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上兵伐谋
原创夜幕降临,隋军大营还是一样地安静,北城墙上千余守军在来回巡逻,而其他三面城墙的守军就稀少得多,尤其南城墙数里长的城墙上只有几十名守军,他们聚在一起烧火取暖,没有人肯去冒着寒风来回巡逻,也没有必要
在南城墙的东段,这里更是一个守军也没有,这时,城内的甬道上忽然出现了大群黑影,足有百余人之多,他们见城边无人,纷纷奔上城头,为首正是那名老兵,他用绳索拴住城垛,扔下城去,向后招招手,低声喊道:大家快走
黑影一个接一个地猫腰奔向城垛,攀着绳子滑了下去,大家动作迅速,不到一刻钟,一百多人全部下了城,士兵们撒腿就跑,深一脚浅一脚地向黑暗中奔去。
隋军中军大帐内灯火通明,主将秦琼站在一座小沙盘前仔细地观察地形,这是河北西北部的一块沙盘,包括上谷郡博陵郡恒山郡以及涿郡。
太原已传来消息,魏刀儿答应了放弃上谷郡南撤,那么就是这几天,易县敌军将放弃城池撤离,秦琼就需要考虑翟雀儿军队撤离的具体路线.
上谷郡的东面是涿郡,西面是巍巍太行山,正南面是博陵郡,西南面是恒山郡,东南面是河间郡,从上谷郡前往恒山郡并不容易,必须要翻越五回岭和恒山,在冬天是不可能办到,那只能南下博陵郡,经唐县恒阳进入恒山郡,秦琼敲定了易县军队的撤军线路。
此时秦琼很佩服杨元庆夺取上谷郡的谋略,根本不需要拼死攻打易县,只要对魏刀儿施压,逼他的军队退出易县,那便可以在野外将上谷郡的两万军队全部歼灭。
隋军可以不进攻恒山县,而也绝不会让上谷郡的守军这么容易撤走。
这时,帐外有士兵禀报。启禀秦将军,有一百多名城中士兵逃出,愿意投降。
秦琼一阵惊喜,看来清晨的投入城的劝降书有效果了,他立刻大步向大营外走去。
营门外聚集了一百多名从城内逃出的守军,兵器已经交给了隋军巡哨士兵,他们已经投降,在等待隋军的安置。这时营门开了。大群隋军从营内走了出来,为首正是主将秦琼。
他看了一眼这些降军,见他们个个惶惶不安。便高声问:你们之中,谁是领头人。
那名老兵走出来,行礼道:在下姓王。是这些弟兄的领头人,看了隋军的劝降书,我们都愿意投降
秦琼点点头,又问他道:怎么就只有你们这一百余人,其他守军都不能投降吗
回禀将军,大家都是被迫当兵,想投降的人很多,我们只是跑得最快的一拨人。
老兵刚说完,黑暗中传来马蹄声。一名隋军巡哨奔来,在马上拱手道:禀报将军,后面又有数百守军从城内逃出,前来投降。
秦琼心中大喜,只要陆续有投降之军到来,那么敌军就会逐渐崩溃,这是一个极好的兆头。易县已经守不了多久了。
三更时分,一名报信兵匆匆跑进了军衙大门,不好了,将军,出事了
浑蛋
翟雀儿听完禀报。不由重重一拍桌子,怒不可遏问道:今晚是谁当值
郭三将军。一名报信士兵胆胆怯怯道。
翟雀儿腾地站起身。喝令道:将郭三给我斩首示众
他怒气冲冲地向军衙外走去,他几乎要被气疯了,一夜之间竟然有三千士兵翻城逃跑,居然没有任何阻止,也不向自己报告,而且还有人想开城投降。
他翻身上马,一路疾奔,冲到北城门,北城门点燃了数百支火把,照如白昼一般,二十几名逃兵被抓住,五花大绑,跪在地上。
一名将领上前禀报:禀报翟将军,这二十四人企图开城投降,被弟兄们抓获。
翟雀儿怒不可遏,上前一脚踢翻一人,杀给我全部宰了,人头挂在城门上示jg,看谁还敢再逃
这时,一名士兵奔来,翟将军,打起来了
什么打起来了翟雀儿怒道。
士兵气喘吁吁道:大营里士兵们争夺财物打起来了,乱成一团。
翟雀儿恨得一跺脚,翻身上马向军营奔去,大营位于城西,占地数百亩,两万名士兵住在这座大营内,此时大营内发生严重的内乱,起因是三千余士兵逃走,留下了不少物品,士兵们为了争抢这些物品,打得头破血流。
魏刀儿的军资严重短缺,经常发生为争夺粮食鞋袜而大打出手之事,而这次是上万人参与争夺斗殴,军官们也制止不住。
翟雀儿赶到军营时,大规模的sāo乱已经接近平息,翟雀儿的副将江琮率领二千余人严厉镇压,将士兵们都赶回了各自的军营,大营内已是一片狼藉,歪倒的帐篷,砸碎的坐榻,破烂的军鞋和毯子,数百名受伤的士兵躺在地上呻吟,被杀死的士兵尸体已经被抬走,到处是触目惊心的大滩血迹。
到底是怎么回事翟雀儿一脚踢翻一面盾牌,厉声怒吼。
副将江琮上前紧张道:将军,军心严重动摇,很多人都想逃亡,恐怕支持不下去了。
翟雀儿恶狠狠地盯着满地伤兵,眼睛闪烁不定,副将江琮又劝他道:将军,撤吧撤到恒山郡去,至少咱们还有一万七千军队,要是都跑光了,咱们回去也没有地位了。
翟雀儿万般无奈,只得一咬牙令道:所有士兵收拾行装,每人拿一袋米,立刻出发
四更时分,易县南城门大开,一支浩浩荡荡的军队开出了城门,离开易县,踏着茫茫雪原向南方进发。
漫天星斗,地面白雪皑皑,显得光线微明,可以清晰地看见远方的森林和连绵起伏的群山。
队伍越走越长,像一根长长的黑线在雪地里前进,可如果细看,就会发现不断有小黑点从黑线里脱离出来,向相反的方向逃去,这使得黑线越来越细,越来越短。
向南行走了约三十里,南撤的队伍抵达了易水河畔,易水已奔出山谷,从涓涓细流变成了一条宽阔的大河,冰天雪地,像一面镜子般呈现在众人眼前。
而南撤的军队却从出发时的一万七千人锐减到了不足一万人,短短三十里,就有近八千士兵逃亡,他们的妻儿都在易县和上谷郡,没有人再愿意去恒山郡,何况他们还抗着一袋米。
翟雀儿心情十分沉重,他无力阻止士兵的逃亡,一种莫名的恐惧笼罩在他心中,隋军会不会追击他们,按理是不会,他们是按照达成的协议主动撤军,可是他很害怕协议中只有让出恒山郡,而没有保证他们安全返回恒山郡这一条。
将军快看一名士兵指着前方大喊。
翟雀儿看见了对岸的情形,他的心一下子沉下了万丈深渊,他最害怕的一幕终于出现了,一支数千人的隋军骑兵出现在易水河对岸,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将军,后面也有
在他们身后,另一支数千人的隋军也截断了他们退路,他们被前后夹击,所有的士兵都惊呆了,慢慢放下肩上的米袋子。
翟雀儿狠狠咬一下嘴唇,回头对一名亲兵道:上去告诉隋军主将,既然隋朝和我们皇帝达成了让出上谷郡的协议,我们正在执行这个协议,让出上谷郡,请他们不要阻拦我们撤离。
亲兵催马飞奔上去,大声喊道:我家将军说,双方已达成协议,我们正按协议撤军,请你们不要阻拦。
秦琼呵呵一笑,高声道:回去告诉翟雀儿,你们魏刀儿皇帝并没有要求隋军保证你们安全撤离,让他立刻投降,可饶他一命,否则易水河就是他的埋骨之地。
亲兵又奔了回来,翟雀儿不用他说,恨恨道:我都听见了
副将江琮上前小心翼翼道:将军,这会不会是魏刀儿刻意疏漏
翟雀儿咬牙道:你说得没错,他知道我回去后无法安置,我太了解他了,他就是希望隋军将我们全部歼灭。
那我们怎么办
翟雀儿回头看了看满眼惊惶的士兵,早已斗志全无,一个个随时准备逃跑,他万般无奈,长叹一声道:还能怎么办军无斗志,前后都已经被堵死,你我若还想活下去,除了投降外,再没有第二条路。
传我的命令,放下武器投降
随着翟雀儿的命令下达,他手下的九千余士兵纷纷放下武器,向隋军投降。
这是一场没有发生血流的战斗,在强大的政治压力下,魏刀儿被迫放弃的上谷郡,上谷郡划入了北隋的版图,使得隋军终于有了一块进军河北的跳板,三天后,杨元庆亲自率领五万隋兵通过飞狐陉抵达了上谷郡。
北隋朝廷也开始全面动员,太原楼烦离石马邑以及西河郡等五郡官府动员了十五万民夫齐聚太原,协助将大量的粮草及各种军资运向上谷郡,战争的机器在十二月初最寒冷的时刻发动起来。
第六章 梳理上谷
清晨,杨元庆率领浩浩荡荡的大军抵达了易县,五万大军开始在易县城外热火朝天地安营扎寨,清扫积雪,安扎帐篷,树立营栅,一辆辆满载着粮仓的牛车驶进大营。
杨元庆则在数百亲兵的护卫下进了易县县城,城门边,秦琼率领十几名将领迎接主公的到来。
秦琼和众将一起单膝跪下,双手抱拳施礼,末将秦琼,参见总管
杨元庆翻身下马,笑呵呵将他扶起,秦将军免礼
他拍了拍秦琼的肩膀,赞许道:这一次攻打易县秦将军干得非常精彩,未死一兵一卒便拿下了上谷郡,堪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典范,我会记下你的大功。
秦琼满脸惭愧,连忙说:末将无功,是总管对魏刀儿的施压,迫使敌军主动撤出易县,末将不敢居功。
但投放劝降书却是你的方案,最终促使守军分崩离析,这才是翟雀儿被迫放弃易县的真正原因,所以你的功劳还是不小,我心里明白。
杨元庆又看了一眼旁边眼巴巴的程咬金,笑道:打仗的功劳并不仅仅在于杀敌多少,有的时候更要看战果,这次拿下上谷郡,为我们隋军打开了进攻河北的大门,是一场极其重要的胜利,所以这一次我要嘉奖所有参战将士,像秦将军程将军这样的立功将领,更要给予重赏
众人大喜,一齐躬身施礼,多谢总管嘉奖
杨元庆在众人的簇拥下进了易县,杨元庆在出任幽州总管时曾几次来过易县,在他记忆中,易县人口众多,商业繁荣,大街上人流熙熙攘攘,叫卖声此起彼伏。
而此时他眼中的易县却冷清得可怕,大街看不到一个行人,所有的商铺都关门闭户,店铺里空空荡荡,被抢砸一空,整个城池呈现出一派荒凉破败的景象。
这时几名士绅被领上前,他们跪下泣道:多亏隋军到来,才救我们一命,请楚王殿下受我们一拜。
他砰砰磕头,杨元庆连忙扶起他们,不必这样,拯救大隋子民,这是我们份内之事,快快请起。
杨元庆扶住几个老人的胳膊,只觉得他们一个个瘦得像骨架子一般,这还是从并富户士绅,竟然瘦成这样,更不用说一般的平民了。
他眉头紧锁,回头问秦琼,这么会这样
秦琼叹口气道:我们进驻城池时,才知道城内发生严重饥荒,翟雀儿手下士兵的家属多少可得一点活命之粮,而恒山郡士兵的家属则濒临绝境,这一年多,病死饿死至少一半人,活着的人都饿得瘦骨嶙峋,已经快撑不住了,我们第一件事就是紧急放粮赈灾,哎如果真的等到明年春天再打上谷郡,估计全城人都要饿死绝。
杨元庆眼中闪过怒意,对众将沉痛道:从大业六年王薄造反到现在,已经六年了,河北河南是乱匪造反的重灾区,几千万人口估计也剩下两三成,现在最宝贵的并不是地盘土地,而是人口,所以我们发动河北战役,第一要务就是争夺人口,能少杀则少杀,这次打上谷郡,我就不主张强行攻城,尽量利用一切手段,不战而屈人之兵,最大限度地减少战争伤亡,你们可明白我的苦心
众将纷纷回应,末将明白
你们要记住了,没有了人,也就没有王朝。
杨元庆来到了郡衙,魏刀儿造反后,上谷郡的官员们纷纷逃亡,郡衙被翟雀儿改为上谷王府,此时杨元庆新任命的太守已经在前两天到任,新太守名叫李奂之,原是李密管辖下的济阴郡太守,北隋建立后,他弃官逃到北隋,愿意报效新朝廷。
李奂之年约五十岁,祖籍陇西,精明能干,杨元庆任命他为太守,紫微阁又任命原丰州九原县县令王孝松为长史,调太原郡乐平县令张陶为司马,吏部同时任命了录事参军等各曹主事。
按照杨元庆和紫微阁商定的分权法,杨元庆作为摄政王尚书令,各郡太守的任命罢免权由他掌控,而长史司马和各县县令则由紫微阁任免,而下面的诸曹参军以及县丞县尉则由吏部任免,可谓职权分明。
杨元庆走进郡衙,太守李奂之上前匕,参见总管
杨元庆点点头,李使君免礼,请来堂上一叙。
杨元庆来到大堂上坐下,对众人摆摆手笑道:各位将军,各位使君请坐下,大家放松一点,我不是监察御史。
众人笑了起来,纷纷坐下,杨元庆这才问李奂之,我现在每到一地,最关心的就是述有多少人口,李使君现在可以告诉我吗
李奂之站起身,卑职现在只统计了易县的人口,大约有八千户,两万三千余人,大部分都是老弱妇孺,青壮男子不到七千人,不过听说还有不少青壮在恒山从军,至于上谷郡范围,卑职还没有统计,从下辖的道县遂城县永乐县涞水县飞狐县等五县得到一些零碎的资料,全郡估计不超过五万人。
杨元庆记得他任幽州总管时,上谷郡人口有近二十万,短短六年时间折腾掉近八成,他叹息一声,对李奂之道:当务之急是要赈灾,人手不足可以请军队协助,一定要尽快,不能拖,我估计深山里也藏了不少人,要派人去把他们劝回来,其次利用冬天重新分配土地,开春后要组织生产,所需耕牛种子,我以命司农寺协助安排,总之,要千方百计保住人口,恢复生产。
卑职明白,一定不负总管重托。
杨元庆又对秦琼道:现在李太守手上之事是千头万绪,如果人手充足,很多事情都好办,所以你专门抽出五百名军士给李太守调用,另外,大量粮食和军用物资即将运来上谷郡,所需仓库的修建就你来完成,不用再交给地方。
杨元庆的意思就是战备由秦琼负责,秦琼心里明白,立刻躬身道:末将遵命
杨元庆将所有的事情都一一安排了,便让众人散了,他来到一间专门为他准备的官房,按照杨元庆的要求,房间布置得很简单,一榻一桌一个书橱,另外墙角还有一只香炉,青烟袅袅,弥漫着淡淡的清香,房间点了一只火盆,燃烧正旺,使房间里十分温暖
