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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妾退散全文阅读

作者:褪尽铅华     小妾退散txt下载     小妾退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逼供

    大白天的,语嫣手悬在半空中,做观音洒水状,不知道的撞门进来,还以为她入魔了。

    她只是在仔细观察自己的玉镯子,恨不能每一丝纹路都刻在心里。

    这可是她的命脉。她语嫣,除了屁股扭得好看点,到底有几斤几两本钱,她自己也明白。

    床上康儿还在午睡,因为林少伟已经二十多天没有来了,康儿开始黏着她,公然霸占了大床。

    语嫣重重的一声叹息,阳光碎在玉镯子上,甚是斑斓。

    多像女人的光阴。

    想当初,她也是白玉一般的女子,进了青楼,好不风光。

    她一点都不恨老鸨,也不很那些恩客,毕竟是他们给她一条活路,让她可以比一般女子过的更加殷实。

    她感激他们。

    她一向是个世俗而现实的女人。

    她本不是为安人,她能来到为安,全靠一个男人,那个男人许诺让她成为一个名正言顺的姨太太,而不再是被人包养的歌姬。

    那男人带她来了为安。

    改了个名字,叫做段瑞。

    ********************************************

    午后林家很宁静,少伟外出跑业务,老太太并二姨太余韶可和几个丫鬟去挑过年做新衣用的新布料,那个下堂妻又在烧香拜佛。

    只有三姨太语嫣在百无聊赖的对着玉镯子长吁短叹。突然,跟后门相通的院子小门传来熟悉的三声敲门,语嫣一个激灵,竖起耳朵再次确认了这三声,神经质的转身看了看还在熟睡的儿子,踮起脚尖推了门出去,拉开一道大门缝,顺着往下看,看到那悬挂的一块玉佩,一个瑞字,才拉开门。

    “白天你也来,被看到了怎么办?”

    “我检查过了,该出去的都出去了,大夫人在后堂。”段瑞闪了进来,不自觉看了看屋内康儿熟睡的样子,“这几天少爷都没过来?”

    “没来。”语嫣说着就要把镯子拔出来,段瑞知道语嫣这只是做做样子,让她把这身家性命给摔了,她才舍不得。

    “别闹了,他也不在,你闹也只是给我添堵么。”段瑞按住语嫣的手,两人的手搭在一起眼神交汇,没有丝毫的不自然。

    “没想到进门五年,一路太平,却现在开始受气。也不知道那鞭子抽的是苏半仙还是我了——”语嫣转过身,将门推紧,“这算哪门子事。”

    “看来我们小看了她,她毕竟是苏家的人,没那么好拔掉。”段瑞没有跟语嫣走进院子,身子抵在门上,从袖子里套出几块布料小样,女人嫣然一笑,“你还真周到,怕外人进来——”

    “就势一跪,全当让三姨太您挑选布料。”段瑞微微一笑,在林家当管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自然不在话下,心有七窍也是必须的。

    他只需要把其中的一窍分给语嫣就成了。

    只是这个女人,怕是一分都分不得给他。

    没人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像没人知道他谜一般的过去,就像没人知道她这个歌姬在扎根为安之前早在别地就起了炉灶。

    就像没人知道,语嫣那所谓的开红夜,被开苞的那女人,并不是她。

    就像没人知道,那一夜林大少爷的醉酒,是一早就安排好的。

    就像没人知道,那个时候语嫣已经有了两个月的滑脉。

    康儿是语嫣八月“早产”生下来的,她的开苞夜是林子业送给林少伟的“礼物”,这以后也一直只接待林少伟这一个恩客,这一点全为安都知道。

    于是八个月后,语嫣抱着林家长孙进了门。

    那个时候,她头上已经有了两个女人,一个终日拜佛很少给别人一个好脸色的女人,还有一个终日微笑对谁都温柔可亲的女人。

    据说,他们一个是林少从京城请回家的神仙,一个是他硬从别家院子扭下来的青梅。

    京城的叫做苏家,语嫣没听说过,天高皇帝远,不碍她的事。

    青梅来自姚家,为安从前的富,语嫣也没有听说过。

    不过她依稀记得,段瑞的本姓似乎就是,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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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瑞毫无顾虑的从院子里出来,当头碰上了这院子唯一还睁着的一双眼睛。

    大夫人,苏子。

    “段管家。”

    “大夫人。”

    “依礼该这么叫么?”

    “总不能叫您——下堂夫人吧。”段瑞仰起头又马上垂下,“大夫人饶奴才嘴贱。”

    “哪里,前几天大院客栈那活儿,劳您忙里忙外的。”

    “是大夫人操劳,林家上下都记着您的好——”段瑞就势从袖口掏出那些碎布小样,“方才给三夫人送去了小样,挑过年的衣裳布料,正要去您屋里呢,在这儿碰上了,正巧。”

    “哦。”苏子一撩那几块碎布料,“都挺喜庆的,和几位妹妹不重样就好。”

    “是。”

    多说多错,段瑞正要倒退着出去,却是被苏子一声叫住。“段管家,我有几句话想问你,不知道你有没功夫?”

    “自然,听大夫人差话。”

    “那——”

    “大夫人,不回您屋子说么?”

    苏子冷冷一笑,“这院子里,墙里墙外,人墙人后,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你听得清楚,我听得糊涂。既然都是一团浆糊,我不怕外人说三道四,难道你怕?”

    “奴才——”段瑞瞄了两眼这说得不动声色的苏子,往常她虽说也是嘴尖心气高,却不见得这般精明,这些日子怎么越来越从仙变妖了?“奴才没什么可怕的,大夫人您尽管问。”

    “你收了苏家多少好处。”

    “奴才听不明白。”

    苏子叹一口气,“段瑞,我差你去送信,信到了苏家,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苏家来人看我,也指名道姓叫你去接着——你若不是已经和我苏家勾搭上了,以我姐姐的那性子,你蹲下来当墩子,她也怕脏了鞋。”

    段瑞心里一紧,这苏家小姐平日只顾烧香拜佛,原来是一切看透。

    “谢大夫人打赏。”

    “既然拿了苏家的好处,你不能里外装人。你去语嫣院子里走动,还备了这一招——”苏子一拽那些碎布料子,“明明是老太太和韶可去铺子里亲自挑,何来的你亲自送上门来让语嫣过目?”

    你这算是越级还是送货上门啊你?

    苏子点到为止,“你去做些什么,我知道的很。你之所以帮我送信去苏家,怕是盼着我早点离开林家。”

    “夫人说笑。”

    苏子又靠近一步,“是不是说笑,你最清楚。老太太今天只带了韶可一个人去铺子,是因为我跟她说了,今天我要亲自带语嫣去铺子挑料子,把康儿的事说清楚,解开心结。”

    段瑞头皮麻。

    “夫人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这般罗嗦,害我在这里恭候了大半天。你可知道你已经耽误了我们出门的时间了?”苏子站直了身子,“段瑞,我现在就去找语嫣出门去,去备车吧。”

    段瑞一愣,这女人实在古怪,让他云里雾里。

    “奇怪我为何将这些本该烂在肚子里的话儿摆明了跟你说么——”苏子挥了挥手,表面上是遣他去备车,嘴上跟的却是,“你还不够让我嚼舌根的,我敢明着说,就干明着做。”

    那手势明白的在说,这条大道是老娘开的,你再给我玩无间道,我直接把你踢下道!

    段瑞恭敬的回了一句。

    “奴才这就去给您备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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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少伟在铺子里呆着慌,自从大院客栈那档子促销活动以后,林家的坏账都一次性解决了,各铺子都是新人新事物,本分的像兔子。林家上上下下都被他大换血大换岗,连终日赖在林家的林子茂也被他派出来实习了,眼下这流氓兔正和账房问东问西一无无知。

    这也帮了林少伟的大忙,因为流氓兔问的那些财务入门知识,他也是第一次学到。

    一边喝茶一边补课,未尝不可。

    穿一行爱一行,以后穿回去也算是双学业了。

    这日子过了大半,林少伟开始张望,昨夜早已谋划好了今日的“活动”,这个时候,该是苏子带着语嫣来铺子的时候了。

    比预计的晚了一些。

    莫非苏子出了什么意外?不应该啊——

    他已经把老婆大人的台词儿都准备好了,以老婆大人那么聪明智慧,还有那张巧嘴——

    林少伟又瞟了一眼林子茂,为了给她创造最佳的“逼供”条件,他连兔子都牵出来了。

    莫非老婆大人装烧香拜佛不甚睡着了?这倒是有可能。

    正在胡思乱想,马车屁颠屁颠来了,林少伟总算放下一颗心,满脸笑意冲了上去,那马车停的也急,车夫还没拉好缰绳,布帘子被一把掀开。

    一个黑影迅火热的扑入林少伟怀里。

    “少伟——”

    还有点撒娇的意思。

    “少伟啊——我真不是故意的——”

    林少伟满脸黑线。

    大力拽开怀里的人儿,林少伟低沉着声音问,“怎么了?”

    “我嫖去了。”

    面前的那个人儿,吴关,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我真的不知道,她是你的女人啊。”

    正是这时,林家马车也到了,苏子端坐在那里,帘子撩开一分。

    “来的好像不是时候。”

情报

    您——确定——要在这儿说?

    吴关伸长了脖子看看这张八仙桌围坐的三方来客。

    正对面,是一脸木然的林少伟,左手边,是一脸木然的苏子,右手边,是一脸木然的语嫣。

    虽然都是木然,含义各有不同。

    林少伟微微点了点头,吴关咽了口口水,搓着衣角,声音有些颤:

    那个——这个吧——男人们——总是爱寂寞——你也爱寂寞,哈,哥,要不怎么会蹦出个三姨太——

    语嫣狠狠瞪了他一眼,林少伟端起茶杯喝了口茶,苏子开了口:说重点。

    是是是。

    吴关擦了擦汗,谄媚的说,“大夫人您说的对,重点,重点,重点就是我去外地,小地方小地方,然后去了家青楼——遇到了个人。”

    “是少伟的女人?”苏子不耐烦的一句话带到主旨句,吴关瞪大了眼睛看了看面无表情的林少伟。

    这个时候语嫣沉默着,沉默的反常。

    她这种咋呼的脾气,听到这样的内容,为何会……如此沉默?

