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0章 毫无头绪
敌军撤完了!
士兵们在城上欢呼,他们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但这只是他们的奢望,睡觉是不可能睡觉的,偌大一个城池,又在李越境内,怎么可能不派人值守,况且眼前的敌人是撤了,郁林和大南关不会不留人,一个大意,若被他们偷袭,再想全身而退就难了。
守将开始在城上来回巡视,丝毫没有下城休息的意思。
众人只得强打起精神,一直盯到天明。
一早,四门守将拖着疲惫的身子来到府衙。
城西渡口,敌军撤退完毕,宣威军也到撤离凉山之时。
“怎么样,你们作何打算?”时间紧迫,杨丛义开门见山。
姚昶道:“监军,我们是不是先派人去大南关方向看看?匆忙撤离,对将士们不好交代。”
“是啊,还是先看看,将士们士气正旺,这个时候突然告诉他们要撤,恐怕他们接受不了。”袁华出言应和。
杨丛义转眼一看,见其他人神色似乎也都是这个意思,顿时便有些为难,瘟疫的厉害,他们不是不知道,但为了这场功勋,他们却要冒险,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即使大南关守军不多,但宣威军也只有三千余人,要防范敌军从城西关隘进犯,根本不可能分兵北上,大南关和郁林城的功勋现在取不到,纵使放弃凉山,全军也不一定能拿下大南关。
昨天杨丛义已经道明缘由,他们还是不愿意就此离开,无非是想由南向北一举攻取大南关,而后逼迫郁林城,与邕州赶来的大宋军队南北夹击,拿下最后一支敌军,但这根本是不可能实现的幻想。
来到凉山这几场胜利,让他们开始高估自己,低估敌军,宣威军没有他们自己想的那般厉害,而敌军也没有他们想的那么虚弱不堪。
当初一举南下凉山城、大南关和城西关隘,那是敌军毫无防备,守军不光兵力不多,也多是老弱病残,精锐都上前线攻打邕州去了。而今敌军全线撤退,为保住深入大宋的入口,必会在大南关和郁林城顿住精锐,一攻一守,形势大变,宣威军能守城,不一定能攻城,况且还是以区区三千人进攻数万精锐驻守的坚城,完全是以卵击石,非常不明智。
“各位,你们的心情我能理解,想要胜利和功勋,首先得有命。不管大南关和郁林有多少守军,我们都只能在三天之内迅速从城东撤回桐棉,留给凉山城的时间不多了。你们一整天都在城上,闻到的是什么气味,现在坐在府衙里,闻到的又是什么气味?有什么不同吗?没有,没半点不同。城外的尸体已经开始腐烂,蚊虫病菌已经开始滋生,城里汤药有限,用不了多久,疾病就会泛滥,到时候凉山城不会有一个活人。”他们想不通,宣威军便没法安全撤离,杨丛义不得不苦口婆心。
众人心思大同小异,就这么离开他们真的不甘心,敌军大部队已经撤退,拼一拼他们还是有机会的,至于病菌,那些尸体都在城外几十丈远,有两丈多高的城墙,只要不接近,怎么会染上疾病。死人他们见的多了,仗了也打了不少,几乎所有战争都是围绕城池来打,还没听说谁打了胜仗,因为杀的敌人太多,尸体清理不了,害怕染病而放弃城池的。监军是书读多了,危言耸听。
杨丛义见他们不说话,便继续劝导:“你们有谁去过淮北?我们跟金国和议前,那里打了多年,两国至今十年没打仗,可那边依然田地荒芜,早年的良田长出大树,城镇残破荒废,常常十里不见人烟,荒草中随处可见白骨。为什么淮北没人了?大片大片的良田都没人种?一仗下来,到处都是死人,金人劫掠以后,纵马北归,从来不会打扫战场,等数月之后大宋军队收复失地,战死的人已经没法收拾,只能远远撤离,任其腐烂,往往一个地方发生一场大战,如果不打扫战场,病菌泛滥,数十年内人畜都不敢靠近。你们再看看凉山城外的尸山尸墙,闻闻随时随地呼吸到的气味,这地方能住人吗?必须尽快撤离,晚一天,就多一天风险。”
众人沉默许久,才听柳时道:“监军,我们也不是不怕死,就是不甘心,你让我们去大南关看看,若大南关守军超过两千人,我们马上就撤回桐棉,绝不二话。”
“是啊,就让我们去试试,拿不下大南关,我们再走不迟。”众人应和。
说了这么多,还是白说了,杨丛义有些无奈,虽然他可以强令他们撤军,但没有必要。
“那好吧,给你们两天时间,两天之后,全军撤退。大南关你们自己去看,城西关隘是什么情况,你们最好也派人去看看。姚昶、章岱两营宣威军和亲卫营留守凉山城,其他人随你们调动,如果兵力损伤超过三成,军法从事!”杨丛义最终还是选择让步。
“是!”众将接令。
姚昶、章岱接管凉山城防,苏仲、袁华和柳时迅速整队他们的队伍,出城打探敌情。
城外尸体开始腐烂,宣威军退出凉山已经是定局,至于如何撤离,是不是要带上凉山百姓一起,还需要考虑,毕竟要将两三万人带出凉山城问题实在太多。
这么多人出城之后如何管理?妇孺老人为数不少,他们怎么翻越崇山峻岭?一路吃喝拉撒睡谁来负责?到了钦州,安置在何处?
如果把普通百姓都带走,问题实在太多,不是他一个就可以解决的,如果不带走,让他们留在凉山城,等待他们的只有瘟疫。说到底他们都是普通百姓,这场战争跟他们没有关系,况且在他们心里并没有国的概念,对他们来说只要能活着,不管谁来管理他们都可以接受,同样的只要能活着,去哪也都应该一样才是。
宣威军出城打探敌情,准备攻取大南关,杨丛义在城内清点粮仓和军械库,组织青壮挨家挨户统计人口。
粮仓里的粮食还有不少,撤退的时候宣威军带不走,如果都分到百姓手里,杨丛义相信他们肯定有把法把粮食都弄走。
还有数不清的军械,宣威军也带不走,撤退时只能一把火烧掉。
城中百姓积攒的财富不知道有多少,如果也不能带走,最后都要烧掉,他们可以撤退,但凉山要是一座空城,不然后面的仗实在不好打。
敌军撤退的消息传遍全城,百姓生活如旧,出城上街依然是少数,所有人都没有察觉到宣威军将要撤退,反而一切行动都预示着宣威军接下来似乎又要大打一场,每个协助守城的凉山青壮,甚至还提前收到承诺过的十五斤口粮。
出城探查敌情,清点粮仓、军械库,统计户数和人口,所有行动都在给人以暗示,凉山城在准备打仗!
府衙里,杨丛义正与亲卫营士兵一起清点财物,这些财物都是从凉山官员家里搜剿出来的,数目不小,府衙库房私房也藏有大量财富。
所有财物一一登记在册,然后装箱上锁贴上封条,这都是宣威军的缴获,等大战结束,一部分赏赐将士,一部分充当军资。
等到了晚上,该统计的都已经统计清楚,账册交到杨丛义手中。
粮仓里的粮食还有一万两千三百七十多担,军械无数,未做统计,凉山百姓三千三百六十多户,人口两万四千七百九十多,其中老弱妇孺占了大半。
他们自己统计出来的户口跟府衙户册有所差异,人口相差三千多人。
杨丛义拿着账册,提笔在纸上写写画画,如果这些人要全部带走,粮食也全部带走,怎么分队,怎么分组,宣威军是否要参与其中,他需要仔细推敲斟酌。
只要李越人在大南关和郁林留下超过一万五千精兵,别说宣威军拿他们没办法,就是防御邕州的大宋军队前来,恐怕也难以拿下这两个地方。
宣威军退出凉山是迟早的事情,只是苏仲、袁华等人难以接受就这么突然退去,他们想拼一次,搏一搏,或是需要找一个撤退的理由。
退回桐棉对杨丛义说来虽然也难以接受,但游奕军从郁林全身而退,就已经将宣威军置于孤立无援的境地,丢掉郁林,凉山也绝对不可守。
郁林已失,宣威军必须要撤,杨丛义根本不需要找理由,保全性命,这四字对所有人来说足够。
就在他进行各种谋划推敲时,早上派出去的各路探子都带回来重要消息。
城西李越人撤退时搭建的桥梁已经损毁,南边关隘有李越大军驻守,粗略估计不下六七千人。
最让人意外的是,大南关守军不是李越人,而是大宋殿前司游奕军,郁林也在他们手中。
战争结束了!
众将齐聚府衙,神色各异,有意外,有惊喜,也有不甘心。
这场战争到底是怎么结束的?
姚昶等人想不通,杨丛义也毫无头绪。
第331章 邕州来人
众人不敢相信,再三确认,战争真的结束了吗?
大南关上的游奕军清楚楚告诉他们,郁林就在游奕军手里,凉山以北已经没有一个敌人,李越发起的战争真的结束了。
既然李越人都已撤走,短期内绝对不会再来,宣威军就不必匆忙撤离凉山。
“立刻打开北门,两天之内将城外尸体填埋,处理干净。”先不管这一仗到底是怎么胜的,李越全军撤走对凉山来说绝对是一个好消息。
“我们不撤了?”苏仲还在想游奕军拿下郁林的事情,脑袋还没拐过弯来。
“清理尸体,消除疾病瘟疫隐患,凉山城就是大宋土地,以后我们再伺机拿下城西关隘,李越人就被挡在大凉山以南,只能断了北上郁林、邕州的念想。如此一来,李越国与大宋两国之间,就有两道关隘、两座边城在大宋手中,为什么要撤?”杨丛义笑了。
“监军说的对,等我们休整一番,定要把城西关隘重新夺回来。”袁华意气风发。
柳时随即应和道:“好,到时候我打头阵。”
“好了,夺取关隘之事以后再说,当务之急是把城外的尸体处理干净。把青壮也发动起来,在城北就地挖深坑,将尸体处理干净,一定要快!”处理死尸之事拖延不得,越晚越危险。
杨丛义强调多次,众人也知其中厉害,便不再多言,迅速出府,连夜去处理城外尸体。
北门很快被挖开,五千凉山青壮会同数千宣威军,立即在城北开挖深坑。
凉山城内外灯火通明,听说要挖坑填埋尸体,很多百姓主动帮忙出力,宣威军自然来者不拒,越多越好。
填埋数万尸体的大坑,多久能挖好,没人知道,但他们有的是力气,可以一直挖下去。
第二天午时,就在城外热火朝天挖坑的时候,北方来了一驾马车,前后跟随上百名衣甲整齐的护卫,快靠近凉山城时,马车被随处可见的尸体挡住去路。
“怎么不走了?到了吗?”马车里传出一个声音。
“回吴大人,凉山城就在百丈之外了。”马车旁骑在马上的护卫统领上前回道。
“那为何不走了?”车内之人有些不悦。
“回吴大人,这里最近发生过大战,遍地都是尸体,通往城中的道路已经被堵的严严实实,马车不能通行,正在想办法入城。”护卫统领回道。
“嗯。”车内那位吴大人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护卫统领伸手招来两人:“你们去前边看看,怎么进城。”
两军士接令,速去探路。
一刻钟之后,两人回报:“北门道路完全被尸体堵住,东门西门暂时不能打开,只能从东门绕道南门进城。”
护卫统领一挥手:“去东门。”
两人在前引路,车队迅速转向,绕道南门。
在城中巡查的杨丛义很快接到城外宣威军通报:“监军,城北来了一队人马,其中一位是邕州来的吴大人,他们已经绕道南门。”
得此消息,杨丛义心里一惊,二话不说,迅速去南门等候。
放下吊桥,打开南门,宣威军在城门口列队,杨丛义站在队伍最前头。
不过多时,只见一辆马车在数百军士护卫下缓缓向南门驶来。
杨丛义赶紧带人穿过吊桥,一直走到马车前约十步之外方才停下,高声道:“宣威军监军杨丛义,见过吴大人!”
车内一人将马车帘布拉开,就见一身着绯色官服之人坐于马车正中,年纪约在五十上下,面容富态,颇有威严,正是从邕州远道而来的吴大人。
吴大人上下打量眼前这个身形挺拔、皮肤略黑、一脸刚毅的年轻人以及他身后的军兵,而后道:“杨监军,本官在邕州早闻宣威军骁勇善战,你们远道而来可打了不少胜仗啊,不愧宣威之名,当为邕州全军楷模。”
杨丛义受宠若惊,立即谦道:“吴大人过奖了,我等实不敢当。几场小胜,全赖将士用命,以死报国而已。邕州军队挡数十万敌军,未让敌军近前,护邕州周全,此等功勋,宣威军远远不及。”
吴大人笑道:“杨监军不要谦虚,宣威军打了哪些胜仗,本官很清楚,战事结束,战报不日就会急递临安,静待朝廷嘉奖吧。”
杨丛义再抱拳行礼:“下官及宣威军多谢吴大人提携!”
吴大人见眼前这年轻人沉稳谦和、言辞得当且多礼,完全不像其他将帅,打了胜仗之后张扬跋扈,不可一世,心下十分满意。
“城外风大,吴大人,我们先进城吧。”一阵风来,只觉得凉飕飕的,凉山的冬天也冷。
“好,进城再聊。”吴大人将布帘放下。
杨丛义转身,跟在马车一旁,迅速进城。
到了府衙,与杨丛义闲聊片刻之后,吴大人将厅中其他人支出厅外。
杨丛义见此,心中一跳,忽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但并没有表现出来。
只见吴大人面色一变,将脸上的笑容收敛,然后道:“杨监军,宣威军能在凉山坚守近一个月,本官实在是想不到,邕州一众同僚也没人能想到,实在是大出意料之外。若是当初邕州得知李越敌军粮草被毁,令大军主动出击,战事也不至于拖延数月,不久前得知宣威军占据凉山,切断敌军粮草补给,可邕州推测凉山很快就会被敌军重新夺回,对邕州附近敌军不会有太大影响,邕州守军迟迟没有反击,错失良机,让李越十万大军从容撤退。等李越大军到达郁林附近,守军随后跟来,方才知晓郁林、大南关、凉山都在大宋手中,李越十几万军队后路被堵,于是提出和谈,刚好朝廷也带来旨意,希望能在年前结束战争,并以不问罪李越王子为条件,换取李越大军退回边境,双方都有和谈意向,简单沟通之后,便在宁明举行谈判。
但李越人显然对他们的王子不感兴趣,大宋朝廷是否问罪,他们并不关心,只提出一个条件,他们要郁林城,给他们郁林城,就罢兵休战,保证十年之内绝不会再派兵袭扰。割地不是大宋朝廷所愿,但郁林地处边荒,穷山恶水,人口不过一万,若能用一座小小的城镇换来广南十年和平,也未尝不可,况且李越此时就有十万大军,倾刻之间就能将郁林城强行占据,如果不答应,这场战争不知还要打到什么时候,不过经过权衡取舍,最终还是没有答应李越人的要求。李越人恼羞成怒,便把十万大军开至郁林城下,一夜之间就将郁林城拿下,至此双方谈判破裂。
隔天李越人派大军攻打凉山,然而没过两天,就听说李越人在凉山吃了亏,于是他们再次主动过来和谈,愿意用郁林和大南关换取凉山。凉山是李越的地方,夹在郁林和李越之间,迟早会被他们抢回去,现在双方各退一步,我们拿回郁林,他们拿回凉山,算是平等交换,也算是我们占了便宜。稍一商议,双方立即达成和解,当天就签字签章。第二天,李越大军果然陆续撤出郁林城,不到两天时间,撤的干干净净,郁林城和大南关顺利收复,离战争结束就剩最后一步了。”
说完事情的原委,吴大人看着杨丛义,不再说话。
听完这番话,杨丛义心里说不出的难受,想再多,说再多,做再多,又有何用?
沉默许久之后,问道:“吴大人今天来,就是通知宣威军退出凉山吗?”
吴大人道:“除此之外还有一件小事。”
杨丛义努力想让自己平静,无奈功力不到,郁郁之气直接挂在脸上,问道:“还有什么事,吴大人请直说。”
吴大人干咳一声道:“听闻李越人在凉山积蓄粮草军械颇丰,宣威军占据凉山有些时日了,是否点清呢?”
这话说的委婉,但杨丛义哪里会不明白他的意思,于是回道:“其实吴大人不必顶着满城恶臭来这一趟,只要一个命令,凉山城里的一切粮食和军资,宣威军都会送到郁林,我们也会马上撤出凉山城。”
吴大人脸上神色略显尴尬,不过一瞬之后恢复正常,只听他道:“宣威军不避艰难,坚守凉山,理当前来慰问,无奈邕州到凉山路途艰险,直到今日方能前来。”
杨丛义如何努力,脸上也挤不出笑容,干巴巴的问道:“不知朝廷让我们何时离开凉山,何时将粮草军资送去郁林城?”