杨元庆见墙上挂在一张河北地图,便背着手走上前,注视着地图,上谷郡的东面便是罗艺控制的涿郡,从打响上谷郡战役以来,已经半个月过去了,罗艺不可能不知,他现在应该也派出大量军队屯在边境涿县一带,而涿县对面便是上谷郡的沫水县,杨元庆回头问秦琼,涞水县派驻军队了吗
回禀总管,末将命邓迟年率五千军队进驻涞水县,防御幽州军可能的进攻。
杨元庆摇摇头,其实我更关心的是情报,必须要掌握幽州军的一举一动,需要派出很多斥候去涿郡边境一带探查消息,同样要命邓迟年加强巡哨,防范对方的斥候,这些不应该是我来提醒你,你应该安排好了才对。
秦琼默默点头,末将已安排好了,安排了十队一百人的斥候潜入涿郡边境,刺探幽州的情况,邓迟年也会防范幽州军的渗透。
杨元庆微微一笑,取出一份情报递给他,这是内卫军安排在幽州城内探子送来的情报,根据情报,罗艺派出了一万五千军队前往西南,不知是不是涿县,你可以对照查看,以后内卫军关于幽州的情报我会抄送一份给你。
秦琼大喜,这样的话他的情报就更加全面了,他连忙施礼,多谢总管支持。
停一下,秦琼又道:末将还有一事请示,就是关于翟雀儿的安置,他是投降而并非俘虏,末将不知该怎么安置他,请总管指示。
杨元庆沉吟一下道:这个翟雀儿的名字我还有印象,大业七年,我派李靖剿灭王拔须,这个翟雀儿就是被俘虏的九寨主,当时因为他位卑职小,我便放了他,他回乡务农了,原以为他会老实,没想到时隔五年,他又一次起兵造反,这种人有反骨,不知什么时候他又会造反,不能留下这个隐患。
末将明白了,会尽快处理掉他。
杨元庆淡淡道:也不用太急,免得影响恒山郡受降,等魏刀儿覆灭后,再一并处理掉。
秦琼迟疑一下,有些惊讶地问:总管的下一个目标还是恒山郡吗
应该是吧魏刀儿这次让了上谷,窦建德不会饶他,我担心窦建德会抢占恒山郡,所以我希望在窦建德抢占恒山郡之前,先下手干掉魏刀儿,我们先占领恒山郡,保住井陉的战略要道。
可是总管不是和魏刀儿有约定,如果反悔,会不会影响到总管的信誉。秦琼有些担心。
杨元庆眯着眼冷冷笑道:放心吧我会让他给我一个让天下人信服的理由。
第七章 幽州之忧
隋军进军上谷郡的消息,早在数天前便传到了幽州城,这个消息令幽州城的官员们一片惊恐,虽然知道隋军迟早会进攻河北,但这一天终于到来时,还是让很多官员感到了焦虑和不安。
尤其隋军的进攻并不是大家想像中的明年春天,而是在十一月便发动了,这便让幽州官场处于一种莫名的恐慌之中,每个人都开始考虑自己的后路。
一大早,幽州总管府司马温彦博乘马车从家里出来了,马车向总管府驶去,温彦博是唐朝内史侍郎温大雅之弟,罗艺投降唐朝,温彦博起到了关键的作用。
和所有官员一样,温彦博也很担忧隋军势力东扩,无论从幽州的战略地位,还是杨元庆的个人感情,幽州肯定是隋军的第一个进攻目标。
更让温彦博心中难过的是,唐朝放弃了幽州,在隋唐两朝达成的和解协议中,已经明确幽州不在唐朝的固有疆域之类,虽然温彦博也知道罗艺并不是真心投降唐朝,但至少罗艺表面上做得很好,自称唐臣,所有的手下都称唐官,而唐朝为了停战而主动放弃幽州,在道义上却输了一着。
尽管唐朝任命罗艺为纳言,调他回朝出任高官,又任命刘弘基为新的幽州总管,剥夺罗艺的兵权,圣上的用意很明显了,就是想触怒罗艺,让罗艺自己和唐朝决裂,使唐朝摆脱道义上的尴尬。
不料罗艺却识破了唐朝的用意,一方面高调要回朝述职,一方面却迟迟不出发,这便使得唐朝的如意计划落空,现在隋军大砚模进攻河北,罗艺更不可能回去,那么唐朝该怎么办就这么默认隋朝对幽州的进攻吗
温彦博并不是担心自己的命运,他担心的是唐朝会在幽州之事上失信于天下,以后谁还敢投降唐朝
马车驶过了大街,温彦博透过车窗望着熙熙攘攘的大街行人如织,很多人都背着大包小包,温彦博这才想起离新年已经不到一个月,他心中有些奇怪隋军进攻河北的消息已经传开了,幽州民众还有心过新年吗
停车
温彦博一声令下,马车缓缓停下,他指着一名拎着大包咱包的中年男子吩咐左右随从:把那个人给我叫上来。
几名随从催马上前,将中年男子带到了马车前,中年男子战战兢兢,连声喊叫:老爷,我没有犯什么法呀兵。
温彦博柔声笑道:你不用担心我只是问你几句话没有说你犯法。
中年男子听说只是问话一颗的放下,老爷要问什么
温彦博沉吟一下便问:你不知道隋军已经开始进攻河北了吗
知道,大家都知道,这件事早传开了。
那你不害怕吗还这么兴高采烈地要过新年。温彦博注视着男子问。
中年男子挠了挠后脑勺,嘴咧了一下,这个王,老爷是想听实话吗
当然,我要听实话,你尽管照实说我恕你无罪。
中年男子苦笑一下道:其实只要不是魏刀儿打来,那就没有谁会害怕,大伙儿都说杨总管不错当年带领全城军民众止疫病,救了整个幽州城,很多人现在还感激他,而且听说隋朝还免税分土地,也不强迫人当兵服劳役,说实话,大伙儿还盼着杨总管回来呢
温彦博半晌没有说话,他摆摆手,让中年男子走了,良久,他长长叹息一声,民心竟然盼隋军打来,这让他们情何以堪。
走吧去总管府。
马车启动,向总管府疾驶而去。
幽州总管府,罗艺背着手在房间来回踱步,显得忧心仲仲,他刚刚得到消息,隋军夺下了上谷郡,杨元庆亲率五万大军进驻易县,上谷郡即将成为隋军进攻河北的后援重镇,或者说,是进攻他幽州的后援重镇,然后又会以幽州为根基,继而席卷河北。
罗艺心中十分烦躁,从今年夏天开始,为了应付即将到来的危机,他不顾一切地扩兵,使他的兵力达到五万人,虽然不至于像魏刀儿那样全民皆兵,但也已经到了两户一兵的程度,这使得他管辖下的涿郡渔阳郡和安乐郡三郡民怨沸腾。
好在他手中还有不少杨广征高丽时留下的老底,这才稳住了民愤,他现在最担心的是,新募的两万人训练不足,士气不稳,会不会像魏刀儿军队那样军心崩溃,使隋军不战而胜,虽然这种可能性不大,但隋军东征的强大压力还是使罗艺连续几夜失眠,而失眠又导致他心情更加烦躁。
就在罗艺苦思应对之策时,有侍卫在门口栗报,启栗王爷,温司马求见
罗艺点点头,请他进来。
他努力使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他不想让下属看出自己焦躁的心情,这对稳住官员们的情绪不利。
很快,温彦博走进了房间,躬身施礼,参见王爷
司马请坐
温彦博坐下,他见罗艺满眼熬得通红,这明显是连续失眠造成,可见罗艺的压力也是极大。
不等温彦博开口,罗艺便先问他,我想知道,现在民心如何有没有陷入一片混乱
罗艺担心的是,民心混乱会影响到军心稳定,温彦博不敢对他说实话,只得苦笑一下道:现在幽州民情还比较平静,大家都忙碌着过年,属下估计,隋军打下上谷郡,也只是想获得一个东扩入口,而且他们不可能留下魏刀儿这个隐患,杨元庆必然会先除掉魏刀儿,至少在春天之前他们不会进攻幽州,这段时间民心都不会乱。
温司马,你觉得我们和窦建德结盟的可能性有多大犹豫了一下,罗艺终于忍不住沉声问道。
和窦建德结盟
温彦博吃了一惊,连忙道:窦建德可是幽州军的死敌,薛总管死在窦建德手中,幽州将士无不对窦建德恨之入骨,如果王爷和窦建德结盟,怎么向将士们交代薛氏兄弟就不会答应,再说,高开道已经明确表示,愿意和幽州军共同抗击隋军东扩,属下认为,就没有必要再和窦建德搅在一起,就算是权宜之计,也是引起将士们的反感,王爷认为呢
我只是一个念头,随便说说罢了。
其实罗艺这两天一直在考虑和窦建德结盟,窦建德在一个月前秘密派使者来见他,表达了愿与幽州军和解的愿望,这就说明窦建德也有和他联合起来共同对付杨元庆的想法。
正是这个原因,罗艺这两天想和窦建德结盟的念头越来越强烈,但他又担心遭到下属的抵触,所以他才试探似的问了问温彦博,他发现温彦博抵触情绪很大,便立刻不提此事口
但温彦博很了解罗艺,罗艺绝不会无缘无故提这件事,他必然是心中有这个念头了,温彦博便语重心长道:王爷,窦建德是狼子野心,他图谋幽州已不是一天两天,在某种程度上,他杨元庆还要可怕,当然,现在我们是共同的敌人,或许有可能联合对付隋军东扩,但以后呢王爷想过没有,窦建德势力一旦进入涿郡,恐怕以后灭掉我们之人,不是杨元庆,而是窦建德。
罗艺沉思不语,他当然知道和窦建德联合的风险,只是他现在难以承受隋军东扩的压力,他才想到了联合窦建德,任何事情都有代价,关键是这个代价他能否承受。
温彦博见罗艺并没有完全打消联合窦建德的念头,便又劝他道:王爷,其实我们乎上粮食很充足,还有几十万副兵甲,这是我们优势,我们可以充分利用这个优势,不必太依赖外人,而且我们有涿郡和渔阳郡这样广阔的土地,只要策略得当,完全能独立抵御住隋军,王爷也不必太过于担心。
温彦博的这一席话说中了罗艺的心事,罗艺叹了口气,我觉得我的兵力还是太少了,如果我能有八万军队,或许我就能抵御住隋军东扩,我手上有兵甲,有粮食,可是就没有兵源,先生有什么办法吗
温彦博微微一笑道:现在离明年春暖花开还有两个月时间,王爷可以充分利用这两个月时间,派人去河北各地宣传,说幽州准备大规模放粮赈灾,那个时候,必然会有大量民众从河北赶来领米,从这些人中招募三万军队还不容易吗
罗艺大喜,这是一个绝妙的办法,他怎么没有想到,几天来心中的纠结顿时豁然开朗,他连声道:就这么办我要立刻赈灾。兵。
温彦博又道:在赈灾的同时,我们还需要稳住杨元庆,告诉他,河北饥民太多,我们正在安抚灾民,我想隋朝也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在我们赈灾的时候进攻幽州,这又给我们争取了训练的时间,王爷觉得如何
罗艺点点头,司马说得极对,我这就派人去上谷郡。
温彦博起身施礼,属下愿为王爷分忧,前去上谷郡和杨元庆类涉。
王,家家家家家
第八章 合纵抗隋
所谓牵一发而动全局,隋军出人意料地在十一月进占了上谷郡,不仅给幽州罗艺施加了巨大的压力,也让其他河北势力也为之紧张起来,在河北四大势力中,最弱的是魏刀儿,其次是高开道,第二是幽州罗艺,最强大的是窦建德。
面对隋军的强势东扩,河北各大势力都意识到,仅凭一方的力量恐怕是难以抗拒隋军,在这种情况下,摒弃前嫌联合抗隋的呼声便渐渐在各大势力中出现,首先是罗艺和高开道的联合,他们在对付窦建德北上的战役中,就不止一次联合,而这次隋军东扩,罗艺和高开道便很自然地达成了联盟协议,共同对付隋军。
而此时,窦建德也有了联合罗艺抗隋的想法,早在一个月前,他便派宋正本秘密赴幽州和罗艺接触,窦建德本来考虑多次接触罗艺后,缓和双方的敌视,然后再提出双方联合的建议,不料隋军提前占领上谷郡,打乱的窦建德的计划,但同时也给窦建德带来了契机。
夜幕降临,一辆马车驶进了幽州城,马车里宋正本凝视着夜幕笼罩下的一条条街道,脑海里却在考虑隋军下一步的走向。
和温彦博一样,宋正本也认为隋军攻下上谷郡的目的,是想打开进攻河北的大门,建立一个粮仓军资重地,为明年春天的河北战役打下基础,这样考虑的话,隋军现在攻打上谷郡就完全在情理之中,并不使人意外。
这说明隋军并没有改变计划,而且他们也需要时间来建造仓库,搬运物资,幽州不是上谷郡,一旦进入对峙状态,若没有充分的粮草供应,在这么寒冷的冬天里,隋军很难打赢这场战争,这不是出奇兵就能取胜。
所以隋军发动河北攻势的时间应该还是在明年春天,这就给了他们两个月的时间,他们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建立一种临时同盟,合纵抗隋。
宋正本对自己此行的任务还是很有信心上个月他秘密出使幽州时,看出罗艺已经动心,而现在罗艺又面临巨大的压力,只要策略得当,那么成功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至于高开道那边,宋正本并不担心,只要说服了罗艺,高开道自然也成同盟之一届时形成一个强大的三角联盟就不再惧怕隋军的东扩。
这时马车开始减慢速度,老爷,到了外面传来车夫的声音。
宋正本探头望去,却正好看见罗艺把温彦博送出府来,似乎在说什么,宋正本立刻吩咐车夫,慢一点
宋正本知道罗艺手下部众大都憎恨窦建德,在没有和罗艺谈妥之前他不想被罗艺的手下看到,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温彦博上了马车,对罗艺道:明天一早属下就出发一定会给王爷带来好消息。
罗艺微微一笑,祝司马一路顺风
马车起动,渐渐走远,消失在黑暗之中,罗艺刚要回府,一转身却看见另一辆马车,马车车帘拉开,他看见了一脸笑容的宋正本,罗艺一下子愣住了。
书房里,罗艺和宋正本坐了下来,罗艺确实没有想到宋正本会在这个时候突然造访,他刚刚才和温彦博商量了应对北隋东扩的策略,宋正本便出现了.