    “那个女人叫做芭蕉。”

    语嫣拿来捂手的茶杯啪的一声摔碎在地上,苏子瞄了她一眼,故意没有理会她,继续追问吴关,“那女人怎么会认识少伟的?”

    “这都怪我,怪我,我这真的是初犯——”吴关颤抖的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玉佩,竟然和林少伟佩戴的一摸一样,也是一个林字。

    “这——”林少伟阴沉着脸。

    “出门在外,总得有防身的——是吧?”吴关笑眯眯的说,“怕贼怕匪,您林家不仅是为安富,在外面也有名声的——”

    “你就拿着这个去骗吃骗喝上妓院?”林少伟转动着茶杯,声音冷冷的,吴关缩着脖子,“嘿嘿,要不是这样,也不能碰上你的老相好——”

    混账!

    林少伟坐直了身子,低声说出口的两个字掷地有声,吴关吓得手一哆嗦,苏子不紧不慢不急不慌的说,“这也都不好说——”

    过去的林大少做了什么,你知道么?

    苏子撇了林少伟一眼。

    林少伟不动声色的接收了老婆的讯息。

    不会让我给那个裤链没拉紧的家伙买单吧——

    “那个芭蕉一口咬定曾经伺候过您——还记得你的玉佩——”吴关将那伪造的林字玉佩在林少伟鼻子前晃来晃去,“她还说带你去的人也是林家的,赏了很多钱——这都五年过去了,她还记得清清楚楚。”

    五年。青楼。礼物。

    林少伟和苏子相视不语,彼此心里都升腾起了一个名字——

    语嫣?

    两人谁都没看她一眼,几乎同步的端起茶杯喝茶,气氛一度诡异的冷静,下人蹭过来低声问,“要打扫一下么,少爷?”

    林少伟看看苏子,“回去?”

    “不,”苏子放下茶杯,突然牵起语嫣冰凉的手,“妹妹,挑料子。”

    ***************************************

    “怎么,听到什么风声了?”

    林子业埋头和段瑞咬着耳朵,段瑞趁着夫人们都出去的空当一溜烟跑出来找到了林子业。

    “我怀疑苏子已经知道我们的勾当了——”

    “什么意思?”

    “我中了她的套子——她故意把语嫣留下来等着我上门去找她。”

    “哦。”林子业拍拍段瑞的肩,“没什么,大不了就说你和她有私情,但是涉及康儿——”

    死不承认。

    两个男人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林子业从怀里又掏出些银子,“你先拿去用,林家上上下下都需要打点。”

    “谢了。”

    “谢什么,让你堂堂姚家最后一根苗潜伏在林家院子里伺候人,一装奴才就是五年。”林子业语重心长的说,“难为了你。”

    “谁叫我们生出来就是庶子,若不是嫡族灭了,还轮不到我来替姚家出什么气。”段瑞揣起银子,“说起来,我还得谢谢林少伟。”

    “那天街上——我看你给他跪下了——”

    一丝笑意浮现在林子业嘴边,却凝固在段瑞脸上。

    “他让我想起了林老爷子,虽然林少伟灭了我们姚家,林老太爷待我不薄。”段瑞抬头安抚了林子业一通,“我愿辅佐林家,却不愿认仇人为主,所以才投奔了您呀,子业兄。”

    “好说。”林子业狐疑的看看段瑞,“好说,好说。同命相连,同命相连。”

    两个人各自喝了几口闷酒,段瑞回府的时候,老太太并二姨太已经回来了,段瑞推脱是感上风寒,去喝了药酒,正好还带着酒气,也就蒙混过关了。

    ***************************

    晚上时候,林少伟照例奔苏子屋子去了,这天是她来红的日子,不能近身,两夫妻也没有滚床单的兴致,就这么对坐着,将穿过来之后这零零总总的信息都整合在一处,试图找出什么蛛丝马迹。

    “林子茂说,林子业带着那位林家大少解闷喝花酒,买下了语嫣的开苞夜——那康儿,就是这么来的。”

    “什么时候的事?”

    “五年前,语嫣就这么挺着大肚子嫁进来了。我问过春喜,康儿是八个月早产生下来的。”

    “这么说,假设康儿不是林家长孙,也就是说语嫣早在那什么狗屁开苞夜前两个月就怀上了——我靠,她圣母玛利亚单体受孕啊!”

    “那是雌雄同体。”苏子一推老公,捶了一拳,“拜托你,正经点。”

    “我判断——一定是原来那个林大少喝酒喝得晕头转向,根本分不清那是不是个雏儿——”

    “你是男人,你告诉我,你干都干了,这还分不清么?”

    “……说的是……”

    苏子白了他一眼,“你不会有病的吧,这么滥情的身。”

    “这也不是我愿意的。”林少伟眯着眼睛看着苏子,“实在不行你找个清白的男人做了,然后我蹦出来告诉你那是我好了——”

    “对啊——”

    “什么对啊!”林少伟就势压倒苏子,苏子一把捉住他不安分的手,“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林子业送给你开苞的雏儿,根本就不是语嫣,是今天吴关口中的那个芭蕉!语嫣早就跟别人了!你这个绿乌龟,替别人养儿子。”

    “你说什么?”

    林少伟的大手不安分的伸入她的亵衣,苏子猛地一个鱼打挺坐了起来,林少伟的鼻子又一次被老婆光洁溜溜的额头撞的扁平。

    “老公,今晚你去语嫣房里——吧……”

    苏子声音越来越小,扮了个鬼脸,讪讪一笑,因为林少伟已然乌云盖顶,电闪雷鸣。

    “你再说一遍。”

    苏子摸了摸老公的头。

    “乖,去小三儿那里睡。”

    “那——你呢?”林少伟看着老婆笑的猥亵,浑身上下鸡皮疙瘩排着队往下掉。

    “我,蹲墙根,偷听。”

    ********************************************

    林少伟提着语嫣门外的灯笼大步流星进屋的时候,语嫣迎出来是一张惨白惨白的脸。

    像个女鬼。

    林少伟倒退一步,“三儿?呃,不……语嫣?”

    语嫣扶着门廊呆了好一阵,“相公……相公?相公!来人啊——”

    林少伟灯笼一丢,烛光灭了,黑暗之中捂住了语嫣的嘴巴,“叫什么叫,我又不是贼。”

    门外墙根偷听的苏子磨着牙,好呀,林少伟,进去三秒钟不到你就把亮儿掐了,你就那么急迫?

    “不是,相公,我惊恐,不,惊喜。”语嫣从林少伟的巴掌缝里挤出这么几行字,然后头摇的像拨浪鼓。“相公,我这几天身子不舒服,不能伺候您。”

    “没关系,我就是来看看你,前几天老太太埋怨我对你们不够关心。”

    “多嘴。”

    “啊?”

    “哦,我是说,娘真有心。”语嫣一个转身将林少伟旋入屋子里,眼睛飘向窗外,“门好像没关紧,我去去就来。”

    本来被语嫣那浓浓的熏香弄得有些头晕的林少伟听了这句话像打了鸡血一般跳了起来,这要是让语嫣一脚出门被苏子绊个跟头,传出去不成了笑话?

    “我去,你小心受风。”

    语嫣的声音小小软软的,苏子听不真切,林少伟的声音听上去就像惊雷,不闻前因的苏子听到林少伟这么一句,更是开始摩拳擦掌。

    好啊,你这个花心大萝卜,挺会疼人儿的么。

    “不,相公,我去。”

    “这里你说的算还是我说的算,你不要逼我强来——”林少伟霍的站了起来。

    墙根处的苏子也霍的站了起来,叉着腰,头上都快长犄角了。

    好啊你个林少伟,你果然穿了个下流的身子!你以为老娘我真的就不敢闯进去了?还要强来?

    “相公——”语嫣拽住林少伟的衣角,苏子也正要去推门,就是此刻,就是那时,就是这阴错阳差的一幕幕里,出现了一只手——

    半夜三更。

    拍了拍苏子的肩。

    鬼啊——————————————————

    苏子的声音宛若出谷黄莺。

    事后人们都说大夫人堪比打鸣的三黄大公鸡。

    那人是段瑞。

    半夜三更,来找三姨太。而或三姨太要来找他。

    可这谁都说不清。

    林府传播的版本是,少爷去三姨太屋子里过夜,大夫人打翻了醋瓶子,蹲墙角,被管家段瑞撞了个正着。

    为安城开始流传一个广为人知的秘密。

    大夫人苏子,她是个偷窥狂。

敌人

    要过年了,林少伟说要去办年货,今年哪儿都不去,去了一个小城,屁大点儿的地方。

    老太太颤悠悠问了句,找什么去,非要去那么个地方。

    林少伟只是微微一笑,眼角不经意瞟了一眼三姨太。

    芭蕉。

    芭蕉?点水驱鬼么?

