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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邓丁     回档少年时txt下载     回档少年时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九章 追云

    11月的第一个星期一,在立冬那天来了。

    天气很冷,校园路径旁的枫树叶已是红的妖艳,总有萧瑟的风,也有枯黄的草,在红的枫叶下是混杂一群裹着蓝色校服的青涩学生,三五成群、勾肩搭背,就这么并排往前走,让人觉得日子似乎在拔节的青春里慢了起来。

    张云起就很不太一样。

    天冷他只喜欢打盹泡浓茶看书还有赚钱,对同龄人的那些赌博打游戏聚餐蹦迪毫无兴趣,只是有的时候,课间陪着纪灵在校园里闲逛,看她捧着果汁,在慢慢零落的枫叶下,蹦蹦跳跳的轻快步伐,映掩着的清澈小脸,还有那精致利落的短发,就觉得日渐枯萎的世界也有了勃勃生机。

    纪灵好像永远都长不大的样子,无聊的时候总喜欢笑眯着眼把张云起的头发抓的乱七八糟,然后在前头慢慢地跑。

    上周结束的期中大考就要出成绩了,班上的气氛自然是紧张的,学生们从早到晚讨论的都是分数,互相对答案,错了一个就懊恼半天的尖子生大有人在,“我他妈真是蠢啊!这么简单的题目都能做错”、“日你个仙人板板哟,这个答案居然没算对。”诸如此类的话,张云起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就是连毫无人生理想追求的凯子王小凯,这时候也一直拉着张云起对答案估分数。

    张云起对这玩意儿实在提不起兴趣。

    考都考完了,对个鸡儿毛?

    反正歪好都那回事,何必在成绩下来前给自己找不自在呢?

    在这一天里,各科试卷依次下发,六门科目分数最高的始终是初见,从来没有旁落过,她的英语甚至是变态的考了一百五十分的满分。大家伙儿对此也都见怪不怪,羡慕嫉妒的心理都兴不起来,大抵是太遥不可及了吧。

    倒是和初见同桌的李雨菲,她的各科成绩也是很不错的,班上前十极稳,但相较起极有可能杀进全校前三的初见来说,还是有点儿相形见绌了。各个科目的老师将试卷发下来后,李雨菲都是直接把试卷塞进课桌里面,不会像其他同学那样和同桌相互讨论。而初见只是一个人安静地搞学习。

    这一天最紧张的时刻是在最后的一节自习课上,班主任王明榛来了教室后,所有人都知道接下来要宣布成绩。这也是高二分科后的第一战,战果即将揭晓,教室里安静的像座坟。

    王明榛站在讲台上,看着讲台下一双双盯着他的眼睛,却说道:“有时候我经常会觉得作为市一中的学生,其实不见得是一件好事,因为从上到下,从学生到老师到领导到家长,都把分数看的太重要,但我们要回过头来想想,我们平时付出了多少?有过怎样的努力?这个比分数更重要,在这里,我也只公布个别同学的总成绩,其余的,我会私下一个一个聊。”

    这句话得到了教室后边一大堆学生的叫好,不在班上公布所有同学的成绩,王明榛大概是不想伤害到成绩差的学生的自尊。

    其实市一中生活环境非常轻松,一般来说,老师是比较少干涉学生的生活的,能够有相对充分的自由,相较于那些管理严格的封闭式学校,这地儿绝对是天堂,但与此同时,这里的学习竞争环境却又极其残酷,什么都要以成绩说话,成绩不好的学生,大抵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绝对的边缘人,很容易产生自卑心理,加上学校管理松懈,外边的游戏厅录像厅又确实吸引人,差生一旦自暴自弃就很难回头。

    放眼整个市一中,王明榛确实是一个特立独行的好师长,至少他从来不以成绩分数论断学生优秀与否。

    在讲台上,王明榛点了好几个学生的名字,最后一个是张云起,他拿着成绩单让张云起上来拿下去之后,才笑着说道:“我以为这是一个好的榜样,不仅仅是成绩,虽然他的成绩也足够优异。”

    其实大家都明白王明榛的意思,掌声也跟着响了起来,王小凯鼓的最起劲,这小傻帽一向以作为张老板的头号狗腿子而自豪。

    初见也在抿嘴笑,小脸红红的,好想回头去看一眼张云起。

    李雨菲瞥了下初见的表情,头立马转向讲台,红红的嘴唇隙开了一条缝。

    最后一节自习课结束之后,张云起还有事儿要办,铃声一响,就带着贼鸡儿爽的心情独自离开教室,坐在教室前排的李雨菲有事情找张云起,她见张云起这么快闪人,立马抱着粉红色的书包跟了过去,只是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张云起人已经不见了,大概是走了吧。

    李雨菲小脸略显懊恼。

    平时一起跟她放学回家的肖雪梅看到这一幕,赶过来啧啧称奇:“雨菲,你在追张云起?”

    空气突然就凝固了。

    背着书包从教室里走出来的同学们听到这话,一个个都是满脸的惊愕。

    握草?没开尼玛的国际玩笑吧,李雨菲在追张云起?!

    李雨菲俏脸红了:“你胡说什么。”

    这时候肖雪梅总算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歧义极大……

    ******

    张云起赶到校门口的时候,王贵兵已经等了很久。

    张云起今天打算和李季林见一面,见面的地点就在王贵兵的家里。王贵兵特地开车来市一中接他,两人赶到龙景园罐头厂王贵兵的家中时,李季林已经在了。

    张云起是第一次见李雨菲的爸爸李季林。能生出这么漂亮的一个女儿,老子自然是不大可能太差的。国字脸,高高瘦瘦,年轻的时候应当是一个标准帅哥,谈吐言辞也有涵养。

    只是王贵兵介绍张云起的时候,李季林的神色显得格外诧异,应该是觉得有点荒唐吧,他要见的联众贸易大老板张云起竟然是这样的一个年轻人?简直年轻的不像话。

    然而很快的,他就发现这个年轻人和他平时见到的那些同龄人截然不同,简单,直接,语气沉稳,气势很盛,但不是小年轻的那种气势凌人,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李厂长好,你的想法王总有跟我提过,出点子帮助罐头厂打开销路把积压的罐头卖出去,并不算难事。”

    张云起直奔主题,李季林没有客套的机会,但听到他这么说,心里很振奋,立马说道:“那就太好了,张总,现在罐头厂的处境你应该跟贵兵了解过,还不知道你是怎么个思路?”

    张云起笑着端起茶杯说:“先喝茶。”

    李季林也不傻,立马就读懂了张云起话里的意思,这家伙可不是王贵兵,王贵兵是职工子弟,从小搁龙景园罐头厂长大,可以打感情牌,但张云起不是,张云起是来谈生意的,毫无感情可谈,做这件事情能给他带来多大的好处才是关键点。但其实他心里也没什么底,罐头厂落到如今这般田地,还能拿出什么好处给张云起?但不管怎么说,既然张云起今天能亲自跑来见他,自然是抱有想法的。

    “张总,你对这件事很有信心?”

    “我的信心不仅仅是卖掉罐头,还有盘活整个罐头厂。”

    听到这话,李季林明白了张云起的意思。

    ******

第三十章 酒里香

    李季林也是个明白人。

    张云起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他还是懂意思的,承包经营龙景园罐头厂嘛!

    其实这条路子李季林前头不是没有想过,但龙景园罐头厂欠了一屁股烂账,银行的,职工的,还有供应商的,加上其他一些包袱,在这样的情形下,怎么可能还会有企业有承包罐头厂的意愿?所以如果联众愿意接手罐头厂,他是觉得可行的。

    厂子目前的处境他这个当家人心知肚明,有企业愿意承包,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而且厂子承包出去,他也不是没有其他的出路,但问题在于这事儿他这个厂长说了不算,龙景园罐头厂属于城南区的企业,得区里领导拍板才能决定。

    既然态度明朗了,李季林就想知道张云起承包经营后打算怎么解决龙景园罐头厂的困局,于是直接问了他几个问题,主要有三点,一是如何处理积压罐头,二是怎么恢复生产,三是职工的工资和供应商欠款问题。

    张云起听李季林说完后,端着毛尖清茶边喝边说:“李厂长,我就这么个意思,联众只是个小企业,实力不算强,事情呢,也才开始,没一个定数,这么大的问题我现在没有办法回答你。”

    李季林有点儿感觉到这家伙是在掐他的七寸,什么叫做联众实力不算强?既然实力不强为啥又没点自知之明想要承包罐头厂?这意思不就是我联众不算强,但罐头厂已经烂到家,根本就不会有人接盘,我张云起能够看得上已经算不错了,怎么解决罐头厂的困境?先承包了再说。

    当然,话糙理不糙,事儿也确实就是这么一回事,他总不能第一次见面连个章程都不走就让人家掏心掏肺,李季林想到这里,于是说道:“这样吧,张总,这件事等我跟城南区向区长汇报后,在给你回复。”

    张云起说成。

    这时候王贵兵的老母亲做好了饭,端着一盆子喷香的茶油烧鸡公从厨房里走出来说吃饭了,李季林立马拿着公文包站起来告辞,倒不是装模作样,因为过去的一些事情他跟王贵兵之间有芥蒂,要不是实在没辙,他觉得这辈子都不可能拉下脸皮来这里,再加上厂子里半年多发不出工资,已经闹得天怒人怨,他这个厂长被架在火上烤,职工们私下里个个看他不顺眼,说着各种各样针对他的闲话,日子实在是艰难,他也糟心的很,哪里还会有在职工家里大鱼大肉的心境。

    然而王妈很热情,王贵兵也挽留他说:“都这个点了,天气又冷,嫂子留饭也凉了,李厂长,咱就一起吃再回去吧。”

    这倒是叫李季林心里十分的惭愧和过意不去,虽然当初处理王贵兵的事情,他抿心自问是公正无私的,但对这个家庭确实也造成了极不好的影响。

    最后盛情难却,坐下来喝酒的时候,看着一桌子的大鱼大肉,他又是十分的感慨,以前那些个在厂子里风光无限的职工,现在一大批都穷的揭不开锅,而这个曾经穷困潦倒被自己赶出厂子的小年轻,如今却混的风生水起。

    人生际遇,着实难讲的很。

    李季林把目光转移到了张云起的身上,交杯换盏之间,他感受到了王贵兵对这个小年轻的那种死心塌地。

    接近九点的时候,酒局散了场,王贵兵把满身酒气的李季林送走之后,又回去和张云起聊了聊罐头厂的事,张云起就让他尽快去注册一家公司,到时候用来运作罐头厂的项目。

    王贵兵摸着下巴道:“老板,现在注册公司是不是急了点,你确信区里一定会把罐头厂给咱们?”

    张云起道:“区里还有其他的选择吗?”

    到了晚上九点半,张云起离开了王贵兵家,王贵兵本来要开车送他,他摆摆手拒绝了,一个人下楼穿过龙景园罐头厂的职工大院,夜很深,月光很亮,寒风很冷,爬满常青藤的职工楼墙上有点点光亮,像万家灯火在立冬的夜里孤独摇曳。

    不是很暖,有小孩的啼哭,街坊妯娌的争吵,路上的杂草已经很荒芜了,远处许久没有开工的生产车间铁门也已生锈,在这一路上,张云起遇到了好些推着木架子车回来的罐头厂职工,他们脸上的神情带着深深地倦狈,木架子车上大多是些红薯和凉面罐头烧烤之类的食物。

    许是喝多了,张云起突然就觉得,那些生活优渥的人所向往的人间烟火,大概就是平凡人在穷困中的苦苦挣扎。

    “张云起?”

    听见有人叫自己,张云起扭头,就看见在坑坑洼洼的马路的不远处,有一个背着粉红色书包的女孩子,淡淡的月光下,她有一张莹白的脸蛋,清冽笔直的长发,是李雨菲。

    张云起走了过去:“才下晚自习?”

    李雨菲点了下头,有些好奇问:“你今天来你姐姐家做客?”

    张云起笑了一下,点点头。

    李雨菲又说:“不急着回家吧,走走?”

    张云起说好。

    李雨菲背着书包走在前面。

    张云起跟在她身边。

    他闻到了她淡淡的香味。

    她闻到了他浓浓的酒味。

    她侧着头说:“年龄还小,以后少喝点。”

    张云起说:“有时候是想喝点,有时候是没办法,必须得喝。”

    李雨菲淡笑,那样的神情在月光下极美:“你说这种话的时候,就像大人一样,对生活好像总有一种无奈的感觉,但是你平时给别人的感觉却好像你没有没有办法的时候。”

    张云起笑:“你这是在夸我吗?”

    李雨菲没回答,张云起侧头,然后看见她停下了脚步,淡淡的月光下,她的脸色突然变的有点过于的白,目光所望的地方,是不远处的一栋职工大楼。

    张云起隐隐记得那里好像是李雨菲的家,那里有激烈的争吵声,还能看见几十个罐头厂职工好像围着一个人,一个个都是群情激愤的样子。

    许久的沉默过后,李雨菲扭头对张云起笑着说:“我家快到了,你先回去吧。”

    张云起想了想,点头说好。

    摆摆手,他转身离开,只是还没有走多远,就听见背后传来李雨菲叫他的声音,张云起转身,在月光下,看着七八米远处的女孩:“怎么了?”

    女孩说:“下周末是我生日,你要来吗?”

第三十一章 常败将军常挂帅

    这一天的156班乐子挺多。

    大清早张云起刚进教室,就被咋咋呼呼的王小凯一把搂住了肩膀:“张老板,你啥时候又跟人李雨菲勾搭一块儿了?”

    张云起下意识问:“啥时候?”

    王小凯觉得张云起特不仗义,“嘿”了一声说:“还装呢?班上同学传遍了都,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啧啧,厉害厉害,只是大哥,你绯闻对象有点儿太多了吧,看看,光咱们班上就有初见,李雨菲,加上高一时候的那个赵涵,噢!对了,还有花姐,啧啧,这他妈再加一个妹子都能凑够一只女子篮球队了,张老板,作为你的铁杆马仔,我是不介意入一手低端货的。”

    听着王小凯的胡言乱语,张云起真想一巴掌把他呼到呼伦贝尔大草原喂羊去,忒他妈没品味了,劳资跟花姐晏诗那是纯洁的同学友谊!

    至于李雨菲,张云起心里有点纳闷,但懒得问,谁谁谁喜欢谁谁谁,谁谁谁在追谁谁谁,诸如此类的**话题永远都是学生们乐此不疲的讨论热点,不管搁在那个年代都是这尿性,美女嘛,说起来都是两球带一洞的生物,但架不住人肤白貌美大长腿呀不用关灯!

    当然了,对学校里那些青春萌动的小处男来说,这种事儿还挺遥远,至少在那个年代应该是这样的,不像三四十岁的老狗那样见着雌性动物就琢磨着打洞,形而上的美主宰了他们的思想,朦胧、清澈、干净,或许在校园里散散步,偷偷摸摸的拉拉小手,在教室里一人一个耳机边看书边听歌,放学后载着白裙翻飞的女孩儿穿过温润的黄昏和充满人间烟火的大街小巷,似乎就是绝大多数男生此后人生里最刻骨铭心的爱情绝唱,甜蜜芬芳,总是在灯火阑珊的深夜里拿出来独自咂摸。

    张云起也是这样的。

    在教室里呆了一上午过后,他大概就知道了是怎么回事儿,全拜肖雪梅这个大嘴巴所赐,说些胡言乱语的话,搞得一些好事者把上个学期他暗恋李雨菲和高明争风扎刺的老黄历都掀了出来。

    这导致了张云起这一整天都是在不太友好的环境里度过的,男生们觉得他最近太扎眼,看不太惯,女生们呢,老是笑嘻嘻的拿他开涮,课间大家伙儿都在走廊上晒太阳扯淡,李雨菲的闺蜜陈湘萍就趁着她不在的时候,一脸促狭地对张云起说:“对了,这个周末就是咱们雨菲的生日了,你精心准备了什么礼物呀?”