一名侍女给他们上了茶,便退了下去,宋正本端起茶碗,微微笑道:上次和总管谈的事,可有什么说法
罗艺当然知道宋正本说的是什么,本来他和窦建德结盟之事极为动心,但温彦博的劝说又让他有点动摇了,他非常了解窦建德,需要用人的时候,窦建德弯得下腰,低得下头,可一旦不需要你了,他便立刻翻脸,刚刚还拍肩膀的手便握刀刺来,罗艺着实不太相信窦建德的诚意。
他沉吟一下便道:这件事让我再考虑考虑。
宋正本嘴角微微抽搐一下,现在什么时候了,已经火烧眉毛了,罗艺居然还要再考虑考虑,宋正本立刻猜到了罗艺的心思,恐怕罗艺是想到了什么对付杨元庆的办法,所以变得不那么热心了。
宋正本心中不由冷笑一声,以窦建德数十万大军,割据大半个河北的力量都没有把握和隋军对抗,还要想办法合纵抗隋,罗艺一个兵力只有五万,地盘只有三个郡的小势力,他还以为自己可以和隋军独立抗衡吗
宋正本当然不能这样说,这样会惹恼罗艺,他委婉劝道:我们也知道幽州军战斗力很强,又有高开道的十万大军协助支持,还有充足的粮食,这样的实力确实令人不敢小视,但罗总管并不了解隋军的强大,以突厥数十万大军进攻丰州,还被打得惨败而归,试问我们河北势力,谁能办得到而且河内郡一战,跟随我家主公多年的数万精锐老军全军覆没,我们深深体会到了仅仅靠我们一己之力,是无法和隋军对抗,只有整个河北势力联合起来,我们才有可能抵得过隋军。宋正本一番语重心长的劝说使罗艺有点被说动了,他本来就是想和窦建德联手,而只是临时被温彦博劝退,此时宋正本把事实摆出来,罗艺也忽然意识到,自己是有点太天真了,以为凭一己之力便可以和隋军对抗,突厥三十万大军都惨败在杨元庆强大的武力下,而自己的几万幽州军就能将隋军击败吗
宋正本看出罗艺已经动心了,他便使出了自己的杀手锏,不紧不慢道:罗总管,恕我直言,其实现在着急的不应该是我们,从现在隋军的布兵来看,他第一个要进攻的显然是幽州,而不是我们,我完全可以坐山观虎斗,等隋军和幽州军斗得两败俱伤,我们再倾巢出兵进攻隋军,相信我们的军队会把隋军赶出河北,但我家主公并没有这样做,我们考虑的是唇亡齿寒,如果幽州完了,那下一个就轮到我们虽然我们两家一直不和,在在共同的外敌面前,我们应该摒弃前嫌,一致对抗隋朝这才是明智的做法。
宋正本这几句话打中了罗艺的要害,如果隋军和幽州军真的斗得两败俱伤,那笑到最后的必然是窦建德,他倾巢出兵把隋军赶出河北,然后再吃掉自己,岂不是轻而易举
虽然宋正本没有明说,但罗艺却听懂了,他顿时一阵毛骨悚然不能绝不能让窦建德在一旁虎视眈眈必须也把他拉下水让他也承担抗击隋军的代价,这样他才无力吃掉自己。
想到这,罗艺终于下定了决心,他缓缓点头,宋先生说得极是,唇亡齿寒,幽州完了,下一个就是轮到你们杨元庆是我们共同的敌人,大家应该抛去昔日恩怨,携手合纵抗隋请你转告长乐王,罗艺愿意和他携手共同抗击隋军东扩。
那么高开道将军那边.....宋正本试探着问。
罗艺毫不犹豫道:高开道那边没有问题,他本身就是主张联合抗隋,如果我答应和你们合作,他也会答应,我可以说服他,关键是我们怎么合作,我认为需要好好商谈一下细节。
宋正本从怀中取出一份文书,放在桌上,推给了罗艺,笑道:这是我们提出的一个具体方案,罗总管不妨看一看,我会在幽州留三天,专门商谈合作细节,不过,有一点我要提醒罗总管,这件事要绝对保密,我是说,我担心会泄露出去,若让杨元庆知道了,会对我们不利。
罗艺点了点头,这个我明白,你们尽管放心
夜已经很深了,到了一更时分,大街上已经空空荡荡,看不见一个行人,偶然几只细犬从街头狂奔而过,聚在一起争咬,很快又分散了,天气格外地寒冷,到处是堆积的脏雪,屋檐下的冰棱足有两尺
幽州城东北的一条小街上,一个瘦高的黑影正沿着墙根匆匆地走着,他不时警惕地回头张望,注视周围的情况变化,他走过一个街口,看见了前方不远处的一家酒肆,他脖子缩了缩,加快脚步向酒肆走去。
酒肆叫鸿丰酒肆,一个很普通的名字,酒肆也不大,占地约一亩,两层楼,在幽州城内,这样的酒肆比比皆是,而且这个地段也不是太好,显得有点偏僻,所以酒肆的生意似乎也不太好,早早便打烊了。
这时,酒肆门开了,一名伙计走了出来,后面跟着一个中年男子,看打扮,像是这家酒肆的掌柜。
掌柜,那我先回去了。
路上当心点,好好照顾你娘,明天过来不了,后天来也行。
我尽量明天来
伙计拢了拢身上的羊皮袄,便告辞走了,酒肆掌柜刚要回去,黑暗中,一个瘦高的影子却闪身出来。
是谁掌柜一惊。
是我
酒肆掌柜向左右看看,迅速将黑瘦男子拉进了酒肆,光线下,这是一个年轻男子,皮肤黝黑,目光炯炯有神,两只胳膊很长,显得十分有力。
此人叫罗善文,是北隋内卫军派到幽州的一名探子,而酒肆掌柜也是北隋军的探子,姓张,开这家酒肆为掩护,他们已经在幽州呆两年,搜集的大量的情报。
有什么收获吗张掌柜问道,他是负责传递情报,他知道罗善文这么晚,必然是有重要情报。
有一个重要情报
罗善文点点头,我们今天在总管府门前蹲点,发现了窦建德的军师宋正本到来,他进了罗艺的府宅后,便一直没有出来。
看清楚了吗,确实是宋正本
罗善文肯定地点头道:我能确定,就是宋正本,这个情报很重要,我希望能尽快送走。
好明天城门一开,我就出城放鹰。
第九章 恒山之乱
太原紫微阁,内卫将军魏贲将山面金牌对侍卫展示了一下,侍卫们便向两边闪开,魏贲快步走进了紫微阁。
杨元庆颁发了三面金牌,给了三个他认为最重要的人,不用通报,便可直接进紫微阁找他,一个是杨思恩,跟随最长久的大将,也是他最信任的人,给他一面直见金牌,更多是一种荣哦
一个是他妻子裴敏秋,他知道妻子不会轻易来找他,可一旦她来找自己,必定是极重要之事,而且她也没有必要等候通报。
再一个就是内卫将军魏贲,他的重要在于他的职务,天下各地的情报堂都控制在他手上,他直接向自己负责。
魏贲一路疾走,上了三楼,来到了杨元庆的官房前,在这里他必须稍候,一名侍卫进去禀报了,片刻侍卫出来,总管命你进去
魏贲直接走进了杨元庆的官房,此时杨元庆正站在沙盘前,思考着他的河北之战,虽然他也很想借着攻占上谷郡的东风,立刻进攻幽州,在新年前拿下涿郡,这是他的期盼,但杨元庆也知道,如果这样做,他拿不下幽州城,最基本的攻城武器他就没有准备充分,更何况他还要面对罗艺和高开道的十五万联军,罗艺不是魏刀儿,他有很强的统帅能力,有一支很犀利的幽州重骑兵,如果贸然进攻,很可能失败的会是隋军。
他需要调集大军,准备粮草物资,同时要安排好南方的防御,防止窦建德从滏金关进攻河东,所有这些安排都需要时间,他必须按计划来,尽管他的计划天下人皆知,明年春天攻打河北,但这就是战争,从他的调兵遣将和战争准备上,就瞒不住任何人。
但他在战术上却可以灵活运用,比如这次奇袭上谷郡,就出乎所有人意料,取得一个漂亮的开局,对付罗艺,他还可以使用更多的策略,战争以外的策略,比如罗艺手下部将,很多都是他杨元庆从前的部将,比如心理战,比如利用世家等等。
就在杨元庆沉思之时,魏贲快步走了进来,单膝跪下禀报,启禀总管,幽州有紧急情报。
说
有探子在罗艺府上发现了窦建德谋主宋正本。
什各
杨元庆吃了一惊,他忽然意识到,他最担心的事情可能要发生了,窦建德和罗艺极可能走向联合,还有一个高开道,如果他们三家联合,河北就变成一个整体,将以一个整体来对付隋军,这就像战国时的合纵连横,东方各国联合起来对付东进的秦军。
其实杨元庆也想到了这个可能,只是他觉得可能性不大,窦建德和幽州军的仇恨太深,就算罗艺想联合,他的手下未必肯干,薛世雄死在窦建德的手上,他的两个儿子薛万钧薛万彻现在是幽州军的主要领军大将,罗艺和窦建德联合,又怎么向他们交代
当初,罗艺就是信誓旦旦要替薛世雄报仇,才得到了幽州军的支持,这才一年多时间,罗艺就敢背叛支持的幽州军将士吗
杨元庆沉思良久问道:宋正本走了吗
这个情报上没有说,只说宋正本进府后深夜未走。
杨元庆背着手走了几步,宋正本应该不是第一次来,他能在罗艺府中长时间不走,那就意味着窦建德和罗艺达成联合可能性很大了,如果是这样,宋正本应该还有一些细节要和罗艺商议,应该一时半会走不了
想到这,杨元庆回头对魏贲当机立断道:命令罗善文他们盯住宋正本,如果宋正本还没有走,让他们立刻联系秦将军,务必给我截住宋正本,无论死活都是大功。
如果能借这个机会干掉窦建德的谋主,这倒是个不错的收苑
恒山郡,一场大规模的逃亡潮正在恒山郡内发生,数十名能言善辩的隋军士兵被派到了恒山郡,他们给恒山郡的民众们描绘着一幅幅天堂般的生活画卷,令淳扑而又渴望美好生活的饥民们为之疯狂。
房山县城外的旷野里,数千人名面黄肌瘦的妇孺和老人正围着一株干枯大树,呆呆地仰头拎听,大树上站着一名年轻的隋军士兵,他的声音高亢而清晰,顺风传得很远。
各位父老乡亲,我并没有欺骗大家,今年河东大丰收,家家户户的粮屯里都堆满了金黄的稻谷,墙角堆满了成捆的布匹,因为他们有自己的土地,丁男有五十亩良田,丁女有二十亩桑麻田,他们不用交租,每亩地只要交五升的税赋,交一匹布,交一束丝,剩下的都是他们自己的,没有什么青苗钱,没有什么人头税,每个人都可以吃饱饭,每个人都有几身新衣,孩子们可以上学堂,大量青壮都在家中陪伴妻儿父母,不用去从军打仗,这些都是真实的,就离你们不远,翻过太行山,你们也一样能享受这样的生活。
隋军士兵的宣传具有极大诱惑,很多妇女看着自己破烂的衣裙,抱着瘦弱的孩子,都忍不住哭了起来,有老人振臂大喊:我们可以去吗
你们可以去,马上要过新年了,你们能吃饱饭,能吃上肉,孩子们可以穿上新衣,你们可以从井陉过去,只要过了土门关,你们就能吃到热腾腾的白面饼,可以穿上厚衣
可是我的丈夫还在真定从军,我们走了,他怎么办一名抱着孩子的妇女鼓足勇气大声问道。
你们知道你们丈夫,你们的儿子为什么走不了吗他们也不愿意给魏刀儿卖命,他们也想走,可就是因为你们在这里,他们不敢走,只要你们走了,他们没有后顾之忧,很快就会逃来和你们团聚
民众们沸腾起来,求生的和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使他们忘记了恐惧,他们异常激动,一名老者振臂高呼:我们去井陉,去河东
去河东去河东
数千名妇孺老人调头向土门关方向而去。
这样的情形同样发生在恒山郡各地,饥寒交迫的民众从四面八方涌向土门关,而北部的行唐县滋阳县的民众则调头向北,越过博陵郡向上谷郡徒步而去。
这些被盘剥被压迫的民众是善良而怯弱,他们甚至到了死亡边缘也不敢反抗,他们生活在绝望之中,可一旦有人让他们看到希望,有人鼓动他们站起来抗争,那么,他们为了生存,为了孩子,他们的勇气就会迸发,会不顾一切地逃往新生活的彼岸,任何力量也无法将他们压制。
他们的愤怒和期盼就像高高悬在头顶的堰塞湖,魏刀儿的武力控制就像将湖水封堵的巨石,湖水越积越多,当上谷郡这块巨石被搬掉后,堰塞湖终于一泻千里,恒山郡的逃亡大潮俨如滚雪球一般,越来越声势浩大,最后不可避免地波及到了军队。
最先波及的是上谷郡籍的士兵,开始是小规模的逃亡,随着上谷郡开始分田消息的传来,逃亡的士兵越来越多,现在跟随着民众的逃亡大潮,上谷郡籍的士兵也开始子大规模的逃亡。
真定县王宫内,土门关传来的消息令魏刀儿勃然大怒,连土门关的三千守军也跟着逃亡了,土门关已经成了一座不设防的关隘。
魏刀儿狠狠一鞭抽在大将孙时德的身上,土门关的守将削,健正是他的侄子,三千士兵也是他的部属。
浑蛋你怎么白我交代
魏刀儿气得要发疯了,虽然他平时恨这些老弱妇孺,消耗他的军粮,恨不得他们全部死掉,可真的当恒山郡民众大规模逃亡,他又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没有了这些老弱妇孺为人质,他的军队将重蹈上谷郡军队的覆辙,全面逃亡崩溃。
魏刀儿一把揪住他脖领大吼:我信任你才把土门关交给你,现在土门关丢了,你让我怎么办
孙时德说起来还是魏刀儿的岳父,他的一个女儿是魏刀儿的贵妃,却被魏刀儿毫不给面子地抽了十几鞭,他心中恨极,也恶狠狠大嚷:我亲自率军去土门关,谁敢逃跑我就宰了谁
魏刀儿一把推开他,喝令道:快去,若堵不住逃亡潮,你提人头来见我
魏刀儿已被风起云涌的逃亡潮刺激得失去了理智,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不惜一切代价堵住这股声势浩大的逃亡大潮,至于能不能堵住,他也不知道了。
传我的命令,士兵敢逃亡者,就地斩首,严惩不贷
土门关,这是井陉的河北境内入口,距离真定县约一百余里,坐落在巍巍太行山的边缘,扼住了井陉入口,位于海螺山和抱犊山之间,地势险要,是一座易守难攻的坚城固堡。
此时的土门关已经被五千隋军控制,罗士信站在城头眺望着关外的情形,关外已经聚集了数万名从恒山郡各地逃来的难民,扶老携幼,队伍里夹杂着很多逃亡的士兵,他们排成的队伍,在隋军士兵的指挥下正有序地通过关隘。
事实上,大部分难民都集中在井陉内,接受隋军赈灾,隋军也并没有打算把他们送去河东各郡安置,一方面很多老人和妇孺体力不支,奔到土门关已是强弩之末,很难有体力再穿过井陉,另一方面,魏刀儿的政权已经难以维持,很快就会崩溃,一旦隋军占领恒山郡,这些难民还是要返回自己家园。
这时,一名骑兵远远奔至,罗将军
骑兵疾奔而至,在城下大声禀报,一支约万余人的军队正向我们这边迅速开来
第十章 捉凶逼宫
孙时德气势汹汹率军而至。他满腔的怨恨,要将受辱的不满发泄在这些逃亡的老弱妇孺身上,只有用一场血腥的杀戮才能平息他心中的怒火。
一路之上,他已经杀了上千名零星逃亡的难民,离土门关还有七八里,他已经隐隐看见了前方的密集的人群,心中杀戮的再次炽热起来,他抽出战刀大喊:夺回土门关,所有刁民一概杀无赦兵。
话音刚落,一阵如闷雷般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有士兵惊恐地大喊:将军,是隋军
孙时德也看见,一支两千余人的隋军骑兵从侧翼杀出,气势奔腾,如一把尖刀向他的军队杀来,为首骑兵队中大旗猎猎,大旗上写着一个斗大的罗字。
孙时德的心如坠深渊,他一路只想着杀戮抢掠,却忘记了隋军的存在,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意识到会有隋军杀来,这时他才猛然反应过来,土门关失守,应该和隋军有直接关系。
突然杀出的隋军骑兵使魏刀儿的军队一阵大乱,他们都是步卒,装备低劣,斗志低迷,面对杀气腾腾的强大隋军骑兵,他士气迅速崩溃,惊恐不安地向后奔逃。
稳住稳住
孙时德大声叫喊,但是没有效果,士兵们骨子里对隋军的恐惧使他们完全丧失了抵抗的意志,当罗士信率领隋兵骑兵如猛虎下山一般冲进敌军群中时,魏刀儿的军队彻底崩溃了,一人逃跑带动十人,十人带动百人,百人带动千人万人,惨叫声惊恐叫喊声,呐喊逃命声响彻原野,士卒们丢盔弃甲,四散奔逃。
孙时德见势不妙,他调转马头带领数百骑兵没命地向东奔逃,有隋兵看见了他,指着已跑到数百外的孙时德急对罗士信桑报:将军,那就是敌军首领
