,想想又揣入兜里:“我女儿当然很优秀了,但是做人不能自满嘛,总要不断进步的,不过闺女,我现在有一个问题想听听你的意见,就是如果我调到里津市经贸局上班,那咱们家就都要搬到省城去,你妈妈的工作有你外公在,倒是好安排,她自己也一直想去省城生活,毕竟是那里的人嘛,只是这样一来,你也得从市一中转到省城上高中,闺女,你愿不愿意?”

    这句话让李雨菲沉默了许久,她想到了很多的人和事,最后低声问:“怎么了,我们龙景园今天被贵兵哥的公司收购了,贵兵哥给的待遇不好?还是爸爸你不想在他下面做事了?”

    李季林听到这话不禁哑然失笑。

    他这个女儿乖巧聪慧,总擅长不动声色的表达自己的意见和情绪。

    他说道:“我懂你的想法了。并不是待遇不好,不要多想,罐头厂被收购后,我的工资标准会提高十倍。”

    李雨菲有些讶异,随后又有些开心:“真的么?贵兵哥人这么好呀,不过,这也说明贵兵哥看重爸爸你的能力。”

    李季林啼笑皆非,说道:“这件事情我跟你妈商量下再做决定吧。时候不早了,明天还要上学,闺女,你早点休息,女孩子熬夜可不太好。”

    李季林起身,摸了摸李雨菲的头发,出门点了一根烟正准备回房睡觉,这时候听见女儿在叫他:“对了,爸爸,有个事情我还想问下你,我那个同学张云起,就是那天在春风路你见到的那个,你知道他和贵兵哥是什么关系吗?那天我有看到过他俩聊天。”

    李季林愣了一下。

    女儿肯定是不清楚张云起已经是龙景园罐头厂的大老板,他的顶头上司,要不然不可能把给他开十倍工资的事情稀里糊涂地算在王贵兵身上,但她可能隐隐约约猜到了一些,听到了一些。

    毕竟只是一个整日生活在学校里的女孩,可以道听途说一些事,但接触不到那一层面,李季林也不希望女儿过早的接触。高中孩子,天天相处一起,总归是简单纯粹些好。但知女莫若父,那天在春风路,他感觉得出女儿看张云起的眼神不一样。

    回身靠在门口,李季林抽了口烟说:“他们认识很久了,关系不错,你和张云起不是同班同学吗,你觉得这个人怎么样?”

    李雨菲怔了怔。

    她下意识就想说很好,但看着老爸好奇的眼神,心里总觉得怪,忍住说:“他人还不错呀。”

    李季林笑道:“怎么个不错法?”

    李雨菲想了一下,尽可能平淡的说:“主要是没有其他男生的那种浮夸吧。”

    “就没了?”

    “还有很多很多的,他人特别踏实,不爱现,脾气很好,成绩很好,做人也很有担当,同学们有什么困难总是敢出头。这样的男生,在我们学校很少见。对了爸爸,还有件事,前段时间,学校的那些好朋友给我过生日,花销很大,全部是张云起买的单,估算了一下,可能……接近一千块。我也想请他们吃一餐饭。”

    李季林那句略带轻视的“就没了”,把一向冷静的李雨菲刺激了一下,她忍不住说了这些。

    但说完之后,就觉得不妥。

    这个男生纵有千般好,万般好,她也不能带着情绪在爸爸面前维护他,爸爸对这些是格外敏感的,一直担心她早恋,但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总忍不住在爸爸面前说他的好话。

    察觉到爸爸笑着盯着她,并没有像往常那样看到其他男生送她回家,或者是不小心看到别的男生写给她的情书时,一脸严肃的盘问教育,但爸爸那深深的目光,还是让李雨菲的脸颊莫名地有些烫。

    ******

第四十八章 一秒钟失恋

    这一天晚上,李雨菲睡的并不太好。

    躺在床上,她总想着爸爸前面说的一些话,问的一些问题,还有那临走时饱含深意的眼神。

    想着想着,心里乱,睡不着,她打开台灯,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一本书,是美国著名作家玛格丽特米切尔写的《飘》,这本小说她反复读了多次,很喜欢,那个飘在天空上的白瑞德是第一个给她以震撼的男人,出身名门,天生贵族气质,机警又冷静,睿智且成熟,对生活有深刻理解,对事物有独道感知。

    第二天醒来时,是六点一刻。

    妈妈在厨房煎鸡蛋,爸爸已经出门工作。

    现在龙景园罐头厂刚刚被贵兵哥的公司收购,爸爸大概有很多工作上的事情要处理。

    洗漱后,妈妈在厨房里叫她吃早餐,她用毛巾包着湿漉漉的头发回卧室说:“起床晚啦,时间来不及,妈妈你吃吧,我路上买点早餐打包回学校吃就好。”

    妈妈又和往常一样在厨房里嘀嘀咕咕起来:“路上吃啥呀,又在街边摊上吃那些不干净的东西是吧。”

    “栖凤渡鱼粉,张记的,很干净卫生的。”李雨菲对着镜子梳头发,窗户是打开的,冬日的初阳很温润,倾泻在她那如瀑布般的黑发上,美得让人窒息,她嘴角带着笑说:“老妈你还没吃过张记西风渡鱼粉吧,放学后我打包给你带一份,是你喜欢吃的那种辣味道。好有名的,在我们学校学生心目中是排名第一好吃的食物。”

    梳好头发,拉上窗帘,李雨菲在让人眼花缭乱的大衣柜前选了一件天蓝色的连衣裙,穿白色丝袜和黑色小皮靴,上身是毛呢外套,又拿了学校校服,只是她在书桌上拿书包准备出门的时候,有些意外地看见了课本上面压着一沓钱,上面还有一张纸条。

    李雨菲怔了怔。

    她拿起纸条,看上面写着的一段话:“闺女,我给你留了1200块钱,200块给你回请那天过生日的好朋友吃饭,另外1000块,你需要想办法回礼给你那个同学张云起。

    闺女,昨天晚上,我们父女俩聊天,你有向我说到张云起的一些事情,我着实被他身上的一些品质所打动,我也为我女儿拥有这样一个好朋友感到由衷的高兴。不过,你要知道,1000块钱是一笔很大的开销。但这不重要,爸爸拿给你,只是想请你记住,这个世界上没有谁的钱是大风刮来的,不管是什么情况,无论是什么关系,都不要轻易且理所当然地用男生的钱,这只会让你们纯粹的感情变质。”

    ******

    做人,从来都是一门大学问。

    张云起跑完圈,洗了澡,吃了一碗在市一中学生心目中排名第一的鱼粉,带着满肚子的爽辣踩着点去班上上课,然后,在校门口遇到了做人的大学问。

    几个学生会的小喽不知道是不是闲的鸡儿蛋疼,在校门口搞起了“安检”,没穿校服的学生一律不让进。

    张云起没穿校服。

    几个面嫩的家伙手指着他:“你你你,搁那边去,别挡其他人的道!”

    张云起只是笑,小伙子年轻气盛脾气是大了一点,但按规矩办事,没什么毛病,谈不上不对,他也不是那种公然违抗学校规定的人,平时上课都穿校服,只是大冬天的天气这么冷,穿校服加毛衣在教室里上课,真他妈太冻了。

    当然,也可以里边穿羽绒服,外边再套一件校服。很多同学都这么干,但是张云起这样穿感觉很不舒服,整个人都箍成了一个球,特别扭,只要一动,全身零件都在互相摩擦,尤其是下边的老二,摩擦次数多了,总是梆硬的,搞得上课都心神不属。

    其实不管什么穿法,对于大多数学生来说,校服都是摆设,套在身上,过了校门就光速脱。张云起不爱这么干,校服在家里也不在鱼粉店,去拿指定迟到,他也提不起兴趣去拿,都已经是高二老鸟了,如果给一伙儿高一的小傻帽拦在校门口,那也忒没面子了点。

    他走到旁边的传达室窗口,打电话,准备大清早问候一下教务主任罗大海。

    罗大海是市一中大部分学生的爹,管吃管喝管嫖的余林余老板是罗大海的爹,张云起当然当不了余林的爹,但老板兼兄弟这个名分还是担得起的,所以,排资论辈,罗大海罗主任应该叫他一声叔。

    叔叔不穿校服,嗯,应该问题不大。

    张云起拿起电话,刚按了几个数字,就听见背后有女生喊:“云起。”

    他扭头,就看见了李雨菲。

    那时已经临近早上七点半,快上早自习了,校门口的学生不是很多,冬日的阳光很温润,光线从摇曳的香樟树树梢和树叶上倾泻下来,光斑在地上游弋,站在光斑里的女孩,高高的,瘦瘦的,脸很白,有一头细笔软直的长发,带着暗香。

    “你没穿校服么?”

    “对啊。”

    “那,我的校服借给你。”

    “你哪来的校服?”

    “傻呢~我身上的这件校服可以借给你穿的。”

    “那你穿什么?”

    “这样子,就可以啦。”

    在几个学生会学生的注视下,女孩直接踏进校门口,然后,她走到校门口另一侧锁着的铁栏杆处,取下粉红色书包,又脱下校服,转身对看着她的张云起歪了下脑袋,俏皮笑:“过来,云起,给你校服。”

    张云起怔了好一会儿,才走过去,接过她的校服,穿上,有点小,有点紧,但很干净,软软的,带着女孩子身上淡淡的香味。

    几个学生会的家伙目睹了这一幕,一时半会不知道该怎么做,当了大半个学期的岗哨兵,这种骚套路还是第一次遇上,尤其他们是看着张云起大摇大摆的走进校门,心里面挺纠结。

    拦住吧,但学校只是规定学生要穿校服才准进校门口,好多学生都是披着校服进门后当着面就直接扯下来,他们也没有权利说啥。这两人这么干真不算违反学校规定,因为根本就没有这条规定。

    不拦呢,心里又贼鸡儿别扭,尤其是看着张云起走进校门后,那个美得冒泡的女孩子一脸又甜又温暖的淡笑,和他肩并着肩走在林荫路上。那一瞬间,他们像是被大狙一枪爆了心脏。

    其实,这样的感觉在少年人心里是极常见的,看见了一个让自己心动的女孩,心率还正在加速当中,突然那个女孩就跟别的男生开开心心的走在了一起,这就像小男生噫淫很久的某个偶像突然公布恋情一样,明明毛关系没有,但就是心里酸,有点梗塞,一秒钟失恋的感觉……

    ******

    作者按:

    1.学生会早在二十世纪初就有了,五四青年运动。其他地方的情况我不清楚,我所就读的高中在九零年代是有的。前面看见很多书友质疑这点。作此说明。

    2.艺术来源于生活。李雨菲给张云起递校服的事情,这是我学生时代的亲身经历。我记得那天我忘记穿校服,给学生会拦住不让进校门,一个好看的陌生女孩脱下她的校服借给我,和上面写的情节一模一样。

    不一样的是,一面之缘后,因为太他妈的害羞,胆怯,我甚至是连一声谢谢都没有说,便相忘人海,再也不见。

    也不知道为什么,过去了那么多年,许多美好的学生时代的事情都已忘记,这件事却总能在某个时间的间隙里涌上心头,只要一想到高中,我就会想起她早已经在我脑海里模糊的模样,想她的名字叫什么,想她的班级号是什么,想她现在在干什么。

    或许,躺在某个富帅的怀里啪啪啪……

    这很毒鸡汤。

    但这是生活的本质。

    只不过过去了这么多年,我至今还依稀记得她有着一头长直的黑发,高高的,瘦瘦的,真的挺好看的。

    如果能够再来一次,回到那一刻,我想我一定会对她说:谢谢。刚刚跑步出了一身汗,衣服我穿着应该沾了很多汗臭味,要不要我中午拿到干洗店洗干净再还你?留个名字和班级号吧。到时候好联络……

第四十九章 黑猫白猫

    这周的星期三,联盛入主龙景园罐头厂的第一次管理层扩大会议,在燕泉大厦4楼举行。龙景园副科长级别的管理层职工全部与会。

    会议时间定在上午十点。

    龙景园罐头厂的管理们相当积极,毕竟今时不同往日,躺在罐头厂昔日辉煌之中过着轻松又清贫的日子已彻底翻篇,迎接他们的,将是光明未来,尤其是当他们早早赶到联盛公司,看着气派高雅叫人耳目一新的办公室,这样的感觉更为强烈。

    能够成为其中的一份子,与有荣焉呐!

