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1章 该死的海瑞
“罢免礼部尚书周络!”
“严查廷推舞弊事!”
“处斩奸商侯路!”
……
随着《皇明报》将这商人操纵廷推之事一报道,其他报业也相继开始深挖这次廷推与关于周络与侯路等人更多的新闻。
桃色类、受贿收贿类、仗势欺人类乃至杀人类等各种虚虚假假的关于周络、侯路等新闻皆暴露了出来。
自然也使得越来越多的士子官绅对此事义愤填膺。
从永定门到大明门,从崇文门到宣武街,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这么多士子官绅都在呐喊着,甚至还有演讲者,痛斥着周络与侯路等人的**与罪恶行径,而纷纷开始要求朝廷对周络、侯路等进行惩处。
即便是王用宾也没有幸免,被众多的士子官绅痛批起来。
朱厚照看着这些示威游行的队伍,心里倒是挺乐意,毕竟这些都是他造就的。
全民普及教育这么多年,越来越多的庶民子弟成为了士绅,而他们作为刚刚从田舍间出来的读书人,不再像官僚世家子弟一样,只知道维护本阶层的利益。
这些有着新成分的士子官绅们成为了民众利益的代言人,否则成了农民阶层的代言人,他们开始学会利用自己学到的知识去阻止资产阶级对朝政的掌控。
朱厚照不知道当全天下的百姓都变成读书人会是什么样的时代,但他现在似乎已经初见端倪,他发现一旦民智再逐渐开启,民众将越来越不可欺。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大明的民众不再等着一位爱民的清官去主持正义,申明民意,而是开始由自己去主持正义,要求朝廷,表达主张了”,夏言看着汹涌如洪水的示威游行民众不由得对皇帝陛下朱厚照说道。
朱厚照也笑了笑道:“爱卿也不想想,这么多年,朝廷将近三分之一的收入花在全民教育上,如今这天下百姓中,岂还是大部分为只识黄土不识字者?何况,圣学的阶级划分理论影响下,使得庶民出身的士子也难以再被富绅巨贾所诱导。”
夏言自然明白朱厚照所说的是什么,但也不得不提醒道:“可这些士子官绅如此闹下去,难免影响学业和其他方面的生活,王朝还是要有序为好,如此闹下去,商民难以经商,工人难以务工,而且臣听说,亦有不少工人农夫也参与其间,甚至这些闹事的士子很多就是工农之子弟。”
“没事,他们闹可以闹,但也得为闹承担代价,趁机打砸抢烧者该法办的法办,荒废学业者,各校考核时该给差等就给差等,误工者,自然也会少了许多劳务收入,但朝廷的官员与富贾巨商们也得承担因自己的自私而导致的激怒工农的后果!”
朱厚照说着就问着司礼监秉笔高忠:“司礼监近来可收到都察院关于此事的奏疏?”
“回陛下,司礼监还没有收到都察院的奏疏”,高忠回了一句,都察院管着监察权,与内阁平级,所以,按照正德朝现在的规矩,都察院的奏疏不经内阁,直接到司礼监。
在听高忠说司礼监没有收到都察院的奏疏后,朱厚照不由得笑了起来:“这外面都快要反了,都察院倒是沉得住气,到现在还没上奏疏,降旨问问左都御史倪嵩,问他是不是活着的!”
左都御史倪嵩也知道自己压是压不住这事的,都察院的一些御史已经扬言要直接去午门面圣,因而,在倪元林把徐缙的指示传递给倪嵩后,倪嵩才立即把廷推涉嫌舞弊的奏疏奏到了司礼监。
朱厚照拿到倪嵩的奏疏后,只是冷冷一笑:“这个倪嵩,也扛不住压力了,果然廷推的细节公布出来是有意义的。”
这时候,锦衣卫的戚景通走了进来:“陛下,侯路招供了,帮助他张罗此事的只有一人,此人名唤魏英,是阁臣徐缙府上的清客。”
“又是徐缙,这家伙都成了次辅,还不知收敛!”
朱厚照抬起一双浓黑的眸子,高忠不由得哆嗦了一下,忙颤颤巍巍地拿起笔来。
朱厚照这时候的确是要命司礼监拟旨,故吩咐道:“拟旨,经都察院查实举报,民间所报道之廷推舞弊一事确系存在,着令吏部尚书李默和吏部左侍郎王用宾停职,着东厂督察司羁拿审问!令礼部尚书周络自陈!锦衣卫即刻前往徐府羁拿魏英。”
朱厚照一直就在等着都察院和锦衣卫的结果,如今都察院奏报了廷推舞弊一事,锦衣卫也奏明了通过对侯路的审问牵连出魏英的案情进展,自然便开始进一步地采取动作。
作为帝王,他自然知道自己不能让商人干政,但他知道要实现这个目的,不是说自己下一道禁止商人干政的圣旨就能凑效的。
所以,他要趁此建立起更为有效的制度,一种可以制约官绅商人过度剥削工人农民的制度。
但要建立新的制度就得否定旧的制度,而如今是选举官员方面的廷推制度出现了被商人操控的现象,朱厚照将其曝光,自然是要让大多数人否定他的弊病之处。
而现在,朱厚照做这些自然是在为自己彻底否定廷推与建立新的官员人事选拔制度做准备。
这个准备自然是要清除一些掌握实权的代表资产阶级利益的文官。
朱厚照没有具体的清除对象,毕竟,在事实上,所有的文官在他这个皇帝面前,都是随时可以除掉的。
倒是内阁首辅夏言有明确的清除对象,锦衣卫查出来这件廷推舞弊案和徐缙有关后,让他着实欣喜了一阵,作为首辅的他在很多方面都受到了更受文官们待见的次辅徐缙的掣肘,如果徐缙倒台,自然更利于他。
但徐缙却也没有那么容易倒台。
“陛下,臣等没有在徐府查到魏英下落,徐阁老也拒不承认有此人”,这一日,朱厚照刚起来没多久,戚景通就向朱厚照奏明了此事。
朱厚照颇为惊愕,问道:“查抄徐府和查问徐府的人没有?”
“都做了,没人说认识魏英,除非对徐阁老本人用刑”,戚景通正说着,便有内宦来报:“陛下,徐阁老于午门外求见。”
“宣见吧”,朱厚照挥了挥手,就起身走到内阁首辅夏言所在地方的蔷薇架下,撷下一片叶来,狠狠地捻成了碎末:“看来某些人比我们想象的要厉害啊!爱卿不必气馁,这是没办法的事,朕到底不是年轻的时候了,年轻的时候不怕事,爱打破规则,管他魑魅魍魉,先杀再说,如今年纪大了,倒是爱建立规则了,怕来事,也恨不得天下人都不要生事!”
夏言明白朱厚照话里的意思,只把沾了墨迹而因此被污的拟本丢进篓里,起身拱手行礼道:“圣君当朝,朗朗乾坤,大奸似忠者也逃不过陛下之眼。”
这时候,徐缙已奉旨来到了朱厚照这里,一见朱厚照和夏言、高忠站在一起,心里陡然对夏言与高忠多了三分恨意,但他也没表露出来,只扑通一声,跪在了朱厚照面前,额头磕在地上,泪水啪嗒一声,就落在了地上:
“陛下明鉴,老臣从未认识魏英、侯路等人,若有半句谎言,老臣便立刻死去!老臣冤枉啊,陛下!今日,戚都督差锦衣临府,臣亦不敢阻拦,然着实没有魏英此人,还望陛下知臣清白,误听小人诬祠啊!”
“臣自知臣之行事多为权臣大所不容,臣虽清廉但也难免为小人所忌,且臣本已年迈,如今被小人所诬,臣已无颜侍君父于殿前,故臣乞陛下恩准臣还乡为民!呜呜!”
徐缙声泪俱下地把辞官疏递了出来,然后真的呜呜直哭了起来。
夏言与高忠都不由得藏在袖子里的拳头捏紧了些,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朱厚照当然知道徐缙这是在演戏,但是,现在侯路供出的魏英,锦衣卫的确没有抓到,因而,除非朱厚照破坏自己建立的法制规则,不然,就只能配合着这徐缙把戏演下去。
所以,朱厚照忙急忙跑了过来,扶起了徐缙:“爱卿速速请起,此事朕自然知道与爱卿无关,只是怀疑又是爱卿家人不知收敛。”
“臣管教无法,请陛下责罚!”
徐缙知道皇帝陛下这是在说自己之前自己徐家牵连进顺天府自来水管贪污案而最终变成是自己次子受贿结论的事,因而,也忙主动承认了起来。
“爱卿不必如此,子孙辈纵有不贤者,为父为祖者岂能为其受牵连,这事不必再提,既然没抓到魏英,说明此乃侯路诬告,这个侯路,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朕会让锦衣卫继续严审!居然敢诬告阁辅!”
朱厚照这么一说,徐缙心里不由得一跳,但他现在能确定侯路就算受尽酷刑也招供不出更多的关于自己参与廷推舞弊的证据,所以,也没有多么害怕和紧张。
朱厚照也实在是厌烦徐缙这种虚伪的行为,所以,也没在这里待多久,便坐辇去了内廷,找自己的妃子们舒缓心情。
朱厚照一走,夏言毫不客气地哼了一声,以此表达自己对徐缙的不满。
徐缙也只是微微一笑,旋即也离开了这里,今日不是他值班,他也不想留在这里帮夏言的忙,皇帝在这里,他还不好走,少不得做出要帮夏言一起处理公务的加班样子,如今皇帝朱厚照一走,自然也忙回了府。
对于徐缙而言,现在锦衣卫没查到魏英,自己又在皇帝面前演足了戏也看出来皇帝没有要撕破脸皮对付自己的意思,所以,他也就放了心,至于吏部尚书李默等受贿官员,自然没他什么事,因为替这些公卿们收贿的也是他们的清客门人,故他们也不知道他们的清客门人收的是谁的贿。
朱厚照也知道这次可能抓不到徐缙,但无可置疑的是,他对徐缙更加怀疑和反感起来。
当然,其他有证据证明已经收贿的涉事官员,朱厚照则一个也没打算放过。
吏部尚书李默等皆被处以剥皮实草等酷刑,而礼部尚书周络虽然没有直接参与廷推舞弊,但因为被徐缙等密谋列在廷推结果的名单上,而引起了天下众怒,以至于其很多罪恶也被挖了出来,所以也被判为枭首之罪。
朱厚照有意恶心一下徐缙,特命徐缙对这些涉事官员监刑。
徐缙哪能不知道皇帝这是故意恶心自己,但是,他其实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这些不愿意承认圣学阶级理论的官员是不会受到陛下赏识的,所以,他也不在乎,他接受的是时下一些人提出的限制君权、还民自由、减免商税的思想。
虽然他没有告诉谁,但他内心里明白,要想在将来能够实现这些目的,就必须先成为内阁首辅,团结一帮同样是商人背景的官员不可,而且如果即便不能限制君权,也要扶持一位愿意减税且愿意放权的君王。
徐缙对朱厚照没有意见是不可能的,但他也没有把朱厚照当成必须除之而后快的主要敌人,毕竟,他也清楚自己不是皇帝朱厚照的对手,而且皇帝朱厚照已经老了,自己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等,等到皇帝驾崩,新帝登基。
徐缙一直把眼光放在皇子们身上,他希望能找到一位合适的帝王,但他现在不得不承认的是,如今的皇帝陛下朱厚照还是很可怕的,一个廷推舞弊曝光就让自己这些商人背景的重要官员被除掉一大批。
看着这些在自己眼皮底下一个个被处决的官员,徐缙内心也实在是难以接受,他知道自己没资格痛恨皇帝陛下,所以,他现在只憎恨西厂这些替陛下做眼睛的特务组织。
“西厂的高忠必须除掉,至少要吓一吓他,别以为他是内廷太监,就真的只需听天子的便可,得罪了我们文官,也一样不会有好下场!还有海瑞!若不是他,这事也不可能让皇帝陛下闹这么大!但凡他要是在刊发此事之前,先向我们通报一下,也不会让皇帝有机除掉这么多我们的人!”
徐缙咬牙切齿地喃喃自语起来,他已经从陈典那里知道了《皇明报》曝光此事时发生的细节,但也因此,让他更加痛恨,因为他知道这种坚持原则的书生是最可怕的。
第342章 陛下,夏言当诛!
岁月无痕,春来夏去又一年。
大明帝国走到现在已有近两百年的历史,但寰宇之内依旧是歌舞升平。
有人说新王朝建立后就会开启一个熵增的过程,而改革与稳定秩序则是一个逆熵的过程。
朱厚照即位以来一直在抑制熵增,不过朱厚照不知道在自己之后,会不会结束抑制熵增的过程,让王朝继续开始趋向于无序与混乱的状态。
好在现在天下依旧是太平无为之时,儿孙也只有儿孙福,朱厚照也无法去掌控后世,现在的他也只能做好当下,珍惜自己最后的晚年时光。
廷推的舞弊让朱厚照发现了新崛起的商人阶级越来越明显的争夺政治权力的迹象,他也严肃地处理了一批倒在商人阶级糖衣炮弹下的官员。
但作为皇帝,朱厚照除了涤除造成熵增的因素,还得重建更易延缓熵增的制度。
为此,朱厚照特地召见了内阁阁臣先议议此事。
大明现在的朝政体系其实算不上很完善,虽说近卫军各部已经专门独立出去作为最高军事机关,内阁也已经成为最高行政机关,吏部成为最高人事管理机构,都察院成为最高监察机关,刑部与大理寺成为最高司法机关。
但朱厚照并没有一套和自己一起在整个帝**政方面谋划全局的班底。
现在主要是内阁阁臣还在充任着这个角色,毕竟内阁阁臣负责帝国行政,更清楚帝国社会现状。
“廷推舞弊一事,暴露了很多问题,最为人警惕的是,商人干政!一个侯路,不过是一介普通商人,居然能操纵内阁阁臣之选!若非朕亲眼所见,都不敢相信!”
朱厚照说了一句,便问着内阁阁臣夏言与徐缙:“两位爱卿有什么看法?”
夏言也看出了廷推的弊病之处,他不得不承认,时代的确变了,在弘治时期,天下商人势力不及现在,廷推无疑更易廷推出能臣,而现在,商人势力几欲与权贵对抗,在江南,富贾巨商甚至已能以罢市威胁官府,如今廷推被商人操控,使官员中尽是商人子弟自然是在所难免。
所以,夏言也希望皇帝陛下能收回太阿之权,直接下中旨任免官员,当然,这种任免自然难免有失客观,毕竟帝王也不可能对天下数万官员了如指掌,因而,在夏言看来,最多可以由重臣荐举,皇帝任免。
但重臣荐举的话,又难免会因为皇帝过于器重一名重臣,而因这重臣的影响而失去理智地去任免官员。
所以,夏言觉得廷推还是要有,但不能让太多的人参与廷推,因为让太多的人参与廷推事实证明并没有避免商人通过行贿等方式干政,而让少数的重臣廷推,则更易达到平衡各方利益的目的,因为一名重臣基本上都是代表一方的利益。
“陛下,太阿本为陛下所独掌,然万几冗务,已使陛下无闲暇之时,由廷臣推选,自是公允合理,然参与廷推者太多,则难免使陛下不知所有廷推者是否一心为公,故臣建议设立议政处,且定期任命一批重臣担任议政大臣,由陛下和议政大臣廷推官员和决议要事,议政大臣与天子为奇数,议政大臣一人一票,天子作最后决议!”
“为防议政大臣专权擅政,故每任议政大臣任期不得过十年,每隔五年,天子需重新任免议政大臣,以防天子偏重于一人过久也,而议政大臣当不过九人,如此,天子方能知其根底,察其动态,且既为议政大臣者,自为国家重臣,且有德者方可居之,自然会以江山社稷为念,君王之恩义为重!”
夏言这时候上前禀道。
议政处?
议政大臣?
朱厚照想了想,也明白了夏言的意思,大明无宰相制度,也就意味着没有决策机关,内阁本虽然有这个作用,但并不能直接代表相权,对于一个超级帝国而言,没有一个统筹全局的决策机关的确是不行的。
自己这个皇帝年轻的时候还好,精明强干,可以自己充任决策者。
但自己现在年纪大了,而且,后世君王难免有懒怠者,有一个决策机关替皇帝管理天下自然也是为了避免天下失去秩序或者被商人所趁,但是,有宰相就意味着会有权臣出现,就意味着会篡位,而夏言的办法限制议政大臣的任期与时间。
朱厚照能猜到夏言的这些建议肯定是受圣学里关于一种国家运转模式的理论的影响,而提出了这种办法。
不过,朱厚照也得承认夏言是有自己的局限性的,他依旧是让皇帝直接任命议政大臣,这样虽说的确也是出于保障皇权独秉乾坤之权的目的,但这样也依旧无法避免如果一任皇帝昏庸以主观情绪去任用佞臣小人为议政大臣的话,岂不是依旧会让帝国没有一个良好的领导机构。
这个依旧得考验皇帝能不能选后一任储君。
当然,朱厚照理想中的结果是,即便真按夏言这样来建立议政大臣制度,那么,议政大臣也不因由皇帝任命才是,即便是皇帝也不要靠家族继承制度成为皇帝才是。
但是,朱厚照真要这么说的时候,徐缙就已经先站了出来:“陛下,夏言当诛!”
徐缙这句话着实把朱厚照吓了一跳,夏言自己也目瞪口呆起来,惊愕地看向徐缙。
朱厚照最先冷静了下来,没待徐缙说话,他都能猜到别说按自己的想法来,就是只按夏言的主意来办。
这满朝文官们只怕也很难答应,毕竟谁也不希望这江山真的只让皇帝和他的几个信得过的人说了算,同样也不希望让天下那些庶民说了算。
“太祖有遗训,国朝不可言立宰相之事,夏言所言之立议政处与立中书省无异也,且所谓议政大臣也与宰相无异也!故夏言当诛!除此之外,着令吏部会同六部、都察院、各寺、国子监等廷推阁臣、吏、兵二部尚书,本为先帝遗例,岂能擅改!夏言有意擅权,故理应诛杀之!”
徐缙表现出了从未有过的强硬姿态,言语十分犀利,咬牙切齿的仿佛与夏言与血海深仇一般。
当然,究其根因,徐缙自然不是真的容不得夏言,而是容不得夏言这种让大多数文官失去影响朝廷决策的权力。
“陛下明鉴,臣之本意非设立丞相,不过是改变廷推之制而已,且廷推虽为先帝遗例,但也并非常例,不过是一时权宜,太阿之权本为陛下所专,自然全凭圣裁!”
夏言瞪了徐缙一眼,他不过是根据朝廷实际情况提出一些建议,但他没想到徐缙却直接要求皇帝诛杀自己,这让夏言对徐缙的厌恶度更加增加。
“夏卿所言的确无重设丞相之意,就算有此意,也不能诛杀!朕早已声明过,无罪者岂可擅杀之,人的生命岂可随意剥夺,你徐缙本为清流领袖,怎可枉言“杀”字!”
朱厚照说着就冷言质问了徐缙一句,他知道徐缙这种想法就是你的观点我不赞同所以我就要杀了你,但作为皇帝,他虽然有自己的治国之理念,却也不想让帝国出现党锢之争,所以,他也反感这些还未开化的官员有这种你不同意我就是我敌人的观念。
徐缙没想到自己反倒被朱厚照批评了一顿,一时不由得暗自佩服夏言真的很受皇帝宠信,同时也知道皇帝陛下明显是有赞同夏言的意思,但越是如此,徐缙觉得自己越是不能让夏言的主意得逞。
“谨遵陛下训示,但今日议廷推之事,臣其实认为廷推本无弊病,而真正所谓弊病在于人,盖因朝廷所选官员多依功利,不问品德,故使得廷推之臣难有清正者,所以,臣认为与其改廷推,不放清吏治,严考选,以品德为考选第一要务,君子治国,当可正本清源!”
徐缙此时也不敢再强逼着皇帝杀了夏言,只转移了话题,表达了自己对廷推舞弊一事的看法,而且按照他的意思,廷推本来就没什么弊端,真正造成如今这结果的其实还是朝廷任命的官员不对。
徐缙也不敢明说朝廷考成法以政绩考核官员是不对的,但为了不让皇帝把现在这一现象归咎于廷推上面,所以,他只是说朝廷考成还是要注重官员品德。
“从善如登,从恶如崩,古今以来,能品德至高如圣人者,能有几人,陛下,臣认为将大明江山社稷之安危寄托于官员品德高尚身上,无异于痴人说梦,且提出此议者,若非迂腐之辈,定为大忠似奸之伪君子!”
夏言很不客气地回怼了徐缙一句。
朱厚照也能闻到这两人间的火药味,他也的确知道要求一个人去做圣人并指望他一直付出是很难的事,毕竟理想主义者从来都是少数,所以,朱厚照也清楚徐缙这样说的目的无法还是不想让大多数文官失去通过廷制掌控帝国权力的目的。
“品德虽重要,但难有标准,且为民办事非仅有德才可为,居于中枢,只能察其果,廷推改革之事先议到这里,散了吧。”
朱厚照挥了挥手,没再继续与这两人讨论下去,对于徐缙,他自然无话可说,知道这家伙就不是一个把屁股坐在中间位置的官员,而夏言的提议倒是给了他灵感,不过,朱厚照倒也没有立即决定就这么改,毕竟增加一个决策机关非小事,他也得慎重考虑考虑。
夏言没办法掩饰自己对徐缙的厌恶,因而两人一出来,夏言就先哼了一声,道:“徐公亦非君子,何必强令他人做君子!”
“元辅亦非小人,怎能硬说天下皆小人!”
徐缙回了一句,就冷冷一笑,在徐缙心里,事实上并没有把夏言当回事。
因为在他看来,夏言是干实事的,不会对自己文官集团构成威胁,而且一朝天子一朝臣,夏言也当不了几年首辅,现在让徐缙真正欲除之而后快的是西厂,还有文官集团中一些不随大流的书呆子,比如海瑞。
不知不觉,京城里开始流传起一股谣言,言侯路之所以敢操纵廷推,是因为背后有宫中大支持,而这个宫中大正是西厂提督高忠,而高忠本意也不是要操纵廷推,而是要借此事削弱外朝权力,且陷害清流领袖徐缙,不然,侯路也不会一入诏狱就招供出一个魏英来,还说其是徐阁老的清客门人。
于是,一些文官士子们便开始受其蛊惑,开始把这次廷推舞弊之丑事的注意力转移到宦官陷害忠良的事上来,对于一些出身优渥的官僚世家子弟而言,这种观点自然是极易让他们接受的。
“什么商人阶级崛起,妄图把持朝政,进一步剥削庶民,这都是意欲混淆视听的奸佞小人的胡编乱造之言!
试问,一个普通商人无权无职如何能操控到了朝政,这背后自然是有权臣大指使才可以这样,什么阶级对立,也都不过是妄言,商人中纵有唯利是图者,但重儒守德者亦有之,且商人提供就业,使得城中贫民无衣食之患,如何就成了剥削他们!
依照一些出身寒门的人的意思,天下没有了商人岂不更好,如此的话,谁给他们提供务工的机会!所以说,这次廷推舞弊被商人操纵根本不过是一件偶然事件,其本质也不过还是阉贼容不得朝中正臣!”