罗士信一摆手止住了急着想追赶的将领喝令道:不用追赶他
一名将领急道:将军,敌将首领跑得并不快,我们可以追上他,追不上他,我愿用人头谢罪兵。
罗士信注视着孙时德的背影,摇了摇头,不用追赶,留下他有大用
他转身喝令道:投降免死敢反堊抗者一律格杀每论
真定县王宫孙时德的报告令魏刀儿目瞪口呆隋军居然出击了,尽管他知道有隋军入境挑拨民众逃亡,但他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只要隋军不是大砚模出现,他也不管,毕竟他和杨元庆的使者达成过协议,只要他让出上谷郡,隋军将不再染指他的恒山郡此时协议的墨迹未干,隋军便出现了。
魏刀儿顿时又气又急,他意识到自己上当了隋军根本就不守承诺,这时,谋主赵士群劝他道:王上,局势很明显了,隋兵挑拨民众逃亡,就是要寻找借口进占恒山郡,他们现在是护民为借口出兵,这样,显得他们很有大义,天下人不会指责他们的失信,只有赞誉有加,他们肯定还会以护民为借口继续深入恒山郡,王上,我们必须要为自己考虑后路了。
魏刀儿长叹一声,我还有什么后路
赵士群小心翼翼道:王上的后路其实有两条,要么投降隋朝,要么投降窦建德,对抗没有出路,现在军心涣散,我们恐怕支持不了多久了。
魏刀儿低头不语,他造的孽太多,又登基为帝,投降隋朝,恐怕杨元庆容不下他,而且他若投降隋朝,应该在上谷郡被拿下之前投降,那时他对杨元庆还有利用价值,现在隋朝已经控制了局势,他再投降,就有点晚了,至于窦建德,他更不饶过自己,自己让出上谷郡已经触怒了他,投降他必然是死路一条。
魏刀儿心中乱成一团,拿不定主意,只得叹息道:让我再考虑考虑兵。
话音刚落,一名侍卫奔进豪报,王上,一支两万余人的隋军骑兵已经杀到城下了,他们口口声声要捉拿害民凶手
魏刀儿一惊,手中玉圭当嘟落地,摔裂成几块,他颤声问:什么害民凶手
具体不知
赵士群连忙劝道:王上去问问吧到底出了什么事
魏刀儿无可奈何,只得快步出宫向城头而去。
城下,两万隋军骑兵铺天盖地一般,他们队列整齐,旌旗招展,气势威严,城头上,守军人心惶惶,很多守军不敢向下看,一种绝望的气氛在魏刀儿军中迅速弥漫。
王上来了
不知谁喊了一声,守军们纷纷散开,身着黄袍头裁冲天冠的魏刀儿在大群侍卫的簇拥下,来到了城头。
城下杀气腾腾的骑兵使魏刀儿不由眯起了眼睛,他是见过世面的人,两万骑兵并没有把他吓倒,但他心里明白,这两万骑兵足以横扫他的所有军队。
隋兵主将是谁,请出来答话魏刀儿大声哦道。
这时,一员大将从隋军队伍中走出,拱手道:在下是隋军主将罗士信,你可是魏将军
罗士信的声音很大,城上所有人都听见了。居然称魏将军。这使魏刀儿的面子有些挂不住,他眼中闪过一丝恼怒,不高兴道:按照我和楚王殿下达成的协议,我让出上谷郡,隋军将不再进驻恒山郡,你们怎么出尔反尔
罗士信不慌不忙道:我们并没有失信,没有占领恒山郡的意思,但恒山郡的民众却自认是大隋子民,隋军当然要保护他们,把他们安全转移到河东去,但你们军队却一路屠杀我大隋子民,这是我们绝不能容忍,我现在来真定县,就是要你把所有杀人凶手交出来。
魏刀儿一愣,什么杀人凶手兵。
就是你的手下大将孙时德和他的军队,他们一路屠杀,杀了数千老弱妇孺,这些都是我大隋的子民,你们必须把凶手交出来。
魏刀儿半晌说不出一句话,借口,这是隋军的借口,他心里很清楚,隋军不过是在借题发挥,按理,恒山郡的土地是他所有,那么恒山郡民众也是他的人,和隋朝无关,但协议中却写得很清楚,隋军不进驻恒山郡土地,根本没有提到民众,这就给隋军留下了干涉恒山的郡的借口,他们来匡扶弱小,拯救黎民,赢得了大义。
这时,赵士群在一旁劝道:王上,现在隋军来了两万余人,明显就是来攻城,现在他们找到了借口,若不给他们,他们就会进城抓人,那样,我们就完了,不如把孙时德交给他们,堵住他们的口。
可是,王
魏刀儿心中十分为难,军时德是随他起兵大将,一直是他的左膀右臂,是他的铁杆心腹,在军中威望很高,如果孙时德被他送出去,那么谁还会替卖命。
可是如果不交出去,隋军就会找到攻城的借口,那他同样也是完了,魏刀儿沉思良久,终于下定了决心,保自己要紧,孙时德他就顾不上了。
他高声道:我可以答应你们要求,请你们暂且退兵,一个时辰后,我肯定把凶手送来
罗士信一摆手令道:撤军十里
咚咚咚鼓声敲响,战旗挥舞,两万骑兵如潮水般退下,调转马头向十里外奔去。
魏刀儿望着隋军骑兵奔远,他一咬牙令道:把孙时德抓来见我兵。
孙时德此时躲在军营内,他听说了隋军来抓凶手,立刻意识到,隋军就是来抓他,他吓得心惊胆战,不敢上城去面对。
这时,一名亲卫士兵飞奔而至,惊恐地象报道:将军,王上已经答应把你交出去了。
什集
孙时德霍地站起身,眼睛瞪得溜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王上家家家已经答应把将军交给隋军了
孙时德后退了两严,魏刀儿为了保自己,竟然把他出卖了,孙时德想到自己跟魏刀儿一同起兵,鞍前马后为他卖命,还把自己女儿嫁给他,可到最后,他竟然把自己出卖了。
孙时德牙关咬得咯咯直响,眼中射出骇人的杀机,这时,两名宫廷侍卫来到门口道:孙将军,王上请你进宫商议大事。
孙时德眼睛眯了起来,这是魏刀儿要动手了,好我这就跟你们进宫
他若无其事走到门口,他猛地拔出刀,左右劈砍,随着两声惨叫,两名侍卫瞬间倒在血泊中。
魏刀儿,这是你先不仁,就休怪我不义了。
孙时德回头大吼一声,命我的部属集合
魏刀儿正在宫中背着手来回踱步,不安地等待孙时德的消息,他有点担心孙时德会不会已经得到消息,两名侍卫前去是否能将孙时德带来
可如果去的人多了,肯定会引起孙时德怀疑,他更不会来,现在他也不知该怎么办了,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就在这时,他隐隐听见了一片喊杀声,魏刀儿一愣,紧接着一名侍卫冲进宫门大喊:王上,孙时德造反了,率领数千人向王宫杀来
魏刀儿大吃一惊,转身便向后宫跑去,他想从后面出宫赶去军营,不料他刚跑到宫门前,大群士兵从宫内涌出来,挥刀向他扑来,而后面也有士兵追来,魏刀儿走投无路,被乱军砍死在皇宫内。
事情往往不随人的意志而转移,魏刀儿想把孙时德交出去,反而被孙时德率军所杀,效忠魏刀儿的军队随后反击,真定城内爆发了一场混战,孙时德手下毕竟只有数千人,顶不住数万人的攻击,越战越少,孙时德最后率领数百人从南城杀出一条血路,逃出真定县,投奔窦建德去了。
魏刀儿已死,军心溃散,手下大将遂开城向隋军投降,魏刀儿的势力至此在恒山郡全军覆没。
第十一章 合纵遇挫
清晨,一层薄薄的晨雾笼罩着幽州城,轻纱般的雾气在城中流淌,街上没有什么行人,街景在晨雾中变得若隐若现,大街上显得格外宁静。
这时,幽州总管府的侧门悄然打开,一辆马车在十几名随从的护卫下驶出,很快便被雾气吞没,消失在牛乳般的雾纱之中,就在马车刚走,百步外的巷子里便出来两名骑马男子,他们对视一眼,催马上前,不紧不慢地跟在马车数十步之后。
马车里,宋正本正在翻看着和罗艺达成的各种联合细节,最关键的是隐秘,双方都心照不宣,不能让幽州军将士知道他们的联合,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尤其两军的配合作战,当隋军进攻涿郡时,窦建德的军队要进攻上谷郡,当隋兵进攻河间郡或者博陵郡时,幽州的军队也进攻隋兵后路,甚至在必要时,两军要联合作战,共同对隋军发动进
宋正本心中很得意,他一手主导的这次合纵抗隋取得了巨大的成功,这足以改变整个河北的战局,也将改变天下的格局,宋正本是希望窦建德能统一河北建立帝业,继而平定整个天下,那时他就能成为辅佐一代的名相。
马车穿过街道,很快便驶出了城门,向南方驶去,宋正本这次到来很隐秘,只带了十几名随从,而离开时更是低调,罗艺也没有派兵护送他出城,也是必然,罗艺并不愿意手下将士知道宋正本到来。
宋正本的马车驶出幽州城,中午时分,马车抵达了笼火城,这里是幽州城的外围城堡,在这里,一支三百人的军队接应上了宋正本,马车在三百骑兵的护卫下,继续沿着永济渠向南方而行,穿过一个一个巨大的仓库当年攻打高丽时,这些仓库内装满了粮食和物资,经过数年的洗劫和消耗,几百座仓库都已空空荡荡四周也没有了守军,就仿佛几百个巨人孤零零地矗立在运河两岸。
就在宋正本的马车后,两个骑马人依然在数百步外不紧不慢地跟着,夜晚,宋正本抵达了安次县,队伍进城休息,而这时,跟踪宋正本的其中一人离开了。
薄暮降临灰蒙蒙的天光迅速消退在涿郡固安县南面的一片森林边缘一支千余人的隋军骑兵队正聚在一起休息,他们奔行了整整一天,人和马都已筋疲力尽。
队伍的首领正是大将牛进达,他接受了秦琼的命令,去执行一个重要的使命,拦截窦建德的使者宋正本。
士兵们在默默地吃着干粮,同时喝上两口酒,夜里的极度寒冷需要他们用酒来驱逐身体里的寒意。
他们所在的位置距离固安县约三十里这一带原是人口稠密之地,但经过多年乱匪的扫荡,已是千里赤野至少二十里范围内,他们没有看见一个人烟,随处可见皆是死寂一般的村子,从前的农田已长满了半人高的杂草。
渐深的暮色慢慢笼罩住空旷的原野,寒风凛冽,牛进达喝了一口酒,又吃了两块羊肉馅饼,体力渐渐恢复,他照例又取出地图研究,他是今天清晨出发,在接到幽州城的消息后,他们便立刻动身了,整整一天,他们奔行一百八十里,他们必须要赶在宋正本进入河间郡之前截住他,一旦进入河间郡,就会有窦建德的重兵接应,他们就没有机会了。
从宋正本的南下路线看,他应该是沿着永济渠旁的官道走,那条路牛进达前几年走过,宽阔而平坦,一般马车一天能走一百余里,如果对方速度较快的话,他们现在应该在安次县附近。
这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他已看不清地图,牛进达将地图收了,对众军道:大家抓紧时间休息,一个时辰后出发
他也取出一张厚厚的军毯,将自己身体裹住,尽管军毯挡不住夜里刺骨的寒意,但身体的疲惫使他躺下来就要几乎睡着了。
只所以没有睡着,是因为他听见了旷野里的马蹄声,这种马蹄声竟然没有被森林里魔鬼般的风啸声掩盖,那就说明它已经在近前了。
牛进达一下子坐直了身体,很快,巡哨士兵将一名骑士带了上来,将军,是为内卫军的人。
牛进达大喜,他现在最急需的就是内卫军的情报,宋正平已经到了哪里
骑士正是跟踪宋正平的两个骑马人之一,他一连找了几个事先约定的休息点,最终找到了隋兵骑兵,他单膝跪下行礼,参见牛将军
不必多礼,快告诉我目标的情况
回禀将军,宋正平已经到安次县,现在县城内休息他们应该是明天一早出发。
果然不出自己所料,果然到了安次县,不过宋正平过夜休息,他们的机会便来了,牛进达又问:有多少随从
他们本身只有十五名随从,但在笼火城,罗艺安排了三百名骑兵护卫,估计会一直送他们到河间郡。
三百骑兵,
牛进达心中迅速盘算一下,一个果断的拦截的方案便浮现出他的脑海。
次日下午,宋正平的马车过了雍奴县,再向南走一百余里,便是河间郡境内,那里便是窦建德的地盘,马车在茫茫的河北大平原上行驶,两边都是一望无际的田野,覆盖在皑皑白雪,一片片森林星罗棋布般分布在原野之上,这里依然没有什么人烟,到处可见残垣断壁的村庄,一群群野狗在旷野里游荡,饥饿地寻找着食物。
宋正平坐在马车上,望着车窗外凄凉破败的景色,他不由长叹一口气,他还记得开皇年间他去幽州城路过这里的情形,到处是一望无际的麦田,两边村舍密集,人烟稠密,曾几时,竟变得如此残破,他也不得不承认,尽管辽东战役使民众迅速贫困,但真正摧毁隋王朝的并不是朝廷的苛政,而是多如牛毛般的乱匪,他们不事生产,靠抢劫为生,扫荡一座座村庄,所过之处,财物粮食被抢掠一空,女人被奸淫抢走,老人孩子死于沟壑,所过之地鸡犬不留。
而现在战争依然没有停止,人口还将继续消耗,不知到窦建德统一江山的那一天,天下还有多少人
宋正平这段时间也在考虑,他们是否应该学习北隋,重新实行均田制,休养生息,鼓励多生,实行精兵策略,他也觉得窦建德的军队太多了,竟有四十万之众,而北隋只有十五万兵力,而河东的人口却要比河北多得多。
正想着,马车却停了下来,宋正本一怔,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车夫道:老爷,好像是桥断了。
宋正本在车上坐了大半天,也有点乏了,他下了马车活动活动筋骨,他向四周看了看,身后数十步外有一片森林,森林也不大,占地几百亩,在大平原极为常见,四周荒野里没有什么人烟,前方十几步外是一条三丈宽的小河,河上的桥断了,不知是什么缘故,他来的时候走的不是这条路,也不知道桥是新断还是早就断了。
河水都结冰了,桥断了应该不影响什么吧宋正本探头大声问道。
有士兵答道:河水太浅了,还是挺深的沟渠,必须要把桥修起来,要不然过不去。
宋正本跺了跺脚,向手上哈了一口热气,又使劲搓了搓手背,向四周打量,这时,他忽然发现身后的森林里似乎有动静,他愣了一下,揉了揉眼睛,却发现一个黑点瞬间出现在他面前,不等他反应过来,他胸前一阵剧痛,一支箭射进了他左胸。
宋正本惨叫一声,一头栽倒在地,紧接着更多的惨叫声响起,,从森林里射出的箭如密雨,护卫宋正本的三百名幽州军纷纷中间倒地,桥头一阵大乱,宋正本的马车也被箭射中,两匹马倒在血泊中,马车也随之倾翻。
一千名隋军从森林内冲出来,一边射箭,一边包围幽州军,这时,剩下了不到一半的幽州骑兵开始拼死突围,他们被一千最精锐的隋军骑兵团团包围,力量悬殊,幽州骑兵越战越少,渐渐地被一千隋骑吞没了。
牛进达催马来到马车旁,一名士兵将一只皮袋递给了牛进达,将军,马车里就只有这个包。
牛进达打开包看了看,都是各种文书,还有罗艺和宋正本签署的合纵协议,这就是他想要的东西。
牛进达翻身下马,走到宋正本面前,宋正本还没有死,只是流血过多,已经奄奄一息,牛进达蹲下来问他,你是愿意长眠在这里,还是愿意跟我们走。
宋正本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却慢慢伸出手,抓向牛进达手中的皮袋,但手仲到一半便停住了,宋正本停止了呼吸。
牛进达站起身,指着宋正本的尸体命令道:把他的尸体带走,其余尸体就地焚烧掩埋,一个活口不留。
两个时辰后,隋兵处理完了一切痕迹,千余人调转马头向西方奔驰而去,不多时,便消失在茫茫的旷野中。
第十二章 扑朔迷离
两天后,罗艺发现了情况不妙,他派去护卫宋正本的三百骑兵竟然没有了消息,这让罗艺十分惊讶,不知是窦建德扣留了这三百人,还是他们出了什么事他紧急派人沿途寻找,却一无所获。
虽然宋正本之事查不到什么结果,但并不妨碍罗艺另一个计划的实施,事实上在宋正本抵达幽州的第二天,罗艺便派大将施桀率两千士兵南下巨马河,那里是涿郡和河间郡的交界地带,在那里,罗艺开始大规模赈济河间郡贫民,并派人去河间郡广为宣传涿郡的赈灾,罗艺是想拔出萝卜带出泥,能招募到大量的河北青壮从军。
........