    在漂亮的行政助理的引领下,众人来到了会议室,时间还早,大家透过透明钢化玻璃一边打量外面,一边聊天扯淡,国企职工的一大通病就是优越感太强和懒散,这一点在这些习惯了泡茶看报纸上班的管理者身上更为明显,翘着二郎腿高谈阔论,不要命的八卦,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一道重重的咳嗽响起。

    咳嗽是李季林咳的。

    大家听见后,都望向了门口。

    一个年轻人出现在会议室门口,双手放在背后,西装笔挺,王贵兵、牛奋、李季林以及拿着文件夹的张秋兰,这些他们熟悉的老总全都规规矩矩地站在他的身后。

    会议室里已无声音。

    所有人都看着他走进会议室,在首席位置上坐下后说:“从现在开始,我希望在座的各位从思想上改变一个观念并且记住,龙景园是一家全资民营企业。关上大门来讲,民营企业的目的只有一个,挣钱。你们现在能够坐在这里,是历史遗留问题,明年开春龙景园罐头厂动工时,如果你们还能够坐在这里,那一定是因为你们能为这家民营企业挣钱。”

    年轻人的话很不客气,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盛气凌人了,但没有人敢出声,反倒是一个个下意识地坐正身子。因为他们心里十分清楚,高坐首位的年轻人肯定是联众和联盛的幕后大老板张云起,那个真正能决断龙景园生死的人。

    这时候张秋兰递了一个文件夹过去,张云起打开扫了一眼,说道:“在座每一位的工作评价表、薪资待遇我都看过,李厂长还是很照顾他的老下属嘛,花团锦簇。”

    李季林表情很尴尬。

    然而张云起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继续说道:“都说薪资待遇和工作能力相挂钩,如果以你们以前在龙景园的工资标准来算,我不客气的讲,在座的没有一位有资格进入联盛。我也可以告诉诸位,隔壁联众管理层的平均薪资是你们的五倍以上。当然,联众的标准就是联盛的标准,联盛的标准就是你们的标准。开工之时,诸位的薪资一定会按照这一标准实行下去,只是,诸位还需要证明一下自己的业务能力,是否拥有成为联盛一员的资格。”

    说到这里,张云起话锋一转:“目前龙景园罐头厂开工暂定在开春初八,大概还有两个月时间,这两个月,各位需要把积压的几十万箱罐头全部卖出去。这是我们近期工作的重点,唯一重点!不瞒各位,这件事我是在杨市长面前下过保证的,一定要把积压的罐头卖掉,给职工们过个好年,所以不管做不做的到,各位都得给我想办法做到!”

    “可能在座不少人听到这话心里很不服气,心里骂娘:这罐头如果我们卖的出去还要联盛收购干嘛?要你这个新老板干嘛?这太不讲道理了!”

    张云起道:“不对。我是很讲道理的一个人,我也请各位再一次记住我之前说的那句话:龙景园是一家全资民营企业,你们坐在这里,不是来当社会主义国家的主人的。你们不行,我不介意换一批。那点职工安置费我还是掏得起的。”

    会议室噤若寒蝉。

    张云起合上文件夹继续说道:“现在谈谈具体的销售思路,我们的主打产品是黑豆豉春江小鱼仔罐头,主要的受众群体是寄宿学生,大学生,家庭妇女,上班单身男女,主要用以佐餐,销售策略分三步走。”

    “第一,捆绑销售,马上年底了,家家户户必买的是什么?柴米油盐酱醋茶,我们可以搭配米和油来搞捆绑促销,这个需要和其他厂家联合起来才能在商场落地,就交由联众贸易来做,张秋兰张总负责,回头我们再对一下具体的营销策略。”

    张秋兰点头说成。

    张云起继续说道:“第二,有奖销售。彩票这两年来一直火得要命,我看龙景园也可以搞,一个是搞有奖销售,不打折,原价销售,按概率,买一瓶送一瓶之类的;另外一个是直接把罐头卖给彩票主办方,主办方不是爱送油粮毛巾脸盆之类的吗,罐头也可以送,比油粮毛巾脸盆还便宜得多,咱们再打折便宜点卖给主办方,主办方能大大降低成本,抽不到大奖的老百姓也能落个实惠,还能带回去吃完当茶杯调料罐,我看完全行得通。”

    90年代是中国彩票最火爆的年代,在江川的一些广场上,经常能看到人潮汹涌,大奖成堆,武警保安左右护卫的火爆场面,近在眼前的奖品和获奖者催化了市井百姓们购买彩票的热情。张云起至今还记得,前世有一次云溪邻村有个人在封阳县城刮了一辆面包车,这消息迅速蔓延方圆几里的村庄,顿时就炸开了锅,老百姓们纷纷涌入封阳县城刮奖,就连他那勤俭的老妈也眼馋不过,带着发大财的梦扯着他去了,然后刮了一个面盆回来。

    他说道:“这事情由李厂长负责,回头跟民政局对接一下看看,有问题就请杨市长出面。龙景园刚刚转让,政府还是要给予一定政策支持的。”

    李季林点头说成。

    走彩票这条路线他觉得相当可行,尤其是有点后悔以前怎么没想到,反正和民政局都是国家单位,当初这事儿好摆平的很,如果能把罐头当做彩票安慰性质的奖品,那就是一条固定的大销路。

    张云起又说道:“第三,全民营销,龙景园罐头厂238名职工现在不都闲的没事干吗?过年前,给他们补发放一个月工资,但如果想要多挣钱,过个有吃有喝的好年,就全都得给我动起来卖罐头拿提成,包括爹妈叔姨周围的亲朋好友都可以拉来卖罐头,至于怎么卖,去哪里卖,自由发挥,劳动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在这里我就一句话,不管黑猫还是白猫,能抓老鼠的就是好猫,能卖罐头的就是好职工!我们要给高提成,还要搞评比,每周张贴销售红榜贴在龙景园厂大门口,广播宣传,拿出一笔钱出来表彰销售冠亚季军。”

    张云起的这一番话,让众人的销售思路陡然清晰起来,大家都在笔记本上记录,不过装模做样也好,郑重其事也罢,他的想法当然谈不上有什么创造性,但确实有框架,有方向,能激励职工。

    张云起道:“谁是市场科科长?”

    这时坐在会议室靠后门一侧的一个青年兴奋的站了起来,毕竟是第一个被老板点名的,格外积极:“张总,是我,赵腾峰。”

    张云起点头:“从现在开始,你负责的市场科正式解散。”

    赵腾峰整个人都蒙了,他没想到老板第一个点名找他,竟然就是为了告诉他这个噩耗!过了许久,他才不甘心问:“老板,解散市场科的理由是什么?”

    张云起乐了,反问:“几十万箱罐头卖不出去,要这个市场科有何用?”

    赵腾峰面红耳赤:“那怎么安置市场科的那些职工?”

    张云起道:“现在龙景园罐头厂是全员营销,全员跑市场,每个人都需要凭本事吃饭,你市场科更应该首当其冲!在明年开春开工之前,销售排名前三十的职工全部纳入联众,升职加薪,成立专门的罐头事业部负责龙景园的全线产品销售,由张秋兰张总带领。联众是一家专业的贸易公司,我相信他们在销售这一块更加专业,有更多的销售渠道。至于现在市场科的那些职工,明年开春动工时,销售业绩进不了前四十名的,全部给安置费下岗分流!”

    说到这里,张云起在寂静之中盯着勾着脑袋的赵腾峰,问:“赵科长,这个业绩目标,你和你的团队没问题吧?”

    “没问题!”赵腾峰咬着牙说的这句话。

    “很好。”张云起扭头望向其他面面相觑管理层,又问:“谁是宣传科科长?”

    “张,张总,您好,我是宣传科科长廖辉。”一个矮胖矮胖的青年站了起来,三十来岁的样子,头有点小秃,大冬天的,额头上竟然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张云起道:“廖科长,关于龙景园职工销售罐头的具体实施方案由你这边起草,今晚七点前交给王贵兵王总,等我这边审定之后,明天早上九点下达到每一位龙景园职工手中,立即实施下去。”

    说完之后,张云起见廖辉没有作声,他那张肥脸上的表情十分便秘,问:“有问题?”

    廖辉说:“张总,这,罐头厂停厂那么久了,副科长和两名职工现在都不在,手底下没人,有些资料我还要去找,今晚出来,怕有点赶。”

    张云起“哆哆”敲了两下桌子,说道:“这是我在这里最后一次强调这句话:龙景园是一家全资民营企业,高效是对这家企业全体员工最基本的素质要求。以前罐头厂的那种一个命令政策半个月都不能落实下去的情况,请诸位不要让我看见。当然,廖科长,你也可以说这么短的时间这个方案你做不了,可以,让隔壁联众宣传部做。”

    廖辉脸都红了。

    面对这个强势的老板,他知道他只要敢说做不了,大概下一秒就可以打包滚蛋。

    ******

    ps.发烧,晕晕乎乎写的这章,也不知道写的好不好。

第五十章 屈服

    在一家公司里面,大多数上班一族应该都有过这样的一种体验,就是老板或者是上级关于你的一言一行,都能够导致你神经敏感,他夸你一句,你能高兴半天,他说你一句不大中听的话,你会忿忿不平觉得工作就是浪费生命。

    这就是上位者施加的压力。当有一天你混到那个份上,你能给一个人绝大好处,也能让他转瞬间一无所有。那么,你对他自然就能够形成这种压力。然而,在一家正常的大公司,靠这种压力来维护自己的权威,那绝对不是很好的上下级关系。

    对于张云起来说,这却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他只是一个十七岁的高中生,初期见面和和气气的,这群在国企呆惯了的老油条根本不会把他放在眼里,更不要说做到上行下效,绝对的服从。另一方面,他需要借助联盛入主龙景园的契机,在极短的时间把人心涣散龙景园罐头厂职工拧成一股绳,解决罐头积压的几十万箱罐头。

    这是眼下联盛所面临的最棘手的问题。

    别看联盛的门面工程搞得大气上档次,实际上面临的局面十分凶险艰难,核心问题还是资金有限,联盛筹建资金150万元,一辆虎头奔就花了75万,牌照10万,加上办公室租金还有按照张云起高标准的装修要求,直接干掉了一百来万。

    眼下,联盛账户上趴着的钱不多,什么报纸打广告电视台打广告卖罐头,没钱都是扯犊子,但是,如果不能在年底前把积压的罐头卖掉回收一部分资金,向市长杨家荣和职工们拍着胸脯保证的正月初八罐头厂恢复生产的承诺,只会是个笑话。

    但虎头奔必须买,联盛装修也必须大气上档次,如果说后世的人虚荣浮夸,那么现在的人就是愚昧加虚荣浮夸!从来都是看车看衣不看人。

    有一辆豪车,是绝对的身份象征。

    以前那会儿,龙景园罐头厂的有些职工见过他,知道他是张秋兰的弟弟,但是能把他这么一个高中生跟龙景园新老板的身份对应起来的寥寥无几,前两天,张云起就听姐夫牛奋跟他说,罐头厂的一些职工跟人吹牛逼聊罐头厂转让给联盛的事儿,张口闭口就是知道我们罐头厂的新老板不,开上百万虎头奔的,整个江川市唯一一辆!豪吧?