一些支持商人的士子开始借此发表了自己的观点。
甚至支持这种观点的人还越来越多。
毕竟,读书人中,得商贸资本之利者还是占大多数,何况即便是庶民子弟,一旦读了书有了自己的产业也会忘记自己父母辈或者自己以前被财主剥削得加班加点累死累活也没办法富裕的苦日子,而加上朝廷的福利待遇越来越好,且对商人也管控得比较严,使得许多庶民子弟也没有多少被剥削的痛苦经历,而开始为提供自己恩惠的商人摇旗呐喊起来。
当然,也有许多受新思想影响和有自己思维的士子则开始批判这种观点。
无论如何,在民间,各种观点开始越来越趋向于对立。
……
“陛下,这是关于御史路楷弹劾司礼监秉笔太监西厂提督高忠,要求朝廷严查高忠诬陷徐缙的奏疏”,因为是弹劾司礼监的,所以,左都御史倪嵩亲自把奏疏递到了御前。
朱厚照看了看后,心里想道:“这个倪嵩,弹劾高忠的奏疏,倒是呈递的这么快,当初,弹劾廷推舞弊的奏疏却拖了很久,朕不相信你会没有立场,只怕,还是和徐缙穿一条裤子的!”
第343章 斩左都御史
“若侯路真是由高忠所指使,为何侯路于诏狱中不肯招供,此乃疑问一;
高忠若欲陷害徐缙何必如此麻烦,为何不暗派西厂眼线于其府第置火器以诬其反,此乃疑问二;
高忠非司礼监首相,徐缙非内阁首辅,两人为何相容不下,何况朕还未死,无论司礼监还是内阁,有必要彼此戕害?此乃疑问三;”
朱厚照说了三个疑问后就看着倪嵩。
倪嵩笑了笑道:“万事也逃不过陛下法眼,臣也认为这事颇多疑点,路楷仅凭坊间谣言与海瑞言皇明报揭发廷推舞弊之事乃西厂之证,就擅自弹劾内臣,实在是草率,臣已经申斥了他。”
“海瑞?”
朱厚照暗中犯疑起来,心想听这倪嵩的意思,是海瑞散步的这谣言,造谣说是西厂在诬陷阁臣徐缙?这海瑞什么时候有这心机,什么时候也唯整个文官集团马首是瞻?
倪嵩见朱厚照面带不悦,便知道自己最后的这话让皇帝陛下听进去了,开始怀疑起海瑞来了,心想,海瑞这个不懂官场规矩,不知道先把上意告诉上级文官,再执行的官员,这下别想得到皇帝重用了!
“接下来贬黜海瑞自然也能水到渠成了”,倪嵩暗笑起来。
朱厚照事实上没有因此确认海瑞真的是谣言制造者,是个意图挑起外朝内廷争斗的人,而是在疑惑海瑞在历史上是有名的刚直之臣,素来不为文官集团所容,怎么在这倪嵩眼里成了在背后拨弄是非的小人?
朱厚照忽的抬头看了一眼倪嵩,见倪嵩眉眼间有得意之色,也就暂且放下海瑞之事,只笑道:“倪爱卿心情看上去很不错,最近这坊间颇多关于商人干政与穷人为何而穷的议论,朕倒想听听你的见解?”
倪嵩不知道皇帝陛下为何突然说起这个,但他也不好多问,只得硬着头皮回道:“回陛下,国朝取士以才干优秀者任之,从未有善做生意者重用为官之说,自然无商人干政之说,而穷人之所以为穷,想必因为懒怠,不够努力所致。”
朱厚照听后只笑着点了点头:“嗯,朕知道了,你退下吧,这路楷的奏疏,你驳回去,告诫他不可妄言,若真认为有大陷害忠良之事,最好有直接之证据,仅凭是西厂曝光之事的结论只能说明西厂为维护朝纲是起了积极作用的,不能证明高忠有陷害徐阁老的嫌疑。”
“臣明白!臣告退!”
倪嵩退了下去,他也没指望皇帝陛下会因为路楷的奏疏就治罪高忠,毕竟他也知道皇帝不是昏聩之君,仅凭一些谣言与推论是不会让皇帝处置西厂提督高忠的。
他这样做无非是完成徐缙交待的任务,做给高忠看,让高忠明白,西厂如此听陛下的话,我们文官可是很不高兴的。
高忠的确很快就知道了这事,气的当场拍了桌子:“他们都察院的文官到底想干什么,西厂曝光此事,是陛下的旨意!要陷害他们,也是陛下要陷害他们!”
“公公慎言,这事不能这么说,这是徐阁老在警告您呢,言外之意,您这个西厂提督不能眼里只有陛下,文官们的面子也是要给的”,高忠自己养的清客忙劝道。
高忠听此才明白了过来,不由得说道:“这天下到底是皇上的天下,还是他们文官的天下,凭什么,本督还要给他们面子!”
“宪法大纲不是说了,万民乃大明之主,读书人是大明真正的民,这些文官都是读书人当的,自然是不能得罪的”,其清客又说道。
高忠听了不由得叹了口气:“这司礼监的差事难当啊!不但要伺候好陛下,还得小心这帮读书人!”
……
时值五月,初时还是朗朗乾坤,转移又是风雨袭来,朱厚照只得匆忙从西苑梅子林里跑到了一处长亭下躲雨。
“近日,有没有都察院新的奏疏到?”朱厚照问道。
孟锦忙回道:“回陛下,没有。”
“这个倪嵩,还真压住了这些御史们,让他们不敢发怒?即便是真压住了,难不成这天下就真没几个敢对抗强权的英雄,那朕普及教育岂不是白费了功夫?工人与农民里出身的读书人就真的忘记了自己的信仰?”
朱厚照心里纳罕地问了一句。
但就在朱厚照暗自疑惑之时,高忠慌慌张张地冒雨跑了来:“陛下,监察御史杨继盛于宫门外跪奏弹劾左都御史倪嵩,言倪嵩屡屡匿藏不法事行欺上瞒下之举,而最近之廷推舞弊一事也被其压下数日,使得陛下被权臣所蒙蔽!”
“杨继盛?”
朱厚照郁积于心头的烦闷亦如这闷热的天被一场酣畅淋漓的雨给冲刷得清清凉凉一般,急忙就往宫门赶来。
当日,朱厚照便召见了杨继盛:“说说吧,为何要弹劾左都御史倪嵩?!”
“回禀陛下,臣有实证,《皇明报》揭露廷推舞弊一事明明已经激起民愤,可总宪倪嵩却以《皇明报》之揭露,真假不明为由,而强压下吾等奏疏;
但《皇明报》乃朝廷官报,自然不会弄虚作假,而倪嵩却怀疑其真假,可见居心不良!吾等御史故愤其不明公义,而联名参劾左都御史倪嵩!请陛下明断!”
杨继盛回道。
“准允都察院御史杨继盛所请,令东厂督察司立即羁拿倪嵩,停其都察院左都御史一职!”朱厚照不假思索地就准予了杨继盛所请。
因为朱厚照早就等着有敢坚持正义的文官站出来弹劾倪嵩,所以,如今杨继盛一这么做,他自然也就没有犹豫。
这时候,倪嵩也知道了这事,不由得忙朝皇城赶了来:“他杨继盛想干什么!本官乃都察院掌院,他不事先向本官奏明,谁给他的胆子敢直接去宫门前闹事!真是混账!”
倪嵩很愤怒,他实在没有想到有这种什么都不顾及的文官会敢这么做,会不服从整个官场约定俗成的规则。
倪嵩骂了几句后,又威胁道:“他这是不想要自己仕途了吗?!”
然而,就在这时候,东厂督察司也正巧赶了来,且把倪嵩围在了正中央。
“倪总宪,跟我们走一趟吧”,东厂督察司的人说着就把倪嵩当场拖走。
倪嵩则挣扎了起来:“你们这是干什么,你们放开我,老夫要见陛下!老夫要弹劾他杨继盛,他杨继盛做事不按章法,身为御史有奏疏不先奏明总宪,却擅自于宫门闹事!你们应该去抓他!”
东厂督察司没有理会。
而事实上,朱厚照也明旨说过,如果左都御史有不法之处,御史可直接来宫门越级上报。
因而,杨继盛这么做也算不上违背规矩。
“陛下,倪嵩交待了他压下御史奏报廷推舞弊一事的原因,理由是他不想让此事闹大”,没多久,东厂提督吕隆向朱厚照禀道。
朱厚照则说道:“这不是他应该阻挠言路的理由,干扰朝廷政务,实乃误国之罪,理应枭首!着刑部立即处决!”
倪嵩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这么快会被处决,一时间也不敢相信,忙对宣旨的宦官喊道:“不,这不可能!陛下怎么可能愿意就这么杀掉我!我没有阻挠言路,老夫只是稍微推迟了一下,仅仅是推迟而言!”
这宣旨的宦官没有理他,只持着圣旨走了。
而倪嵩很快被押解往刑场斩首示众。
……
“倪总宪就这么被弃市了?”
徐缙有些惊愕地说了一句,旋即不由得摸了摸颈后的脖子,他自然知道皇帝为何要杀倪嵩,还不是因为倪嵩滥用了职权,触了皇帝的逆鳞,作为左都御史本该在知道此事后本应立即上报,而不是应该想着压下此事,毕竟曝光廷推舞弊之事就是皇帝授意的,你倪嵩却拖着不报,明显是想保住一些人。
“这件事忤逆圣意的下场啊!陛下还是那么狠辣果决!只可惜了倪公,他是为我们文官而死的,若不是他当时拖那么一会儿,死的也许还有我了”。
徐缙暗自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旋即不由得拍了桌子一下,恶狠狠地说道:“一个海瑞还未除,现在又有个杨继盛!这些人到底想干什么!一个个怎么这么不懂规矩!”
“阁老息怒,海瑞、杨继盛等流本就跟我们不是一路人,他们是寒门薄宦之士,贯爱把工人农夫之利放于士绅之上,他们还深受圣学阶级理论之荼毒,认为我等是商人阶级的代言人,是官商勾结的代表!所以,从一开始他们就把我们当成敌人,我们又何必视他们为友,如今他害死了家父,下官也定当让他杨继盛血债血偿!”
倪元林咬牙切齿地说道。
徐缙听倪元林这么说,不由得叹了口气:“这都是陛下昔日的全民教育种下的祸根,读书人越多,就越是分裂,于士林而言,真非好事啊!”
……
夏言此时也得知了杨继盛参劾倪嵩,导致倪嵩不到三日便被处斩的事,一时拍手称快起来:“这倪嵩死得不冤!身为左都御史,却自甘下贱,甘愿做阁臣走狗,如今被处死,足以看见陛下之英明果断之处!”
夏言所说的阁臣自然是指的徐缙,他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凭借多年的朝堂经验,也猜得出倪嵩肯定和徐缙是有勾结的,不然也不会因为一件西厂攀诬徐缙的谣言就让左都御史倪嵩立即来奏明给皇帝陛下。
夏言暗自庆幸自己的皇帝陛下对时局洞若观火之余,也不由得感叹眼下吏部等各部要职缺额,而再加上现在左都御史一职也因为倪嵩被斩而空缺,使得如何尽快任命新的官员充任这些要职成了一件最为紧迫的事。
可偏偏因为现在选拔官员的程序是要通过廷推,这让夏言不得不再次上疏建言皇帝陛下改革廷推之制。
朱厚照也知道吏部尚书、吏部左右侍郎、左都御史等官职必须确定下来,而且,廷推也的确需要改一改,不仅仅是为此集中权力提高效率,也为的是防止商人干政。
所以,朱厚照还是决定采纳夏言之前的提议,便下诏任命内阁首辅夏言、内阁次辅徐缙、近卫军枢密使兼英国公张溶、近卫军枢密副使江东为议政大臣,设立议政处,决议廷推官员之事。
此诏一下,天下哗然。
当然,诏书下达到让天下人知道且开始闹事自然要有段时间,而在这段时间内,朱厚照与这几名官员已经开始进行新形式的廷推会议,且开始决议新的官员选择。
朱厚照让夏言临时兼管了吏部尚书之职,负责对备选官员提名。
徐缙心里自然是很排斥这种只由皇帝和几名重臣商议决定让谁升下去的新廷推。
因为他知道这样就意味着大部分文官将失去影响朝政的机会,且也无法通过刷名望积累成为显贵,但他知道皇帝已经决定的事,他反对也没有意义,但他相信自己背后的许多文官肯定不会答应皇帝这种让朝政大事只由几个人决策的行为。
不过,徐缙没想到的是皇帝陛下会让武臣勋贵担任议政大臣!
当徐缙看见英国公张溶与近卫军的江东位列站在也和自己一样穿着新赐的蟒袍步入殿堂时,他整个人犹如被雷击一般,诧异不已!
“这是为何,什么时候,陛下竟然想让武臣也决策要务!这岂不要彻底让武夫与文人平起平坐!”
不止徐缙感到很是惊骇,就连夏言也没有想到,皇帝陛下虽然采纳了自己的提议设立议政处,建立议政大臣制度,但却没有让议政大臣都是文官。
不过,虽然夏言也是文官,但他带过兵,也不排斥行伍,而且仔细看,除了英国公张溶,江东还算不上是武官,最多算是管理帝**务的文臣,何况就算是英国公张溶,也是从正规学校毕业的,学问不比文人差。
所以,夏言也没有多说什么,何况,夏言也知道,任命谁为议政大臣是皇帝的权力,如果他想干涉皇帝任命谁为议政大臣,无异于僭越,朱厚照完全有理由直接杀了他。
事实上,夏言也能猜到皇帝为何要这样做,说让武官专政自然不是,毕竟也没说不让文官成为议政大臣,皇帝这样做无非是让帝国继续在军事上保持对外扩张状态,让帝国不至于出现武功尽废之象。
第344章 夏言暗交严嵩
朱厚照的确是想改变帝国重文抑武的现象,但他知道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从当时让近卫军独立出去,不受兵部节制,朱厚照便是开始有意让军事由懂军事的将领们自己说了算。
只是大明特殊的现状导致充任近卫军要职的依旧是一些边镇督抚出身的文官。
使得大明帝国在正德初期看上去还是文官主政,如今随着武官勋贵子弟也开始接受文化与军事教育,而士子也开始被吸纳进军事队伍,文官也转为武官,武官有时候也转为文官,使得重文抑武现象越来越轻。
且随着军人地位的提升,民间对武艺也不再是不屑。
而如今,朱厚照让武臣也成为议政大臣,自然也是要进一步改变重文抑武现象,且防止文官依旧过度做大,以至于在议政处这样的决策机构,武官都没有发言权。
英国公张溶自然是没想到自己会成为议政大臣,如今被任命为了议政大臣,他内心里也是高兴不已,因为他从来没想到自己会有一天,可以和天子一起,可以这些内阁阁臣们一起决议天下大事!
“从土木堡之事以后,勋贵武将都是靠边站的,别说参与机要了,就是功劳能不被文官们抢走就不错了,即便是贵为公侯,但一介七品文官有时候都敢对贵为公侯的武将蹬鼻子上脸!
如今能成为议政大臣,可见陛下心里还是有我们这些武臣勋贵的,花钱培养我们不说,还让我们参与军政要事!真正是皇恩浩荡!圣明之主!”
张溶心里这样想着的时候就不由得挺直了胸膛,想到自己如今也是与天子同堂,决议天下的议政大臣,和唐宋时的宰相一样了,怎么也得有些气度来,即便拿象笏时也把象笏拿得正了些,也不再东张西望,硬是规规矩矩地站立右侧首位。
江东也没想到自己会成为议政大臣,边镇督抚出身的他以为自己这辈子最高也就会成为一部尚书,却也没想到,自己会成为这一看就是宰相的议政大臣。
但无论如何,为报君王黄金台上意,乐得为君死,江东也正襟危坐地开始听着朱厚照的指示。
朱厚照也没多说什么,只让夏言开始主持议政处廷推仪式。
整个议政处的廷推程序和规章制度都是夏言拟定的,自然第一次议政处廷推大臣,也由他来主持。
“首先是吏部尚书的人选,夏某奉谕旨列出以下几名有资格入选者,南京吏部尚书李本、刑部尚书闻渊、铁道部尚书徐阶、农部尚书严嵩……”
坐在中间首位的朱厚照在听夏言介绍完以后,便开始说的:“你们各自发表意见吧,在廷推上说的话,朕不治罪,可以畅所欲言,吏部尚书主天下铨叙,你们各自认为谁最合适?”
徐缙微微一笑,没有抢先发言,只在心里,腹诽道:
“尽管陛下采纳了你夏言的提议,但你夏言且等着被天下文官痛骂的后果!就算你能善终,但你这一辈子也注定不会被文人士大夫手里的笔所轻饶!”
接下来,依旧还是夏言先说了话:“陛下,诸位同僚,吏部主天下铨叙,职权甚重,而要做吏部尚书,当首重公正,夏某认为在列名单中,堪称公正严明者莫如闻公,故夏某荐举闻渊为吏部尚书。”
夏言这话一出,徐缙就立即思考起来,尽管他很不愿意看见夏言设立议政处的建议变成了现实,但他也不得不认真关注夏言到底会推谁为吏部尚书。
“闻渊是弘治十八年的进士,资格老,威望重,一旦闻渊成为吏部尚书,就意味着自己这个内阁次辅便无法干预吏部事务,到时候内阁有夏言压着,吏部再有闻渊这尊佛镇着,自己这个清流领袖能做什么,这个夏言还真是会推举!莫不是,夏言和闻渊私下已经有所勾结?”
徐缙内心腹诽了几句,便起身向朱厚照拱手道:
“陛下,臣推举南京吏部尚书李本,若论公正,李公可与闻公相论,当年李公为提学官,曾敢罢黜元辅之不学无术之甥之功名,足以可见李公公正!”
徐缙说完就挑衅地看了夏言一眼,见夏言因自己在御前提起其外甥不学无术而面露不悦,心里也更加称意起来,心道:“让你夏言提议设议政处,老夫就是要推举你不待见的李本做吏部尚书!”
当然,徐缙虽然暗自这么想,却也不是说他推举李本是单纯的让夏言难堪,也是为了制衡夏言,才推荐夏言的政敌。
徐缙故又继续说了李本的几个优点,对李本很是褒杨了一番,然后,又道:“而李公还有一优势,便是比闻公年轻,陛下一直给年轻者上进者之机会,是故臣选李本,而闻公年迈,且老成有谋,更易入阁辅政才是。”
徐缙知道自己如今推举李本,而不推举闻渊,难免让闻渊在将来知道后不高兴,便干脆也临了加一句,自己不是觉得闻渊不行,是觉得闻渊应该当内阁大学士。
做官的本就是要八面玲珑,能不得罪的就不得罪。
夏言在听见徐缙推举李本时,且提到自己那不学无术的外甥时,的确有些不喜,知道徐缙在故意扫自己的面子,但他也不是不会控制自己情绪的人,待徐缙说后,便又对张溶笑说道:“张公乃武臣之首,理应先发言,如今迟迟不肯启言,想必是深思熟虑了的,君前议政,还请张公直言。”
张溶没想到内阁首辅夏言会对自己这么恭敬,而且听这话里的意思,是觉得自己应该先发言,明显是觉得自己的排位应该前两位,一下子对本就从事过军旅与自己父亲张仑曾为京师大学同窗的夏言多了些好感。
于是,张溶忙说道:“承蒙陛下看重,忝居议政大臣之位,但张某只知军旅,哪里知晓大冢宰该为何人,不过,臣以为打战当用老将,为政当用老臣,故臣推举闻公!”
而这时候,江东也起身奏道:“臣也推举闻公做大冢宰,李本乃翰林词臣出身,文学造诣高,虽公正廉明,却不善俗务,吏部非礼部,天下百官考选本就涉及钱税、工程建造、民生等诸多实务政绩考核,而闻公曾于地方任职,故闻公更合适。”
徐缙心里不由得一沉,看向夏言:“阴谋,这绝对是阴谋!设立议政处是夏言建议的,如今武臣张溶和与武臣无异的近卫军枢密院文官江东被任命议政大臣,肯定也是夏言的建议,这个夏言肯定是仗着皇帝陛下的宠信,故意借此掌控朝权!让朝中尽是他的人!”
“四位议政大臣中,三位推荐闻渊,既然如此,朕便不投票了,拟旨,任命闻渊为吏部尚书加少傅,带俸!”
“另外,闻渊出任吏部尚书后,刑部尚书之人选以后再议,由刑部左侍郎鲍象暂理部事!”
朱厚照说后就又吩咐道:“还有其他正事要办,议政处会议先到这里,都散朝吧,明日这个时辰再议新增的内阁阁臣人选。”
“谨遵圣谕!”
夏言等立即回了一句。
大明朝第一次议政处会议,对于夏言而言,还是让他心情很不错的,虽然天子让两名近卫军体系的重臣成为议政大臣,但至少他想让闻渊成为吏部尚书的政治目的得以实现。
英国公张溶与枢密副使自然心情也很不错,他们才不在乎谁做吏部尚书,但是能成为议政大臣,参与帝**政决策,让他们有存在感,他们心情就很不错了,尤其是看见连首辅夏言这样的文官都对他们尊敬了三分时,他们也更加高兴不已。
有时候权力和地位带给人的感觉就这么奇妙,有更高的地位,得到别人尊崇,这种感觉能让人欲仙欲死。
徐缙现在也得对张溶这样的勋贵,江东这样的将领,恭谨三分;
毕竟,现在人家是议政大臣,徐缙要想在接下来的几名重臣荐举中为自己商人阶级争取到更多的席位,只能尽可能拉拢这几位议政大臣,得到更多的选票。
“久闻国公爷好酒,徐某有一瓮窖藏十年的麻姑酒,叫小厮送给国公爷品尝如何,若国公爷不喜欢,拿去迷蟹醉鱼也可”。
徐缙和张溶套着近乎,毕竟刚才夏言在议政会上明显有挑拨自己和英国公张溶的嫌疑,现在散了会,他少不得刻意表现出谦卑的样子来,好说明自己没有不敬英国公的意思。
夏言见此也露出厌恶的神色,毕竟徐缙要年长张溶二十余岁,一个所谓的年高而德重的清流领袖却向一不到五十的勋贵讨巧卖乖,让夏言怎么看都觉得不耻。
朱厚照也在议政会上注意到了夏言和徐缙夹枪带棒的样子,但这正是他想要达到的目的,毕竟首辅与次辅不能抱成一团,才能利于自己这个皇帝统治大明,才能使江山平稳过度。
而他让张溶与江东这种文官体系之外的官员成为议政大臣,自然也是要让这些议政大臣各自中立、无法抱团的原因。
当然,朱厚照也不是真的要搞内部斗争,为了帝国的改革与对外扩张政策继续进行,他还是偏向夏言一点,他相信徐缙也能看出这点,但朱厚照并不认为徐缙能怎么样,最多只能尽力去改善与武臣文将改善关系。
但朱厚照可没想给徐缙这样的机会,或者是在明面上不想给徐缙这样的机会,也为将来惩办徐缙打个基础。
所以,朱厚照吩咐道:“司礼监传谕给议政大臣们,就说朕说的,勿要公忠体国,不可结私党,搞窜谋,若让朕知道,定以结党营私罪论处!到时候,几辈子的老脸也挂不住!”