吴大人道:“李越人已经兑现承诺,全部撤退,我们也要尽快撤退,结束战争。最好在明天午时之前,全部撤离凉山。至于粮草军资,宣威军坚守凉山,想必疲乏不堪,就让郁林那边派人来搬运吧。”
听了这话,杨丛义更加郁闷和无奈,撤军就算了,就连缴获的战利品都要拱手让给郁林,这种仗打的真是憋屈。
但他只是一个八品小武官,回易护卫队的监军,哪有不听话的资本。像他这种没有出身,没有背景的低级武官,不听话又能怎么样?
第332章 接管凉山
“吴大人,宣威军撤走,城外数万尸体如何处理,两万多凉山百姓怎么办?”战争既然结束,无辜的凉山百姓,也得有一个去处才是。
吴大人道:“宣威军一撤,凉山就跟我们没有关系,自有李越人来处理。”
杨丛义道:“吴大人,如果这些百姓愿意归附大宋,能不能把他们送到郁林?”
吴大人默想片刻,然后回道:“广南地广人稀,倒是可以考虑,那就把他们统统送到郁林,此事等本官回去跟诸位同僚好好商议,自会处理。”
“多谢吴大人。”
“好了。该说的都已经说完,本官该返回郁林了,宣威军务必依令行事,在明天午时之前撤出凉山。”吴大人说完,随即起身。
杨丛义虽然心情糟糕,还是赶紧站起身来,挽留道:“吴大人在凉山吃了便饭再走也不迟啊。”
“不了,战争之后事务繁多,郁林、邕州还有好些事要处理,若是有缘,邕州再见吧。”吴大人回绝之后,高呼一声来人。
随即就从厅外进来一人,吴大人指着他道:“杨监军,宣威军明日撤离后,凉山城还要与李越人进行正式交割,他们几人就暂时留在凉山,接手后续事务。”
“是。”杨丛义没有二话,他们都要撤了,还能管后面怎么样。
杨丛义将吴大人送出府衙,一直送到凉山城南门,目送马车走远之后,方才回城。
“传令下去,全军停止一切行动,立即回城待命!”
传令兵跑步直冲北门,向苏仲、袁华等人传达军令。
吴大人连凉山城一口水都没喝,迫不及待就出了凉山城,他只想赶紧逃离这个地方,杨丛义又何尝不想。
如果不是为了断绝李越人再次攻占广南的念想,宣威军何必坚持留在凉山,呼吸着无处不在的尸体腐烂气味。
李越大军已经撤到大凉山以南,虽然现在是占据凉山城,拿下城西关隘的好时机,一举能将李越人彻底封堵在大宋国门之外,但既然朝廷想早点结束战争,邕州又想捞取功勋,他能怎么办,早点撤吧,不然拿不到该拿的功勋不说,再落一身罪名,可就吃不了兜着走。
久战不退,违逆朝廷求和之意,可是有前车之鉴的,统帅数十万精锐的枢密副使都能被冤死,何况他一个小小的回易护卫队监军。
府衙内,杨丛义当着众人的面宣布朝廷命令:“朝廷已经跟李越达成和议,明天午时之前,宣威军全军必须撤出凉山。”
听到这个消息,众人瞪大了眼睛,一脸茫然。
“为什么?”
“这是朝廷的命令!不要问为什么,也没有那么多为什么,执行军令!”杨丛义忽然变得异常严厉,朝廷的命令哪里容得宣威军质疑,岳家军也不行!否则就是要掉脑袋。
“你们都记住,回去之后不论是否封官授职,不要妄议其他人在此战中的作为和得失,记住了,就能保命!”
几句话说的众人不敢言语,甚至有些发懵。
“大家这些天都幸苦了,回去收拾收拾,好好休息一晚,明天一早离开凉山,返回钦州。”
杨丛义说完,众人应承而去,没有一句多余的言语。
当天下午开始凉山四门紧闭,城上防守力量也缩减了一半,多数换成了凉山青壮。
宣威军士兵和凉山青壮一时间无事可做,都感觉事情不太寻常,但谁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城外的尸体不填埋了吗?接下来做什么?
莫名的,几乎所有人都在等待。
傍晚,凉山城等来了意外来客,五千大宋军队。
未核验身份,未经宣威军同意,他们自然不能入城。
消息报到杨丛义耳中,他稍稍有些意外,不过随即只能苦笑,这些人恐怕早已在大南关等候多时了吧,中午吴大人一出城,不久之后他们应该就得到消息。
吴大人留在城里的人果然有更多用处。
杨丛义没有二话,带上苏仲等营指挥和那数十人一起来到南门。
“让他们上前回话,验明身份。”望着城外雄壮的队伍,杨丛义对吴大人留下的护卫吩咐。
一护卫应一声是,随即高声向城外喊道:“是孙将军吗?”
片刻,便见一全身披挂重甲、身下跨马之人,在几名军士护卫下走上前来,到达护城河边。
只听那人道:“在下孙庆,奉命前来接管凉山城,还请杨监军打开城门。”
“孙将军,你可带来调令?”杨丛义忽然高声问道。
孙庆反问道:“什么调令?吴大人可没跟我提过。我是来接管凉山的,你们往哪里调,我就不清楚了,你们到郁林去找吴大人吧。”
果然如此,邕州并没有打算让宣威军一同来分享最后的胜利。
早在他预料之中,杨丛义脸色不变,没再多问什么,随后高声道:“放下吊桥,打开城门,欢迎孙将军进城。”
传令兵迅速传令。
不多时,吊桥放下,南城门打开。
杨丛义等人移步城下,在城门口等待。
“进城!”
一声令下,孙庆一马当先,在几名军士护卫下先一步通过吊桥到达城门口。
“孙将军,一路幸苦。”杨丛义抱拳笑道。
孙庆看看杨丛义及他身后一众低级军官,翻身下马,抱拳前行几步,笑道:“哪里哪里,诸位才是幸苦。”
苏仲等人虽然心里不悦,但也不敢表现的太过明显,于是纷纷抱拳行礼。
杨丛义笑道:“既然孙将军来了,凉山城防就交给你们了,我们也可以先走一步,回去休息休息。”
孙庆笑道:“杨监军,诸位辛苦多日,理当休息。”
“再会!”
杨丛义抱拳笑笑,随后一声令下:“全军撤回军营休整,天黑之后不得外出!”
“是!”众营指挥齐声接令。
宣威军迅速撤回城头,凉山青壮也一并解散,遣散回家。
孙庆的军队很快入城,将凉山城防接管过去。
这一夜,是宣威军来到凉山城将近一个月来最轻松的一夜,也是最空虚,最失落的一夜。
全军所有人都知道,明天他们将要离开战斗了许久的凉山,撤回钦州,回到东兴或安远,有失落,有不舍,更有不安。
但这一战终归是结束了,可以继续活着,而今晚可以好好休息。
府衙里,杨丛义与姚昶、苏仲等人聚集在一起,为明日撤退做一番部署,谁前谁后,谁开路谁断后,都要提前布置。
从凉山翻山到桐棉,路途遥远难行,来时行军就死了数十人,回程虽然从容,但山路艰险,不少路段仅容一人通行,稍有疏忽,就有伤亡,且山中毒虫猛兽,也不少见,同样有危险。
经过凉山这一仗洗礼,宣威军士兵个个都是经历过真实战斗的人,三千余人都是真正锤炼过的老兵,回去的路上还是要避免伤亡。
除此之外,凉山城对贫穷的宣威军来说是一场宝库,一万多担粮食和无数军械,足以让他们把五千人的宣威军编制扩充满,但若是翻山,能带走的东西很有限,带什么,不带什么,还是要考虑清楚的。
广南的战争结束了,钦州不会是久留之地,估计很快就会将宣威军调回昌国营地,粮食带够路上吃的就够了,回去之后也有办法解决粮食问题,但军械就难了,没有战斗任务,宣威军是没法再向朝廷讨要军械。
不到两刻钟,众人商量出结果,决定全军除了携带返回东兴必要的粮食,此外尽量多带买不来的弓箭、短刀等军械,以便回去之后还能继续训练,保持士兵战斗力和弓射水平。
城防有人值守,当晚宣威军真正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一早,天刚刚放亮,宣威军便集合整顿,一营营一队队列队经过粮仓和军械库,每队携带多少粮食、多少军械早已说的清楚,粮食路上吃,军械回去之后按数量上缴,数量多的不奖励,数量少的要受罚。
宣威军饭都吃不饱,没有任何家底,要想有发展,杨丛义等人不得不自己想想办法。
领取物资后,宣威军直接往前南门,准备离开凉山。
到达南门后,却没能顺利出城,他们被守军拦了下来。
苏仲营在前,听闻队伍被拦之后,立即上前察看。
一到城门口就听宣威军一押官在与守军争辩:“凉山是我们打下来的,凭什么不让我们出城?赶紧放行,耽误了行军,别怪宣威军不给你们脸!”
只听守军军官十分嚣张的回道:“吆呵,不给我们脸?你也不看看这是在哪儿,广南是老子们的天下,你们从哪来的,滚回哪儿去,别他娘的在这儿碍眼!人,要走就赶紧滚,但东西都得留下,不是你们的东西,一样也不能带走!”
“去你娘的,你他娘的算老几!老子打凉山的时候你在哪儿,这会儿跳出来称王八。赶紧给爷开门,否则后果自负!”那押官立即争锋相对。
宣威军原本就很不爽被他们占据城池,一见对方又言语无理,当即发飙。
第333章 重返钦州
不等守军再说什么,苏仲快步上前。
“去告诉你们孙将军,如果宣威军连自己的行军口粮都不能带出城,城里的粮仓和军械库留着还有什么用,一把烧了就是。”
等这几句话说完,苏仲走到那军官面前,盯着他的眼睛,等他回复。
那军官一听这话,顿时不敢再言语,不过站在原地也没有动。
“不开城门就去把你们孙将军请来的吧,看他怎么说。”苏仲丝毫不客气。
那军官不说话,也没敢动,即不去通报,也不下令开城门。
苏仲笑了,转身对旁边一士兵道:“去告诉后面的兄弟,拿了东西就把粮仓和军械库全烧了,什么都别留下。”
话音刚落,就听一声音从城上传来:“兄弟别动怒,这些人做事就是一根筋,不懂得变通,兄弟多包涵。”
苏仲抬头一看,见一披甲军官从城上下来,面带微笑,气定神闲,显然已经在城上多时。
等那披甲军官下了城来,在身前站定,苏仲才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城还能不能出了,不能出的话,我们再想办法,反正这城都是我们一刀一枪打下来的,再拿回去没什么问题吧。”
披甲军官笑道:“兄弟说的哪里话,城都是你们打下来的,城里东西都是你们的,想拿什么随便拿。”随后吩咐道:“打开城门,送宣威军兄弟出城。”
苏仲抱拳道:“有劳。”
城门很快打开,吊桥也随后放下。
苏仲一挥手,宣威军携带军粮军械迅速出城,一队队前后不绝,往东边而去。
一个时辰之后,凉山城里再无一个宣威军士兵。
“将军,他们都走了,一直往东边走,估计还是翻山回去,应该要回钦州。”一守将向巡视到城头的孙庆汇报。
“好,那就不用管他们了。按计划行事,把城里值钱的东西都搜集起来,全部带回去。”孙庆面无表情的回道。
守将应一声是,随后有几分犹豫的问道:“城里有两万多人,那些人怎么处置?是把他们赶出城,还是俘虏回郁林?”
孙庆道:“留着他们做什么,两万多人拿什么喂他们,他们都是李越人,是敌人,是敌人就该斩草除根。再说了,凉山城我们可以不要,但也不能留给李越人。”
守将高声应是。
“传令下去,午时之前,所有物资要搜集完毕,挨家挨户搜,不要漏掉任何一个人。告诉他们,谁敢藏私,立即处死!”孙庆语气很冷。
守将、传令兵得令而去。
一刻钟之后,伴随着四处不断响起的惨叫声,凉山城里的杀戮开始,血腥气掺杂在数万尸体腐烂的气味里,随着倒在刀枪下的人越用越多,不到一个时辰,充斥凉山城数天的死尸腐烂气息便被浓郁无比的血腥气覆盖,令人闻之作呕,只想尽快逃离。
早早就离开的宣威军,大口大口肆意呼吸天地间最新鲜的空气,将心肺里这些天来吸进去的**气息清理一空。
一口气行军二十里,进了山林之后,宣威军这才短暂休息,埋锅造饭,填饱早就饿扁的肚子。
早先一直活动在城东的五队宣威军,在凉山城被包围之后,便隐匿形迹,一部分撤回桐棉,一部分留在城东打探敌情,这次撤退也派人通知了他们,赶不上大部队,便自行返回。
吃过饭,简单休整后,全军继续行军,带着口粮和军械正式开始翻山越岭,冲走来时之路。
返程无追兵,又不着急行军,数天之后,宣威军安全回到桐棉,而后休整一天,召集附近所有兵力,重新编进宣威军。等宣威军稍稍恢复一些,全军即刻离开桐棉,继续行军。
十天后,宣威军经峒中、那桐返回东兴镇。
钦州数月不见敌军,东兴镇也无宣威军和游奕军驻守,自从两军离开后,已回到钦州掌控中,驻有不少钦州州兵,协助往郁林方向运送后勤补给,宋军胜利的消息传来之后,由此运送的后勤补给,才告一段落。
宣威军没有在此地久留,休整一天之后,便乘船离开,很快回到钦州附近,但具体驻防何处,还需要请示钦州知州毛奇。
十多艘海船、战船全都停靠在钦州外港,全军不得随意离岸。
征战行军一个多月,将士们哪里都不想去,只想好好休息,杨丛义自然会让他们如愿,于是传令,在没有新命令之前,全军原地休整。
将三千六七百宣威军交给姚昶、苏仲等人后,杨丛义带着数十名亲卫立即赶往钦州城。
知州毛奇早已得到宋军大胜的消息,看到杨丛义完好无损的出现在州衙,他还是非常激动,毕竟说起来宣威军可是驻防钦州,而在此次反击李越国侵扰中,数次立功,给钦州大大长脸。
特别是宣威军和游奕军从钦州北上夺取郁林和凉山之战,后勤物资征集供应全部由钦州经手,这条战线对此次击退李越人十分重要,也正因为如此,他一次又一次往返与钦州与邕州之间,随着宣威军拿下凉山,游奕军夺回郁林,在一众同僚中出尽风头,多次露脸,钦州在广南的地位也因此迅速凸显。
一听说杨丛义回到钦州城,毛奇当即派人将他引进客厅,奉上热茶,随后又奉上数盘点心,非常热情。
“杨监军这次凉山之行收获颇丰啊,我在邕州听说此次李越退兵,大半原因是宣威军攻占凉山,将李越人囤积在那里的数十万担粮食和数不清的军械全部收入囊中,又配合游奕军断绝李越人从升龙方向增援的所有通道,使邕州附近的敌军粮草完全没有补给,他们才不得不撤退,这一战,宣威军当居首功。若论功行赏,杨监军定能高升,日后必能平步青云。”毛奇笑容满面,喝一口热茶之后,对杨丛义和宣威军一番夸赞。
杨丛义一笑,做谦虚之态,回道:“知州大人谬赞了,宣威军也不过是尽些本份,为早日把李越人逐出大宋,结束双方战事,殊死一搏罢了。不过,万幸是我们赢了,不然下官就要陪同四千将士命陨凉山。一切说来不过都是侥幸,敌人掉以轻心而已,要是他们准备充分,我们不一定能讨到便宜。”
毛奇笑道:“杨监军年纪轻轻,便如此谦和,锋芒不露,实在是难能可贵。如今战事结束,不知朝廷会有何安排,但在诏令下达之前,宣威军还是驻防在钦州,监军就住进州衙来吧,如若有事,也好与我沟通交流。”
杨丛义道:“下官急急赶来钦州,正是为宣威军驻防何地之事请教知州大人,宣威军此时已在距离钦州五十里外的海口驻留,还请知州大人给宣威军安排一个安身之地。”
毛奇道:“钦州城以西较为荒芜,受李越侵扰,人烟稀少,除了安远,也无处可驻。但现在安远已经恢复正常秩序,不方便宣威军驻留。不如这样吧,宣威军直接开到钦州城东,军资粮草也好就近供给,监军以为如何?”
杨丛义道:“三千多人在钦州城外驻留,距离城池太近,会给钦州城增添不少麻烦吧,其实在城南二三十里外扎营也是可以的,军营还是不宜离钦州城太近,知州大人以为呢?”