    豪不豪张云起自己都不能论断,但至少从这一点上看的出来,到目前为止,龙景园罐头厂的职工对联盛是相当认可的。

    趁着这股势,张云起得让整个龙景园罐头厂的人都动起来,搞人海战术,在年前这段时间给他拿命卖罐头,所以,他首先就得让这群龙景园罐头厂管理层完全听命于他这个新老板,如果短时间之内不能让他们心悦诚服,那成,给劳资屈服!

    “财务科科长,明天你需要把工资给罐头厂全体职工发放下去,我还需要一份近两年来详细的财务报表,资产盘点表,具体的你跟联盛的财务对接。”

    “采购科科长,你需要把以前欠款的罐头厂供应商资料整理出来给我,按照欠款由高到低来排,还有,你这一块的工作以后由牛奋牛总分管。”

    “人事科科长,你给我制定一个考勤制度出来,从明天起,所有职工都必须按时上班考勤。不愿意配合公司政策出去卖罐头的职工,就给我打扫厂子卫生拔草扫路,请不要再让我听到那个职工待在家里或者是跑外面卖红薯卖烧烤赚外快,否则,请你直接向我提交辞职报告!”

    ……

    一条条命令下达下去,除了张云起的声音,会议室里只有“收到”这两个字。

    不再有质疑,也没了推诿。

    会议的最后,张云起叫张秋兰把最重要的罐头销售奖励方案今晚弄出来:“我的要求只有一个,奖励方案得大气,必须能充分调动职工们的销售热情,这样吧,10个点起步,25个点打顶,卖出去一定数额还有叠加现金奖励,按阶梯式来搞。张总,今晚7点前把方案做出来,我审定之后,明天交由龙景园宣传科发放到每一位职工手中。”

    在座的龙景园罐头厂科长全程听着张云起不容置疑的指示,算是领略到了这位年纪轻轻的罐头厂新老板的大手笔,大气派,大魄力,前面那一连串眼花缭乱的促销手段加超高的提成方式,完全就是不计成本的霸王硬上弓!

    要知道,如今市面上的那些罐头产品价格本来就是一降再降,利润奇低,再被他们老板这么一搞,那根本就不可能赚到钱。

    当然,话又说回来了,单论他们龙景园罐头厂的情况,如果罐头堆在仓库里卖不出去,等过期了一根毛都收不回来,所以,现在就算是亏本卖了,至少也能快速去库存变现,回笼资金。

    以前李季林当家做主那会儿,如果他敢这么搞,罐头也不是说完全卖不出去,有了资金,龙景园指不定就还有生路。可惜,他没有这种破釜沉舟的魄力,更没有这位新老板的强势果决和说一不二。

    在座的都是龙景园的老职工了,罐头厂有哪些问题,他们门儿清,但真要说怎么去根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意见,都能唠上一天一夜,不过,有一点是明摆着的,龙景园罐头厂作为一家刚刚被收购净资产接近负数的“破厂”企业,想要起死回生,确实需要这样一位强势果断的领导人。

    亦如此刻,高坐首席的这位年轻人,他根本就不理那些纠缠不清已乱成麻的问题,完全信任自己的判断,直接决策,下面的人只需要执行,而不是像以前那样,天天开会天天嘴巴干战,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李季林被架在上面是左右为难举棋不定,下达一个指示也难以落实到位,试问在这样的情形下,厂子还要怎么去发展?

    离开会议室的时候,龙景园罐头厂的管理层们再没有来时的高谈阔论,有的科长心事重重,有的科长眉头紧皱,也有的科长踌躇满志。

    只是,在这位强势又有主见的大老板的领导之下,没有谁会怀疑龙景园的未来已经迎来了全新的转机,而他们,再也不会有天天喝茶看报纸的悠闲日子,他们,正站在转机口淘汰和更进一步的分界线上。

    尤其是当他们乘坐电梯来到燕泉大厦门口,准备前去参加联盛在春华大酒店准备的酒宴,看见那辆挂着湘08.88888车牌的黑色奔驰s320出现在大门口,接他们那位年轻的大老板离开时,那样的感受,格外的强烈。

    ******

第五十一章 最怕我甘愿

    1993年的冬至,是在刺骨寒风中来的。

    这一天的张妈大早就起来忙碌了,她先是在市一中的鱼粉店子里熬制鱼汤,准备榨粉和调料,去菜市场买了晚上包荞麦米饺需要的墨鱼猪肉和韭菜大葱,做完这些,又走路回家,给小小穿衣服,梳头发,挨个叮嘱一个个打扮的干净利索忙赶着出门的子女们,晚上早些回家,最后,她还给张秋兰打了一个电话,嘱咐她带外孙天天早点回娘家过冬至。

    直到这时候,张妈才算是结束了冬至这天第一阶段的工作,她换了衣服,一边往鱼粉店走,一边开始念想着今晚一家人过冬至的一些事情。

    其实,按理来说,如今的老张家吃穿不愁,早已经过上了那种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富人家生活,可张妈有时候总觉得心里面空空的,相比于以前苦穷那会儿,五个子女已经没小时候的亲热了,都有自己的想法了,除了还不晓事的小小,个个都有自己的盼头,家里总是冷冷清清的,一家人好好坐在吃一顿饭也实在不容易。

    云起是管顾不住了,嘴巴子会说,办起事情来又叫人一等一的刮目相看,干点啥都指不上他的不对,很多时候晚上回家,他第一句话常常是:“妈,我在外面吃过了。”

    秋兰呢,嫁出去女儿泼出去的水,本来回家的次数就少,现在做了老板,更不消指望,娘家门都摸不着,那些几百上千块的衣服保健品倒是隔三差五叫牛奋往家里稍。

    剩下两个女儿,小小贪玩,天天泡在零食堆里,不省心,春兰倒是好,这闺女打小懂事上进,不爱玩,上学就好好学习,放学就帮她看鱼粉店。

    最叫张妈忧心的是云峰。

    如今的云峰已是事业上的大忙人,大部分时间都在市二中鱼粉店忙事,晚饭也在那边解决,最近这些时日里,又谋划着要在市六中开第三家鱼粉店,已经在准备招人租门面装修。

    张妈看着这个大儿子没明没黑地操劳事业,对自己的婚姻大事不管不顾,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酸楚。

    云峰和晓楠好的事情,她是知晓的。

    本来还很高兴,晓楠那个女娃自然是没得说的,吃公家饭的教师,人又好,心地善良,整个龙湾镇的十里八乡,绝对挑不出第二个来,张妈心里是一百个满意,然而时间一久,她就看出了点味道,两个娃娃的感情一直没有进展,更不消说谈婚论嫁,云峰又总是不愿跟她提这事,最近这些日子,都没有看见他来市一中和晓楠见面谈感情。

    张妈心里急呀!

    眼看着年关又到了,这个大儿子直接奔着25岁去了,村里那些和他同岁的后生,哪个不是婆娘热炕头娃娃打酱油?明明年纪已经到了山梁上,明明心里也有晓楠,他却丝毫还没有想要成婚的念头。

    这已经成了张妈的一块心病。

    再这样熬磨下去,迟早误了儿子一辈子的大事!所以,最近她心里一直想着,无论如何,这桩事情都应该定下来了,有个说法了。

    刚好,今天冬至,可以把晓楠叫到家里来好好唠唠,所以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张妈就特地拉着张云峰嘱咐说:“冬至学校不放假,晓楠一个女娃娃在学校怪孤单的,晚上叫她回家一起吃荞麦米饺。”

    张云峰“嗯嗯”两声,夹着包出门,也算是应了下来。

    然而,晚上回来的时候,张云峰还是和早上出门的时候一样,一个人夹着包,只是脸上多了些许冬日的风霜。

    这叫张妈好不失望,问:“晓楠呢?”

    张云峰一脸疲倦地说:“不来了,人家在她二叔家里过。”

    张妈默然无语。

    过了半晌,她才叹着气回厨房,“砰砰砰砰砰”剁起了肉馅。

    那时候张云起正坐在客厅里,跟小小用小霸王电脑学习机玩《超级马里奥》,他老妈的声音挺大的,他全听进了耳朵里。

    他发现自打上次张国瑞上来江川找大哥张云峰谈过一次后,大哥跟张晓楠的联系好像就没以前那么热络了,印象之中,张晓楠都好长一段时间没来家里吃过饭。

    其实张国瑞上来那次他还劝了大哥一句,剽窃《霸王别姬》里的那句名言,人得自个儿成全自个儿。

    大哥倒是当真听进去了,一头扎进卖鱼粉的大业中完全不知道回头是岸,一天到晚都在市二中那边忙事业,也就晚上回家和早上出门的时候,兄弟俩能打个照面,大哥人又跟闷葫芦似的,除了跟他说说鱼粉店的一些问题,感情方面的烦心事,一律憋在肚子里。

    现在大哥和张晓楠是什么个状况。张云起实在不大清楚,但看老妈那样的神情,再这样下去怕不得气坏身体,这件纠缠了那么久的事情,不管好不好,也确实应该有一个了断了。

    冬至晚上的荞麦米饺吃得格外热闹。

    大姐张秋兰一家三口都来了,有小小和天天两个小孩子闹腾,前边因为大哥张云峰发火的张妈也搁下了这桩烦心事,一直抱着外孙笑呵呵的。

    张云起好久没吃过老妈做的荞麦米饺了,蘸着辣椒和陈醋吃了两大碗,特别有滋有味,吃得浑身都是暖融融的。

    这玩意儿是他老家那边的特产,市面上没得卖。前世中专毕业后,他定居在省城里津市,每年春节回老家,有四样食物是必吃的,江川栖凤渡鱼粉,封阳坛子肉,江川烧鸡公,老妈做的荞麦米饺。

    前三者都是江川市鼎鼎有名的特色美食,但这些东西都能在市面上买到,唯独老妈做的荞麦米饺,全世界独此一家,也是全世界独此一家的家的味道。

    ******

    冬至过后的第一个早晨是无风的。

    张云起和往常一样,去学校上课。

    路上的日光很稀薄,天空灰蒙蒙的,悬在上面的铅云像铁锤,街道上的枯草染着白霜,无处觅食的麻雀挤在屋檐下,饿得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穿行如织的自行车上是一个个如粽子般的学生。

    张云起也和他们一样。

    冬季的作息时间早已经改了,往后捎了半个小时,张云起到教室的时候,距离上课还早,他提了四份张记栖凤渡鱼粉,自己吃一碗,剩下的喂养王小凯田壮壮和杨伟。这三个小傻帽天天往游戏厅里跑,一到月末生活费就不够用,然后天天蹲食堂吃大锅饭饿肚子还不吃早餐。

    王小凯田壮壮杨伟都在,哥四个围在教室后头吃鱼粉,这玩意又鲜又辣,大冷天的吃起来贼鸡儿过瘾。

    吃着粉,班上陆陆续续有同学来了。

    李雨菲进门的时候,张云起看见她后面跟着一个刘子诚,刘子城抱着两个纸箱,纸箱外皮上有“龙景园”三个字,好像挺沉的,他脸上有些不情不愿。

    好些同学都瞧着这一幕,王小凯就招手喊了一声李雨菲,说:“这么两箱子,你们这是带的啥?”