于是,传奉的宦官相继给这四名议政大臣传达了旨意。
张溶忙拒绝了徐缙的讨好,而从此也不再敢和另外三名议政大臣有任何来往,深怕自己作为勋贵阶层,好不容易得来的议政大臣之位因为结党营私被下掉,何况洪武朝的蓝玉案,他也是知道的。
江东也是闭门不出,或者只在枢密院与贾应春关注着帝国远征欧洲的事。
夏言也无所谓,他至始至终就没有在私底下接触过这四位议政大臣,但他知道张溶与江东这些近卫军体系的和自己利益与政治理念是一致的,所以,即便自己不去接触,他相信张溶与江东都会支持自己。
夏言知道这是天子对自己照顾。
已为夏言诞下一女的西洋贵族小姐玛德琳现在也已步入老年,但依旧以一副崇拜的样子,看着夏言:“先生虽身系社稷,也该注意身体才是。”
“皇恩浩荡,岂敢偷闲”,夏言说了一句,便吩咐道:“你去叫夏五过来。”
没一会儿,夏言的仆人夏五便来到了夏言这样:“老爷,你叫我。”
“明天,老爷我要视察京师大学,到大明农科所的时候,让他们停下,我要便服见见严部堂,到时候你注意把好风,不能让外人知道了我的行踪,西厂就不用管了,陛下他乐得见我们如此”。
夏言这么一说,夏五也不敢多问,忙应了一声就去了。
次日,夏言便服见到了严嵩,严嵩不知道夏言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因为,在他眼里,这位夏首辅似乎没有看得起过自己,但严嵩也很想进步,再加上性格的原因,在他位置上的,他都会先讨好三分,所以,一见夏言,就依旧先行了礼:
“元辅屈尊而来,下官惶恐!不知元辅有何钧令,该只令一小吏来传达便是。”
“涉及除奸贼之事,岂能托小吏传达,严公请起,您可是国之干臣,夏某岂敢受你的大礼,天下士民,无论尊卑,可都仰赖你养活呢”,夏言笑了笑说道。
严嵩心里不由得一惊,暗想除什么奸贼,为何要找我?但还是拱手道:“元辅谬赞,这都是陛下之功,不知元辅所言奸贼是?”
“次辅徐缙!”
夏言已坐在了严嵩面前左手位,肃然说后,就把袖一挥:“此贼不死,大明必遗患无穷!”
严嵩心里虽然已经猜到了三分,但表面上还是犹如遭了雷击一般,连退了几步,连手都颤抖的不知道哪里放;“元辅,元辅是说徐阁老?下官有些不明白,元辅您到底是什么意思?”
第345章 朝堂文官们的合纵连横
夏言不知道严嵩表现的这么害怕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但也因此,在心里看轻了这严嵩三分,越发觉得自己扶严嵩上位是个正确的选择。
毕竟,目前看来,严嵩得皇帝宠信,但又不是个怎么有刚性的人。
夏言也就没有和严嵩绕弯子,直接明说道:“你深得陛下器重,又有功于社稷,可谓是国之能臣,老夫有意在议政处,推举你为内阁阁臣!”
夏言说着就看了严嵩一眼。
严嵩本能地抬眸看了夏言一眼,不由得向前走了一步,但旋即又忙垂下眼睑:“元辅的意思推举臣为内阁阁臣,这,在下何德何能……”
“你不必谦虚,老夫知道你是早该进内阁的,只是有人不想让你进,你应该清楚是谁不想让你进,你在农部这么多年,屡屡得罪了谁,你应该清楚,是商人!”
夏言说着就把手往桌子一拍:“徐缙目无天子,外结商贾,渔利百姓,受贿贪墨,甚至数次差点坏了我大明千秋基业,此贼不除,于国不利;
而且,他还自恃清流,操纵储位之事,大肆贬低浊臣,更言你非正臣,他徐缙在位一日,别说你严嵩难安,本官也难安,陛下也难坐好这江山,天下百姓也难保安宁,皇长子也难以继承大统!”
严嵩见夏言这么咄咄逼人地数落着徐缙的罪责,感到其气势凌人之余,也深有所感,不由得想到昔日自己被侯路羞辱的事,究其原因还是自己的政治行为没有符合商人的利益,也就意味着,自己和徐缙肯定走不到一起。
虽然没有直接证据证明徐缙与侯路有关联,但严嵩和大多数官员一样都相信侯路的口供没有假,只是徐缙太狡猾而已。
当然,严嵩听夏言这么说,也明白夏言是容不下徐缙,而要扶持自己,但自己也得答应夏言一些承诺。
严嵩听夏言话里的意思是支持皇长子为太子的,且应该是在周络等言立嫡不如立贤时开始和徐缙结下的梁子,但无论怎么说,徐缙现在都算自己和夏言共同的敌人。
所以,严嵩决定答应夏言:“承蒙元辅看重,下官定会唯元辅之命是从!”
夏言笑了笑,见严嵩答应了下来:“等消息吧。”
……
徐缙这时候也开始与自己的同党密议起该推何人为内阁阁臣。
严嵩自然没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礼部左侍郎袁炜,其家乃浙江慈溪最大商行的大股东,更是二皇子殿下的师傅,老师不妨推举袁侍郎,给二皇子卖个好,如今大皇子自然是不能指望了,这二皇子素来爱贤,倒是可以借此机会示一下好”。
徐缙的学生邓栋不由得说道。
徐缙也点了点头:“袁公文采风流,清贵之臣,探花出身,自然是极适合的,但是这议政大臣里不是只有老夫,除了首辅外,还有张溶、江东,所以,这个你得告诉二皇子一声,徐缙愿尽全力,但不能保证一定是他。”
“老师早歇,学生告退!”
邓栋自然明白徐缙话里的意思,看上去说是无法保证,实际上却把外界还知道的议政大臣人说了出来。
这样一来,不需要徐缙亲自去走动,袁炜与他背后的二皇子也自然知道去走动的。
新的廷推方式,新的朝政决策方式,虽然还未让全天下人都知道,但帝国的高层官员们已经没有闲暇去批驳这种改革会使自己失去多少权力,而是已经去适应这种改变,且开始利用新的规则为自己争取到更多的利益。
……
朱厚照这里也从西厂这里知道了这些动向,但他没有因此声张,他乐意看见底下的文臣武将们为了升官加爵来回奔走,为了权力你争我夺,他只需保证帝国大方向不变就行。
“陛下,严嵩和夏言今日于农科所密议了许久,这是他们说话的内容。”
西厂高忠把本子递给了朱厚照,朱厚照大略看了看,不由得暗自叹道:“历史好像没有发生改变,这两人还是走在了一起,只是不知道以后会不会也会分道扬镳,互不相容。”
次日一早。
议政处再次召开会议。
朱厚照依旧是亲自驾临此地,而夏言也依旧是先念了一通适合晋升为内阁阁臣的名单。
紧接着,夏言又开始发表自己的推举之人:“陛下,臣荐举农部尚书严公入阁,严公是弘治十八年的进士,乃老成谋国之人,素来爱民忠君,且尤善处理突发灾难,善解民困,如今天下太平,民众数量增加迅猛,内阁需有一善营民生之臣,故臣荐举严公入阁。”
朱厚照点了点头,他知道昨天一日,自己眼前的这四名议政大臣没有一位闲着,都在暗中搞各种合纵连横,如今朱厚照有意打乱其间的部署,直接点名道:“次辅徐卿,你先说说你的看法。”
徐缙一阵错愕,他本来想等张溶先说的,毕竟夏言昨天不是说了吗,理应是英国公张溶这个武臣之首先说,但现在皇帝点名,他也不能抗旨,只得先向英国公张溶投去歉意的眼神,然后说道:“臣荐举礼部左侍郎袁公入阁,袁公人品端正、素有文采,内阁乃天下文政中枢,当首重德文两才,而于此莫若袁公最为适合。”
徐缙说后就看了夏言一眼,眼神中不乏带有挑衅的意味。
夏言也只是微微一笑,只等着张溶和江东发言。
徐缙也等着张溶和江东发言,虽然他不得不感叹大明居然到了一个内阁大学士的选举由武人决定的地步,但还是有信心张溶和江东支持自己的,毕竟他也相信二皇子的能量,也相信这两人不可能不给皇子面子。
张溶和江东一开始的确是感到头疼的,因为夏言无疑是他们在心里愿意支持的,但是二皇子的面子,他们又不能不给。
不过,张溶和江东庆幸的是,皇帝陛下先让徐缙发了言,这让张溶和江东一下子都有了主意。
张溶先向朱厚照禀道:“陛下,臣弃权,无论是严公,还是袁公,臣都无法抉择,他们俱是国之干臣,由谁入阁,都是天下幸事!”
江东也如此说道:“陛下,臣亦弃权,这实难抉择,圣君当朝,乡野无遗贤,朝中无庸士,两人可以入阁!”
弃权了?!
居然都弃权了?!
夏言很是惊讶,他也没想到,这两人都争相弃权!
徐缙也没想到,他心里不由得呐喊道:“为什么会弃权,什么无法抉择,昨日选吏部尚书,你们不是很果断吗,今日却为何要弃权,二皇子的面子都不管用吗,我徐缙就不相信二皇子殿下没有给你们打招呼!”
张溶向夏言与徐缙都露出了歉意的神色,如果朱厚照没有先让徐缙在夏言之后发表推举意见而使得他知道徐缙所荐举的人和二皇子推举的一样的话,他会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该给夏言面子还是该给二皇子面子。
毕竟给夏言面子就是给大皇子面子,何况夏言和自己这些人利益一致,但现在储位未定,二皇子也得罪不得。
所以,张溶在徐缙说后之前无法抉择,但现在好了,他知道徐缙是和二皇子一个意思,自己也就正好弃权,把皮球踢给江东,让江东来决定是帮皇长子的人还是帮皇次子的人。
江东自然和张溶也一样,也弃权,把皮球踢给了皇帝朱厚照。
“这两个老狐狸!”
朱厚照心里不由得暗骂了一句,他自然知道这张溶与江东是想两不得罪。
朱厚照自然也提前知道了两人为难,所以才让徐缙先发表推举意见,也预料到自己这么做,这两人会弃权。
这样的话,决定阁臣的人选还是落在了自己这个皇帝身上。
所以,朱厚照在暗骂了这两人后也没有不高兴,只说道;“英国公与江爱卿弃权,而夏卿举荐的是严嵩,徐缙举荐的是袁炜,你们两个再各种陈述一下吧。”
“臣遵旨,启禀陛下,内阁不比地方,治大国如烹小鲜,而内阁作为中枢,自然更需老臣坐镇方可,袁公虽有才,但难免有文采而无干才,管礼部还可,但做阁臣难免不擅俗务”,夏言先说了起来。
而徐缙也毫不客气地说道:“陛下,臣认为推举当首重品性,严公性软且爱奉承,乃溜须拍马之辈,不宜为阁臣!而袁公德高望重,天下景仰,更宜做天下文臣风骨!”
朱厚照点了点头,他看得出来,徐缙对严嵩也是很不满的,而且比夏言不愿意让袁炜入阁的意愿更明显。
不过,朱厚照可不想让袁炜这样一个清流官员还是南方商人出身的官员入阁,因为一旦袁炜入阁,那徐缙就会如虎添翼,内阁岂不也会成了清流部门,朝廷对外扩张的大政方针也无法维持。
所以,朱厚照还是说道:“既然如此,朕意已决!”
朱厚照说着就看了夏言和徐缙一眼,他自然决定要让严嵩入阁,毕竟严嵩至少有个听话的优点,但他也不能让徐缙看出自己太深的目的,便故意把夏言继续拉出来挡枪:
“夏卿毕竟为首辅,为支持夏卿在内阁的政务,故拟旨,着严嵩为文渊阁大学士,入阁预机务,加少师!仍兼理部事!”
输了?
自己又输了?
原因居然是因为夏言是首辅,皇帝也要给首辅面子!
徐缙心里自然是极为郁闷,尤其是在看见夏言那得意的神色时,更是一时急火攻心,不由得面色苍白起来,还退了几步。
“徐卿看上去脸色很不好,散朝吧,散朝后记得看看太医,明日再议左都御史一职的荐举事宜”,朱厚照说着就起身离开,然后不由得偷笑了笑,他能想象得到徐缙现在的心情有多么郁闷,吏部尚书不是自己一派的人,如今连新补的内阁大学也不是。
徐缙的确很郁闷,但也因此,他越发讨厌这种廷推方式:“这种议政大臣制度分明有利于他夏言!”
徐缙这么想自然是有理由的,因为徐缙的砝码是下面很多文官支持他,而夏言是因为得皇帝宠信,所以如果是以前的廷推,徐缙可以通过支持自己的文官多而操作廷推人选,而现在廷推的参与人数少,且除了自己,都是和夏言关系近的,连起最终决定作用的皇帝都和夏言更近点。
所以,徐缙自然是讨厌现在这种由议政大臣廷推的廷推方式。
但徐缙也不敢自己提出反对,也只能遵循这个制度,且还得努力谋划着如何把左都御史这个要职拿下来,即让自己的人依旧掌控都察院。
“明日议政会要廷推左都御史一职,现在吏部尚书成了闻渊,新补阁臣成了严嵩,都不是我们商人阶级的官员,如果都察院再不在我们手里,我们这些商人阶级的官员还如何为有产者谋取更多的权益!”
学部右侍郎朱隆禧在转达完徐缙提供的消息后不由得对一众同党说道。
“可恨这议政大臣被一众武夫浊臣充任,真正是天下无道!只是不知阁老意图推谁为总宪,可有何办法?”
吏科都给事中黄如圭不由得问道。
“阁老的意思是,他已料到夏言必推其同乡工部尚书吴山充任左都御史,而阁老则有意推举学部尚书之程公,如今得想办法,让另外两位议政大臣愿意推举程公,好在程公与江公为姻亲,所以江公无疑是支持程公的,现在的关键在于英国公张溶。”
朱隆禧说道。
“按照阁老的意思,需要我们立即联名上疏弹劾夏言,让英国公张溶和夏言不得不保持距离,同时,二皇子会出面再劝劝英国公的”,朱隆禧说后便拿出奏疏来:“诸位如无异议,这联名奏疏便呈递上去了?”
众人皆言无异议。
而夏言这里也和严嵩说道:“老夫有意推举吴山,他和你我一样,都是江右的,且吴山此人素来刚正不阿,更关键的是,他和闻公一样,支持立嫡立长,储位不可久悬啊!”
“元辅果然高明”,严嵩奉承了一句道。
……
而在这个时候,处在深宫中的朱厚照,也从西厂这里得知了这些文官们私底下走动的消息,朱厚照不由得笑了起来:“倒也的确都有各自的心思,但天下还是朕说了算!”
第346章 清流文官掌权计划彻底失败
这一次,关于左都御史的荐举,徐缙是很有信心的。
毕竟他所推荐的程文德至少可以确定的是已有两票,即自己与枢密副使江东。
“只要英国公张溶支持程文德,程文德就能得到三票,以绝对优势压过夏言,到时候陛下也不好再偏袒夏言!再说陛下也总不能让吏部尚书、新补阁臣、左都御史都是夏言的人,而英国公总不能还敢扫二皇子的面子,又投弃权票。”
徐缙越想越觉得自己胜券在握,不由得看了夏言一眼,越看越不觉得夏言能有什么优势再次阻断自己推举程文德做左都御史的计划。
夏言的确也不确定能不能确保自己所推举的工部尚书吴山能成为左都御史,但他也没那么强烈的**。
与徐缙等代表商人阶级利益的文官不同,夏言没有想过要限制皇权,为商人们争取利益,而他想到的只是依附皇权,确保国家继续稳定强盛下去。
所以,夏言内心真实的想法是尽量让帝国保持一个平衡的状态,但也有在平衡中实现自己的政治意图的意思。
议政会一开始,朱厚照便先发了言:“都察院权责甚重,监察文武,乃朝廷法制之根本,保障社会公正之基石,故作为都察院总宪者,当刚正不阿,不偏不倚,不瞒不诬,然前几任左都御史很让朕失望,尤其是这最近的倪嵩,竟阻塞言路,匿藏民情而不报!着实令朕失望!”
“所以,众卿推举左都御史之人选,务必严谨,推举之人需做到克己奉公,若再使上下不通者,朕必问其推举之责!”
朱厚照说完就看了英国公张溶一眼,说道:“左都御史之职,不必拘泥于文武,不藏私不偏倚者,皆可推举!”
朱厚照说完后,便让四位议政大臣开始推举。
夏言自然是推举了工部尚书吴山:“陛下,吴公以刚直著称,且为官清正,主持各项工程从未有半点贪墨之举,适宜左都御史之职。”
“陛下,元辅所举之吴公虽说刚直清正,但也为人过于刻板,臣认为若让吴公做左都御史,无疑给陛下给百官都戴上镣铐,会让整个大明变得僵化古板”,徐缙直接怼回了夏言的提议。
旋即,这徐缙又说道:“臣荐举学部尚书程公,程公为官清正,素来有胸怀气度,由程公掌院事,无疑可令朝堂更加政通人和。”
“陛下,臣以为,程文德不适合总宪之职,程文德善谀词,好媚上欺下,更会和稀泥,臣担心若让程文德掌都察院,也会同倪嵩一样,使都察院无事,但天下却因此大事迭起!”
夏言也毫不客气地指出了程文德的缺点。
朱厚照见夏言与徐缙又唇枪舌战起来,不由得扶了扶额头,忙道:“好了,让英国公与江爱卿发表一下意见吧。”
于是。
英国公张溶先走上前来,向朱厚照行了一礼。
徐缙见此微微一笑,很得意地看了夏言一眼,他现在只等着英国公张溶发言,发言表示支持程文德担任左都御史。
夏言也注意到了徐缙的神色,他也开始暗自怀疑起,徐缙会不会和英国公张溶达成了什么妥协,把英国公张溶拉了过去,不然,也不会这么有信心。
就在徐缙十分期待,夏言十分担忧时,英国公张溶开了口:“陛下,臣恳请先让江副使发言,臣还未考虑好。”
“准!”
朱厚照微微一笑,他看得出来,张溶这么说,则说明自己刚才的一番提示,让张溶有了改变内心最初想法的变化,而开始意动起来,考虑要不要荐举自己武臣担任左都御史。
徐缙见张溶说自己还没有想好,也有意外,但也没有失望,心想或许这英国公张溶也在夏言那里得了什么承诺,在犹豫是应该支持夏言提出的人选出任左都御史,还是应该支持自己提出的人也就是二皇子支持的人选出任左都御史。
夏言不由得看了徐缙一眼,丝毫没有掩饰自己内心对徐缙的厌恶感。
因为,他看得出来,英国公之所以犹豫,肯定是因为徐缙一方给他施加了压力,不由得心道:“陛下三令五申,严禁议政大臣私底下勾结串联,这徐缙还真敢顶风作案!”
夏言敢这么说自然是有底气的,因为他的确没有与辅政大臣张溶与江东私底下有任何勾连,他用的是阳谋,他相信自己只要在明面上直接提出有利于自己和张溶、江东的方案,就能直接达成一致,自然也没必要私底下勾结串联。
江东倒也没想到英国公张溶会请求陛下让自己先发言,但他也没觉得有所谓,毕竟这次关于左都御史之职荐举,他已经有了主意,别说二皇子打了招呼,就是没打招呼,不看二皇子的面子,他也得推荐自己的亲家程文德。
“陛下,臣荐举程公出任左都御史,程公署理学部期间,素来公正严明,师生莫不赞之……”
江东说了一堆很客观的理由后就坐了下来。
徐缙见江东表态支持程文德,心里自然是很称意的,虽然他已经能猜到江东是支持程文德出任左都御史的,以至于,徐缙还不由得看了夏言一眼,嘴角的胡须抖动了一下,得意之色尽显。
“这个江东,好一个举贤不避亲!”
夏言心里暗骂了一句,他倒是没想到江东会如此不避讳举荐自己亲家。
朱厚照看得出来,这次代表商人阶级的清流领袖徐缙在左都御史一官位的角逐上,胜出的概率很大。
当然,这只是在自己这个皇帝没有干预之前。
现在,自己这个皇帝干预了,自然结果不一样。
朱厚照虽然知道皇帝应该搞平衡,不能让一家独大,但他也不愿意清流过大到影响朝廷大政方针的地步。
所以,朱厚照在知道新补阁臣严嵩与夏言联盟后,也不愿意让清流官员去担任左都御史,进而使得徐缙等人有资格和夏言的势力抗衡,甚至压制夏言。
但是,朱厚照也知道不能让夏言势力过大,如果都察院也唯内阁之命是从的话,也会影响自己的皇权。
所以,朱厚照更希望有第三方势力介入,让王朝的政治格局更加平衡,毕竟三角稳定性更强嘛。
“英国公,考虑好了没有?”朱厚照问道。
皇帝朱厚照的提示,让英国公张溶知道了自己该怎么做,于是,张溶回道:“回陛下,臣荐举原都督同知副总兵现警部尚书杨任左都御史!”
“杨虽为武臣子弟,但乃京师大学高材生,且曾执掌近卫军军法处达六载,为人刚正,不畏强权,曾敢弹劾总督史褒善不法事,也正因此,屡屡不被文臣所容,致使升迁无门,臣请陛下予以重用!”
朱厚照知道杨因为作战导致伤残后转任文职,但也一直未升迁过,如今见张溶提起,便点了点头:“杨的确是很适合的,众卿以为如何?”
此时,夏言与徐缙、江东三人都是大脑一片空白,都没想到张溶会推荐武将出身的杨充任左都御史。
最为惊骇和失望的当属徐缙,他是真没想到英国公张溶会推出一个武将来。
让一个武将担任左都御史,这不是让武将管文臣吗,如此下去,御史言官如何能照拂文臣!
徐缙心里自然是一百个不愿意。
不过,张溶却是极为愿意这样的。
他本来还不敢推举自己武臣勋贵系统的官员出掌都察院,毕竟他也知道,左都御史这个官职一直被视作文官才能担任的职位。
但是张溶在得到皇帝陛下朱厚照提示,听朱厚照说不必拘泥于文武和向自己使眼色时,他便开始意动起来,虽然他也的确被二皇子打过招呼还被二皇子暗示自己不要又投弃权。
但是,张溶想到与其讨好二皇子不如讨好皇上,何况讨好皇上还能得到实惠,实现由武臣出任文官高级职位的先例,这样将来武臣勋贵出将入相的希望也是有的,也会进一步改变武官被文臣一直压着的局面。
至于二皇子,在皇帝和自己的利益面前,也自然算不得什么了。
英国公张溶的这个决定注定了他得罪了二皇子,但也的确是迎合了朱厚照,也开始了为自己武官集团争取利益的步伐。
朱厚照不由得笑了,英国公张溶没有选择成为自己皇子的走狗,而是依旧选择忠诚于自己,这自然让他高兴。
夏言在想了一会儿了后,也先站了出来:
“陛下和英国公看重杨,臣想了想,也觉得杨比吴山更为合适,且臣也向陛下请罪,起先推举吴山时,臣是存有私心的,因为吴山乃臣同乡,虽说举贤不避亲,但左都御史一职最看重的就是公正,所以为维护朝廷纲纪,臣认为推举杨更合适!吴山乃臣之同乡,即便举荐,也不该由臣举荐!”