毛奇略一考虑,笑道:“监军所言有理,那就以监军所言,宣威军在城南二十里扎营吧,一切粮草军需,由钦州城供应。”
杨丛义抬手谢道:“多谢知州大人!”
毛奇举杯道:“监军不必客气,宣威军调防钦州以来,接连几场胜仗,让我和钦州百姓心里都十分踏实,给宣威军些许方便,也是我这个一方父母官当作之事。喝茶。”
二人举杯对饮。
放下茶杯之后,毛奇又道:“宣威军凯旋,钦州上下十分高兴,今晚在鸿宾楼设宴为杨监军庆功,州府上下几十名官员都会前来庆贺,到时我介绍几位年轻俊才给监军认识,说不定日后还能再有交集,在官场上多个熟人,也多条路。”
杨丛义听闻此话,心中顿时十分感动。
自从来到宋朝,跟他有深交的人本就很少,封官授职之后,相交的同僚也少,除了汤鷽、黄琦、戴骢、赵安四人相处时间较长外,其他人也就是见过而已,这四人中黄琦是内侍,难以攀附,戴骢是朝廷重臣,地位悬殊,他们很难再有交集,而赵安出身军旅,两人并不投机,唯一的朋友汤鷽,不辞而别,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在这官场上,他还真是孤零零一人。
要说有交情的高官,其实他也认识一人,还是他进入武学举荐之人,那便是陈如是陈知州,可如今两年多未见,也不知当初的那点情谊还剩几分。
所以在这官场上,他还真的迫切需要有人引荐,认识、结交一些同僚。
于是当即起身谢道:“下官多谢知州大人提携!”
毛奇笑道:“你不必谢我,青年才俊,理当有出人头地的机会。我身为一州之长,大小是五品朝廷命官,入朝为官的机会是没了,但也得心系天下社稷,为朝廷举荐良才。将来若有所成就,我也就欣慰心安了。”
第334章 讨个说法
杨丛义道:“知州大人身在钦州,心系庙堂,后生晚辈钦佩不已。此生当以大人为楷模,为苍生,为社稷,倾我之力,尽我所能!”
“好好好,既有此心,日后必能有所作为。”毛奇举杯,二人再饮一口清茶。
而后又道:“此去凉山一月有余,期间种种,当比百字战报惊险难熬,你们都是如何渡过的?”
听毛奇问起凉山之事,杨丛义略一思索,便把凉山经历、所见所闻略作调整,讲给他听。涉及到游奕军,坏的不说,或是推说不清楚,几乎只讲宣威军之事。
这一讲一聊便是一两个时辰,天色已暗,毛奇犹觉不尽兴。
当天晚上,杨丛义与毛奇不同赴宴,州府几十个同僚相陪。
席间,一众同僚莫名的热情,让杨丛义大感意外,他只当是他们对击退敌人的英雄崇拜,但凡有同僚敬酒,来者不拒,即刻对饮。
喝多了酒,便管不住嘴,各种私话,小道消息,在席间飞舞。
有数名年轻官员,俱是官宦子弟,父辈祖辈不是在朝为官,便是一方大员,听他们酒后所言,他们来这广南偏远之地,完全是长辈替他们安排考虑,因为朝廷有私议,以后要想入朝为官,一定要有在州县为官十年以上的经历,再坚持数年,长辈便能一番运作将他们调回富庶之地,到了富庶之地为官,就算进了朝廷的法眼,入朝的机会将会大大增加。
一众五六十岁左右的官员摇头叹息,到了他们这个年纪,还在边远偏僻之地,恐怕是要呆一辈子了,这种地方就像发配,说好的三年一任,到了广南便常常被忽略忘记,能任多久就多久,一直到告老还乡或病死任上。
对这种官场之事,杨丛义无从了解,认识的官员有限,也不会有人跟他说这些东西,如今亲耳听他们吹嘘、抱怨,方知没有背景、没有依靠的宋朝官场实在难混,他要想一路走上去,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何况他还是出自武学。
没有好的出身,能封官授职就是万幸,再想往上爬,除了自身努力,就得靠关系和运气。
朝廷官职位置有限,天下太平,他绝对没有登上高位的希望,因为他拼不过别人深厚的背景和盘根错节的关系。
就当杨丛义在暗自神伤时,有一六十来岁的官员道:“杨监军何故忧伤?年纪轻轻就能得监军之职,当该意气风发才对。”
杨丛义道:“大人有所不知,下官出身贫寒,无甚依靠,哪有意气奋发的资本,前几年偶得一官职,行事谨小慎微,做事尽心尽力,才有升迁的机会,但如今也不过是区区八品官,何言意气风发呢?”他有些酒量,但从不敢真正喝醉,有些话纵使别人听着像胡话,他也不能说出去。
那老者有几分惊异,奇道:“八品官就能授监军之职,还是出征在外的监军,真是少见。据老夫所知,大军出征,监军之职一般都是皇上御笔钦命,甚至亲自指派亲信近臣。杨监军这监军一职乃当今皇上钦命,有得这一番大功劳,回京之后,定能更受重用。老夫在此恭喜了,再与杨监军共饮一杯!”说完,晃晃悠悠举起杯中酒。
“多谢大人!”杨丛义面色不变,举杯对饮,但心中却是一惊,小小宣威军,不过是回易护卫队,根本不算正规军队编制,指派一个监军都要皇帝亲自下令吗?他很怀疑。
然而不等他深思,就被接连而来的同僚敬酒打断,聊起凉山之事。
这一夜,杨丛义喝了很多酒,好在他们所喝的酒并不烈,他还能保持清醒,不过一顿酒喝完,那些同僚的名字几乎全都忘记了,一个都没记住。
第二天醒来,他拼命回想,昨晚到底说了些什么,可惜什么也想不起来,就连怎么回来的,也全无一点印象。
还是大意了,也不知道说了多少不该说的东西,醒来之后,他懊恼不已。
将州府丫鬟一早送来的醒酒汤喝完,心里好受不少,随即走出屋子,几口清凉的空气入喉,身体顿时舒服很多。
马上叫来两名亲卫,传令姚昶、苏仲等人,让他们率全军登岸,在钦州城南二十里外江边扎营。
亲卫得令,迅速出城传令。
宣威军驻守问题暂时解决了,但在城外扎营不是长久之计,如毛大人所言,战争结束,宣威军何去何从,还得看朝廷的意思。
军队留在南方没有发展前途,李越人短期不会再发起战争,要想再有立功的机会,只能回到北方去,而朝廷在留在此地的人便是何监军,现在战争结束,是时候去见一见他了。
当初他花言巧语,以游奕军为诱饵,鼓动宣威军去郁林,深入敌后,放手一搏,击退敌军,结果游奕军临时撂挑子,不但不配合行军,还在关键时刻撤出郁林,差点让宣威军覆灭于凉山,这个问题虽然不能在外面随便说,但还是要跟何监军说一说的,至少要讨个说法。
可他现在实际统领宣威军,没有上级命令,贸然离开驻地赶去邕州,根本不可行。
思虑许久之后,决定先写个详细战报,报给何监军探探他的意思,等他的命令吧。
杨丛义回到房中,要来笔墨,便将宣威军和游奕军从东兴镇开始,直到他们离开凉山城,期间所经历的一切具体陈述,全部写清,不作任何猜测,也不指责。
战报写完,立即派了两名亲卫,火速送往邕州,一再交代,必须亲自送到何监军手中。
再有半个月就要过年,钦州城里却没有多少过节的氛围,也许是人太少。李越人一番侵扰,很多人拖家带口提前向东边逃,如今战争刚结束,他们还来不及回来,赶不上钦州的春节了。
宣威军也是一样,他们已经两年没过春节,今年看起来也悬了,只能将饭菜尽量做的丰盛一些。为此,杨丛义找了毛大人两次,协商给宣威军弄点肉,改善改善伙食,但肉不是那么容易弄来的,最终也才送来十头活猪,平均下来,每人不到半斤肉。
吃完从昌国带来的鱼面之后,将士们吃了一个月的白饭,早就开始怀念昌国的鱼肉,年关越近,思乡之情越浓,然而没有朝廷的命令,他们只能待在钦州,呆在军营。
邕州州衙议事厅里,安抚使、何监军、邕州知州等一众官员和将帅分坐左右。
只听安抚使李大人道:“此番李越人派大军扰边,对邕州破坏不小,所幸各路军马齐心协力,终将他们赶出广南,依朝廷指令在年前结束这场纷乱。几月来各部战果,悉数报往安抚司,上奏朝廷之后,再论功行赏。受李越人滋扰最严重的郁林、左州、钦州等州县,由邕州总管府核实灾情,年前报静江府,待朝廷核准,减免三年赋税,灾情重大,可由朝廷酌情赈济。”
邕州知州徐大人道:“李大人,此次李越袭扰,受损害区域实在太大,年底前难以将灾情核实清楚,受兵灾之后,十几万百姓流离失所,无御寒衣裳,无果腹之粮,几个月仗打下来,邕州府库再无半担余粮,还请大人先行赈济,不然这邕州府衙马上就会被流民掀翻。”
安抚使李大人眉头微皱,问道:“徐大人,此次李越滋扰不过郁林、左州、钦州等地六七县,如何便有十几万流民?还有一事,早先不是听说已经拿下李越凉山,那里堆积粮草无数,足够数十万人半年之用,这批粮食现在何处?”
徐大人道:“李大人有所不知,一个多月前李越兵锋所扰的确只有六七县,但游奕军和宣威军断了李越敌军粮草后,他们便在附近州县烧杀抢掠,四处抢粮,受扰州县已达十四个之多,因此流民暴增。至于敌军在郁林、凉山一带囤积的粮草,下官并不清楚,游奕军和宣威军从始至终未到邕州大营报到,邕州总管府对这两军的情况实在不了解。这两军是朝廷从北方派来的,何监军刚好来自枢密院,何监军可能比较清楚。”
何监军一听这话,心下一紧,神情起了微不可查的变化。
安抚使李大人道:“我就回了一趟静江府,邕州之战就成了这般模样?居然让他们在邕州城下肆掠七八个州县!赈济之事我会考虑,尽快把灾情核实清楚,也好在年前上报朝廷减免赋税,争取些朝廷赈济,帮助灾民度过春荒。”
徐大人谢道:“多谢李大人体谅。”
安抚使李大人转而问道:“何监军,朝廷派遣殿前司游奕军数万精锐南下,至今也不见他们踪影,为何不到邕州营地报到?还有宣威军,四五千人却只在钦州小打小闹,也未来邕州营地报到,这是何原因,何监军来自枢密院,规矩都明白,该解释两句吧。”
不等何监军开口,徐大人接道:“这两军可都是朝廷派来的精锐,一万五六千人不服调遣,私自出击,打乱部署,致使邕州被围,险被李越敌军攻破,附近七八州县被扰,这个责任游奕军和宣威军要负。”
第335章 监军反击
何监军脸色一变。
在广南这等偏远贫瘠之地,地方州府和官员想怎么折腾,他都可以睁只眼闭只眼,就算李越大军逼近邕州城下,守军不做抵抗,一路撤回邕州城里,他也可以不管。
但要把邕州被围,州县受损的责任推到宣威军和游奕军头上,他不能答应。
于是当即反击道:“徐大人,邕州总管广南八州,兵力达五六万,一路从郁林败退到邕州,与敌军交战几次,伤亡几何?敌军看似数十万,真正有一战之力的不超过四万人,其他都是滥竽充数,你们久在广南,不会不清楚吧,为何手握五万大军,一战不接,一路败退?这个件事我会向朝廷如实呈奏。”
停顿片刻,环首四顾,看看众人颜色,随后接道:“徐大人说宣威军、游奕军不服调遣,没来邕州营地报到,私自出击,打乱部署。我倒想问问徐大人,你的部署是什么?躲在邕州城里等敌军自己退吗?你知道李越人为这一战筹备了多久?十年,整整十年!徐大人总管广南八州,辖地与李越接壤,不会连这点敌情都探不到。这些年李越人筹集几十万担粮食,堆积在凉山,而后转移至郁林,沿左江用船运至敌军前线,徐大人退守邕州,正和敌军所愿。徐大人说宣威军和游奕军不服调遣,打乱了你的部署,是想让他们与你总管府兵马一起被敌军所俘虏吗?”
被当面反击,徐大人脸色顿时泛红,张口就要辩解反击,却听何监军继续说道:“徐大人说宣威军、游奕军私自出击,我也不同意这个说法。朝廷派遣殿前司精锐游奕军和宣威军南下,不是来邕州充数,无限期对峙的,是要尽快击退敌军,结束广南战事。你们也都说了,李越人积蓄几十万担粮食,要是他们源源不断从凉山运到郁林,再顺水运到邕州附近,数十万敌军不愁吃喝,他们会放弃邕州城?说不定此刻已经攻破邕州城,在下和诸位的下场,不是被俘被杀,就是夺路逃命。
如果不是宣威军先将敌军数十万担粮食焚毁在江里,就这批粮食足够支撑他们围困邕州城半年,也许不到半年,邕州城就破了,等他们占据邕州,粮船补给顺江而下,直达城下,邕州以东数州之地都将在李越威胁之下,到那时丢掉的就不仅仅是邕州。幸好宣威军、游奕军不顾路途艰险,经钦州西部,翻越崇山峻岭,奇袭郁林、凉山等地,拿下之后,孤军据守郁林、凉山一个月之久,将李越敌军粮草供给线完全切断,前线数十万敌军断了吃喝,这才放弃邕州城退兵而走。
就是敌军断绝粮草仓惶退走,徐大人总管府五万兵马也是在三天之后才打开城门,远远跟在敌军五十里之外,就这么一路慢行,敌军感受不到任何一点威胁和压力,致使数十万敌军到达郁林附近之后,居然可以安然扎寨,反将坚守郁林和凉山的游奕军、宣威军围困,由于双方兵力过于悬殊,敌军从容布阵,游奕军迫于压力不得不退走,而后总管府竟然想起拿凉山换郁林,实在是可笑之极,数十万敌军能拿下郁林,还拿不下凉山吗?