    李雨菲侧头,露出一张莹白的脸,像刚描釉的瓷娃娃,眼睛里跳荡着笑意:“我们龙景园的罐头,味道很不错的,中午我们想去学校食堂门口试卖一下。”

    ******

    ps.酝酿**中……

第五十二章 贱者无敌

    今天的清早,刘子城心里格外不得劲。

    原因无它,他看着心目中的完美小仙女李雨菲俏脸甜笑着向同学们介绍罐头,心里面就像吃了苍蝇一样难受,本身跑到市一中卖罐头这种事儿,他就觉得特傻特无聊特跌份,但没办法,完美小仙女非要这么干。

    当然,原因说起来话长。

    前段时间,他们龙景园罐头厂在城南区政府的主持下,被一家叫什么联盛的私营企业收购了,具体的情况也不清楚,他一个天天呆学校里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看的优秀学生,对大人的这些纠缠事真是一点兴趣也没有,反正他就觉得龙景园罐头厂被不被收购,他老爸的副厂长位置都稳如泰山。

    不过呢,那什么联盛拿下龙景园罐头厂之后,最近动作倒是搞得相当大,首先,给龙景园的职工补发了一个月工资,然后,搞了一连串的促销活动,发动全厂职工们出去卖罐头。

    龙景园的职工们都七八个月没法工资了,工薪阶层,全指望着那点工资吃饭,现在断粮了大半年,突然给补一个月工资,确实能救急,所以,龙景园的职工们对联盛还是十分感恩的,也没人像以前那样闹了,家家户户都一边沉浸在年后开工一月双薪的美梦当中,一边在艰难的生活中苦熬着。

    然而实际上呢,刘子诚就觉得是无奸不商,年后开工一月双薪只不过是联盛放的空炮,真正实打实给职工们的,只有补发的那一个月工资,但是,眼下这点工资除了让职工们能吃上一口热饭,稍稍缓解一点压力之外,并不能改善生活上的困顿局面。

    要知道,这一年来,很多断了经济来源的职工都是靠借贷讨生活的,眼见着马上就是年关了,应对上门的债主需要钱,置办年货需要钱,家里小孩压岁换新衣服走亲访友招待客人吃饭喝酒等等等等都需要钱,而且这些钱都是紧要的,必须的。

    可是,钱从哪里来?

    上头的联盛给职工们指了一条路。

    卖罐头!拿提成!给奖金!

    对于这一点,龙景园上面的联盛怕是早就笃定了职工们除此之外没得选择,也确实是这样,这一年来,罐头厂的职工们已经穷怕了,穷疯了,但凡有一个抓钱的路子,他们都不愿意错过,光在城南一条街红灯区卖的女职工,刘子城都听说有好几个,更不消说号召他们出去卖罐头这种正经事。

    宣传科的那些老爷们呢,也不知道脑瓜子最近被谁开过光,突然就灵泛了起来,各种激励职工的手段全使上。

    厂门口贴销售光荣大红榜,隔三差五召开销售培训会,总结会,表彰会,每天晚上职工们都在家时,宣传科就会在新闻联播结束后的七点半,准时准点开始广播,先是来一段热情洋溢的喜报,然后开始播报那些谁也不知道真假的销售业绩:今天谁谁谁完成多少多少业绩,拿了多少多少提成奖金。

    不得不说,真振奋人心!

    对于劳苦百姓,什么东西都比不上实打实的钞票诱惑力大呀,尤其是每天销售榜头名拿的奖金,真叫人眼馋嫉妒!

    于是乎,越来越多需要钱的职工们动了起来,他们响应厂子的号召,迎着凛冽的寒风,或是开三轮车拖罐头,或是用担子挑罐头,去大学城,去菜市场,去小卖部、去县里镇上乡下的集市上摆摊贩卖。

    作为龙景园罐头厂长大的人,刘子诚看到这一局面心里是挺高兴的,以前他一想到罐头厂要倒闭了,心里就毛乱。现在,龙景园全员都动了起来,死气沉沉的厂子像是被注入了一股强心剂,陡然间就活了过来,重现昔日的热闹光景。

    不过在高兴之余,叫刘子城鸡儿蛋碎的是,李雨菲见厂子里的职工们卖罐头卖的热火朝天,连好好的龙景园大公主不做,非要凑这个热闹。

    昨天下午,她异想天开的对他说,他们可以试试在市一中卖罐头,还说现在是罐头厂生死攸关的紧要关头,他们作为龙景园长大的子弟兵,能出一份力就出一份力,而且学校里很多寄宿生平时都吃不起咱们龙景园的罐头,现在促销力度这么大,也是给他们实惠。

    当时刘子诚听到这话,真是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拒绝。他只要一想到同学们可能投射过来的眼光,心里就膈应得不行。

    在学校卖罐头?

    跟街边小摊贩一样蹲食堂门口吆喝?

    他妈的!劳资在市一中再怎么说也算是一号人物,那么多女生崇拜,到底还要不要面子了?

    实际的情况却是昨天李雨菲并没有强求他卖罐头,只是问了一句:“你要不要一起卖罐头?”

    刘子诚点头,一点反抗都没有。

    作为跟在李雨菲屁股后边十多年的资深舔狗,他心里面再怎么不要不要,动作还是相当诚实的。

    然而,李雨菲见他答应之后的下一句话却叫他相当不舒服:“以前张云起不是也卖过俄罗斯方块掌上机吗,我们到时候可以问问他,看怎么在学校里卖罐头。”

    于是乎,一大清早,刘子诚一脸不情不愿地跟着李雨菲,背了两箱龙景园的罐头过来,计划中午去食堂门口,先试试看卖不卖的出去。

    龙景园罐头厂的主打产品是黑豆豉春江小鱼干,挺贵的,两块五毛钱一瓶。不过这玩意儿也从来没有便宜过,价格一直相对偏高,比较难卖,主要是那会儿中国生活节奏慢,人均收入低,吃肉罐头有些过于奢侈,只能用于佐餐,偶尔吃吃。

    刘子诚把罐头搬到教室里,好些同学大清早闲得鸡儿蛋疼,起哄,叫唤着开两罐给大家伙儿搁进米粉里试试味道。

    刘子诚心里卖麻批,脸上笑嘻嘻:“这东西不是我个人的,是厂里的,送不起,回头我们还要把钱交上去,开就不开了,想吃的可以买,两块五毛钱一瓶,一瓶够你们吃一周了,而且味道绝对比外边小餐馆的东西美得多。”

    李雨菲也在旁边说:“我们龙景园现在在做促销活动,促销力度很大的,买了还可以刮奖,中奖率很高,而且一瓶罐头可以吃很久,读寄宿的同学可以卖点调一下口味。”

    坐在位置上的张云起吃着鱼粉,一直观察着李雨菲刘子城那边的动静,他真没想到李雨菲会做这种事情,脑子里也总是想着他卖俄罗斯方块掌上机那会儿,李雨菲几次三番向他说过的那些话。

    闹腾了一会儿,张云起发现李雨菲那边凑热闹的人挺多,但真掏钱的没有,于是用筷子敲了敲王小凯的碗:“凯儿,去买一瓶春江鱼罐头过来拌鱼粉。”

    王小凯早就想买了,伸手:“钱。”

    张云起菊花疼:“你他妈两块五都没有?今天我兜里没揣钱。”

    王小凯只好搁下筷子走了过去。

    最近他天天通宵打街机,穷得天天蹲食堂吃大锅菜,嘴巴淡出鸟来了,但是跟张云起混久了,对生活品质的要求日渐拔高,在口袋里扣扣搜搜半天,掏出了一张皱皱巴巴的五毛纸币,气势倒是相当盛,直接拍在课桌上,说:“赊两块,给我来一瓶罐头。回头找张老板清账。”

    刘子诚差点没气晕。

    这他妈真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第一笔买卖就从脚底板上赊账,靠,这生意还咋个做!

    李雨菲却没说什么,笑着打开箱子拿了一瓶递给王小凯,还提醒说:“罐头盖上涂了一层刮奖贴纸,刮开看有没有中奖。”

    王小凯拿着罐头找到刮奖区,有点不太相信:“这玩意儿还能中奖?什么奖呀?”

    李雨菲点头:“能的,概率还很大,买一瓶送一瓶,有的人能连着中五六瓶呢,特别划得来,你刮开看看。”

    周围的同学都凑了过去,看王小凯刮奖。

    王小凯三下两下把涂层刮开,还没来得及张嘴呢,旁边的胖子田壮壮已经兴奋的叫了起来:“再来一瓶!是再来一瓶!”

    李雨菲笑着又递了一瓶罐头给王小凯。

    王小凯刮开,田壮壮又惊奇地叫:“我靠!还是再来一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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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外,大家可以在初见的圈子里多多留言,写大事记,比心之类的,那些打赏支持我的书友,谢谢你们,这个不求的,只是你们如果想打赏支持这本书,以后可以通过给初见送礼物来打赏,这样子可以增加初见的星耀值,毕竟还有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让初见的星耀值冲到二等星。这样这本书能得到开屏广告,给初见给一次生日。

第五十三章 来自江川湖海,囿于昼夜的爱

    这天早上的鱼粉吃得格外酸爽。

    王小凯开了一瓶龙景园黑豆豉春江小鱼仔佐味,哥四个吃得津津有味。

    其实春江小鱼仔味道确实很不错,主料春江小鱼仔和江川东江鱼同属一系,用大名鼎鼎的方元朝天椒调味,霸得蛮,过得古,味道比之比后世的劲仔小鱼、毛毛鱼一点也不差,辣度还要更上一层楼,和后世味之元的鱼排鱼尾有得一拼,唯一的毛病就是贵。

    然而这个贵是没办法的事情。

    肉类罐头嘛,成本搁在那里,2块5毛钱一瓶是消费者入手时的价格,但龙景园真没赚多少钱,毕竟中间还有总经销商、分销商和终端销售商构成的销售网络,每过一到手,都要剥一层利润出去。

    另一方面,现在普罗大众们的生活水平低,偶尔买这玩意儿佐味可以,一直吃,奢侈!有钱人呢,像老张家这种,顿顿新鲜的鸡鸭鱼肉都吃不完,隔三差五的,张云起还要老家人搞些野猪野王八野泥鳅野兔子野獐子肉来打牙祭,买罐头吃?里边装的又不是唐僧。