窦建德也是一样困惑,他派去边境护卫宋正本的军队,等了两天也没有等到宋正本的消息。
窦建德的心中十分焦急,两天来他都在一种焦虑不安中度过,宋正本是他的谋主,对他来说非常重要,他宁可不和幽州结盟,也不能失去这个能替他掌握大局的谋士。
窦建德正背着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他心中的烦恼不仅仅是宋正本的失踪,还包括隋军夺取了恒山郡,恒山郡的魏刀儿一直被他视作挡住隋军南下的一堵墙,或者是一处缓冲地带,他是希望魏刀儿存在,这样当隋兵有了南下意图后,便可以先一步通过魏刀儿表现出来,隋军必然会先攻打魏刀儿,这样便给自己一个准备时间。
但现在魏刀儿被拔掉了,四万隋军进驻了恒山郡,直接威胁到了博陵郡,一种可能是。一旦隋军拿下博陵郡,那么北面的上谷郡和南面博陵郡两路隋军就会形成对河间郡的夹攻之势。
而另一种可能是,上谷郡的隋军进攻涿郡,用恒山郡的隋军来牵制自己,从而直接破掉了自己和罗艺的联合。
两种可能选其一,窦建德觉得后一种可能更会成为现实,杨元庆很可能已经意识到自己要和罗艺联合,或者说杨元庆为了防止自己和罗艺联合。便在拿下上谷郡不久,又紧接着拿下了恒山郡,目的就是为了在恒山郡部署兵力,牵制自己,现在隋军已经在恒山郡部署了四万军队,说明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
可是就在这关键时刻,宋正本又失踪了,没有人替窦建德拿主意。使他仿佛失去了一个依靠,令他心烦意乱。
这时,一名侍卫在门口禀报:王爷,孔长史有急事求见。
窦建德点点头,请他进来。
孔长史是窦建德的另一个重量级幕僚人物,名叫孔德绍,和宋正本一样,也是一名隋朝官吏,他是极力主张窦建德登基称帝,虽然窦建德现在并不想登基。但他很看重孔德绍,封他为王府长史,这就相当于他的宰相了,他和宋正本一个主内,一个主外,都是窦建德的心腹谋士。
片刻,孔德绍快步走了进来,孔德绍外形不好,长得矮小肥胖,一双精明的绿豆小眼睛。活像一个小商人,没有宋正本那样清瘦风度,正是这一点让窦建德有点不太喜欢,而且孔德绍偏于阴谋诡计,他想不到合纵抗隋这样的全局谋略,所以窦建德把他排在宋正本的后面。
宋正本的失踪对孔德绍却是一个利好消息,这意味着他最大的政敌消失了。这两天,孔德绍的心情格外舒畅,不过在窦建德面前。他把心中的喜悦完全掩盖起来,装出一副忧心伤痛的模样。
参加王爷孔德绍上前深施一礼。
长史免礼
窦建德叹息一声问:可有宋先生的消息
孔德绍痛心地摇了摇头,暂时没有他的消息,但卑职怀疑,这可能是罗艺的一个阴谋。
阴谋
窦建德瞥了他一眼,他知道孔德绍是言必称阴谋,什么事都要往阴谋上扯,这让他有点不太高兴,不过宋正本的离奇失踪,似乎又和阴谋有点关联,他便耐着性子问:你详细说说,怎么个阴谋法
在说阴谋之前,请王爷允许卑职先汇报一件重要之事。
说吧什么重要之事
窦建德坐了下来,目光注视着孔德绍,孔德绍连忙道:卑职刚刚得到禀报,文安县高阳县平舒县很多民众都奔去了涿郡,而且这股北上风潮有点扩大之势。
窦建德一怔,这是为何
卑职听说,是幽州军在靠近我们的巨马河一带赈灾放粮,有不少来历不明的人跑到我们境内鼓动民众去领米,说每家都领到几十斤米过新年。
窦建德眉头一皱,他立刻想到了隋军在恒山郡的宣传,这又是什么缘故,他迟疑一下问:幽州军这是想做什么
王爷还没有想到吗
孔德绍小心翼翼道:现在什么资源最为宝贵
窦建德沉思片刻,忽然恍然大悟,你是说.....他们在抢夺我们的人口
王爷,不仅仅是抢夺人口那么简单,卑职认为他其实是在募兵,用粮食把我们的民众哄过去,再从中挑选精壮哄他们在幽州从军,这样一来,幽州至少能募到三四万的军队。
窦建德拳头渐渐捏紧,恨得咬牙切齿,该死的罗艺,一面要和我联合,另一面却在背后挖我的墙角。
王爷,从这件事便可看出罗艺所谓和我们的联合,其实他并没有诚意,这样,宋先生的离奇失踪便可以解释了。
怎么解释
很简单,宋先生一定还在罗艺手上,他一方面假装和王爷谈判,另一方面同时在借口赈灾而招募士兵,这样,王爷也不好和他撕破脸皮,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他挖我们墙角。
窦建德有点听懂孔德绍的意思了,你是说,其实罗艺并没有和宋先达成协议,他怕宋先生回来揭穿他,便假装放他回来,但暗地里又把他扣住了,是这个意思吗
卑职正是这个意思,卑职一直认为,罗艺手下将士视我们为死敌,罗艺不可能不忌惮这一点,他控制幽州还不到两年,还没有完全坐稳位子,所以他不会冒着惹怒手下的危险和我们联合,从他借口赈灾挖我们墙角,就可看出,他其实还是用增加兵力的方式,独自应对隋军东扩,而且把宋先生扣住,还可以防止消息外露,可谓一举两得。
窦建德眉头皱成一团,孔德绍关于罗艺赈灾是为了募兵的推断他认为很正确,但说罗艺怕泄露不肯结盟的消息而扣留了宋正本,他却觉得有点牵强,因为宋正本临走时告诉过他,罗艺肯定愿意结盟,而且也有办法瞒住罗艺手下。
我怀疑是不是隋军插手,半路拦截了宋正本。
孔德绍坚决反对窦建德和罗艺结盟,这并不是他想帮助隋军,而是他本人和罗艺有私仇,他的兄长孔德赞就是死在罗艺手上,他很希望借隋军之手干掉罗艺。
另一方面,孔德绍是齐郡历城县人,他更希望窦建德能把势力撤到青州去,那样对他更有利,既然窦建德已经通过和徐元朗的联姻留下这条后路了,那么他就希望这条后路成为事实,避开隋军的锋芒,保存实力南撤。
也正是因为这样,孔德绍拼命阻挠破坏窦建德和罗艺结盟,千方百计要让窦建德知道,罗艺没有结盟的诚意。
王爷以为隋军怎么会知道宋正本去了幽州又这么精准地算出他回来的时间和路线,连罗艺手下人都不知道,隋军会知道吗
孔德绍停一下又道:卑职猜想,最后罗艺没法交代了,他肯定会说是隋军动手拦截了宋先生,把责任推给隋军,王爷为人宽厚,总是把人往好的一方面想,但罗艺的阴险狡诈,反复无常,王爷还没有领教到吗
孔德绍这几句话又说得有道理,隋军怎么会知道宋正本秘密去了幽州同时又这么精准地算出他回来的时间和路线,这确实是一个值得商榷的问题,或许是罗艺手下人反对联盟,半路上暗害了宋正本,也确实有这个可能。
窦建德有点糊涂了,宋正本一案扑朔迷离,让他看不透问题出在哪里思索了半晌,没有一点头绪,他只得暂时把这件事放下,又问道:那现在怎么对付罗艺挖我们的墙角
孔德绍已经想出了对应之策,他笑道:王爷不是一直很想要罗艺的兵甲吗卑职有一策,可以让罗艺偷鸡不着倒蚀一把米。
窦建德精神一振,连忙道:你说说,有什么办法
王爷可挑选几万家眷都在我们这边的士兵,以裁军为借口放他们为民,再让他们去涿郡领米,罗艺必然会把他们募为士兵,王爷也可再派百余名亲卫也一同去募兵,等待时机让亲卫们鼓动这些士兵带着兵甲逃回来,最后罗艺费钱费米,最后却为我们装备了几万士兵,王爷以为此计如何
窦建德眯着眼笑了起来,此计虽然很损,不过可以试一试。
第十三章 突厥消息
上谷郡通往涿郡的官道上,数十名隋军骑兵护送着幽州军司马温彦博乘坐的马车缓缓向易县而去,这一带是上谷郡土地肥沃之处,官道两边,原本荒芜的土地上到处是忙碌的人影。
一群群男女老少和隋军士兵一起挖掘着被杂草和淤泥堵塞的沟渠,原本已不见踪影的田垄也被农民们重新堆垒,尽管田野还是被皑皑白雪覆盖,但这并不影响农民热火朝天的干劲。
再远处,已经废弃的村庄又重新修葺,隐隐可以看见隋军士兵用树木和石块搭建房屋的身影,不少房屋上已经冒出袅袅青烟,这片曾经被战争和土匪蹂躏的土地上又重新恢复了生机。
温彦博默默地凝视着这一切,这时,一名拾粪的老农从他马车前经过,温彦博连忙令道:停车
马车停了下来,温彦博探头对拾粪老农笑道:老丈,想问你几句话,可以吗
老农放下粪兜,拱拱手道:这位官爷,请尽管问
温彦博一指被白雪覆盖的土地,这些土地里有你的份吗
有
老农回头指着远处一片森林,笑呵呵道:我家的土地在那片森林边,足有七十五亩,我儿子有五十亩,我和老伴减半,有二十五亩,另外还有三十亩的桑麻田,几天前才分到的,这不,在忙碌地拾粪蓄肥,准备开春后种麦子的呢
你儿子没有从军吗温彦博又问道。
没有,不过要参加民团,农闲时训练,这些天他们民团在挖掘疏通灌溉渠,喏就和他们一样。老农指着不远处正忙碌着挖掘沟渠的百余人道。
温彦博点了点头,又想起一事,问道:那你们在明天夏收前靠什么生活
官府给粮食,儿子儿媳每天各一升麦子,老人和孩子减半,我们家六口人。一个月给一石两斗麦子,足够了,儿子每月有五吊钱的民团补助,老伴和儿媳参加做军鞋和军衣,一个月也能挣七八吊钱,买点油盐之类也够了,不满这位官爷,明年春耕的种子也由官府准备。听说每家还会给一头牛。呵呵真是令人期盼啊
说到耕牛,老农布满核桃纹的脸上笑开了花,他质朴的话语令温彦博心中感慨万分。早听说杨元庆在丰州的民生做的很好,移民们丰衣足食,他一直半信半疑。今天他亲耳听闻,亲眼所见,他才终于知道,丰州的传言并非虚言。
温彦博想到自己几个月前去关中时看到的情形,大量的土地依然被关陇贵族所占据,虽然唐朝也分田,但每家每户能分到十几亩就已经很不错了,相比之下,杨元庆做得更好。更加迅速,真正把恢复生产和民生当做一件大事,这才十几天,土地已经分配妥当了,足见官府做事情的尽心,得民心者得天下,温彦博隐隐感觉到李渊最后未必争得过杨元庆。
这时。一名士兵大声道:李太守来了
只见远处十几名骑马之人飞驰而至,为首是一名中年官员,老农连忙拱手道:官爷没有什么事,我先告辞了。
多谢老汉
温彦博笑着点点头,老农上前给中年官员躬身行一礼。便背上粪兜走了,这时。中年官员缓缓上前拱手施礼道:在下上谷郡太守李奂之,尊驾可是幽州温司马
温彦博走下马车还礼笑道:在下温彦博,奉罗总管之命出使隋朝,烦扰李使君了。
温司马不必客气,只是我家总管尚在太原,温司马若要见杨总管,还需太原一行。
这个我有计划,确实打算前往太原。
温彦博命随从牵来马,他也不再坐马车,翻身上马和李奂之并驾而行。
李奂之用马鞭指着两边忙碌的农人笑道:涿郡是否一样忙碌着冬修水利
温彦博有些惭愧道:涿郡官府有些积蓄,坐吃山空,也不关心农作,一路南下确实没有看见像上谷郡这般劳作。
这也是没有办法,上谷郡连年内乱,农业凋敝,魏刀儿更是扫地为兵,我们虽然能赈济一时,但总不能长久赈济下去,恢复生产才是根本解决之道,不仅是上谷郡,恒山郡也是这样做,虽然我们压力很大,非常劳累,但能够使民生恢复,看到民众安居乐业,这种成就感比美酒还甘饴,再累
李奂之这番话令温彦博动容,他少年时代起便立下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远大夙愿,可至今为止,他已三十余岁,除了自我感觉良好的修身齐家外,治国平天下却从来没有触及,他虽然在幽州总管府为司马,每天忙忙碌碌,可是他的所作所为和民没有半点关系,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眼看自己已快四十岁,他的一生就这么很快结束,他曾做了什么在青史上能留下他的名字吗而眼前的李奂之,虽然只是一个太守,但他却能实现胸中抱负,留名千古。
温彦博默默无语,实难用笔墨形容他心中千百般滋味,两人一路而行,这时十几名隋军赶着一群牛沿着官道缓缓走来,温彦博又问道:刚才我和老农谈话时,他说官府要给每户一头牛,这可是真的吗
李奂之笑着点点头,确实有这么回事,这是户部传来的牒文,具体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听说朝廷从南方采购了大量的茶叶,准备和突厥进行贸易,换取几十万头牛,应该就是给每户的耕牛,将来我们攻下涿郡,涿郡的民众也能享受到这种优厚的待遇。
李奂之的最后一句话令温彦博无言以对,若是往常,他会怒而斥之,但现在他却一句话说不出来,他心中甚至有一种不该有的念头,如果真能给涿郡每户一头牛,这倒是一件好事。
温彦博心中暗暗叹息一声,罗艺连一个涿郡都治不好,何以治天下
太原城,一名突厥使者在鸿胪寺少卿刘崇运的陪同下来到了晋阳宫,突厥使者年约三十岁,是现任突厥处罗可汗之弟,名叫咄苾,年初突厥大举入侵丰州时,咄苾便是河口城之战的突厥主将,但这一次他不是为战争而来,而是奉处罗可汗之命出使北隋,和解两国之间的敌对关系。
咄苾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更重要是他的身份高贵,他为使者前来,更能体现处罗可汗的诚意。
就在两个月前,北隋使者北上突厥牙帐,见到了处罗可汗,向他提出了两国间恢复贸易的建议,正是这件事使处罗可汗看到了和解的希望,派兄弟咄苾前来具体商议两国间的贸易往来。
刘崇运带着咄苾来到晋阳宫前,五相国之一的吏部尚书崔君素已在宫门前等候多时了,崔君素曾任大隋突厥副使,出使过突厥,当年在突厥,正是咄苾一路陪同他,见咄苾到来,他上前拱手笑道:王子殿下一路辛苦了
原来是崔使君
咄苾认识崔君素,他慌忙翻身下马,上前按住前胸深施一礼,多年不见了,今日能再见,真是让人无限欢喜
刘崇运见他们二人认识,连忙笑着介绍道:崔相国现在我们大隋的吏部尚书。
是我失礼了,应该称崔相国。
崔君素呵呵一笑,殿下不必客气,我是受楚王的委托,前来迎接王子殿下,请殿下随我来
一切有劳崔相国了。
紫微阁内,杨元庆正和其他四名相国商议着突厥贸易之事,随着他们领地不断扩张,恢复民生成为了朝廷的重中之重,根据各郡的汇总上来的报告,畜力短缺,尤其是耕牛的短缺成了各地普遍的呼声,经过和相国们的商议,杨元庆决定从突厥购买五十万头牛,分发给各郡。
虽然丰州和北突厥乌图部有贸易往来,但北突厥地域遥远,远水不解近渴,而且几十万头牛很难通过南突厥的地域,所以杨元庆最终决定,向南突厥处罗可汗部购牛。
各位相国,根据我最新得到的情报,处罗可汗经过一年多的收拢部族,回纥思结同罗等铁勒各部又再次臣服于他,他现在有带甲士二十余万人,依然是一支强大的北方胡敌,我们不可小瞧,只是他们现在也急需休养生息,同时也被乌图部所牵制,所以他们现在没有南犯之心,估计四五年之内,北方都会相安无事,为了安抚突厥,缓和边境的军事压力,我决定与处罗可汗讲和,恢复两国贸易,这样一来,我们不仅可以就近获得大量的马匹牛羊,同突厥军队也就不会南压定襄郡,有利于边境的稳定。
杨元庆说到这里,看了一眼裴矩,其他相国对杨元庆的这个决定都表示支持,只有裴矩心存疑虑,他对突厥极为了解,他很担心突厥再次强大起来,又一次成为他们的北方劲敌。
恢复两国贸易,原则上我不反对,我只是担心我们减少边境上的军事存在,会使不法奸商钻了空子,大量向突厥走私生铁军器,资助突厥军力,我的意思是先制定好规则,再谈贸易。
杨元庆点了点头,裴相国的担心是有道理,出于谨慎考虑,我们可暂不放开民间贸易,严禁民间商人和突厥贸易,在定襄城建立官方互市,这一次只用茶叶和丝绸向突厥换取我们急需的牛。
这时,一名侍卫在门口禀报,启禀总管,崔相国领着突厥使者来了。
第十四章 战争索赔
咄必随着崔君素老讲了议事堂,他一眼便看到了杨元庆,早在仁寿四年,杨元庆第一次来到哈利湖时,他们便见过面了,严格说起来,杨元庆还是他妹夫,尽管阿思朵现在还在北突厥,但她依然是杨元庆的妻子之一。
他快步上前向杨元庆深深行一礼,阿史那咄芯参见楚王殿下。