    张云起摊手:“没准备。”

    余青青笑嘻嘻的用手指点了点陈湘萍的脑袋:“你傻呀,,”

    陈湘萍拉长声调“噢”了一声,然后脸带笑容揶揄道:“只怕是某些人想到时候给雨菲一个大惊喜,不愿意说出来吧。”

    张云起还能说啥呢?闭嘴。

    李雨菲却仿佛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还是那个热情中带着骄傲和自持的小公主,照样和围绕在她身边的好朋友在课件时分闹和笑,隔壁班匆匆走过她身边会突然脸红的男生也没有见少,直到下午的时候,她在去厕所的路上遇到张云起,两人并肩走过,带着笑,也没说太多的话,但这让张云起想起了昨天晚上在龙景园罐头厂遇见的那个不一样的李雨菲,上辈子想象中的那个女孩儿。

    ******

    龙景园罐头厂的事情很快就有了进展。

    这主要是李季林顶不住了。眼下罐头厂的情况越来越难捱,现在突然出现了这么一条转机,自然是争分夺秒,昨天晚上他从王贵兵家离开后,在家门口被厂子里的几十号职工围住问工资的事情,这样的情况已经发生过无数次,安抚的话也重复过无数次,职工们已经麻木了,好说歹说都没效果,最后李季林告诉职工们罐头厂马上就会有大金主接手,保证一定把大家安置妥当,他才脱了身,回到家后,他立马就给城南区区长霍建忠打电话。

    霍建忠是湘南省会城市里津市人,个头不高,皮肤黝黑,胆子很大,他调到江川市城南区区长的时间并不久,一直想在市场经济这块烧烧火干点事,但搞了几次调研,就发现眼下江川市企业的弊病太深了,用江川市市长杨立行的话讲,就是“一多二高三低”,“一多”是亏损企业多;“二高”是亏损额高、负债率高;“三低”就是企业管理水平太低、经济效益太低、职工收入水平太低,但是要说到市场经济改革,江川市也是不遗余力的,结果呢,改来改去还是这个老样子。

    企业仍然是国有企业,那么多的大事小事,政府还是得管,心有余而力不足,而职工名义上是企业的主人,实际在产权上没有任何关联,无法调动职工积极性,三是缺少真正的企业家,有的厂长搞坏一个工厂就转到另一个企业继续当厂长,搞垮几个工厂就到政府当局长甚至当县长,被老百姓称作“常败将军常挂帅”。

    至于霍建忠治下的城南区,情况也是惨不忍睹,一共45家企业,有37家处于亏损状态,亏损面68.7%,亏损额达到了两千多万元,负债率接近90,绝大多数企业处于停产半停产状态,职工收入很低,生活没有保障,时不时上街闹事,搞得市里乌烟瘴气动荡不安,另一方面呢,企业纳税少,财政入不敷出,干部教师工资都不能按时足额发放,面对这样的窘境,别说他霍建忠急得跳脚又无能为力,江川市市长杨立行也是有些束手无策的。

    因此当李季林向他汇报了市里的贸易公司联众老板想承包经营龙景园罐头厂的想法后,霍建忠当即就让李季林约张云起出来谈一下,于是在这周二的下午五点多,张云起最后一节自习课上到一半直接翘课闪人,在门口等待的王贵兵载着他来到了约定的明华大酒店会面。

    约定的时间是七点。

    张云起六点半到明华大酒店,订好了包厢,点好了菜,又搞了两瓶五粮液,一直等到七点钟,霍建忠才在李季林的陪同下踩着点来到包厢。

    霍建忠的目光在包厢里扫了一眼,很自然地就落在了穿着西装年龄稍长的王贵兵身上,后边的李季林正要开口介绍,一向做事快人快语的霍建忠已经朝王贵兵伸手笑呵呵地说:“张总,久仰久仰啊,没想到你这么年轻,这在江川市的企业家里可是少见的很呐。”

第三十二章 英雄少年

    明华大酒店的包厢里,王贵兵听到霍建忠突如其来的话莫名地就有些尴尬,好在站在后面的李季林反应还算快,立马跟过来解释说:“霍区长,这是我们王贵兵王总,联众贸易的副总经理,张云起张总是旁边这位,承包经营罐头厂主要是他的想法。”

    霍建忠这才把目光转到旁边高高瘦瘦的张云起身上,看着他那张稚嫩的脸庞,呆了片刻,心里面觉得有点滑稽,他可真是没有想到今天要见的竟然是这么一个年轻小伙子,当然,这个并不是关键,有没有能力搞活罐头厂才是最重要的,他看着张云起站起来打招呼,也笑呵呵地走过去握了握手感叹说:“英雄少年,英雄少年呐,还是我的眼界窄了呦。”

    张云起笑:“霍区长过奖,请坐。”

    霍建忠一落座,就问道:“张总,你这个年纪就没上学开始搞事业了?”

    张云起道:“我还在念高中,高二,也谈不上什么事业,就是打小爱看些经济方面的书,脑子里有一些想法,具体的经营思路还是靠王贵兵王总来。”

    霍建忠就更加诧异了,连带着后面的李季林都有点儿不知道说啥好,这家伙竟然跟自己女儿一般大。

    过了会儿,霍建忠才长长的“嗯”了一声,说道:“张总,你联众贸易的情况季林也跟我详细介绍过,搞得十分的好嘛,尤其是在市场这块,思路和想法十分有新意,而我们有些国企就是舒服日子过太久了,没有经过市场竞争的洗礼,现在国家要打破铁饭碗,要搞市场经济,就跟不上步伐,咱们的龙景园罐头厂就是其中的一个典型例子,因为以前产品搞分配,没有竞争压力,但现在老百姓有选择权了,想吃啥用啥都是自己说了算,虽然罐头质量好,但就是对不上人家的胃口,名气搞不起来也卖不出去,罐头越积越多,罐头厂的处境越来越难,陷入了一个死循环,张总,如果让你接手,你打算怎么改?“

    张云起说道:“龙景园罐头厂现在的情况很复杂,怎么改?我觉得全都要改,管理团队,企业制度,生产线、营销思路,销售模式等等。霍区长,我先说下我这边承包罐头厂的大体思路,承包范围包括龙景园罐头厂所有资产,十年承包期限,盈利与城南区政府四六分成,企业所得税等其他地方税费两年全额减免,在承包期内公司还有优先收购罐头厂资产的权限。我们这边会尽快成立一家新公司,负责把积压的罐头卖出去,安置职工,注资让罐头厂恢复经营生产。”

    李季林听了张云起的这一番话,觉得这个小年轻还真不能小看,很有条理,一般的高中生怎么可能有这水平,至于他提出的这个承包经营罐头厂的条件,在李季林看来倒也并不算苛刻,就他所知道的,市政府为了吸引投商引资,发展地方经济,早点儿把市里亏损严重的国企卖光送光,基本上一开口就是全免营业税两年、企业所得税三年,三年后还可以加个五年减半,搞的现在市里财政收入捉襟见肘,苦不堪言。

    所以张云起提的这个承包条件,区政府应该是能够接受的,唯一的问题是张云起没有给出具体的资金投入,也没有固定的盈利保证,所谓的盈利分成,只是让承包方不需要承担经营的风险,还要在承包经营期间保留收购罐头厂资产的权利,大概是预计罐头厂有稳定的收益之后保留的权利。至于这里面的利弊,具体就要看霍建忠区长是怎么想的了。

    霍建忠笑的很浓,他长得本来就矮,也就一米六左右,白白的脸上肥肉又多,笑起来满脸饺子皮,特像弥勒佛,很亲切,但对张云起的这番话没有表达看法,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是看着张云起的眼神之中似乎又带着别样的意味,喝起酒来倒是十分的干脆豪爽。

    从七点半喝到深夜十二点多,四个人干掉了两瓶五粮液,又点了两箱老燕京,桌子上的菜翻新了一轮,酒局才散,不过从始至终,霍建忠都没有再提过一句承包罐头厂的事,当然,张云起也没有再问过一句。

    李季林却从头到尾都有点坐立不安,一桌子的好酒好菜也食之无味,他只关心龙景园罐头厂能不能度过这次危机,这个承包经营的方案能不能搞起来,昨儿他被逼无奈已经把有老板承包罐头厂的事情告诉了部分职工,估计现在已经在职工大院传遍了,如果这事儿黄了,他真不知道该怎么给那些锅都揭不开的职工们交代!

    但是,霍建忠不表态张云起又不提,他也没有办法,更不清楚霍建忠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觉得张云起年龄小干不成事?联众实力不够盘活不了罐头厂?或者是觉得张云起要价太高想晾一会儿?千头万绪想不清白,李季林现在只知道有奶便是娘,谁能把积压的罐头卖出去拿出资金让罐头厂运作起来谁就是亲爹!罐头厂落入这般境地可不是他一个人的责任,到时候两百多号吃不起饭的职工闹事,这个责任他是无论如何也背不动的。

    站在明华大酒店门口,深夜的寒风格外的冷,李季林看着张云起和霍建忠握手亲切告别,好几次欲言又止,但是最后什么也没说,陪同着红光满面的霍建忠离开。

    旁边的王贵兵望着矮挫矮挫的霍建忠的背影,抱着肩膀说:“老板,这霍区长是什么个意思?”

    张云起道:“随便他什么意思。”

    王贵兵见老板是这么一个态度,也不知道该说些啥,他心里总有这样一个感觉,别看张云起在酒桌上和霍建忠谈笑风生,其实心里压根就不在乎霍建忠,至于龙景园罐头厂,势在必得,但是他知道承包经营罐头厂的事儿怎么也绕不开霍建忠的,而且现在事儿已经架在这里,下一步该怎么办?

    王贵兵不知道,也懒得琢磨。

    他总是对张云起蜜汁信心的。

    第二天张云起和往常一样去市一中上课,和往常不一样的是,因为昨天下午翘课他被班主任王明榛拎到办公室给说了一顿。

    上午的头两节课是数学,数学老师是一个上了年纪大概处于更年期的中年女人,讲得内容特枯燥无聊,动不动就嘲讽文科生愚蠢,张云起闷头自学了一上午。

    到了中午,张云起在自家鱼粉店吃中饭的时候,王贵兵开车过来了。

    他一进店里,先风风火火的跟正在收钱的张妈打了声招呼,然后坐到张云起对面的座位上,瞧了眼坐旁边吃饭的初见,对张云起说道:“有事儿,比较重要。”

    初见侧头看了眼张云起。

    张云起夹了块白菜塞嘴里:“没事,边吃饭边说吧。”

    王贵兵摆了摆手,说道:“你知道吗?今天上午霍建忠居然通过李季林跟我单独见了一面,他说承包经营龙景园罐头厂的方案他觉得大致可行,还表示在企业所得税这块,区里面可以给更加优惠的条件:三年全免,五年减半征收!”

    张云起乐了,搁下筷子问:“霍建忠这是想干嘛?”

    ******

第三十三章 把酒温

    世界上没有免费有午餐,天上也不会掉免费的馅饼,霍建忠暗示帮着给各种各样的优惠条件,按照张云起想来,大概是霍建忠希望他这边能够提供更丰厚的回报,企业所得税三年全免,五年减半征收,给这么大的优惠,怕不是得给霍建忠几十万的好处费才行吧。

    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如果霍建忠真的仅仅是抱着搞优惠政策引进外资盘活罐头厂的心态,大可昨天晚上正大光明的说出来,何必偷偷摸摸私下暗示王贵兵?

    张云起想到这里,叫王贵兵自己去拿了个碗一块儿吃中饭:“你说的这些是霍建忠一个人的意思?李季林知不知道?”

    王贵兵装了一碗饭坐下说:“这个我不太确定,事儿是霍建忠私下暗示的,李季林跟他有没有另外沟通这很难说。”

    张云起点了点头。

    说实话,他没什么兴趣陪霍建忠搞这件事,私下出点钱就能够免除地方上的一些税款自然是不小的好处,他也没觉得自己有多伟岸正直,纯粹就是心里有点儿膈应,霍建忠想利用这事儿向自己索贿,可能还没有真正认清一点:不是他张云起跪着求着要承包经营龙景园罐头厂,在改革开放全力发展市场经济的大趋势下,江川市经营不下去排队等着外资宠幸的国企海了去了,龙景园罐头厂搁在里边真就完全排不上号。

    当然,罐头厂虽然处境不咋地,但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那块地皮以后会相当的值钱,紧靠未来江川市的兴隆步行街,接壤湘南学院,就算不炒地皮,未来进行商业开发也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只是这个商业价值现在能看得清的人应该是相当稀缺的。

    不过呢,以后在城南区的地盘干事还是得看点霍建忠的脸色,直接撕破脸皮是很不明智的,就算不愿意过多纠缠,也得拿点小手段迂回行事暗里过招。

    张云起瞧了眼旁边的初见,对王贵兵说道:“罐头厂不是欠了一些钱嘛,找供货商们聊聊,快年底了,也该催收了,另外,罐头厂的那些职工都是你的老熟人了,吃不上饭的很多吧,私下里关照关照,也让他们知道目前罐头厂的情况,别莫名其妙的年还没过就全部下岗分流了。”

    王贵兵立马就明白了张云起的意思,他琢磨着可能是初见在,他不愿意把话说的太直接明白,毕竟是个干净阳光的女孩嘛,生活背面的残酷阴暗还是少知道点好……呵呵,说起来老板对初见这小姑娘还真是挺用心的,少见呐。

    吃过饭后,王贵兵走了。

    张云起和初见踩着点去学校上课,一路上,走在前面的初见老扭头看张云起,张云起就笑着问她说:“看我干吗?今天格外帅?”

    初见翻白眼,样子好看极了。

    临近下午上课,路上学生很多,或许是每天中午都和张云起一起上下学一起吃午饭,初见已经习惯了那些在她和张云起身上转来转去的异样眼神,走在张云起身边说:“你和王哥说的是……”

    张云起听着初见嘴里的那什么王哥,心里贼别扭:“什么王哥呀,你叫他小兵。”

    初见没忍住想笑:“正经点。”

    张云起道:“你想知道什么?”

    初见迟疑了一下,抿嘴道:“你们说的那个罐头厂是雨菲家的那个?”

    张云起有点意外:“你怎么知道?”随后想起初见和李雨菲是同桌,但关系又远谈不上好,他说道:“这事儿跟她没关系,罐头厂也不能算是她家的。”

    初见轻轻地“嗯”了一声:“你要买那个罐头厂么?”

    张云起还是笑:“不能叫买,是有打算承包经营,简单点说呢,就是别人家的田种的不好或者是他自己不想种了,就租出去给我来种,当然我会在租之前设定一个基本的条件,就是有权买这块田,这么做的好处是节约成本,我可以把收购这块田的资金用来恢复生产经营,早点盈利,再用赚的钱去买这块田地。当然,田地是不能进行买卖的,只能流转。这里只是打个简单的比喻。”

    这样的对话发生在高中校园里显得有点古怪,虽然是一些幼稚浅显的商业道理,但距离高中生的世界也是极遥远的,初见听着听着就觉得身边的男生懂好多,但也已经习以为常了,以至于对一个十七岁的高中生说要承包经营一家企业也并不见怪,她是远比大多数人了解他的,也时常想起他那些背着蛇皮袋沿街贩卖掌上机的日子。

    想到这里,初见眯着眼睛抬头看了看天空,天空很蓝,太阳很暖,不管多忙,总会在这个时候会和她一起上学的男生还是带着平常的笑。

    初见心里踏实。

    但有的时候,又特别的不踏实。

    两个人没有再聊这个话题,一起来到教室,张云起和往常一样在门口前的走廊上站了一会儿,看着初见先进去的背影,觉得反常,他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总有些冰雪一样的女孩懂得适可而止吧,其实像初见这样的女孩,无缘无故关心李雨菲和罐头厂的事已经足够让他讶异了。

    下午的课格外无聊。

    张云起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座位上,透过玻璃窗照射进来的冬日阳光暖洋洋的,让人昏昏欲睡,头顶没有吱呀吱呀的吊扇,夏日校园里让人厌烦的知了也已消声灭迹,只是物理老师呆板无趣的声音十分催眠,在堆砌了几十厘米高的书墙下面,凯子已经趴在课桌上神游四海,坐在后面吊儿郎当的同学也大多如此。其实上班工作也好,上学念书也罢,很多时候,时间都以其内在的规律一成不变的反复进行着,这样的时候,记忆的风帆总会驶进往日的岁月,快乐也好,痛苦也罢,或许,人们钟情于过去,与其说是怀念以前,还不如说是对于现状的倦怠或是不满。

    “小张同学,这周六李雨菲生日你参加不?”趴在课桌上的王小凯一直望着和初见坐在一起的李雨菲的背影,突然莫名其妙的来了这样一句话。

    张云起手里转着笔杆愣了一下,笑:“怎么的,你要去?”