    其实说起来,肉类罐头在中国的命运一直都挺悲惨的,半死不活靠着外贸吊命,九零年代初的时候那是没办法,经济的锅,大家都穷,但是到了后世,大家伙儿的生活水平都已经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提高,就连当韭菜资格都没有的人,在收入方面也能够支撑肉类罐头了,生活节奏也确实需要肉类罐头了,然而命不太好,偏偏赶上了快餐和外卖行业的大爆发,肉类罐头自然沦为鸡肋。

    打个比方,像后世江川市最著名的封阳坛子肉,好吃是真好吃,但销量始终不怎么样,大多数都是像张云起这种一种生活在外的家乡人买,他想念家乡味道了,才会在淘宝上网购一波。

    王小凯今天的手气倒是十分不错。

    他一连串中了四瓶,算下来一瓶也就是五毛钱,这可太划算了,王小凯兴奋得跟猴子似嚷嚷着放学后要去刮彩票。

    好些读寄宿的同学瞧着眼热,从众心理作祟,跟着掏钱买罐头,对他们来说,这玩意原价买了也并不能算亏,天天吃食堂大锅菜,清汤寡水,嘴巴里面十分清淡。

    江川人一向重辣重口,食堂大锅菜缺油少肉倒不是不能接受,毕竟餐费极便宜,但倘若吃不上辣味,那就是十分的不友善,龙景园的这个春江黑豆豉小鱼仔罐头绝对能满足这一点,为他们改善一下生活增加一点滋味,而且一瓶省着点吃,够吃一两周,中了就是大赚,最重要的是,中奖率也确实高,并非是坑人的噱头,好几个学生连着串中了几瓶。当然,一些今天没踩狗屎的,一瓶也没中着。

    李雨菲她们本来还打算中午去食堂卖卖的,但一共才用自行车驮来两箱罐头,在班上一下子就全给卖完了。

    刘子诚可是真没想到小小的一个刮奖促销效果这么好,看着好不容易驮来的两箱罐头全空,他就再也发不起牢骚了,这一件小小的事情,甚至让这个小傻帽心里面莫名的生出了一股从没有过的成就感与满足感,或许劳动不光荣,但有收获的劳动绝对是光荣的,他对李雨菲说道:“上午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课,反正到时候是自由活动,我找几个人去罐头厂再搬一些罐头过来。”

    李雨菲说好。

    罐头卖完后,也接近了上课的时间。

    同学们手拿罐头扯着各类闲话回自己座位,但上课的时候,教室里总漂浮着一股淡淡的春江小鱼仔的香味。

    课间的时候,张云起跑到初见那边,想请教一道英语题目,马上要期末考试了,得加把劲临时抱佛脚一下,不过李雨菲和初见是同桌,他走过去的时候,王小凯、杨伟田壮壮和肖雪梅几名一个小圈子的女孩子都聚在那一坨,聊些眼下学校里时兴的话题。

    张云起没当回事。

    直接来到初见课桌的一侧,问题目。

    初见见张云起过来,下意识的就把课桌桌面上的一个黑色塑料袋收进了课桌里面,她见张云起没什么反应,于是细心地给他讲解起了题目。

    如今的初见已经连续两次蝉联了全校高二年级的第一名,班上很多同学都会向她请教题目,作为一名超级学霸兼学习委员,初见也从不会拒绝任何人,不过对张云起,她总会显得格外的用心。即便是课间时,也不会介意旁人的目光。

    两人聊着题目,那一头聊的热切的余青青一直注意着这边的动静,她看了看身边的李雨菲,没什么表情,甚至是没有朝张云起那边多看一眼。

    这倒是有点儿稀奇。

    余青青想了想,叫张云起,说:“中午我们打算和雨菲一起去学校食堂门口卖罐头,有没有兴趣一起去?对了,你以前不是卖过掌上机吗,说说这个怎么卖呗?”

    旁边的初见适宜地停下了讲题目,小脸上很安静,只是也没有往李雨菲那边看,她抿着嘴,拿笔默默地在张云起的练习册上标记修改写一些问题要点。

    张云起说道:“刚才你们不是卖的很好吗?这个东西没什么经验之谈,这种销售搞吸引人的活动也是需要成本的,学校不可能让你们大张旗鼓的搞,简单点,态度好就行了,回头找几个托吧。”

    “托?”

    张云起道:“就是让一些同学假装去买罐头,制造气氛,吸引别人的注意力,从众心理作祟,有那么几个人买,就一定会有人跟着买。”

    余青青心直口快:“这不是骗人么?”

    这话让张云起相当不好回答:“那也可以,你们直接去卖就行了,要不顺带再做个牌子吧。”

    说到这,张云起向初见借了一张纸,拿着钢笔“刷刷刷”在纸上写下一段话:“龙景园罐头,好吃够辣能刮奖!”

    写好之后,他把纸递到李雨菲的课桌上说:“这句话怎么样?到时候可以把这句话写在纸牌子上,竖在食堂门口吸引学生们的注意力。”

    杨伟点头:“不错,简单明了,一看就懂。”

    这时候余青青提出了反对意见:“我觉得太直白了,不是特别有吸引力呀。”

    张云起没做声,又拿起钢笔在纸上写了一段话:“是谁来自江川湖海,却囿于昼夜学习,罐头与爱。”

    “这句真好。”

    李雨菲第一个开口。

    她还默念了一遍,喜欢极了。

    余青青也点头说不错,比前面的好。

    肖雪梅看着那句话说:“很有感觉和吸引力,而且切题,江川湖海,一语双关,囿于昼夜学习,这说的不就是我们这些可怜学生吗,罐头与爱,直戳内心深处和产品,文字深刻有内涵,张云起,你太有才了。”

    张云起只是笑。

    这他妈不就是青春疼痛文艺范嘛,跟“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与远方”一个尿性,柴米油盐酱醋茶才能治好的无病呻吟。

    大家伙儿一致觉得这句话好,定了。

    杨伟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一块大纸板,用彩笔把这句话写了上去,每个字都特大,特醒目,也特别的艳俗,但无所谓,俗出风格能吸引学生们的注意力就行。

    上数学课的时候,张云起又对坐在旁边的王小凯讲:“凯儿,回头叫一些别的班上的男生,中午去食堂买罐头,造气氛,当托。”

    王小凯愣愣的:“刚才余青青不是说这骗人,咱们不这么干嘛?”

    张云起道:“余青青没脑子我不意外,你没脑子那就太让我失望了,以后别读《毛选》羞辱毛嗲嗲了。”

    这话说的王小凯相当不服气,他“嘿”了一声道:“张老板啊,这就是你的境界低了,我不是不愿意搞托,我只是充分尊重美女的意见。”

    张云起道:“余青青也算美女?怎么回事呀,凯儿,你也太饥不择食了点吧。”

    王小凯鸡儿蛋疼:“饥不择食也得有食吃吧,劳资打了十七年光棍,可连妹子的手都还没摸过!”

    张云起乐道:“那行,回头我给你买俩凤爪,躺床上好好摸摸。”

    王小凯差点吐血:“我到底是怎么认识你这个损友的?”

    “你家祖坟冒青烟了呗,不跟你扯废话了,凯儿,回头把找托的事儿办好,如果不这么搞,那几个女孩很快就会见识到现实和理想的差距。”张云起翻开习题册,做数学题目。

    把这事儿安排妥当,张云起就不打算再管了。作为龙景园罐头厂几十万箱罐头大甩卖运动的总指挥,在学校里卖几箱十几箱的小促销活动,他实在没什么掺和的兴趣。

    中午放学后,和初见一起回店子里吃饭。

    刚开始的时候,班上同学看着初见天天中午和张云起去张记栖凤渡鱼粉店吃饭,倒是有点儿大惊小怪,还以为两人关系不大正常,后面时间久了,倒是麻木了,因为他们都知道初见妈妈在张记栖凤渡鱼粉店里工作。

    和往常一样,初见在座位上看了一会儿书,教室里人少了,张云起才起身叫她。

    初见侧头,见张云起还在,她下意识地就把前面藏在书桌里的那个黑色塑料袋拿了出来,只是嘴上问:“云起,你不要去帮雨菲卖罐头吗?”

    张云起道:“不去了,回家吃饭吧。”

    初见看了张云起一眼,小声说:“如果你想去,等下我帮你把饭带回来。”

    张云起怔了怔,乐道:“你在想什么?我不想去,我只想跟你一起回家吃饭。”

    初见抿着嘴,不说话了。

    两人下楼。

    凛冬了。

    天空是晦暗的,草皮枯黄,呼啸的北风带着刀割的声音,初见走在张云起身边,手里提着那个黑色塑料袋,穿着一件素净的棉衣,毛绒绒的连衣帽是雪白雪白的颜色,拥簇着一张白的透明的清澈小脸。

    “云起。”

    张云起扭头:“有事吗?”

    初见迟疑了下,最后说:“没什么的。”

    张云起想了想,走到她身前,笑:“怎么了?初见,一脸心不在焉的,你有什么心里话就直接跟我说好吗?”

    初见抿着嘴,说:“我织了一条围巾。”

    张云起怔了下,下意识看着眼前女孩。

    “你要么?”

    女孩的小脸已经有一点点红了,但最终还是把一直攥在手里的黑色塑料袋递了过去,细声细气说:“不是很好看,才跟我妈妈学的,还问了张姨,第一次织。”

    张云起接了塑料袋,从里面拿出了一条围巾,深红色的,毛线粗粗的,很软,上面密密麻麻有无数个针结。

    其实他不懂怎么织围巾,但总觉得应该特别复杂,这也是第一次有女孩子亲手织围巾送给他,他真觉得好看,戴在脖子上,暖融融的,心都要融化掉的感觉,上面还有一种初见时常用的护手霜的味道,是那种在寒冷天气里,他经常会莫名想起来的淡淡青草味。

    ******

第五十四章 沉默的力量

    这一天的时间过得很快。

    张云起和初见在店子里吃完午饭,回到教室后,王小凯就兴奋地跑来告诉他,中午他们和李雨菲在食堂门口把罐头全都卖光了,中奖率很高,又有李雨菲这个在学校里极有名气的大美女在,吸引了一大波学生,搞的跟全民刮彩票似的。

    王小凯这个小傻帽一向咋咋呼呼,说的话大概有一半能当真,但张云起作为龙景园那几十万箱罐头放血大甩卖运动的发起者,自然清楚的知道,目前龙景园罐头的中奖率超过50%,是比较好卖的,而龙景园的职工们在各种激励政策和提成方案的刺激下,已经组成了一支浩荡的销售队伍,几乎是倾巢而出,现在,是时候叫李季林把罐头的中奖率往下调低一些,争取多收回点儿成本,明年正月初八动工时也富裕一点。

    下午放学后,张云起打算去联盛一趟。

    他收好课本,戴上围巾和耳机,提着书包起身时,王小凯瞧着他,顿时瞪大眼睛啧啧说道:“竟然戴红色围巾,要不要这么骚里骚气的,张老板,春天可还没到呢。”

    “劳!资!乐!意!”