    老太太一愣,林少伟再多一个字都不肯讲,几个女眷并丫鬟相互打量,唯有苏子依旧半仙儿一般伫立站好。

    人虽在余韶可和语嫣的下手,气势绝不输人。

    于是上路了,没带着段瑞,倒是带走了吴关。

    于是,三姨太必须把这消息传出来,叫林子业和段瑞想办法抢在林少伟前面转移了芭蕉。

    可惜,林少伟这一走没带着苏子也是有理由的。

    自林少伟出门后,苏子就和橡皮糖一般,如影随形,寸步不离语嫣。

    白天,借着来看康儿的名义,赖在三姨太大院就是不肯动窝儿。若是语嫣稍微露出一点点赶客的姿态,苏子就开始抹眼泪。

    “妹妹,果然是嫌弃我是个下堂妇——罢了——罢了——罢了——”

    每一声“罢了”,都配合一眼幽怨,极冷。

    让语嫣浑身抖。

    晚上,苏子会间歇性出动,什么都不做,就是在语嫣屋子外“散步”。反正她已经落得个“偷窥狂”的名号,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就在语嫣门外常驻了。

    语嫣也不明白这苏子怎么来的那么多精力,门外就看见她来回溜达,准时准点。

    她哪里知道,值夜班对于苏子这酒店经理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她那神经早就锻炼的说醒就醒说睡就睡。

    她就是个核武,目的就是威慑。

    就算她不出现,段瑞和林子业也要畏惧三分不敢贸然前来。

    三天后,林少伟已经到了芭蕉所在的小城吴城,而语嫣仍旧是被苏子二十四小时盯梢,瞪眼干着急。

    ****************************************

    “吴关,你说的那位芭蕉姑娘,在哪家楼里?”林少伟一进吴城就开口问,吴关讪讪的笑着,“林大少,不急啊,这大白天的,人家都补觉呢——我理解你的心情,晚上哈,晚上。”

    林少伟瞥了他一眼,“先去找个住的地方。”

    “你太爱开玩笑了——少伟——”吴关拍拍他的肩膀,“有了芭蕉,还用找住的地方?美人在怀,暖玉生烟,一觉睡到大天亮——”

    “事不宜迟,迟则生变,我现在就去拜访这位芭蕉姑娘,你告诉我方位和名字就好。不找客栈也好,太阳落山之时,我们约在这里等。”

    “哈?你不过夜?”

    “你要过夜也可以,那你就自己付路费吧。”林少伟一眼看穿了这小蛇的七寸,轻轻一捏,他就吐信子了。

    “等,当然等,一起来的一起走,好兄弟好兄弟。”吴关手指向南边一指,“城小,四方,南边一条大道到底,轻芳楼就是。”

    林少伟从怀中掏出点银票,拍给吴关,“你要玩点什么自便,我日落时分在这里等你,你自己看着办。”

    到了轻芳楼,确实安静的很,这夜里灯红酒绿的繁华之地,半天如墓地一般。

    飘出来的也不是美人,是女鬼。

    敲门,儒雅,没人搭理。

    叫门,温柔,没人回应。

    推门,用力,没人……推的开。

    林少伟皱起眉头,绕着院子转了三圈,然后憋足了一口气,大喝一声:

    着火了——

    这是苏子教导他的,遇到万事喊着火,119永远比11o来得快。

    门果然开了,老鸨探出半个脑袋,“喂——你——来勾搭哪位姑娘的?”

    ……

    看来这招早已用烂。

    “您可是这楼的妈妈?在下为安林某人,来找一位芭蕉姑娘。”

    “奇怪了,芭蕉坐地儿生在这里,从没去过为安,怎么三天两头的有为安来的找她……”

    “敢问除了为安一位吴关公子来过,还有什么人来过么?”

    老鸨斜了他两眼,哼了几声,林少伟会意递上银票,老鸨这才继续冒气,“吴关不认识,前些天来了个林公子,也挂了你这么块玉佩。”

    林少伟低头看看自己那林字玉佩,无奈摇摇头,“除了此人,还有谁么?”

    “还有——还有就是五六年前的事儿了。”

    “您这么久远的事都记得?”

    “记得——一次赚了一千两,做鬼我也记得。”老鸨得意的说,“一千两,你见过那么多银子摆在你面前么?我告诉你,我见过,就一个姑娘,还不是个雏儿,买了整整一千两——”

    “那位姑娘叫什么名字?”

    “你问这个干吗?”老鸨警惕的问,林少伟耸耸肩,“不瞒您,我们林家有位夫人叫做语嫣——”

    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老鸨似乎有了点反应,但是很快就被掩盖过去了。

    “她为林家生了长孙。”

    老鸨脸色有些白,不知道是不是早上冷气逼的。

    “林少爷知道语嫣的出身,但是毫不介意,相反,他一直想捐点钱给这位妈妈,表表心意——当然,不知道——是不是您?”

    林少伟向后一让,以退为进,“当然,空口无凭,您现在也听我说了原委,硬应下来也未尝不可。”

    “哎呀,天大的误会啊——”老鸨一听拉住林少伟的衣袖,“这位公子啊,我真的就是你找到那位妈妈——你可要信我,我方才说的那个值一千两的姑娘,就是语嫣啊!”

    “空口无凭,五六年前的旧事,我也无从知道你说的是对是错。”

    “怎么无凭无证,我要人证有人证,要物证有物证!”老鸨拍着胸脯保证的时候,未曾察觉林少伟露出那难以觉察的笑意。“我不是说了么,芭蕉也和为安有缘,五六年前走运的不仅是语嫣,还有芭蕉这丫头——她的开苞夜,就是一个为安人买去的,语嫣这档子买卖她清楚地很,等她睡起来了,问问不就知道了?”

    “你还记得那人的长相么?”

    “哎呦,您真爱玩笑,我这里最不缺的就是男人,人来人往的,又是只来过一次的恩客,喝的醉醺醺直接抬进了屋子——我哪里记得清啊。”

    林少伟又追问,“那你说的物证?”

    “我这里有语嫣当初赎身的凭证啊——”

    这有个屁用,我又不是不知道她是个妓女。

    全为安城都知道。

    等等,赎身?

    林少伟皱起眉头,“你的意思是说,语嫣早在吴城就被人赎身出去了?”

    “自然,一千两啊——”

    “当真?”

    “当真。”

    林少伟糊涂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既然语嫣在吴城就已经不做这个行当了,何必要在为安重操旧业,还要全为安都知道他林少伟是她唯一的恩客?

    那替她赎身的人,又是谁呢?

    “妈妈,问一句,您可否知道当年替语嫣姑娘赎身的人是谁?”

    “这个我当然记得清楚,全名不知道,只记得那公子,姓姚。”

    *************************************

    七八年前,林老太爷去了,嫡族氏族闹分家,林大少的青梅竹马余韶可嫁入为安富的姚家。

    七八年前,为了巩固嫡族势力,林大少违心娶了京中大鳄苏家的女人苏子。

    六年前,林大少一手搞垮了姚家,将心上人夺过来做了二房。

    五年前,林大少和林子业来吴城吃花酒,买下了芭蕉的开苞夜。

    五年前,语嫣来到为安重操旧业,认下了芭蕉那夜的帐,确有身孕在身。

    五年前,林大少成了语嫣唯一的恩客,待到了十月快临盆的时候,语嫣挺着大肚子进了门。

    五年前,语嫣生下了林家长孙林康,被收作三房。

    这就是林少伟穿越至今搜集到的所有情报。

    如果和林大少一夜开苞的真的就是芭蕉,那冒名顶替的语嫣又何以过关?难道林大少和整个林家会那么轻易就认了么?

    那个时候生了什么事,让这个孩子这么轻易地就成了长孙?

    孩子的亲生父亲究竟是谁?是带林少来吴城的林子业?还是那个为语嫣赎身的姚某人?

    这一切,越来越扑朔迷离。

    林少伟这一顿午饭是食不知味。

    下午时候,吴城的票行开门,他兑出足够的银子,又去了一趟轻芳楼,可这一次,老鸨却推托说是记错了。

    别说芭蕉,就连语嫣,都从没出现过。

    她们只是这坟墓上的女鬼。

    门在林少伟面前轰然关闭,一包雪花银也无济于事。

    有人还是抢在了他接近真相之前,消灭了证据。

    是林家庶族,还是那神秘的姚家?

    他和苏子这爆破计划要面对的敌人,究竟是谁?

    *************************************

    天已经开始黑的时候,吴关已经等在城门口了,林少伟一路低着头走来,不用看脸,也知道心情不爽。

    那一团乌云风涌而来,让吴关不自觉倒退三步,看来相好的姑娘没找到,大少很不满。

    “少伟兄,马车我已经叫好了,我们……这就回去?”

    林少伟抬起脸,突然拍了拍吴关的肩膀,“吴关,我问你,我最近有什么变化?”

    “啥?”吴关先是瞪大了眼睛不知道林少伟意欲为何的时候,太阳很不给面子的全都跌倒山头下去了。

    林少伟嘴边露出一丝笑意,就如这越来越冷的夜,寒意从吴关的尾骨一路向上攀沿,整一根脊椎一节一节风化——

    “少少少——少伟兄?”

    吴关能够感觉林少伟按在他肩膀的手力道加重了几分,明明可视条件越来越差,可林大少的眸子却是越来越黑,黑的亮,黑的寒。

    这犀利而寒意的眸子他怎么会不熟悉,只是多日未曾领略,一时间竟愣住了。

    明明是一个声音,因为有了抑扬顿挫,开始有了力度和魄力。就算只是叫他的名字,也足以叫的吴关腿软,“吴关啊——你小子——”

    我我我我我——老您大驾,给我指条康庄大道,告诉我错在哪里了么?

    错就错在,第一次在夜里见到了林少伟。

    你应该像前三天一样,夜不归宿,酩酊大醉。

    林少伟一只手顺着他的肩膀一路撸下来,每向下一寸,就如要分筋错骨一般。吴关瑟瑟抖,这林大少也是跟着风潮练过点家底的,不会拿他来练手吧?

    他哪里知道,这位从遥远的未来穿越而来的男人,本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现在就算白给他个练武之身也毫无用处。脑子里一点路数也没有,有的只剩下一股天然的气势。

    那只手最后扼住了吴关的手腕,吴关正准备舍生取义靠脱臼撒腿就跑的时候,林少伟突然邪魅一笑,“咱们再去那轻芳楼,如何?”