夏言这么说,看似给自己请罪,实则是在向皇帝表明自己公正,同时也在暗讽江东。
江东的确不由得脸红了下来,也不由得拱手道:“既然如此,臣亦请罪,不该举荐程文德,程文德乃臣姻亲,臣弃权!”
“很好,很好!”朱厚照大笑了起来:“众爱卿能明察己过,知耻而后勇,可谓是大明好风气,当然,举贤不避亲,你们也没有错,现在还是议左都御史人选一事,既然元辅改推杨,那便是三票,既然如此,拟旨,着警部尚书杨为左都御史,掌都察院事。”
“谨遵圣谕!”
夏言先回了一句,以表示他是十分支持杨出任左都御史的。
当然,夏言中途变卦,愿意支持武将出掌都察院,也不是真的因为皇帝和英国公张溶有意让杨掌都察院,他才不得不随大流。
而是,他还考虑到让杨出掌都察院不但迎合了上意,还阻止了徐缙和他背后的皇子想借此掌控都察院的机会,同时,也向英国公张溶卖个好,好将张溶彻底拉入自己的阵营中。
徐缙此时犹如被人狠狠地抽了一巴掌一般,整个人都是木的。
左都御史居然也不是自己的同党!
居然会是这种结果!
江东无奈地看了徐缙一眼,还朝夏言方向挑了挑眉,意思是:“您徐次辅也看见了,不是我江某不想推自己亲家程文德,而是首辅都带头要举贤避亲,还暗讽自己了,自己也不能再徇私情啊!”
“夏言!好一个夏言!”
徐缙现在的确没心思去生江东的气,而很是气愤夏言,他没想到夏言这样一个文官,宁可妥协让武臣出掌都察院也不肯让自己这些清流文官得掌都察院!
因为在徐缙看来,夏言这种行为无疑是对文官集团的背叛,无疑是媚上的奸贼!
但无论如何,朱厚照是很满意这种结果的。
吏部尚书、新补的阁臣、左都御史,都不是清流文官充任,这无疑使得商人阶级想操控朝政的计划破产。
甚至,还成功让武将执掌了都察院,这意味着开始逐渐形成了武将管文臣,文臣管武将的互相制衡的局面。
不过,朱厚照也不得不承认的是,在廷推舞弊之后,于这次议政会任命新的重臣过程中,夏言这种改革派官员与徐缙这种代表商人阶级的官员的矛盾也被自己利用得越来越大。
夏言无疑会成为众矢之的。
因为正是夏言的提议,让自己这个皇帝成功通过设立议政处,把商人阶级培养出的大批文官排除在了帝国决策层之外。
不出朱厚照意料的是。
很快,朱厚照便收到了来自御史韩一右便上奏弹劾夏言议设议政处乃违背祖宗成法,意图篡权摄政的行为,且直接言夏言有二十罪状,一一列举的十分清楚,要求朝廷诛杀夏言!且废黜夏言提议设立的议政大臣制度!
夏言设立议政处是明证,而弹劾首辅的奏疏非一般的弹劾奏疏,所以,韩一右的奏疏能抵达御前。
不过,朱厚照也知道夏言设立议政处的建议会遭到天下许多官员的不满,所以,他也有心理准备。
朱厚照对此只有一种处理方式,便是留中不发!
朱厚照能猜到自己留中不发,无非是会造成一种自己这个皇帝过度宠信夏言以至于任由其掌权的舆论。
但朱厚照不是一个在乎舆论攻势的人,所以,即便舆论说自己把偏信夏言,人老昏聩,他也所谓。
倒是夏言对此很在乎。
作为一个大明时代的人,夏言可没有朱厚照这样一个穿越者那么不顾一切,他还是很在乎自己的声誉的。
毕竟大明的人好面子,推崇圣人,推崇君子,人人自我激励要成为君子,被别人赞颂,夏言也不例外,像朱厚照这种不在乎面子只在乎里子的只是少数。
所以,当韩一右的弹劾奏疏一被夏言得知后,夏言就上疏辞官,以此表明自己不贪恋权位,不是一些人口中的所谓有野心的权臣。
第347章 首辅要求廷杖
作为皇帝朱厚照,朱厚照不在乎言官怎么骂,怎么说,反正军权与政权在自己手里,自己想让怎么统治还不是就怎么统治。
但是,朱厚照真正恼火的是,阁辅尚书这样的官员会因为言官造起的舆论而选择辞官。
当然,夏言辞官自然不是真辞,自然是假辞,但也因为这样做,明显是把锅甩给皇帝,意思是自己并不贪恋权位,是陛下需要我,需要让我执掌大权。
当然,朱厚照也不在乎君王名声,见夏言写了辞官疏,只冷言一笑:“朕倒是不怕做昏君,只是不知何时才能碰上一个不在乎声誉的首辅。”
旋即,朱厚照自然还是驳斥了夏言的奏疏,不准夏言辞官,还让侍从室的御前文人对其好生宽慰了一番。
但朱厚照也没因此打言官韩一右的板子。
夏言对此是很郁闷的,因为他巴不得皇帝为了自己廷杖韩一右,或者直接砍了韩一右脑袋也好,也或者最好是把韩一右下诏狱扬言要处死,然后他来求个情,免个死罪,表示自己这个首辅还是很宽宏大量的。
但朱厚照没有再这样做,因为没有这个必要。
“现在又不是朕登位初期,掌权未稳时,岂能让你们做了君子,只让朕一人落了骂名,夏言啊夏言,朕让你们对抗清流,何曾没有让清流对抗你们的意思,无论如何,国家要求的是平衡,想做权臣就做权臣,何必要装出自己没有权欲的样子。”
朱厚照暗自感叹了几句,就依旧在深宫中钓鱼,或者没事微服走访一下民间。
但夏言也有自己的办法,便是不停地上辞官疏,目的自然是搞烦皇帝,意思是皇帝你不重惩韩一右,我也就辞疏上个不停。
而韩一右这些言官也不愿意就此罢休,皇帝你不处理夏言,我弹劾夏言的奏疏也上个不停。
朱厚照一开始也一边继续驳回着夏言的辞官疏,也一边对韩一右等弹劾夏言的行为也置之不理。
但久而久之,朱厚照的确是烦了,甚至是很恼怒,因为把国家大事搁置在一边,却整天处理这些辞官和弹劾的鸡毛蒜皮之事上简直是在怠政,也是在耗费国家公权!
当然,更重要的是,这辞官疏和弹劾奏疏一直这样上个不停,也很浪费国家公共资源,毕竟奏疏纸张也是要钱的。
朱厚照知道自己要是把韩一右抓进诏狱里,打了韩一右板子,夏言才会高兴。
但他也的确不愿意把自己的皇权拿来替首辅打抱不平,也不想被首辅利用。
朱厚照已经不是年轻的时候,而且现在的他也不是不明白这些官员们彼此这样争斗的内因,自然也不会只凭表面上的好恶先把言官杀了再说,为自己信任的大臣出口气。
毕竟这样,杀了倒是杀了,但也会让被自己信任的官员开始变得肆无忌惮,以为自己真的好糊弄,逼得自己又要大开杀戒,走马灯似的换人,使得朝政难以一直风平浪静。
这些年,好在自己这个皇帝以前还年轻,尽管弄得朝堂血雨腥风,但对外扩张和对内改革的大方向没有变,把持朝权的也都是干实事的改革派官员。
即便是夏言也是改革派官员,即便自己现在真的替夏言出了头,也没什么影响,让改革派官员把持朝政,对帝国大方向而言没什么问题,犹如万历初期让张居正专政一样。
但朱厚照现在不希望把对立的官员的政治斗争搞得太激烈,步入老年的他开始认为,要让帝国平稳过度,维持政治清明,得让这些官员彼此互相监督,不能把任何一方打压得太狠,尤其是后世的君王继位更需要自己给他们留下一个平衡的政治局面。
不然,就会跟自己年轻时候一样,满朝都是清流当政,岂不会为王朝内部动荡埋下祸根?
但皇帝有皇帝的想法,内阁首辅夏言也有他自己的想法,而徐缙等代表商人阶级的官员也有自己的想法。
夏言想逼皇帝打压言官,进而打击其背后的徐缙等文官。
而徐缙等文官又想利用言官制造舆论逼迫皇帝打压夏言,进而否定议政处制度。
朱厚照一时间被逼的必须有个态度,这让他很郁闷,既郁闷夏言为什么就不能别管这些舆论好好干事,也郁闷这些言官能不能消停一下,别不达目的不罢休。
这一日。
因关税收入增幅再次下降,让朱厚照意识到对外他国对白银外流限制可能已经更为严厉,同时,国内走私贸易也许会变得更为猖獗,便让内阁首辅夏言主持户部官员与国税局官员召开廷议,讨论如何处理这两件事。
但一开始廷议,户科都给事中鲁恭就先站了出来:“陛下,臣有奏本弹劾夏言专权擅政,包藏谋逆祸心,且勾结武臣,祸乱朝纲,请陛下诛夏言,废议政大臣,撤销议政处,恢复先帝所遗之廷推制度!”
“陛下,臣也附议,首辅夏言党同伐异,以勾结其走狗闻渊,贬黜异见之臣,大开后门,其心可诛!”
国税局右侍郎闵献也站了出来。
“弹劾官员乃是都察院之权,现在议的是关税收入增幅下降的事,都给朕退下去!”
朱厚照冷言说了一句,他的底线这些人闹归闹,但不能影响朝廷正事。
而朱厚照说后,这些对夏言不满的文官倒也安静了下来,但徐缙这时候则微微一笑,他知道这样是不可能让皇帝厌恶夏言的,要想让皇帝厌恶夏言,只能不停弹劾夏言,然后逼得夏言反击,到时候让皇帝就会厌恶夏言没有肚量,不配为宰辅。
所以,徐缙向自己的亲信之一,户部云南清吏司郎中张隗使了个眼色。
于是。
张隗便站了出来:“陛下,臣弹劾韩一右、邓栋等诬陷元辅,陷害忠良,捏造歪曲事实,名为匡正朝纲,实为其谋私之举!臣请陛下罢免这些目无法纪之言官,仿当年之举,以铁血惩宵小!”
“陛下,臣附议,元辅夏言实乃国之干臣,大明无元辅佐政,天下岂能有此太平,而这些小人如韩一右等辈不知恩义,沽名钓誉,擅加弹章,不杀不足以正臣心啊!”
审计署福建司的郎中柳都宇也站了出来。
朱厚照冷眼看了夏言一眼,他没想到夏言也和其他非改革派的文官们学,居然也在这种朝堂议事的时候来攻讦政敌。
自己这个皇帝拨冗前来参加朝会,难道就是来看你们彼此争斗的吗?!真是荒唐!
夏言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帮官员帮他说话,这倒让他有些觉得意外,心想自己好像也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夏言甚至有些想帮一下这些帮自己说话,还替自己弹劾那些弹劾自己的官员。
但当夏言注意到皇帝朱厚照那凌厉的眼神时,才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仿佛被人浇了盆冷水一般,开始意识到这也许不是人家的好意,是徐缙这些人在故意以此挑拨自己和君王的关系。
一时间朝堂上吵得越来越凶,弹劾夏言的官员指责护夏言的官员是夏言的走狗,而护夏言的说弹劾夏言的官员是小人。
而这些人吵的越凶,徐缙内心是越高兴,尤其是当他看见皇帝朱厚照那越来越黑的脸色时。
徐缙想要的就是借着朝会的机会,通过演这一场弹劾夏言与护夏言的戏给皇帝朱厚照看,让皇帝朱厚照逐渐讨厌夏言,至于关税增福下降与走私猖獗的事,他才不关心,甚至也不愿意让这件事被朝廷重视,因为走私与逃避关税的无疑就是自己背后的商人阶级。
朱厚照这时候的确是很生气,他既不清楚为何这两派要在这个时候不论正事却互相攻讦起来,也不清楚这到底是谁在主导这一切。
但朱厚照很讨厌这种不是由自己掌控的局面,所以,他已经在快要到龙颜大怒的边缘。
“陛下!请恩准臣来主持这个局面!”
夏言知道这时候不能让这种争吵在持续下去,无论这些为自己说话的文官是好意还是故意,这个时候越是这么吵下去,陛下会对自己越不满,因而,便趁着两边对骂得歇了口气时,就立即站了出来,大声说了一句。
“准!”
朱厚照见夏言这个时候敢于站出来,也很是欣慰,忙答应了下来,如果夏言处理不好这件事,他会先杀了这些文官。
“安静!”
夏言大声喊了一句,在场的官员都安静了下来。
但在这时候,鲁恭大声喝道:“我呸!尔乃奸臣!岂能容忍你在这大殿之声喝斥百官!”
夏言知道自己这个时候要是维持不了这朝堂持续,皇帝陛下就会考虑换个首辅。
有时候做首辅就得替皇帝背锅,做皇帝的影子,得替皇帝想干而不能干的事,不能真指望皇帝会站出来会自己主持局面,尤其是皇帝现在越老,越愿意在背后支持自己,越不愿意让自己这个首辅全身而退,而让皇帝落一身骂名。
夏言决定了,自己也不要什么面子了,还是跟皇帝陛下学习一下,与其逼着皇帝替自己出头,不如自己替自己出头,也别指望着皇帝替自己出头让这些人下诏狱然后自己求情捞名声,现在的自己要想保住权力,只能和这些言官彻底决裂,彻底不要了这名声!彻底成为一个奸臣才行。
于是,夏言在看了这鲁恭一眼后,直接转身对朱厚照请求道:“陛下,鲁恭扰乱朝堂,干扰政务,臣请陛下恩准锦衣卫将鲁恭罢官夺职!逐出朝堂!”
朱厚照点了点头:“准予爱卿所请,将鲁恭夺职,逐出朝堂,着吏部注销其官身!”
在场的文官们都被惊呆了,都没想到夏言在朝堂上会直接要求皇帝将鲁恭夺职。
给事中邓栋这时候也要站出来,替鲁恭分辩,而这时候,鲁恭自己倒也先吼了起来:
“陛下!臣并未干扰政务,扰乱朝堂,臣只是不容奸臣蒙蔽圣上,奸臣夏言挟陛下之恩宠,在御前专横跋扈,可谓目中无人,臣请陛下诛杀奸臣夏言,以正朝纲!”
“陛下,鲁恭不但不知己过,还污蔑上官,更意图胁迫君上,臣乃内阁首辅,有权主持朝廷内政之秩序,当应从严处理,请陛下恩准臣请动锦衣卫廷杖鲁恭六十!”
夏言也毫不示弱地说道。
朱厚照继续点了点头:“准夏爱卿所请,将鲁恭拖出去!”
于是,锦衣卫便走了过来,把鲁恭拖了出去。
鲁恭继续大骂夏言。
但没多久,便是棍棒噼啪之声响去,足足六十下。
在场的官员都还没反应过来要救鲁恭,但就在有人要站出来时,夏言直接问道:“也有要扰乱朝堂,误国乱政,想被廷杖且被罢官夺职的吗?”
如今夏言这么一问,众人怕受廷杖又不想丢官,更兼夏言威势凌人,也没人敢站出来。
徐缙也惊骇不已,但也暗自感叹夏言也果然非简单的人物,为了保住陛下的宠信,为了保住自己的权力,竟也敢放弃名声,不惜在朝堂上打人!
当然,也有年轻而冲动的官员看不惯夏言这种朝堂上专横跋扈的行为,在做了一番思想斗争后,最终还是想站出来继续参劾夏言。
但这时候,严嵩忙站了出来:“元辅所言极是,下官等不敢误国,元辅是遵陛下旨意主持局面,鲁恭罪有应得,下官认为,吾等当立即议正事,以不耽误朝廷要事!”
严嵩一开始也惊骇夏言为何突然在朝堂上要求皇帝动用锦衣卫打人,做出如此疯狂的行为!但旋即,他也知道皇帝陛下现在最想要的就是让朝堂上安静下来,让朝臣们议正事而互相攻讦,而夏言这样做无疑是对的,无疑是会让皇帝陛下满意的。
因为皇帝陛下才不会在乎你怎么做,只要你能让朝堂安静下来,让朝臣干正事就行。
所以,严嵩这个时候抢着第一个站出来迎合夏言,看上去是在迎合夏言,实际上在顺着皇帝朱厚照的心意做。
甚至严嵩也知道皇帝朱厚照肯定是愿意看见内阁首辅位居百官之首的,所以,他自己尽管已经是内阁三辅,也自称起下官来,表明自己是唯夏言马首是瞻的。
当然,他也要有个小心思,知道自己这样唯夏言马首是瞻,甚至连其当堂杖责朝廷命官都不反对,肯定会让徐缙等文官也瞧不起自己,而更恨夏言的专横,而这样对他严嵩无疑是更好,毕竟只有徐缙与夏言斗得你死我活,他才能渔翁得利。
徐缙这时候的确很厌恶严嵩这种立即站出来替夏言开脱的行为,不由得暗自骂了一声:“走狗!”
第348章 内阁次辅徐缙坐了冷板凳
当然,徐缙也不得不顺从皇帝心意,开始议正事,所以就主动说道:“陛下,臣也附议,眼下还是先议正事为重,臣以为关税增幅下降,非是走私贸易猖獗之过,而是朝廷税赋重,商人盈利空间减少,而出海积极性不高之故!”
虽然徐缙等商人阶级代表官员没兴趣讨论关税与走私的事,但皇帝要议这事,他们也只能提出自己的观点,所以的问题都可以归结为一点,那就是税太高了,重点是商税太高了!
又是减商税!
朱厚照发现以徐缙为首的许多文官除了攻讦朝臣搞内部政治斗争外,一谈及朝廷正事,都万变不离其宗的要减免商税。
东西部百姓贫富差距过大,要减免商税!
西班牙屡扰大明百姓,要减免商税!
土司与汉地百姓矛盾加剧,要减免商税!
如今关税增幅下降依旧是因为商税增加,要减免商税!
朱厚照不得不承认徐缙这些文官此时还没有什么明确而详细的主张,最一致的主张就是减税,没有建立一个团体的意识,也没有想彻底掌控统治权的目的,更没有明确的目标。
这与自己的忠君社不同,忠君社除了没有要造反的目标外,该有的都有。
话转回来,朱厚照知道出身商人阶层的文官们是很想朝廷减税的。
可是,朱厚照清楚这税是不能减的。
因为大明已经免除了天下徭役,还把农赋减低了许多,甚至关外考虑到小冰河气候对北方农业的影响,不但没征收农赋还倒给一些农户补贴。
所以,大明要想维持中央朝廷财政充裕的局面,继续加大对基础建设的投资,和强大军队的维系,以及科研的投入,只能依仗商业贸易上的征税收入。
而且事实上,大明的商税也不算重,只是比以前三十税一的比例加了一些而已。
但对于帝国这些由地主转型为资本家的士绅们而言,习惯了较低农赋甚至还可以随意避开税赋的他们还是不习惯每年缴纳大量税赋给朝廷。
可每年这些士绅缴纳得多,但他们赚的也不少。
所以,要说这些士绅不自私,那肯定都是假的。
但偏偏他们在朝堂上每每都在扮演着大公无私、正义清正的形象,还有一大帮也出身优渥的官僚世家子弟争相附和。
所以,朱厚照有时候不得不承认,有时候越是得朝廷之利的阶层越是不愿意为朝廷付出,这就叫做得了便宜还卖乖。
话转回来,这时候,徐缙的话一落,审计署的尚书丛兰便站了出来:“陛下,臣认为关税增幅下降,不是税重所导致的,因为大明实行的商税并不重,审计署有明确的统计数据,出海的商行,即便经营最差的,也能盈利四五倍,所缴纳税赋根本不至于使其不愿出海经商;
故臣认为,关税增幅下降,还是走私猖獗导致,这也证实了锦衣卫所奏,近来海上海盗滋生,倭寇大增的现象!”
张隗也站了出来:“陛下,臣认为从公所言有失偏颇,即便是走私猖獗导致,那也是朝廷商税过高导致,以至于逼商民为盗。”
“关税收入关系大明国库之收入,而如今商税本不算高,若如再减,只会使得国库钱粮不济,钱粮失衡,而商民避税走私为盗,其根因非为税重,实为自私之故,或仗着有地方势力支持,置王法于不顾,故儿臣认为应当严打!以正国法!以保障国库之收入!”
户部尚书朱载垒也站了出来,对于如今这走私猖獗之事,他也从民间得知许多,知道有很多沿海官绅再给某些走私海盗充当保护伞。
而如今,朝堂上一些文官却依旧执意要把走私越来越猖獗的现象掩盖下去,这让他也有些看不下去,忙也接过话来。
“父皇!皇兄所言,儿臣以为不妥,治国切忌用暴政,当施仁政,商人走私为盗,不应严打,不然恐引起民变,故儿臣认为,关税增幅下降是在所难免之事,朝廷应顺势而为,与其再夺商民之利,不如开源”。
二皇子朱载这时候也站了出来说道,他知道自己皇兄朱载垒的政治观点肯定不会让大部分文官士绅所喜,所以,他便偏偏附和着这些大部分文官士绅的内心想法,以获得这些人的支持。
徐缙等一开始见朱载垒要求严打走私,的确也都心里很不乐意,毕竟他们这些南方士族大户,都是走私犯,真要严打,自己这些人还怎么活。
而二皇子的话则让他们很满意,不以暴政打击走私,无疑是对他们有利的。
国税局右侍郎闵献也站了出来,附和道:
“陛下,臣认为二皇子所言甚是,与其夺商民之利,禁绝走私,以致激起民变,不如让利于民,并开源,毕竟商人亦陛下之子民,而如今务工者日益多,且收入也日渐增多,但却只享受朝廷与商行提供之保险福利待遇,而缴纳少量赋税;
故,臣认为当让这些务工者也承担一定量的税赋,即个人所得税应调高,譬如征收加班税,以遏制百姓争先加工的现象,这也是为他们之身体健康考虑,不然这些百姓长久辛劳下去,恐使帝国国民身体素质下降,且亦使家庭不和谐!”
朱厚照很想笑,现在大明的工人是实行八小时工作制,所以,大明要求工厂主在八小时之外,如果需要工人加班,需要给工人更高的工作待遇,而加上大明的工人获得劳动的报酬基本原则是做得多得到的多,因为大明的工人薪酬制度最开始来源于朝廷来自于朱厚照按量计酬而不是按天计酬的原则。
所以,现在大多数工人为了挣得更多,都会拼命加班。
而厂主坊主们也乐得如此,他们自然希望工人们加班多干,只是不愿意让工人得到太多利益,以至于一些人要求征收加班税,以遏制工人加班,目的让工人更健康。
只是,朱厚照没想到,今日的朝堂上,居然还真的有文官提出来要征收加班税。
“保障务工者与务农者利益是忠君社基本原则,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征收加班税,亏你们想得出来!”