    张云起鸟都不鸟王小凯,提着书包潇洒出门,只是还没走几步,就意外的看见了站在走廊上的张晓楠。

    张晓楠在市一中初中部的一个初中班当班主任,虽然同在一个学校,有时候也会在校园里遇见,随便聊几句,但张晓楠还从没有专程来找过他。

    张晓楠显然在门口已经等了一会儿,心里应当是有事情找他商议,张云起走过去问道:“晓楠姐,你找我?”

    张晓楠迟疑了一下,说:“云起,我们走走再说吧。”

    张云起说好。

    两人下了楼。

    已经放学,凛冬里的校园格外萧瑟,人很少,入目是零落的枯黄树叶,爬满了青苔的男生宿舍,横贯天空的铁青色电线,叫人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孤寂。

    两个人走在清冷的校园小径上,张晓楠问了问张云起学习上的一些事情,但张云起总感觉她好像有些心不在焉,问道:“晓楠姐,你跟我大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张晓楠在路边的石凳上坐下来,犹豫了半天,才说道:“云起,姐和你大哥的事本来应该由大人来做主的,但是张叔他还没出来,你呢,是个前程远大的好孩子,懂事,聪明,有想法,很多时候,很多事情,都比姐和你大哥看的长远,所以,有些事情你大哥他开不了口,姐现在却无论如何都要拉下脸来跟你讲,因为再拖下去,都难捱。”

    张云起笑:“晓楠姐,我懂的,你说。”

    张晓楠双手绞在一起:“前段日子,我爸来市里找你大哥谈过一次,提了一些想法,这个你大哥应该没跟你和张姨提过吧?”

    张云起点头:“没有。”

    张晓楠看了看神情平静的张云起,低低的叹了口气:“其实,我爸上次来,叫云峰在市里买套房子。”

    这种话张云起听着怪别扭,九零年代初的婚事,可没有要求男方家必须要有房有车这些不成文的规矩,不过对于现在的张家来说,这个没问题,也不是事。

    只不过,张云起很快就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张国瑞要求大哥买房的潜台词,必定是想要大哥分家单过。

    据他所知,张国瑞的大儿子大女儿都在外地工作成家扎根,平日里根本管顾不到远在云溪村的二老,市里工作的小女儿张晓楠已算是较近的。在这样的情形下,张云起不知道张国瑞提出这个要求,是不是打着等张晓楠成婚后从云溪村搬到市里来住的主意。

    这么想着,张云起就觉得以张国瑞这种老成精了的云溪村头号强人一贯的行事路数,肯定还有其他叫大哥张云峰难以招架的要求,于是问张晓楠:“还有么?晓楠姐。”

    张晓楠的脸上已是十分难为情:“那两家张记栖凤渡鱼粉店,到底是算谁的?云起,你千万不要误会埋怨姐,姐没有贪念,姐什么都不想要,只愿跟你大哥好,只是,你大哥人耿直,我爸那晚上说的话叫他生气,他直接跟我爸说不是他的,说鱼粉店全都是你出的资金,大主意大方向也都是你定的,是你的。但,你知道,这样,我父亲那一关他过不去。”

    张云起坐在石凳上,沉默了一下,说:“我知道了,晓楠姐,这个你不要操心,我有计较,我现在想知道的是,马林跟你是什么情况?”

    张晓楠半天没言语,最后叹了一声。

    ******

    这一天晚上,张云起睡得并不怎么好。

    其实年纪大了,他已很少为感情失眠。因为经验给予过他这样一个教训,或者说是给过像他这样的绝大多数中年男人一个教训:这个世界上除了亲人,没有什么是不能看淡的。

    今天张晓楠告知他的那些话,大概也是马林那边纠缠得紧,她爸爸张国瑞逼得紧,一向闷葫芦的大哥张云峰又绝无可能把这样的尴尬事倾诉给他听。

    张晓楠实在是束手无策了。

    其实不论是不是张国瑞故意刁难大哥张云峰,提出这些要求叫他知难而退,但真较真起来,这些要求也不能说是过分,为人父母,总希望男方家在婚前厘清这些家事,给自己女儿创造一个好的生活条件,避免日后跟婆家纠缠不清。尤其他们老张家人多口杂。但张云起同样清楚,不管从理智还是从感情方面讲,买房子分家的事情,他大哥张云峰都不可能向家人开得了这个口。

    张云起一直记得,他老妈以前教训他要好好念书时老提起的一件事,大哥小学毕业那年,十四岁还差一点点,他从昭平乡中心完小拿着成绩单和龙湾镇中学的录取通知书跑回家,进屋跟爸妈说的第一句话是:“我不上学了!以后在家务农,让秋兰和云起、春兰去上。”

    当时爸妈一脸愁苦,不知如何是好。

    从那以后,大哥就跟着爸爸担负起了喂养全家人的责任,这个本应该和张晓楠一起在龙湾镇教室里念书的少年人,靠着没明没黑在土里挖刨挣的那点苦命钱,养活着这一大家子老小病弱。

    爸爸入狱后,顺理成章的,大哥成了老张家名副其实的当家人。张云起深深的知道,也感激,倘若没有这个沉默无声的顶梁柱,爸爸入狱时的那段愁云惨淡的日子,他们那一家老小是绝难捱过去的,也正是有了这个沉默无声的顶梁柱的带领,他们一家人才能从最困难的岁月里一起熬苦过来。

    现在,让他分家放弃这种责任是很难的。

    尽管现在家里的条件十分优渥,但这不仅是一个生活哲学问题,更重要的是,他和这一家老小的骨肉感情无法割舍。

    至于张记栖凤渡鱼粉店该怎么分,张云起听了张晓楠的那番话后,心里实在有种说不出的酸楚。这就是他的大哥,一个不善言语的平凡人,十四岁不到便扛着一家人从苦难里走过来的他,已在脑子里形成了一条凡事为家人着想的最坚硬的神经反射弧。

    张云起终究是从床上爬起来。

    那时的夜已经很深了,天黑的看不清五指,有呼啸的北风敲打着窗户,他点了一根卷烟,来到客厅,拿起座机上的话筒,按下几个数字。

    电话响了很久,很久,通了。

    张云起说:“帮我找人查一名市里交警队的交警,叫马林,看看他最近这几天在哪一块执勤。”

    ******

第五十五章 爱的卑微

    江川市交警大队全称为江川市公安交通警察大队,在90年代初的时候,规模很小,只有百把子人,主要负责城区和郊区的交通和车辆管理工作。指挥交通主要靠“鸟笼子”里的信号灯。

    “鸟笼子”指当时的圆形玻璃岗亭。

    那时候的江川市城区也就10个玻璃岗亭左右。每个岗亭两名交警值守,一名交警坐在岗亭里,通过才从手扳信号灯升级成的全自动信号控制灯,来控制东西南北方向的车流,还有一名交警则是负责现场指挥,2个小时轮换一次。

    今天的马林在春风路负责现场指挥。

    1991年,他从部队转业下来,由于之前在部队汽车连从事交通和汽车管理工作,转业后,就通过家里的关系继续干起了“老本行”,当交警。

    那会儿正好是工人的下班高峰期,浩浩荡荡的自行车大军像黑色蚂蚁一样涂满了整条马路,在寒冬腊月里,格外壮观。

    作为交警,马林却格外遭罪。

    那时候没有电子抓拍这些先进设备来协助治理交通违法,小老百姓的安全意识又淡薄,人不怕车撞,车不怕撞人,都在机动车道上横冲直撞,牲口都有,违章特别多。咬着口哨挥舞手臂的马林也根本不可能管顾的过来,和别的交警一样,他只求不堵路不出意外事故就万事大吉了,其他的,能看不见的就不去看吧。

    指挥了个把小时,自行车渐渐少了,马林也已经又累又冻,北风飕飕,没有屋宇树木的遮蔽,钻进脖子里,是刺骨的寒意。

    这个冬天,格外冷呀!

    天空上高远的落日余晖倒是美丽极了,马林站在路上远远地望着,这时候,他就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张晓楠,那个磨人又叫他心热的女子,自打在张国祥家遇见之后,他就彻底着了魔,心心念念全是她,想方设法对她好,对她家人好,但是,大多时候她都是冷脸待他。

    有时候,他也会心灰意冷,想要就此作罢,彻底搁下,但问题在于他没有法子违背心意,强迫自己不去想她不去找她。其实,单位里的同事也经常给他介绍姑娘,但都被他拒绝了,因为将就更不是一件容易事!他只能在这种甜苦交加的心境里,不断地告诉自己,人的感情是会波动的,会改变的,只要真心实意待晓楠,总有天明的那一刻。

    想着想着,远处驶来的一辆小轿车把他从伤感的神思拉回了现实。

    那是一辆极为惹人注目的豪车,路上好多行人纷纷停下脚步侧目观望,就连看清楚车头后的马林,都讶异地睁大了眼睛,这辆车子他曾经在杂志社见过,奔驰s320,挂的车牌居然还是湘0888888。

    随着改革开放的不断深入,进入90年代后,中国老百姓的生活日新月异,一天一个花样,自行车早不再是时兴的“三大件”之一,60年代的老百姓把**幻想成“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在这时候的后辈们眼里也已经变成了笑话。然而,眼下绝大多数江川市民的出行工具依旧是凤凰永久二八大杠,吉普都是极为鲜见的,更不消说这种百万级进口豪车。

    马林心里忍不住有些羡慕,男人天生就是热爱速度和激情的动物,以前在部队那会儿,他就爱摆弄汽车,也梦想着有朝一日能拥有一辆属于自己的小车子,但他可从来不敢奢望这样的豪车。

    仅仅是几秒钟的时间,那辆虎头奔就已经飙了过来,马林本以为它很快就会消失在视野里,但接下来的事情,却叫他的脸色变得十分不好看,那辆虎头奔竟然堂而皇之当着他这个交警的面,在大马路上调头,横摆,逆行!

    马林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叫停,然而开虎头奔的人似乎有些嚣张,或者说是故意找不痛快,直接就把车开到他的脚边,停下,车窗滑落,露出一张年轻的脸,脸上还带着黑色大墨镜,正微笑看着他。

    马林知晓开这种百万豪车的大人物,不是他得罪得起的,即便是交警大队队长在这里,也绝不敢放出一声正义的响屁!但,对方的行为实在是有些挑衅了,他也实在是憋忍不住黑脸:“这位同志,请出示你的驾驶证!”

    同志勾下黑框大眼镜,笑:“没有。”

    这话叫马林十分气恼:“驾驶证都没有就敢上街,还公然违章逆行,你还把交通法规当回事了吗?”

    同志还是笑,态度也温和:“抱歉了,马警官,我刚才路过这边看见你,正好想跟你说个事,急了。自我介绍一下,张云起,联盛和联众的老板。”

    马林顿时一口气堵在喉咙里不好再发,眼前这个看起来极年轻的小伙子倒不是那种嚣张跋扈的主,也亏得是这样,否则,他也不知晓今天要如何收这个场,不过,让他难以理解的是,这样的一个开百万豪车的人物怎么会有事找他?

    马林问:“你找我有事?”

    张云起点头:“是关于张晓楠的事。”

    马林顿时紧张了起来:“晓楠?晓楠她怎么了?”

    张云起笑道:“张晓楠很好,没事,是你跟她有事儿,你喜欢人家,可是人家心里边早就有别的男人了。”

    这件事马林显然知道一些,脸“刷”地又黑了下去:“这关你什么事?”