但所幸的是,他们真的没有拿下来,还吃了一场大败仗,主帅身死凉山城外,副帅重伤不起,军心涣散,大军奔溃,这才同意两城交换,总管府明知敌军在凉山吃了败仗,他们已经拿不下凉山,马上就要撤离,还跟他们签订换城协议,协议刚签完敌军便匆匆离开郁林,绕凉山城而过,径直南下,日夜不息,头也不回。你们让宣威军撤离凉山,恐怕此刻凉山城里也没有一个敌军。
方才还说到凉山和郁林存放的敌军粮草,徐大人打算追查粮草去向,那就不妨查查接手凉山防务的总管府军队,据我所知,宣威军撤退时翻越高山和原始丛林,只能携带返程行军所需的半月粮食,其他的,包括两万多凉山百姓,都完好无损留在凉山城,要粮食找接管凉山城军队就是。此外,游奕军也马上返回邕州,有没有粮食,到时候一起看看便知。这番解答,不知徐大人是否满意?诸位还有什么疑问,也别藏在心里,你们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你们怎么做的,我可清清楚楚看在眼里。”
何监军这一番话,直言无惧,把总管府诸位大人臊的无地自容,原本还想争辩几句的徐大人,彻底哑了火,干脆闭嘴低眉。
其他人也是一言不发,沉默不语,既不反击,也不再发疑问。
何监军本职就是枢密院官员,枢密院掌管天下军马,调兵、屯驻、军事训练、军资军械补给等,哪有他们不清楚的事情,现在又是朝廷派遣至此抵御李越人的监军,监邕州总管府所有兵马,外加调遣南下广南支援的宣威军和游奕军,这些调遣南下的禁军没有他同意,邕州总管府哪里指挥的动。
徐大人对游奕军和宣威军发难,不过是想推卸责任,诉诉苦,顺便邀功,不论怎么说,最后李越人还是退兵了,并且签订了十年和议,有苦劳,还有功劳,邕州总管府虽然一路败退,但最终还是赢了。
安抚使李大人见多识广,哪里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门道,稍稍一想,便里外通透,但邕州总管府下辖广南八州,徐大人是他下属,也不好过多责备,毕竟在广南为官实在不易。
议事厅内沉默片刻之后,李大人笑道:“徐大人与何监军同为朝廷命官,不管怎么做,都是为了广南安定,都没有错。邕州以西,地广人稀,大军西进难以补给,退守邕州,背靠浔州、宜州等富庶州府与李越对峙,能迅速稳定战局,李越大军补给困难,待更多大宋援军前来,敌军自会退走,只是时日可能过于长久,劳师动众,耗费太大,但也不失为退敌之计。而宣威军、游奕军出奇兵,截断敌军粮草供给,迫使敌军退兵,虽说过于冒险,但确实是一味猛药,短时间内就使敌军不敢轻动,挣扎一番后,迅速退兵。此次李越敌军退出广南,邕州总管府兵马和宣威军、游奕军俱是有功之人,诸位就不要争锋相对了。等各路大军回到邕州,将战果汇总之后,再向朝廷递报详细战报吧。”
徐大人见李大人出来打圆场,急忙应和道:“李大人说的是,都是为了击退敌军,方式方法虽有所不同,但殊途同归,大家齐心协力,守住邕州,也击退数十万李越敌军,战果还是很大的,单单宣威军就杀敌三万余人,真是令人惊叹,总管府望尘莫及啊。”
既然徐大人已经服软,何监军便不再反击,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向李大人略微点头。
其他人则在徐大人之后纷纷附和,极力夸赞恭维宣威军、游奕军等朝廷禁军精锐,简直就要把他们吹捧上天去,连带着把何监军和枢密院也吹捧到无以复加的地步,直说他们英明、出神入划的策划调遣,简直神如诸葛孔明,听得何监军飘飘然,都有些不好意思。
这场邕州总管府与宣威军、游奕军的争斗,总算在一片欢声笑语中结束。
接下来对于如何驻防边境,如何安抚流民,如何恢复受兵灾之害的百信生产生活等问题,李大人与徐大人,以及总管府一众官员和将领进行商讨和部署。
后面的这些事跟何监军关系不大了,他便不再发表任何意见,闭口不言,听他们一边商讨一边推诿,事关驻防之事,他也只是看在眼里,随他们自己处置,毕竟广南乃蛮荒之地,除了李越会来骚扰,基本无人会来光顾,也没其他人惦记,如何驻防并不重要。
一两个时辰之后,终于议事完毕,有安抚使李大人在,又逢战事结束,一众官员少不得要吃喝一顿,恰逢年关将近,少不得一番大肆庆祝。
数天之后,游奕军回到邕州,在邕州城附近暂时驻扎,等待返回北方驻地的命令。
游奕军返回,各路战果总算全部汇总,又经李大人、徐大人和何监军三人一番讨论,将最终的详细战报确定下来,三方共同署名,而后急递临安,向朝廷报喜。
诸事完毕,安抚使李大人随即启程,他的车驾在亲军护卫下迅速离开邕州,北返静江府,他要回家过年,与家人团圆了。
邕州城里大肆布置,总管府上下忙的热火朝天,今年他们要过一个好年,打退了李越敌军袭扰,如无意外,众多州县又能免税好几年,还能得到朝廷赈济,邕州城不破,这一仗打的绝对不亏。
而钦州的宣威军,邕州的游奕军,在边境幸苦一场,回到城下却缺吃少喝,俨然成了漂泊在外的孤儿,跟他们心境相同的还有来自枢密院的何监军。
他们都在等命令,等朝廷下令让他们班师。
第336章 占城消息
绍兴二十年十二月二十七,一封八百里加急到达邕州,何监军终于等来朝廷下令班师的诏令。
虽然再有两天就是除夕,马上就是新年,何监军等不及,立马就想返回临安。
诏令在当天就送到城外游奕军军营,命令游奕军即刻班师,并将返程行军路线图交给他,并告知在途中何处可以补给粮草。
游奕军驻地较近,何监军有时间亲自跑一趟,宣威军远在钦州,一来一去耽误时间,便派人前往。
随后,何监军跟徐大人辞别,迅速离城北返临安,广南他是一天也不想多留。
李耕在何监军离营后,未做多少准备,很快也拔营离开,按枢密院给的行军路线,开始北返驻地。
与游奕军离开邕州同一时间,杨丛义接到何监军传达的朝廷军令,命宣威军三个月内从海路返回昌国驻地,沿途除补充物资外,不得随意登陆。
终究是要返回昌国驻地,但期限相对宽泛。
命令中没有夹带任何嘉奖,杨丛义不知宣威军在钦州的表现是否如实上报临安,他们的军功是不是都记在兵部或枢密院的账上,自从回到钦州,半个月来他没有得到何监军或邕州任何一个官员邀约,宣威军似乎被他们遗忘,这种感觉让他忐忑不安。
返回昌国驻地的命令已经下达,杨丛义向毛知州通报过后,随即赶到二十里外的营地,召集众营指挥,将朝廷的命令一一传达。
众人听了自然是欢欣鼓舞,他们早想回去。
随后便问朝廷对他们有什么嘉奖,有没有封官授职?
杨丛义如实相告,但为了不打击他们,让他们过个好年,便告诉他们,宣威军功勋很大,肯定要详细战报送到临安,仔细商讨之后,才会下诏嘉奖,一般需要两三个月之久,所以对宣威军的嘉奖很可能会在他们返回昌国以后,直接送到营地。
众人这才满怀期待,开始畅想封官授职的未来。
一天之后,赵安从邕州回到钦州宣威军驻地,重新开始统领全军,但众人跟他的关系已经疏远,在军中的权威大大削弱。
关于这两个月他在邕州做什么,他告诉大家的是他被何监军调到邕州之后做了邕州总管府参军,参与指挥邕州城防卫战和追击李越大军,他也是不久前才跟随大军从郁林返回邕州。
宣威军在凉山一个月杀敌两万有余,甚至跟十万敌军作战,众将虽然没有官职,但他们的经历和见识,已经不能跟从前同日而语,每一营将士都曾独挡一面,从士兵到营指挥,每一个人都在凉山得到成长。
赵安回到宣威军不久,就觉察出了他们的改变,对于这种情况,他有心改变,却底气不足,因为他没有跟宣威军一起驻守过凉山。
当他看到杨丛义从营中走过,每一个士兵眼中的神采,便知道杨丛义在宣威军中的地位,已经远远超过他了,因为在来钦州之前,全军四千人,见过杨丛义的不会超过一半。
很快,赵安便放弃了做任何改变,他能做的便只有整军,开始要求全军出操训练。
自从赵安回到宣威军,杨丛义无事很少来军营,他们要说矛盾,其实也只是安远县城弃守之争,两人意见不和,将宣威军一分为二,如今好不容易合二为一,他便不想再激化矛盾。
除夕这天,杨丛义用凉山得来的珠宝金银换来二十头肥猪,与全军一起好好过了一个年。
正月初四开始,年没过完,全军恢复训练。
转眼间两个月过去了,钦州的天已经很暖,海风渐渐吹上陆地,吹进宣威军营地,预示着他们该返回昌国了。
在宣威军返回前夕,两条船从南方大海靠近钦州海岸。
“快看,那是我们的船,他们肯定还没走!”甲板上,士兵一见海岸停靠的数十条海船和战船,顿时高声呼喊。
“我就说嘛,哪有那么快,我们肯定赶得上。”另有士兵接道。
他们不是别人,正是去年南下占城,配合张彪和占城军队牵制李越边境守军的那支宣威军。
“即刻靠岸,问问宣威军营地在哪里?”潘诚来到甲板,看着不远处的战船,心里一阵阵暖意升起。
南下占城的宣威军回到营地,很快消息传开,众人对他们既是羡慕又是嫉妒,因为他们面色红润,衣甲鲜亮整齐,而大部宣威军征战两月翻山越岭,衣衫破烂,鞋子破损。
众人对他们的经历十分好奇,问个不停。
杨丛义在钦州得知潘诚率军返回之后,也是马上赶回营地,与他叙谈好久。
抓捕李越王子的任务早已结束,但关于宣威军在占城与李越边境的一切,大海阻隔,他始终没有得到任何消息。
直到见到潘诚,他才得知宣威军在南洋也没闲着,着实打了几场硬仗。
原来当初潘诚到达占城,将杨丛义的书信交给张彪之后没几天,占城国便同意派出边境两万精锐协同大宋军队牵制李越边境守军。但那场牵制最终引来了李越大军的报复,他们派兵三万日夜猛攻边境小城,要不是一千宣威军冒死出城袭扰敌军后路,那边城就被李越攻破。此后几个月内两军交战多次,宣威军伺机偷袭,斩杀敌军数千人,甚至迂回到李越边城,潜进城内放了一把火,一场火灾之后,李越人再也没有南下过。
据张彪所说,占城国得知那一战让李越边军元气大伤,三五年内不能南下之后,他们国王十分高兴,赏赐大宋军队金银珍宝数箱,土地十里。并且今年要派使者北上祝贺天申节,到时候还要启奏大宋皇帝,好好嘉奖留守在占城国,为占城和平做出贡献的大宋军队。
杨丛义对张彪、潘诚在占城国的表现十分满意,特别是张彪,他能在占城站住脚,独挡一面,这次又得到占城国王赏赐和欣赏,他在南洋便会更加稳固,待几年返回大宋,一定也会封官授职,如此一来,也不枉当初把他从太湖县带出来。
听潘诚说,张彪的宣威军虽然只有一千人,但现在装备十分精良,人人都有一副铁甲,刀枪难伤,比起大宋最精锐的禁军也毫不逊色,据说那铁甲全是他们做生意赚钱买来的,看着着实让人羡慕。
杨丛义听了这话却是微微一惊,张彪居然有这个头脑,在占城做起了生意?
随后便想开了,占城那么好的位置,东西货物中转之地,不做生意,还真说不过去。海洋贸易一本万利,赚来数千副铁甲真的不算什么。
宣威军待在昌国连饭都吃不饱,也没人管,没人要,要不要也学学张彪,做一做海上贸易,赚点饭钱,随即心念一起。
宣威军从北到南,从东到西,从昌国、占城、三佛齐国,一直到天竺,一路都有他们的人,要赚钱还是很容易的。
但昌国在明州,离临安实在太近,要是被发现,不知道会受什么惩罚,关键是杨丛义也不知道大宋军队做贸易是不是会触犯朝廷禁忌。
古代朝廷控制军队,靠的就是控制粮草和军资供应,如果军资粮草完全自给自足,朝廷对他们哪里还有控制力。大宋对军队的控制格外严密,朝廷断然不会允许军队脱离控制,军队经商赚钱养活自己,更换装备,绝对是找死的行为。
杨丛义是要一步步往上走的,他只能往朝廷跟前靠,跟朝廷的关系越近越好,让宣威军赚钱换取粮饷,想也不能想,最正确的做法就是向朝廷讨要粮食和军资,让朝廷明白,宣威军离了他们就活不下去,这才是朝廷和皇帝最想看到的吧。
想通了这一点,杨丛义瞬间对以后的路充满了信心,同时也明白了,为什么宣威军回到昌国之后得不到朝廷半颗米。
这一番醒悟,让他一时间成长了很多,隐隐约约间抓住了在军中升职的秘诀。
任何时候,军队都是要依附与朝廷和皇帝的,没有他们支持,打不了胜仗,也升不了官,甚至还会莫名其妙的丢了性命。
初入军中的杨丛义偶然明白了这一点,很快便意气风发起来,将海上贸易之事抛到九霄云外,在军中要升职,贸易还是不要沾的好。
潘诚等人回来会合之后,宣威军也该返回昌国了。
海船战船在海中泡了很久,多少有些损毁,为安全起见,杨丛义在钦州城招募了一些船工木匠,将它们重新修补一番。
数天之后,船只全部修补完毕,再无隐患,便开始往船舱中装淡水,又将钦州筹集的粮食运上船,做好出发准备。
宣威军要离开了,知州毛奇携一众州衙官员来到钦州海岸港口边,摆酒为他们送行。
只听毛奇举杯道:“杨监军、赵统领,宣威军来钦州一个月内就将侵扰的敌人扫除干净,把安定的生活还给钦州百姓。钦州偏僻穷苦,这份功德,无以为报,只有一杯水酒敬诸位,惟愿宣威军、杨大人、赵将军,身体安康,前程似锦!”
杨丛义道:“扫清敌寇是宣威军本职所在,倒是这些时日宣威军在钦州多有叨扰,我等只有借花献佛,一杯水酒相谢!请!”
“请!”
众将和杨丛义、赵安一起举杯,与毛奇等一众官员共饮一杯。
“知州大人、诸位大人,我等告辞了,有缘再会!”
杨丛义与众将抱拳行礼,转身登船,迅速上了甲板。
“诸位,一路顺风!”毛奇动情高呼。
“知州大人珍重!”杨丛义面带微笑,在甲板上挥手。
“起锚,升帆。”
一声令下,将士们马上行动起来。
不多时,海船、战船一艘艘离港。
目送宣威军离去之后,毛奇及钦州府衙官员这才依依不舍离岸。
若是当初没有宣威军,钦州便不是现在的钦州了,这份功德,作为一方父母官,不论朝廷怎么看,他们都会记在心里。
第337章 封官授职
绍兴二十一年三月二十四日。
宣威军顺利返回明州昌国县驻地,收拾营房,就地训练休整。
数天后,一份兵部文书送达军营,要求宣威军监军和统领共同拟定各级军官任命名单,从部将、准备将、副将,一直到正将,要一一列明履历,并将所获军功随同上报。
这是一件大喜事,要求拟定各级军官名单,说明宣威军终于成了有正常编制的朝廷正规军!
杨丛义告知赵安后,当即召集各营指挥,把这个好消息公布出去,毫无疑问,将要提拔任命的军官都会从当下的营指挥中挑选。
众人一进营房,听到消息激动万分,气氛一时无比热烈。
加入宣威军三年,流血流汗,终于换来封官授职、出人头地的机会,让人如何不高兴呢!
不过气氛随即因为一句话,起了微妙的变化。
“我们都会封个什么官?”
喧闹中这话问完,七个营指挥七双眼睛齐刷刷的望向杨丛义和赵安,营房内顿时安静下来。
杨丛义咳了一声,笑道:“具体怎么任命,还要看兵部批复,职位肯定是依据军功和能力而定,有高就有低,但要告诉大家的是,兵部给的编制不少,你们都会在兵部军官名册上。由于这次是第一次任命,你们自己要提供履历资料,以供兵部留档核实,所有资料务必真实。”
众人一想也是,上面要授什么职,历来都是论军功和资历,现在问也是白问,便不再询问官职。
但随即就有人问道:“监军,什么是履历,我们要给什么资料?”
杨丛义解释道:“履历就是你这二十多年的经历,什么时间到什么时间你在做什么,比如十岁到十五岁跟师父习练武艺,十五岁秋开始从军,在哪里从军,所任何职,一直要写到此时此刻,这其中还要包括你们的籍贯和出身,是否婚配,子女几个,父母是否健在,兄弟有多少,居住在何处,都要一一写清楚。”
“这么多,要怎么写,我们可不会啊。”众人一听这么麻烦,顿时又开始叫嚷。
军中绝大多数人不识字,虽然之前江恺教过他们一些,但自从出海之后就再没温习,早就忘的一干二净。
“大家不要担心,这次我可以帮你们写,都把自己的经历捋一捋,然后一个一个来找我。顺便提醒你们一句,当了军官,就得开始识字了,不识字误了军情,以后撤了你们职也说不定。”杨丛义微微一笑。
“多谢监军。”众人急忙道谢,心里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好好识字,争取继续升职。
“好了,你们先回去准备,需要你们来的时候,自会去叫你们。”
众将应声而退,脸上掩不住的兴奋,出门了营房,相互恭喜。
终于要光宗耀祖了吗?每一个人都激动想要对着宽广的大海吼叫,但理智告诉他们,现在还不是时候,朝廷的任命文书还没下来,他们的资料都还没交呢,若是一场空欢喜,不是丢人丢到老家去。
于是众人各自回营,继续组织士兵操练军阵。
营房里只剩杨丛义、赵安两人,气氛多少有点尴尬。
翻看几遍兵部文书后,杨丛义道:“这次兵部给的编制不少,正将两个,副将四个,准备将九个,部将三个,统领对人事安排有什么想法?”
赵安犹豫了一会儿,回道:“职官任命,监军做主就是了,只是督促全军训练都忙的不可开交,哪有时间过问这些事。”
话里听得出来,赵安是有情绪的,但有情绪又怎么样呢,当初在安远是他不愿出城,才逐渐失去对宣威军的控制权,又怨得了谁呢?
杨丛义不为所动,再问道:“关于军职任命,我这么想的,统领帮忙参详参详。”
见赵安不回话,也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便继续说道:“这次广南之行,他们或多或少都有军功,暂不看从军长短,从军功和表现来看,正将两个编制给苏仲和袁华,副将四个编制给姚昶、柳时、潘诚和罗聪。准备将编制较多,有八个名额,章岱要在其中,远在占城国的张彪、三佛齐国的薛望也都不能落下,剩下五名准备将、三名部将,综合军事训练、南洋西域之行和广南战场表现来挑选,每营推荐一名。统领以为如何?”