杨元庆却笑着和他紧紧拥抱一下,又拍了拍他肩膀笑问:这次前来,给我带来什么样的见面礼
带来五百匹上好的突厥马,都是百里挑一的骏马,希望殿下能骑上我们的骏马南征北战,重振大隋江山。
说得好,我会记住你的祝福。
杨元庆拉着他的胳膊,又给他一一介绍了其他相国,除了裴矩之外,其他三人都是第一次见面。
众冬见罢礼,走进议事堂坐了下来,杨元庆命侍卫上了茶,咄芯取出一卷羊皮书,站起身恭恭敬敬呈给杨元庆,这是我们可汗亲笔所写的一封致歉信,为突厥侵犯丰州而深感歉意
杨元庆接过道歉书,看了一遍,随手递给裴矩,他淡淡道:战争是并可汗发动,但处罗可汗肯为前可汗承担责任,我很钦佩他的勇气,不过
杨元庆说到不过,话题轻轻一转,道歉我可以接受,但战争赔偿却不能不谈。
议事堂,五名相国脸上变得怪异起来,在他们看来,突厥人肯赔礼道歉,这已经很不错了,总管居然还要突厥人战争赔偿,这让他们觉得匪夷所思,或者说,感情上有点难以接受,总管待人是不是太苛刻了一点。
这件事杨元庆没有和他们事先商量,五名相国皆沉默了,没有人多说什么,在读书人看来,索要赔偿是一件难以启口之事,但在突厥人看来,这却是天经地义,就像杨元庆开口问咄芯带来什么礼物来一样,杨元庆和突厥打了多年交道,他知道突厥人的规矩和务实,光道歉是不够,在道歉的同时还必须有实物补偿,就像当年薛延陀可汗用十万张羊皮赎回儿子的尸体一样。
咄茁出人意料地点了点头,这个他有心理准备,与隋朝的和解对他们来说是极为重要,这样他们就不会腹背受敌,如果北突厥大规模进攻,而隋朝又从后面进攻的话,他们就有覆灭的危险,对他们来说,贸易倒是次要的,关键是要和隋朝达成谅解。
我们能拿出的物资只有牛羊,作为对侵犯丰州的补偿,我们愿无偿奉上隋朝所需的五十万头牛,以表示我们道歉的诚意。
五名相国面面相觑,他们都没有想到突厥人竟如此豪爽,一口气拿出五十万头牛,在河东,一头牛可以换十石米,这就是五百万石米的代价,当然,五十万头牛对突厥人来说或许不算什么,牛对突厥冬来说,只是一种肉食来源,但对隋朝却是一种必不可少的生产资料,这就是游牧民族和农耕民族观念差异。
咄芯的慷慨也出乎杨元庆的意料,虽然突厥人之间调解矛盾冲突,必须有一方要拿出实物进行补偿,但那只是私人之间的补偿,而国与国之间的补偿,更多是一种姿态,必须要有实物补偿,多少并不很在意,这样就可以对内交代了,杨元庆的底线是十万只羊,正好用来犒劳士兵,不料对方竟然开口就是五十万头牛,这着实出乎他的意料。
但杨元庆立刻明白了处罗可汗急于和解的迫切心情,估计明年春天,两个突厥之间要爆发战争,他沉吟片刻,便微微笑道:再加二十万只羊,希望我们忘记丰州战役的不愉快。
几名相国实在受不了杨元庆这种商人般的加码,裴矩刚要开口劝说,咄芯却毫不犹豫道:那我们就一言为割
剩下的具体谈判杨元庆便没有参与了,他交给裴矩崔君素二人去和咄芯慢慢谈,包括和解条款和贸易的细节,作为北隋事实上的最高统治者,杨元庆只需要把握好原则性的大方向,剩下的具体条文商谈,他则交给手下去做。
这时门开了,崔君素走进了杨元庆的官房,总管,你找我吗
崔相国请坐
杨元庆请他坐下,这才笑眯眯问:怎么样,五十万头牛和二十万头羊,你觉得这个价格还可以吧
崔君素原是五原郡太守,丰州之战结束后,他曾经大致匡算过五原郡的损失,如果从物资损失上说,这些牛羊已经足够了,可如果从伤亡者的抚恤上来说,这还不够,不过,考虑到突厥人的阵亡要远远超过隋军,那这笔帐就不好算了。
崔君素苦笑一下道:我不知道是否能补偿回来,不过我觉得总管要价着实狠了一点。
杨元庆仰头一笑,这点牛羊对突厥人来说不算什么,他们一次南侵就要携带几百万头牛羊,我看得出,我的要价依然在他们底线之内,所以咄芯才会毫不犹豫答应,我也不打算再和他计较了,有了这些牛,我们就可以解决春耕的畜力难题,而二十万只羊则用来犒军,激发将士们的士气。
说到这里,杨元庆对崔君素又道:按照礼仪,这次突厥出使我们后,我们还须再回访他们,我打算让你作为我的全权代表出使突厥,你有问题吗
崔君素摇摇头,属下没有问题。
杨元庆笑了笑又对他道:这次我之所以同意和突厥和解,主要是从两方面考虑,一方面是我们自己需要集中兵力东征,无暇屯重兵去防御突厥,如果协议达成,我就准备再从车州调一万五千骑兵过来,那边留五千军就足够了;而另一方面,我并不希望处罗可汗被灭亡,或者乌图被灭亡,现在乌图和处罗可汗实力相当,他们的长期内讧才符合隋朝的根本利益,如果草原出现一个统一王朝,那迟早会是中原的大敌,别以为我和乌图的关系不错,隋朝就该支持乌图,如果你这样想就错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乌图或许碍于情面不会南侵,那他儿子呢启民可汗的教训还历历在目,崔相国,我希望你能明白这一点。
崔君素默默点了点头,属下明白,这也是大隋的一贯策略,扶弱攻强,分化以间之。
杨元庆叹了口气,话虽这样说,可是草原人也不傻,他们也会从民族的生死存亡考虑,放弃内讧,寻求团结,我估计再有四五年,突厥的内战就会结束,我们将重新面临一个新的强大的突厥王朝,不过再有四五年,我们的内战也该结束了,突厥也会面临一个新的强大的中原王朝,双方又将重新开始,但无论如何,丰州一战,赢来了这几年的边境和平,这对我们来说极为重要,这次你出使突厥,希望能维护天国上朝的尊严,不卑不亢,用一种平等的姿态和他们对话。
属下会记住总管的嘱托,另外属下想问,如果突厥希望得到我们的册封,诿怎么办
杨元庆毫不犹豫地否定了这个可能性,他们应该不会寻求册封,他们的道歉书就是以平等关系的语气来写,就算他们想册封,我们也不能答应,这会伤害到乌图的尊严,我们只是去和解,消除彼此的敌对状态,这就是你的使命。
天渐渐地黑了,杨元庆坐上马车缓缓返回府中,马车走得平稳而缓慢,车夫老秦知道,这个时候,老爷会坐在马车内冉目休息一会儿,他尽量控制车速,不让马车颠簸晃动惊醒老爷的休息。
马车内,杨元庆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其实他并没有休息,他的心中在想着远在北突厥的阿思朵,丰州战役结束后,阿思朵被处罗可汗带回了突厥,随即把她交给北突厥的可敦阿努丽,这一晃大半年过去了,阿思朵始终没有回来。
杨元庆很清楚,乌图是绝不会扣留阿思朵,她迟迟没有回来,只能说是她自己的原因,或许丰州一战撕裂了突厥和隋朝之间最后一根纽带,使两个民族之间彻底翻脸为敌,一面是她的父兄,一面是她的丈夫,阿思朵无法面对这种仇恨,她只能选择逃避。
杨元庆能理解阿思朵的痛苦和无奈,也没有派人去接她回来,随着时间流逝,这种仇恨慢慢淡化,她迟早会回到自己的身边。
或许是人慢慢成熟的缘故,杨元庆也感觉到少年的激情已慢慢淡去,很难得有什么事情让他激动,让他热血奔涌,他身处的地位也不可能再让他像少年时那样无所顾忌的率性而为。
就在这时,马车忽然停下来了,只听见马车外传来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青天大老爷,民妇冤枉啊
杨元庆一怔,居然有人拦车告状,这是怎么回事他立刻吩咐亲兵道:去问问是怎么回事
片刻亲兵回来低声禀报:总管,好像和太原王家有关
杨元庆微微一怔,他沉思片刻便道:带这个女人再府
第十五章 首鼠两端
楚王府偏堂内,杨元庆见到了这个拦路鸣冤的女子,年约二十岁,长得眉目姣好,只穿一身单薄白裙,冻得浑身青紫,怀中抱着一个襁褓,她跪在地上,低声饮泣。
这时,王妃裴敏秋也进来了,她见这女子被冻得可怜,便吩咐丫鬟,“去取我那件灰鼠皮袄来,再让厨房调一碗米浆。”
年轻女子感激万分,转而向裴敏秋跪下,“多谢夫人!”
裴敏秋连忙扶起她,“你别跪了,地上凉,站起来说话。”
裴敏秋回头看了一眼丈夫,发现他对自己笑而不语,这才意识到自己有点喧宾夺主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对元庆笑道:“你有话问吧!我先出去。”
“夫人不妨坐下听听!”
这件事估计和王家有关,杨元庆也希望妻子也能听一听,裴敏秋心中有些奇怪,一般涉及公事时,他不会让自己在一旁,今天是怎么回事,难道这个女人和自己有关系吗?
裴敏秋心中疑惑,便在丈夫身旁坐了下来,杨元庆这才问女子,“你说吧!发生了什么事?”
女子抹去眼泪低声道:“小女子是长安乐坊的一名琵琶女,名叫罗姬,卖艺悦人为生,年初我认识一名佳客,风流倜傥,文采过人,此人名叫王凌,他屡屡向我示好,愿赎我为妾,我被他诚意所感,遂委身于他,胎珠暗结,两月前诞下一子,怀孕时他对我千依百顺,百般迁就,不料我产下儿子,他却把我们母子赶出府门,说此子和他无关,我几次找他,他就是不肯见我们,还搬了家,我气愤不过,便来太原找王家讨要说法,但王家却说我是疯女人,痴心妄想攀附王家,说王家是名门世家,怎么可能和乐姬生子,把我轰出府来,行李也被他们扔进井中,可怜小女子身无分文,举目无亲,本想一死了之,却放不下我的孩儿,恳求王爷王妃替我做主……。
说到这,女子泪如雨下,抱着孩子失声痛哭起来,裴敏秋气得浑身发抖,那个王凌她知道是谁,就是王绪的次子,竟然做出如此禽兽不如之事,就因为这个女子出身风尘,便不认自己造的孽,还有王家的自诩清高,无情无义,令她极为反感。
裴敏秋看了一眼杨元庆,见他脸色阴沉之极,她忽然想起丈夫的身世,这件事恐怕是戳到杨元庆痛处了。
“这个王凌在长安做什么?”杨元庆不露声色们道。
“我认识他时,他不过是官学里的一名士子,八月时,他不知走了什么门道,进东宫在太子身边做文学馆供奉,有一次我记得有一名宦官来找他,说太子召见他,他就匆匆走了,他的同伴也说,他是太子身边红人,自从他进了东宫后,对我的态度就渐渐变了。”
杨元庆心中暗暗恼怒,自己对王家如此恩宠,还让王绪为相,他却首鼠两端!暗中让次子替李渊效力,明显是想两头站位,他克制住心中怒火又问:“你怎么知道他是太原王家人?”
女子垂泪道:“他告诉过我,他是太原王氏家主之子,还让我不要出去乱说,会惹祸的,我本不想来找他家人,可我实在……走投无路了。”
杨元庆沉思片刻,现在正是准备攻打河北的关头,暂时还不能乱,此事须暂且压一压,等打下河北再回头收拾王家。
想到这,杨兔庆对妻子裴敏秋道:“这个女子挺可怜,你就暂时把她收留在府中,王家之事过段时间再说。”
裴敏秋从丈夫的问话中,多少猜出了他的用意,他现在还不想和王家翻脸,她点点头,对丫鬟道:“把她领到东院去,让李大娘给她收拾一间屋子,照顾她食宿,不可怠慢了。”
女子心中感动,跪下磕头道:“多谢王爷收留,多谢王妃大恩,小女子来生当衔草结环相报!”
杨元庆见她这么年轻便想到来生,不由好笑,便柔声对她道:“你既然向我申冤,我自然会给你一个公道,但现在暂时不行,你现在安心住下,照顾好孩子,也不要去找王家,等时机到了,我自然会让王家还你一个公道。”
“谢王爷恩典!”
女子又磕一个头站起身跟着丫鬟下去了,裴敏秋望着她走远,长长叹息一声,恨恨道:“没想到王家竟然是这样的人,冷酷无情!”
杨元庆淡淡道:“大凡名门世家都有这个毛病,把自己的清誉看得比什么都重,也会严格约束家族子弟,不准他们去找风尘女子,可当他们约束不住时,便以一概不承认来应对,王家如此,杨家也是如此,其实你们裴家也一样,只不过你不知道罢了。”
裴敏秋默默无语,其实她知道的,她的一个族兄就是因为娶了风尘女子而被赶出家门,从此再无消息,但裴家比王家公正,不像王家只伤害不幸的女人,而包庇自己的子弟。
“夫君,你若有事,去忙吧!我去看看孩子们。”
裴敏秋转身要走,杨元庆却转身拉住了她,笑道:“你先坐下,我有事情和你说呢!”
裴敏秋坐了下来,杨元庆瞅了她一眼,见她脸上没有笑容,好像有些不高兴,便微微一笑问“刚才说你裴家,心里不高兴了?”
“你说呢?”裴敏秋白了他一眼。
“你不会真为我那句话生气吧!”
杨元庆拉住了她的手,“刚认识你时,我记得你可是一个宽容大量的小娘。”
‘嗤!,一声,裴敏秋忍不住笑出声来,在他手背上重重一拍,娇嗔道:“什么宽容大量的小娘,胡说八道!”
杨元庆嘿嘿一笑,却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她时,她把花瓶打碎的情形,可不是一个惶恐紧张的小娘吗?
裴敏秋瞥了他一眼,看他神情便明白他的心思不知道想哪里去了,她抿嘴一笑:“好了,我没有生气,只是逗你玩玩,说吧!楚王殿下有什么事吩咐小女子?”
杨元庆确实有正事他笑容收敛,略略沉思一下道:“是这样,我前不久在上谷郡时,不少将领都向我反映最近太原城刮起一股奢华之风,不少官员家眷生活奢侈,而且互相攀比,连下人都着罗绮,出入的马车更是镶金嵌银,一辆比一辆华丽,我不知道这股风是怎么掀起,但必须要制止我希望你能助我一臂之力劝说这些家眷收敛奢华提倡勤俭,现在中原和河北的饥民连饭都吃不起,我们却在这里铺张奢华,若任这股歪风蔓延下去,我们没有任何希望夺取天下。”
裴敏秋点点头,其实她知道这股竞奢风潮是怎么起来的,大概一个月前,苏威新夫人过寿辰时讥讽杜如晦妻子衣着寒酸,杜如晦妻子忿不过,第二天也穿起绫罗宽裙结果人人效仿,这股风就愈刮愈烈,确实是有点过份了。
“这件事我记住了,我会尽快劝说她们放弃竞奢,重新回归简朴!”
杨元庆还有些公务要处理,先回书房去了,裴敏秋却带着几名丫鬟来到了外宅,外宅占地约四十亩,分为左院和右院,左院是亲卫侍卫们的驻地,右院则是下人仆妇们居住之所,楚王府的家仆、丫鬟、婆子等等算起来,有百余人左右。
很多人老早就跟随他们,当初裴敏秋带着姐妹孩子逃出京城后,家人们都已遣散,不过几乎有一半的下人又千里迢迢跑到丰州去投奔他们,现在又随他们来到了太原。
时间长了,下冬们大多有了家小,基本是一家人住一座小院,每月有例钱,裴敏秋待下人宽厚,府中仆妇丫鬟的例钱都要比别人家多五成,若是家中孩子多,或者要赡养老人,还另有补助。
虽然待遇优厚,但裴敏秋规矩却很严,不准在外面打着楚王府的旗帜欺压良善,不准交结匪人,不准妄议主人,不准赌博**,不准擅自领外人进府等等几十条府规,触犯其中任何一条,立刻赶出王府,毫不容情,至今已有五六人被赶走,就算赶走,她也做到仁至义尽,给一笔遣散费,安排他们生活。
裴敏秋的宽严相济得到了下人们的爱戴,连被她赶走之人也不会说她一句坏话,相反,他们还四处宣扬她的仁慈良善。
一名丫鬟带着裴敏秋来到一座小院前,丫鬟叫做春雨,是裴敏秋的贴身丫鬟,头亲已经去世了,她便把母亲接来和她住在一起。
“娘,快开门!”春雨用劲拍了拍院门。
片刻,门开了,院子里站着一个中年妇人,她看见了女儿身后的主母,吓了一木跳,慌忙要跪下,裴敏秋连忙将她扶住,笑道:“你女儿都不跪我,你还要跪我吗?”
“娘,不再跪,施个万福就可以了。”丫鬟春雨在一旁笑嘻嘻道。
“你这丫头,没有规矩。”
中年妇人姓金,大家都叫她金大娘,每天都会去厨房里帮忙,但她不是王府下人,她骂了女儿一句,连忙将裴敏秋请进院子,她着实不知道王妃来她家里做什么,便战战兢兢问:“王妃到小院来有事吗?”
裴敏秋微微一笑,“我听春雨说,你平时都是自己织布做衣,是吗?”
金大娘狠狠瞪了女儿一眼,恨她多嘴,既然王妃问起,她又不得不说,只得陪笑道:“其实在这里不用织布,可以去买布做衣,只是在老家习惯了,闲不住,便纺纱织布,其实是打发时间。”
“让我看看好吗?”
“当然可以,王妃请跟我来!”