    这个时候王小凯打了个哈欠,表情拽拽的:“人家邀请了我不去不大合适吧,还是一大美女,你也知道,我这人呀就是比较怜香惜玉,那像你张老板呀,万花丛中过,永远不湿身,鸡儿发了霉,摘下把酒温。”

第三十四章 星火

    王贵兵从市一中的张记西凤渡鱼粉店离开后,就回到了龙景园罐头厂,他干的第一件事儿就是找他老妈聊天。王家母子谈心的场面可真不多见。以前王贵兵在街上溜达那会儿就整天不着家,现在跟着张云起创业,那就更着不了家了。

    王贵兵跟他老妈扯的是罐头厂的事。

    这件事王妈也关心的紧,虽说现在儿子有出息能挣大钱了,她不用靠罐头厂的那点工资讨生活了,但毕竟在罐头厂工作生活了大半辈子,感情浅不了,尤其是看着以前那些一起工作生活的老职工们,为厂子卖了大半辈子的命,现在停工大半年,工资快一年没发,好些个没积蓄的已经断粮,偏偏一大把年纪,创事业又没那个心气和能力,为了讨口饭吃,女的偷偷跑到菜市场捡烂菜叶,男的就去水泥厂卖苦力,她心里是真不好受。

    然而这些苦难也不算什么,她们这些老一辈的人总相信国家相信政府,能够帮助罐头厂度过这次的难关,他们也不求大富大贵,只要厂子在,恢复生产,能买米能买油,粗茶淡饭饿不死,那也就行了,但是,她那个儿子王贵兵却一脸笃定的告诉她说:“罐头厂搞不下去了,全部职工都要下岗分流。”

    不仅对王妈,对于整个罐头厂近两百号职工来说,这句话都是晴天霹雳!

    然而王贵兵把这事儿告诉他老妈之后,就没管了,他随后联络了几个龙景园罐头厂欠债务的供货商,天天到龙景园罐头厂拉横幅堵门静坐讨债,王贵兵则是跟李季林继续磨承包经营罐头厂的事情。

    在这期间,王妈很好的承担了广播员的作用,上了年龄的人嘛,闲得慌,就爱扯家长里短,她跟身边一些关系近的老职工一说,没有过多久,整个罐头厂就都知道了这件事情全部职工都要下岗分流!而且言之凿凿,最后却连消息从哪儿传出来的都搞不清楚,加之前天厂长李季林对部分员工承诺过有大老板收购罐头厂,会安置好职工的承诺没有实现,而供货商天天堵门拉横幅讨债,搞得罐头厂风声鹤唳。

    这些事儿凑在一起,真是往干柴堆里扔了一粒火星子,整个罐头厂都要炸了!

    下岗,是龙景园罐头厂大部分职工最后的底线,也可以说是九零年代几千万国企职工最后的底线。回顾九零年代的下岗潮,那应当是几代人的惨痛记忆,但如果究其原因,太多太多,国企效益不佳,重复建设导致产能过剩,市场需求就这么多,但是为了政绩,为了升官,许多地方的领导盲目批项目,扩大产能,致使供给严重大于需求。还有就是技术设备落后,历史包袱沉重,私企、外企、进口商品的冲击,冗员过多,相较于私企,国企要付出更多的人工成本,削弱了竞争力,但是在国企,只要职工遵纪守法,你就得终身雇佣,裁员是极其困难的,毕竟是得罪人的事情。

    以上原因,致使国企连年亏损,债台高筑。

    要知道,以前的国有企业是由财政拨款的,但是在1983年改为了银行贷款,由于经营不善,国企贷款不断攀升,还本付息能力又差,贷出去的钱银行难以收回,但银行的钱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七八成都是老百姓的存款,储户来提款,你得有钱给人家。今天这家企业还不回来,明天另一家企业还不回来,不良债权的数量越来越庞大,极易导致金融危机。如果真的发生了,老百姓的毕生积蓄又找谁讨要呢?

    国家只能通过行政手段搞侧供给改革,终止重复建设、清理过剩产能、兼并破产落后企业、下岗分流劳工。

    这场自九零年代初发起的浩浩荡荡的中国国企改革,在1998年到达了顶峰,而它的实质却是一次大范围长时间持续性的企业无责任解聘行动,毫无疑问,这件事儿违反了劳动契约,然而,里面的是非对错恩怨情仇现在已经没法厘清了,很多经济学家回顾这段历史的时候,往往会冠以“一个经济转型国家必然付出的社会代价”的说辞,但是,超过2000万国企工人下岗所带来的啼饥号寒,未免太沉重了点。

    1998年,刘欢唱了一首红遍全国的《从头再来》:“昨天所有的荣誉,已变成遥远的回忆。勤勤苦苦已度过半生,今夜重又走入风雨……心若在梦就在,天地之间还有真爱,看成败人生豪迈,只不过是从头再来!”

    在当时,这首歌是唱给下岗工人的励志歌,只不过,被励志了的下岗工人们可能就要问:“只不过?你他妈拿大半辈子的时间换一个‘从头再来’给我看看!”

    1999年,黄宏演了个小品《打气儿》:“厂长特别器重我,说单位减员要并厂,当时我就表了态,我不下岗谁下岗!”

    然后,黄宏被舆论入了妈。

    贾樟柯拍的《二十四城记》里,有一个工人问厂长:“二十多年,我有没有迟到?二十多年,我哪年不是先进?凭什么我下岗?”

    然而并没有用,他还是光荣地下岗了。

    青年下乡,中年下岗。这是一个无法选择出身,也无法选择所处的时代。在历史的洪流面前,大多数人就像一粒沙子,被风浪裹挟着,漂来漂去,想要挣脱,却又无可奈何。

    龙景园罐头厂的职工们也一样,他们无可奈何,却对下岗分流闻之色变,因为摆在面前的现实问题是下岗以后,失去生活来源,靠什么活下去?

    好死不如赖活着,是绝大多数职工的想法,国企昔日的辉煌和极高的福利待遇已经把大多数人的进取心腐蚀殆尽,生病了,可以去职工医院就诊;冬天天气寒冷,有职工澡堂;无聊了,厂里有电影院,干了几十年,身子骨不行了,退休后,子女可以继承父辈的职位,那怕哪天驾鹤西去,单位还得给派几个人帮着料理后事。

    这样的福利待遇,搁后世企业难以想象。

    然而当曾经的优渥条件没有了,昔日辉煌泯灭在一幢幢布着蜘蛛网和灰尘的厂房里,无数个家庭支离破碎,连最起码的一碗饭都不再给的时候,本来死气沉沉的龙景园罐头厂突然就变得格外热闹了起来,就像一个行将就木的病人回光返照,惶然、无助、愤怒……掺杂着这些绝望情绪而爆发出来的职工动荡,一时间成了江川大街小巷的一条热闻。

    对于这些,张云起没时间去了解,也就是王贵兵跟他通过一次气,不过,他从李雨菲的身上也能感受到一些。

    每天的课照常上,一中校园里还是那么欢喜安乐,大多男生都习惯在放学铃声响起的那刻第一时间奔向游戏厅,女生们总钟情于琼瑶小说里情爱纠葛,课间唾沫横飞的,永远是谁谁谁又跟谁谁谁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而李雨菲的生日,就是在这样的一个氛围之中来临的,好像班上大多数同学都知道这件事儿,大抵是她在学校里的人缘极好的缘故吧。

    周四上午的一个课间休息,张云起跑去厕所放水,路过走廊的时候,看见李雨菲和肖雪梅、陈湘萍几个女生以及王小凯田壮壮哥几个聚在一块儿说说笑笑,冬日阳光下,气氛格外热烈,见到过来的张云起,王小凯咋咋呼呼的叫他过去跑火车。

    张云起笑着摆手:“撒尿去。”

    来到厕所倒完水,张云起出门洗手,没想到遇见了李雨菲,她正在水池前洗手,张云起走过去打开水龙头问了一句废话:“怎么没跟他们聊天了?”

    李雨菲笑:“过来上厕所啊。”

    张云起点点头。

    李雨菲突然又说:“云起……”

    张云起侧头看她:“怎么了?”

    李雨菲瓷娃娃一样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歉然的笑容:“这周星期六我有点事,生日聚会不办了,不好意思,要不,改天我请你吃饭吧。”

    张云起怔了一下,笑着点头:“好。”

    李雨菲侧头看了张云起一眼,他这样的回答,倒是让她有点意外,一个人的性格总是会无意间表露出来。同样的话,她向受邀参加生日聚会的男生都说过,他们都是咋咋呼呼一脸惊讶追问为什么。然而张云起不会,或许这就是这个男生异于同龄人的地方吧。他确实很聪明,但不自作聪明,他也很优秀,却从不炫耀才华,他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却绝不点破那些让人难堪的话题。

    这个男生的性格为人和成绩,哪怕是放在市一中,也应当是出类拔萃的那一波,只是……李雨菲看着张云起的那张脸,沉静之中带着从容的笑,但不是每个青雉的花季女孩梦想中的那个模样,琼瑶小说里面的、白马王子的模样。

    “在想什么?”

    李雨菲反应过来,收回了目光,默然摇摇头:“没什么啊。”

    “那回教室吧。”

    张云起转身,两人聊着天去了教室。

    其实李雨菲突然不搞生日聚会的原因,张云起大概也能够猜出来,但没在意,也以为这件事儿到此就结束了。

    然而世事难料,生活丰富多彩。张云起没想到的是,到了下午,李雨菲的闺蜜肖雪梅就找到他问:“雨菲是不是跟你说生日聚会不搞了?”

    张云起点头。

    肖雪梅好奇巴拉地又问:“那你知道是啥原因吗?”

    张云起摇头。

    肖雪梅就说道:“这可是人雨菲16岁生日呢,她办不办另说,里面有啥事咱们也不好打听,不过你看咱们作为好朋友,是不是得表示表示呀?这周六她过生日那天,要不咱给她制造一个惊喜?”

    张云起觉得挺逗:“这事你问我干吗?”

    肖雪梅笑嘻嘻的:“你有主见嘛。”

    张云起合上书本摆手:“别,这事儿如果你们要搞,那也成,算我一份;如果不想搞,我也没别的意见。总之意思就一个,我是打酱油的。”

    肖雪梅莫名其妙:“啥是打酱油?”

    张云起无语:“你们确定要搞就算我一份。”

    肖雪梅凑上来说:“那咱们得准备一份蛋糕,钱到时候咱们去的人一起平摊,然后星期六想办法把她约出来,对了,你给雨菲准备了啥生日礼物呀?”

    这事儿张云起根本就没想过,他也不知道李雨菲喜欢啥,反正到时候凑合凑合能过得去就得了。给女孩子买礼物可是麻烦的很,这玩意儿他感受最深的是前世没钱又想追妹子的那会儿,毕竟,纯粹的爱情也得在经济基础之上,才有求爱之胆。

    他还记得读中专的时候追的一个妹子过生日,但手头拮据,又想别出心裁,以最小的成本拿出最体面的礼物,于是在图书馆冥思苦想了三天,最后给那个女孩送了一个用避孕套盒子装着的发卡。嘿!还真别说,效果贼鸡儿好,把当场一竿子送什么蛋糕布偶的牲口全给比了下去。悲剧的是,给女生们留下了一个流氓的印象。

    生活以这种惯性继续前行,这些年来,他经历过很多场面,遇到过很多的人,也从中寻找了一些并不难窥破的人性真谛:真正的流氓,从来都是不动声色温文尔雅的,他们只会在背地里、阴暗处、两米长一米五宽的砧板上,展露自己的真面目。

    至于当时的他,顶多也就是年轻幼稚哗众取宠罢了。

    ******

第三十五章 为你红了脸

    星期六那天的一大清早,王小凯就在宿舍里开始梳妆打扮,喷香水抹头油,搞了个周润发式的大背头,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浓浓的骚味儿,不过呢,照镜子的时候,王小凯自我感觉相当的良好,他觉得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鼻毛有点长了。

    他的鼻毛确实很长,老是伸出鼻孔,平时也不怎么爱打理,但今儿个有聚会,在美女面前实在有碍观瞻,于是王小凯在兴奋中开始找剪刀剪掉鼻毛,但偌大的一个宿舍,甚至整个楼道,都找不到一个趁手的工具可以把鼻毛收拾干净,后来他找到一把水果刀,小心翼翼的把鼻毛收拾干净。

    他可不想在这样重要的场合让女生们看到鼻孔里有一枝红杏出墙来。

    这时候张云起来了,看到王小凯那个骚包模样,他“嘿哟”了一声:“够帅的呀,怎么的,相亲去?还记得林月英不?”

    王小凯翘着二郎腿点了根张云起甩过来的芙蓉王:“张老板,别以为你是我老板就可以胡说八道啊,哥可还没到吊死一颗树上的地步呢。”

    张云起乐了:“合着你还想万花丛中过啊?”

    王小凯鼻孔朝天:“怎么滴,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灯你点,火你放,哥就不奉陪了,打个电话去。”随便扯了几句淡,张云起见田壮壮和杨伟这两头猪才从被窝里钻进来洗漱,想起了一个事,就转身去了宿舍门房打电话,打给王贵兵。

    王贵兵正好在家,接了电话。

    张云起问他龙景园罐头厂最近的情况。

    王贵兵大概说了一下,最后道:“现在职工和供货商天天都在闹,李季林天天求着我找你谈,老板,你想怎么收?”

    张云起想了想,说道:“再看看,找时机准备出手拿下整个罐头厂。”

    王贵兵楞了一下“不承包经营?”

    张云起道:“既然到了这种地步,承包还有意思?”

    “可是收购的话……资金怎么说?”

    “到时候再说。”

    挂了电话,张云起回到宿舍的时候,三朵金花已经梳妆打扮完毕,一伙儿勾肩搭背离开宿舍吃早餐。

    张云起请客,去的是米饺店,王小凯勾着张云起的肩膀说:“张老板,为啥每次叫你请客,除了你家的鱼粉,就是这地儿的米饺呀?”

    张云起推开王小凯的手臂:“好吃呗。”

    吃过了米饺,按照前头说好的,大家伙儿分头行动,张云起和王小凯哥几个负责买生日蛋糕和鲜花。

    这事儿张云起办的粗暴,直接飙的士跑到西门街找到蛋糕店和鲜花店,蛋糕挑最大最贵最好看的买,鲜花搞了个一束黄色康乃馨,16朵,象征友情和李雨菲的年龄。

    王小凯还特地让老板普通纸盒子包装起来,从外边看不出里面是什么,他说要给人家一个惊喜,不能让人提前知道。张云起倒是觉得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李雨菲这么冰雪聪明的女孩,莫名其妙的在生日那天被拉来搞聚会,大家还提着两个盒子,怎么可能猜不出来是怎么回事呢?

    不过无所谓,总归是一件高兴的事情,李雨菲看不看得出来也不是关键,关键是李雨菲高兴的起来吗?她自己不愿意搞生日庆祝,自然是有原因的,目前罐头厂处境艰难,李季林的日子好过不了,李雨菲这个做女儿的,没心情过生日很正常。

    张云起完全没有猜错。

    肖雪梅花了好些心思才把李雨菲约了出来,理由是陪她去新百货大楼溜冰。

    张云起一行人提着用纸盒包着的蛋糕和鲜花赶到市一中校门口集合时,大家伙儿都到了,足足二十号来人,大多是156班的,也有其他班的,都是肖雪梅私下联络过来的,由此可见,李雨菲在学校的人缘极好。

    李雨菲穿着一件紫色的丝绒百褶长裙,脚下踩着一双锃亮的黑色小皮靴,那头细笔软直的长发发梢上坠着一枚粉红色的hello-kitty发夹,一如既往的乖巧淑女形象,高傲中透着恬静,只是她的神情总让人感觉有点心不在焉,没有往日的乖巧活泼。

    张云起和李雨菲打了声招呼。

    情绪不是很好的李雨菲倒是对于他的出现有点意外:“难得呀,你也会和我们一起出去玩。”

    张云起道:“肖雪梅说去滑旱冰,我还没去玩过,不会,想学学。”

    李雨菲下意识的想说:“那到时候我教你滑冰”,但是见这么多人在,忍住了,说:“滑冰挺容易的,用点心很快能学会的。”

    张云起笑着说好。

    两人一边聊天,一边在肖雪梅的组织下和大家伙儿来到附近的站台,坐上拥挤的12路公交车,车厢蹒跚着过了桂园路,到了裕仙街站,把一群人吐了出来。

    裕仙街坐落在城南,距离龙景园罐头厂并不远,是江川现存最古老的一条街,湘粤古道始发地,自秦置江川县始,已历经2200多年的沧桑,然而,如此厚重的历史渊源并没有得到妥善的保护,街道两边脏乱差,当然,也可以说是充满人间烟火,蔬菜摊、水果摊、肉类熟食乃至衣帽鞋子应有尽有,有的卖诸如酱色五花肘子的玻璃柜上写着“国营”字样,让人看了蛮放心的。女孩子们见了小工艺品小头饰的摊位,会忍不住停下来看看,换是沿海,摊主都会主动拉生意,这里可不,每个摊主都跟大爷似的,拿眼睛斜你,爱买不买,你敢讨价还价就趁机讽刺你几句。

    总之,这些老大爷们一个个横的像萨达姆,江川人的那股子咸淡气在他们身上得到最好体现。说句老实话,张云起对这条街道蛮有感情的,好像到了小时候去过的某条街道,实际上从未涉足。

    在裕仙街稍作逗留,一行人穿了过去,来到云海路后,直奔新百货大楼,新百货大楼是江川小年轻们最爱游逛的购物休闲场所,三楼以上为餐饮娱乐区,这里设施齐全,其中旱冰场、歌舞厅和保龄球馆是年轻人的最爱。

    歌舞厅和保龄球馆不大适合高中生玩,主要是贵的离谱,滑旱冰这项运动在学生当中倒是非常流行,消费也能够承受得起,在紧张枯燥的学习之余,同学朋友相约滑旱冰在那个年代是贼鸡儿时尚的事情,所以肖雪梅想着给李雨菲过生日,顺带来这儿玩玩放松一下也挺好的。

    旱冰场刚开门不久,还没几个人。

    肖雪梅推着李雨菲,让她和大家先进去找服务员要旱冰鞋,服务员会点人数算账。

    李雨菲进门的时候,扭头望了眼正在前台的张云起,迟疑了一下,才进去。

    张云起正在前台买票,他想着既然要给李雨菲过生日,到时候旱冰场人多眼杂搞起来不是很方便,就对老板说道:“我这有二十多个人,要包场,等下不要放人进来。”

    老板瞧了张云起一眼:“包场?这里很贵的。”

    张云起从兜里拿了三张老人头,放在柜台上:“够吗?”