赵安自知在宣威军中他已经没有多少权限,杨丛义这么安排也没有什么不妥,便回道:“监军如此安排十分妥当,我没有意见。如果没有其他事,我先走了。”说完起身就走。
“好,统领有事只管去忙。”杨丛义回了一句,便开始考虑军职任命以后的问题。
这几年他对大宋军制也有了一些了解,自从靖康之乱,康王南渡,仓促建军之后,大宋军制跟以前的“将兵法”有所不同,为抵抗金军,前后组建五个“大军”,即韩世忠的“前护军”,刘光世的“左护军”,张俊的“中护军”,岳飞的“后护军”,吴阶的“右护军”,每大军下辖数十个军、近百个将,每将一千人到五千人不等,每军有数个将组成。
自宋金议和后,几大军区裁撤,将帅军权被收缴,军队统辖权全部收归朝廷手中,由朝廷直接统治各军,军的统治官“统制”或“统领”由朝廷直接控制和任命,如果有战事,朝廷会临时派遣监军,对各军的控制更加细微,但平常在驻地训练,却较少管理。
宣威军如今也是一军,归朝廷管理,顶头上司便是兵部和枢密院,再不能像之前一样,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了,军中每一个职位变动都要向兵部报备,每一项支出都得有据可查,监管宣威军的部门多了,军队管理工作难度大大增加,杨丛义现在就有些头疼了。
全军五千编制,但目前不满编,减去亲卫营,总共不到三千五百人,两个正将、四个副将、九个准备将,外加三个部将,一共十八个将官,怎么安置就成了问题。
对军队管理,杨丛义没有经验,以前没有上级监督,他可以凭借监军的权威,想怎么安排都行,甚至可以随便命令,当甩手掌柜,那时候宣威军还是回易护卫队,全军靠着他才能吃饭,才有饷钱拿,现在不同了,成了常备军,粮饷都有朝廷出,还有兵部和枢密院盯着,再按之前那套肯定行不通,说不定抓住点过失就得丢掉军职。
在武学学习一年多,真正涉及到军队管理的内容极少,除了武学典籍,需要实际动手的,几乎没有,这不得不说是一个遗憾。
要想在军中发展,仅仅待在宣威军远远不够,况且这监军之职也只是战时任命,根本无法深入军事训练,并且回到驻地的军队,监军就成了多余的摆设,迟早得走。
杨丛义已经逐渐意识到这些问题,可现在朝廷没有诏令,他还只能呆在宣威军,还要把该做的事情做好了,他的监军任务才算完成。
十八个将官如何安排是个复杂的大问题,他一时之间也捋不清楚,只能慢慢想了,好在从申报各级官军资料到兵部批复不是三五天的事情,还有很多考虑时间。
随后,杨丛义回到自己的营房,开始设计填报军官资料的表格。
接下来,用了三天时间把十八个军官名额确定下来,又用两天时间把他们的履历资料填报清楚,还做了一张提拔名单汇总表。
监军、统制共同署名之后,将资料封装,通过驿站急送兵部,早一天上报,便能早一天批复。
昌国营地将近半年无人驻守,花了十天时间修缮后,营地才像模像样,虽然比在钦州好了许多倍,但三年前建营的时候建的就是临时营地,下无砖石,上无青瓦,全是木屋茅草棚,作为正规军营地,实在是寒酸,看来得等到任命批复下来以后,要向朝廷要一笔钱,重新修建营地了。
四月初九,一名兵部官员带着任命文书,忽然来到宣威军军营。
兵部批复下来了,并由兵部官员亲自宣布任命,以示朝廷对宣威军重视。
等杨丛义与那官员沟通过后,确认上报的拟任军职名单全部批复,当天便将所有人召集在一起。
营房里二十多人,有些拥挤,有些喧嚣,看到兵部来的青衣官员,他们掩不住心里的激动。
“这位是兵部余大人,一路舟车劳顿,从临安带来朝廷敕令,十分幸苦,大家不要耽误余大人时间。”杨丛义此话一出,营房里顿时安静下来。
随后便向兵部官员道:“余大人,这就开始吧。”
余大人随即拿起一份文书,在众人面前打开,高声道:“下南洋,过西洋,连通海外二十余国,擒逆臣,战凉山,击退李越十万大军,护回易,平广南,宣大宋威严于四海,不负宣威之名,英勇善战,功勋卓著,堪称军之楷模,特赐全军调入殿前司!”
稍作停顿,不等众人有什么反应,随即接道:“军中将士各有功勋,经宣威军举荐,兵部、吏部核准,现任命正将以下一十八人。成忠郎苏仲、袁华任宣威军正将,承节郎姚昶、潘诚、柳时、罗聪任宣威军副将,进武校尉章岱、张彪、薛望.......任宣威军准备将,进义校尉龚健.....任宣威军部将。望诸位不负朝廷恩泽,尽心竭力,再立新功!”
第338章 均分战利
官职任命很快结束,等送走兵部余大人,当天全军休整,买来猪肉、鱼肉,像过年一样,庆祝一天,饱餐三顿。
宣威军这次不光成了正规军、常备军,还直接调入殿前司禁军,也就是说宣威军地位和待遇应当跟殿前司其他禁军一样了,比如说游奕军。
临时搭建的破烂军营,此时已经完全不能承载殿前司禁军的尊贵。没有任何多余的考虑,该是伸手要钱的时候了。
杨丛义当即准备向兵部申请银钱十万贯,重修永久军营,改善宣威军住宿和训练场地。
然而,不等他将上报兵部的文书发出,临安送来一份文书,来自兵部。
兵部文书通知,让宣威军派人去兵部领取去年九月今年四月的饷钱和衣甲军械等军资。
就在杨丛义和赵安商量要派谁去临安时,又一份文书送进宣威军营地,来自殿前司。
殿前司文书是一份调令,命杨丛义半月之内赴临安殿前司上任。
杨丛义回到昌国便知道他的监军之职不长久了,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临安是文官的天下,任何军官去了那里都是笼中鸟雀,既无法逃离,又没有地位,杨丛义原本的打算是留在军中,伺机掌管一支军队,比如宣威军,也好在完颜亮南下时有一番作为,但这一纸调令让他妄想破灭。
看着调令,他心里满是不安,军伍一途在大宋朝本就充满艰辛,他武学出身,此番去临安更是难有作为,难免会沦为看门护院之徒,装点门面之辈。
调令签发日期是四月初五,现在四月十一,留给他的时间只有九天,连回一趟泉州的时间都没有,他得马上离开宣威军,赶赴临安。
之前从凉山缴获的金银珠宝本该趁宣威军晋升禁军时一并赏赐下去,可这几天事情有点多,根本顾不上,这批钱财如今还在杨丛义手中,临走之时,该赏赐的还是要赏赐下去。
随即,杨丛义便把诸将召集起来,商议赏赐之事。
见众人还在兴奋之中,杨丛义笑道:“去年广南一行,宣威军收获颇多,诸位作战英勇,封官授职,可喜可贺,以后立功的机会还多,应当戒骄戒躁,再接再厉才是。据我所知,北方金国国主完颜檀已被其族弟完颜亮所杀,现在完颜亮已是新的金主,宋金和议已有十年,当初主持和议的完颜兀术也已经身死,可见宋金和平怕是要有裂隙了。诸位要想再进一步,还得继续努力,毕竟金人不比李越,他们才是真正的精兵悍卒,纵马驰骋,来去无踪,该训练的要好好训练,将来真遇上他们,才能不堕宣威之名!”
众将听完监军这一番话,心里顿时觉得有些奇怪,难道近期会有大事发生?心有疑问,却无人发问,因为他们知道,接下来监军还有话说。
果然,杨丛义话头一转,笑道:“将来的事将来再说,今天就先把之前的事兑现了。上次在凉山,我们缴获不少财物,这几个月吃喝陆续也用了不少,还剩一部分,现在宣威军开始吃朝廷的军饷,这些财物就给将士们分了吧。具体怎么分,你们看着办,拿出个决定来,我就不参与了。”
说完,杨丛义一声轻喝,兵士将四个大木箱抬进营房。
士兵退出,众将一拥而上,打开箱子一看,满满的全是金银珠宝,光芒璀璨。
他们都是护卫回易船队出过海的人,金银珠宝见过无数,但那是朝廷的,他们连一个金币也不能碰,甚至连想法都不敢有,犯了错,是会被杀头的,立斩不赦。
可现在不同了,眼前这几箱东西虽少,却是他们流血流汗缴获的,可以随便触碰,实打实的握在手心里,那感觉只有两个字能描述,踏实!
一阵失态、疯狂、混乱的触摸之后,一声轻咳,众人才猛然意识到监军和统领还在营房中,这才依依不舍将手里的珠宝和金银放回木箱,回到座位上坐好。
杨丛义笑道:“这些财物你们可以自己分配,但要做到公正、公平,上到将校,下到士卒,都要顾及到,不管在哪里,要切记,千万不要吃独食,不然真到用命之时,后悔就晚了。你们说说怎么分?”
作为正将,统管四营两千多人,苏仲当先说道:“既然是缴获,那就是凭本事抢的,自然也要凭本事分配,按各营各队军功大小来,这样最公平。”
袁华附和道:“我的想法跟苏将军一样,既然要公平,那就按军功来,想来也不会有异议。”
两人如此一说,其他人顿时沉默。
营中除了赵安和杨丛义,就数他二人官职最高,他俩意见一致,别人纵使有异议也不便提出来了。
杨丛义不是很喜欢这样的气氛,便笑道:“苏将军、袁将军以为按军功来分配最好,其他人有不同想法的都说出来,不要在这儿不说,出了营房又说些怪话,大家畅所欲言吧,今天就要把此事议定。”
也许是没有其他想法,也许是有顾虑,众人依旧沉默。
但片刻之后,却有人道:“若要公平,全军不论将军还是军卒,应该按人数均分,凉山之战每个人都是尽了力的,能拿下凉山,守住凉山,是全体宣威军的功劳。若按军功划分奖励多寡,那就要把一个整体分成三六九等,人为制造矛盾,实在不可取。”
众人一看,却是章岱。
他在广南立功不多,去凉山之前一直在安远县城,到了凉山一直守城门,没有出去夺关守隘,也没有杀伤多少敌人,若按军功来分配,他手下兄弟,怕是分不到什么东西,到时候可难以安抚。
就在众人心思起伏不定时,姚昶接道:“章校尉所言有理。凉山之战从头到尾都是全体宣威军同心协力才取得的战果,不论夺关还是守城,都是分工协作,没有拧成一股绳的宣威军,凉山之战就不可能胜利。既然是大家共同出力的结果,为公平、公正,就应该所有人均分。”
自从朝廷任命下来之后,原本地位平等的七个营指挥,如今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隐隐约约分成两拨,分别以苏仲和袁华为首,形成两个圈子,苏仲阵营两个副将姚昶、罗聪,袁华阵营两个副将潘诚、柳时,其余准备将也是各有攀附,这对宣威军来说不是好事。
这种事情是必然,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特别是朝廷给了两个正将名额,当初文书一到,杨丛义便明白其中的意思,分明是要将五千宣威军一分为二,防止统兵权过于集中,又给了那么多副将、准备将名额,统兵权进一步分散。
既然朝廷有意分裂宣威军,杨丛义也不能做什么,也不想做什么,他是有理想的人,怎么能跟朝廷作对。
但宣威军毕竟是他一手促成,跟着他们一步步走到现在,从回易护卫队变成朝廷禁军,就此分崩离析,不是他心中所愿,他依靠这支军队立下功勋,如今更是被调进京城,对宣威军感情很深,让他们团结一些,少些隔阂,将来再上战场不说胜利,至少也能相互策应,保住性命。
连续两人提出与苏仲、袁华不同意见,而其他人还多多少少有些犹豫,如果按军功来分,多数人会吃亏,但他们原本军功就不多,底气不足,哪敢跳出来说怎么分财物。
眼睛如此,杨丛义再次笑道:“大家有想法就畅所欲言,不要藏在心里,话越说越透,理越辩越明,财物就在这儿,具体怎么做,每个人都要说说。现在有两种意见,一种以军功多寡来分,一种按人数均分,要是没有其他建议,就不记名表决吧。”
等了片刻,众人若有所思,但还是无人发言,气氛为之一凝。
“既然没有第三种想法,那就在这两个办法里选一个。”说着,杨丛义拿出几张纸来,撕成大小差不多的纸片放在桌上。
接着说道:“每人依次上前,把你们的想法写在纸上,赞同按军功分配的划一横,赞同按人数均分的划两横。”
见众人无异议,便道:“那就开始吧。苏将军,你先来。”
苏仲闻言,毫不犹豫起身上前,提笔划上一横,搁下笔回到他的座位。
杨丛义将划过的纸片拿到一边,用手蒙住。
“袁将军,你来。”
袁华起身上前,提笔在纸片上划了一横,放下笔回去。
“下一个。”
众人依次上前提笔,在纸片上留下属于自己的想法和痕迹。
不多时,除杨丛义和赵安外,所有人都表明了立场。
杨丛义将手里的纸片往赵安身前一推,笑道:“赵统领,麻烦你给诸位公正,看看将士们到底中意哪种分配办法。”
赵安自始至终都没发表意见,见杨丛义把纸片推来,他也没有拒绝,随即分类清点。
一会儿时间,便有结果,只听赵安道:“赞同按军功分配有四人,赞同按均分有十二人。”
结果一出,杨丛义笑道:“好了,少数服从多数,在凉山缴获的财物,不分将军还是士卒全部均分。”
这附和多数人的意愿,自然是一场欢喜。
但还没等他们有所表示,杨丛义便放出他将离开宣威军的消息。
第339章 天各一方
这个消息让人十分意外,他们本以为要调走的会是统领赵安,不想却是有功勋在身的杨监军。
既然朝廷已经下达调令,何况还是进京任职,众人当即起身恭喜。
这一天,欢愉多于忧愁,金银珠宝初步估价之后,按人数均分给各营,随后便将此事在全军公布,再有各营自己决定直接分掉财物,还是换成铜钱均分,杨丛义和赵安就不再过问。
宣威军几个月来的事务几乎在杨丛义手中,马上就要离开,该交接的账目,花了两个时辰,一笔笔交接清楚,不带走一两银子,不带走一个铜钱。
第二天上午,杨丛义脱下军甲,一身布衣出现在港口,来送行的只有姚昶、苏仲等几个最先跟着他的军官,其他人都在军营。
时辰不早了,杨丛义抬手笑道:“多谢诸位前来相送。”
苏仲道:“监军,到了京城多多保重啊,有时间可要来昌国看看我们。”
杨丛义笑道:“杨某已经不是监军,可别再监军相称,军中该有的规矩可不能忘,不能大意。宣威军在广南出的风头有些大,可能已经引起某些人不满和记恨,以后你们低调一些,不要出风头,不要得意忘形,好好等待再次立功的机会,一定能再次高升。”
姚昶恭恭敬敬谢道:“杨大人在宣威军带领我等屡次立功,我等受益良多,如今也封官授职,算是混出了头。可以说,没有杨大人就没有我等今天的一切,不论大人以后是否还在军中,若有事用得上我等,派人给捎个信,一定尽心竭力!”
罗聪拿出一个小包裹,递过去道:“大人,临安花销大,这些钱是我去年押送那人进京,朝廷给的赏赐,那么大阵仗,唯独赏我一人,实在过意不去,就给大人当作盘缠吧。”
杨丛义抬手推开,笑道:“朝廷赏赐给你,你就拿着,若是觉得钱多,请大家吃几顿饭吧。我有朝廷俸禄,临安花销虽大,节俭一些,还是能生活的,况且我去临安不是吃喝逍遥,也不会有太多花销。”
随后抬手向众人行礼一圈,笑道:“诸位,跟你们一起共事我很高兴,但朝廷有令,不得不依从。就此别过了,他日有缘再聚!”
“杨大人珍重啊!”众将抬手还礼。
杨丛义在告别声中转身上船,从甲板回望,挥手道:“都回去吧,好好训练,切忌焦躁,好高鹜远,他日有缘,我们还会再见!”
说完转身进了船舱,消失不见。
一声号响,海船渐渐离岸。
“姚兄,监军方才说的是什么意思?”苏仲问道。
姚昶望着海船飘远,回道:“杨大人是想我们好好把宣威军撑下去吧,从回易护卫队忽然变成朝廷禁军,对我们来说既是好事,也是坏事。最近还是踏踏实实的,不要乱出风头的好,不然真不知道会有什么祸患。”
苏仲道:“凭本事打仗,我们能有什么祸患?”