    张云起乐道:“你的情敌是我亲哥。”

    马林冷眼瞪着张云起:“这么说你是替你哥来教训我这个情敌的?”

    张云起摆手道:“教训就过了,大家都是成年人,谁也没资格教训谁。只不过今天正好碰上,我就想跟你把事儿厘清楚,要不然双方这样架着,谁都不好过。”

    马林语气很冲:“你要怎么厘?”

    张云起甩了一根芙蓉王给马林,自己也点了根,说:“我觉得吧,追女人,无非就三点,长相、钞票、感情。马警官,长相你倒是还不赖,高高大大的,比我大哥强;钞票,不提其他的,单轮这辆车,马警官,我不是打击你,真够你干一辈子交警了;至于感情,张晓楠和我哥是青梅竹马,从穿开裆裤时就搁一块儿,床都上过好多回了。”

    马林眼睛刹那间红了!

    他勃然大怒道:“你他妈胡说八道!”

    张云起一点没动气:“马警官,你可千万别太伤心,我说句真心实意的话,天涯何处无芳草,干嘛非要在一棵名花有主的树上吊得死去活来?如果张晓楠爱的不是我哥,而是你。那这句话我也会原封不动的送给我大哥!总之呢,你还是很优秀的,但人家张晓楠已经心有所属了,再强求,真没意思,苦的只会是你自己。你要知道,如果你费尽心思才追到一个不喜欢你的女人,那还不如费尽心思也追不到。因为,你的人和你的爱在她眼里注定是卑微的、将就的。人嘛,还是自己对自己好一点最靠谱。”

    张云起重新扣上大黑框墨镜:“好了,马警官,我说话直接,有说得不对的还请你见谅,违章什么的你抄牌,你依法办事,该咋整就咋整,改天我会上交警队接受教育,现在就不奉陪了,我还要去拜访你们的市局纪副市长。古德个拜!”

    一脚油门,黑色奔驰劈开狂风而去。

    ******

第五十六章 力量

    喜欢代表恐惧,爱就是失去力量。

    这句话马林已经忘记了是从那本杂志上看到的,也不记得是哪个哲人说的,但他妈的好像一点都没错。他是恐惧张晓楠的。一直以来都是。此刻,更甚!

    那一整个下午,他只要想到张云起说的那些话,血液就会凝固,就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脑袋处于眩晕状态,浑身上下都是一种类似于打摆子的颤栗!

    然而,真正叫他绝望的是,当他的情绪慢慢冷静下来后,又不得不痛苦地承认,不论张云起抱有怎样阴险的目的,不管张云起说的话是不是故意针对攻击他,但张云起有一句话没有说错:如果你费尽心机追到了一个不喜欢你的女人,那还不如费尽心机也追不到。因为,你的人和你的爱在她眼里注定是卑微的、将就的!

    马林的心凉已然到了冰点。

    那时候已经轮岗下班了,几个交警队的哥们都知晓马林最近在情场上不大如意,走路时看着他勾着个脑袋一副失魂丢魄的模样,都心领神会,换了便衣,拉着他去了云海路新百货大楼的歌舞厅,找妞、跳舞、喝酒。

    喝得酩酊大醉,深夜而归。

    爱而不得是怎样的一种感受?

    是念念不忘,没有回响?

    是拿着钥匙,插厚厚的墙?

    是明明知道她正躺在别的男人膝下,被日到想吐,你却还要为她喝得酩酊大醉,深夜而归,躺在床上,想她想到大腿根湿漉漉的,心里满是怅然?

    第二日,太阳没有照常升起。

    马林照常上班。

    一个成年的男人,总知道爱而不得这样的事情,就跟吃饭吃出沙子拉屎拉出肛裂一样,习以为常,不论喜欢谁,爱谁,最终的本质,也不过是在繁华落尽激情消退之后变成搭伙过日子。

    马林的日子过得还是和往常一样,每天按时上下班,上街执勤,周末不是跟哥们去打篮球,就窝在家里看《燕京人在纽约》,除去心中的苦闷,他的生活没有丁点波澜。

    然而,时间一久,一心想着抱大胖孙子的马母就有意见了,她见不得儿子窝在家里混吃懒做,隔三差五在他耳朵旁边唠叨:“哪有像你这样谈爱的,整日窝在家里,周末也不出去约会,你咋个不去陪人家晓楠呀?我告诉你,刚谈爱那会要哄好人家女娃娃,不能冷落了人家……”

    面对母亲的唠叨,刚开始时,马林还会找各种各样的借口搪塞,有时下班后,也会故意呆在警队里熬磨到深夜才回家,晚饭就在外面小餐馆随便解决,装作一副外出约会的假象,然而,这些行径终究是敷衍的,表象的,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

    时间一长,他那神经敏锐的母亲又开始唠叨他说:“咋不带晓楠回家做?你和晓楠关系进展到底咋样了?每次都说好好好,就是见不着人!”

    马林终究是个成年男人,有自己的认知和想法,实在厌烦自己的亲娘隔三差五就感情问题支使他,给他那么大的压力,被唠叨的次数多了,有一次他实在是忍不住,不耐烦地顶了一句:“带什么带!张晓楠早就有相好的男人了!以后别提她!”

    这句话对马母而言,无异于晴天霹雳!

    她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这,这是咋个回事?张晓楠有相好的?谁说的?你亲眼见到她跟别的男人一起了?那为啥她婶娘给你牵线做介绍?这不是欺负人吗?!”

    马林听得心里更加郁闷,但又不想对关心自己的母亲发火,他只能用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说:“妈,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一时半会讲不清白,这事情怨不得别个,都是我的问题,我知道怎么搞,你就别操心了。”

    马母怎么可能不操心?

    为马林讨老婆这事,她这个当母亲的心都要操碎了!以往别人介绍姑娘,马林这个嫌弃,那个瞧不上,现在好不容易遇到一个中意的,哪里晓得是一地鸡毛!

    只是,马林的那番话对她的冲击力实在是太大,缓了好久,她那发昏的脑子才有了些清醒,但她依然想不清白,既然张晓楠有相好的,那为啥还要骚情她儿子?!

    这不是婊子行当吗?

    马母越想心里越是不得劲,但看着儿子难受的神情,她又不敢再继续逼问下去,只好把那一团气郁结在心口上,煎熬着煮饭炒菜做家务,直到儿子出门后,坐在空荡荡的家里头左右想不明白的她,最后跑到了张晓楠的亲叔叔张国祥家讨要说法。

    那时候张国祥夫妇都在家,面对气势汹汹的马母,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因为这件事情谁对谁错现在已经很难厘清,当初做介绍时,张国祥的婆娘也确实不知道侄女张晓楠心里早已有人,后来知道了,也劝过张晓楠,但为时已晚,马林已经喜欢上张晓楠,他明知道这点也不愿就此罢手。

    在他们看来,既然马林横下这条心要这样,若能叫张晓楠回心转意那是极好的。但让张国祥婆娘疑惑的是,既然马林接受了张晓楠心里有人这一事实,为何这时候还任由他母亲上门来为此事讨要说法?

    这中间多半是又发生了什么变故。

    张国祥的婆娘心里反复思磨着这些尴尬事,又不好直接向马母问明情况,她绞尽脑汁找了些面上的话头唠了唠,最后说会把这事儿通知晓楠他爸,等他给一个答复,才把马母的情绪给稳了下来。其实她们关系很不错,平日里经常一起打江川字牌,要不然也不会把侄女晓楠介绍给她儿子马林,只是没成想到头来搞得她里外不是人。

    马母离开后,张国祥婆娘立马起身去了卧室,她把电话打到云溪村村委会,叫人通知她大哥张国瑞来接电话。侄女终归只是侄女,她可以劝,但不能说,不能骂,这桩难缠事到底该怎么处置,终归要张国瑞这个当爸的来决定。

    张国瑞接到电话了解了事情经过后,第一个决定,就是立即往江川市里赶。

    他心里已对女儿充满了怨气,上次跑市里和张云峰谈过一次之后,那小子明显已经有些知难而退,他就叫女儿和张云峰再也不要来往了,好好跟马林相处,早点把婚事定下来,一个是交警,一个做教师,小两口都是公家人,一起稳稳当当的过日子,多美的生活呀!没成想!

    哎,作孽呀!

    张国瑞赶到江川市时,已经是晌午。

    天气阴冷,北风很烈,这样的天气,他那咽喉炎就会跑出来作怪。

    这是老毛病了,几十年下来没有节制地抽烟导致的,像他这样从旧社会走过来的苦命庄稼人,整日干的都是卖力气的活,确实需要卷烟来麻痹精神上的空虚和身体上的疲惫,只是现在年纪大了,身体大不如前,天气冷的时候,各式各样的病痛就会找上门折磨他,尤其是喉咙最爱作怪,从早到晚咳个不停,根本沾不得烟,否则就像往里面灌了铅水,整个肺都要咳炸,有时他都恨不能一刀把喉咙给切开把那一堆污物掏出来!

    然而,此时心情阴郁的张国瑞已经管顾不了这些,出了车站之后,他点了一根旱烟棒,提着一袋子新鲜的杀猪菜,边抽边咳嗽边赶往二弟张国祥家。

    路不远,约莫十多分钟的车程。

    抵达后,张国祥的婆娘没急着跟他说那桩事,忙前忙后给他泡热茶切水果,道:“大哥,我去把晓楠叫过来一起吃饭。”

    张国瑞抽着旱烟棒连着咳嗽了好久,才说道:“把张云峰那小子也叫来。我要和他们两个当面锣对面鼓把事厘清楚!”

    张国祥看了眼咳得脸膛发红的大哥张国瑞,把他搁在桌面上的旱烟袋和自己的芙蓉王都收了起来:“这个旱烟给我抽吧,我去打电话叫张云峰,你也不要这么大的气,儿孙自有儿孙福,年纪都这么大了,管顾好自己的身体最重要。”

    说完后,张国祥起身走进了卧室。

    上次他打过张云峰家的电话,电话号码特地记在了电话簿里。找到号码后,他把电话打过去,等到接通后,他说道:“我是张国祥,你是?”

    “张叔好,我是张云起,有事吗?”接电话的是张云起,今天周末他在家,一般情况下,张妈和张云峰都在鱼粉店里,白天家里的电话要么他和春兰接,要么没人接。

    张国祥很直接:“张云峰在吗?”

    张云起回答说:“不在。”

    张国祥又问:“能不能麻烦你通知他,来我这里一趟?”

    张云起道:“通知不了,他很忙,估计今天也去不了。”

    “忙什么?”

    “忙事业。”

    “晓楠爸上来了,想见你哥一面,鱼粉店可不可以歇业一下午?”

    “我哥不在鱼粉店,他好像在燕泉大厦的联盛公司,张叔叔,如果你们有急事,可以去哪里找他。”

    电话那头的张国祥听到这话后,沉默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才说:“好,谢谢你了。”

    张云起道:“不客气。”

    张国祥挂断了电话。

    张云起没有放下手里的话筒,他按了几个数字,拨通了一个电话。

    电话是马史的。

    马史在电话里问:“老板,什么事?”