    老板扫了眼柜台上的钱,立马说道:“够够!不过稍等,老板,场子里边还有四个滑旱冰的,我补点钱把他们请出去,立马清场。”

    张云起摆手说:“算了,多几个人也没什么关系,只是待会儿我有个同学要过生日,还得麻烦老板你配合一下,就是简单的搞个惊喜吧,具体的安排,等会儿我这边会有个女同学过来找你沟通。”

    老板说:“没问题,包你满意。”

    谈好之后,张云起转身来到旱冰内场入口,入口就剩下提着那两个纸盒的肖雪梅一个人,他对肖雪梅说:“票已经买好了,你过去和这里的老板沟通一下,确定一下生日的事情怎么搞,我先进去滑冰了。”

    肖雪梅立马问:“买票花了多少钱?给我先记下账,到时候大家平摊后还你。”

    “这个回头再说,你先去把生日的事情安排好。”张云起摆着手进了旱冰场里间。

    里间是一个占地面积足有400平米的大厅,四面墙壁的窗户都被黑色厚布封住,五颜六色的灯光满天飞舞,在人脸上打出一个个游弋的光斑,空旷的大厅内回荡的的士高张云起好多年没听过了,虽然有一种老旧的感觉,也记不起歌名,但格外亲切,让他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当年他在中专的时候滑旱冰也算是一把高手,倒划、劈叉各种花式动作信手拈来,但那毕竟是快二十年前的光辉历史了,现在生疏的很,他这么一个老炮儿,坐在九零年代的旱冰场里,听着土嗨土嗨的的士高,闻着混杂着花露水味、烟草味以及汗脚的臭气,看着小年轻们凭借着一双四轮滚轴溜冰鞋驰骋江湖,耍酷、炫技、撩妹、碰撞......也只能在记忆里“情怀杀”一下,重温那个时代近乎狂热的青春印记。

    二十多号男男女女同学都已经上了场,王小凯和杨伟是常年浪迹溜冰场的老鸟,玩的贼鸡儿溜,潇洒自如地在场内追逐、嬉戏,不失时机地展示着一些高难度的动作,或者手拉手变换出不同的队形,在其他同学的一片惊呼声和崇拜的目光中,那个年龄段特有的虚荣心似乎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溜冰场是那年代的约炮胜地,男生最喜欢借溜冰的机会牵女生的手。王小凯胆儿肥,溜了一会儿,就开始靠近余青青,然后加速,超越的时候,顺其自然的牵着人家小姑娘的手玩起了倒滑,余青青也不抗拒,那张像红苹果一样的脸庞带着笑。

    在这种地方,仿佛所有的肌肤之亲都会变得合情合理,暗合着早恋的羞涩,年轻的身体飞溅着青春的荷尔蒙。

    年轻就是他妈的好呀。张云起穿起旱冰鞋,只是站都站不太稳,二十多年前的功力差不多全没了,就是一纯菜鸟。他系好鞋带,扶着栏杆慢慢滑进场内。其实除了那几个老司机,场内不会溜冰的新手小菜鸟占多数,他们和张云起一样,踉踉跄跄扶着场边的栏杆,望着场中心绕圈呼啸的人群,一边羡慕崇拜,一边看美女流口水,一边独自体会着被屁股嘲弄般的疼痛。

    毫无疑问,李雨菲是全场焦点的所在。

    这个女孩高挑妙曼的身姿吸引了绝大多数人的注意力,她穿了一件紫色丝绒百褶长裙,滑动的时候,修长的小腿线条柔美,轻盈得如同一只紫色的凤尾蝶,但没有那个男生有勇气去牵她的手,而站在栏杆边上打摆子的张云起也百无聊赖的欣赏起了这个女孩。

    这个女孩算是他前世少年人生当中的一个印记吧。这很狗血,但没办法,人是很容易对美好的东西念念不忘的,就算明知道永远得不到,也会放在心里反复的想。

    当然,说起来也挺可笑,当初他一个农家穷小子第一次进城省亲,在罐头厂遇见李雨菲的时候,是真他妈惊为天人,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女孩,粉雕玉刻,像瓷娃娃,不过他也从来没有跟人家说过话,穷人家的孩子的自卑吧,每次遇见,也是远远地看着,并没有勇气靠近。

    想着这些曾经的**事,张云起点了一根寂寞的香烟,抽烟的时候,他发现李雨菲每次经过他附近的时候,都会回头看他,好像想跟他说什么。

    张云起不知道她想说什么,总之不会是罐头厂的事,也不会是抽烟有害身体健康,不过出来玩玩,张云起明显感觉她的情绪似乎晴朗了不少。

    这样挺好。

    “站在旁边干嘛呀?你不会滑冰?”

    这时候一个女孩滑到张云起面前,她穿着一件白色连帽衫,下身是黑色紧身裤,扎着马尾辫,模样俏皮可爱,是156班的同学,叫林雪晴,也是一个小圈子的,天天课间搁一块儿聊天扯淡,关系挺好。

    张云起笑着说:“好久前滑过,不太会。”

    林雪晴笑:“那我带你,要不要?”

    张云起点头:“可以呀。”

    林雪晴挺落落大方的,直接拉住张云起的手说:“你慢慢松开抓栏杆的手,身体不要用力,保持平衡。”

    这些张云起都懂,他只是生疏了。不过被一个女孩子拉着手,总觉得不大合适,真不是虚伪,他对林雪晴可没想法,也正是因为没想法,才觉得这样不合适,他也不是王小凯那种春心萌动夜夜湿裤裆的小处男,女孩子的手上辈子早摸腻了,真的一点兴趣都没有,不过人家一个小姑娘主动教他滑冰,可不能当不识好歹的白眼狼。

    张云起松开抓栏杆手后,林雪晴使力牵着他滑动,两个人一前一后沿着栏杆慢慢的在场内滑冰。

    林雪晴挺爱聊天的,一边指点他一些滑旱冰的注意事项,一边说些学校里的事情:“对了,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那天你为什么会替花姐出头?”

    张云起笑:“为什么不呢?”

    “大多数人都会觉得没必要为了这种事情得罪班上同学吧?”

    “大多数人都觉得的事情,就一定对吗?”

    “你还挺不一样的。”

    “那是因为你没发现我正直善良热心乐于助人的一面。”

    “看来你和其他人最不一样的地方是不要脸呀。”

    张云起笑了。

    林雪晴也笑,跟银铃似的,特别清脆:“来,厚脸皮,我带你倒滑。”

    林雪晴的身体旋转过来,换了一只手牵张云起,整个人忽然轻盈的像蝴蝶一样倒着滑行起来,引得趴在场边栏杆上的牲口怪叫。

    李雨菲也看见了这一幕。

    也不知道为什么,看着林雪晴牵着张云起的手,一边滑冰一边说着什么,时不时发出欢快的笑声,脸透着微微嫣红,李雨菲心里就有些不舒服,像被一根骨头梗住了,她想起在市一中集合的时候没有对张云起说出口的话,莫名地有一点懊恼。

    林雪晴可没想到这些。

    她带着张云起滑了一会儿,就惊讶地发现这家伙居然就学会了,完全能够自己滑了:“看不出来呀,你挺有灵性的。”

    张云起只是好多年没滑过了,带着练练就找到了滑冰的感觉,他靠在栏杆上笑着说道:“还是师傅教得好嘛,请你喝饮料?乐意不?”

    林雪晴甩着马尾辫,笑的很阳光:“这么多同学,请我一个不太合适吧?”

    张云起道:“那就都请。”

    林雪晴点头说好。

    张云起滑着冰出去,在门口处叫服务员送来饮料,给大家分发,他自己也提了几瓶滑回去,路过旱冰场内中间休息区的时候,张云起看见李雨菲坐在长椅上休息,于是递了一瓶她平时喜欢喝的果汁过去问:“雨菲,要不要喝果汁?”

    “不用,谢谢。”

    李雨菲抬头看着张云起,脑海之中又冒出了刚才林雪晴牵他的手红着脸带着笑说着话的那一幕,心里面忽然有一股气冲着,脱口就说:“对了,你是不是见到一个女的就想请她喝饮料?”

    周围一些人听到这句话,都看了过来,面面相觑,王小凯和肖雪梅不在场内,不远处的林雪晴愣住了,正好经过的田壮壮也听到了这句话,没反应过来一屁股摔在地上,他鼓大着眼睛抬起三十度角看向对视的两个人,还有那只握着饮料瓶悬在半空的手。

    气氛仿佛已经凝固,只剩下的士高在空旷的场内聒噪。

    迎着张云起那双凝视过来的眼睛,也不知道为什么,李雨菲又有点心慌,然而这个高傲恬静的女孩终究没有避让,紧抿着嘴巴,赌气似的,几秒钟之后,张云起才收回目光和手里的饮料,“哦”了一声。

    李雨菲不自觉地攥紧了手指,张云起平淡的回应,让她那像浸湿了水的海绵的心脏忽然涌出一股没有办法形容的复杂情绪。

    可就在这时,满天飞舞的彩灯突然全都熄灭了,激扬嘈杂的的士高跟着戛然而止,空旷的旱冰场陷入黑暗当中,很多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一首欢快的歌曲响了起来:“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紧接着,在黑暗中,在音乐里,旱冰场入口处传来了点点光亮。

    那是十六个蜡烛组成的灯火。

    它像点缀在夜幕上的一颗颗流星,朝场中央的那个女孩移动着……

    ******

    5500字,肝了。

    明天如果没更新,后天有!

    谢谢大家一路以来的陪伴。

第三十六章 苦味

    世事难料,生活丰富多彩。

    李雨菲猜到了今天会发生什么,但没想到会是这样。

    有些事情,她感到歉然。

    本来说好请大家参加生日聚会,后面却因为龙景园罐头厂的一些变故取消了,那些供货商天天闹事,爸爸心力交瘁,忙上忙下,还得不到罐头厂职工们的理解和支持。有时候,她觉得心寒,更不会有什么心思过生日了,只是这样的出尔反尔,让她觉得十分对不起这些好朋友。

    现在,更觉得对不起了。

    看着肖雪梅捧着的蛋糕走过来,大家凑到身边喊十六岁生日快乐。

    那一刻,她既难过又感动。

    生活就是这样的吧,高兴的时候,往你的心尖上倒一杯苦水,难过的时候,又撒一把砂糖,各种滋味更迭着来。

    这种情绪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同学们太热情了,李雨菲不愿意坏了气氛,笑着捧鲜花在蛋糕前默默祈祷,她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大家就一起起哄,送生日礼物,让她切蛋糕,她也看见了远远地站在人群外围的张云起。

    他笑着对她点头。

    那一刻,她心里莫名的有点难受,总想起刚才对他说的那些话,是不是太过,是不是太情绪了,是不是让他心里有隔阂了。

    切完蛋糕后,大家又玩了一会儿,肖雪梅见时候已经不早,招呼同学们离开旱冰场去吃饭。

    吃饭的地方有点远,要坐车,坐的是28路公交。

    公交车上已经坐了很多人,位置僧多粥少,男生们都站着,有一部分女孩子坐到了座位,余青青和肖雪梅坐在公交车的最后一排,两人刚一坐下,余青青就吃着奶油蛋糕好奇巴拉的低声问:“对了,雪梅,怎么今天旱冰场只有我们这一群人?这个旱冰场生意很好呀,我记得上次来这里人都是爆满的。”

    肖雪梅笑:“包场了呗。”

    余青青有些惊讶:“那得花多少钱呀?”

    肖雪梅道:“三五百少不了。”

    听到这话,余青青嘴里的蛋糕都忘记了咀嚼。

    这次给李雨菲过生日的费用到时候是要均摊的,这么大一笔费用分到每个人身上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余青青心里没由来的就有些不痛快,她和李雨菲是好朋友,也同意生日费用大家均摊,但不代表甘心花这么一大笔钱!

    余青青心里膈应,只是她又不想落了面子显得势利,强笑着问道:“雪梅,包场的事情其他人都同意?”

    肖雪梅多多少少看出了点儿余青青的心思,拉着她的手笑了一声,小声说道:“买蛋糕鲜花和包旱冰场的钱已经有人出了,根据我了解的吧,出钱的人既然出了,就不会在乎这点钱的。”

    余青青惊讶了起来:“谁出的?”

    肖雪梅用嘴朝张云起的方向努了努。

    “张云起?”

    “小点声!”

    “这可是出大血呀!啧啧,雪梅你说说看,这张云起不会对咱们雨菲真有那个意思吧?最近这段时间,班上把他俩的事情传的可邪乎了,说他俩还没念高中的时候就认识了,关系好的很。”

    肖雪梅手搭在靠椅上:“我只知道他们高一还没在一个班的时候就认识了,关系是还不错,诶,对了,你还记得高明吗?”

    余青青来了兴趣:“怎么可能不认识,那可是高一那会儿整个年级的风云人物,长得贼帅,只是后边好像突然退学了。”

    肖雪梅凑到余青青耳朵边上说:“张云起曾经为了雨菲跟高明争风扎刺过!”

    “啧啧,以前我还不信,看来是无风不起浪,不过雨菲这么心高气傲的人,而且学校有那么多优秀的男生追她,她真就看得上张云起?再说了,张云起家很有钱吗?不就是在学校旁边开了个鱼粉店嘛,当初怎么会有本事跟高明争的?”余青青说着话,又继续吃起了奶油蛋糕,吃到嘴里,感觉比前边还美味一些。

    肖雪梅摇了摇头:“这我可不知道,但我觉得吧,张云起人也挺不错的,比班上那些男生成熟有风度多了。”

    “呲……”地一声!

    这时公交车突然刹车,停在路上。

    肖雪梅朝前望了望,路前面塞满了车辆。

    车里的乘客都有点莫名其妙,仰着头脑朝前边张望议论,四十多岁的公交车司机拉下车窗跟旁边车辆的主人聊了聊,才收回脑袋对车厢里的乘客说道:“前边的路堵了,估计一时半会儿过不了……”

    “大中午的怎么堵车了?”站在司机不远处的张云起给司机师傅递了根烟,心里有点奇怪,江川市只是一个南方小城,那个年代老百姓们的主要交通工具是自行车,要堵车一般也是下班高峰期的时候,大中午堵车这种情况是极少发生的。

    司机师傅点烟吸了一口,笑着说:“不知道又是哪个厂的下岗职工在闹事情呗,一堵人墙拦在路中间,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所有的车子都过不去。”

    这话让张云起明白了怎么回事。

    其实从这个“又”字,他也能感受到在那个荒诞的年代里,人们对于下岗职工拦街堵路堵门有多司空见惯到麻木,不过也是没辙,毕竟在九零年代因为下岗问题导致的“堵门”、“上街”真的不要太多,动不动马路被一群老头老太太占领,每人一个小板凳坐成一排堵住马路晒太阳。都是家里的老人,年轻人可不敢去!就像《粉艳街》里面说的:“你别去,你年轻,他们收拾你!”