夏言忍不住大声斥责了起来,然后向朱厚照禀道:“陛下,务工者乃城镇中无地甚至无房之百姓,生不能得一席安稳之所,死不能有一垄归根之墓,全靠自身勤劳而得以衣食无忧,如今若征收其加班税,无疑减少其收入更使其难有居所以致培育子女不说,还会降低其消费**,大明之商贸将会大减,国库收入只怕不会因征收加班税而增加还会因商税收入减少而减少!”
“庶民之家温饱足矣,治国当戒奢以俭,何必要求美屋华舍,庶民之子识字读书已是天恩,何必请名师进名校以求贤达,若事事与富者比肩,岂能幸福快乐!故臣认为,加班税若征收,不会影响庶民收入,反而可以促进庶民节俭!”
徐缙这时候反驳了夏言,他很看不惯夏言这种要把务工者与务农者放在首位的理论,但他也不好直接反驳,毕竟这已经是天下公论,只能用所谓崇尚节俭的美德来作为自己发表自己观点的理论基础。
朱厚照没想到讨论一个关税与走私的事,会讨论到该不该征收加班税的地步,一时不由得说道:
“好了!诸位爱卿之言论朕已经知晓,这是内政,自然当由内阁决策,夏爱卿,你们内阁把今日朝堂上各位爱卿的言论整理综合一下,然后整理成一个最终决议,上承于朕。”
说后,朱厚照便命令退朝。
就这么结束了?
闵献与张隗等不由得惊愕地腹诽了一句,心想自己正要再辩几句,把朝廷应当重商的理由说上几句呢,怎么陛下就不愿意听了。
但现在,朱厚照除了了解一下下面群臣的意见外也的确没有要亲自做决策的意思,而是让依旧让内阁代理自己的内政决策权。
于是。
闵献与张隗等也就只好看向了徐缙:“徐阁老,还请替天下商民主持公义!”
徐缙点了点头,不用他们说,他也是知道的。
夏言与严嵩这时候已经先去内阁值房,在路上,夏言不由得对严嵩说道:“严公,你应该明白,你是靠惠济天下农民起家的,而大明在很多时候,这农民与工匠是不分的,回乡就是农民,进城就是工匠,所以,内阁关于整顿海贸,打击走私以及促进关税增收的决策,就由你来安排人拟如何,老夫相信你会天下耕作者考虑的。”
“下官明白,请元辅放心,下官着人拟好后便给您看看”,严嵩说道。
内阁中书见夏言与严嵩走来,倒是恭敬地行了一礼,但夏言并不理会倪元林,因为他知道倪元林一直唯徐缙之命是从,而严嵩倒是笑了笑。
倪元林已经知道了前殿的事,所以,忙主动过来,询问着夏言:“启禀元辅,今日之朝议,下官该如何拟?”
夏言依旧没理。
倪元林苦于徐缙没来,只得看向严嵩。
严嵩半晌后,才道:“你歇着吧,让肃卿来。”
于是,内阁中书高拱忙走了过来:“请阁老吩咐。”
徐缙这时候也走了过来,见倪元林恍若没什么事一般,也知道倪元林肯定是被冷落了,心里也有些感同身受,他能猜到自己即便是内阁次辅,但现在内阁三位阁臣中,夏言与严嵩结盟后,自己这个内阁次辅也是形同虚设,自己想替商人们争取利益都没法。
倪元林也是一肚子的不满,本来作为内阁中书的他,应该是很有权力的,毕竟在帝国中枢做事,但现在的他不但因为自己父亲的落马而无升迁之机会,更因为,自己和徐缙走得近而被首辅与三辅排斥。
再看见徐缙作为次辅也被晾在一边,也就不由得发起了牢骚,向徐缙行礼后:
“次辅,下官着实不明白,既为都为阁臣,为何不商量着决议,何况您还是次辅,而那高拱才进内阁做中书没几天,就让他来草拟决策疏!这官当的实在是憋屈!”
徐缙没有理会倪元林,直接进入了自己的值房,他知道倪元林这是对夏言不满,但他其实不仅仅是对夏言不满,而是对皇帝不满。
他知道夏言能一直这么得意,和皇帝支持他不无关系。
当然,徐缙也不敢有弑君的想法和动机,但他知道皇帝能一直把自己这些文官玩弄于鼓掌之中的真正原因不是有夏言这样的走狗,而是皇帝一直利用西厂这个机构,在监视着自己这些文官。
“必须让陛下撤销西厂!即便不能撤销西厂,也要让西厂的人不敢这么放肆!”
徐缙如此这么想道。
于是,他也没再坚持减免商税的事,而是写了一道言西厂之利弊的文章,他也没有直言西厂不应该有,而是把利弊分析出来,他相信文官们会明白自己的意思,而加大对西厂之弊端的宣传。
徐缙不拿夏言说事,而是拿西厂说事,无疑是一种很好的反击方式。
因为,东厂也好,还是如今的西厂,各阶层的人,无论文臣还是武将都对此是颇为不满的,既有对西厂的执掌着是内臣宦官的歧视的原因,也有都不愿意被时刻监控着的原因。
所以,民间也有很多人开始因此针对西厂说事,开始披露西厂各种弊端,甚至直斥西厂高忠的罪行,还直接要求皇帝陛下应该取缔西厂。
朱厚照自然不会从了这些人的愿,西厂现在是他监控士民的手段之一,如果没有西厂,处在深宫的他无疑少了双眼睛,所以,朱厚照自然也不会从民之所请,取缔西厂。
徐缙也知道皇帝不会取缔西厂,但他依旧会暗自蛊惑人继续攻讦西厂,目的只有一个,让执掌西厂的人感到害怕。
西厂提督高忠的确很烦,烦的是对他的负面评论越来越多,仿佛他就是国之大贼似的。
可事实上,他也没抓过几个人,而且一直抓人其实是东厂与锦衣卫。
高忠知道这是有人在背后使诡计,但他也的确担心,在久而久之后,陛下会真的相信了这些谣言,或者因为民间舆论的原因而不得不对自己进行处置。
第349章 真正想对付的是皇上
朱厚照批准了内阁呈递上来的关于严打走私的决议,且由议政处荐举,最终任命朱纨提督闽浙军务,巡视沿海,打击走私。
大明的海疆甚广,沿海大族又多,所以,即便夏言之前打击过一次走私,但随着官商勾结现象加剧,以及人类逃税避税的本能,使得如今走私现象也就更为猖獗。
当然,也跟外界环境有关,日本等国开始的“贸易限制”和日本国内的战争,导致大量浪人开始进行走私贸易。
而恰巧,随着大明开海多年,沿海富户数量越来越多,这些富户士绅也就与这些浪人合作起来,逐渐使得走私再次猖獗起来。
朱纨这次打击走私,朱厚照能猜得到,他肯定会遇到很大的阻力,毕竟朝野之间有很多官员的家族都是靠走私获利的。
但帝国的皇帝与其他参股国家的大家族们把持朝政,他们是不愿意流入大明的财富就这么白白被南方的士族通过走私的方式夺走的。
而皇帝与其他大家族们又与工人、农民联合而组成的忠君社牢牢控制着帝国的大权,所以,无论如何,朝廷如今还是做出了要打击走私的决策。
而朱纨也必须替朝廷完成好这个任务。
无论是对夏言的攻讦,还是对时政有多么不满,代表商人阶级的许多文官们依旧只能捶足顿胸,而无可奈何。
朱厚照也依旧继续当着这个强大帝国的皇帝,且看着他的帝国在工业化的道路上越走越前进。
大明科学院的工程师成功利用电磁感应现象制造出了发电机,在蒸汽机车已经开始在大明帝国的大江南北各大城市间穿梭时,而让民间百姓无不惊叹之时,很多人也不会想到,大明已经快要迎来他的电气时代。
但这时候的发电机还不能提供足以能够应用起来的电流量,还得继续改进。
不过,朱厚照还是很关注着发电机的应用过程,毕竟一旦发电机一旦应用起来,也就意味着大明将来可以实现电能照明与电能驱动。
随着自然科学的普及,民间对电学研究进展关注的人也很多,甚至也成为了民间讨论的热门话题。
而在民间热烈讨论的话题除了关于电学的研究进展外还有一个便是俞大猷率领的远征军可能已经在海外建国,要不然不可能这么久还没传回捷报。
朱厚照不知道这个关于俞大猷已经在海外建国的消息是从什么时候传起来的,虽说是空穴来风,但却也传的有板有眼。
随着全球贸易的展开,大明帝国的百姓也有了全球化视野。
在海外建立国家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但基本上都是皇帝朱厚照钦封,而由宗室勋贵去建立的,将领自率军队去海外建国自然是被视为叛国的。
朱厚照一开始自然也是不相信的,而且,他也知道俞大猷作为历史上忠诚的名将,应该不会有自立为帝的野心。
但随着时间越久,朱厚照在没听到关于远征军的消息后,也渐渐觉得有些不对。
当然,朱厚照不是说真的怀疑俞大猷有在海外自立为帝的野心,虽说以大明军队现在的实力,随便一个将领拉上一支队伍去海外建一个强国完全没有问题,但大明的富庶与强大的向心力也不是说谁想自立出去就能自立出去的。
朱厚照觉得不对的是,这个谣言随着俞大猷远征西洋后的时间越久就传得越热,甚至一些官员已经开始上奏要求朝廷派更多的锦衣卫查明真相,搞清楚,俞大猷有没有在海外建国,毕竟大明眼下在用很多资金给俞大猷提供后勤保障。
“大风起于青萍之末,突然传起这样的流言来,这背后肯定有人在想搞事”。
朱厚照不由得暗自说了一句,旋即,就继续关注科学院的电学研究,他相信蛇终究会自己出洞的。
不出他所意料的是,没多久,御史阮贵上了一道奏疏,竟然是参劾高忠与俞大猷密谋造反,而且这阮贵还详述了这高忠与俞大猷的造反计划。
首先是俞大猷会先利用远征西班牙的机会在海外建国,然后高忠在朝中为其打探消息,等高忠密谋害死皇帝后,俞大猷才率兵回到大明,与高忠里应外合,灭亡大明。
当然,这阮贵也不是信口胡说西厂提督高忠和俞大猷勾结在一起,而是有实证,实证就是高忠与俞大猷都曾在大明陆军指挥学院学习过,而且还曾经是同窗,甚至还有诗文唱和,甚至还有高忠自己与俞大猷联和造反的一些信件来往,还有来往信使的口供证据。
要不然,作为左都御史的杨也不会把这样一件看似子虚乌有的事慎重上呈给皇帝朱厚照。
朱厚照看到这封奏疏后是既惊讶,又觉得好笑,惊讶的是高忠与俞大猷居然还有联系,好笑的是,如果高忠真欲谋害自己,去海外扶俞大猷为帝,充其量也不过是像现在这样当一个内廷大。
所以,朱厚照不知道高忠如果真想要谋害自己,动机会是什么。
朱厚照虽然在感性上开始有些谨慎起来,但理智上,他也没有做出任何行为,依旧让高忠掌着西厂。
但是,高忠自己倒是吓得不轻。
伴君如伴虎的道理,高忠是知道的,他也知道帝王都是多疑的,也听说过和亲眼见过前几代大太监因为谋逆的下场,所以,现在他是真怕皇帝陛下因为这件事怀疑自己。
当然,高忠也不笨,知道这是一些想威胁自己的文官们在暗中使计,想陷害自己。
所以,高忠还是忙来到了朱厚照这里,直接跪在了朱厚照面前,直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道:“陛下明鉴啊!老奴自幼便入了宫,受陛下的恩惠长大,后来从内书堂读书出来才去了大明陆军指挥学院,但为的是护卫陛下啊!何敢有半点不臣之心!呜呜!老奴不知道是哪些憎恨老奴的文官们在背后诬陷老奴,弄地老奴是有口难辨,有冤难诉!老奴不知该以何自证清白,今日只在陛下眼前磕头磕死,以证忠心,还望陛下知道内臣一片忠心。”
咚咚!
咚咚!
咚咚!
……
这高忠说着就在金砖猛地磕了起来,磕得额头到处都是鲜血。
朱厚照见此忙扶起了高忠:“起来!朕焉能不知你的忠心,你是高凤的干儿子,继承的是高凤的股产,朕谅你也没那份胆量!”
朱厚照说着又劝了几句,这高忠才转而感激朱厚照。
不过,高忠的话也提醒了朱厚照,让朱厚照意识到这件突然传起来的流言蜚语可能真的是一些别有用心的文官在背地里作祟,而目的可能就是西厂,可朱厚照一时还真不知道这些人这样玩到底有什么目的。
但朱厚照能确定的是,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取缔西厂的,绝对不能!
……
高忠知道自己这么一通表演,陛下是不会怀疑自己了,而自己心里的一块石头也落了地。
而且,高忠还不由得对自己最信任的清客同时又是自己曾经授业恩师万铨说道:
“这些歹毒的文人士大夫,没的在背后里瞎嚼蛆!就因为咱家和俞大猷曾是同窗,这些人竟瞎编咱家与俞大猷勾结要造反,你说说,这些人连这也编的出来,幸赖陛下英明,不至于被这些人诓骗了去!”
“陛下虽然英明,但公公以后还是得注意一下,如今陛下年纪越发老了,保不住您一世富贵,这些文官将来保不齐有得从龙之功的,所以,以晚生看,他们这样做倒也不是想陷害您,而是借此想提醒您,不要因为是西厂提督,就把事情做的太过分!”
这万铨这么一说,高忠不由得眉头紧锁了起来,良久后才喟然一叹:“你说得对呀!”
……
朱厚照自然也想到过即便是内宦太监也会有明哲保身的动机,但事实上,他也一直没有把操控朝廷的希望只放在宦官身上,朱厚照相信自己培养起的一些代表庶民与国家利益的文官不会坐视一些别有用心者如此造谣。
即便不这么想,在朱厚照看来,俞大猷既然能被人造谣为有意在海外建国,那么肯定也会有人帮助俞大猷。
无论如何,作为皇帝,朱厚照要做的就算静观其变。
……
这一天,夏言也不由得对严嵩提起了这事,且说道:“俞大猷海外建国这种流言蜚语都能炒热起来,看得出来,徐缙这些人依旧是不甘心的,只是不知道他们这次又是打得什么算盘。”
夏言自然也不是笨人,他知道自己在建议皇帝陛下设立议政处,甚至配合皇帝支持武臣成为议政大臣,进入帝国决策层,还屡屡挫败徐缙等清流文官的阴谋,肯定已经被这些人视为仇敌。
韩一右等言官等对自己言辞激烈的弹劾奏疏就是明证。
所以,夏言现在一直在警惕着这些清流文官会不会迫害自己,即便是如今俞大猷海外建国的传言,都会让他往这方面想。
严嵩不由得宽慰着夏言:“元辅且放心,以下官看,这背后传播这传言的人还真的不是针对您,而是直接针对皇上的,要不然也不会往西厂的高公公身上泼脏水。”
听严嵩这么一分析,夏言也觉得有些道理,便笑了起来:“难不成这些人还想扳倒高忠,让陛下取缔西厂不成?”
“他们自然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但他们这样做,至少可以让高公公以后做事难免不得不考虑他们的感受,这些想为商人减税的官员们,本来是想借这次廷推实现彻底掌控朝权的,结果,因为西厂,让陛下得以有机会通过《皇明报》曝光,而引起庶民出身的官员士子们不满,才也因此,元辅提出设立议政处,改变廷推制度,而让他们许多同党不但被处决罢黜,甚至还没有机会重新上位。”
“可见,这徐次辅也知道这次他们的失利的根就在西厂还有一些迂腐的书呆子官员,如那个海瑞,所以他们自然要先对付西厂,只怕将来那个海瑞,还有那个杨继盛,会被他们重点打击!”
严嵩分析道。
夏言点了点头,他发现严嵩虽然性格懦弱了点,但也的确很有见地,对时局分析的很明白,一时间也更加笃定自己推举严嵩入阁是正确的。
……
眼下正逢着京察的日子,而闻渊又刚好才升为吏部尚书,而为人又恰巧刚正严谨,所以,便亲自对需要考核的一批京官的考核结果进行审核。
闻渊这时候恰巧翻到了《皇明报》主事海瑞,见海瑞的考核结果是“革职”,便问着文选司的郎中艾礼:“这个海瑞是何缘由革职?”
“回大冢宰的话,这个海瑞为官傲慢浮躁,极为狂悖,于上司眼中风评极差,其上差新闻司员外郎陈典说,海瑞甚至屡屡以污秽之语骂他,故宜革职。”
闻渊点了点头,便亲自记录了下来,毕竟海瑞是《皇明报》主事,而他也知道最近这廷推舞弊的事被揭发就是由海瑞所主管的《皇明报》所揭发,心想这海瑞或许浮躁,但也算干吏,便批改道:“念其刚正,改贬南平县教谕。”
艾礼见闻渊没有选择将海瑞革职,不由得心里咯噔了一下。
这一日,刚巧是议吏部左侍郎的人选位置,闻渊虽不是议政大臣,但因为是吏部尚书,所以便也出席主持廷推。
不过在廷推结束后,徐缙喊住了闻渊:“闻公留步,不知闻公可知《皇明报》主事海瑞?”
“自然,徐阁老有何见教,请明示”,闻渊回道。
“徐某不敢造次,只是这海瑞,还请闻公务必将其革职,此人与西厂颇有勾连”,徐缙说道。
闻渊点了点头,没再多言。
朱厚照没多久就从闻渊这里收到了一批京察名单,却赫然看见海瑞在被革职之列,不由得问着闻渊:“为何海瑞被革职。”
“回陛下,文选司郎中艾礼言海瑞浮躁狂奔,其上差新闻司员外郎陈典也屡言海瑞不敬,初审为革职,臣考虑其性子刚直故改为贬为南平县教谕,而徐阁老前日言海瑞与西厂有勾连,故臣思虑再三,将其改回为革职。”
闻渊如实回道。
一旁高忠听后不由得吓得一身冷汗,心想这徐阁老好狠,言海瑞与自己西厂有勾连,这不是说海瑞交结内臣吗,这可是凌迟的罪啊,闻公倒是好心肠,为保海瑞免于被小人所害,而不得不将其革职,只是没想到陛下为何单单注意到了海瑞这么一个小官。
朱厚照听后笑了笑,他算是能明白这里面的弯弯道道,直接吩咐道:“重新拟一下,海瑞改升新闻司员外郎兼掌《皇明报》,另兼领监察御史!那个叫陈典的,气量狭小,革职!还有那个艾礼,一并革职!弹劾倪嵩那个监察御史杨继盛升为文选司郎中。”
第350章 清流受排挤与海瑞升官
朱厚照虽然还单独召见过海瑞,但凭着对历史的了解,他知道海瑞这种理想主义者,很多时候是不容于整个文官集团的。
这一世的海瑞虽然没有像前世那样在中举多次未中进士后去南平县当了教谕,但明显风骨没有改变,不然也不可能会因为其曝光廷推舞弊一事,而被革职。
但朱厚照不是嘉靖,了解海瑞的他才不会让这样一个理想主义者离开帝国的权力中心,也不会将他明升暗降,只作为一个清官的招牌。
新闻司员外郎陈典一边品着茶,一边问着自己的亲信小吏:“吏部的令旨下来没有,那个海瑞革职了没有?”
“还没有吏部那边的消息,大人放心,这个海瑞是跑不了被革职的,他这种人要是能在官场上混下去,那这正德朝就真的跟前朝不一样了!”
陈典说后就不由得笑了起来:“这个海瑞读死了书的,能有什么前途!”
这时候,一官吏来报:“大人,吏部文选司的杨大人来了!说是专门找您的!”
吏部的官员来,自然是关于升迁贬黜的事,陈典也不得不忙站起来,整肃了一下官服,但颇有疑惑地问道:“文选司的杨大人?艾郎中呢?这是怎么回事?”
“兴许艾郎中已经高升,不管怎样,吏部的人来了新闻司,既然还说是专门找您的,没准就是大人您也要升了,下差在这里先恭贺大人了!”
这亲信小吏说着就先朝陈典躬身行起礼来。
陈典想了想也觉得自己这亲信小吏说的对,自己一直为官颇懂规则,给徐阁老和艾郎中等送了不少礼,如今再怎么说也得往上挪挪位置。
于是,这陈典便也怀着激动的心情,走了前来,准备接旨谢恩。
吏部文选司郎中杨继盛一见到陈典也不寒暄,准备开始念旨。
陈典见履任吏部文选司郎中的是杨继盛,心里倒也没有觉得意外,毕竟他也知道杨继盛因为弹劾倒了左都御史倪嵩,可以说因此得到了很大的政治资源,升为文选司郎中也没有什么意外。
但陈典不服的是,这杨继盛也不过比自己大半级,却见了自己丝毫没有瞧得上自己的意思,连寒暄一两句的意思都没有,心下有些不喜,暗自嘲讽道:
“哼,一个靠弹劾上官而上位的沽名钓誉之辈!别以为你现在高升了就神气,倪嵩的门生故旧岂会肯轻易放过你,你且等着吧,迟早有一天,本官已高升阁部,而你已沦落为阶下囚,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杨继盛不知道陈典的心理活动,他现在已经开始念起了旨意:“……奉上谕,大明新闻版权总署新闻司员外郎陈典革职为民,永不叙用!”
杨继盛说着就把令旨说了起来,对陈典说道:“陈典,把冠带交上来吧。”
“这,这,这怎么可能!不,这不可能!”
陈典此时大脑是一片空白,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被革职!而且是永不叙用!一时间,陈典感觉自己所认为的所有正确的一切都崩塌了!
陈典不由得歇斯底里地吼问着杨继盛:“为什么,这是为什么,海瑞呢,海瑞他有没有被革职!”
海瑞曾当面顶撞他这个上司的行为,依旧让陈典记忆犹新,因而,即便是现在,陈典依旧还关心着海瑞有没有被革职。
“这是上谕,没有原因,你自己何时忤了圣意,你自己应该清楚”。
杨继盛回答了陈典的第一个疑问。
不过,这杨继盛说的没错,这的确是皇帝朱厚照的意思,要问为什么被革职,自然也是没有原因的,陛下想革你职,就要革你职,至于原因,自然自己去分析。
当然,朱厚照这样做的确有自己的理由,原因无非就是陈典的行为已经在告诉朱厚照,这个叫陈典的文官已经不再是忠君的官员,而是把上官放在第一位的官员。
吏部的文选司郎中艾礼也是一样,忘记了大明的主子是谁的官员,朱厚照都会直接弃之不用。
当然,朱厚照作为皇帝自然是不需要向这些官员解释原因的。
所以,就靠这些官员自己去悟。
陈典明显是忘记了忠君思想的官员,自以为聪明的他以为自己看透了官场规则,而觉得自己应该会青云直上,只是他不会想到他忘记了大明现在还是皇帝朱厚照说了算的。
“至于海瑞,他现在已经接替了你的位置,且依旧兼理《皇明报》,还兼着监察御史的差事,其他不便多说”。
说着,杨继盛又对其他官吏吩咐道:“将陈典的东西收走,给你们新上任的海大人腾挪好位置。”
新闻司的属吏已经开始听从杨继盛的吩咐去忙活了,而唯独陈典还愣在原地,他也没想到自己一个小小的从五品员外郎何时竟得罪了皇帝陛下,而且竟然还被革职且永不叙用?!