芭蕉

    老鸨迎出来的那一刹那,脸色都青了,风度翩翩而来的仍旧是白天那位林大少,可是那眼神那步伐那气势都不可同日而语。

    “哎呦,我当是哪位,原来是您啊——里面请——我来找樱桃姑娘陪陪您——”

    吴关已经被当成了空气,全场的注意力都聚焦在老鸨和林少伟身上。

    林少伟低眼一扫老鸨,一只大手将橡皮糖一般的女人撑出半米远,然后扫扫身上的土,“芭蕉呢?”

    那低沉而有磁性的声音,听的满屋子少女心扉荡漾。

    那水墨画一般的棱角分明的脸,虽说用不上貌若潘安这般的言语,在人群中也绝对算得上出色。

    更重要的是气势。势不可挡,盛气凌人。

    “不是跟你说了,我们这儿就没有——”

    “吴关。”林少伟还没等老鸨废话完,直接拽着吴关的衣领揪到跟前,“吴城不是你们吴家的地盘么?你们在这里有什么买卖?”

    吴关虽然平日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吴家和林家一比也差了一个数量级,但是若是在吴城论起来,也算是名门望族。

    山窝里飞出的金凤凰。

    这一点,在和吴关同来之前,林少伟已经打听好了。

    “这里吴姓的,都是我的本家。”吴关说这话时还在看林少伟的眼色,可话的内容却让满屋子人大惊失色。

    原来是大人物。

    老鸨脸色说不出是个什么色儿,龟公蹭过来在她耳边言语了几句,老鸨点点头,“两位爷,里面走?”

    “走。”林少伟更像是那个号施令的。

    一路九曲十八弯,到了个亭子,龟公亲自招待两位坐下,那厢款款来了个女人,吴关激动地站起来,“就是她,芭蕉!”

    林少伟扭过头看了看,就看了那么一眼,那女子立刻花容失色,本是轻快的脚步也沉重许多。

    走的近了,不顾吴关的频频招手,芭蕉先给林少伟跪下了。

    “林少爷。”

    林少伟一眯眼,他从未表露过自己就是那林家大少爷,现在这女子一口便叫对了,果然是认得他的——

    莫非,一夜开苞的,真是眼前这寻常的烟花女子芭蕉?

    “起来。”

    芭蕉低着头不敢起身,也不说话,龟公和老鸨都退下去了,林少伟会意的摆摆手,“吴关,前堂喝花酒去,可不许进屋子,我待会去找你。”

    *******************************************

    “芭蕉见过林少爷,林少爷别来无恙。”

    “恩。”林少伟知道多说多错,于是摆出那副腹黑男的经典臭脸,倒也自然。

    “林少爷,不知来找芭蕉有什么事么?”

    “只我那位朋友说,你曾经见过我——”林少伟怎样也说不出“伺候过本大爷”这种话。

    奶奶个熊,又不是我占了你便宜,怎么要我来买单?

    “见过林少爷,五年前。”芭蕉说的倒是流畅,“林少爷为奴家开苞。”

    “哦。”

    此刻是无穷无尽的尴尬。

    “买下我的是您的本家,另一位林少爷。”芭蕉抬起头,“芭蕉答应他绝不把此事对外说起,只是那日服侍了您那位朋友,无意中再次见到您的贴身玉佩,惊叫失声,我不是故意的——”

    “这事我不追究,也没人敢追究,你放心。我只问你,那夜,确实是我和你——不是和那个语嫣姑娘?”

    “是和奴家,语嫣那时早已不是轻芳楼的姑娘了,又何来的过夜?更何况,她早已不是——”芭蕉抬脸看了一眼林少伟,有些羞涩的低下头。

    好吧,早已不是个雏儿了。

    这也就是说,所谓开苞夜一击命中怀了长孙,根本就是人为的骗局。

    “你可愿跟我回林家对峙?”林少伟说着要扶她起来,芭蕉却向后移动几分,“林少爷,奴家万万不能跟你走。”

    “为什么?你莫不是怕什么人?”林少伟眼睛一眯。“我问你,白天除了我之外,还有什么人来过轻芳楼?”

    “没人。”

    “真的?”林少伟慢慢蹲在芭蕉面前,手指抠起她的下颚,却是一点调戏的意思都没有,只剩下**裸的威胁,“你若不说,我只好也花个一千两替你赎身了,到时候你只能跟我走——”

    芭蕉被这么一吓,眼泪都在打转,林少伟未尝有任何的心软。

    夜里的他就是一匹狼,对敌人没有半分怜悯。

    “来了什么人我也不知道,可是什么人派她来的,我——”芭蕉眼泪汪汪的说,“我猜就是五年前叫我当语嫣姐姐替身的那人——”

    “谁?”

    “姚公子。”

    诈尸了?!

    *******************************************

    风尘仆仆回到家,林少伟威逼利诱了一下吴关,叫这家伙三缄其口,然后真的给林家仓库里运回来点芭蕉叶子。

    说是过年用这种叶子烧火做饭,可驱鬼避邪。

    林少伟真的觉得要好好撒撒豆子拜拜祖先,怎么好端端的那个家破人亡的姚公子会突然出现了呢?

    这事儿苏子也觉得蹊跷。

    按道理说,这事儿应该是语嫣和段瑞、林子业单线联系,现在掐死了她这个中枢,应该会造成消息阻断才是,为何还是会有人得到消息也去了吴城呢?

    除非,这院子里,除了语嫣,还有人知道长孙身世之谜的猫腻。

    那也就是,林少伟临行前故意透露了“芭蕉”这二字的时候,还特别遣走了段瑞,可这话依旧进了某人的耳朵,这人是谁呢,这院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苏子坐在炕头,眼睛一眯,推开饿虎扑食的老公,斩钉截铁的说,“肯定是余韶可。”

    线索到了这里都断了,现在只剩下两个关键词。

    林家大院的另一个“线人”。

    姚公子。

    能将二者如此完美的统一在一起的,除了余韶可,还能有谁?

    苏子再次一巴掌把蹭上来的林少伟pia飞,一个翻身下地,批了件衣服就往门外冲——

    “姑奶奶,你不好好睡觉,又要折腾什么啊——”

    “本姑娘偷窥狂,看三姨太看腻了,今晚开始,换口味。”

    苏子声音飘忽出门,林少伟大字型仰在床上,觉得自己就是个没用的土豆雷。

    以为能一鸣惊人,结果遭遇上苏子这“撑杆僵尸”。

    一物克一物。

    ******************************

    苏子是被余韶可请进屋子的。

    这女人能对着蜷缩在墙角装蘑菇的苏子彬彬有礼的一笑,若无其事的说“姐姐进屋来说——”,这女人真的不一般。

    苏子于是,进屋了。

    自此,偷窥狂登堂入室,正大光明,只是被问到所来为何,苏子还是两眼一瞪翻白眼。

    白日淡定尚可蒙混过关,一入夜这苏子性子也开始撒泼,遭遇冰雪聪明的余韶可,几乎是自寻死路。

    “姐姐这些日子总在三妹屋前瓦后的转,今儿又来我这儿,究竟是什么事?”余韶可推给苏子一杯茶,花茶清香,如她人一般温婉迷人。

    “哦。失眠,梦游。”苏子随嘴胡说,余韶可一乐,“那姐姐到底是睡着还是醒着?”

    “我睡不着就失眠,睡着了就梦游,你的明白?”

    余韶可看这苏子似乎很不好惹,一副被浇了火山岩的感觉,于是也敛住笑容,“那姐姐来妹妹这里散步,是为了让妹妹陪您一起失眠,还是梦游?”

    苏子放下茶杯,一双眼睛桃花无限,那眸子颇有心计的光泽,让余韶可一时恍惚。

    “妹妹,姐姐最近睡的不好,是因为总是梦到一个人。”

    “哦?”

    “他是个男人。”

    余韶可一低头,像是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东西一般,“姐姐说笑。”

    “虽然是梦,可是男女我还是分得清的。”苏子穷追不放,“妹妹,可这男子的样貌我看不清,云里雾里的,只恍惚中听到他总是在念叨两个字,芭蕉。”

    “芭蕉?”余韶可一侧头,“相公这次出门,就是为了一解姐姐的心病么,相公对姐姐真是一往情深,惹人羡慕。”

    这女人是猪头么?她的世界里就只有一个人叫做林少伟,就只有一件事叫爱情。

    苏子叹了口气。

    “妹妹也是少伟的心头肉,否则你已做他人妇,少伟何苦为了娶你将你夫家都——”苏子看着余韶可毫无表情变化的一张脸。

    这女人若不是太会掩饰,就是对林少伟以外的人毫无感情可言。

    执着得有些可怕。

    “姚家待我好,姚家败落了我也心疼。但是一手灭了姚家的,不正是姐姐的苏家么?”余韶可这一声看似平静的反问,平地惊雷,炸飞脑细胞无数。

    什么?又何我娘家扯上关系?