    张云起一行人老老实实下车步行。

    这一段路车子是没法坐了,而且大家都想去前面的路口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年轻人嘛,看热闹不怕事大,一个个都是好奇巴拉的。

    一路穿过人群,车辆纷纷掉头。

    走到路口拐角的时候,前面聚集的人越来越多,都在人行道上看热闹,张云起一行人挤过拥挤的人群之后,就看到了马路的中间堵着三四十个人,他们手挽着手形成一道密实的人墙,还有些大爷和大妈,拿着小板凳坐在马路中央,将整条路都封堵住。

    在拥挤的人群之中,张云起还有些意外的看到了马林,大哥张云峰的情敌。他前几天听春兰念叨,最近马林好像对张晓楠的求爱攻势很凶猛,只是具体情况不大知晓。感情的事,作为旁人的他没有话事权,只是希望大哥能当断则断。

    马林是市里的交警,出现在这里也正常的很,他和十多名交警站在路边维持秩序,不过看起来似乎对这样的局面有点儿束手无策。其实不要说他,只怕今天没有重量级的领导出面,这事情都不大好摆平。拦街闹事的这伙人里面,张云起一眼就认了出来,全都是龙景园罐头厂的职工,大概是穷的揭不开锅吃不上饭的那一批人。

    这一会儿的功夫,马路越堵越厉害,看热闹的行人也越聚越多,罐头厂的职工们都在大声喊着口号。

    “恢复生产,保家卫厂!”

    “下岗分流我们不干,还工人的血汗钱!”

    张云起的那些个同学本来是来凑热闹的,没想到会是这样。虽然他们年龄还不算大,但也能看出是怎么回事。就连一向大大咧咧的余青青都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李雨菲,她有些惊讶道:“这些人都是龙景园罐头厂的,那不就是雨菲她老爸那个厂里的职工拦街闹事?”

    大家都是面面相觑,没人接话。

    肖雪梅皱眉,觉得余青青说话没脑子。

    张云起瞧了眼李雨菲,神色还好,可是就在这时候,一辆面包车从西边的小道七拐八绕冲过来,车子还没有等停稳,一个中年人就打开车门跳下来,差点因为车子的惯性摔倒。

    李雨菲看到这一幕,紧张的朝前走了两步,喊:“爸!”

    ******

第三十七章 扶狂澜于即倒

    多事之秋。

    这句话大概是罐头厂眼下最好的写照。

    其实呢,今天这场龙景园罐头厂职工的拦街闹事,张云起确实没有想到,不过他清楚一点,这场风波是他带来的蝴蝶效应,但他也很清楚,即使是没有他的干预,按照前世的脉络发展下去,罐头厂照样得凉,职工们下岗是笼子里掏大鸟,没得跑。

    听起来有点儿像风凉话的意思,事实上也就是这么回事,虽然这些职工还活在“恢复生产,重振昔日辉煌”的梦里,但现实很残酷,龙景园罐头厂已经病入膏肓,据他所了解到的,目前龙景园罐头厂的地皮、厂房、机器、商标、库存等等全部资产加起来,评估价是1100万,但如果对外公开拍卖,在那个年头,这些玩意儿是谁买谁傻逼!既然卖不出去,那就是一分钱都不值,可是欠的外债呢,银行500多万,供货商300多万。说一句资不抵债一点也不夸张,如果找不到外资接盘,罐头厂只能申请破产。

    然而国企是说破产就能破的吗?社会债务怎么解决?职工怎么安置?这些问题都是大问题!但九零年代的中国必须要完成从计划经济到市场经济的转型,必须要实施“一个确保、三个到位、五项改革”的方针,总而言之,还停留在计划经济时代拖了国家经济后腿的一切都要改,于是,刘欢的一首《重头再来》,把像龙景园罐头厂的这些肩负了30年光荣和辉煌历史的国企职工们敲锣打鼓送进人间,张云起还记得当年的口号:“扶上马,送一程!”

    结果?

    尝尽人间苦辣酸甜,任由自生自灭。

    直到多年以后,下岗工人融进社会,散落在已经跃居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的祖国大地里颠沛沉浮,虽然媒体报道里整天鼓吹国企职工辞职做生意当老板发大财的事例,然而不得不承认的是,其中不少人成为了社会最底层的贫困者,蜗居在四五十平米的小房子里,做一份廉价的工作,挣一份刚够温饱的工资,高物价,高房价,高药价……苦不堪言!被老板剥削一遍后,又被高物价抢夺一遍,接着又要去做房奴,期盼自己有金刚不坏之身,最好是长生不老!

    歌舞升平和谐处,仿佛绕耳呜咽声。

    或许是目睹国企职工拦街闹事,张云起才想起了前世的这些事,他也不是同情什么吧。讲句不大好听的,没那资格,这个世界从来都不公平,谁他妈活的容易呢?命好的人,努力的人,爸爸不叫李麻子而叫李嘉诚的人。

    当然了,说句带私心又无情的话,龙景园罐头厂的职工拦街闹事儿,对他是有好处的,只不过这可得苦了李季林。

    李季林从面包车下来后,张云起远远地看见他穿了一件灰色的夹克,这个相貌堂堂一向注重仪表的龙景园罐头厂厂长头发凌乱,满脸愁苦,使劲拨开拥挤的人群想往里边挤,显然没有听见他女儿李雨菲叫他的声音。

    张云起其实一直觉得李季林人不错,有经营能力,可惜的是没有决策厂子命运的权力。眼下他处在停产的厂子、闹事职工、催债供货商、频加压力的区政府这四者之间的夹缝里煎熬着,日子指定好过不了,能做的事也十分有限。

    张云起见他好不容易挤进那伙职工前面,大声讲着什么,只是站得远,前边又拥堵了好多看热闹的人,听不清李季林具体说了些什么,不过看见人墙稍微有些扰动,但很快又恢复了原样,大概是因为他许诺不了什么实质性的东西。

    眼见着时间越拖越久,道路上的车辆越堵越长,车子喇叭声此起彼伏,已经严重影响到了市民正常的工作生活秩序,周边的店铺饭店也基本上做不了生意,好些店老板干脆拉下卷闸门聚在树下边看热闹边骂娘。

    灰头土脸满脸愁容的李季林还在努力劝职工们回家,他这个决定不了罐头厂命运的厂长,像是被推出来堵枪眼的,在拥挤的人潮里挣扎着呼喊着,然后,瞬间淹没在闹事职工们震耳欲聋的讨薪口号里。

    他安抚不了闹事职工的情绪。

    他已经束手无策。

    反倒是他的出现,似乎让那群职工感觉这么一闹起了作用,引起了上面的注意,更加群情激愤,闹得更凶。

    张云起的那伙同学都还在,三三两两的站在路边上,只是没有前边嘻嘻哈哈笑着看热闹的心态,也不会像刚过来时指着某个拿着一张小板凳坐在马路中央的大爷,调侃说他一脸愤慨便秘的样子真像在拉屎,但是他们也不知道该干啥。

    李雨菲的神情还好,对本想过来安慰她的肖雪梅说没事,只是张云起发现,她垂在下面的左手一直握着的,或许用力太猛,骨节泛白。

    站在人行道两侧旁观的人也在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张云起听到前面有人说区长霍建忠来了。

    这时一辆黑色公务车从西边接近。

    因为前头开到的是一辆警车,比较打眼,张云起一眼就看到了。

    车门打开的时候,霍建忠走了下来,但他没有急着赶过去找李季林一起安抚罐头厂的职工,而是扭头对后座上的一个人说了几句话,然后点了点头。不过车门挡着的,张云起看不到里面的人,但能让霍建忠这么郑重其事的,应该是个大人物,而且市政府离这里不远,现在动静这么大,领导们不可能不清楚,也不可能无动于衷。

    看来霍建忠现在的日子不太好过。

    张云起想了想,挤开人群往旁边的电话亭走去。

    “老板,原来你也在?我找你好久了。”

    张云起侧头一看,王贵兵从左边人群中挤了过来。

    倒不觉得意外,王贵兵这么久才来倒是让他有点意外。张云起说道:“我路过,是不是李季林让你来找我?”

    王贵兵心想老板料事真准,点头说:“我也是接到李季林的电话,才知道罐头厂的职工在这边拦街闹事,李季林在电话里让我找你过来处理,他很急,说这边的情况已经惊动市里的领导,市长杨家荣也过来了,霍建忠向他汇报了联众承包有意向经营罐头厂的事情。”

    张云起纠正道:“现在是全资收购。”

    王贵兵道:“这个我明白了,我也在电话里提了,他说这些都可以谈,条件一定会让我们满意,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安抚好罐头厂职工,他们希望你以联众老板的身份出面处理这件事情,安抚罐头厂职工。”

    张云起对这件事情没兴趣:“我年纪这么小,走上去向闹事的职工吼两嗓子我要投资罐头厂,我给你们发工资,他们会信?”

    这话在理,老板毕竟年纪还小,在罐头厂职工面前的说服力怕是还没他姐张秋兰大,可是老板不出面,王贵兵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他问道:“那怎么办?”

    张云起想了想,说道:“你去吧,先找霍建忠谈谈,当然,他不是关键,既然杨市长来了,那就先把咱们的大概条件谈一下,等杨市长表态后,你再出面安抚罐头厂职工。”

    “这,这我行吗?”王贵兵手抖,他这辈子还没上过这样的场面。

    “这些闹事的罐头厂职工都是看着你长大的叔叔伯伯大姨大妈,摆不平?你现在在他们眼里的身份是联众副总经理,龙景园大院最有钱最有名的大老板。不过,安抚罐头厂职工的话别说得太满太死,防止到时候霍建忠扯皮,如果谈不下来,我们管不了这群职工的死活,而且也不会有其他人管,那这些职工的反噬会更猛烈,所以不能让霍建忠倒打一耙,把祸水往我们身上引!”

    ******

    精彩在下一章。

    谢谢大家的打赏和支持,虽然更新还是不多,但这周相较以前,还是有了较大的提升。

    多的不说,我继续努力吧。

第三十八章 心菲

    张云起的举动引起了李雨菲的注意。

    因为其他同学都是三五成堆聚在路边、树下或者栏杆处,张云起只是一个人,李雨菲有时忍不住去看他。有一次,她看见他挤过拥堵的人群,沿着马路边往公共电话亭走,好像是想打电话,但凑巧的是,他在岔道上遇到一个熟人,两人交谈了起来。

    那个熟人其实李雨菲也是认识的。

    龙景园罐头厂家属大院的王贵兵,小的时候,她叫贵兵哥,她也总记得一件好笑事,念小学时,学校有几个小男孩喜欢捉弄她,有一次把她给气哭了,她跑回家,正好在罐头厂家属区遇到蹲在家门口吃饭的王贵兵,王贵兵问她:“为什么哭鼻子?”

    她说了原因。

    然后他撂下饭碗牵着她的手找到那几个小男孩胖揍了一顿。

    这已是好多年前的事了。李雨菲现在想起还是会有一些感动,只不过,前几年的王贵兵喜欢和社会上的青年混,因为一起他主导的极其恶劣的厂职工群殴事件,爸爸不得已让他买断工龄离职,但没有报警抓他,原因是他爸爸曾经在罐头厂负责采购,坐货车到封阳县柳家镇拉黄豆的途中,发生翻车事故丧生。

    只不过前两年国企职工下岗虽然已经陆陆续续有了,但还是比较少见,所以买断工龄的处罚也很严厉,王贵兵是第一个,他大闹罐头厂掀了爸爸的办公室。对于李雨菲来说,从那之后,王贵兵就几乎等同于陌生人。即便生活在一个地方,也鲜有遇见。她也不知道云起是怎么认识王贵兵的。

    远远的,她发现两个人关系似乎很好,但距离有些远,中间隔了很多看热闹的路人,声音嘈杂,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不过看着张云起与王贵兵说话的那副神情,和在学校里时是很不一样的,更加从容果决吧。

    这叫李雨菲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古怪感觉,只是这时候,两人好像谈完了,王贵兵扭头往这边走,李雨菲觉得他脸上带着一种又紧张又激动的样子。

    这么一想,王贵兵已经走了过来,李雨菲叫了声:“贵兵哥。”

    王贵兵侧头,见叫他的是李季林的女儿李雨菲,愣了,这小姑娘打小就是美女胚子,现在也越长越漂亮了,他下意识回头望走过来的张云起,然后又收回目光对李雨菲笑了笑,说道:“这里人多,不太安全,早点回家,你爸不会有事的,咱们厂里的那些大爷大妈我会想办法劝回去。”

    李雨菲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王贵兵有事情处理,已经拨开拥堵的人群,往人流最密集的那一块挤过去,很快的,他就靠近了龙景园罐头厂职工闹事的那块区域,隔着人墙跟对面的政府人员在说话,人墙分开一道口子让他过去,李雨菲看见她爸爸李季林和霍区长朝王贵兵迎了上去。

    前面她爸爸和霍区长一直在疏导安抚职工,但没有效果。其实在这大半年里,罐头厂职工闹事已经发生过很多次,李雨菲也见了很多次,因为大部分都发生在她家门口。这一回只不过是更激烈凶猛罢了,狼狈的爸爸和霍区长也安抚不了职工几近失控的情绪,但王贵兵的出现,似乎让情况有了变化,只见他朝霍区长耳语了一番,两人就走到一颗大槐树后面交谈起来,一边说话,一边往这里看。

    李雨菲下意识瞟了眼旁边的张云起。

    他也在往那边张望。

    但脸上的表情好像看热闹的成分更大。

    李雨菲再看过去时,霍区长已经带着王贵兵走进那辆停在巷道口的黑色商务车,她爸爸还留在那里,但是没过多久,王贵兵就从商务车里下来,他和霍区长再一次赶到闹事的罐头厂职工那块区域,这时,站在人墙前面的爸爸李季林拿着便携式喇叭指着王贵兵喊了几句话,那些喊口号的职工们好像安静了一些,目光都看着王贵兵,她爸爸把便携式喇叭递给了王贵兵,王贵兵接过喇叭,拍着胸脯对职工们说着什么,距离有些远,前面又聚集了一大堆看热闹的人群,李雨菲听不太清,隐隐约约只听见他说:“联众要投资”、“安置你们”、“工资”之类的话。

    就这样,神奇的一幕出现了。

    拦街职工开始出现了松动,原先堵在路中间的人墙不那坚决了,大抵是因为王贵兵是龙景园罐头厂长大的职工子弟吧。李雨菲想。她虽然不太关心这些,但多少也听别人说过,王贵兵在外面赚了大钱,开公司,当老板,如果他表态要投资罐头厂,那对于罐头厂这群看着他长大的叔叔伯伯们而言,他的许诺是极有说服力的。

    紧接着,两头的职工也聚到中间来,形成一团,然后就看见爸爸李季林站出来说话,爸爸的表情很激动。在李雨菲心目中,爸爸一直是个温文尔雅的人,性格温和、举止斯文,总是彬彬有礼,但此刻却远远看见头发凌乱的他站在石阶上挥舞着手臂说着什么,其中有些话的声音很大,传的很远。

    “你们要相信政府!”

    “联众大老板已经明确要投资!”

    “你们都是兵子爸当年的好兄弟,当年兵子爸为了罐头厂的发展掉了命,兵子现在比谁都希望咱们的厂子能活下去!因为罐头厂的土地上撒了他爸的血!”

    “我李季林也在这里用脑袋保证,一定让罐头厂重新运作起来!一定给每一位罐头厂的兄弟姐妹争口热饭吃!”

    李雨菲的心里涌出了一股热流。

    龙景园罐头厂沦落至此,是谁的责任?

    她一个高中女孩,真的不是十分懂,但是她知道,她爸爸为了这个厂子付出了多少心血和苦泪,日夜在银行、供货商、闹事职工、政府之间周旋,为了借钱四处求人,几乎没有睡过好觉,这一年多里,妈妈老是念叨他从来没有带过一分钱补贴家用,他的钱花哪去了?吃了?喝了?还是赌了?