姚昶无所谓的回道:“就凭我们不到四千人的回易护卫队抢了五万广南军的风头,抢了一万殿前司精锐的风头。你们想想,我们什么都没有,一没人,二没粮饷,三没军资后勤,我们把仗打成这样,他们把仗打成那样,朝廷里的高官会怎么看,他们的面子往哪儿搁?不找我们麻烦就怪了。低调点,才能在禁军里立足,再想出风头,也许就会有人给我们挖坑下套了。”
“那我们怎么做?”苏仲忽然认真起来。
姚昶道:“少说话,不出门,埋头练兵。”
随后又道:“据我猜测,马上就会有新统领过来,赵统领不会在宣威军太久了,也许会找我们麻烦的就是新任统领。”
苏仲、罗聪等人默然无语。
海船渐渐走远,在天边变成一个小黑点。
众人转身离开,宣威军以后的路,他们要自己走了。
...............
烈日高悬,万安军的天空,闷热难耐,一阵大雨之后,稍稍清凉不到半个时辰,整个天地便犹如火中蒸笼,脸上、身上的汗水滚滚而下,淌成小河。
在外劳作的人们,不到午时就只能回家避暑,直到日头偏西,将落之际,方能进田,给稻田锄草放水。
万安军一年到头,太阳似乎都悬在头顶,一年只有三季,春秋和酷暑,一到三四月份进入夏季,便没人再想出门。
州衙里十多个衙役躲在衙内,在树荫下或坐或躺,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就是有事,这等天气也不是做事的时候,此时该做的就只有手拿芭蕉叶,给燥热的身体送点凉意,以免自己被热死。
“来人!”忽然一声喊叫,打破众人夏日午后最惬意的乘凉时光。
然而衙役们睁眼相互看看,谁都没有起身的意思。
“去啊,磨蹭啥,大人在喊人了!”一人开口。
“狗子、三娃,说你俩呢,你们看啥,轮到你们了,还不去看看大人有啥事!”一班头模样的衙役手指两个愣头愣脑的小子。
狗子和三娃急忙跳起,都没来得急应一声,匆匆朝大人所在的衙房跑去。
而其他人则在二人走后,继续摇着芭蕉叶,闭眼休息。
狗子和三娃到了衙房外没敢直接进去,站在屋外问道:“大人,找小的有啥事?”
“进来回话。”屋内传出一个声音。
二人犹豫了一瞬间,随即抬脚进屋。
谁知他二人刚刚进屋没走几步,就听大人厉声训道:“出去!收拾干净再进来!”于是急忙退出屋外。
二人互望一眼,啪啪啪将衣裳和脚上的灰土拍掉,又相互将头上的杂草一一摘除,再检查一番,觉得没有问题之后,方才再次抬脚进屋。
狗子和三娃提心吊胆在屋内站定,抬头一看,见大人正盯着他们,脸跟他们一样黑,心里顿时一颤。
狗子战战兢兢开口问道:“大人,有啥吩咐?”
这官员五十上下,身穿绿色官服,坐于书案之后,看着屋内两个衣衫不整的衙役,一言不发,面沉如水。
“大人,有事只管吩咐,小的马上去做。”狗子和三娃莫名心慌,只想赶紧逃离。
“蓬头垢面,成何体统!还有你们这身衣裳,何至于破损成这般模样!”大人厉声斥责。
二人一惊,大热天的直接打了个颤,三娃吓的紧闭口舌,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狗子只得硬着头皮回道:“大人,天太热了,脑袋上戴不住东西。最近又老是下雨,这衣裳淋雨淋多了,稍微拉扯一下就破。”
“从明天起,所有人头脸都要给我洗干净,再这么蓬头垢面,就不要吃衙门这碗饭!”
“是。”二人齐声应道。
“还有,去找县丞再领一身衣裳,衣衫不整也不要再进衙门!”
“是。”二人赶紧再应下来,至于能不能领到,只能出门再说了。
训斥完眼前两个衙役,大人的脸色稍微好转。
随后问道:“县丞还没来衙门?”
狗子立即回道:“县丞大人家里有事,最近几个月恐怕都来不了衙门。”
大人眉头微皱,十分不悦的追道:“他家里到底有何事?已经三四个月不见他人。”
狗子回道:“小的听说县丞夫人最近待产,身体不好,情绪也不稳定,一直水土不服,大人要在家照看,我们去了连面都见不上。”
听到这话,大人有些烦闷,自语道:“年轻人不求上进,不想这儿为官,也不必来着一套吧。”抬眼见屋内站着两个衙役,顿时觉得失言。
于是干咳一声问道:“官道修了多少里了?”
狗子赶紧回道:“已经修了十多里,百姓们每天在路上不下八个时辰,用不了几个月就能修通。”
大人脸色又好一些,点头道:“好,修路要抓紧,但也不要太过逼迫百姓。最近天热了,告诉他们,中午就少做一个时辰。”
狗子点头道:“是,大人。”
大人随后又问道:“港口修建的如何了?有没有按时去监看?”
狗子回道:“大人放心,小的们每天都会去看,停船的码头已经建的差不多了,大大小小建了七八个,湖边的地也都收拾出来了,该砍的树都砍了,就等打完地基盖房子了。”
听到这里,大人脸上才露出笑意,点头道:“很好,你们做的很好,继续盯着,争取在八月十五前把港口修好,到时候人人有赏。”
狗子连连点头笑道:“大人放心,还有四个月,肯定能修好。”
大人没再言语,挥了挥手。
狗子和三娃知趣的退出房间。
“大人问你们啥了?”回到树荫下,班头手摇芭蕉叶,眼也不睁的问道。
狗子笑道:“能有啥事,问的都一样,还不是问修路和修港口的事儿。大人说天热了,修路的百姓每天中午可以少做一个时辰。”
听到这话,班头猛然睁开眼睛,有几分怀疑的问道:“大人真这么说?”
见狗子和三娃同时点头,班头道:“这个就别听大人的了,每天该做多久就做多久。”
“对了,牛哥,大人还让我们以后把头脸收拾赶紧,不然不让我们再吃衙门这碗饭,还让我们去找县丞大人重新领一身衣裳。”狗子忽然想起来这件事关饭碗的大事。
班头忽然坐起,思虑片刻道:“汤大人在家照看夫人,我们为这点事找到他家里去可不像话,这个霉头我们触不得。你们一个个的,明天把这身破衣烂衫都给老子缝补好再来衙门,鸟窝一样的头发也收拾收拾,明白没有?”
“明白明白。”众人起身,连连点头。
训话完毕,众衙役重新或坐或躺,在树荫下继续享受炎热夏天里难得的一丝清凉。
第340章 擢升
四月中的临安,美景无双,城南钱塘江,泛舟垂钓,城西有西湖,游船画舫,有宁静有喧嚣,可饭后小憩,可酒后尽兴,这是临安人的欢乐场,也是他们失意之时,寻找慰藉的地方。
西湖中一艘小船在艄公双桨中轻轻飘荡,驶向湖中,或是驶向他也不知道的远方。
两个年轻书生坐在船中,一张小桌将两人分在左右,桌上几个小菜,还有一壶酒。
“恭喜江兄,终得高中一甲,金榜题名。有此出身,他日必能飞黄腾达,平步青云。”一书生举杯祝贺。
“多谢沈兄。”另一书生举杯笑言。
二人仰头共饮,杯酒下肚,豪气顿生。
他们不是别人,正是随回易船队出海归来的沈缙与江恺。
“沈兄才气远胜于我,今次不中,应该是文风不和主考心意,下次再试,必能高中!”江恺执壶将两人身前的酒杯斟满。
沈缙有几分伤感的笑道:“江兄就不必宽慰我了。”随后举杯道:“倒是江兄,名列一甲,等朝廷直接授官,从此可就算走上仕途,日后再见,就得称江大人了。”
江恺举杯道:“我们是同窗好友,沈兄这么说就见外了,能不能授官要看朝廷,也要看机会,等个一年半载,三年五年也不一定,说不好等你下科高中,我还在等待授官,这年头朝中无人难做官,除非是一甲前三。不说这些烦心事了,来喝酒。”
二人共饮之后,举起筷子吃几口小菜。
“沈兄有何打算?是留在临安,还是回建康?”
沈缙道:“也是两难之选啊,科举不中,实在没脸回去,留在临安吧,又无事可做,坐吃山空。”说完低头吃菜,面有难色。
“既然不想回去,那就暂且留在临安吧,以江兄的才华,还怕坐吃山空吗?”江恺将二人面前的酒杯斟满。
沈缙道:“临安卧虎藏龙,才学之士遍地都是,哪有那么容易找到事做。”举杯再饮一杯。
“早先听说宣威军在广南立了大功,把那逃回李越的王子又抓了回来,年前就结束了广南战事,他们应该已经回昌国了,要不改天你我去昌国一趟,也许能在宣威军找到事做。”江恺忽道。
沈缙有些犹豫:“杨大人虽然平易近人,但回易结束不久,短期内应该不会再次回易,去宣威军怕是没什么事可做,还是不要去给杨大人添麻烦的好。”
江恺道:“不去看看怎么知道无事可做。你的针盘不是还要继续改造吗?杨大人对这个东西很看重,去年回来以后,不是还有意邀约你我继续共事吗?”
见沈缙似乎有些心动,江恺立即道:“就这么定了,等这两天我去礼部投了谢帖,就陪你走一趟昌国。来,喝酒!”
二人举杯一碰,再饮一杯下肚。
“江兄,高中一甲十分不易,与其坐等派官,空耗时日,不如找找门路。”沈缙心存感激,作为好友,他打心底为江恺高兴,但也为他前途担忧。
江恺叹气道:“沈兄也知道我家境一般,甚至可以说贫寒,家中也只有几亩薄田,祖上也无人为官,朝中没有半点人脉,哪里能找到什么门路,还是等吧,州府附近的职位不用想,能到偏远之地做个县丞或主薄,甚至是教谕,对我来说就已经够了。”
沈缙道:“江兄也不要气馁,我家虽然落寞了,但朝中多少还有些人脉,改天我帮你打听打听,虽不能说帮你争取到官职,但哪些地方有职位空缺还是能探知的。”
江恺再斟满身前酒杯,举杯道:“那就多谢江兄了!”
杯中酒饮下之后,江恺又道:“我家中虽贫,但主动求官之事还是做不出来的,沈兄也不必太费心,朝中人脉该用在关键之处才是,况且这种人脉用一次就少一次,官场人情动一分就薄一分。若朝廷实在不给派官,我再想其他办法就是,大不了回老家,也能丰衣足食。再不行,我便去投军,在宣威军两三年,也学到不少东西,当有我用武之地。凭我进士及第的出身,怎么样都会有出路,沈兄不必为我忧心。”
沈缙见江恺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便不再多说,举杯道:“好,那就预祝江兄顺心如意,早日派官赴任。”
同饮之后,再吃几口小菜,随即放下竹筷,将一切烦恼抛之脑后,举目赏西湖美景。
舟船悠悠,随木浆飘荡,微风、斜阳、碧水、杨柳,烟花四月,泛舟西湖,天下美景,莫过于此。
临安城一如之前般繁华,风和日丽,人潮涌动,置身拥挤的人群中,感受到的是无限活力与蓬勃的朝气。
杨丛义无心观看别人,当然也无人注意他。
从清波门入城之后,沿大街径直向东到清河坊,向南一转上了御街,在人群中挤了许久,好不容易才到殿前司衙门,天色已经不早。
到了衙门口,杨丛义立即拿出调令,向守卫禁军表明自己身份。
守卫看过之后,也不多言语,当即放行。
“诸位,我也是第一次来殿前司衙门,未请教该去哪里报到?”杨丛义收起调令文书,笑问眼前四名守卫。
守卫班头问道:“大人是奉命从外地调入殿前司衙门?”
杨丛义笑道:“正是,今日刚到。”
“要是调令上没写在哪儿任职,那就去差事磨勘案,他们会给大人安排的。”守卫班头站在原地回道。
“多谢。”
谢过之后,杨丛义见他们没有要带路的意思,便抬腿进了殿前司衙门。
衙门内没什么人走动,有些空荡冷清。
经过一番寻找,终于在一个别院找到一间门头挂有“差事磨勘案”匾额的屋子。
只见那房门大开着,门边站有两个差役,里面也听不到什么声音,不知是否有人。
太阳偏西,杨丛义也没什么犹豫的,直接上前道:“在下宣威军监军杨丛义,奉殿前司调令前来报到。”说完将手中拿着的调令文书递向差役。
差役看了杨丛义一眼,一人便将文书接在手中,道一声:“大人稍等。”转身进屋通禀。
片刻之后,那差役出来,向杨丛义笑道:“大人请杨大人进去。”
杨丛义将随身包裹放在屋外,抬手道谢后,整理好衣裳,这才进入屋内。
一进房间,就见里面十分宽敞,四周放了几个书架,架上不是书籍,便是文书资料和案牍,摆了不少,几乎装满。
屋内放了四个书案,却只有一名官员,整个房间显的有些空空荡荡。
那唯一的一名官员身着绿色官衣,正坐在书案前翻阅文书资料,听到杨丛义进屋的脚步声,便将手中文书放下,抬头打量进屋之人。
杨丛义快步上前行礼:“下官杨丛义,见过大人。”
那绿衣官员面无表情,回道:“不必多礼。”
待杨丛义站定之后,那官员道:“杨丛义,绍兴十六年九月十五进入武学,在武学一年三个月,经考试之后提前授官,于绍兴十八年元月开始任远洋回易处督造,在此期间兼任宣威军监军,并一手建立宣威军,随后乘船出海,在南洋西洋带领宣威军多次立功,绍兴二十年七月回易船队返回大宋,八月赴明州昌国县任职宣威军监军,九月奉命南下广南清剿李越蛮人,三个月绞杀蛮人两万余人,焚毁蛮人粮草军械无数,截断蛮人大军粮草辎重,逼迫蛮人最终退出大宋国境,功勋卓著。但宣威军在到达钦州之后,你以监军之职将宣威军一分为二,在统领尚在时擅自领军,三度出击,打乱原定部署,违反统军章程,朝廷念你退敌心切,三战皆胜,立有战功,是以功过相抵。你可有话说?”
杨丛义听的心下暗惊,难怪宣威军回到钦州之后,何监军没有再让他去邕州当面汇报凉山之战的经过。既然朝廷说他犯错,因有功劳,不予追究,他接受就是了,还能怎么办呢,这其中有些什么弯弯绕绕,他是不清楚的,太多的解释也是徒劳,甚至还会招来更大的麻烦。
于是回道:“当时钦州情势所迫,下官不得不一意孤行,但那确实是犯了大错,下官不辩解,不管如何处罚,下官都接受。”
杨丛义姿态放的很低,话也尽量不说的生硬,和颜悦色,一副上官说什么他都听从的模样,显得十分恭顺。
果然那官员神情稍稍放松,道一声“很好”。
然后将书案上一纸官凭拿在手中,看了一眼道:“大宋多年无外战,在南边更是很少打仗,这次宣威军在广南作战英勇,朝廷也不会亏待有功之臣。你在宣威军三年,也该换换地方了。这次虽然犯了错,剥夺了你的赏赐,但功劳很大,特赐擢升武翼郎,调入殿前司任职。从今天起,你就是殿前司的人了。明天开始,去兵案担任秘书之职。”
杨丛义一听“擢升”二字,虽不知武翼郎是什么官职,但肯定升官无疑了,顿时心头一喜。
第341章 报到
升官虽是喜事,但也不能表现的太过露骨,于是忍住兴奋之情,十分平静的拱手谢道:“谢大人。”
那官员见杨丛义脸上神情没什么变化,似乎不为升官所动,觉得有几分惊疑,但也没有过问,只是叮嘱道:“杨大人,在殿前司任职与宣威军不同,每日卯时要来官署点卯,有事可提前告假,迟到缺勤均要罚奉,不可懈怠。”
杨丛义再次道谢:“多谢大人。下官还有一事相询,还请大人相告。”
那官员道:“同一个衙门为官,杨大人不必客气,但有疑问,直言便是。”
杨丛义便不再犹豫问道:“不知在殿前司任职每月可有休息?下官刚到临安,尚无住所,需得花费一些一时间,家眷也在外地,孤身一人,不知是否可以告假,将家眷接来临安?”