金大娘带裴敏秋进了一间屋子,屋子里摆着一架纺车和一台踏板斜织机,旁边簸箕里堆着不少细麻。
“就是这两架机器,熟练了,五天就能织出一匹布。”
裴敏秋坐下来轻轻摇动纺车,她抬头对金大娘笑道:“你今晚就搬进内府吧!明天一早,我们几个姐妹想跟你学习纺线织布。”
第十六章 馆驿见贤
次日一早,杨元庆的马车刚抵达晋阳宫门口,在这里他却意外地遇到了相国王绪,对这个长着一张削瘦脸庞的相国,杨元庆心中此时有一种说不出的厌恶。
杨元庆也并不是要王家绝对效忠自己,他自己也出身名门,知道这些名门世家经过数百年的发展,家族关系早已是盘根错节枝繁叶茂,如果偶然有几个家族子弟在敌方为官,这也很正常,如裴家崔家都有,卢氏家主卢楚甚至还在洛阳为相,他也照拉拢无误。
他恨的是刻意而为昨晚那个罗姬告诉他王绪的次子年初时还在长安国子学读书,八月便在东宫求仕成功,成为文学馆供奉,一个刚刚出道的毛头小子,居然能成为东宫文学馆供奉,很明显这是为了拉拢太原王氏家族,王绪敢说他不知道此事
杨元庆甚至怀疑这是王绪的刻意安排,否则,一个国子学的士子竟然敢不知天高地厚跑去东宫文学馆应募
其实王绪将这件事公开,他的儿子在李唐为官,这倒反而没有什么事了,毕竟名门世家更多是考虑家族的延续,不在一棵树上吊死,这是所有世家的痈疾,杨元庆也只是心里不舒服,但他能理解。
但王绪却不是让侄子或者其他子侄去李唐,而是让儿子秘密效忠李唐,一个秘密二字这就说明他心中有鬼了,其实就是一种背叛,八月时,王绪已经成为了北隋相国,他又秘密让儿子去烧李唐的香,这种背叛是任何一个当权者都无法容忍。
尽管看透了王绪的虚伪,但杨元庆此时还暂时不想和王家翻脸,一方面固然是战争准备正在紧锣密鼓进行,后方暂时不能发生官场动乱,另一方面,他还需要王家来抑制裴家的独大,如果王家倒了,将出现裴家把持朝政的局面,在朝廷内的各大山头势力没有群峰并起之前,确实还不能打压王家,只是王绪让儿子秘密去烧李唐的香,必须要提防王绪出卖隋朝的利益。
总管,今天好像来得早了一点王绪笑眯眯上前拱手道。
杨元庆打了个哈哈,还好吧应该算是正常,我倒觉得王相国有点晚了。
王绪并不知道昨晚被他赶出府的罗姬现躲在杨元庆府中,事实上他压根就没有把那个女人放在心上,一个靠卖艺悦人的风尘女子竟然说生了王氏的骨肉,不管是真是假,他都绝不会承认。
他的次子王凌入东宫为文学馆供奉之事十分隐秘,并没有公开,只是王绪没有想到杨元庆居然会在无意中知道了这个隐秘。
他摸摸自己脑门,也呵呵笑道:今天好像是我晚了,身体有点不适。
杨元庆立刻关切道:王相国身体不适就回去休息吧别把身体弄垮了。
多谢总管关心,一点小恙并不碍事,不知和突厥的谈判会怎么样
和突厥谈判对双方都有好处,不会有太大的波折。
两人一边说,一边走,便进了紫微阁,杨元庆走进自己官房,一名侍卫连忙上前替他脱去大氅,杨元庆见裴青松和萧胜已经开始处理公务,便问:今天有什么大事吗
裴青松是接沈春的公务,负责对外事务,他连忙站起身禀报道:一早,京兆府传来消息,幽州总管府司马温彦博已经进城了,现在归隋馆暂住。
杨元庆前两天接到上谷郡的鹰信,说温彦博奉命出使隋朝,正在前往太原的路上,这个消息让杨元庆颇感兴趣,杨元庆倒不是对温彦博出使的内容感兴趣,他是对温彦博这个人感兴趣,早在大业四年他江南遇到薛道衡时,说起天下之才,薛道衡便提到了太原三温,说他们三兄弟都是宰相之才,温彦博是太原郡祁县人,也是出身河东名门,现在又是幽州最重要的政务官员,如果他能归隋,那对自己稳固幽州,乃至充实朝廷相才,都有着极其重要的作用。
想到这,他立刻对裴青松道:你去一趟归隋馆,请他来见我,要礼仪有加,不可轻慢了。
卑职遵命
裴青松匆匆去了,杨元庆又吩咐萧珊,去请裴相国来见我
杨元庆也想了解一下昨天裴矩和突厥咄芯商谈的具体情况。
温彦博是昨天晚上抵达太原城,他虽然在太原城有亲戚,而且他的师父就是王通,但他并不想去投亲靠友,只打算找一个客栈住一晚,不料京兆少尹薛明义认出了他,热情地将他安排在归隋馆住下。
这里的食宿条件很好,馆驿臣照顾得也很细心周到,但他心中还是有点郁闷,对方竟然把他安置在归隋馆,难道以为他也是来投靠缚朝的吗
温彦博背着手在馆舍里慢慢踱步,馆舍很大,有几十个院子,好像不少院子都住了人,走到一间院子旁,他听见院里传来朗朗读书声,他忍不住探头进院张望,读书声嘎然而止,一个坐在梅树下读书的老者很不满地抬头瞪了他一眼。
温彦博见老者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是谁,他心中歉然,连忙拱手道:打扰老先生读书,抱歉抱歉
他要退出院子,院中老者忽然问:你是温二还是温三
温彦博见他认识自己,估计是自己长辈,慌忙施礼道:小子彦博
老者和善地笑了起来,呵呵你是温二,是我故人之子。
温彦博的父亲温君悠原为北齐文林馆学士,后又任隋朝泗川司马,老者这一说,温彦博猛地想起来了,自己年少时见过这个老者,也曾是北齐文林馆学士,徐文远,有名的大儒,现任洛阳国子监祭酒,他怎么会在这里
原来是徐伯父
温彦博慌忙上前再施一礼,大临参见徐伯父
温彦博原名温大临,后改名为彦博,他没想到居然在归隋馆遇到长辈故人,着实令他感到高兴,心中也有点诧异,难道徐文远也要投靠北隋了吗
徐文远曾任隋文帝时的国子学博士,培养不少优秀子弟,像杨玄感李密王世充等等,都是他的弟子,在隋朝很有声望,他被皇泰帝任命为国子监祭酒,但最近洛阳局势恶化,物价暴涨,民不聊生,连他自己也要出门打柴度日,生活的艰难加上他对隋朝的忠心,使他最终选择了北隋,前来太原谋职。
徐文远一摆手,娑侄不必多礼,请坐
等温彦博坐下,徐文远又问:贤侄也是来投奔新缚吗
温彦博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道:小侄现任幽州总管司马,是奉命出使隋朝。
罗艺
徐文远摇了摇头,罗艺投唐而自立,自绝于死境,其人色厉而胆薄,连魏刀儿刘武周那样的乌合之众都迟疑不取,白白把机会拱手让人,他若早取上谷和恒山两郡,打开河东通道,以幽州军的精强,哪会有今天的北隋此人不过是冢中枯骨,砧板上的鱼肉罢了,不值得贤侄为他效力。
温彦博心中暗赞徐文远目光犀利,时局看得很透,他又问:不知伯父认为,北隋和西唐最后谁能胜出
徐文远捋须道:贤侄既然是我世交之子,有些话我就不得不说,李渊虽占据关中帝业之地,但他有勾结突厥嫌疑,起兵名不正言不顺,他自称为隋臣,但先苹刚薨,他便自立为帝,有失君臣之道
徐文远话没有说完,温彦博便忍不住道:可天下人也承认他为正统。
徐文远冷笑一声,他不过是关陇贵族承认的正统罢了,继业帝皇泰帝皆在,他何以为正统
温彦博脸一红,没有再说话,徐文远又继续道:当然,李渊即位也有他的吸引力,要比李密窦建德萧铣之流要好得多,只是他被关陇贵族和李氏家族制肘太重,让人看不到新朝新气象,军事上他敌不过新隋,屡战屡败,政治上他又破解不掉关陇集团的利益垄断,无法有效地获得民意支持,关键是山东士族并不认可他,而杨元庆却得到山东士族的支持,说到底,现在的时局还是当年北周和北齐背后两大势力集团斗争的延续,当年是关陇贵族战胜了山东士族,现在关陇贵族遭受先帝的严厉打压,已经不复当年之勇,而山东士族则遭遇造反乱匪的冲击,也没有当年之盛,所以两大势力最后谁能笑到最后,我确实不好说,不过我个人看好杨元庆,他至少没有李渊的家族之累,能够惟才取士,这一点便足以收买天下读书人之心。
温彦博默默点头,他觉得徐文远说得很有道理,能够做到无论寒庶,公平取士这一点,他就很欣赏。
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温彦博一回头,只见身后出现一名年轻的官员,他躬身施礼道:在下楚王府记室参军裴青松,我家总管有请温司马前去一晤。
温彦博连忙起身回礼,我这就去
徐文远也起身问道:裴参军,请问老夫的事情可有说法了吗
裴青松微微一笑,老先生不必焦急,老先生的入职煤文吏部已经批了,现正在紫微阁讨论,最后由总管签署便可,以老先生大才,必然被重用,请耐心等候。
徐文远也有些不好意思笑了,我是个性急之人,其实我才来三天,比我来得早的人还在等候,我却急不可耐了,惭愧
裴青松欠身行一礼,对温彦博一摆手,温司马请吧
第十七章 参军之谜
温彦博对陪同自己的裴青松很感兴趣,才二十岁,竟然担任了楚王府记室参军,要知道这是一个掌管机要的极为重要职务,不仅是处理机要文书,而且对一些重大事务也可以提出自己的看法,没有资历的人是很难担任这个职务,他的兄长温大有四十余岁才担任了李渊的记室参军。
裴参军可是出身闻喜裴氏
马车里,温彦博终于忍不住问道,他思来想去,觉得这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裴青松对这个温彦博很是反感,一见面目光就对自己不停地上下打量,那种目光里充满了惊讶和不信任,他当然知道这个温彦博不是什么有断袖之癖,而是他对自己担任这个职务的惊讶。
其实裴青松遭遇这种质疑已不是一次两次了,从他担任这个职位开始,他一直便处于不断的质疑之中,朝官们在背后议论纷纷,说他资历不够,年纪太轻,尤其是王绪,对他的不满极为明显,每次见到他,都要拉高语气教训一番。
王绪是希望他的族弟王绩来接任这个记室参军之职,但最后的结果是他裴青松担任了这个职务,而王绩做了西河郡司马,这就使王绪一直耿耿于怀,现在这个从幽州来的温彦博也开始质疑自己了,令裴青松忍无可忍,但最终裴青松还是忍下来了,总管关照过他,要对这个温彦博礼仪有加。
我确实是出身闻喜裴氏。
裴青松不冷不热回答道,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我同时也是今年秋试科举第三名。
温彦博笑了,他也是科举出身,大业九年,他通过了杨广的考试,成为名满天下的文士,他能理解科举的意义,眼前这个年轻人能考第三名很不错,但这并不能成为他出任记室参军的理由。
裴参军出身名门,又出任机要职务,前途无量啊
尽管裴青松极力否认但温彦博已经大致明白了,裴青松出任记室参军,还是杨元庆给裴家的红利,当然不是笼络那么简单,这里应该有很复杂的权力分配,裴矩年纪已经很老了,他时刻想到的,是他身后的裴家利益而裴家的下一辈并没有杰出的人物裴世清虽然不错但不足以成为相国,裴矩心中的焦虑可想而知,杨元庆必须给他一颗定心丸,要让裴矩明白,他会继续重用裴家。
所以才会有裴青松以如此年轻的资历,出任记室参军这样重要的职务,裴青松本人或许不会明白,但杨元庆和裴矩都应心照不宣。
裴青松沉默了他没有回答温彦博的恭维,其实他也曾经问过家主,总管是不是因为他是裴氏子弟才任命他为掌管机要的记室参军,家主笑而不答,朝中其他大臣的质疑,他可以视为一种嫉妒,而温彦博是外人,他也有同样的疑惑,这让裴青松自己的信心也有点动摇了,难道自己出任这个职务,真的是因为他是裴家子弟的缘故
温彦博笑了笑,据说杨元庆还不到三十岁,竟然就有如此高明的政治手腕,掌握轻重缓急,牢牢控制住裴家,令他刮目相看,此时,他很想看一看这个被称为天下枭雄的人物。
紫微阁尚书令官房,温彦博第一次见到了杨元庆,和他想象中的略略不一样,虽然高大魁梧的外形没有错,脸上的阳刚和锐利的目光显示出他武将的出身,不过他眼中透出的一种难以言述的睿智和沉静,让温彦博感到了上位者那种独有的自信。
在罗艺眼中却看不到这种睿智和沉静,更多是一种商人的狡黠,这种第一目光的比较便让便让温彦博深深叹息,自己走错了一步。
温司马请随意坐
杨元庆请他坐下,又命侍卫倒了两杯茶,微微笑问:温司马一路过来,我们的官员有没有接待不周
一路过来很好,上谷郡李太守是少见的能吏,所见所闻令我感受良多。
杨元庆脸上露出一种难以似笑非笑的神情,沉吟一下,他说道:你相信吗李太守在大业九年曾经被御史弹劾过,那时他是济阴郡太守,弹劾他任意将一些大户指认为乱匪,抄家攫财,不少钱财都中饱私囊。
温彦博愕然,半晌,他缓缓道:当时这种情况好像很普遍。
确实很普遍,因为圣上当时下发一道旨意,严查勾结乱匪的大户,这便给各地官府以不受控制的权力,李奂之在我任命之初承认了他当时所为,他还承认自己曾把被本该销毁的霉腐之米私自扣留,拿出去低价变卖获利,这些是我不知道的,他也坦率承认了。
温彦博沉默不语,他知道杨元庆说这些必然是有缘故,杨元庆短促一笑,又道:我之所以最后还是决定用他为上谷郡守,是因为他在济阴郡赈济灾民做得很好,而且他能坦率承认自己过去的坐贪,在前几年那种天下大乱的时局下,没有谁能有一尘不染的清白,包括我的师父张须陀,那么自律崇高的人,他也曾有过滥杀无辜,所以我相信李奂之能把上谷郡治理好,事实上,他没有让我失望。
我明白殿下的意思了,淮北之枳到淮南则为橘,是水土不同。
杨元庆目光深深注视着他,不急不缓道:温司马昨晚住在归隋馆,你可知,归隋馆有不少官员都住了一个月,因为我派去调查他们的人还没有回来,并不是所有前来投奔的隋官我们都会用,有过失其实没有什么关系,关键是要坦诚,能和过去割裂,要有作为,我宁愿要有污点的能吏,也不要碌碌无为的庸官,在我们这里,只要有干才有能力,那怕他曾是奴隶出身,他一样可以做到相国。
温彦博心中已经明白杨元庆给自己说这么多的意思,虽然他没有说出一句让自己留下来的话,但他的态度,他的诚意,分明就是告诉自己,希望自己能够留在河东为官。
温彦博心中叹息一声,其实他何尝不动心呢从他一路的所见所闻,从李奂之的胸怀抱负的感叹,从徐文远的锐利透彻的分析,从此时杨元庆的敦敦劝导,温彦博都深深感到,河东才是他施展才华的地方,才是他人生的归宿。
半晌,清澈的目光注视着杨元庆,他无比诚恳地说道:我明白殿下的诚意,我心中也深受感动,但我现在什么都不能答应,我肩负使命,假如有一天,我可以重新选择自己的仕途,那么我一定会选择太原,一定会
杨元庆也笑了起来,我很期待温先生的选择
温彦博离去了,整整一天,裴青松都在一种沉默中忙碌,黄昏时分,远方传来的悠扬的的钟声,这是结束一天朝务的信号,满朝文武除了一些高官需要晚一点离去之外,中低层官员都纷纷收拾文书,准备离开晋阳宫了。
萧琎走上前拍了拍裴青松的肩膀,一起去喝杯酒吧
他看出裴青松今天的情绪有点低落,他对裴青松的印象很好,聪明能干,而且虽出身裴氏,却很低调,很谦虚,不懂都会主动请教自己,今天他去接了一趟温彦博,情绪就开始低落了,这是什么缘故
裴青松默默点了点头,他也想痛快地喝上几杯酒,让自己一醉忘记烦恼。
此时,杨元庆还在和裴矩及崔君素商量着出使突厥的细节安排,他们的议事起码要到晚上才会结束。
两人收拾了文书,便离开了晋阳宫,萧琎轻车熟路,带着裴青松来到了一处比较偏僻的小巷,巷口有一家不大的酒肆,这是萧琎常来之处,裴青松却是第一次来。
来这里不用担心遇到别的同僚,可以放心说话,而且酒菜的口味都比较清淡,我很喜欢。
萧琎一挑帘子,带着裴青松走进酒肆,掌柜见到他,立刻满脸笑容迎了上来,萧参军,今天这么早
萧琎呵呵一笑,带个兄弟来喝酒,还是老规矩,双人份
知道了,萧参军请
他们走进一布置清雅的小间,地上铺着席子,可容三四个人喝酒,墙角点着火盆,炭火燃烧正旺,使房间里温暖如春。
坐吧随意一点,咱们是来喝酒轻松,不用太紧张
萧琎脱下外裳挂在钩子上,裴青松也脱了外衣,这时,门推开了,走进来两名年轻的陪酒女子,虽然长得不是很美貌,但也是清秀可人,手中端着酒壶,一女连忙放下酒壶,上前替裴青松脱外衣,柔声笑道:今晚让我来伺候公子。
裴青松的脸腾地红了起来,向后退了一步,不肯让女子碰自己,女子一下子愣住了,她还从来遇到过这样的客人,连脱外衣就不行吗那呆会儿喝酒时,搂搂抱抱更不可能了。
萧琎见裴青松很拘谨,他心念一转,立刻明白过来了,便笑道:今天不陪酒,你们去拿琵琶唱曲吧
是
两女转身出去了,裴青松红着脸尴尬道:家族规矩严厉,请萧兄见谅
萧琎呵呵一笑,是我忘记了,应该是我抱歉,就让她们唱个曲,我们自己喝酒。
两人坐下,这时,两名女子抱着琵琶回来,坐在他们对面,轻拢琵琶,开启朱唇,委婉地唱了起来。
暮江平不动,春花满正开。流波将月去,潮水带星来.......