    不是的。

    他拿去救济那些生活困难的职工了。

    叫她刻骨铭心的一件事,今年的大年三十除夕夜,十多个供货商跑到罐头厂里静坐讨债,爸爸拿不出钱来,把妈妈做的一桌子团圆饭打包带过去,陪他们吃,陪他们喝,陪他们打地铺。

    其实很多很多的时候,李雨菲心里都会有一个这样想法,就是迫不及待的希望龙景园罐头厂快点破产倒闭。是的。这种想法很自私,但是她知道,只有这样,爸爸才能解脱,才能过得不那么痛苦,才能不用放下自尊低声下气求银行求供货商求政府领导。

    不管怎么样,爸爸都是事业编制的在职干部,龙景园罐头厂倒不倒闭,出路都有,妈妈就一直在让外公想办法把他调到省城里津市经贸局去工作。然而爸爸总说妈妈胡闹!李雨菲知道,不是妈妈胡闹,而是只要罐头厂还有一口气,爸爸就不会撒手。

    亦如此刻,就像现在。

    像她爸爸说的那样,和罐头厂共进退。

    但是不管怎么说,李雨菲都不奢望罐头厂的这些叔叔伯伯们能理解爸爸,大家都有自己的难处。这一年里,她见过太多太多的世态炎凉,也见过太多太多的家破人亡。活着,真是不容易。或许对于一个刚满16岁的女孩子来说,这个认识是残酷的,然而却能让她不那么气愤和替爸爸不值得。

    经过了半个多小时的喊话,罐头厂的这些叔叔伯伯们,最后也终究是被王贵兵和她爸爸李季林说服了。李雨菲看着罐头厂职工都退了街对面,公务车、警车、罐头厂的面包车都开了路边,马林一群刚刚站在路边无法控制局面的交警再次走到马路中间,忙着恢复交通秩序,而看热闹的人群见没得闹了,也开始三三两两散了场。

    直到这时候,她才走过去招手叫她爸。

    李季林听到了。

    他没想到女儿会出现在这里,没多想,把喇叭塞给一名工作人员就赶了过来,只是在半道上,他看见了女儿身边的张云起,当时就楞住了,虽然他知道张云起也在市一中念书,但真不知道女儿和他是同学,也从没往这方面想过。

    世界上那会有那么多赶巧的事儿。

    一直到走到近前的时候,李季林都在考虑怎么称呼张云起。

    作为父母,尤其是作为李雨菲这种老是能从她书包里翻出一堆情书的女孩的父母,李季林的警惕性是非常强的,看着两人搁一块的时候,他的脑子里就已经闪过无数个念头,但他很清楚,他不能像对待普通男生那样的态度对待张云起。

    这个男生,很有可能是他的老板,掌控龙景园罐头厂近两百号职工命运的人!

    “李叔叔好。”

    李季林迟疑的时候,张云起已经主动打招呼。李季林就感觉这家伙很懂人心,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你…好,那,那个罐头厂投资的事,贵兵在,你要不要……”

    张云起笑道:“王总处理就好,我只是路过这里,今天雨菲生日,我们班上的同学准备和她一起去吃生日饭。”

    李季林目光转向李雨菲,父女俩聊了起来,只是说话的时候,李季林发现女儿的目光时不时落在张云起身上,他脸上装作一副不知道的样子,心里却感叹女大不中留,但是,他曲解了他这个宝贝女儿的心思。

    此刻李雨菲的心底里正在刮着一阵狂风骤雨!然而,她那张顶好看的脸上一点也没有表现出来,和往常一样的笑着,只有望向张云起的时候,目光里才会流露出一丝陌生感。

    父女俩简单聊了会儿后,李季林说他还要去给职工们做做思想工作,让李雨菲和朋友们去玩,注意安全,早点回家。

    李雨菲乖巧地点头说好。

    李季林摆了摆手,转身走了。

    这时候道路已经恢复通畅,罐头厂的职工都还在街对面的小广场上,李雨菲望着她爸爸过马路的背影,冬日阳光下,他凌乱的头发间闪烁着霜白,只是她正愣神的时候,那道背影忽然转过头:“对了,雨菲。”

    李雨菲“嗯”了声:“怎么了?爸。”

    李季林笑着说:“生日快乐,爸爸今天没时间陪你,你和张,和云起,还有其他同学玩的开心点,早点回家,晚上妈妈等你一起吃生日饭。”

    ******

第三十九章 少年仗剑屠龙

    李雨菲的生日饭是在北湖园吃的。

    一共二十多号人,分了两桌,男的一桌女的一桌。菜是张云起点的,他整了两桌子硬菜好菜,除了给女生们喝的饮料,还上了两瓶红酒和四箱老燕京。

    刚到餐厅准备吃饭的那段时间,可能是因为目睹了龙景园罐头厂职工拦街闹事,大家伙儿的兴致都不怎么高。当然,这么说或许也大对,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罐头厂的事跟大家毛关系没有,看职工闹事也就图一热闹,可能心里会有些同情,但过去了也就过去了,生活照样丰富多彩,但问题在于,这事儿跟今天的寿星李雨菲关系很大,大家都以为她心情不好,也就不太好嘻嘻哈哈没心没肺。

    然而事实上,李雨菲的心情并不是因为龙景园罐头厂职工拦街闹事而糟糕,罐头厂职工闹事已经发生多次,相较于这次在街上发生的,那些职工在她家里的争执吵闹让她的感触更深一些,更难受一些。

    相反的,这次职工们拦街闹事,似乎让濒临绝境的龙景园罐头厂出现了转机,虽然她对这里面的事情不大了解,但王贵兵出面对职工们许诺说那个叫联众的公司要投资罐头厂,她觉得这应该能拉罐头厂一把,帮助龙景园重新运转起来。因为下午的时候,她从她爸爸的眼神里看到了一种叫做希望的东西。

    这个让李雨菲心里高兴。

    今天是她的16岁生日,没什么比这个更好的了。只不过,今天下午发生的一些事情让她心里充满了疑惑。她不知道她爸爸李季林是怎么认识张云起的,也不太敢确定王贵兵和张云起之间的关系。今天下午,爸爸李季林对张云起的那副说话态度让她震惊!爸爸对她的同学从来都不是这种带着谦逊和商量的说话口吻。

    想着想着,李雨菲不可避免的就想起了张云起的姐姐张秋兰,两年前,张秋兰还只是一个普通的家庭妇女,如今已经是龙景园家属区出去创业的女强人。

    李雨菲也想起了平时王小凯田壮壮喜欢把张云起叫做张老板,也有同学好奇问他们为啥叫张云起老板,他们都是摊着手一脸欠揍的说,这只不过是一个绰号。

    李雨菲还想起了一年前的国庆节,张云起穿着一件满是汗渍的短袖,背着一个蛇皮袋挨家挨户推销俄罗斯掌上机,这个中考状元在小卖部老板面前的那副卑微姿态,让自己很气恼的骂他不务正业。

    李雨菲的脑袋里特别乱。

    她想到了很多很多,甚至总忍不住想起今天在旱冰场对张云起说的那句话,觉得当时自己太情绪化了,话说的太重了,忍不住有一丝后悔。

    这些想法在她脑海里不停地转着,整个人就闷闷的,一点也不像平时那个开朗亲切又面面俱到的女孩,不过她还是尽可能照顾每个人的情绪,好在,菜上来之后,大家碰了几次杯,包厢里的气氛就慢慢起来了。

    紧接着,大家轮番过来给李雨菲敬酒。

    李雨菲从来不喝酒,她喝果汁,虽然今天是她的生日,而且还是大家为她搞得这次生日聚会,情份十分的重,她心里感激,一直在想下个周末请这群同学一起吃饭,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心思有些乱,不管同学们怎么劝,就是不喝酒。

    然而有些蔫儿坏的家伙偏偏喜欢搞事情,其中尤以王小凯为人大代表,非逼着李雨菲喝酒,理由倒也正大光明,说寿星今天可是你过生日,讨个彩头,你喝一杯,我吹瓶!

    李雨菲笑的很甜,说:“酒喝多了会伤身体,你也少喝,就喝小半杯吧,我喝一大杯果汁,凯子,谢谢你的生日祝福。”

    这句话已经说得十分的好,李雨菲着实是一个高情商的女孩子,态度坚决但不落同学的面子。

    然而王小凯这个小傻帽蔫儿坏惯了,就想整一下今晚的寿星搞点气氛。他抓起一个空杯子灌满啤酒要递给李雨菲,这时候张云起走过来从后面拉了王小凯一把,他知道李雨菲这种性格骄傲的女孩子说了不喝,就绝不会喝,她亲爹来劝都不会喝!本来今天李雨菲遇到的破事已经够多了,又何必非得逼着人家把气氛闹僵?说起来这些小傻帽年纪轻轻酒量不咋地,中国人劝酒的坏毛病倒是天赋异禀无师自通。

    张云起接过那一大杯啤酒笑道:“来,喝不了酒就喝饮料,敬我们寿星一杯,生日快乐。”

    张云起直接一口干了。

    王小凯被拉了一把也不起哄了,跟着把酒喝掉。这个二愣子也就偶尔还能听听铁杆张云起的几句话,要搁别人,早一蹦三丈高咋呼起来了。

    李雨菲喝了一大杯满的果汁,笑着说谢谢,见张云起点头,她才忽然想起这是从旱冰场出来后他们第一次说话。

    坐下之后,李雨菲看着张云起和王小凯没急着离开,又向女生这一桌的其他女同学敬酒,余青青几个原本在班上对张云起态度一般般的女孩都挺热情的,聊的很欢畅,气氛十分的好,似乎不知不觉间这个男生身上镀了一层金,她几次欲言又止,想要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就那么看着张云起两人和几个女同学聊完之后回到男生那桌,心里面莫名的有一股失落。

    男生那桌气氛已经十分高涨。

    大家伙儿灌了几杯酒后,脸膛子通红豪情万丈,自然而然的就到了让人敬而远之的拼酒环节,不过也没办法,都是一群高二学生,不少人都还是头一遭上酒场的雏儿,初生牛犊不怕虎嘛,个个年轻气盛的很,形容他们喝酒,一个字就是干!

    少年人,可没那么多天高地厚。

    男生桌子上自个儿走了好几圈,然后跑到女生那一桌继续喝,交叉坐着喝,像李雨菲几个不喝酒的女孩一般都是喝饮料表示一下,但大多数女生可不会惯着这帮小傻帽,各种花招手段使上来,起步价是我喝一杯你吹一瓶,最后搞到大半夜,专门把别人灌醉的二愣子和专门被别人灌醉的二傻子全都倒了,只剩下一个喊着“我醉了我醉了”,然后全身而退的老流氓。

    老流氓买单扛人。

    老流氓领着他们去学校睡觉。

    不管读通学还是寄宿,今晚男生们集体趴宿舍,没床就挤。因为不可能一个个送回家。女孩子那就没辙了,读通学的都要回家睡,毕竟年纪还小,如果留宿外头,家长们指不定半夜鬼敲门。

    送女生回家之前,大家决定先把喝醉了男生送回宿舍,好在北湖园大餐厅离学校也不远,一行人步行回去,顺带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一行一共二十来个人,大半夜的穿行在江川这座南方小城的街道上,勾肩搭背,满嘴胡话,丑态百出,跟逛自家后院似的,不过这样子肆无忌惮的笑或者哭,可能才叫做青春吧。

    王小凯喝醉了,余青青肖雪梅几个女孩扶着他,但是这小子发起酒疯来有点儿毫无人性,嘴里叼着一根芙蓉王,大大咧咧啥话都敢说,也不知道是飞机打多了还是啤酒灌多了,尿频!在大马路上说他想放水,然后直接扒裤裆,几个女孩子尖叫着把他围在街边的小角落里。

    当然是背对着他的,伴随着稀里哗啦的流水声,几个女生红着脸笑得很欢畅。不过估计也没看到啥,王小凯的绣花针张云起见过,黑灯瞎火的,几个女孩子真不好找。

    直到多年以后,曾经英俊帅气的男生已经变成秃顶大叔,不食烟火的女神也当了女神她妈,156班才在张云起的号召下搞了一次同学续情聚会,当时提起这茬事,几个孩子妈都哈哈直乐,说某某某偷看了。

    “真小!”

    到了市一中后,女生们帮忙先把男生们扛进宿舍把他们扶上床,虽然学校禁止女生进男生宿舍,但刚好周末放假,宿舍也没什么人,门房刘老头跟张云起的关系又瓷实的很,他过去聊了几句,就直接放了行。

    李雨菲也进了男生宿舍,她跟着肖雪梅和余青青几个女孩子去了张云起以前睡那个宿舍,张云起扛着晕得七荤八素的田壮壮和杨伟跑到厕所里吐,让几个女生帮忙照顾一下王小凯。

    王小凯已经趴在床上不省人事,余青青还推了推,见没反应,就扭头说:“对了,雪梅,今晚这顿饭还是张云起结的账?”

    肖雪梅点了下头:“你在想啥?”

    余青青一颗悬着的心可算落了地,点菜时她把菜谱上价格都看了一遍,光张云起点的那些菜和酒够她一年的学费!这么奢侈的消费她可没本事aa,忍不住感叹道:“这张云起真还是个小金人呀,旱冰场包场,北湖园两桌,加上其他费用,今天的花销不低于一千!”

    一直没说话的李雨菲怔了怔,问:“这些都是张云起付的钱?”

    余青青点头:“说起来咱们学校有钱的男生也不少,但这么阔绰的手笔就没见过,不过这家伙藏的太深了,从来都不炫耀,要不是今天的这个聚会,我真不知道咱们班上隐藏着这么一号大户。”

    肖雪梅给王小凯脱了鞋子,看了眼李雨菲,说:“张云起这个人平时看着不显山不露水,其实接触久了感觉优点挺多的,成绩好的没得说,性格又稳,比较有男人味,而且办事靠谱,关键时刻顶用,今晚要不是有他,不知道这群男生乱成什么样子。”

    余青青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靠在床架上说:“雨菲,你跟张云起认识很久了吧,学校里传的你们的事儿是不是真的?”

    李雨菲没有应声。

    她侧了下头,转身坐在靠窗户的一张空床上,床上的被单整整齐齐叠放着,干净整洁,似乎这铺床的主人不是经常睡这里。

    床头旁边放着一本书,是亨利梭罗的《瓦尔登湖》,李雨菲知道这是张云起最喜欢的一本书,她拿到手里打开,看见扉页上写着一个问题:“如果可以,你回到16岁的夏天,在学校操场上遇到自己,还有4分钟打上课铃,你会对当时的自己说什么?”

    这个问题的下面写着这样一段话:“曾经气势如虹希望持剑屠龙的少年,我不会再让你失望了。”

    李雨菲伸手摸了摸上面的钢笔字,窗外万籁俱寂,夜幕低垂,她的一颗心,仿佛在天空上悠悠的荡。

第四十章 交锋

    星期天,冬日晴。

    张云起又和薛建忠见面了。

    还是那么的亲热,那么的如浴春风。

    当然,眼下龙景园罐头厂职工拦街闹事已经引起市委市政府的注意,市长杨家荣亲自出面过问,要求城南区区长薛建忠三天内拿出一套可行性的龙景园罐头厂收购方案,从根本上解决罐头厂的产权问题,债务问题,还有两百多号职工的安置问题。

    薛建忠内心压力是很大的。

    他有点悔不当初,但心里更多的是对张云起的怨气,这小子办事不太守规矩。

    双方在接待室展开初步谈判的时候,简单的客套了几句,他就忍不住说:“张总,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呀。”

    张云起听出了霍建忠话里有话,龙景园罐头厂职工闹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但前边谈的承包经营方案一直架在半空中没进展,他又一直不露面,王贵兵陪着薛建忠东拉西扯,就是定不下来。

    霍建忠对此有想法很正常。

    张云起笑呵呵的:“没办法,最近一直在忙,马上期末考了,学业重要。”

    这个逼装得霍建忠哑口无言。

    过了好一会儿,区长大人才皮笑肉不笑地说:“说起来我那个儿子也在市一中念书,成绩还不错,不过跟你一比可真的是有点儿上不了台面了。”

    “霍区长过奖。”张云起笑笑,觉得霍建忠太看得上他儿子了,他儿子叫霍小光,在市一中鼎鼎有名,坏的流脓。

    霍建忠又道:“张总,对了,前面咱们谈的是承包经营,怎么突然改变想法要收购龙景园罐头厂?”