陈典被革职后没有立即离开京城,在他看来,自己这种从五品员外郎被皇帝革职,肯定不是因为皇帝看不惯自己,而是朝堂上的高官们看不惯自己,在皇帝陛下面前进谗才导致自己被革职的。
“这一定是有人不待见恩师,在给恩师使绊子,所以才会在陛下面前进谗,陷害学生!”
陈典来到了徐缙这里,向徐缙禀明了自己被革职的情况。
没多久,艾礼也失魂落魄地来到了徐缙这里,向徐缙回禀道:“阁老!下官也不明白,刚向闻公呈递了京城官员的京察结果,但转眼,下官就被革掉了文选司郎中一职,而且是陛下亲自下旨革职的。”
“陛下何时有闲心关注起你们来,而且还亲自下谕革你们的职,这定然是有人故意这么为之,不是闻渊就是夏言,亦或是高忠!”
徐缙也颇为恼怒地说了一句,一想到自己在内阁被夏言和严嵩联合排挤,而自己的党羽也被夏言和闻渊等联合在陛下面前进谗革除,这让他很有一种挫败感!
……
虽然徐缙为代表的清流文官遭受到打击,势力大减,但改革派的务实官员们则是春风得意,即便是如海瑞这种不圆滑的刚正之辈也能得到提升,而且是直接被重用,掌握帝国重权!
海瑞这些日子也从自己的亲朋好友口中或多或少得知了自己可能会被革职的消息,他虽然坚持原则坚持理想,却也不是说真的不懂这人情世故,不知道官场的规则,所以,他也不像是什么都不知一般,但他还是依旧恍然若没事一般,他只是不屑于这样做,所谓的知世故而不世故而已。
海瑞一直在等着被革职的这一天。
所以,他已经在开始交接自己的工作,整理着自己管理《皇明报》时对编纂、印刷工艺以及舆论推广和采编等媒体行业的经验。
当杨继盛持着令旨来到海瑞这里时,海瑞已经做好了被宣布革职的心理准备,故也表现得很坦然,见是杨继盛任文选司郎中,更是跟自己升了官一样:
“恭贺杨风宪高升文选司,杨风宪能掌文选司,可谓社稷之福,也足以见本朝吏治还是清明的。”
杨继盛对海瑞也颇有好感:“海主事恭贺了杨某,待会杨某也得恭贺海主事。”
杨继盛说着就展开了令旨:“……奉上谕,着升海瑞为新闻司员外郎,仍兼掌《皇明报》,且兼理监察御史之职。”
杨继盛说着就也不由得笑说道:“海主事以后既掌舆论又兼风宪,可见陛下甚为器重啊!”
海瑞有些愣住了,他着实没有想到自己还会受到重用,毕竟自己的确得罪了整个文官集团,要不然,陈典也不会如此威胁自己,连自己的亲朋好友都认为自己会被革职,连他自己都是这么想的,甚至他最大的幻想也不过是被贬地方做小官。
“太好了,海大人被重用了,可见圣上还是英明的!”
《皇明报》的官吏们都因此高兴起来,作为大明报刊从业人员,他们愿意从事这个行业,大都是有一份正直之心的,如今朱厚照重用海瑞的行为,从也间接地激励了他们。
海瑞更是抬头望向青天,落下泪来,虽说他外面刚硬,但内心还是极为脆弱的,如今骤然得到皇帝朱厚照的半点恩惠,就一时禁不住被触及到了内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而跪了下来,朝皇家西苑的方向磕起了头。
“值得这样吗,这到底是奴性还是感恩”。
此时,正站在院外,看着这一切的朱厚照见到了这一幕,一时不由得说了几句。
但也因此,朱厚照没有决定提前召见这海瑞,他希望再观察一下,观察一下这个海瑞在这个时代会怎么走。
夏言、严嵩、闻渊等掌控朝政,杨继盛与海瑞等刚直清正的官员也都被重用,使得大明正德王朝再次掀起了一股务实公正之风。
许多官员依旧放弃空谈与钻营,使得皇帝朱厚照晚年时的大明朝堂没有腐朽败坏下去。
……
但代表商人阶级利益的文官们自然是不会就此甘心的,徐缙的确是不甘心,他从内心里讨厌这些理想主义者把国家大义放在第一位的人,譬如杨继盛、海瑞等人,他不明白这些人为何就没有一点私欲,难道不喜欢大富大贵吗?
徐缙甚至还认为杨继盛、海瑞等人真的是读死了书的迂腐之人,毕竟代表大家族利益的夏言等人如此维护帝国利益是应该的,谁让他们和皇帝占据这个国家的大部分利益呢,而杨继盛、海瑞等人明明是出身寒门薄宦之家的,也对朝廷这么死心塌地,不是迂腐是什么。
“老爷,奉国将军朱表操成立了一云衡文社,想请您有空做一番讲话,这个文社是仿忠君社设立的,官僚世家与宗室勋贵子弟中主张减税与众生平等的都在里面,我们还立了这样的社纲”。
徐缙长子徐元成这一日夜晚不由得对徐缙说道。
徐缙听后不由得吓了一跳:“真是大胆!你们怎么能成立这样的文社!就不怕让西厂知道吗?!”
“父亲,这又不是儿子成立的,是奉国将军朱表操按照二皇子的意思成立的,为的像忠君社那样为二皇子笼络人心,他西厂就算查到了,还敢把这事报给陛下不成,就算陛下知道了,难不成还会处死自己的儿子?”
徐元成说道。
徐缙听后点了点头,思索良久后,才道:“这事我不参与,你也不能参与!但你让他们放心,我也不会揭穿他们!”
西厂提督高忠这里的确也得知了此事,但当他得知这文社是来自二皇子授意后,又想到文官们散布俞大猷与自己合谋篡位的谣言后,也不由得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好,便道:“先继续监控着,等事情有变,再来报告。”
虽说徐缙等清流文官不甘心,但对于夏言和严嵩等人而言,让徐缙这样的人继续立于朝堂上,也是不行的。
“徐缙在朝堂上一日,那些只知私利不知国家的小人就不会死心!所以,这一切还没有结束!”
夏言不由得对严嵩说道。
严嵩点了点头,他很愿意帮助夏言斗倒徐缙,愿意看见夏言与徐缙水火不容,毕竟只要徐缙倒了台,自己就能成为次辅,何况严嵩年纪已经不小。
因而,事实上,他比夏言还要迫切地整倒徐缙。
所以,在听夏言说后,严嵩也不由得建议道:“以下官看,其实现在徐缙已经离死不远,自从他造谣以企图威胁西厂的高公公后,下官认为,陛下也应该明白了这些人的心思,而陛下也应该有了处死徐缙的心思,只是现在迟迟没有找到借口而已。”
“你说的没错,陛下对朝局一直是洞若观火呢,只是这徐缙太过狡猾,即便是当初皇长子参劾他,他居然也能脱罪!”
夏言不由得说道。
“所以,这一次,我们当慎之又慎,以下官看,俞大猷是不可能带着远征军去海外建国的,因为俞大猷这次远征西班牙回来,只要把西班牙的国王献到陛下面前,就跑不了一个爵位,到时候还不是可以名正言顺地去海外建立封国”。
严嵩说着又道:“因而,依下官看来,俞大猷肯定是会回来的,等他凯旋归来之日,就是我们除掉徐缙的最好时机!”
第351章 内阁次辅徐阶倒台
只要是人,就很难保证其对自己不会有任何隐瞒,毕竟人不是机器,人有意识,有畏惧,有自认为的最合理选择。
由太监掌控的西厂,朱厚照知道自己不可能绝对放心他们不会对自己有所隐瞒,甚至是欺瞒。
所以,朱厚照还有其他的情报来源渠道。
“高忠,云衡文社,西厂可有了解”,朱厚照抬头看了高忠一眼,来自兵部尚书秦金的密奏,让朱厚照对这个文社产生了些兴趣,当然,让他更感兴趣的是,西厂提督高忠为何没有向自己提起这个文社。
高忠愣了一下,背后犹如有人放上了一块冰一样,不由得感到一阵发寒,心想这云衡文社,陛下竟然已经知道了!自己好生糊涂,竟忘记了陛下不是说自己想隐瞒就能隐瞒得住的。
高忠不由得苦笑了起来,连忙告罪:“陛下恕罪!原是想查明后才给陛下您禀报的,没曾想陛下您已经对这个云衡文社产生了兴趣,奴婢失责,该尽早禀告陛下才是,这个文社据禀报说是和忠君社一样的文社,有自己的社纲,社纲目的是要维护民众权益。”
“你们西厂是朕了解民间的眼睛,什么时候睁眼什么时候闭眼,得朕说了才算,明白吧?”
朱厚照提醒了高忠一下,又道:
“朕这次就饶了你,但你要记住,如果再有这样的事隐匿不报,想给其他人留面子,朕会让你的下场很惨,得罪别人不怕,朕会给你一辈子的安稳,但你要是不忠于朕,你知道后果!”
高忠吓得忙跪在了朱厚照面前:“老奴知罪,老奴知罪!”
“起来吧,不必如此,你只需记住西厂是朕的,不是你的私产就行”,朱厚照说着就起身拍了拍手:“这个云衡文书继续监控着,不过倒也有意思,我大明王朝居然也开始出现资产阶级性质的政治团体了!好在他们还没有推翻政权的目的。”
朱厚照说着就让高忠退了下去。
而高忠这时候则早已吓得大汗淋漓,他不由得暗自扇了一巴掌:“我怎么就想到了要隐瞒陛下!”
朱厚照看着前方高忠自悔的样子,也有些想笑,也在心里想道:“这些代表商人阶级的文官或许一直想着通过各种方式掌控朝权,但他们永远都不会意识到他们其实真的很孱弱;
除了向外敌跪得比较干脆外,还真不能指望他们能带动这个国家进步;
如果不是自己这个皇帝在强行改革,这些靠经商崛起的资产阶级们,无论晋商也好,徽商也利益,根本不会让大明走上工业文明的道路,甚至还会主动给外敌当带路党,只因为他们眼里只有利益;
而如今自己把大明发展成了一个工业化国家,这些家伙就想着来夺走政权,想来摘桃子,想获得绝对的自由,这可能吗,农民和工人会答应吗,甚至连自己推翻自己这个皇帝的勇气都还没有,能成什么事。”
……
徐缙的确没有这个勇气,连此时在佛郎机做贸易的许多明人商行此时也没有勇气说自己是来自大明商团,而纷纷说自己是来自日本的商行,原因是因为远征军已经攻占了佛郎机的塞维利亚,使得佛郎机王室大怒,开始驱赶大明的商行。
大明的这些商行为了保住自己的利益纷纷表示自己不是大明的商行,说是日本的商行,甚至说自己是没有国籍的全球商行,还有直接说自己是佛郎机商行的,还专门雇佣了一个佛郎机人充门面做“太上皇”。
亦如这些明人商行在佛郎机的殖民者屠杀大明在休达地区的渔民时无动于衷一样,他们在大明势力没有到达的地方,忘记了自己是来自于大明,甚至不愿意承认自己来自大明。
这姑且可以理解他们也仅仅是为了自保,但也的确说明他们是没有勇气的,是懦弱的,是无能的,和历史上的他们在面对满清入关时的表现一样。
当然。
懦弱的商人们可能做不到为自己的王朝挺身而出,但王朝的军队则有这个责任。
所以,当俞大猷的远征军进入佛郎机境内后,报复的手段并不算仁慈。
哒哒!
远征军踏着整齐的步伐,将沉重的皮靴踏在佛郎机的土地上,踏出一声声沉闷的声响。
与此同时。
沉闷的枪声与震天撼地的炮声也在佛郎机的土地上响起。
只知道抢掠的佛郎机在帝国的军队面前脆弱的不堪一击,帝国的远征军很快就占领了佛郎机全境,将佛郎机的国王及其其他贵族全部俘虏回国。
除此之外,汪直等海盗也抓了很多西洋番回来,而且都按照大明朝廷的要求予以了处理。
当然,在大明的远征军进入佛郎机后,这些大明的商行自然也重新开始承认自己是大明的商行,且要求远征军对他们予以保护。
而当大明朝廷派遣去管理佛郎机的官员跟随远征军占领佛郎机且在佛郎机开始建立大明的官府后,这些大明的商行还以自己是大明的商行的缘故,要求大明派遣到佛郎机进行管理的官员予以免税的待遇。
不管怎样,当朱厚照看见俞大猷带着一大批来自佛郎机的战俘出现在午门时,他知道自己这个皇帝还是没有白白过这一生的。
这些来自佛郎机的国王与贵族,朱厚照也没有客气,全部让刑部予以严判,所有人都以触犯杀人罪和其他罪行被处死。
当然,俞大猷远征佛郎机回来,也算是彻底戳破了在京城兴起关于俞大猷于海外建国的流言蜚语。
当然,徐缙也知道自己所制造出的流言会因为俞大猷的凯旋而归而戳破,但他也没有因此多么担心,担心自己会因为这个流言而倒台,毕竟没有谁可以拿出实证证明这流言是他主导出来,意欲陷害高忠的。
不过,就是在这个时候,都察院的御史王文炳上疏弹劾徐缙制造流言污蔑俞大猷,而且暗地里制造俞大猷与高忠合谋谋逆的假象,证据则是徐缙长子徐元成在云衡文社曾于酒后这么说,除此之外,还有徐缙联络海盗徐海意图截杀远征军将领俞大猷的密信证据。
朱厚照也没想到御史王文炳会拿出这样确凿的证据,但无论如何,徐缙意图陷害西厂提督高忠与武臣俞大猷,特别是其想限制自己皇帝权力的意图,让朱厚照也决定借此机会对徐缙动手。
“好一个内阁次辅,竟如此歹毒!拟旨,着东厂督察司立即羁拿徐缙,同时宣旨吏部,撤销徐缙一切官爵!”
朱厚照在收到王文炳的弹劾奏疏后如此说道。
这也就意味着徐缙的仕途宣告结束。
不过,朱厚照倒也不明白徐缙为何会想到勾结海盗截杀远征军将领俞大猷。
事实上,严嵩是知道这一切的,因为这一切就是他和夏言导演的。
俞大猷的确是遭遇了海盗,但并不是远在京城的徐缙联络,徐缙也不会傻到冒着风险去灭俞大猷的口,只是夏言和严嵩一直在关注俞大猷的行踪,等到得知俞大猷在过旧港时遇到海盗的消息后,夏言与严嵩便合计伪造了徐缙联络海盗的信件,同时也借用自己在云衡文社的卧底从徐元成口中打听出了徐缙欲对付西厂制造流言的秘辛。
朱厚照自然懒得去追求这一切的真假,徐缙想动西厂,无疑就触动了他这个皇帝的逆鳞,所以,如今只要有了证据,他也自然就顺手推舟,要严办这徐缙。
此时的徐缙还没有想到夏言与严嵩等代表贵族与庶民利益的官员们已经帮助皇帝找到了对付他的借口。
现在的他还在等着南边的消息,等着南边大乱的消息,因为朱纨南下打击走私肯定会激起南方许多士族的反抗,徐缙相信那将是自己这些代表商人阶级的文官重新反击的机会。
“现在南边怎么样了?双屿岛那个地方,有没有告诉给朱纨?”
徐缙正问着倪元林,东厂督察司的赵志便带着东厂督察司的人走了来。
徐缙见此不由得看了倪元林一眼,他一开始还以为东厂督察司的是来找倪元林的,便嘱咐道:“元林,自杀吧,免得受罪!这样对你好,对大家也好!”
倪元林点了点头,他现在也加入了云衡文社,也不想暴露出太多与自己志同道合的人,现在见东厂督察司的来,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事,便立即服下一颗毒药。
一时间,倪元林不由得痛苦地捂住喉咙,坐倒在了地上,但脸上还带着笑容,因为以往东厂与锦衣卫抓人,很少有要犯成功自杀的。
如今他能成功在被抓前自杀,不得不说是一种胜利,他相信这些天子的爪牙们会很生气,也会很难交差的。
倪元林虽然很痛苦,但也很得意,得意地看着这些东厂督察司的人。
东厂督察司的人一开始就没把倪元林作为第一注意的人,所以也就没有阻止得了倪元林自杀,等他们迅速地抓住徐缙的手臂时,才有一东厂督察司的人扶起了倪元林:“你是内阁中书倪元林吧,你怎么回事,要不要送你去医馆?”
与此同时,赵志则对已经被自己的人控制好的徐缙说道:“徐阁老,奉上谕,你跟我们走一趟吧,需要你交待一些问题。”
“这,这怎么回事,不是抓我?是抓徐阁老?!我,我白自杀了?!”
倪元林惊骇不已,内心极度后悔,但却已经毒发得说不出话来,只得拼命指着医馆的方向。
徐缙一开始也是很惊讶,惊讶为何东厂督察司的人突然来抓的是自己,心想自己难不成真让这些人抓到了什么把柄,但当他看见倪元林挣扎的痛苦样子时,忙意识到了什么,立即大喊道:
“快,快,快送他去医馆,他,他不小心服药了!”
倪元林还没来得及被送去医馆就毒发身亡。
“说说吧,徐阁老,你为何要污蔑俞将军,为何要陷害西厂提督高公公,还有你为什么要谋杀内阁中书倪元林,逼其自杀”。
东厂督察司的赵志询问着徐缙,而且让人没想到的是,赵志把倪元林的自杀也加到了徐缙身上,误以为倪元林是徐缙逼着自杀的。
徐缙最终对于自己密谋散布流言污蔑俞大猷与高忠都供认不讳,但对于逼倪元林自杀自然是不愿意承认的。
除此之外,对于所谓的他勾结海盗杀俞大猷灭口的罪行也不愿意承认。
但尽管如此,因为王文炳提供了确凿的证据,而徐元成的审讯口供也证实其父亲徐缙做过诸多恶事,最早可以追溯到顺天府安装自来水管期间便已经知道潘恩与自己徐家阴谋侵吞国家资产的事,还有魏英以及云姬的死也被一一挖掘出来。
最终。
朱厚照同意刑部的判决,对徐缙处以枭首示众的罪行,且家产全部籍没成功。
连潘恩也没幸免,被抓了出来,抄家处决!
让人惊骇的是,锦衣卫竟在徐家抄出了达价值两千万银元以上的家产!
朱厚照也因此不得不承认随着大明开海以来,许多士绅们并没有因为朝廷的加征商税而变穷,相反这些士绅们反而因为开海的福利而逐渐成为了更大的财阀。
“夏言,一定是夏言,肯定是他陷害的老夫!”
徐缙在临死前不由得如此喊了起来,他相信以西厂提督高忠的胆量不可能敢,也不会联络御史如此攻讦自己,而也只有管理着帝国内政的夏言能做出如此周密的安排。
所以,他不由得认为是夏言害得他,当然,他这么喊,也有引自己的同党以后要视夏言为敌的意思。
“咎由自取的国贼禄蠹!要是他真是两袖清风,老夫如何能陷害得了他!他这样做无非是想在临死前也害老夫一把!老夫可不会像他,老夫就算将来惨死,也绝不会因为有罪而死!肯定是被这徐缙之流的伪君子害死的!”
夏言这么说的时候,严嵩心里不由得咯噔了一下,一时还以为夏言说的是自己,尴尬笑道:“元辅深得陛下器重,有功于社稷,怎么可能会惨死,连陛下也说过,国朝以后不得因莫须有之罪名杀朝臣!”
夏言点了点头,旋即又说道:“那不过是陛下一厢情愿而已,到了君臣意见不一致时,该莫须有的时候还是会莫须有的,不过,现在说这些还远,眼下,要紧的事还是要赶紧让陛下把储君给定下来!”
第352章 叩请陛下,勿要退位!
眼见古稀将至,且也到了说好了五年后议储的时候,朱厚照知道自己也到了该退位的时候。
虽然,满朝文武皆不知他们的大明皇帝将要退位,但朱厚照的确不愿意把晚年最后的韶光都付于这案牍之间。
而且,现在的他也的确没有了少年时的壮志。
大明帝国与华夏已经不再是农耕文明时期的社会形态,工业文明已经让帝国进入了蒸汽时代,疆域更是延伸到了全世界各地,已经算是日不落帝国。
朱厚照有一种自己的使命已经完成的感觉。
他的确觉得自己有些累了,想要休息休息,想要看看这锦绣河山。
而且,朱厚照也不认为自己能处理好,接下来,帝国在全球化时代带来的其他问题。
毕竟他之所以带领大明帝国从农业文明走向工业文明,是因为他是知道后世的历史。
而现在,大明的历史轨迹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工业文明的大明帝国如何走,则不是他能操控的。
朱厚照现在只是依据着自己在后世所受的教育知识影响,而在做着一些自以为正确的事。
所以,他还是在坚持打压商人阶级,让朝廷控制着帝国的绝大多数财富,从而保证最底层的百姓不至于被压榨的太惨。
所以,朱厚照才选择了帮助夏言处决了徐缙,并依旧让不是商人阶级的官员掌权。
不但如此,朱厚照对外依旧没有按照商人阶级所需要的全球和平贸易,而是采取强硬的武力政策,不但对残害帝国百姓的西洋殖民者实行杀大明一人则枭首十名西洋番的刑罚,还对这些在为保护自己贸易利益而出卖帝国利益的大明商行实行抄没政策。
“皇帝哥哥,湘儿都老了”,夏皇后摸了摸镜前的满头银发不由得说了一句,而朱厚照也因这一句,思绪被拉回到了现实中,朱厚照不由得笑了笑道:“朕也老了,该把江山让位给子孙辈了,到时候,朕带你看看这大千世界。”
夏皇后不由得一愣,金簪插了一半,不由得停住了手,看着朱厚照:“皇帝哥哥,您说什么?”
“退位,朕打算退位!朕可不想余后这些年,都交给这个帝国!”
朱厚照说着就走出朱门,对司礼监的高忠吩咐道:“召集议政大臣们,就说朕有要事嘱咐。”
朱厚照说完就回头见夏皇后满脸惊讶的样子,不由得将手放在她刻满岁月痕迹的脸上,轻轻抚摸着:“以后朕会多花点时间陪陪你。”
夏皇后也伸手抓住朱厚照的脸,嫣然一笑,露出掉落得没几颗牙的薄口:“可你不止我一个,如何陪,要不然,你还是陪着这江山社稷一辈子吧,这样反而更好。”
“朕已经决定了”,朱厚照说了一句,就没再多言,只看着庭外开了谢谢了又开的海棠花发愣。
“好!那我们先去哪儿?”夏皇后爽利地站了起来,但因起得太急,险些没站稳跌倒下去,好在其身后的宫女忙扶住了她,朱厚照见松了一口气,收回了手:“还没想好,先看看吧。”
没一会儿。
夏言、张溶两名议政大臣来到了朱厚照这里,徐缙因为犯罪被处决,江东因为得病而休假在家。
所以,现在议政大臣也就夏言与张溶还能参政。
夏言与张溶向朱厚照行了礼后,朱厚照便道:“朕之前说过,五年后议定储君,如今时间到了,朕已经决定在三日后朝会时公布立太子诏书,而且,太子公布后,朕决定于万寿节过后便下诏退位!由太子即皇帝位!”