    看着苏子一脸懵懂,余韶可微微一笑,“姐姐也许一直也不甚知道原委,因姐姐你本就是那样散淡无求的一个人。当年相公为了娶我进门,不仅得罪了您——你们苏家,还让林家的庶族有机可乘,蠢蠢欲动。倘若苏家在那个时候反戈,相公定会被推下台去。多亏这时,语嫣妹妹怀上了林家的长孙,这才化解了一场干戈。娘说,康儿是林家的福星,就算不是姐姐亲出,也一定不能亏待,所以将祖传玉镯也给了语嫣妹妹。”

    苏子拉出一声长长的“哦——”

    脑子已经开花,想试探的没试探出来,又牵扯出新的麻烦事。

    “你可知姚家上下还有没有什么人了?”苏子又问,“我是说,当年我们苏家也好,林家也好,就算合力挫败了姚家,也不至于赶尽杀绝,总该还有人在,如今已经不是当年,要是有那么个传人,我愿意补偿他一下——”

    “姚老太爷一生只有一妻一妾,再无他人,所以门丁不算兴旺,除了慕年这个独子,就没别人了。”

    “难得姚老太爷是个专一的男人。”

    “老太爷对妾室的感情,是韶可此生可遇不可求的,就如——”余韶可停顿了一下,看了看苏子,眼神中不是埋怨和嫉妒,却是惆怅,“就如近些日子相公与你一般。”

    “多谢夸奖。”苏子恬不知耻的收下了这话儿,“其实女人就像衣服,总是新的好,可是若是总有新的,上一件也就旧了。”

    所以我们要培养男人吃苦耐劳只穿一件衣服的艰苦奋斗的优良作风。

    苏子突然握住余韶可的手,让她吃了一惊,“妹妹,既然你一切看得很明白,那就不要装糊涂了。只是伤了自己。”

    余韶可没有回话,只是一翻手打翻了茶杯,然后,送客。

    ******************************

    “按着余韶可的话来说,姚家应该无后了,更不可能有什么男丁,这为安就这么大,若是姚家还有人,应该早有风言风语了。”

    苏子看看林少伟,“喂,说话呀。”

    “如果这位买下芭蕉的姚公子,是连姚家自己都不知道存在的后人呢?”林少伟突如其来的一句,让苏子愣住了,“余韶可说了,老爷疼妾,若是为了避免嫡系和庶出的争执,老爷会不会一早就把这么个儿子藏了起来呢?一直到林苏联手灭掉了姚家,这儿子才浮出水面跑来报仇。”

    “这倒也是可能,可是我实在不懂,这位姚公子为何会买下芭蕉做语嫣的替身,让语嫣这个时候挺着大肚子来了林家——康儿出现的太是时候,相当于救了你一命。这位姚公子哪里是在报仇,分明是在报恩。”

    “报恩?”

    苏子这一句,又给林少伟一个提醒。

    “如果,康儿这阴谋,并不是在害我,而是在帮我,那么,这幕后主使,也许——”

    夫妻俩会意一笑。

    越来越接近真相了。

子宫

    “春喜,进来。”这一日早,春喜刚端着洗脸水要进屋,门自己开了,苏子站在那里,像是等了有些时候,而昨夜来过夜的少爷也早已不在。

    春喜手中的盆子被苏子接了过来,小丫鬟在衣襟上蹭了两下,看着主子把水盆随便一搁,也没梳洗打扮的意思,却是将门推紧了。

    转身,上下扫射三秒钟,苏子开口说,“坐。”

    春喜有些不安的坐下了,主子这性子她一向不甚明白。虽然从小就跟着她了,还一路陪她嫁到林家,可是论起来,还是苏眉大小姐的性子明朗亲热,见了她才像个主子,这苏子小姐总是不冷不热不远不近的。

    她都这般觉得,更不要说林少爷了,小姐刚嫁过来的时候,林少爷虽然不甚欢喜,却也是对她不薄的。

    若不是后来杀出来一个余韶可,又杀出来一个长孙,也许日子久了,苏小姐也会成为林少爷心头的那个人儿——

    可惜,他没能等到她这多千年盛开一次的雪莲那最美丽的绽放。

    他终于还是俯于他的青梅、他的花草。

    “你跟我很多年了,我知道我在林家不好过,你也跟着受苦,平日里我也偷偷观察过,丫头里面,老太太屋子里的良辰是上位,接下来就是若伊、彩云,然后才到你。”

    春喜咬着嘴唇不说话。

    “想当初,你也跟我风光过——五年前——”苏子留意着这丫鬟脸色一变,心里知道这丫头可以提供些情报出来,当下开始兴奋起来,牵过春喜的手,“五年前——”

    春喜挣脱了她的手,噗通的跪下。“小姐,少爷近些日子待您很好,您就不要再放不下了——让它过去了吧。”

    苏子索性坐在榻上,绣花鞋一翘。今个儿特意穿了只有苏家人特允穿的明黄色,就是为了引她开口说话,“春喜,我苏家不仅仅是个京城商家,还是朝着皇家开门做生意的人家,我自认为嫁到为安林家,不算配不上他们——可是我不懂,究竟我哪里不好,相公他先是执意要娶别人的妻子为妾,再是让一个青楼女子为他生儿育女,还认我为主母。我知道这都源于五年前生的那事儿,到了现在,我终于懂了——”

    苏子故意装出一副什么都了然的样子。

    “小姐,这都是您的命。”春喜两行泪就这么流下来,苏子刚要弯腰去擦泪,只听她一句,“不能为少爷延续香火不是小姐的错——”

    苏子的手就停在那距离春喜脸颊几公分的空气中,上下颤抖了三秒钟,感觉像是雷雨天一觉睡到十二点,一个挺身坐了起来。

    晕头转向,电闪雷鸣。

    我,不能怀孕?

    这就是为什么五年前庶族突然要起事的最根本原因?

    这就是为什么五年前林少伟突然执意要娶余韶可进门的原因?

    这就是为什么五年前突如其来的一个孙子可以堂而皇之的进了林家的门?

    耳边仿佛响起康儿一声声脆脆的“主母——”,叫的苏子心里一阵慌的凉,又一阵爆的热。

    春喜擦着眼泪说,“小姐身子弱,不能为林家续后,眉大小姐也是怕您伤心,一直不让我们告诉你。苏家也是没了法子,无所出是大过,为了小姐的下半辈子,苏家只能随了林少爷原本的心意,同意二姨太进门,还约法三章,就是为了保住小姐在林家的地位。只是小姐太执拗,听了姚夫人要嫁过来的事儿,大病一场,终日郁郁。”

    “于是我一哭二闹三上吊,此事大了,我虽然被蒙在鼓里,可是庶族的人也不知怎么就知道了这事儿,对么——”

    苏子声音微抖,脑子却是异常清醒。

    春喜点了点头,“林家内部一直都闹得不轻,庶族趁机又兴风作浪,那阵子院子里真是人人自危苦不堪言,少爷——少爷也是心力交瘁。”

    于是就来了他魂牵梦萦的青梅来春风化雨。

    圆一场青春的梦,续一个家族的香火,余韶可的再嫁真是恰到好处。

    就算苏家小姐怎么不甘,那林大少也大红花轿敲锣打鼓将余韶可请进了家门。

    苏子恍惚之中就能看见当年这个女人倚门长叹,听着鞭炮一路叫嚣,看着虹影绰绰,红烛华华,心中念想只剩之后一条细线。

    “我就那么让这女人进门了。”苏子仿若能看见那个早已消失不见的苏小姐此刻亭亭玉立的站在自己面前,一张毫无表情的脸,等着她来轻问一声。

    ——你就那么让这女人进门了?

    ——生若我时,又能如何?

    生若乃时,又能如何。

    古往今来,三妻四妾。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生若我时,又能如何。

    听着苏子这么喃喃,春喜眼泪又不争气的滚下来,“小姐,你当日苦,苦嫁负心人,可今日更苦,终于知道不是少爷负您,是老天负您。”

    “这事儿有多少人知道。”

    “院子里的,院子外的,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春喜低着头,“这不是小姐一个人的事儿,这是整个林家的事儿。”

    林家嫡族无后,这自然不再是她苏子一人之事。

    想那余韶可说的可真委婉,把一揽子错都说在自己身上,分毫也没让苏子知道这万事根源只在于她不争气的子宫。

    此时此刻,再忆当日韶可之话,半是羞愧半是酸涩。

    ——“姐姐也许一直也不甚知道原委,因姐姐你本就是那样散淡无求的一个人。”

    并非我散淡,只因家里人刻意瞒我。并非我无求,只是求不得。

    ——“当年相公为了娶我进门,不仅得罪了苏家,还让林家的庶族有机可乘,蠢蠢欲动。”

    你不过是这一番风雨的替罪羔羊,元凶,是我肚子里这一个贴着嫡族长孙标签的死胎。

    ——“倘若苏家在那个时候反戈,相公定会被推下台去。”

    想不到我的无后,竟然让互相猜疑的苏家和林家嫡族,最终站在了一条战线。

    ——“多亏这时,语嫣妹妹怀上了林家的长孙,这才化解了一场干戈。”

    怕这一个“多亏”,远不止一个“巧合”。

    ——“娘说,康儿是林家的福星,就算不是姐姐亲出,也一定不能亏待,所以将祖传玉镯也给了语嫣妹妹。”

    而我现在,就要一手灭了这福星?砸碎这玉镯?戳破这苦心经营的谎言?

    爆破到了最后,竟然现,自己还站在大桥中央,看见导火索噼里啪啦到了脚下。

    轻轻一脚踩灭星火,从此佯装无事太平高歌,还是要任那真相一路奋勇前行,炸的岸边围观者一身乌黑,让她在这花火中玉碎?

    *****************************************

    入夜林少伟提着灯笼进来的时候,苏子没脱衣服也没散开髻,像个人偶一般对镜而坐,一时之间让他恍惚见到了白日的她。

    扭头看了看外面全黑的天,林少伟再看了看眼前冷淡的人儿,吞了口口水,“老婆,怎么了,不是说要挖一挖五年前的八卦,怎么跟见了鬼一样,难不成你真的杀人越货了?”

    苏子没说话。

    林少伟把灯笼一举,扫的一片红光更有鬼魅的气息,“难不成是我又跑出几个小妾?”

    苏子还是没说话。

    林少伟决定上绝招,直接灯笼一撇人一扑——

    苏子依旧没有说话,微微移动了下身子,林少伟额头嘎嘣一下撞到桌角,正欲怪兽状,苏子抱住他的脖子狠狠一咬,林少伟长大了嘴巴刚要狂吼,突然感觉脖子上除了老婆大人的牙齿,貌似还有点液体——

    乃的口水还是我的血水?