    张云起道:“这个主要还是想替区里和霍区长分担一些烦恼,承包经营不能解决罐头厂的产权问题,也没有固定的盈利保证,又要平白挖掉城南区地方财政的收入,风险大,直接收购的话,可以减少区里的财政负担,罐头厂也可以转换经营机制,真正走向市场,实现自主经营、自负盈亏。”

    毫无疑问,不管承包经营还是直接收购罐头厂,张云起都是为了赚钱,但霍建忠觉得这个家伙的这番话还是有见地的,符合目前的国家政策风向。

    从1979年开始,国企改革经历了第一阶段的经营权改革和第二阶段的所有权层面改革,在所有权层面改革当中,有一种重要的思路就是国企改革的产权制度限制在原有财产关系之内,进一步推进经营权层面的改革,与这种认识相对应的制度选择就是张云起前面提出的企业承包制。

    城南区其实也有不少这样的企业,在承包制推行伊始,确实调动区里企业和职工的积极性,推动了区里经济的发展,亏损面也逐年下降,但是在推行承包制期间,却出现了企业增效、经济增长、地方收入反而下降的状况。

    霍建忠经常读报,他就发现这一两年来全国各界都在强烈批评和反对承包经营制,一种普遍的批评认为,在经过了放权让利之后,国家财政已无力继续让利,而承包制又必须向企业做了更大幅度的让利,致使国家财政收入严重流失。

    当然,霍建忠个人觉得,承包制最大的弊端是对企业行为的约束是软的无力的,企业只负盈,不负亏!这就造成了企业承包者的行为短期化和“机会主义行为”。

    所以现在国有企业改革,国家的大方向是提倡建立现代企业制度的改革,在今年十四届三中全会通过的《关于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若干问题的决定》中,就明确提出要通过产权结构的改造,使国有企业成为“产权清晰,权责明确,政企分开,管理科学”的现代化企业。

    说来说去,从产权上动手才是目前国企改革的大趋势。霍建忠很清楚这一点。不过龙景园罐头厂采取承包经营制也好,搞产权改造也罢,他都觉得可行的原因是资方决定的,龙景园罐头厂这样的情况,如果没有人投资,什么改革制度都是空口白话,但两百多张嘴巴却是实打实的等着救命!

    这也是霍建忠觉得张云起办事不地道,但眼下拿他没有办法的原因,尤其是经过了昨天龙景园罐头厂职工闹事的事情后,安抚罐头厂职工尽快脱困成了他的一块心病,于是连夜制定了两个收购方案。

    霍建忠拿了一份资料递给张云起,道:“关于贵公司收购龙景园罐头厂的事情,区里面也根据实际情况连夜进行了探讨,初步定了两个方案。”

    “霍区长请说。”

    张云起接过资料翻阅了起来。

    霍建忠道:“我说个大概情况,第一个方案是把全部资产卖给贵公司,区政府以土地作价入股;第二个方案是罐头厂的国有资产由贵公司全部买断,区政府不再控股。土地有偿使用,缴纳土地使用费。张总,你对这两套方案有什么想法?”

    张云起听到这话乐了。

    他怎么可能没有想法,直接合上资料说道:“既然谈具体的收购方案,那我就直接说了,霍区长,龙景园罐头厂的情况我也有做过调查,第一点,龙景园罐头厂的生产设备相当落后,只有一条70年代的罐装线,不仅生产速度慢,而且极大提高了人力成本,导致一个小破厂居然需要200号工人。”

    张云起看着霍建忠的脸色,继续说道:“第二点,就我所知道的,龙景园罐头厂的地皮、厂房、机器、商标、库存等等全部资产都加起来,评估价是1100万,但同时欠了庞大的外债,银行500多万,供货商300多万。而目前龙景园罐头厂已经停产7个月,停薪11个月,加上这两百多号职工的工资,已经资不抵债,接近于破产的边缘,又或者实际上已经破产了。”

    张云起说的这些都是实情。

    如果不是这样,市政府不会求他接盘。

    当然,眼下除了他,也不会有人接盘。

    因为收购龙景园罐头厂意味着背上近千万的债务,如果还要恢复生产,安顿员工,所需的花费肯定远远超过设备和厂房本身的价值。虽说罐头厂那几十亩地皮位于市中心,毗邻裕仙街,距离湘南学院不远,未来的商业开发价值不可估量,但在这个年代,江川市有这个远见的人应当是极少数的,按照一般人惯有的逻辑来说,花那么大的代价收购一家濒临破产的国企,还要伺候一帮子效率低下的国企职工大爷,肯定是完全不如重新开厂的。

    然而现在,霍建忠给的两套收购方案里都凭空挖掉了土地这块的价值,大大降低了罐头厂的收购价值。在张云起眼里,如果没有那块地皮,罐头厂的价值是负一千万,他不知道是不是上次谈承包经营没给好处,霍建忠故意拿捏他。

    不过想了想,张云起又觉得不大可能。

    霍建忠的政治嗅觉不至于那么低,气度不可能那么小,经过昨天龙景园罐头厂职工闹事的事情后,他应该清楚他的处境不太妙,市长杨家荣肯定会质疑他的办事能力,在这种情况下,尽快配合自己接盘龙景园罐头厂安置好200号职工才是他的燃眉大事。

    这么想来,霍建忠不愿意把地皮纳入整体收购方案当中,大概是因为产权改革这个禁区他还不敢把步子迈的太大,93年国企产权制度改革才刚刚拉开序幕,卖国有资产本身就容易让人质疑搞私有化,引起社会各方的反对和指责,动不动就是“崽卖爷田不心疼”、“败家子”、“千古罪人”、“私有化的突击队长”……每一项帽子都能压死人!

    霍建忠不敢做“霍卖光”是正常的。

    张云起能说什么呢?诚然,国企产权制度改革造成了巨大的国有资本流失,滋养了一大批钻进国家的心脏部位汲取巨额财富的吸血鬼,但是这场浩荡的改革运动的伟大功绩不可抹杀,它没能阻挡大型国企进行资本垄断,但至少让一大批中小企业完成了投资体制的改革,养活了千千万万个像龙景园罐头厂那两百多号吃不起饭的普通工人。

    是非对错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杆秤,张云起不是白莲花,改革大潮滚滚向前,没有人可以阻挡,自问问心无愧就好,他继续道:“霍区长,在龙景园罐头厂接近破产的情况下,如果进行收购,不但要承担近千万的债务,公司还要投入巨额资金安顿职工和恢复生产,所以如果地皮不包含在收购方案里面,甚至还要缴纳使用费,你觉得这个罐头厂值一千万吗?这个不合理,恐怕要不起。”

    霍建忠也知道张云起说的是实情,咳嗽了两声说:“张总,这只是初步洽谈,你可以提你的收购方案。”

    张云起道:“我的方案是收购龙景园罐头厂的全部资产,包括地皮。”

    霍建忠道:“那你愿意出多少资金?”

    张云起道:“这个没有。”

    霍建忠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张云起重复道:“0元收购龙景园罐头厂全部资产。”

    ******

第四十一章 爱过

    摸着石头过河。

    这句话是中国三十年改革开放浩荡历史之中的一句经典名言,那些年在墙体宣传栏和电视新闻上经常能看到听到,后世很多人都以为,这句话是我们伟大的总设计师说的,其实不是,他出自于我国现代经济建设奠基人陈耘,然而不管是谁说的,这句话都充分的说明了一点:国有企业改革是不断试错、改进、再试错、再改进的过程。

    在这个不断试错改进的闯关过程当中,步子迈得大的地方政府是会遭受非议的,工人们闹、调查组突击检查、社会舆论扣“资本主义走狗”的大帽子,因为当时没有人知道这场运动会将中国带向何方,也没有人敢笃定这场运动就不是下一轮十年浩劫。

    张云起自然是个例外。

    他知道。

    他甚至是知道再过20年,二十世纪最伟大的经济学巨擘之一,新制度经济学鼻祖,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罗纳德哈里科斯,都会在他撰写的《变革中国》提道:“1978年以来的中国改革开放运动,是二战后人类历史上最为成功的经济改革运动。”

    当然,就眼下的情况来说,张云起也很清楚霍建忠没有直接拍板的勇气和权力,他提出的这个龙景园罐头厂收购方案,说白了点就是白送,这在眼下的江川市乃至于整个湘南省的国企产权改革当中,肯定是绝无仅有的头一例。

    要知道,这可不是国有企业产权改革持续深化的九零年代末期,九零年代末和二十一世纪初全国各地到处都是“霍卖光”、“霍送光”。

    然而在93年,国有企业产权制度改革才拉开序幕,十四届三中全会开了没一个月,《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若干问题的决定》才刚刚颁布,各地方政府都在摸着石头过河,如果城南区区政府接受他的收购方案,口子开的相当大,步子迈的相当大,如果改制效果不成功,没有带来相应的经济效益,必然会在社会上带来非常大的非议和反对,霍建忠他顶不了也不可能敢顶!

    但眼下的现实情况是,龙景园罐头厂近千万的债务就挂在那里,两百多号衣食无着的职工等着吃饭,除了张云起,即便是白送,江川市也没有资方敢接愿意接!

    这事儿,已经由不得霍建忠来抉择了。

    说实在的,他现在很难办,张云起在根本性问题上寸步不让,那就没法继续谈下去,他只能依照张云起提出的龙景园罐头厂收购方案准备向市政府领导汇报,至于眼下,双方经过初次探底之后,也没啥好掰扯的,直接鸣金收兵。

    离开接待室后,张云起和一起来的王贵兵谈了谈公司的筹建。新公司注册、找办公地点以及办公室装修,这些事情很繁琐,他管顾不过来,让王贵兵负责操办。

    走到门口的时候,张云起又想起一件事情:“对了,回头你找找段永平帮个忙,在那边搞一辆豪车,到时候把车折进新公司的资产里面。”

    王贵兵老早就在研究买车的事情了。

    他堂堂一个副总,骑摩托车老觉得太掉价,这段时间都是打的士。

    他就一直琢磨着买辆桑塔纳,十来万,贵是贵了点儿,但也没啥,主要是开出去绝对拉风!

    现在老板要以新公司的名义买豪车,这个好!不过这年头国内找不到几家4s店,买豪车基本靠“进口”,但他知道相比于内地的那些二道贩子,沿海发达地区开风气之先,这玩意儿多,还特么的便宜,有路子随随便便能打个七八折,因为不用交关税。

    他问道:“老板,你中意啥什么价位什么牌子的,二十来万的帕萨特怎么样?”

    张云起觉得这家伙有点瞧不起人:“不怎么样,起步价60万的,挑公爵宝马虎头奔这几个牌子。”

    王贵兵心惊胆战的竖大拇指:“大气!老板!”

    ******

    一天后,是酸爽的星期一。

    张云起又开启了自己苦逼的求学之路。

    英语老师洛琳是越来越漂亮感性了。

    她每周的英语辅导课一直风雨无阻,张云起也没有辜负她的一番好意,从不缺席,也很认真,没事的时候,晚上回家会跟妹妹春兰一块儿搞搞学习,英语成绩也得到了明显的提升,不过或许是渐渐熟了,也可能是张云起比较成熟,在辅导之余,洛琳跟他聊天的范围越来越广,生活、人生、梦想、家庭,都能有一搭没一搭的扯一会儿。

    私下里,两人像忘年之交,但张云起可没其他的想法,人家庭幸福美满,孩子都能打酱油了,不过和这样的女人聊天也确实比较有意思,能深入!因为她成熟、知性、略显饱满,有思想,散发着母性的光辉。

    晏诗倒是还是一样的丑。

    当然,再丑的人都是人!都有人权!都不应该受到歧视!都有向学霸张云起请教题目的权利!

    张云起对待晏诗的态度是真好,教她做题目的时候,耐心得像前世教他亲妈玩微信,没辙啊,这小妹纸容易自卑,又老是爱找他请教题目,稍有不慎就会让她感觉到人生一片晦暗。

    老班王明榛依然活的像世外高人,当这老头子的学生,座位自由换,班长轮流当,成绩考得再差也不会挨骂,只要不违反规矩,几乎就是放养,除了吹着两撇玩世不恭的小胡子在讲台上装逼,他也从来不鸟人,那怕是在厕所便槽前,也总是一副老子要日天的吊样。

    班上的女生们每天的话题还是充满了幼稚的趣味,一到课间的时候,就把对某个明星的鸡毛蒜皮当成一个很时尚的、很前沿的话题来谈论,并以此炫耀自己跟上时代的潮流,或者以做了哪个明星的粉丝为荣。反倒是王小凯,经常能说出一些发人深省震耳发聩的高见。

    打个比方,有一次张云起在男生宿舍睡午觉,王小凯在上铺看《毛选》,睡在下铺的田壮壮拿着几张纸看的津津有味。

    那是一本黄色封面的武侠小说,只不过被班上男生撕成了无数份,撕份也充满了抖腿大军的无穷智慧,极其有章法,每一小份前几页必有“惊心动魄的大战”描写。

    十六七岁,正是求知好学的年纪。

    田壮壮如饥似渴地看完那几页纸后,就亢奋的用脚踹了踹上铺的床板,对上边的王小凯说道:“喂,凯子,你给具体解释解释,这书里说的肉欲是啥?”

    “我想操她。”王小凯言简意赅。

    “那爱情呢?”

    “操,我想她。”

    听到这句话后,张云起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好觉了。

    他干脆跑到教室里陪初见看书。

    初见中午一般都呆在教室里,张云起来到156班教室的时候,教室里只有她一个人,大概是困了,歪着小脑袋趴在课桌上枕着手臂在睡觉,毛毯落在地上,手里还抱着一本书,摊开的,是司汤达的《红与黑》。

    这本书是张云起买的。

    但相较于这本书的内容,他印象更深刻的是这位伟大的哲学家去世之后,后人在他墓碑上留下的寥寥数字:“他安眠于此,活过、爱过、写过。”

    张云起想到这里,轻轻地把初见手里的《红与黑》扯出来,捡起毛毯重新盖在初见身上,然后他发现自己也没什么事可干,就拿着《红与黑》坐在初见旁边看了起来。

    那时候是初冬的正午。

    时光很静,冬日的斜光照在新换的课桌上,窗外的爬墙虎垂下来,张云起偶尔会扭头看身边的女孩,她纯白色棉衣上透着阳光晒过的味道,但是有一次,他扭头看她的时候,她的眼睛是睁开的,小脸还有睡醒后的迷糊,但没有声音。

    教室里安安静静的。

    初见像乖女孩,看着他在笑。

第四十二章 胆颤

    十二月一过,就到了大雪。

    象征着酷寒的冬至,也已不再遥远。

    天气虽冷,但张云起的晨练从来不曾中断,每天五点,不管天亮不亮,事多或者事少,他都会穿着耐克运动装出门朝着学校足球场的方向晨跑。

    有句话叫做“人到中年不得己,保温杯里泡枸杞。”

    为啥呀?

    被逼的呗!

    白天老板逼!夜里老婆逼!

    身体能不闹毛病吗?

    当然了,小男生可能还不懂,但像他这种中年大叔,对此实在是深有体会,被逼无奈呀!

    拥有一个好身体太重要了。

    坚持锻炼是必须的。

    张云起跑了一会儿步,身体渐渐暖和了起来,嘴里呼出一团团白气,那个时候才五点出头,冬天的夜格外长,天空还是乌青色的,有些地方泛着鱼白,街角两边的灯并未灭,有暖色的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路边的枯草丛里已经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白霜。

    这样的天气,总会让张云起想起多年前他读小学那会儿,每天天不亮和三五个伙伴成群结队去乡里的中心完小,那时云溪村小学只有一年级到四年级,四年级读完后,他就必须得转至龙湾镇辖下的昭坪乡中心完小读五年级和六年级。

    云溪村距离昭坪乡挺远,差不多有10里山路,和三四条没有桥的小溪,有些山路十分陡峭,特别难走。为了不迟到,他要五点钟出门,没有灯,家里买不起手电筒,提着老妈提前准备好的剁辣椒和红薯玉米饭,烧火把,翻山越岭,爬两个小时的路,到学校的时候,他那一身见不得人的破烂衣服上已经披满了白霜和露水,鞋子总是湿的,手上脚上总是淤青黑肿的,坐在四面透风的教室里,永远感觉不到暖意。

    张云起不知道当初自己是怎么顶过来的。如今回想起来,那些儿时的苦难记忆也并不深刻,只记得在那条崎岖山路上烤过的红薯玉米,摘过的茅莓黄泡果,抓过的螃蟹小鱼仔,还有那绝对纯粹的读书状态。

    其实那时候的自己还很年幼,是不大可能明白读书的真实含义的,努力读书,单纯的就是为了考个双100分,回家不挨老妈的柳树条子抽,一直到了初一,开始有了自我意识,看着拖儿带女整天在土里挖刨还吃不上饭的父母,他才渐渐知道要挣命读书,闯出大山,吃饱肚子,穿暖衣服。

    老张家的学霸养成记,不容易。

    忆苦思甜中,张云起已经在足球场上跑了半个多小时,初见和往常一样,在六点钟准时出现在足球场的入口处。

    她站了一会,才叫云起。

    张云起听见声音,摆摆手,笑:“早!”