朱厚照说后就看向内阁首辅夏言与英国公张溶。
朱厚照的话不可谓晴天霹雳,一时间震撼得夏言与张溶皆是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
皇上要公布立太子诏书?!
不但如此,皇上还要退位?!
“怎么,你们都哑巴了吗,你们不是私底下都说朕老了,该考虑立太子的事,该想想身后的事了吗?如今朕给了你们答复,怎么都不说话”,朱厚照不由得问道,不知道为什么,看见夏言与张溶失魂落魄的样子,他心里反而有些高兴起来。
夏言先起身向朱厚照行了一礼:“陛下,恕臣冒昧,臣着实没有想到您竟然有退位之意!可大明虽说已是昌明隆盛,但天下士民早已习惯于您的庇护,如今您骤然要退位,这叫天下人如何处之!臣替天下士民求陛下继续执掌朝政,勿轻言退位!”
“陛下,臣也这么认为,天下还离不开您啊!虽说佛郎机已除,但四周依然有不服之邦,大明依旧需圣君治理”,张溶也忙说了起来。
朱厚照知道夏言和张溶肯定都以为自己只是在试探他们,便笑了笑道:
“朕知道你们是觉得朕是在故意拿这话试你们,朕再说一遍,朕是真的决议退位,而且,朕也没有和你们商量的意思,朕只是通知你们的意思,三日后由你们二人带领文武官员到奉天殿!朕倒是宣布立太子诏书于决议退位诏书!”
朱厚照说后就起身离开夏言与张溶。
而夏言与张溶半晌竟没回过神来,直到朱厚照都走了几步后,才意识过来:“恭送陛下!”
夏言与张溶接下来从涵碧堂到皇家西苑大门都是一路无话,两人比朱厚照还怅然若失,毕竟他们已经习惯了统治大明五十六年的大明正德皇帝,如今贸然得知朱厚照要退位,一时他们有一种要见证时代的感觉,而一时茫然无措起来。
司礼监掌印孟锦与秉笔太监兼西厂提督高忠也是处于久久失神之中,皇帝要退位,对于他们这种内廷大而言,无疑也意味着自己将要可能面对一位新皇帝,而面对新的皇帝,无疑意味着可能会发现权力地位的变化。
“什么,陛下居然要退位?!”
严嵩这时候也从夏言这里得知了消息,一时间也惊骇地足足怔住了半刻钟,忙又向夏言说道:“元辅,这太子可以定,但陛下不能退位啊!陛下一旦退位,这,如今这大明没人知道如何治理啊!宣传、工业、钱法、医疗保险以及物价调控这些,除了陛下,没人知道又遇到问题时该怎么办,还有现在这些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的许多社团组织,将来若是发展成忠君社一样的,该如何处置,除了陛下,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啊!”
“老夫也劝了,可陛下意已决!没有给我们继续劝谏的余地。”
夏言叹了一口气。
“这,这”,严嵩说着就唉了一声,不知道该怎么说。
夏言也只捏了捏眉骨,不由得揪出一撮白眉来,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皇帝陛下突如其来的这么一个决定,但他知道现在也只能保持沉默。
朱厚照决定要退位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京城。
所有的文武官员在第二天都知道了皇帝要立太子且退位的消息。
朱厚照也授意《皇明报》将自己要立太子且退位这个消息公布了出去,很快便在第二天也传遍了京城大街小巷,却也开始向整个大明帝国传播了出去。
虽说退位不代表真的就会放弃所有的统治权,但是,对于习惯了正德皇帝统治生活的大明子民而言,朱厚照要退位的消息依然让他们感觉到不适应。
有的官民竟为此嚎啕大哭,为此跑到午门哭求皇帝朱厚照退回这一决定。
有的官民则开始因此迷茫起来,以至于对任何事都失去了兴趣。
也有的官民则开始猜测着是谁将会成为大明下一任帝王,甚至还为此开设赌博,以此来押注。
年过知天命之年的皇长子朱载垒与皇次子朱载此时则是各种心情都有,但他们更多的还是对太子之位的期待。
这一天,夏言早早地就启程前往了紫禁城,不过,他刚一出门就见一大堆士民围住了他的府邸。
夏言不由得问道:“诸位可有何事?”
“吾等冒昧拦下元辅尊驾,实为不得已,特求元辅将吾等士民之心愿上呈陛下,求陛下勿要退位,吾等不知陛下若退,则天下还能否有此盛世啊!”
这时候,一耆老先跪了下来,紧接着,其他人也跟着跪了下来。
更有一耆老也跟着说道:“老朽乃河南汝阳人,自正德以前,从未有一日得温饱之食,而至正德以后,竟也能日食肉糜而觉腻,更有机会读书识字做了这坊间小官,老朽怕皇帝他老人家退了位,我好不容易饱了这半辈子又要忍饥挨饿啊!”
“老朽亦自幼家贫,于父兄守着薄田过日子,但家乡土地贫瘠,更是旱涝不断,官府征收不断,不得已成了流民,时不时被当乱贼剿杀,幸赖陛下下谕取缔路引,老朽得以随父进京,靠务工活了下来,还读了书置了产业也落了京籍,老朽也担心若陛下退了位,吾等又要被撵回当流民啊!”
这时候,另外一名老人也哭了起来。
一时间,这些堵在夏言面前的老老少少都哭了起来,一个个哭诉着正德皇帝在位时的各种好,也都表达着对朱厚照退位后的担忧。
夏言听后一时感慨不已,他自己也因为皇帝突然要退位而魂不守舍,如今见这些百姓也丢魂落魄的样子,也能感同身受起来,不由得哽咽起来:“诸位乡民且放心,老夫定会从民所请,请吾皇收回退位之意!”
不只是夏言,其他在京官员都遇到了这一幕。
也因此,弄得整个京城的官员心情都很沉重。
谁也没想到当皇帝朱厚照决定退位的时候,会有这么多百姓感到迷茫与恐慌,以至于连他们这些为官做宰者也感到迷茫和恐慌起来。
……
朱厚照此时还不知道他的这个要退位的决议在短短三天内就引起了这么大的效应。
此时的朱厚照很有一种即将卸下千斤重担的轻松感,以至于他现在的心情都好了许多,睡眠质量也好了许多。
看着熟悉而又陌生的乾清宫,他仿佛觉得自己此刻所在大明王朝依旧是熟悉而陌生的,自己好像依旧才来到了这个世界一般,他不由得拍了拍夏皇后的手,就在司礼监太监的陪侍下坐上辇车前往了奉天殿。
奉天殿内外这时候已经站满了文武官员,除了几位皇子饶有心情地看了看雄伟的奉天殿外,这些文武官员皆只低着头,即便是皇帝还未来,也没有人左顾右盼,更没有心情看看头上阴沉沉的天,深怕心情会因此变得更加沉重。
大批的清流文官随着廷推舞弊案倒台,再加上徐缙的处决,和闻渊的考成法让忠君社充任的大明朝堂实现了真正的众正盈朝。
所以,此刻没有一个官员愿意看见在帝国仿佛进入极盛的时代而开创伟业时,他们的引领者,他们心目中伟大的帝王却在这个时候要宣布退位。
朱厚照坐在了奉天殿中央的高处,长袖一挥,便是紫衣锦袍如云般覆盖在地上,俄然,便是宏亮的万岁声响起。
朱厚照只是微微一笑,说了声平身后,就心情愉悦地看着这些朝臣,心想这样的君临天下场面,自己也将享受不到了,但自己已经享受了五十余年,也着实够了。
没多久,朱厚照便让内阁首辅夏言、英国公张溶前来一个从司礼监掌印孟锦手中接过钥匙打开诏书匣,一个拿出诏书,由司礼监秉笔太监高忠宣读太子人选。
诏书内容自然是封皇长子朱载垒为皇太子,且晓谕天下,皇帝朱厚照即将于万寿节后正式退位。
一时间,众臣皆是黯然无语,没有因为皇帝最终还是立了皇长子为太子而高兴,反而神色惶然,甚至已有出身贫寒而得益于正德朝的改革而可以跻身朝堂的寒门官员们呜咽哭泣起来。
对于一些亲身经历了从被视为草芥到可以获得平等权利的庶民出身的官员们而言,改变乾坤的皇帝陛下要退位无疑天要塌了一般。
何况忠君社的思想洗礼以及这些年的改革成就,皆让群臣与宫外的百姓一样一时间无法接受这个现实。
夏言捧着诏书,一步一步地走到了皇长子朱载垒面前,将诏书递给皇长子朱载垒且向朱载垒行大礼后,忽然便转身长揖一跪:
“臣夏言,冒死叩请陛下收回退位之旨!”
“臣张溶,冒死叩请陛下收回退位之旨!”跟在夏言身后的张溶也立即长揖一跪。
“臣严嵩,冒死叩请陛下收回退位之旨!”
严嵩等朝臣也都相继长揖跪了下来,一时间声若洪钟,甚至还夹杂着哭泣之声,没一会儿,文选司郎中杨继盛更是直接爬了前来,涕泗横流起来:
“陛下,勿要退位啊!臣愿陛下体谅臣民之念,继续护佑我大明江山啊!”
其他官员也皆是如此。
朱厚照执政改革五十余年所形成的威望可见一斑。
第353章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朱厚照想过定太子后朝臣拜储君的场面,也想过决定退位后朝臣百姓们开始关注朱载垒的场面,但他的确没想到过在自己决定退位时,会让这些官员举止如此激动!
很多时候,朱厚照也没觉得自己这个皇帝做的有多好,而大多数人对政治的漠视与对帝王的不关心,让他还以为自己根本没有给这个帝国的人带来多大的触动。
但朱厚照没想到,当他决定退位,决定离开大明政坛的时候,帝国的人会如此伤心欲绝。
不过,有道是天下有不散的筵席。
朱厚照不会因为当帝国的人开始表述不愿意让他离开帝国权力中心的时候而选择留下。
他一旦决定了一件事,就没有要更改的意思。
所以,朱厚照只是淡定从容地走下玉阶,走到了皇长子朱载垒面前:“看见了吧,他们有多舍不得为父,就意味着你将来的重担有多重。”
说着,朱厚照就扶起了同样跪在地上的皇长子朱载垒,旋即又扶起了皇次子朱载。
朱载垒心情本是惊喜,毕竟如今他被立为了太子,甚至这还意味着他在万寿节过后将登基为帝。
但是,同文武百官们一样,当他看见紫禁城外因为父皇要退位而深怕重回命若草芥时代的百姓们,看见紫禁城内因为父皇要退位而惴惴不安的大臣们,当他想到自己即将执掌这个蒸汽工业与小农社会共存,儒家宗族与股份商行并行的帝国时,他也有些忐忑起来。
他曾经以为自己已经年过五十,且接触过帝国最基层的工农,也接触过中层的士绅商人,引领过帝国最高端的技术,但此刻,当他发现自己要从自己父皇手里接掌这个帝国时,他依然有一种如履薄冰的感觉。
与此同时,朱载垒也的确感受到压力,一种来自自己父皇的压力,他知道自己的父皇很伟大,毕竟免除天下徭役、建立社保体系、还发展出工业解决了数千万老百姓因为人地矛盾而成为流民的问题……等等。
但朱载垒此刻也依旧没有想到自己父皇的退位会让这么多人恐惧,他知道这意味着自己想要在帝业上超越自己父皇是多么的艰难。
朱厚照在拟立太子与准备退位的诏书时,也分封了其他留京的皇子。
其中,皇次子被封为宋王,封地则是不久前才被大明占领的佛郎机。
皇次子朱载内心里自然是很失望的,毕竟没有成为大明国的太子,但他知道父皇也算对得起自己,将一块富庶的地区封给了自己。
他已经从俞大猷那里得知佛郎机的富饶,而且,当他看见百官士民对决定退位的父皇表现出极度不舍的行为时,他也知道任何一个接过皇位的人都见面临父皇的这一座大山。
因而,朱载此时反而有一丝庆幸,庆幸自己没有承担这么大的压力,他甚至想看看自己这位皇兄如何面对来自父皇的压力。
朱厚照没有改变初衷的意思,在诏书宣读完毕后就起驾回了宫,且让司礼监太监传旨,着内阁与礼部做好太子册封大典事宜,与准备好万寿节贺寿仪式,还有自己的退位大典。
夏言、张溶等文武官员见此也知道现在的自己也只能接受这样的现实,皇帝不愿意干了,他们也不能强迫皇帝继续干下去。
文武百官们虽然不想让皇帝朱厚照退位,但因眼下太子册封大典在即,也不得不收回怆然之心,办事理政。
但对于百姓们而言,在从官方媒体得知皇帝朱厚照确已决定退位之事后,皆是心情更加抑郁,消费与娱乐**大幅度下降,帝国商业经济繁荣程度甚至因此大受影响,最直接的表现就是股市受挫。
当然,朱厚照虽说退位,但并不是说立即退位,眼下朱厚照依旧还在皇帝的位置上,处理着帝国的军国大事。
不过,与以往不同的是,朱厚照让朱载垒辞掉了户部尚书一职,直入涵碧堂,与自己一同参与政务。
为了偷闲,朱厚照已基本上把日常冗务都交给了朱载垒,朱载垒遇到疑难时才由自己这个皇帝指点。
不但是朱厚照开始给朱载垒一些权力,即便是现在唯一的两位还在主持廷推的议政大臣夏言与张溶也给朱载垒面子,在议政处廷推会议上一致荐举让朱载垒的亲信官员徐阶入阁,担任内阁三辅,而严嵩则补为次辅。
即便是涉及的新的议政大臣任命问题,朱厚照也让朱载垒自己先确定,然后再给自己禀告,以此让朱载垒逐渐熟稔掌管整个帝国。
朱载垒知道这议政大臣乃是能决策朝廷大事的相臣,自然也不敢轻慢,在考虑到自己与父皇的利益后,最终决定循朱厚照时的旧例,故向朱厚照禀道:
“父皇,儿臣认为可增补严嵩、徐阶、闻渊、俞大猷为议政大臣,严嵩与徐阶本为阁臣,身系中枢,当在廷推上有荐举之权责;
而闻渊乃吏部天官,主天下铨叙,自然更应有荐举权责;
如今江东病重,理应免去其议政大臣之权,由俞大猷充任,俞大猷乃军中新贵,历经收复交趾、远征西洋两战,熟稔大明各级将领,由他充任充任枢密副使,且加议政大臣,可使帝国能选出名将来。”
朱厚照见朱载垒只在新补的议政大臣里塞了一个自己的人,其余皆是从公心而选,也就没有异议,点了点头道:
“如此甚好,既然如此,你替父皇手拟一道谕旨到近卫军,着对俞大猷加爵不加封。”
但是也因为朱载垒塞了一个徐阶进入议政大臣行列,让朱厚照不得不对徐阶多了些思考。
朱厚照是知道徐阶的,知道他是大明朝官场中最厉害的角色之一,连奸猾的严嵩在历史上也没能对付得了徐阶。
但朱厚照也知道徐阶在历史上也是很能发家的,为官多年,硬是在致仕后让家族从一中下层地主家庭变成拥有四十万亩良田的大户!
朱厚照不知道这一世的徐阶有没有积累财富,但他也不得不警惕这徐阶会不会影响到朱载垒,影响朱载垒在将来让大明帝国一步步彻底变成只为肉食者维护利益的地步,甚至不再积极发展工业,不再增加社会公共基建投资,不再增加社会福利保障,不再保护平民最基本的利益底线。
朱厚照觉得自己得防着这一天的出现,至少不能让大明帝国在这些人影响下继续走剥削农民,不愿意发展工业的老路,毕竟大明的小农经济惯性还是很强的。
“父皇,这是统计局的奏疏,言国库收入比去年增加一成,而农赋收入所占比已经下降到百分一点六的比例,非官营商行与公司作坊等税赋所占比例增加到百分之四十”,朱载垒这时候给朱厚照递来一道奏疏。
如今的大明帝国朝廷在统治帝国时也开始进行着许多的数据统计,且依据数据进行宏观调控。
此刻,当朱厚照听到朱载垒说农赋收入占国库收入不到百分之二的比例时,颇有惊愕,忙确认了一遍无误后,一时间心里有了更大的盘算。
……
“吾皇陛下,得太祖之遗德,继成祖之伟业,令海内举安,蛮夷皆服,然则天下已甚赖陛下久矣,陛下身系社稷安危,须臾离陛下大治不可!
然陛下骤欲弃万民而独得清闲,虽安己却令天下难安也!岂不闻四海之内,万民悲号!天地之间,日月无色!陛下若欲求逸觅怠实舍天下而不义也!况太子新立,不知实事……”
海瑞这时候上了道奏本,直斥朱厚照不应该退位自求安乐。
左都御史杨见此不由得大声叱问问道:“海瑞,你是不是疯了,天子何其器重你,让你掌天下舆论,又让你做风宪之官,然你上任竟敢直接弹劾陛下,你这样做视君父于何地!”
“总宪息怒,非海瑞不明圣恩,亦非海瑞不敬君父,然海瑞既已得天子重用,既控舆论又掌台谏,就更加不能坐视天子陷入这不义之地,当今天子乃继往开来第一圣德之君,天下不可离他片刻,犹如饱餐之饥民不愿再有挨饿之苦,天子此时若弃万民,天下万民必定难安,海某欲劝陛下毋伤万民之心也!”
海瑞朝杨深深作了一揖说道。
杨亲自转动轮椅,拿出大印来:“也罢,本官就替你盖了此印,呈递到御前,若是泥牛入海,则也莫怪老夫阻了你伸张万民之望!”
海瑞的奏疏,朱厚照连看都没看,甚至他也不知道,因为他已经给皇太子朱载垒说明,若是百官劝自己收回退位之决议的奏疏一律留中或予以拒绝。
一夕秋月,半生悠然,朱厚照就不相信自己还享受不得晚年的退休生活,伊丽莎白生的小皇子抱着小蹴鞠一摇一晃地走了过来,两只肉嘟嘟的手刚把小蹴鞠放在朱厚照靴前,朱厚照就一脚踢飞了出去,落在花架前的网子里,喜得小皇子只拍手:“父皇好厉害!”
朱厚照摸了摸闪了一下的腰:“若不是你娘亲,朕还能再踢一次,走,陪父皇去看看他们修的帝国体育场建设得如何。”
但这时候,皇太子朱载垒跑了来,见朱厚照牵着个皮肤白皙黑发黛眼的男孩,一时也不知道是自己弟还是自己侄子,只待这小男孩喊自己太子殿下后才颔首点头,然后,对朱厚照说道:
“父皇,英格兰派来使者说,他们的女王玛丽一世去世,想接伊选侍回英格兰继承王位。”
“伊选侍现在怀着孕,自然不便去英格兰继承王位,且伊选侍深爱着朕,片刻离朕不得,就说朕的意思,让内阁回复英格兰使者,朕可以让皇子朱载垌去英格兰继承王位,另外,告诫英格兰使者,就说是朕说的,朕作为英格兰王室的姻亲,绝对不能坐视其他王国对英格兰王室继承权的篡夺!能合法继承英格兰国王的只能是伊选侍与其儿子朱载垌,让内阁拟旨,加封朱载垌英王,着吏部选任一德才兼备的大儒任长史,再选一名将领,率两个团海陆军,随时准备护送英王去西洋继承英格兰王位。”
朱厚照自然不会让伊丽莎白回去,因为他知道伊丽莎白可是一位很厉害的政治家,一旦让伊丽莎白回去,谁知道会不会这伊丽莎白会不会让英格兰继续如原来的历史一样崛起。
而如今,玛丽一世去世,朱厚照让自己的儿子去继承英格兰的王位,正好趁机以非战争的方式吞并英格兰,如此,何乐而不为呢。
“只是可怜了朕的小儿子,还未成年,就要让他远涉重洋,去继承他外祖父留下的帝业!”
朱厚照感叹了一会儿,伊丽莎白选侍不由得问着朱厚照:“陛下,为何不让臣妾回去继承王位,臣妾要是回去,定然也能像你一样征服许多国家!”
“朕不需要你去征服其他国家,你只需要在这个时候征服朕就行了”,朱厚照说了一句,年近古稀的他,依旧是宝刀未老,他还想等伊丽莎白诞下第二胎后,再让伊丽莎白诞下一胎,以免这伊丽莎白只知道征服。
就在朱厚照让内阁要求英格兰使者答应让大明英王朱载垌回去继承王位的时候,朱厚照决定再在退位前夕,再做最后一件利民的好事,他召集了内阁与户部的官员,提议道:
“朕决定取缔农赋,且昭示天下,自新帝元年开始,大明中央帝国境内百姓不再征收农赋!且永世不得征收!以此作为朕对天下人的最后一道恩典!”
取缔农赋?
在场的官员皆如当年科举中第一样喜上眉梢。
因为饶是汉唐隆盛之时,也没有过要永久取缔农赋的诏令,最多亦不过轻徭薄赋而已。
然则如今大明却已可以取缔天下农赋,这不仅仅是大明天子仁厚的表现,这也是帝国富庶到亘古未有之时才能实现的盛举。
内阁首辅夏言先向朱厚照作揖一拜:“臣替万民谢天子,天子骤将永世隆恩,此乃我大明子民之福也!”
严嵩也同样如此,皆开向朱厚照由衷感激起来。
皇太子朱载垒与徐阶也开始行礼。
弘治十八年进士的老臣闻渊得知后更也是望北而叩,老泪纵横下来:“老朽虽历经成化、弘治、正德三朝,然曾亦不敢想有如此盛举,免徭役,除农赋,这真正乃千古帝王未能有之事啊!大明之盛,已直追尧舜,远胜汤武!”
第354章 吾皇之功,无人可比
第二日,内阁正式奉朱厚照谕旨,发布钧旨,诏令全国,言于明年即新帝登基后之元年开始,大明将不再征收田赋,且永世不再起征。
甚至皇帝朱厚照还亲自撰文表示,如果天下百姓还要缴纳田赋,那只能说明大明已经亡国了。
这诏书一下,自然是天下人皆为之欢呼,皆发自内心地祈愿大明永世不亡,传之千秋,国祚万年!
掌翰林院的张居正嘱托着翰林院的记史官员立即记下此盛世之举:
“此乃千古未有之盛事,当细细记下,不必吝惜于笔间溢美之词,此非阿谀君上,乃为天下黎民抒情,亦是记这盛世功德,以使后世之君以此为标榜!”
“掌院放心,饶是文景,亦未有如此之仁,就是唐宗宋祖,也难尽免徭赋,国有如此圣君,且退位在即,不慕太阿,不求长生,不以奴役百姓为乐,敢以铁腕整乱治,能为苍生谋太平!我徐青藤恨不能断去子孙根,做陛下门前走狗耳!”
翰林院检讨徐渭把垂带一甩,就奋笔疾书起来,手上丹青直走,脑海中却已构成一幅朱厚照福泽万民以致田园无催科的盛世图卷。
海瑞在得到内阁下达的诏令后也急匆匆地跑到《皇明报》编纂室:“速速撰文印发!吾皇之德,自古以来,无一帝可比,吾皇之功,尧舜之后,无一皇能有;天下耕作之人,得此恩惠,甚幸为大明黎庶耳!”