    林少伟愣了一秒钟,终于明白过来。

    手指摩挲上苏子的脸颊,感觉那泪水湿了指头,像是如胶似漆的纠缠。林少伟低头吻上她的额头,听着她在怀里放声呜咽,这向来以白骨精自居的老婆居然哭的像个唐僧,让林少伟毫无招架之力,连连磕巴:

    老老老老老——老婆?老婆啊——老婆,怎么了呀,老婆——

    苏子将他一推,双手揉搓着林少伟的脸,当当正正固定在自己面前,斩钉截铁的说:

    老公,我***真恨死俄罗斯人了!

    呃……

    难道五年前林家的八卦和俄罗斯人有关——

    老公,要是我不生孩子了,你怎么办?

    苏子此话一出,林少伟才反应过来老婆这是在说当年他们正打算要个孩子的时候,突然来的那个七十多人的俄罗斯团——

    嘻嘻一笑,林少伟一刮她的鼻子,“傻瓜,俄罗斯人现在在大北边开荒呢,没人可以阻止我们了——老公我今晚就会让你知道,生孩子这事儿你只管躺着就好了——”

    苏子没有像以往那般破涕为笑,那样呆呆的看着邪魅的笑着的老公,自己的鼻尖慢慢蹭上他的鼻尖,呼吸着他的呼吸,双唇微开,别样诱惑,只是那话,让林少伟那搔痒难耐的周身,顿时冰窟。

    老公,我穿了个不孕不育的身。

生父

    老公,我穿了个不孕不育的身。

    这个时候,应该响起画外音的,大屏幕应该画面一转,指向某某专治不孕不育医院,然后闪出一堆大高帽白大褂,闪过夫妻俩哭泣的脸庞,闪出墙壁上宝宝的可爱图片,闪出几双握在一起的手——

    当然,窗口排队交钱那部分可以省略,怎么怀上的不良片段自己去意会,宣传短片最后只会定格在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画面上。

    阳光通常很炫目。

    可是此时,漆黑的屋子,娇妻的哭泣就在眼前,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林少伟的喉结抖动了几下,没有口水可以吞,也没有话可以说,只是宽厚的手掌抚慰的拍着妻子的后背,让她的额头靠在自己的胸膛上。

    过了很久,林少伟打起精神,故作轻松地说,“没有也好,要不以后回去了,孩子带不走,也是个麻烦事。”

    这一句显然也没让苏子宽慰多少,别说回去了,她现在在林家地位岌岌可危。

    本以为她坐拥江山指手画脚,像所有穿越圣母一般,说风就是风,说雨就是雨,男人匍匐脚边,家业拔地而起。

    哪如此般田地,和一群女人抢一个本就是属于自己的男人,戚戚然现自己才是个破坏人家青梅竹马的小三儿,戚戚然现自己还有个姘头,戚戚然现自己的娘家仗势欺人约法三章,戚戚然现不能生育——

    戚戚然预感到老公离出轨不远矣。

    苏子紧紧的抱住林少伟,感觉到这个男人的心跳,却是异常遥远。

    家族、初恋、面子、子嗣——种种让他出轨的诱惑。

    这个本一无所有的恬淡教授,越来越出色的扮演着古代夫为上的角色,怀才不遇的壮志雄心终于得以舒展,他们这段原本就在危机中的婚姻,究竟还能盲目的同盟多久?

    苏子想到这些时,自己也惊呆了,原本的她是绝不会想到这些的,兴许是没了工作就没了筹码,开始把过多的期望寄托在这个被瓜分的男人身上?

    兴许是白日那个苏子已经不知不觉的占领了夜里的她。

    她开始胡思乱想。

    林少伟又何尝没有改变?这看似最牢靠最温暖的怀抱,也是那般出色的精明和凌人的气势,再不似那个温吞的闷骚教授给她最本质的安全感。

    其实,他们对彼此的忠贞,建立在一个陌生环境中本能的结盟上。

    如今,他们都开始适应新的环境,结识新的人,开始新的生活,他们都开始不再为了生存而需要紧紧依附彼此——

    那么,本就出现了裂痕的爱情,还能维系多久?

    孩子,是一座桥梁。如今她和他之间,是一道慢慢撕开的缝,苏子不知何时,那会蔓延成一道,让她粉身碎骨的峡谷。

    ******************************************

    是继续装糊涂让不明不白的语嫣带着不明不白的长孙在林家开枝散叶,

    还是戳破这几方编织的谎言让一切漏洞大白于天下?

    这是需要林少伟和苏子共同面对的选择。

    天亮之前,苏子心智早已白昼,她坐在床上,靠在林少伟怀里,贪恋着这稀薄的体温。她说。

    “就这样过下去吧,若是没了康儿,庶族不知如何闹,我又不能给你生孩子,你要怎么交待?与其让你再去和别的女人生孩子,我宁愿为你养一个不明不白的孩子。”

    “不妥。”

    “你还是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是吧,我就知道。”苏子狠狠别过头,忍住泪水,“你不甘心就这样认了康儿,若我不能生育,你就要找别的女人去——”

    “傻瓜。”林少伟一个大怀抱将苏子拥入怀中,侧过脸亲吻着她终于滑落的眼泪,“你这一晚上比一年哭的还多,傻瓜,我们终究是要回去的,我们只有彼此,什么林家不林家的,什么庶族嫡族的,我都不在乎——我说的不妥,是关乎你,不是康儿。”

    “恩?”

    “记得我承诺的么,我要和你一起,让那些小妾退散。”

    苏子破涕而笑,“你是鬼么,你还撒豆子呢你!”

    “那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装神弄鬼呢?老婆大人——”林少伟那邪魅的笑意随着初生的太阳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温和却更加坚定的面容。

    握住苏子的手,苏子那张脸的泪痕,也随着初生的太阳而渐渐淡去,整个人都平静下来。

    夜是她的宣泄,日是她的伪装。

    人不能总是**行走,总要为他人繁华匆匆。她不介意自己有这层淡若冰霜的表层,因为夜里她的心会暗自绽放,无拘无束。

    因为夜里有他恬不知耻的爱和表白。

    因为日里还有他不言不语的温存。

    还有他那贯穿日夜的责任。

    这是白日,苏子第一次主动吻上他的嘴唇,那男人只是全身僵硬,手来牵着她的手,笨拙的连拥抱都不会。

    “老公,我们一起。”

    一个时辰后,林家传出一个令老太太吐血的消息。

    林大少要滴血验亲。

    ********************************************

    林家大院里,孩子的哭声震天,语嫣跪在林少伟脚边苦苦哀求,可那没有任何表情的男人只是冷冷吩咐段瑞拿来小针。

    用热火炙烤过一段时间已经消毒充分,只是语嫣这婆娘不懂,以为这是什么做法的前奏,哭的泪人一个——

    “相公,相公,全为安都知道,我从头到尾只有相公你一个啊——相公,当初进门就说好的,你不介意我的身份——我知道你嫌弃我,那我走还不行么?别伤害我的孩子——求你——”

    林少伟看了看堂上端坐的老太太,此刻闭目凝思,而院子里都是庶族来的人,都在等这出长孙身份败露的好戏。

    苏子冷眼一扫人群中林子业的脸,石灰一样的颜色,这个平素绝对会站在第一排看热闹的人,如今在后排只露出一双眼,看不出什么表情。

    越是躲闪,越是有问题。

    再看那段瑞,端着针盘的手也在瑟瑟抖,眼睛总是时不时顺一眼老太太,仿佛在等她什么话。

    老太太已经开始装石像,一时半会不会再多言语半句。

    段瑞一步一停的蹭到林少伟身边,恭敬地端在头顶,宛若当初递给他下堂鞭一般。只可惜这次遭殃的不是苏子,而是——

    眼前这哭的梨花带雨的孩子。

    段瑞的眼神闪过一丝不忍,而那林子业也在这个时候别身而去,苏子仔细端详,看不出这二位哪位才是康儿的生父。

    看似都有猫腻。

    还有那一直未曾露面的姚公子。

    一个娃三个备选爹儿——

    女人被折腾够了,总算该这些男人尝尝单项选择的苦了。

    林少伟拿起阵来,弯下腰看了看康儿哭的红肿的眼,语嫣已经哭晕过去,一直负责牵着康儿的是余韶可,此刻终于冲到康儿前颇有大义凌然之势,“康儿是个孩子,孩子没错,您就看在玉镯子的份上,停手吧——”

    “你知道些什么——还是说,你也跟着什么人一直在骗我?”林少伟说的不动声色,却是让余韶可倒吸一口凉气,女人不再多说一句,只是看了眼那端坐的不说一句的老太太。

    纸包不住火,散了的,就让它散了吧。

    针尖在空中划过一道银丝,林少伟将孩子搓红的指头揪住,撕心裂肺的声音响起来,林少伟似乎没有一丝迟疑。

    院子里同时响起两个声音,同时的喊出了一句。

    等等。

    等等,等等。

    苏子歪着头,这出苦肉计,怎么跳出来两个爹?

    林子业,段瑞,同时喊了出来。

    选爹,可不带多选的。

    *************************************

    一个时辰前,苏子在屋里里说出那句“老公,我们一起。”。

    然后是久久的沉默,苏子小心翼翼的问,“林子业,段瑞,姚公子,康儿的生父可能就在这三人之中,可是要怎么逼他出来呢?”

    “滴血验亲如何?”

    “滴血验亲?”