    “早。”

    初见也挥了挥手,她小脸上带着沁人心脾的笑,背着书包转身去教室里早读,而张云起驻足看了看她纤细的背影,盖上帽子双手兜袋沿着与她相反的方向离开足球场,去了家里的鱼粉店。

    这是两人每天的必备程序,简单的打声招呼,笑一笑,不热烈,不过多寒暄,然后各自忙碌各自的事情。

    张云起在店里冲了澡,换上校服。

    老妹春兰这时候在店子里,做栖凤渡鱼粉,兄妹俩一人一碗,但口味不一样,张云起吃的贼辣,春兰吃的不辣。本来这不算是问题,问题是春兰性格刚,控制欲强,跟他们老妈年轻时一个样子,她认为吃太辣对身体不好,就不给张云起加辣椒,张云起对此很有意见,然后兄妹俩从吃早餐到去教学楼的一路上都要打嘴仗……

    今天倒还好,张云起没跟这个丫头一般见识,只是吃鱼粉的时候,春兰神神叨叨地瞧了眼坐在店门口择菜的老妈,对张云起小声说:“对了,二哥,前几天我听你和大哥说咱爸两年多的刑期已经到了,春节前就可以出狱了是吧?”

    张云起吃着鱼粉看了眼春兰,他发现这小姑娘啥都好,就是老偷爱听大人讲话,他爸爸的刑期还有两个月就满了,春节前就可以出狱,说实话,他心里既期待又紧张,有时候晚上睡觉,一想到这个,脑子里就会涌出很多念头,然后整宿都睡不踏实。

    这些念头没有办法说出来,张云起搁下吃了一半的鱼粉,对春兰说:“所以你得再接再厉,争取这次的期末考试九门功课全都考一百分,到时候给咱爸高兴高兴。”

    春兰撇嘴:“我九门功课全考满分没什么问题,不过哥你六门功课也得考满分,做得到不?”

    张云起给呛得半死。

    这就是便宜学霸在超级学霸面前装逼的下场。

    春兰可是市一中高一年级第一名。

    张云起不服气不行。

    但真要说起来,如果搁在前世,他在学习方面还真就比春兰牛逼,现在嘛,努力学习是有必要,但要让他像前世那样拼命努力大半夜没灯跑到厕所里籍着光对着屎坑搞学习,那真不可能,打死都不可能,生活丰富多彩,无数钞票等着他赚,可没兴趣把大把的青春折进xyz里。

    吃过早餐,去学校上课。

    上午有一节体育课,张云起和纪灵初见三个人一起打羽毛球,七局五胜制,谁输谁下场,输的最多的人还得请喝果汁。

    这个游戏规则是纪灵定的,玩了一年还是不亦乐乎。老拉初见陪她玩。

    其实这个女孩身上有一种特质,纯粹。

    她对喜欢的人和物会特别喜欢,对讨厌的人和物会放大一万倍来讨厌,比如她喜欢吃学校旁边于奶奶店子的江川米饺,就可以放学拖着张云起去光顾;她喜欢喝果汁,张云起就从没见过她喝其他饮料;当然,学校里那头牲口敢谁惹她,那也会是一个相当悲惨的故事。这也导致了这个漂亮的不像话的女孩子,在市一中从初一到高二这么多年下来,好像从来没有那个男生敢追她,大抵是刚露出这个苗头,就被怼的对未来的人生充满绝望了。

    纪灵从小打羽毛球,很专业,张云起水平也不差,但是从没赢过,他也没有赢的想法,和不怎么打羽毛球的初见打都是输多赢少,所以大部分时间里他都像个大爷,坐在树荫下翘着二郎腿美滋滋的喝着纪灵的果汁,也用不着像其他牲口那样偷偷摸摸做贼似的偷看,他光明正大用一种欣赏的眼光看两个女孩。

    两个女孩从长相穿着打扮到性格都是南辕北辙的,一个精灵古怪怼人无情,一个善良清冷内心倔强,两人唯一的共通之处大概就是身高,都挺高,腿又长又白,这一点在她们挥动球拍跳跃的时候尤为突出,冬日暖阳之下,衣摆翻飞之间,两个女孩从小腿到臀部的线条美的让人心惊胆颤。

    放学后,张云起回鱼粉店。

    刚一进门,老妈就对他说:“贵兵上午来电话了,说有事情找你,你给他回个电话看是啥事。”

    张云起说了声好,拿起话筒直接打王贵兵的大哥大,这玩意儿是王贵兵前不久新买的,他成天别在裤裆上边,带个墨镜鼻孔朝天拽的跟二五八万似的,再配个大金狗链估计可以出道当煤老板了,他还说给张云起买一个,张云起觉得别扭,没要。

    电话接通之后,张云起问王贵兵是啥事儿,王贵兵在电话里说:“新公司注册的事情差不多办妥了,办公地点我看了几个,我就觉得燕泉大厦非常不错,配套齐全,环境又好,在春江边上,而且在六楼,挨着联众贸易,是一间大办公室。”

    “多大?”

    “两百五十平。”

    张云起就觉得王贵兵最近办事效率越来越高了,让他没那么累:“那直接装修吧,进度快点,按照联众贸易的装修标准来,但风格得区分一下。”

    王贵兵说成,然后又道:“对了还有个事儿,老板,今天霍建忠找了我。”

    “找你干嘛?”

    “他说市长杨家荣要见你。”

第四十三章 纪灵的软饭

    杨家荣时年37岁。

    在成为江川市市长前,他先后在里津市委研究室城市经济科担任副科长、科长,后任共青团里津市委副书记,去年年末被调到江川市担任市长一职,成为了整个湘南省第一位37岁的正厅级,而且还是主掌一方的正厅级。

    这在官场上绝不多见,是典型的少帅。

    上任伊始,这位少帅就雄心勃勃的响应“南方讲话”的号召操刀国企改革,这是近年地方政府的重头戏,积累政绩考察领导水平的一大要点,他着手对市属工商企业进行了一次全面摸底调查审计。

    调查结果是灾难性的,毁灭性的!

    270家企业当中,有195家亏损,63家资不抵债,能够盈利的仅仅只有12家!与此同时,江川有26000人吃财政饭,但财政收入不足16000万,干部工资根本不能按时发放。按照常规,江川市每年需2000万财政预备费,然而事实上一分也留不住!

    如果说,半死不活的国企状况和入不敷出的财政处境让他如坐针毡,那么触目惊心的金融债务问题让他头发都要愁白愁光!

    先不谈复杂无解的三角债和盘根错杂的民间借贷,单说银行,江川几乎所有国企都是地方银行的债务人,但是很多已经濒临破产,贷款根本就还不上,成了呆账。偏偏银行也是王八蛋,明知道救不活了企业要完蛋了,还要继续借钱,这就好比一个濒死之人欠了你的钱,你明知道无药可救了,还继续拼命借钱给他治病。他们不管那些钱都是老百姓一分一厘的血汗钱,只想着拉高贷款余额不至于迅速变成死账何等饮鸩止渴,自欺欺人!

    这些棘手的问题已经慢慢产生可怕的反噬,导致社会动荡,自从来江川市之后,杨家荣隔三差五就能听到东郊那个那个厂的工人把春林路给堵了,建设路有那个那个厂的人闹事了,市政府大门口又被那个那个国营企业的职工们拉横幅了,他这个市长当得是正门都不敢走,实在火大,隔三差五把副市长兼公安局长的纪重找来商量解决方案,而就在今天,他又把纪重叫来商量龙景园罐头厂职工拦街闹事的问题。

    坐在市长办公室里,纪重肚子里也憋了一肚子的话。

    维稳维稳,这个稳怎么维?

    全市公安不工作全去伺候下岗工人?

    可问题是那些个下岗的工人中,大多数都是老实巴交的、真正意义上的、合格的社会主义工人,勤勤恳恳工作了几十年,听国家指挥,国家也承诺管这些社会主义工人的一切,吃喝拉撒教育养老全接管,现在,一句企业办不下去了,要破产了,就不给人家饭吃了?都是人,两口子要吃饭,孩子要上学,父母要照顾,你让他们怎么办?

    能不闹吗!

    抽了好一会儿烟,纪重才在烟灰缸里掐灭烟蒂说道:“杨市长,龙景园罐头厂职工拦街闹事事发突然,市局确实没有及时疏通人群,以后会尽可能安排警力排查类似的情况,但你也知道,这些终归治标不治本,安抚职工还得市里的企业起大头,尽快完成改造,解决职工们的困难。”

    这话不用纪重说。

    杨家荣更清楚江川市国企改制处理产权关系的问题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但问题是也要有人愿意接,上个月他亲自带队跑到香江搞招商会,许诺各种优惠政策拉了几个老板回来,人家一考察,然后跑的一个也不剩!再说搞产权股改,现在市里的国企职工普遍穷,目光短浅,对抗情绪大,张嘴就是工资不发饭都吃不上了还拿钱投资?

    凭啥!

    想到这里,杨家荣顺手拿起桌子上的一份资料递给纪重:“纪市长,这个联众老板张云起你认识吧,能力相当强嘛。这两天他和城南区谈联众收购龙景园罐头厂的事,搞出了一个方案,倒是让霍建忠有点下不来台。”

    纪重拿起资料翻了翻,是关于联众贸易的详细资料,联众他没仔细了解过,但知道张云起是这家私营企业的大老板。

    杨家荣好端端的向他提起张云起,大概是从哪里了解到他和张云起的关系。其实也没什么关系,也就是他那个女儿和张云起玩的好,但问题是别人不会这么看,尤其在官场,关系网和背景往往是研究一个人的第一步,他老婆是云溪村的,摆外面来讲张云起就是他娘家的人!

    偏偏这小子年纪这么小,又没有资历没有人脉,凭什么能办这么大的事业还办的这么好?这可能会让杨家荣浮想联翩,或者说,会让很多人浮想联翩。

    想到这里,纪重就不得不担心在这个龙景园罐头厂改制的节骨眼上,张云起的身上会打上他纪重的标签。

    这件事实在是好坏难料。

    纪重合上资料,笑着说道:“联众的情况我了解的不多,倒是不知道他打算怎么收购龙景园罐头厂?”

    杨家荣道:“无偿转让龙景园罐头厂的全部资产,也就是白送他。”

    纪重都乐了。

    他算是再一次见识到这小子的大胆,什么想法都敢来,但他也不得不承认一点,张云起有远胜同龄人的缜密思维,比如贩卖烤烟他哥被抓那次,他跑来找自己救他哥,看似天真,根本不可能,其实他很清楚怎样才能让自己点头。

    眼下的情形何其相似。

    面对张云起看似极其夸张的要求,其实杨家荣的选择是不多的。别人不了解,但他很清楚这个比他还小两岁的年轻市长面临的巨大压力。

    放在国家层面来说,现在全国上下推进国企改革的呼声空前高涨,口号是不改革死路一条!

    搁在地方上而言,龙景园罐头厂亏损这么严重,偏偏涉及到职工的饭碗,破厂又破不了,一直亏本经营把政府财政拖的是苦不堪言,如果联众免费接手,就算产权彻底私有化,他杨家荣当一回私有化的突击手,也比这样子拖下去强,因为至少能保住两百多号职工的饭碗,给不堪重负的地方财政脱包袱,日后发展好了,还能回馈地方税收,甚至是树立改革标杆。

    当然,国企改革的事情本来轮不到他一个市公安局长来发表意见,但现在是杨家荣私下找他谈,情况就大不相同了。

    两人同时入常,同属少壮派,很多想法是比较相近的。当然,最重要的是,市高官秦向前大概干不了两年,就要去人大养老了。这个时候,纪重不介意在某些问题上表现出一定的倾向性。

    纪重点了一只烟说道:“都知道脓包必须戳破,否则后患更无穷,挥泪斩马谡可以有效地止损,避免拖垮市里财政,但话说起来轻巧,从维持社会稳定的角度来讲,亏损企业暂时根本就不能破产。我们这是要对国企职工负责。我看,张云起的这个整体收购方案还是可行的,龙景园罐头厂七个多月没开工,跟破产已经没有区别,哪还有什么净资产可言?人家私企老板也不是做慈善的,只是别的地方政府搞股份制改造还缩手缩脚,我们一上来就搞产权无偿转让,这个步子有点大,有必要把握好舆论。”

    纪重的这番话说的杨家荣脸上露出了笑容,他伸手指了指纪重,似乎想到什么,又看了一眼时间,才说:“老纪呀,晚上咱们去徐家菜馆喝两杯?”

    纪重点头说成,又简单的聊了几句,他才起身离开杨家荣的办公室。

    下楼梯的时候,好巧不巧的遇到了城南区区长霍建忠和张云起,他立马就意识到两人来见杨家荣商讨收购罐头厂的事。

    看来,这件事杨家荣心里早有定论。

    纪重和霍建忠打了声招呼,才望向张云起,张云起叫了声纪市长好。

    纪重只是点了点头,没打算说什么,但霍建忠这个人精好像坐实了他和张云起之间有什么关系,笑呵呵的直接先行上了楼。

    纪重看着霍建忠的背景,对张云起说道:“杨市长是个务实敢干的人,直接点,但要多考虑职工们的利益。”

    张云起点头:“谢谢纪叔叔。”

    纪重“嗯”了一声,背着手下楼。

    张云起笑了笑,上楼追上霍建忠,霍建忠意味深长的对张云起笑道:“张总,纪市长相当不错,年轻,前途无量,我听我家小子说,纪市长的女儿也相当不错,很漂亮嘛。”

    张云起笑呵呵的:“霍区长,你是想说我在吃软饭吗?”

    ******

    张云起和霍建忠走进市长办公室的时候,杨家荣还在办公桌前翻阅龙景园罐头厂整体收购方案。

    其实这个方案他已经看过很多遍,早没有最开始的惊讶,也没有反复翻阅后的深思疑虑,但他就是想翻翻,想看看,想从里面找到一种颠覆的勇气。

    直到张云起两人进来,杨家荣才从资料上收起目光,等霍建忠简单介绍后,没有客套,他开门见山第一句话就是:“小张,如果你现在接手了龙景园罐头厂,你会怎么做?”

    张云起道:“杨市长,龙景园罐头厂后期的运营工作相对复杂,包括生产线,罐头原料,产品包装,销售策略,管理团队调整等等这些都要改,就眼下的情况来说,为了让罐头厂尽快恢复生产,我会做四点工作。”

    杨家荣道:“说来听听。”

    张云起道:“第一、注资一百五十万成立一家新公司整体运作龙景园罐头厂;第二、签订收购协议后立即给龙景园罐头厂职工发放一个月的工资;第三、将龙景园的产销进行分离,罐头厂主要负责生产,销售这块会对接给联众贸易,搭建全新的分销渠道;第四、在春节前,把龙景园罐头厂积压的几十万瓶罐头全部卖出去,再给两百多名职工们补发一部分工资过个好年。”

    杨家荣瞧着张云起,样子看着还是个学生,但谈吐气度思维逻辑和见识确实远胜一般人,看来天底下还是有生而知之者的。

    杨家荣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问道:“两百多名职工快一年没领到工资了,前期就发一个月工资,是不是少了?”

    张云起道:“但发多了他们会有惰性。”

    杨家荣对这句话有些不满:“这不是歪理吗,工资本来就是职工的,怎么叫发多了就会有惰性?”

    张云起实话实说:“事实上,他们的工资现在一分也拿不到。”

    杨家荣敲了敲桌子:“这就是你今天坐在这里的原因!”

    张云起道:“杨市长,如果我接手,该他们的,一分也不会少,但我现在要考虑的是怎么让背着近千万债务的罐头厂活下去,这不是管理者的责任,是每一个人的责任,必须同舟共济,我会制定销售奖励方案,发动全厂职工一起卖罐头,职工想多拿钱,就得多卖罐头,而不是指望那点工资。”

    杨家荣点点头,继续问:“现在距离春节只有两个月时间,那么多积压的罐头,你保证卖的完?”

    张云起道:“我保证不了,但我保证罐头厂春节后一定重新恢复生产,职工有生活保障,能过个好年,再也不会上街闹事给政府和市民们添麻烦。”

    这次杨家荣没有做声,他盯着神色沉静的张云起,手指在桌面上有节奏的敲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小张,我一分钱不要,龙景园罐头厂所有的人所有的财产所有的土地都归你,但是,希望你兑现你说过的话。”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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