那官员回道:“在殿前司任职,每公办十日便有一日休息,从外地调入京城,情形特殊,告一两天假安排住所,也无可厚非,但要告假去接家眷怕是不妥,每年假期虽有不少,但最长也不过七日,自己去接不现实,还是想其他办法吧。”
“多谢大人相告,还不知大人贵姓?”杨丛义听了此话也很无奈,但既然为官,就顾不得那么多儿女情长。
那官员也知眼前之人对殿前司两眼一抹黑,便道:“免贵姓冯,单名一个忱字。”
杨丛义这才知道眼前官员姓氏,再次谢道:“多谢冯大人告诉下官这许多事,下官初来殿前司,对殿前司一无所知,以后在衙门里,还望大人不吝指教!下官感激不尽。”
冯忱脸上神情放松不少,回道:“好说,杨大人客气了。”
杨丛义笑道:“不知冯大人是否还有其他交代?若无其他事,下官这就告辞了。”
冯忱道:“此间无事了。明日一早记得来衙门点卯。”
杨丛义笑道:“下官记下了。”随后拱手告辞。
出了房间,拿上包裹,又在衙门里寻找一番,找到兵案衙门所在,方才离开殿前司。
自从离开宣威军之后,杨丛义已经是有官无职之人,一路上都是平民装束,身上钱财不多,也只能住便宜的客栈,吃便宜的饭菜。
如今来到临安,一时之间也找不到除客栈之外的住处,想要租房的话,一要找得到,二要有钱才行。想在京城租房也不是那般容易的,就像之前回易督造处租用的院落,一个不大的院子,一年租金便需钱千贯,就这还得看人情关系。
以杨丛义现状来说,他也只能先找家便宜的客栈。
城南是各部官署衙门聚集之地,朝廷大小官员为上朝或去署衙方便,只要财力允许,都会尽量在这里居住,除了朝廷大员,更有不少皇亲国戚在此置业,朝天门以南不是一般小民能呆的地方,就是再往北的清河坊和保佑坊,也多是朝廷官员的庭院或显贵之家的豪宅,一般平民百姓就只能再往北边去了。
杨丛义身无多少银两,初回临安,比一般小民也好不了多少,所以他只能一路向北,去找便宜住处。
大半个时辰之后,终于在钱塘县附近找到一家客栈,居住条件一般,每天五十文,直接登记十天。
住惯了军营,客栈再差也是安身之地,杨丛义孤身一人,没有太多讲究。
多日旅途劳顿,已有些疲惫,吃过饭后,向伙计讨来木盆、木桶,打来井水,好好洗了澡后,便早早睡去。
殿前司兵案是做什么的,他可不太清楚,对于能不能做好秘书的差事,稍稍有些担心。
第二日一早,天还未亮,杨丛义便匆匆起身,换了身灰白之色的干净衣裳,急向城南殿前司衙门而去。第一天去署衙点卯,可以早去,但绝对不能迟到,这点常识,他还是十分清楚的。
一路不停来到殿前司衙门,却见大门都还关着,门前空无一人,看来是来早了。
到宋朝来很久了,杨丛义一直把握不住准确时间,有人打更还好,若是无人,也只能看天,实在是让他很不习惯,但也毫无办法,总不能造出一个时钟来吧,他可没那个能力。
城南很少有小商小贩,想去吃个早点,还得往回走好远,也不知衙门何时会开,他不可不敢随便离开,不然若是大门刚好在卯时打开,点卯之时他又不在,罚奉事小,说不得就会有麻烦。
在衙门口站了许久之后,杨丛义忽然听到身后有脚步之声,转身一看,见是昨天见过的冯大人,于是立即上前,拱手行礼问好:“冯大人早啊!”
冯忱定睛一看身前之人,见是杨丛义,略感意外,拱手回道:“杨大人早。可曾吃了?”
杨丛义也不隐瞒,笑道:“第一天来点卯,担心迟到,下官起了个大早。不知衙门何时能开?”
冯忱道:“再有一炷香时间就差不多了。其实也不用太早,提前一炷香来就可以。”
杨丛义笑道:“下官住的有些远,怕路上耽搁了时间,不得不早一点。”
冯忱听后没再言语,站在门前不知再想些什么。
二人沉默片刻之后,杨丛义开口问道:“冯大人,不知我们殿前司有多少衙门,都管些什么呢?比如下官马上就要去的兵案?”
冯忱转眼看看杨丛义,稍稍一想,还是说道:“殿前司衙门十多个,都管些什么可不好说,慢慢的你也会知道一些。至于兵案,主掌殿前司诸军、直、班功赏,大教阅转资,内外转补、排连,新旧行门拍试,换官等事,事务比较繁杂,不过不用担心,在衙门三五个月后,就会渐渐熟悉,得心应手。”
听到这个回答,杨丛义心里暗暗一惊,看来这殿前司兵案权力不小啊,他一个资历浅薄的小官能胜任这等紧要职务?朝廷还真是心大。
勉强将忐忑不定的心绪稳定下来,随即又问道:“请恕下官冒昧,不知主管兵案的大人如何称呼?”
冯忱觉得眼前这个年轻人话有些多了,但又没觉得他的问话有何不妥之处,便回道:“兵案大人姓张,称张大人就行。”
说完思虑片刻,又道:“杨大人,你初来殿前司任职,这里跟别处不同,冯某年长你几岁,想好意给你提个醒,不知杨大人是不是想听?”
杨丛义急忙转身,在冯大人身前行一个正礼,口称道:“下官求之不得,冯大人只管说,下官一定谨记在心!”
冯忱坦然受这一礼,而后道:“在殿前司,或是说在京城各个衙门任职,切勿年轻气盛,谨记一句话,多听多做,少说少打听。”
“得此一言忠告,下官铭感五内。请冯大人再受下官一礼!”说着杨丛义当即再施一礼。
冯忱还礼,再次劝道:“切莫忘记。”
杨丛义马上正声回道:“大人一言,下官感激不尽,一定时时提醒自己,踏踏实实做事,规规矩矩做官。”
见杨丛义如此谦逊多礼,冯忱略感欣慰:“好,记得就好。卯时要到了,准备入衙吧。”
话音刚落,只听门后几声响,大门“吱呀”一声,慢慢打开。
冯忱当先抬脚上了台阶,走进衙门。
杨丛义站在原地,回头环顾,门前除了他与冯大人,再无他人,心下顿时就有疑问。但随即想到冯大人刚才的警告,马上息了探究的心思,无奈一笑,抬脚走进衙门。
昨天已经知道兵案办公之地在何处,不用再寻找,杨丛义进了衙门,径直就朝兵案所在的院落走过去。
到了兵案署衙前,只见门前无人,房门紧闭,一把大锁挂在门上,将兵案大门锁死。
看来又得等等了。
古往今来,机关衙门都是一个模样,准时关门,准时开门,不晚走一刻钟,也绝不会早来半刻钟。
在门前等了一会儿,才见陆陆续续有人进院子,不过都走向了推案和法司,开门进了他们的本衙,对于站在兵案署衙前的白衣之人,他们没有丝毫想要过问的意思,完全视作空气。
又过片刻,见一四十来岁,身着绿色官衣之人,朝杨丛义所在走来,走近之后看了杨丛义一眼,却没有任何言语,自顾上前取出钥匙将门打开,推门而入。
杨丛义心里稍微有些不是滋味,但也没话好说,轻呼一口气,抬腿走进门内。
进门便向那人拱手,高声道:“大人早,下官杨丛义,今日奉命前来兵案任职秘书一职。”
那官员尚未坐下,听到说话声,抬头一看杨丛义,随后上下打量一番,继而问道:“你就是杨丛义?半个月前就接到通知,说要调一人来兵案,怎么今日才到?”
杨丛义不慌不忙解释道:“下官月初还在外地,接到调令一刻也没耽搁,昨日方才匆匆赶到临安,去差事磨勘案见过了冯大人,今日一早便前来兵案报到。”
那官员略微点头,随后介绍道:“本官姓孙,单名淼。杨秘书,你就坐在这里。”说完伸手一指对面一张书案。
“多谢孙大人。”杨丛义拱手一笑。
第342章 官员与平民
那书案摆了一摞摞文案和名册书籍,几乎将案上的空间全部占据。
杨丛义走近书案,只见案上还放有一套绿色官服和一顶乌纱,官服在下,乌纱在上,十分整齐。
“杨秘书,在天子脚下,京城为官,一切都得合乎规矩,官衣官帽必不可少,白衣可坐不得署衙。今日就算了,明日开始可要记得穿戴。”孙淼坐下之后出言提醒。
杨丛义道一声:“多谢。”便在书案后的椅子上坐下。
收起官衣官帽放在一边,但书案上的文书籍册却让他有些为难,不知是属于秘书之职该看的,还是其他人随意堆放的。
就在为难之时,只听孙淼道:“杨秘书,那些文书资料你都可以先看看,那就是我们平常要做的。”
杨丛义道一声好,转头一看,却见孙淼头也没抬,已经低头伏案在看什么资料,便不再多言,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份文书资料,只见封皮上写着“绍兴二十年广勇军功勋集录”。
翻开一看,里面记载的是广勇军各营去年一年所立的功勋,每一营功勋都用单独一张或几张纸记录,粗略一翻,这份广勇军功勋集录不下三十张纸,每张纸上记录的功勋也很详细,从最普通的士卒到准备将、副将,但凡有功勋都写的清清楚楚,何时何地所做何事可立功勋,没有一项遗漏,在每张纸上都有营指挥签名和指印,最后还有广勇军印信。
花了将近一个时辰,看完广勇军功勋集录,杨丛义心下暗叹,要是宣威军也有这么详细的功勋集录,怕是封官授职的人要更多吧,可惜之前不懂,所有大小功勋向下都只记录到队将押官这一级别,因此这次宣威军封官授职、得到朝廷恩赏的就只有十八人。
过去就过去了,再想那么多也没用,况且之前立功再多,宣威军也是回易护卫队,功勋集录写的再好,也进不了殿前司兵案衙门。
放下广勇军功勋资料,再拿过来一份,只见上面写着“绍兴二十年神勇军功勋集录”。
翻开一看,内容大同小异,各营自己记录一年来的功勋,营指挥签名按指印,神勇军统制盖上自己的印信,算是核实完毕,认可所报功勋。
这份功勋集录与广勇军一样,也有三十来张纸组成,看来这神勇军也有二十多营,全军人数超过万人。
随便又翻了翻,杨丛义发现书案上的资料,绝大部分都是去年各军呈报的功勋集录,它们几乎堆满书案,估计不下六七十份。
这些资料在外面绝对不可能看到,别说一军有多少指挥营,就是整个大宋有多少军,估计也没多少人知道。
杨丛义知道,眼前书案上的文书籍册都算是机密资料,不入殿前司兵案,应当看不到这么多,也看不了这么全,从这些资料里,就能计算出殿前司有多少支禁军,多少指挥营,甚至还能知道各指挥营都部署驻防在何处。
对杨丛义来说,这是一方新天地,他想要畅游其中。
一份份记录各军各营功勋的资料,在他手中慢慢翻过,不知不觉间时间流逝。
“杨秘书,今天就到这儿吧,署衙马上要关门了。”
杨丛义忽然被孙淼的话惊醒,方知早已过去了几个时辰。
抬头一看,孙淼已经起身向屋外走去。
他放下手里的文书资料,揉揉有些酸疼的眼睛,随后长呼一口气,只觉得口干舌燥,此时才知这大半天没喝一口水,肚子也是饿得不行。
见孙淼在门外等待,于是赶紧拿了官衣官帽起身出门。
“孙大人,耽搁你时间了。”杨丛义稍稍有些歉意。
孙淼道:“没关系,改天给你一把钥匙。”说着便将门锁好。
等二人一起走出殿前司大门,还没走多远,就见一辆马车驶来,在他们身前停下。
牵马的下人恭恭敬敬的说道:“老爷,夫人今天让老爷早点回家。”
孙淼嗯了一声,上前几步就要上车,那下人马上回身从车上拿出来一个小板凳放在车下,他忽而回身问道:“杨秘书,你住在何处,要不要稍带你一程?”
杨丛义笑道:“下官暂住钱塘县,路途较远,就不麻烦孙大人了,天色还早,下官走路走习惯了,走着也能回去。”说完抬手行礼。
孙淼道:“那我就先行一步了。”说完踩着小板凳上了马车。
那下人放下门帘,牵起马转个弯,马车很快便离开了殿前司。
杨丛义手托官衣官帽在门前站了片刻,殿前司衙门里又陆续出来几人,他们没理会杨丛义,杨丛义也不认识他们。
见他们相互打过招呼之后,或乘坐马车,或乘轿子,或步行,纷纷离开。
不多时,只听一声响,殿前司大门从里面关上,署衙内已无办公之人。
杨丛义抬头看看天色,太阳落山还早着,至少还有一个多时辰。
一个人在京城,可谓是举目无亲,幸好回客栈的路远,还能打发点时间。
四五里路程,小半个时辰便已走完,回到客栈刚进大门,眼尖的掌柜便看到杨丛义手里托着的乌纱和绿色官衣。
见多识广的掌柜一眼就看出这是七品官的形制,区区七品官虽然在临安不入流,几乎没人看得上眼,但他这个客栈是在钱塘县,可从没接待过什么大点的官员,在京城为官的哪有住他这种客栈的。
掌柜当即上前,满脸谄笑道:“原来是杨大人,昨天多有怠慢,还望大人恕罪。”
杨丛义听到这话,感觉有些意外,一看手中所托之物顿时明白过来,继而回道:“掌柜不用这么客气,这又不是在衙门,在这客栈里,你是主人,我是客人,没有什么怠慢不怠慢的,以前如何,以后还如何。”
掌柜急道:“怎可如此,大人你是官是大人,小人只是一个小民,哪敢在大人面前称主人?”
杨丛义笑道:“你这就错了,客栈是你私有财产,你便是主人,前来住店的便是客人,我也是住店的客人。我在此居住,掌柜的可千万不可偏心,把我与别的客人区别对待,一切照旧吧。”说完便朝楼上走去。
掌柜脸色一变,有几分焦急,正要跟上去,却听杨丛义道:“忙你的吧。”
见杨丛义上楼消失不见之后,掌柜伸手招来伙计,吩咐道:“一会儿你上楼跟杨大人隔壁房间的客人商量一下,让他们换个房间。另外,杨大人隔壁空出来的房间就不要再给其他客人住了。”
伙计不解,问道:“刚刚杨大人不是说还跟昨天一样,不要区别对待吗?”
掌柜训道:“你知道什么,按我说的做!”
伙计无奈,谁让他不是掌柜,只得匆匆上楼去做掌柜交办的差事。
掌柜微微一笑,回到柜台坐好。
这天下当官的都是一样,没有不喜欢别人拍马屁的,没人不喜欢别人对他们好的。当官为了什么?不就是权、钱和女人吗?当了官有了权,自然就会有各种拍马屁的人送钱、送女人,小官再给大官送钱送女人,等小官升成大官,就有更多拍他马屁的人,得到的金钱和女人自然就更多了。
掌柜不是白活这几十年的,虽然见的官不算多,但他早就把当官的看透了,若不是能摸准当官的秉性,他这个小小的客栈也不可能开在临安城里十几年前安然无恙。
临安城遍地是官,这些年他也总结出了一些经验,要想在城里做生意,首先就得讨好一些官员,抓住几个有钱有权的主,再一个就是不能得罪任何当官的,不论大小,因为你不知道他会不会突然就位高权重、大权在握。总之一句话,能讨好就讨好,不能讨好,也绝不能得罪,讨好大部分官员,可能得不到好处,但只要得罪官员,绝对没好果子吃。
要想在临安立足,就得与人为善。
掌柜很明白,别看杨大人现在只是七品官,但只要看看他的年纪就知道,能三十岁前在临安做官,绝对不简单,不是家世显赫、背景深厚、人脉广阔,便是年轻有为、能力出众,将得朝廷重用。
从杨大人昨天一身白衣,投宿客栈,今天手托官服,酉时初才回来,便能推知他是昨天才调来临安,今天刚刚升官赴任。在看他出手并不阔绰,能住进自己的客栈,显然不是家世显赫之人,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他能力出众,将得朝廷重用。
掌柜坐在柜台,略一思索,心里不禁暗喜,这个机会可得好好把握,一旦错过了,可不会再有。
随即伸手又招来一伙计,吩咐道:“去县衙找人打听一下,钱塘县是不是又来了一个姓杨的大人。”
那伙计没多话,应了一声就走。
前半辈子都没靠上个大官,做不大生意,现如今机会就在自己眼前,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要是还抓不住,傍不上这位杨大人,那也怪不得别人。
掌柜暗下决心,无论如何,这个杨大人一定要攀扯上!
第343章 官衣步行
回到房中,放下官衣官帽,稍稍歇脚之后,便拿了木盆,准备出门打水洗漱。返回客栈的路上已经在路过的小摊点吃了晚饭,晚上他也没打算一个人出去闲逛,不如趁天色还早,早早洗了。
刚把房门打开,就见掌柜站在门外,上前一步道:“大人这是去打水吗?让小人来吧。大人身份尊贵,一天辛苦劳累,该早些休息才是。”说着伸手过来就要抢木盆。
杨丛义略感惊奇,没有松手,笑道:“掌柜的,方才不是跟你说了,我在客栈就是客人,没有官与民的区别,你也别区别对待,还是我自己去吧。”
掌柜也没有将手收回,回道:“大人不管在哪儿都是大人,都在为百姓、为小民劳心劳力,如果连这点小事小人都不能代劳,还要大人亲自去打,那小人的脸要羞臊的没地方搁了,一旦传出去,小人可没法活了。打水这等琐事,就让小人来做,大人劳累一天,好好休息,该把时间和精力用在思虑国家大事上才是。大人,你说小人说的对吗?”