    “我研究过古代氏族的问题,查过宋代洗冤录里就有过滴血验亲的记载,所以这么做,应该不会有人质疑。”

    “少伟,滴血验亲没有科学根据的,这就和输血一样,检验的不是dna是血型。”

    林少伟低笑三声。“你忘记我是o型弱Rh阴性血型了么?我想没那么巧,这孩子血型都会和我一样吧——就是因为滴血验亲验的是血型,所以我很有把握——”

    苏子怎么会忘了,当初医生也说过,这种血型很容易造成孩子溶血,一定要争取第一胎。

    可惜自己现在连个屁都生不出来。

    “当然,我希望在不得不见血之前,那生父能站出来,所以过一会,无论现场如何混乱,你也要挺住。”

    “你也是。”苏子握住林少伟的手,“可该如何说呢,突然要滴血验亲。”

    “跟老太太直说。”

    “老太太?”

    “老太太。”

    夫妻俩心知肚明。

    在林家嫡族危难关头,突然冒出一个长孙,这受益人,是她。

    容许一个不明不白的妓女挺着大肚子进门的,是她。

    站在林、苏、姚三家权力中心的,是她。

    在林少伟临行去吴城,听到芭蕉二字的,也是她。

    不是在害林少伟,而是在一手帮他巩固地位的,是她,林家老太太。

    这个爆破计划的不确定因素,竟然是最后的“敌人”。

    “只要说一句我见到了芭蕉,我想她就都明白了。她为了家族可以容许血脉混淆,我并不摘责。可是为了这个要一直留着语嫣这傀儡,是我万万不能允许的。”

    林少伟握紧了苏子的手,“对你不公,对她也不公,就算是一届歌姬,也决不能成为代人生子的工具。”

    “你有没有想过,老太太也许从头到尾只把她当成工具而已。”

    “什么意思?”

    “你说过语嫣其实早在吴城就被赎身了,又为何来了为安还会以妓女之身出现?除非——”

    “老太太一早就想利用她这个身份将她有一天扫地出门。”

    林少伟脸色更加阴沉,“老太太不过是在林家有了真正血脉之前,利用语嫣和康儿堵住庶族和苏家的嘴,恐怕若是将来余韶可生下儿子,语嫣这歌姬身份又会被翻出来说事儿,搞不好连康儿的身份也会被她自己捅出来。”

    “可惜被我们早一步搅局。”苏子微笑,“迎接我们的必将是来自庶族的狂风暴雨,我们是要和老太太一般静观其变同流合污呢,还是——”

    林少伟摇摇头,“余韶可不可能为林家生下真正的长孙,因为我不会离开你。那么语嫣和康儿就永远是傀儡。”

    “傀儡有何不好,他们至少丰衣足食,此时撕破脸皮,如若那生父不敢担当,他们母子处境也很——”

    如果生父不出来,我会继续养着他们。

    但是我绝不承认,他们是我的妻子和儿子。

    我的妻子只有你。

    这可能是林少伟在光天化日之下能说出口的最甜的情话,苏子躺在他的肩膀,感觉幸福如旭日而升。

    猜疑、迷惑、不安、否定。

    它们和我们擦肩而过。让我坚定地站在你身旁一起面对的,不是握住我手的你的手。

    而是我们握在一起的手。

    让那最后的爆破声来的响亮些吧,我们等待着迷雾中走来的那个人,亦或是没有人。

    只是,他们都没料到。

    一个时辰后,大院里,蹦出俩,鲜活的爹。

真相

    大院当中,冬日薄阳一轮,冷,又光亮。

    林少伟放开康儿的手,看着那孩子嗖的躲在余韶可身后,像是早已知道哭声救不了他一般,这一会倒是安静。

    让此刻的气氛异常的诡异。

    “少——”

    “段瑞,你先说。”林少伟打断了林子业,让那个正迈步出来的男人颇为尴尬,只得一脚收回去。

    段瑞在林子业前面,背对着他,看不到他的脸色,只能埋着头,耳朵抖动几下,然后试探着说:

    “小少爷只是个孩子,当家的有什么要责罚的,奴才替小少爷受了。”

    “我滴血验亲,你能替么?”林少伟说的话里有话,“你是想替康儿来放血——还是替我——”

    段瑞这个聪明人,怎么会听不出林少伟的措辞,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真正贯彻了当时和林子业商量好的那方针。

    实在不行就舍弃了语嫣这肉盾,孩子的问题打死不承认。

    “少爷恕罪,奴才知道您滴血验亲只是为了证明三夫人的清白。奴才确实和三夫人互生爱慕,被大夫人识破——”

    余韶可听了这句一挑眼,下意识将康儿往自己身后推了推,看了看那面无表情的苏子。想不到这个半仙一般看似不抢不争的女人,会极尽挑拨离间打小报告之能事。

    “奴才和三夫人互生爱慕是近来的事儿,不关小少爷的事儿,请少爷不要迁怒于林家的血脉,这是关乎林家的大事啊!”

    段瑞一抬头,眼睛里布满血丝,林少伟一怔。

    这段瑞,分明也是话里有话,那最后一句分明是在对他说,他再追究下去只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是对林家嫡族不利。

    而且这奴才想的周到,这一大院子人看着林少伟无缘无故要滴血验亲,若是没个顶罪的借口,怕是还会议论下去,于是这奴才竟然不惜把自己和语嫣的名声给扔出去,为的只是保守这一个秘密。

    林少伟回头看了看那一直闭目养神撒手不管的老太太,又看了看这跪地不起的段瑞,心里已经有数。

    段瑞,你就是那个姚公子吧。

    为语嫣赎身的就是你,安排芭蕉这个替身的也是你,派人到吴城转移人证的也是你——

    而你身后,就是那尊睡佛一般的老太太。

    林少伟拍了拍段瑞的肩,亲手将他扶起来,就在段瑞露出释然的表情的刹那,这个谁也看不透心思的闷骚教授只闷闷说了句:

    “通奸,论罪该扭送大牢,来人,帮我报官。”

    等等。

    叫人的是林子业,但是配合他动作的却是飞出的拐杖。

    老太太睁眼了。

    林子业出列。

    “少伟——不,当家人,这事儿大门一关说到底也是我们林家的私事,家丑不可外扬,还是不要闹到官府去了——”

    林子业捡起拐杖,恭敬递给了小跑下来的良辰,然后一脸肃穆的对林少伟鞠了一躬,大气凌然,气度非常,必是赢得无数加分的举动。

    只是他此刻有些刻意的宽容和识大体简直是**裸的将“心里有鬼”四个字贴在了脸上。

    林少伟逼近一步,这向来喜欢跟他一较高下的男人竟然退了一步。

    人没退回去,手腕先被林少伟一把扼住,“业弟,你有何高见?”

    “将段管家和三嫂直接逐出家门就好。”

    “那康儿又如何。”

    “正如段管家所说,他和三嫂是在三嫂进门后才认识,康儿自然不会和他有什么——况且,三嫂是我送给你的礼物,第一夜就跟了当家人,从此后全为安人都知道她没别的恩客了——这康儿就是林家的骨肉,错不了。”

    “林家的骨肉?”

    “林家的骨肉。”

    林子业看了一眼就低下头,林少伟向后退了几步给他点呼吸空间,却是以退为进的添了一句。

    “林家也很大啊。”

    “行了,不要闹了,这事子业说的有理,就这么办了吧。”老太太腾地站了起来,“少伟,苏小姐,你们跟我进来。”

    老太太在良辰的搀扶下颤悠悠的往屋子里走,走到一半,看了眼地上,说:

    “把语嫣弄回房间,段瑞,你也来,其他人,散了吧。”

    ********************************

    “娘,我已经说过,芭蕉我既然已经见到了,事情我既然已经知道了,我不会坐视不理。这对苏子不公,对语嫣不公,对康儿这孩子也不公——”

    “那你对得起林家对得起我?”

    屋子里,只剩下老太太、林少伟、苏子和段瑞四人。

    “你冲着一屋子男女老少,说要滴血验亲,我拦着你了么?我没有——我由着你闹——可是如今段管家都认了,你还闹什么?还要报官?”

    “娘,其实这是怎么一回事,我都知道了。”林少伟胸有成竹的说,那演讲的气势是多年给学生上课培养出来的,考虑到他钻研的方向,林少伟的淡定程度堪称一流。

    “你知道个什么!”

    “我知道五年前因为苏子不能延续香火,庶族又在闹,你为了平息此事,叫段瑞在吴城轻芳楼给一个姑娘赎身,这姑娘那时已经有了孕,她就是语嫣。此后,段瑞又利用林子业,将替身芭蕉赠给我开苞,然后偷梁换柱,让我以为那女人就是语嫣。而后,在子嗣问题沸沸扬扬的当口,怀孕的语嫣突然出现,虽然以歌姬之身,却讨巧进了我林家。什么事后私通,明明是一早就有问题。”

    老太太耐着性子听完,拐杖点了几下,“都说完了?你都知道了,还添什么乱。”

    “娘有所不知,这段瑞,也许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当初他没进我们林家做管家的时候,是姓姚的。”

    “那又如何。”

    “方才你也看到了,一向不惹事端的林子业会突然好心来劝我,他一定淌了这混水。我怀疑这段瑞分明是里外装人,两边拿好处。”

    “听着老太太的,骗着林子业的,同时还讨了我们苏家的,是三面逢迎。”苏子不温不火的补了一句。

    “他若真的姓姚,我倒是怀疑他居心叵测。那康儿根本就不是他儿子,而是林子业的。如果我没有猜错,段瑞应该是姚家落网的庶族,和林子业正是同命相吸,勾连作乱。老太太本是盘算的好,来日等我子嗣落地,就利用语嫣歌姬的身份将她扫地出门——可是真的到了那时,也许这事儿就不由您控制了——”

    林少伟一口气分析完,盯着老太太看,段瑞在他身后突然鼓掌三次,说了句,“能明察暗访,在我眼皮下把五年前的事儿调查到这般田地,少爷不愧是老爷的儿子。”