“呜呼!海瑞若有来世,还愿生在大明家!”
海瑞再次跪下来,铁骨样的汉子,这已是他第二次跪在地上,向北而叩!而且都是重磕,额头见血!热泪润地!
“敢问总宪,不知下官谏陛下撤退位言的奏疏是否已经呈递御前,下官想收回奏疏!”
没多久,海瑞就来到都察院找到左都御史杨。
杨把轮椅转到海瑞面前来:“早已呈递御前,不过,你可以给本官说说,你为何要撤回劝谏奏疏。”
“陛下下诏废止田赋,且永世不起征,此乃天下第一利民事,这说明陛下从未有忘记天下万民,如此恩德之下,下官再苛责陛下穷其晚年,为天下谋福祉,实为累君,乃无情义之举,亦如令八十老父耕田也,可谓大不忠,大不孝!海瑞深悔之!”
海瑞说着又道:“且这诏令一下,天下黎民也不会再留君父再治天下,莫不盼着新帝登基,延圣君之恩露,开始盛世之新篇章,下官自己如今亦不再反对陛下退位,千般恐慌亦不及这免催科之期盼!”
杨听后点了点头:“你海瑞终究还是更看重天下百姓,然则你误会君王已久,当自上悔过疏,不然,你便是欺陛下之大度也!”
海瑞点了点头,也当即下了自责的奏疏。
同海瑞一样,天下士民都因此知道自己错怪了皇帝陛下朱厚照,他们本以为皇帝陛下朱厚照要弃他们而独求安乐。
而如今,皇帝陛下在退位之前下了免征田赋且永不起征的诏书,无疑让他们所有人都彻底明白,陛下不是心里没有他们这些子民。
朱厚照也知道自己贸然退位,肯定会让习惯了正德朝各项福利与好处的天下万民不适应,甚至是失望。
所以,在他知道大明田赋收入占据帝国国库收入的比例已经不是很大比例时,就决定取缔田赋,且永世不再起征田赋,即农业税。
如此,朱厚照相信天下百姓将不会再反对自己退位,因为自己不退位,新帝无法登基,这免农业税的政令就无法执行。
人都是为自己着想的,之前不愿意让皇帝退位,也是为自己的利益着想,如今愿意让皇帝退位,自然也是为自己的利益着想。
无论怎样。
朱厚照用最后一道恩典,让天下百姓接受了自己退位新帝登基的政治行为。
天下万民喜泣大明盛世天!
在整个大明帝国,几乎人人为此欢天喜地。
顺天府的宛平知县王诰不由得把鱼鳞册与户册收了起来,笑着说道:
“从此以后,这些就要存进新建的宛平县博物馆了,没了田赋,胥吏也无法再加科剥削黎民,而乡官也没必要再飞洒寄田以转移税负于农夫,我这官也乐得轻松,不再为得罪权贵而忧愁,也不再为加征黎民而有愧,真正可谓皇恩浩荡,皇恩浩荡啊!”
“愿大明再传万万世,大兴桃花村庠生唐梦弼率全村老幼,合力修此国词,望祖宗佑之……兹太祖起兵淮右以来……”,生员唐梦弼因此事一时不由得感佩到号召全村百姓一起为帝国修祠,祈愿大明永世国存,毕竟大明朝开始永世免农赋了。
一时间周边村社皆纷纷响应。
而远在保定府定兴县的庶民许婉如还不知道大明已经停征赋税,于第二年去县城交粮时才被户房书吏拦在了外面:“今年夏税不征了!可以选择以平价卖给官府,以做常平仓使用,也可以自己拉去市面上发卖,或者可以自己拉回去!”
“不征了?各位差爷,这,这咋回事,今年真的不征了?”
许婉如看着自己运来的一村的税粮,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
“不只是今年不征了,明年也不征了,以后永世也不会征了,只要大明不亡,你们啊,这粮就永远不用交了”,定兴县的户房书办说着就又道:“如今这税粮一免,这户房的差事也干着没意思了,我都想年后回家务农得了!”
许婉如没听清这户房书办说什么,因为他现在已经喜出望外到出了神,这让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只知道跪在地上朝县衙磕头。
……
“京城酒业大兴,田赋一免,粮价就跌了不少,各处酒坊纷纷进粮酿造,现在京城权贵富绅已醉倒一半,有此盛世,徐公为何不趁此醉上一宿,何必依旧劳神苦思,难道你还有何不足厌的?”
皇太子朱载垒受新式教育影响,事事也会按照市场经济规律来想,如今与徐阶闲聊时,也不忘因此说起了京城酒业与皇帝朱厚照免田赋的事。
“今年万寿节,陛下已准殿下与群臣大办,光禄寺已备下好酒十万瓮,何愁不醉”。
徐阶笑着说了一句,就不禁也想起如今这免田赋的事来,而不由得摇头苦笑起来。
作为帝国内阁大学士,已算是顶层望族之人,自然对于免田赋这样的事没有大多数中下层百姓那么激动,但他也不由得说道:
“当年,朝廷为充盈国库,追回江南士绅所欠田赋,不惜杀得血流成河,而如今,可直接免除天下田赋,岁欠之逋赋也悉数皆免,当年大恶难容,如今不过是小过宽宥,真正是国家已然富庶,政令也已不同往日。”
“正如徐公此言,如今父皇能尽免天下赋税,缘由是为何,你我都明白,还不是因大明对外掠夺殖民之收入远大于田赋之收入,试看如今这远迈汉唐之盛世,实则是以全球四海之利尽输于大明而有!”
朱载垒说了一句,就又道:“不过,父皇这也等于让我这个做太子的以后只能继续对外掠夺了,不然,现在已经尽数免了这田赋,如果再免了禁海免商税,这上百万的军队还有数十万的官吏如何养,还有整个大明的鳏寡孤独。”
“正是这话,陛下取缔田赋,且要求永世不得起征,既断了官吏盘剥百姓的机会,也断了后世之君征赋本国农夫之机会,除此之外,也断了减免商税的念想;
殿下将来即位为帝后,官营的几大商行虽然控制着帝国大多数财富,但殿下不能用来惠民,因为殿下得用来养军,而真正能惠民只能是从商人那里征来的税赋,而要从商人征来更多的税,只能继续发展商业,发展工业,帝国难以再回到以前男耕女织的时代了!”
徐阶的话,让朱载垒点了点头,他自然知道皇帝朱厚照免掉田赋意味着什么,但他也知道自己阻止不了这一切的发生。
朱厚照免田赋的确有这方面的目的,也正因为考虑到徐阶这样的大地主在帝国的将来依旧在帝国社会中会大量存在,而担心好不容易走上工业化道路的大明帝国会再次回到以前的农耕文明时代。
所以,他干脆直接免了田赋,让以后的统治者失去依靠征收田赋维持统治的机会,逼迫以后的统治者不得不在商业税收与对外收入上想办法。
无疑,这样一来,商税只能成为帝国税收的主体。
任何想把帝国政府公共事业运营的成本让生产力低下的农人承担的商人都难以实现这一目的。
商人对此自然是不满的,但是,他们不满归不满,也不能向这个国家的大多数满意的人提出反对意见。
此时的徐阶也只能劝着皇太子朱载垒将来既然已经无法避免要倚重商税来管理国家,就得做好得罪商人阶级的准备,同时也得继续秉承皇帝陛下朱厚照的意志与工农联合,增加就业,促进工业发展。
转眼间便到了皇太子册封大典,因为一道免赋的诏令,使得皇太子册封让大明大多数人都觉得这是一件吉祥喜庆的事。
等到了朱厚照的七十大寿时,在天下黎民的眼里,这自然就是一件更加喜庆的事了。
整个京城从朱厚照生辰前的第三天就开始张灯结彩。
新制造出的发电机将产生的直流电直接组装成了庞大的京城彩灯网,使得整个京城即便是夜间也亮如白昼。
为刺激商业发展,顺天府早已取消了外城的宵禁,如今为使得普天同庆,朱厚照也干脆下旨暂时取消内城与皇城宵禁,恩准臣民可于巳时初到酉时初的时间到宫城贺寿。
一时间,整个京城是人流窜动,而且是十步搭设一彩棚,彩棚间皆设流水宴席,无论贵贱,亦或男女,皆可坐席而食,亦可醉酒赏花。
朱厚照亦从酒池肉林间醒来,年皆古稀的他是人越老越喜欢热闹,也只有他这个皇帝过生日,才能把钱花得如流水一般。
等到万寿节过后,朱厚照正式下诏退位。
这一天,整个文武百官都来上朱厚照为帝时期的最后一次大朝。
这一天,也是朱厚照最后一次戴冠冕着衮服,君临天下,受群臣藩使朝拜。
红日悬挂在宫墙边久久不肯落下,而朱厚照亦坐在金銮殿上久久不愿离去,不知为何,他忽然有些舍不得将这如画江山传递给自己的子嗣。
但人敌不过岁月,美人终究会迟暮,权力也有要交接出去的时候,与其等死神来夺走,不如自己先让出去,以免在面对生死之别时,更加怆然若失。
朱厚照最终还是把玉玺传递到了皇太子朱载垒手中。
年届五十余岁的朱载垒明显比当年朱厚照即将登基时要年迈许多,甚至比其父还老上三分的他依旧觉得这玉玺十分沉重,他不由得再三推辞,然而,朱厚照还是重重放了下去。
仿佛肩上的千斤重担放下了一般,朱厚照突然走路轻盈了许多,禁不住想放声高喝。
朱厚照回到了皇家西苑,这里将依旧作为他在京城的养闲之地。
而新皇帝朱载垒则回到紫禁城办公,侍从室与二十四衙门皆依旧搬回原址办公。
朱厚照似乎已经听不到了钟鼓声与鞭响声,这让他的失落感也越来越强烈,使得最终他还是没有勇气把最后的军权放出去,而是依旧把自己后来下旨制作的近卫军虎符锁在自己的密码箱里。
尽管新皇帝朱载垒登基后下达的第一道旨意是加封他为太上皇。
这一天,关闭许久的皇家西苑大门开了,朱厚照和他的皇后乘坐着马车以及一大批内宦宫女和锦衣卫从里面走了出来,在皇帝与文武官员的目送下,他们离开了京城。
夏皇后第一次看见真实的火车,情不自禁地摸了摸绿皮车厢,朱厚照见此忙将她拉了上来:“上来仔细瞧瞧,这是我们的专列,你可以看个够!”
“皇帝哥哥,我们真的要坐这车去江南?”夏皇后依旧难以置信地问着朱厚照。
朱厚照点了点头,没多久,呲呲的热气冲入了云霄,火车也开始滚动起来,夏皇后看着车窗外依旧躬身而立的皇帝朱载垒,不由得挥手:“垒儿,我们走了!”
朱厚照只微微一笑,到底还是做母亲的更舍不得孩子,他也不由得看向着皇帝装的朱载垒,恍惚看见了当年的自己,当年的自己送张太后上四驱马车去郊外春游的时候,不禁暗道:“又是一个新时代的开始啊!”
第355章 军政大事离不开太上皇
双屿岛,大明东南部的一处原本不怎么知名小岛,然而,此时却已成了走私贸易的货物集散地与贸易中心。
许多走私者聚集于此,甚至已有专门从事各类职业的居民生活在此,还有来自西洋的佛郎机人和东洋的倭人,都数目不小。
除此之外,在双屿岛聚居且走私贸易的还有无数商人,这些商人很多都是南方沿海士族大户家的族人或暗中结盟的人。
闵昼是浙东沿海大户闵家家派驻双屿岛的代表,此时的他刚带了一批生丝来到双屿岛上,出售给了佛郎机人,以此逃脱关税。
而佛郎机人也很愿意在双屿岛上收购更廉价的生丝,因而,也很积极地与这些沿海大户在双屿岛上做着走私生丝的生意。
甚至,这些佛郎机人为此也长期定居于此岛上,还在上面建立教堂、传播西洋文化,甚至还建立了市政厅,要把这里以一种非战争的方式变成佛郎机的领地来管理。
当然,这些佛郎机人此刻还不知道他们的佛郎机国已经被大明灭掉。
朱纨提督闽浙军务负责打击走私后,便惊愕地发现大明走私猖獗的并不是平民,因为大明已经开海,平民没有足够的关系与能量敢参与走私或者有机会进行走私,也没必要在没有生存压力的时候去进行走私。
朱纨发现这些猖獗的走私犯皆是有地方大户势力背景的,为此,他也不惜派出眼线探查许久,知道了双屿岛是这些走私者的集中地。
所以,朱纨上了一本奏疏,决定清剿双屿岛上的走私海盗。
表面上看,双屿岛只是海盗们进行走私贸易的聚集地,但事实上,这里面牵扯到了南方沿海士绅阶层的利益。
因而,朱纨这一决定注定会引起朝野间极大的震动。
不过,朱厚照此时还不知道朱纨会决定清剿双屿岛,但他知道朱纨在南方打击走私肯定也会得罪南方许多士族大户。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大明帝国不是一个只有南方半壁江山的帝国,自然不能只顾着南方士族的利益。
为了维持国家稳定,打击南方士族避免其过度占有社会财富是朝廷最应该做的事。
按照督抚的制度,这种涉及军事行动的的事自然要报请皇帝准予,虽然朱纨可以提前准备,但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
如今的大明皇帝已经变成了朱载垒,这件事自然是由朱载垒来处理,而朱载垒事实上没把清剿双屿岛海盗这件事看得太重要。
毕竟,以大明现在的国力不要说一个双屿岛的海盗,就是十个双屿岛的海盗也能予以清剿。
但朱载垒毕竟初次登基,而这事又是涉及军事行动,因而这朱载垒还是决定召集议政大臣们商议一下。
朱载垒也没直接像朱厚照一样直接让近卫军内部决议,而是放到议政处,自然是想从整个国家层面不仅仅是军事层面来考虑这个双屿岛该不该被军事清剿。
毕竟,双屿岛上的人既可以说是海盗倭寇也可以说是一批在岛上做生意的人,不是那种真的威慑帝国的纯粹军事力量。
当然,朱载垒这么做,也算是第一次让议政大臣在除决议重要官员任命一事以外,开始决议军事行动,算是在扩大议政处的决策权限。
无论如何,这些已跟如今正在访名山寻古刹的朱厚照没有关系。
对于朱厚照而言,现在的他是乐得清闲,而且他眼下仿佛因为没有高居在云端之上,所以,一时看不见一些帝国的隐忧,他现在只看见的是帝国在承平发展多年后的繁华。
但对于依旧还在治理着大明江山的皇帝朱载垒与议政大臣们而言,如何更好的处理军政大事,并为大明江山社稷负责是他们此时不可推卸的职责。
内阁首辅夏言看着坐在宝座上的朱载垒,心中或多或少的会拿他和朱厚照做对比,但不管怎样,既作为朝臣,无论皇帝换成了谁,他也得尽职尽责地表达自己的看法。
“启禀陛下,臣以为这双屿岛理应清剿,无论这些岛上之人是大明之子民还是夷人,俱是海盗倭寇,且为走私之海盗,为维护法纪,为保护朝廷关税,理应清剿双屿岛海盗,没收其走私所得,以震慑其他走私者!”
夏言是坚定的执法必严派,甚至在他内心真正看来,这种事根本就不用开议政处会议,毕竟这是属于军事,理应由近卫军总参向皇帝提供决策建议,而自己这个内阁首辅以及其他非军队体系的官员根本就没必要参与这项议题。
夏言甚至在想如果正德皇帝没有退位,以正德皇帝的果决,只怕已经批复让朱纨清剿双屿岛,甚至已经提供一系列双屿岛清剿后的谕示了。
“臣以为双屿岛非内地本土,擅动军队,有些不妥,且沿海走私猖獗,跟沿海士族大户有很大关联,他们在地方根基深厚,在朝中更是有不少家族子弟充任要职,一旦直接以海盗清剿双屿岛,只怕会引起这些南方士族趁机闹事,如今陛下刚刚登基,不宜生乱,可先令朱纨于内地劝告各士族大户停止走私,若其不听,再动刀兵也不迟!”
吏部尚书闻渊首先考虑的是皇帝朱载垒的利益,毕竟他一向是支持朱载垒为太子的。
因而,现在,相比于南方士族因为勾结海盗搞走私给大明造成的利益损失,闻渊认为不及维护新皇帝朱载垒对大明稳定统治更重要。
毕竟眼下皇帝朱载垒刚刚登基,天下都还在怀疑朱载垒的能力,而朱载垒自己也对天下还没有什么威信。
故而,闻渊认为如果新皇帝一登基就直接用强硬政策很容易生乱,让这南方士族铤而走险,也会让刚刚退位的太上皇朱厚照重新收回帝位。
何况,在闻渊看来,以大明现在的财力与逐渐扩大的商品经济规模,关税即便增幅下降也至少还是在增加的。
也就是说,帝国不会在短期内出现财政危机,所以,没必要为了将来可能出现的危机来增加新皇帝统治大明的不稳定因素。
“陛下,臣认为国朝当不应顾及地方之势力而不敢行刀兵之事,为革新除弊,触及南方士族利益已非一次,甚至还导致藩王叛乱,但到底都于国无损,且本改革就意味着会让部分得利者不满,如今朝廷在南边军备久未经战阵,即便清剿双屿岛导致南方生乱,也正好可以练练南方军队!而且,陛下刚登基,此时正是立威的最好时候。”
俞大猷作为武臣,自然更愿意直接用武力清剿双屿岛,且在他看来,也没有把清剿双屿岛的后果想到那么严重。
这时候,徐阶站了出来,作为江南士族的代表,且又是皇帝朱载垒心腹的他,自然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让朝廷直接用军队清剿双屿岛,以至于激起大乱,毕竟新皇帝才刚登基,根基未稳。
“陛下,臣认为不可,毕竟双屿岛位处江南,而江南依旧是大明财税重地,故臣认为江南宜稳不宜乱,且岛上之民,虽走私违法,但亦非抢掠之海盗,故应当先命一官员去双屿岛晓谕岛上之民归籍官府,且补缴所欠之关税,若其不听,再予以清剿不迟也!”
徐阶所言也算是中肯之言,也并非为自己江南士族考虑,毕竟他还是主张补缴关税的。
当然,这算不算徐阶作为远在庙堂的官员的一厢情愿之见,就不得而知了。
朱载垒见闻渊与徐阶反对让朱纨清剿双屿岛,而夏言与俞大猷又支持清剿双屿岛,也就是说反对与支持者各占两票,他也一时无法做出决议,不由得问向张溶:
“英国公,你说说你的看法,你乃执掌近卫军的,于这种兵事应该有自己的看法。”
“陛下恕罪,臣愚钝,不知该如何决议,但只要朝廷决定打,且派臣去的话,臣愿意为大明赴汤蹈火,所以,臣弃权”,张溶表达了一下忠心,便宣告弃权,他这样做虽然有点浪费作为一个武臣好不容易有机会可以参与朝廷决策的权力,但也不失为一种明哲保身的行为。
毕竟一边是皇帝陛下的亲信反对清剿双屿岛,一边是自己一个阵营的首辅和武臣要求清剿双屿岛,所以,还不如弃权,把皮球踢给别人。
朱载垒初始登基,脸皮薄,也不好责备张溶这样的老臣,只能按下不快继续问着严嵩,严嵩也和张溶一样狡猾,也表示弃权。
对于严嵩而言,现在的自己已经是次辅,自然不用再跟在夏言的屁股后面转,他现在只等着夏言下台,看看有没有机会在最后的岁月里成为大明的首辅。
朱载垒一时郁闷,他没想到一个清剿双屿岛的事竟然会议不出结果来。
夏言见此不由得建议道:“陛下,臣认为,既然如此,不妨问策于太上皇,且涉及兵事,凡兵事也不可不过问太上皇。”
夏言这话本质上也没别的意思,只是看着新皇帝登基似乎还是不敢做出太大的决断,一时间不由得想起昔日的皇帝朱厚照来,因而便如此建议起来,且在夏言看来,虽然正德退了位,但作为皇帝的父亲也不能太闲着,受着全天下百姓的供养,也应该继续培养一下新的皇帝,毕竟这也是对天下人负责,不然,天下人干嘛要让你的儿子当皇帝。
而且,军权还在你太上皇手里,你不交出虎符,不就是说明遇到军事上的事就要请示你嘛。
但在朱载垒听来则有些不喜,毕竟这似乎意味着内阁首辅夏言还是更看重自己的父皇,而自己好像的确威望不够。
但现在军队实权的确还在朱厚照手里,所以,朱载垒也不能直接怼夏言说的不对,而且,现在的他也不敢亲自直接做决定,深怕被太上皇朱厚照说自己决定做的不好而废了自己。
因而,朱载垒便也就点了点头:“就依元辅所言,既然众卿无法统一意见,便着加急文书直送太上皇案前,请太上皇拿主意,退朝吧。”
严嵩把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他仿佛看见了自己取代夏言的机会,但他也只是想了想而已,他也知道有些时候机会是需要等的。
……
朱厚照这时候正坐在一大明普通百姓家里,他也不知道朝堂上会连一个双屿岛的事都会产生分歧。
虽然当地官府已经提前来这家百姓里打过招呼,做过处理,但朱厚照也能从这些百姓的神色中看出他们对自己还是有敬意的,笑容也是很灿烂的,身体明显也都是比较高大的,并不是瘦骨嶙峋之样子。
朱厚照猜得出来,大明这种普通百姓至少温饱的,生活质量是不错的。
朱厚照现在似乎就像在总结他这数十年来的成绩一样,从百姓们的精神面貌上看出成绩,从油菜花田里铺设到天际边的蒸汽火车上看出成绩,从横亘在大江大河上的钢铁大桥上看出成绩,从汽笛轰鸣的铁甲舰上看出成绩。
除此之外,朱厚照也依旧能看见小桥流水人家,看见白墙黛瓦太湖石堆砌的园子,看见罗裳汉家衣。
朱厚照自己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既让大明有文明进步的样子也有华夏文明留存下的印子。
当然,朱厚照也看见了残忍的一幕。
譬如这时候,他要往长江上游去重庆府时,因为逆流而行,故需纤工,沉迷享乐的太上皇朱厚照让湖广地方官府竟动用了十万白奴给他充当纤工,就为了皇帝朱厚照游三峡,活生生累死数百白奴。
在一些工厂他也看见贫病无依的夷奴,但他现在也只能视而不见。
因为作为大明的皇帝,他虽然知道这一切是他带来的,但他知道如果自己不这么做,在将来,变成这些人的会是汉人,而且他们还会被称为“猪仔”。
朱厚照本以为自己可有这么清闲地利用着夷奴的劳动完成一次全国巡游,再向帝国的百姓布洒恩德,但他没想到,帝国在军政大事上居然还离不开他,一个双屿岛要不要打的事居然还要他来做决定。
“双屿岛已经有佛郎机的市政厅和一些倭人海盗的军队,这已经说明双屿岛不是一个非军事走私基地,这已经是倭人与佛郎机人对帝国的侵略,因而,必须予以清剿!
直接先派人去告诉朱纨,再行文近卫军,立即清剿双屿岛!”
朱厚照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