看着掌柜的一脸真诚,言语之间情真意切,再僵持下去也不会有结果,反而会小事闹大,引来旁人围观,这不是杨丛义所愿,于是只得放手,笑道:“那就有劳了。”
掌柜双手接过木盆,恭声道:“大人回房好好休息,清水马上就到。”说完转身离去,下楼到后院打水。
杨丛义无奈一笑,关上房门,回床边坐下。
房中有些简陋,除了一张床,还有一张破旧的桌子,上面有些杂物,与旁边的凳子一样,布满灰尘,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可入眼的东西,这客栈非久居之地,等有时间还是赶紧换个地方,不然连晚上回来看看书、写写信都不方便。
想起写信,清尘远在泉州,而他在殿前司恐怕要任职一两年,相隔千里,没有长假是不可能见面了,出海以后分别很久,去年回来也只在家住了一夜就去钦州,如今他在临安稳定了,还是分居两地,这让他十分郁闷。
去接她来临安,杨丛义没有时间,写信让她自己来,他又不放心,也不忍心,实在难办,并且就算来了,住在哪儿,客栈吗?显然不可能。
临安物价贵,买栋房子是不可能的,租房也不便宜,何况这天下想在临安城里安家置业的显贵商贾定然不少,想在城内租房估计也是有价无市。
想来想去,一个房子问题就彻底打消了杨丛义想把清尘接到临安来住的妄想,因为这根本就不可能。
“杨大人,水来了。”正在为清尘和房子惆怅间,门外响起掌柜的声音。
杨丛义起身,几步上前把门打开。
掌柜端着装满清水的木盆直接走了进来,将木盆放在桌上,然后四下看了看,说道:“杨大人,明天给你换个房间吧,这间屋子缺的东西有点多,大人晚上要看书写字,没个像样的书桌怎么能行。”
杨丛义笑道:“不用麻烦了,这个房间就挺好。”
掌柜接道:“那这样吧,明天小人给大人搬一张书桌过来,没有书桌,实在是有辱斯文,不像样子。”
这个提议杨丛义还真没法反驳,当官的,不论在哪里,都不可能不读书,都不可能少了书桌。
于是笑道:“那就麻烦掌柜了。”
“不麻烦不麻烦。”掌柜连连摆手,脸上隐隐透出笑意。
见杨丛义没再说话,便十分识趣的说道:“小人就先告退了,大人有事儿,随时招呼一声就行。”
“好,多谢掌柜。不知掌柜贵姓,怎么称呼啊?”杨丛义走近木盆,挽手准备洗脸。
掌柜立即笑道:“小人免贵姓方,单名安,大人直接叫小人姓名就行。”
杨丛义笑道:“不可不可,你年长我不少,还是称方掌柜吧。没事儿了,你忙你的去。”
方安抬手施礼:“多谢大人。”
见杨丛义已伸手入水,便道:“那就明天给大人搬张书桌,房间再收拾收拾。小人告退。”
杨丛义没有回头,只是“嗯”了一声。
方安退出房间,把门带上,脸上的喜悦之情,顿时绽放开来。
博得杨大人好感,已经是成功的第一步,明天再把房间好好布置一番,只要循序渐进,一点点编织人情,一定可以傍上他,有了靠山,挣钱就容易了!
方安心情愉悦,脚步轻快,匆匆下楼而去。
杨大人的房间明天要怎么布置,他得好好想想,连夜安排。
临安繁华热闹,不是其他地方可比的,即使是在靠近城门的边缘地带钱塘县辖地,夜晚依然不得消停。
杨丛义在军营住惯了,些许吵闹对他来说已经不算什么,心烦气躁之时,只需打坐一会儿,很快就能心平气和。
但今天晚上,他始终静不下来,一想到还独在泉州受苦受难的清尘,他心里就不是滋味,她自小在深山随师父修炼,自从四年前师父意外仙逝,这世上就再没亲人,当年在天柱山他们相处只有短短一个月,她就能如此信任他,不远千里万里从华山前来投奔,又托付终身,这份赤诚,这份信赖,每每想来都让杨丛义心疼。
这三年只见了一面,还不到一天,想到清尘在门前日日等待,夜夜担心,他心里愧疚之感越发泛滥。一定要把她接来临安,前半生她受了太多苦,怎么舍得、怎么忍心让她再受半点苦。
在杨丛义心里,他与清尘是同病相怜的同一种人,他可以受苦,但清尘不可以,因为她是他的娘子。
如何才能跟清尘团聚,怎么才能把她接到临安,这个问题一直盘绕在杨丛义脑海,想来想去,都毫无头绪,要想亲自去接她来,除非这个官不做了,否则根本没那么多时间走上几千里路。
但不做官是不可能的,拼了这么久,如今又被擢升,哪能轻易就放弃了。
外边吵闹,心里焦躁,打坐练功也不能使他静下心来了,干脆就睡了吧。
这一夜,很晚才睡去,连续不停的做梦,梦里几乎全是清尘在门前等待的身影,偶尔还会出现汤鷽的影子。
第二天一早,杨丛义换上官衣手托官帽,拖着疲乏的身子走出客栈,独自一人一路向城南走去。
没有随从、没有车马的官员很少见,在临安即使是小官小吏,没有马车,也会想方设法弄到代步工具,驴车,或者干脆骑马、驴骑,走路去署衙办公点卯不是长久之计,下雨或下雪根本不行。
临安地处江南,冬季雪少,但一年到头雨水多,而官服只有一套,要是每天一身泥去署衙,用不了几天就得被人以“衣冠不整”之罪弹劾,古人重礼仪,坐实了这个罪名,官就别想当了。
绿衣官员徒步而行,在人流较少的早市,还是引起了路人或街边摊贩、客人的关注,少不得要指指点点评说几句。
“这官当的,穷成这样,还真是少见。”
“我怎么不信呢,大宋的官有这么穷?买不起马车,还买不起一头驴?”
“家里养的女人太多了吧,做个男人真难!”
“搞不好是在装穷呢,我可听说最近朝廷要严查贪污**。”
“对对对,我也听说了,前几天不是传说有一个侍郎,早晨上朝时饿倒在和宁门外,说是俸禄太少,家里穷,一个月都没吃过一顿肉,后来官家派人去探视,才知道他是在装穷,直接罚奉三个月。”
“看来很快我们临安百姓就能多见几个大官了,看看他们是不是比我们多长几张脸。”
“谁说不是,平日他们外出不是官轿就是马车,我们小老百姓遵纪守法,哪里见得到他们的尊容,朝廷要查贪腐,我们就看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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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的百姓说说笑笑,拿朝廷官员开涮,完全没将不远处的杨丛义放在心上,没有指明道姓,也不怕他听到,况且像他这种绿衣小官,还成不了百姓口中的谈资,随口一说也就带过了,接下来再说的,就杨丛义没有半点关系。
杨丛义一开始听到他们的议论原本有些不太高兴,但随后也就释怀了,当个官就不能被百姓说几句了?何况他还只是个不入流的小官。
他在临安也住了好一段时间,自然知道对临安百姓来说,只有穿紫色、红色官服的官员才能算是官,六七品的绿衣小官根本就不能入眼,他们的事儿才懒得打听,懒得传说呢,根本不具备充当谈资的价值。
一路走着,身后时不时的总能听到有人议论他,但几句之后,话题就会转移到其他大官身上去,他只能充当一个引子。
渐渐的,杨丛义就不在意百姓们议论他什么了。关于传说中朝廷要严查贪污**,也跟他没什么关系。
他之前一直负责回易督造,账目清楚,随船出海也很少接触回易,宣威军穷的叮当响,吃饭都成问题,任职监军更没有贪腐的机会。
所以,朝廷真要查贪腐,也查不到他这种小角色头上,即使硬要查他,也查不到什么东西,根本不必担心。
第344章 功勋核查
在街边吃了早点,杨丛义不紧不慢来到殿前司衙门前,毫无意外,今天他又是第一个到,门都还关着。
等了多时,只见一人慢悠悠走来,仔细一看,正是冯忱。
杨丛义当即抬手笑道:“冯大人早啊,吃了吗?”
冯忱快走几步,抬手回道:“在家吃过了。杨大人来的够早,提前一刻钟、半刻钟就行。”
杨丛义笑道:“没办法,住的太远,不早点,若是路上耽搁,可就要迟到了。”
冯忱走近之后,在门前站定,随口问道:“杨大人现在住哪里?每天要来点卯,住的太远可不方便。”
杨丛义笑道:“没办法,临安物价太高,越向城南越住不起,只能在钱塘县找家客栈,暂时安身,等这个月发了俸禄,在找找合适的住处。冯大人可知道附近有什么便宜的地方可以租住?”
冯忱摇头道:“这可难住我了。不过据我所知,附近的房子可不便宜,要一定身份才能租住,需得四品官职以上才有资格,就连殿前司副都指挥使都住在两里开外,我们也只能想想了。”
杨丛义笑道:“看来那下官只能租住城外了。”
冯忱道:“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城外房屋可比城内便宜很多。”
听到这话,杨丛义微微一惊,他只是随口一说,难道还真有官员住在临安城外不成?这么大个临安城,连官员都无处容身吗?这还真让他不敢相信,大宋官员俸禄很丰厚,他之前还是九品官时,加上差遣,每月都有二三十贯钱,八品、七品、六品官俸禄应该更丰厚才对,难道这房价真是高的离谱?
“不知城外房子如何租住,价钱几何?下官打算休息时,从客栈搬出去,住在客栈不是长久之计。”杨丛义诚心请教,对于住宿问题,先了解点消息,也好心里有数。
冯忱道:“这个不太好说,据我所知,离临安城越近价钱越高,一里之内,一进的小院子年租金在三百贯左右,二进院子年租金八百贯左右,三进院子年租金不低于两千贯。若是没什么家底,可以住的更远一些,三里五里外,房子就很便宜了,把节省下来的钱买辆马车,进出城也算方便。”
听了这话,杨丛义心里顿时就有底了,城外房价都高成那样,城内就不用想了,目前看来,他只能租住在临安城三五里之外,住的近了房租他承担不起,也跟身世背景和俸禄严重不符。
“多谢冯大人。”杨丛义拱手笑道。
冯忱道:“在殿前司共事,低头不见抬头见,不必如此多礼。”
二人又闲聊片刻,吱呀一声,殿前司的大门打开了。
“走吧。”冯忱当先上了台阶,走进门内。
今天,殿前司外仍然只有杨丛义与冯忱两人,其他人不见踪影,也许会准时赶来,也许会迟到,谁知道呢,做好自己的就够了,其他人怎么样,他管不着。
没有钥匙,兵案署衙大门依然锁着。
殿前司,杨丛义根本不熟悉,昨天在屋子里坐了一天,哪儿都没去,一大早他自然也不可能随便转悠,或者再去找冯大人聊什么。
静等一刻钟左右,孙淼漫步而来。
“孙大人早啊。”杨丛义抬手打个招呼。
“杨大人更早。”孙淼随意拱手后,拿出钥匙将门打开。
二人先后进了屋子,各自在书案前坐定。
孙淼拿起书案前的文册,开始忙自己的事情,对杨丛义不管也不顾,也没任何安排和提示。
“孙大人,兵案官署很宽敞啊,其他人不在这里办公?”杨丛义四处一看,终是忍不住问出声,殿前司兵案要管理的军队少说也有五六十万人,要办差的肯定不止他们两人,其他人都哪去了?若是没人,兵案真有事,不得把他们往死里用。
孙淼抬头回道:“张大人这几日身体有恙,请了假,在家暂时休养,其他人都在外地公办,一时半会儿不会回临安。”
杨丛义点头道:“原来是这样,下官还以为这兵案只有你我两人。”
孙淼道:“堂堂一个殿前司兵案,怎么可能只有两人。杨大人,这几天你就把你面前各军功勋奏报都看看,估计下个月会开始核实。”
杨丛义道声好,随即问道:“下官昨天看了一些,各军各指挥功勋奏报很详细,我们还要怎么核实?”
孙淼道:“他们奏报是很详细,但真伪我们却没法判断,就不能随意通过审核。殿前司军队很多,虽不能全部审查,每年也得抽取一部分实地核查,每年差不多要用四个月时间专门核查功勋。通过审核的功勋才能报转差事磨勘案,作为升职调职依据,这件事较为紧急,各军也都会发文催问。”
杨丛义心里疑问不少,又问道:“各军驻守全国各地,纵然是抽取一部分,四个月也核查不了几军几指挥吧?还有功勋审核过后才能调职升职,下官之前在宣威军任监军,可未曾奏报功勋,宣威军功赏任职又是怎么回事?”
孙淼放下手中的文册,耐心解释道:“论功行赏,这是军队管理基石,功勋不清,赏罚就不明,审查功勋是件大事,从上到下都得查,军队再多,也得审查。兵案核查各军各指挥功勋是有方法的,各指挥上报的功勋先由指挥自审,而后各军统制亲自审核,签名上印,兵案要做的就是在军中随机抽取一指挥中的一件功勋进行核查,若无问题,则全军通过审核,若是功勋作伪,则此指挥当年功勋全部作废,此军统制或统领磨勘延长一年。每年在殿前司全军中挑选七八军,再在这七八军里各选一指挥,四个月也能核查完。审查结束之后,有问题就惩罚,其他各军则全部通过审核,及时报转。
至于你问的第二个问题,有句话叫特事特办,大军出征作战,朝廷一般都会有派遣监军,而监军除了对统军将帅有监管权力,对全军作战过程也要记录,并及时向朝廷呈报,以便朝廷随时掌握大军动向,对作战局势做出正确判断,而监军在记录作战过程的同时,也会一并上报各军各将功勋,监军上报的功勋不需再进行任何审核,就已经是朝廷恩赏的依据。
杨大人监宣威军在广南作战,你虽是宣威军监军,但整个邕州或者说广南还有一个监军,那是朝廷从枢密院派遣过去的,他的呈报才是最终呈报,不论宣威军是否上报功勋,你们所做的一切都在朝廷掌握之中,因此对宣威军恩赏会很及时。其实一般情况下,打一场胜仗,五日之内便有恩赏,不会拖上三五个月,宣威军也算是特例。”
听完孙淼详细解释,杨丛义终于明白审查功勋是怎么回事,当即谢道:“多谢孙大人解惑。”
孙淼道:“杨大人不必客气。”见杨丛义没了疑问,拿起文册继续翻看、标注。
片刻之后,只听杨丛义又道:“孙大人,兵案眼下就你我两人,下个月去各军核查功勋是我们去吗?还是会借调其他人一起?”
孙淼轻声道:“张大人身体有恙,一般不会出京,就是出京也不会太久太远,其他几人都常驻川陕,年底才会回殿前司一趟。杨大人,实话跟你说吧,整个兵案也就你我两人能动,而这兵案又不能无人值守,一年到头事务繁杂,三五天没人在还行,时间稍长根本不行。你调来殿前司时日尚短,有些复杂事务还难以应对,只能我在署衙值守了。”
见杨丛义没说话,但脸上神色起了变化,随即又道:“整日待在署衙真是很没意思,要不是不允许,我倒情愿用这几个月时间出去走走,领略大宋河山,总好过在衙署枯坐。”说完一声叹息。
杨丛义心中暗笑,搞了半天,把他调来殿前司兵案就是跑腿的,还一跑就要四个月,真是无力吐槽。不过幸好,他不是娇贵的人,也不是一个能在署衙坐得住的人,出去跑跑,有机会看看各支殿前司禁军,也没什么不好。
“下官在宣威军时也是常年东奔西走,去各地核查当然没问题。只是不知要如何选择核查目标,是随机抽选,还是可以按兵案的意图,挑选可疑目标?”杨丛义稍微一想,心里便有疑问,当即就想问清楚。
孙淼再次放下文册,认真解释道:“按说应该是随即抽选,但随即抽选难以把控,如果分散在全国各地,核查起来多有不便。所以在实际核查时,兵案会有选择的挑选目标,比如去年重点核查西边,今年就核查南边,到明年就核查北边,具体到核查哪支禁军哪个指挥,也可以挑选。总之,各军功勋核查有些麻烦,我们自己就要尽量减少麻烦,降低难度,不然超过最后的审核期限,各军都要来找我们麻烦。”
“我们今年该核查哪里?”
“江南西路、两浙东路和福建路。”
杨丛义顿时一喜,脸上若隐若现的阴云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