    张云起道:“我在家,开车过来,送我去联盛。”

    ******

    Ps.抱歉,前几天又是生病又是赶工作,昨天星期六本来放假,但坐在电脑前从早上九点做PPT做到晚上九点,累成狗,怀疑人生,但这个没办法,我这个工作岗位就是这样,来了工作就很急,很赶,但昨天总算搞完了,接下来一段日子我努力好好更新吧。

第五十七章 龙凤

    “大伯,燕泉大厦到了。”

    张国祥的儿子张晓东驱车来到燕泉大厦门口,停下之后,对坐在后面位置上的张国瑞说。

    张国瑞透过车窗瞧着外面的高楼,下意识摸了摸空荡荡的口袋,抬头问:“晓东,你身上有烟没?”

    张晓东表情有点为难:“抽完了。”

    张国瑞咳了两声说:“那去旁边小商店给我买一包来,不要好的,味烈一点。”

    张晓东下车给张国瑞开车门,挠着头说:“大伯,我没带钱,你也别为难我,出门的时候我爸特地嘱咐我不让你抽烟的,你身体不好。”

    张国瑞咳嗽着艰难地笑了一声,也没有再为难这个懂事的侄子,说道:“你知道那个什么联盛在哪里吗?”

    “我也是第一次来,不过没事,我找保安问问就知道了,大伯,你跟我来。”张晓东关了车门,带着张国瑞往燕泉大厦的门口走去。

    本来他老爸张国祥打完电话后,说张云峰今天没时间来,叫大伯张国瑞在市里住一晚上,等堂姐晓楠回来后先说说这桩事,明天再叫张云峰来家里谈。

    然而,他大伯性子强势急躁,大冷天的非得要现在找张云峰谈,说什么婶娘身体不好管顾不了家里的猪,今天还要赶最后一趟车回去。他老爸老妈劝不住,他只好开车送大伯过来。

    其实堂姐和张云峰的感情问题,张晓东不大好发表意见,但单论今天这桩事,他真就觉得张云峰有点不地道,不管怎么讲,就算他大伯反对这门亲事,但至少你张云峰也是个后辈,跟堂姐晓楠在一起这么久了,现在女方家长从那么远的山窝窝里跑上来要见你,你竟然摆谱不来,架子忒大了点!

    这么想着,心里有些怨气的张晓东在燕泉大厦向保安问明了情况,带着张国瑞乘坐电梯上四楼,第一眼就看到了联盛的金色铜牌。

    他们走进门,入眼是几百平米的大办公室,装修精致,十分上档次,全部采用在那个年代很少见的半透明的磨砂钢化玻璃隔断,地面上铺就着能看清人脸的纯白色地板,头顶悬挂了一盏盏造型大气的吊灯,真够气派的!这样的装修风格让张晓东都有点刘姥姥逛大观园,他在江川市可从没有见过,更不消说土农民出身的张国瑞。

    “您好,请问二位先生有事吗?”两人正无所适从地张望着,这时前台的一位漂亮女孩站起来向他们礼貌地询问。

    张晓东的目光在她脸上扫了一眼,就有点挪不眼,讷讷地说:“小姐,那个,那个张云峰在吗?我们是来找他的。”

    前台女孩愣了一下,立时就想起晌午老板过来时,外事办副总马史告知过她,如果有人来找张云峰,不要多话,直接带去见老板。

    想到这里,她立即走出来引路:“这边请,我们老板已经在等您了。”

    张国瑞怔了一下,随即问:“张云峰是这家公司的老板?”

    前台女孩有点懵:“呃,我们老板是张云起张总。”

    张国瑞突然就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咳得脸膛子红的发紫了,他才艰难的停下:“那个张云峰的亲弟弟张云起是你们老板?他不是还在念高中的娃娃嘛。姑娘,你是不是搞错了。”

    前台女孩听到“还在念高中的娃娃”这句话就知道自己没搞错,看着这个老人似乎很震惊的样子,心里想笑,不过这样的情形她已经见过多次了,毕竟她们老板年轻,并不容易让人相信,她礼貌地说道:“您还是跟我来吧,见了我们老板就清楚了。”

    张国瑞不再缠问,叫侄子张晓东在外面等他,他带着满肚子的疑虑跟着前台走进联盛外间办公区域的深处。

    一路上,他看见的工作人员不多,但个个打扮精神,衣着不是这个年代街头上常见的绿军装、灰色中山装、蓝色解放装,而是清一色的西服洋装,他们要么埋头在办公桌前忙碌,要么夹着文件步履匆匆,带着一股子大公司的气象,这也叫张国瑞心里的疑虑越来越重。

    直到在那个前台姑娘的带领下,走进了一间偌大的办公室,看着高坐在正上方真皮办公椅上的年轻人,他才算是真正地懂了。

    张国瑞整日生活在云溪村那个小山窝窝里,对张云起家的境况了解的并不算多,知道的也都是村里闲话中心传出来的陈年旧闻,大概是买了一套一百五十几米的城里大房子,开了几家张记栖凤渡鱼粉店之类的。

    这在那些整日在土里挖刨的庄稼人眼里,已经是十分了不起的成就,但要是让他们知道张六顺的状元儿子早已经飞黄腾达到这般境地,怕不是都得吞着唾沫叫上一声财神爷!

    他是真没想到呀,张六顺老实巴交的一个土农民,苦哈哈了半辈子,竟然能生了这么一个能耐顶天的人中龙凤,估计也就是十七八岁的年纪吧,就置办起了这么大的家业,这么气派的大公司,光租这间办公室以及装修和请员工怕不得要几十百把万。确实叫人刮目相看呐!这要是再过个五年八年,这个小家伙还得了?

    但,那又怎样呢?

    这个小家伙满嘴鬼话,诱他来这里,难不成是要替张云峰抱不平,给他一点颜色瞧瞧吗?

    张国瑞一时间心里堵得慌,他下意识往口袋里掏烟,没掏着,这时候听见张云起的声音:“张伯伯来了,来这边坐下谈。”

    张国瑞抬眼瞧着起身走到对面的真皮沙发上的张云起,也不晓得为啥子,心里就是有些来气,但转念一想,自己都是半截入土的人了,再跟一个小娃娃置气,那也未免越活越倒退了。

    他缓下口气问道:“你大哥呢?”

    张云起脸不红心不跳,笑着说:“张伯伯你来的不凑巧,我大哥已经走了,不过也好,我这边正想跟你聊一些事。”

    “什么事?”

    “两个事,一个私事,一个公事。”

    张国瑞听到这话,心里面没由来的感到一阵滑稽,这么小的一个家伙,竟然一本正经的要跟他谈什么公事私事,但看着气派的办公室和眼前镇定自若的年轻人,又没由来地有些神伤,他这个旧社会的人,在大包干实行后,半截身子就被埋进了土里,除了在枯枝烂叶里感怀过去的红火日子,对这些新时代年轻人的路数真是没法适从。

    他叹着气道:“什么公事私事?”

    张云起单刀直入:“这是我的名片,我现在手里头正经营着两家公司,一家是隔壁的联众,专门从事国内的贸易工作,还有一家就是这个联盛,联盛全资控股了一家罐头厂,叫龙景园,张伯伯,这个牌子你应该知道吧?”

    张国瑞点头:“吃过你们的罐头。”

    张云起说道:“那就好,张伯伯,大概情况是这样的,明年我的罐头厂会调整经营方向,改良罐头产品品种,到时候需要大量的黄豆萝卜辣椒等蔬菜,这些原材料本来有供货商,但现在我想调整一下,慢慢的让我们云溪村的父老乡亲来接手这一块。”

    张国瑞听张云起说完,先怔住了,随后他问:“你打算怎么搞?”

    张云起给张国瑞倒了一杯热茶,等他坐下后说:“如果有可能,我想在明年开春时,让云溪村的部分有意愿的农户,配合联盛先行试点,改种龙景园罐头厂需要的各类蔬菜,销量不用愁,成本也不用考虑,种子化肥可以由联盛先行提供,收购时再扣掉这部分成本,总的来说,就是我打算让张伯伯带头,在云溪村成立一个合作社,打造一个蔬菜生产基地,通过包产包销的形式,实行‘公司+合作社+基地+农户’的模式,引导农户规范化规模化种植蔬菜,带领咱们云溪村的父老乡亲创收致富。”

    张国瑞已经半晌说不出话来。

    眼前这个小娃娃的这番话,叫他心里莫名地有一股暖气在心里流淌。因为,对于云溪村的那些苦命庄稼人来说,他这个提议绝对是天大的好事!

    云溪村的庄稼人世世代代靠着种烤烟过生活,但封阳县一带种植烤烟,需要在肥沃的水田上种植,品质才能好的起来,像那些望天田、水浇地、旱地、菜地,大多都是种植花生黄豆白菜萝卜之类的食物,但这些庄稼在市面上十分不好卖,一是望天吃饭,二是收购的贩子比较少,三是价钱有时太不地道,没人敢多种,怕霉烂掉,都是零零碎碎的种,平时自己有的吃,偶尔也能够拖几包在集市上或者是城里换点零花。

    但倘若张云起真愿意这么干,成立合作社签订包销合同,还包前期种子化肥这些成本投入。不消他带头,云溪村的庄稼人肯定愿意多种。这可是平白多出一份大收入的好事!莫说他这个云溪村的支书,任何一个村子里的人听到了都要高兴的睡不着觉。

    张国瑞已经不敢再小瞧眼前这个小娃娃了,甚至是为自己刚来时对他的成见而感到羞愧。他在心里面也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一个优秀的有为少年,自己在外面挣了大钱置办了大事业,还不忘记要带领着那群旮旯窝里的父老乡亲创收致富。

    他热切地说道:“娃娃,你这个想法好,回头我找村里的几个话事人商议一下,然后在礼堂开村民大会再决议。”

    张云.asxs.头:“成,那我们说私事吧,张伯伯,你没必要把我当小娃看待,咱们直接一点,谈我大哥和你女儿晓楠姐的事情。本来呢,这种儿女婚姻大事应该是我爸跟你来谈的,不过你也知道他还在牢里,要春节前才能出来。晓楠姐是个好姑娘,但是我大哥也不差,两个人感情深,拦是拦不住的,如果你同意两人的婚事,你拟个章程,彩礼和小三金都照规矩办,我和我哥俩兄弟可以直接分家。”

    张国瑞意料到了张云起肯定会跟他提这桩事,本以为会说些不大中听的话,但没想到却是自己心眼太小,这个有大本事的小娃娃只不过是要做主来决断这桩事,他立即说道:“娃娃,你准备怎么搞?”

    张云起道:“目前家里值钱的资产也就是那套房子和两家栖凤渡鱼粉店,房子和市一中鱼粉店得留给我爸妈,市二中的鱼粉店给我大哥。”

    张国瑞神情复杂地看着他:“娃娃,你什么都不要吗?”

    张云起笑:“张伯伯,我不需要这些,晓楠姐和我大哥结婚前,我会给他们在市里买一套四室两厅的大房子和一辆桑塔纳。另外,张记栖凤渡鱼粉的商标一直没有运营起来,明年我会成立一家餐饮公司来单独运作,搞连锁加盟,由我大哥担任总经理,算他40%的股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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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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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生之不幸、活之不幸,那是时代的扭曲与被强奸的灵魂给你打上了不可重来的人生印记。2018,重生有爱,少年归来。回档少年时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回档少年时,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回档少年时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