第十八章 参军之谜(下)
这是先帝的春江花月夜吧裴青松听出了歌词,想起这是先帝杨广所作。
没错,这确实是先帝的春江花月夜,还是我教她们的,这首诗很有味道,哎先帝文才武略,古今罕有。
文才武略,还古今罕有
裴青松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冷笑一声反问:若真是文才武略,会这么快把大隋江山折腾完了
那是他自己太自信,以为能控制住局面,结果新船没造出来,便把自己坐的旧船凿穿了,结果他随着旧船一起沉没,如果他别这么急,慢慢来,大业盛世很可能真的会来临,不算,不说这些没用的话,说说你吧今天你的心情好像很糟糕,这是为什么萧琎瞥了裴青松一眼问道。
按理,官场上比较忌讳口无遮拦,那种推心置腹的交谈,只是在一个利益联盟中才会发生,而同僚之间大多只是说说天凉好个秋,说说风花雪月,这个道理裴青松也懂,只是他今天多喝了几杯酒,兼之酒量又浅,他心中的委屈便脱口而出。
萧大哥,你也认为我是因为裴家子弟的缘故,才被任命为记室参军吗
萧琎笑了起来,原来是为这件事,以前怎么没有听他抱怨估计是今天的温彦博给他说了什么,让他心中不舒服了。
其实萧琎也是个直爽之人,他虽然刚开始也有点担心裴青松会抢了他的前途,但事后他想明白了,以裴青松的家世背景,他们没有可比的必要,倒是作为一个官场上的前辈,他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这个还在懵懂中的裴家子弟。
萧琎拍了拍裴青松的肩膀,微微笑道:其实是不是裴家子弟又有什么关系呢难道你觉得自己不称职吗这才是最关键的你以为随便一个裴家子弟总管就会重用吗总管给我说过,之所以调你出任记室参军,是因为你是科举第三名,而且颇有眼光,相信你是才能之人,别人怎么讲别管他,只要自己不心亏,干得称职,那就没有一点问题。
可是我心里还是憋得慌,我知道是因为裴家的缘故但我不想,不想靠门第居要职,真的不想
裴青松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长叹一声道:明天我去给总管说,我愿意去地方为官做个县令也行,这样我心要踏实。
你别说傻话了,你是可是将来要做宰相的人,现在你老老实实做事,以后总管肯定会外放你为太守
什么
裴青松抬起头,吃惊地望着萧链,指了指自己鼻子,我做宰相
萧琎无奈地摇了摇头,你还是太年轻了一点看不懂总管的手腕,你们家主明白,他巴不得你辞职走人呢
裴青松一把抓住萧琎的手腕,用一种乞求的目光望着他,我真的糊涂了,萧大哥你给说一说,我想知道。
萧琎沉吟半晌,挥了挥手,让两个歌女退下,这才低声对他道:我可以告诉你但你绝不能出卖我不能透露是我说的。
我绝不会出卖萧大哥。
萧琎轻轻叹道:有些事情看不透,就不会明白总管的高明手腕,你可知道沈春为什么会被调去做敦煌太守
裴青松迟疑一下道:他不是敦煌郡世家子弟吗
萧琎不屑地哼了一声,指了指自己道:我也是敦煌世家子弟,而且萧家实力远远大于沈家,当时总管并不知道萧家已经迁去南郡,他为什么不调我这个更适合做敦煌太守的人呢
裴青松摇摇头,我不知
事实上,敦煌郡太守远远比不上记室参军的重要,根本原因就是沈春是张良娣的嫡亲表兄,总管之所以重用沈春,是打算给张良娣建一个外戚势力,但又不愿意沈家和张良娣关系太深,当沈家家主沈柏来太原后,总管便发现,沈柏一房更适合做张良娣外戚,在江南有很大势力,而且听说沈柏和张良娣有矛盾,这是最好不过,所以总管决定重用沈柏,当然以后沈春还会再重用,但总管不可能让沈家在朝廷中占太多重要的位子,所以沈春就暂时被调走了,去地方上历炼几年,等沈君道过几年退仕,沈春就会回来。
裴青松思索片刻,道:我能明白你的意思,但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萧琎笑了起来,其实和你大有关系,因为裴家也是外戚,当初总管决定让你来接任沈春之职,我就知道,这是总管对裴家的一个表态,但我同时也有点奇怪,总管为什么不用嫡长孙裴晋,不用王妃的两个兄长裴著和裴明,不用裴蕴的长孙裴曜,他们都是才智出众的优秀子弟,都有丰富的从政经验,偏偏用你这样一个没有资历的外房裴氏子弟来做记室参军你不觉得有点奇怪吗
裴青松这样想一想,也有点奇怪了,确实如此,萧琎不说他还没有注意到,萧琎这一点透,他也发现了不太合情理。
萧大哥,我确实想不通,你就直接告诉我答案吧
萧琎低低叹息一声,我只是事后才明白,这其实是总管对裴家的一种变相打压,或者说是种下你们裴家将来内乱的一颗种子,而这颗种子就是你,裴家将来还是会得到重用,只不过重用的人不是裴晋裴著这样的本房嫡孙,而是你这样一个外房子弟,我可以断言,十年后,裴家的强势就会大大降低,我真是服了总管高明的帝王手腕。
裴青松默然无语,如果是这样,那么以后自己在裴家的日子岂不是会很难过
也不知喝了多久,从酒肆里出来,冷风一吹,裴青松胃里翻腾,便忍不住向墙角奔去,过了良久他才出来,头脑稍稍清醒了一点,萧琎帮他拦一辆牛车,他躺在牛车内,跟着牛车一晃一晃地回府去了。
虽然裴青松在大局上颇有头脑,看得透杨元庆举行科举真正的目的是为了河北之战做准备,但在人际关系和交往上,裴青松还是比较青涩,到今天他才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恍然,他才明白裴晋这段时间为什么对他态度冷淡,才明白府中裴氏子弟为什么都有点躲着他,连和他同住的族弟也搬了出去,他个天才明白什么叫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就算一个家族的人也不例外,关键就在利益二字。
裴青松躺在牛车上,望着车窗外清朗的夜空和漫天星斗,他长长叹息一声,他真的不想做这记室参军了。
裴府是裴矩的官宅,位于城东李子巷,是一座占地七十亩的大宅,仅次于杨元庆的楚王府归隋馆太原王宅,是太原城的第四大宅子,现住着裴家在京城读书做官的一百余名子弟,也算是裴家在太原的一个根基。
裴青松也住在这座府宅内。虽然他做了掌管朝廷机要的记室参军,但他在裴家内部的地位并不高,只能和另外两个族弟合住一间小院子,不过现在两个族弟搬走,他变成一个人住了。
裴青松下了牛车,跌跌撞撞向府里走去,他现在瞌睡得眼睛都睁不开,只想倒在床上好好睡一觉。
裴青松刚从侧门进府,管家便拦住了他,低声埋怨他道:公子,你怎么才回来,我等你好久了
裴青松打了个酒嗝问:刘叔,有什么事吗
管家皱着眉头搧了搧鼻子,拉他一把,快跟我走,老家主要见你。
听说家主要见自己,裴青松的酒意一下子醒了,他苦着脸问:家主找我有什么事吗
老家主找你当然有事,别磨蹭了,快跟我走
裴青松无可奈何,只得慢慢吞吞向内院走去,一直走到内院裴矩书房前,管家才禀报道:老家主,青松来了。
进来吧屋里传来裴矩和缓的声音。
裴青松只得推门进了屋,屋里灯光明亮,裴矩正坐在灯下看书,他也是刚回来没多久,他之所以找裴青松,是因为今天议事到一半时,杨元庆出来找裴青松要一份文书,结果发现他走了,这让裴矩心中有些不高兴,虽然没有规定记室参军一定要留下来,但在主公还在和大臣议事之前,记室参军不能全走,必须留下一个,这是官场上起码的常识,裴矩决定要好好和裴青松谈一谈官场规则。
裴青松走上前跪下磕头,不儿青松叩见家主
他一进屋,裴矩就闻到一股酒味,这让裴矩心中更加不悦,他眉头一皱,你去喝酒了吗
回禀家主,不儿今天心情不好,便跟随萧参军一起喝酒了,孙儿失态,请家主责罚
你去哪里喝酒裴矩又问道。
一家小酒肆。
嗯裴家族规并不禁止喝酒,只有你没有喝花酒,那就没有违反族规,我也不会责罚你,只是你心情有什么不好,你能说说吗
裴矩很看重这个族子,不仅科举高中第三,还被杨元庆重用为记室参军,虽然裴矩心中明白杨元庆的深意,但裴青松能被杨元庆如此重视,这也是好事,说明这个族孙将来会前途无量,对他,裴矩也很关心。
裴青松咬了一下嘴唇道:孙儿明天想辞掉记室参军之职。
第十九章 家族利益
为什么
裴矩敏感地捕捉到了这个孙子的情绪波动,他心中有些奇怪,做得好好的,怎么会忽然不想干了
发生了什么事你告诉我。
裴青松的嘴唇轻轻哆嗦着,在家主炯炯目光的注视下,他胆怯地低下了头,小声道:孙儿担任这个职务,引起了家族内部的不和,孙儿不想成为裴家的罪人。
你怎么会成为裴家的罪人
裴矩目光愈加严厉,他心中的不满和怒火在蔓延,但他还是克制住了这种恼怒,他异常重视这个族孙的情绪波动,这不是他的长孙或次孙不想参加科举考试那么简单,这个族孙所担任的职务是如此重要,关系到裴家的未来,他不敢有半点掉以轻心。
在家主的严厉逼问下,裴青松无法回避,他额头上的冷汗不断渗出,他很后悔自己的失言,但话已经说出来,他无法再停止,裴青松深深低下头,用一种只有他和裴矩才能听到的声调说:事实是这样,应该让嫡长孙次孙来担任这个职务,我不过是裴家的偏房子孙,却身居要职,裴家焉能不乱
砰,裴矩重重一拍桌子,一股怒火在他心中蓦地腾起,他再也克制不住心中的恼火,大声喝斥道:这是谁告诉你的,是萧珊吗
此事和萧参军无关,他只是看孙儿心情不好,才带我去喝酒。
那是谁告诉你的,你给我说
裴矩声音很大,门外人都听见了,刘管家就站在门外,他心中一颤,已经很久没有听见老爷这样发怒了,他不敢再呆在门口,转身匆匆而去。
刚转过小门,却迎面遇到了匆匆走来的长孙裴晋,连忙抓住裴晋的胳膊,小声道:老家主在发怒,长公子千万别去。
为什么裴晋奇怪地冉。
我也不知道,老家主急着要见青松公子,我去把他找来,嗯或许是青松公子喝了酒的缘故。
裴晋眉头微微一皱,祖父急找裴青松,难道朝中发生什么大事了吗
我知道了
裴晋放慢脚步,慢慢向祖父的书房走去,他很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刘管家见长公子还是向书房走去,他不放心,又转身跟了回来。
书房里,裴矩俨如l只年迈的老豹,虽然年迈,但发怒之威却不容轻视,他站起身,目光严厉地注视着裴青松,家主的威严从四面八方笼辜在裴青松这个别房子弟的身上。
裴青松心中一横,他也豁出去了,鼓足勇气道:没有谁告诉我,这是明摆着的事,我担任这个记室参军以来,朝中大臣议论纷份说我没有资历,只是依仗家族之势,王相国每次遇到我,都要找各种理由把我训斥一番,甚至连我走路太快也说我有失君子之仪,外人说也就罢了,可是家族内人人都对我横眉冷对,不予理睬,甚至和我同住的族弟也搬出去了,视我为瘟神,祖父,你知道这种巨大压力的痛苦吗
说到这里,裴青松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裴矩的目光却柔和下来,他确实没有想到裴青松竟然承受着这么大的压力,裴矩又坐了下来,柔声对他道:你只管安心做你的记室参军,不要有任何想法,也不要考虑辞职,你只要记住一点,我是坚决支持你,至少朝廷对你的议论,大多是出于嫉妒,等时间稍微长一点,就没人敢轻易得罪你了。
裴青松抹去泪水,点点头,孙儿记住了。
裴矩又笑了笑问他,上次你不是回去把妻儿接来太原,怎么最后还是单身回来
裴青松低下头,半晌道:孙儿没有地方安置他们母子,想攒一笔钱后,买一座宅子。
裴矩沉思片刻,便起身走到书柜里摸出一块玉牌,递给裴青松,在城西王屋巷有一座占地三亩的小宅,也是裴家的产业,你拿这块玉牌去账房领取钥匙,再领一千两银子把宅子收拾一下,你的妻儿我明天会派人把他们接来,楚王对你很信任,你不要辜负他这份信任,少去喝酒,努力做事,每天要等他走了以后,你才能回家,明白了吗
裴青松的泪水又涌出了出来,他磕了三个头,颤声道:家主爱护,孙儿铭记于心。
裴青松走了,裴矩背着手站在窗前,静静注视着夜空中的漫天星斗,此时他的心中思绪万千,往事的情形仿佛又回到他眼前,历历在目。
仁寿四年,当他第六次发现杨元庆身上隐藏着巨大的价值后,他便渐渐将家族的命运押在他身上,事实证明,自己当年的押注完全正确,杨元庆已经主导了隋朝,他迟早还会雾控整个天下。
但随着新隋建立,裴矩又慢慢感觉到了,杨元庆和裴家有了隔阂,开始利用王家来抑制裴家,尽管裴矩也发现杨元庆并不喜欢王家,但王家依然得重用,这就反过来说明了杨元庆对裴家一家独大的警惕。
其实说白了,这就是他当初和裴蕴争论的焦点所在,他主张的裴杨一体,把杨元庆的利益和裴氏的利益融为一体,而裴蕴主张杨元庆是杨元庆,裴氏是裴氏,要保持距离。
现在看来,裴矩不得不承认裴蕴是对的,自古以来,任何一个上位者都不可能容忍一家独大,何况杨元庆的崛起,也并没有依靠多少裴家之力。
裴矩的思路又回到了裴青松身上,这是一颗微妙的棋子,其实裴矩也知道,杨元庆任命裴青松为记室参军,是一种变相打压裴家的举动,一方面他会继续重用裴家,但另一方面他又不愿裴家太强势,便从重用裴家的偏房子弟入手,这让裴矩很无可奈何。
但杨元庆的这个举动同时也提醒了他,杨元庆这是采取一种比较温和的手段,是在暗示自己要收敛,如果裴家还不知好歹,还要继续强势坐大,杨元庆现在或许不会动自己,但以后他就会收拾裴家了,最严重的后果就是废后。
裴家和王家的最大不同,就是在于裴家有裴矩这样深谋远虑的政治老手,他的目光长远,考虑家族百年的利益,不在谋一时一局,对裴家来说,最重要的资本是王妃和杨元庆的嫡长子,只要把这个资本保住,那么裴家就有四十年兴盛,至于他个人的利益,确实不重要了,他必须要为裴家长远打算。
想到这,裴矩高声道:把刘管家叫来
片刻,刘管家匆匆走进书房,躬身道:老爷叫我吗
嗯
裴矩点点头,六你明早出发去一趟闻喜,把青松的妻儿接来,要用嫡长孙的待遇,不可有半点冷遇。
刘管家心中吓了一跳,怎么老爷吼骂了几句后,就变成了嫡长孙的待遇他不敢多问,答应一声转身要走,裴矩却叫住他,顺便把长孙和三郎一起叫来。
刘管家转身离开了书房,其实长孙裴晋就在书房附近,刚才裴青松出来时躲开了,他刚靠近书房,刘管家走出书房,迎面看见了裴晋,便道:老家主让你进去。
裴晋吓了一跳,家主知道我在外面
不是,估计是正好要找你,还要找你三叔,你快进去吧
刘管家走了,裴晋踌躇良久,才慢慢走进了祖父的书房,深深行礼,祖父搏我吗
裴矩瞥了他一眼,这个长孙无论文才和人品都是上佳,从没有发生在青楼或者喝得烂醉如泥这样的丑闻,为官多年,也有很好的官誉,但他身上的缺点也有,就是有点清高,或者说傲慢,这是很多名门子弟的共通毛病,不过随着年纪渐长,阅历增加,这个毛病会慢慢消失。
晋儿,你今年已经三十出头了吧
裴晋不知祖父的意思,恭恭敬敬道:孙儿今年三十二岁。
嗯三十二岁,还出任大理寺少卿,前途无量啊
裴矩叹息一声,语气陡然变得严厉起来,不过你怎么还像商人子弟一样小肚鸡肠,斤斤计较
裴晋吓得浑身一震,跪了下来,祖父,孙儿没有
哼如果你不是小肚鸡肠,那你就是鼠目寸光,根本没有一个家族长孙应有的气度和眼光,你太让我失望了。
裴晋深深低下头,一句话不敢说,裴矩又看了他一眼,这才把气压下来,语重心长道:关于青松被任命为记室参军这件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其实这里面有很深的政治含义,我不会告诉你为什么你必须自己去琢磨,你做官十二年了,如果连这一点都看不透,那你就是官场白痴,我只告诉你一点,楚王任命青松为记室参军,那就意味着我必须要辞去相位了,你懂吗
裴晋心中颤抖,他大概已经隐隐看到了一点,孙儿有点明白了,让孙儿再想想。
这时,裴矩的三子裴文举走进房间,裴矩看了他一眼,又对裴晋道:你自己去想吧想通了,你就知道作为一个嫡长孙,你该怎么对待青松。
是孙儿告退。
一直望着长孙走了,裴矩这才回头对裴文举道:为父有件重要之事要你去做。
裴矩共有三子四女,三个儿子都不是很出色,裴矩长子裴文靖原来是南阳郡太守,现任河东郡长史,能力一般;次子裴文意,就是裴敏秋的父亲,因身体不好,一直没有出仕:眼前的裴文举就是第三子,四十余岁,原任太府寺丞,因为杨广之死而弃官回家,现主管裴氏家族的钱财和贸易,很有实权。
他躬身道:请父亲吩咐。
裴矩沉吟一下对他道:我打算让你去主管江南一带的裴氏产业。
裴文举心中一惊,父亲这是在削自己族权呢他不敢顶撞,只得低声答应,是孩儿遵命
裴矩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别以为父亲是在削你的权,事实上,你肩负重任,你并不是去管理产业,你的重任是要替我留心吴兴沈氏。
裴矩眼睛眯了起来,你明白为父的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