    林少伟看着老太太并未露出慌张的颜色,于是看了看苏子,那苏子也是一副茫然表情,本以为他们夫妻二人将一切都想得透彻明白,没想到,抖包袱的时候观众却没有叫好。

    留下演员空兴奋。

    “你以为,娘我在林家活了四十多年,和妾室们斗完,再和她们的孩子斗,都是白斗了么?”老太太此刻佛光万丈。

    “请娘明示。”

    老太太递给段瑞一个眼色,段瑞受命起身,走到林少伟面前,恭敬地说,“少爷,少夫人,请入座,容我禀报。”

    ******************************************

    五年前,林府,子夜。

    佛堂。

    一个黑影小碎步逼近,一个女人一转身,提着灯笼照了照前方,当当正正站着一个男人。

    这男人也不过是二十出头的年岁,一派老成的作风。

    见了这个女人,青年人一叩,“见过老夫人。”

    “你就是老爷总说起来的那个徐瑞吧。”

    “段瑞。”

    段瑞一抬眼,看了眼这面似和善的女人,知道这故意说错的名字,只是为了试探他。

    人在大院混,哪能不成精。

    “段瑞,老爷说过,林家出大事的时候,找你没错。”

    “林老爷当年在我段家最为难的时候倾囊相助,虽然我段家最后无力回天,父母大人却也算是体面终老,这等大恩大德,段瑞一定要报。”

    “诚信立业,宽仁树人,这是老爷做生意的准则。按说,不该让段公子这等身份的人来做这样的事儿,只是,为安太小,我们确实需要找一个陌生脸孔。而且,你有些条件,恰是我要的——”

    “老夫人尽管安排。”

    “我听说你已经有了心头的人,是么?”

    “段瑞不孝,当初父亲就是因为我这荒唐事儿才得了病。”

    “听说她是一介歌姬。”

    “庸脂俗粉罢了,不过得了我心头好,实在放不下,更何况,现在已经有了我段家骨肉——”

    “几个月了。”

    “刚摸出滑脉,才一月。”

    “人在那种地方总是不方便,这样吧,我替她赎身。”

    段瑞一下子跪了下来,“这怎么敢劳烦林老夫人——”

    “是我要劳烦你——其实,更要劳烦你的这位红颜知己。你大概也知道,我们林家嫡族庶族一直闹的很凶,两年前娶了京中大户的女儿,我们嫡族的地位才算定下来。可新近被我知道,那女人不能添香火,这事儿早晚会被庶族知道去——我寻思,给林家嫡族先添个男丁。”

    “老夫人——”段瑞一抬脸,看见林老太太狡黠的双眼,“您是说——”

    “你那位怎么称呼?”

    “语嫣。”

    “我想委屈语嫣,暂时以为安歌姬的身份,嫁到我们林家,做三姨太。她肚子里的孩子,就是我们嫡族长孙。”

    “这……这似乎——”段瑞面露难色,林老太太一边给老太爷上香一边说,“这可惜老太爷辛苦打下来的家业,要被这嫡族氏族之争给败的干净喽——”

    “老夫人,您这一用,要到什么时候?”

    “这要看二媳妇的肚子什么时候争气。”

    “原来如此。”段瑞想了片刻,说了句,“那我要入林府做管家,在语嫣身边,我才放心。”

    “这当然可以依你,只要我二媳妇有了香火,我就给你和语嫣安排出路,以语嫣歌姬的身份,将她放走并不难做。难做的是,如何让她进门。”

    “是啊,林家的庶族也不是傻子,怎么会随便让一个怀孕的女子进门。”

    “我们庶族的头目叫做林子业,长少伟几岁,是个人精。我是这样想的,劳你去勾上他,请他去那风月场所,叫他留下种子,让语嫣出来认了。这样,林子业定以为语嫣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然后,如法炮制,让子业请少伟去吃花酒,将孩子再说成是少伟的,如此一来,庶族该不会多嘴什么,只以为少伟戴了绿帽子罢了。”

    “老夫人这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确高,只是我要怎样才可以让这林子业信我?”

    老夫人眼珠子一转,默默说:

    “你就说,你姓姚。”

出路

    老太太屋子开门后,四个人的面色都很肃穆,林少伟一个人背着手走在最前,林子业观察了一下事态展方向,犹豫半刻还是决定什么都不说为好。

    林少伟在院子正中站定,咳嗽两嗓子,拉过段瑞,勾肩搭背,一时让人琢磨不透他什么心思。

    “这位,是我的妻弟。”

    林家庶族都惊了,眼神刷刷刷的望向苏子,苏子一脸冰冷,眸子里只透着一个信息:

    看什么看!

    “段瑞是姚家的公子。”林少伟说这句话时,眼睛一直盯着林子业,那子业果真是埋着头故意避开他的眼睛,林少伟继续编着这个谎言。

    “也就是韶可的半个弟弟,这么算起来,也是我的妻弟,的确如业弟所言,这其实是我的家务事。”

    林家庶族低头小声议论。

    “业弟,不想说点什么?”

    “当家的,三嫂的确是我带进来的,出了这样的家丑,我也难逃其咎,为了林家的脸面,这事儿,我同意当家人的意思,不闹大。”

    林子业满心还惦记着康儿,他这个被嫡族养活了五年的儿子。现在段瑞肯出来背这个黑锅,对于他来说是再好不过,他那些银子果然没有白花。只要不闹到官府上去,康儿还是康儿,顶罪的是那对苦鸳鸯。

    正盘算的得意,林少伟却是当头一泼冷水,说了句。

    “段瑞已经交代了,康儿不姓林,姓姚。”

    苏子感觉眼前的画面就像蝗虫来袭,林少伟一句话将这沉静的大海炸开了花。余韶可还紧紧握着孩子的手,低头不可置信的问了声。

    “姚?”

    千想万想没想到竟然会和自己的夫家有关。

    一时间,报官派和温和派互掐起来,场面一度失控,林少伟面不改色的站在那里,老太太挥挥手,良辰知趣的跑上来扶着她进了屋子。

    这场面,老太太是不想管也管不了。

    谁叫,她这个倔强儿子在听完段瑞和盘托出当年种种后,仍是一根筋的说了句:

    康儿要还给你们,他是你们的骨肉。

    *************************************

    天塌下来有个儿大的顶着。

    林少伟现在就是那悲催的命。

    这事,横看竖看他都是个受害者,可是当他义无反顾的将这苦心经营的阴谋大白于天下的时候,却成了万夫所指。

    第一个吃螃蟹的是英雄。

    第一个吃蜘蛛的是狗熊。

    林少伟面前曾经有一只螃蟹,他却潇洒的挥了挥衣袖,从墙上捉了只蜘蛛回来。

    苏子看着林少伟挺起胸膛去面对那质疑和争吵的时候,释然一笑。这就是她嫁的男人,半夜修改学生论文到十二点,比小学老师还要爱岗敬业的一根筋。

    他虽然不言不语,不爱笑,不会浪漫,他的心底,却是如斯坚强,又是如斯温暖。

    除却谈情说爱,他真的是一个五好男人。

    老太太的门在身后关上了,这个他们夫妻共同做出的荒唐决定,老人家丢给他们自己去收拾残局。

    苏子走上前去,在庶族的老大爷们扑上来咄咄逼人之际,闪出一个清冷的身。

    霎时间如一道坚固的城墙,抵挡在这个男人身前。

    他身在其中,有口不能言,而她在局外,最有言权。

    “在你们林家说清楚道明白之前,我想先替我苏家讨个说法。”

    苏子一句话,让林家庶族这些老人家们统统闭嘴。

    “林少伟。”苏子转身直呼其名,以表事态严重,林少伟默而不语,更显得理亏。

    “我苏家名门望族,屈身于你林家已经够给你们面子,想不到林家居然闹出这等荒唐事,养了五年的长孙竟然是别家所出,你是不是该给我个说法?就算你不报官,我也要去,就算公堂上不受理,我也要让苏家在京上好好问问,这事儿到哪里也说不出道理来。”

    这可能是苏子在林家当众说过的最长的一段话。

    话音落了,死一般沉寂。

    老太太透着门缝偷看,良辰要给她搬个凳子,被她挥挥手支开。

    没想到,这个节骨眼儿上,能站出来的居然是这半仙的大媳妇。

    林家庶族某老头颤颤巍巍的开口了。

    “大媳妇儿,消消气,这事的确是我们林家的错,可不敢惊动京城啊,这都是院子里的琐事,耽误了生意可就不好了——”

    又是一人附和道,“就是,就是,大媳妇儿明事理,前段时间铺子出了状况,还是她出面请来京中贵客给解决的,她不是这么公私不分的人——”

    一时间舆论导向呼啦啦倾倒,苏子看了看林少伟,微微一笑。

    转而一张冰山面孔,似乎是迟疑的姿态,问了声:

    那就不报官了——

    不了,不了。

    那就不上京了——

    不必,不必。

    那——他们怎么解决——

    苏子鼻子朝那段瑞一点,段瑞自知此刻他应该老实本分一声不吭,所以分毫没有争辩只是埋着头。

    庶族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老法子,好事抢纷纷,坏事推干净,齐刷刷说:

    听当家的安排。

    主动权又回来了,老公。

    林少伟一丝欣喜的表情也没有,这扑克脸很难有什么变化,只是颇有权威感的声音响起来,“毕竟是姚家的人,也算是一报还一报,就让段瑞,不,姚瑞,带着语嫣和康儿走了吧。”

    林少伟最后一眼抛给了一直温婉贤淑的余韶可。

    “韶可,这样安排,可好?”

    事儿做绝了,一点没损失,最后这人情,还算到了余韶可的头上。

    余韶可出水芙蓉点点头,放开了拉着康儿的手,“谢相公和姐姐不咎。”

    ******************************

    送段瑞语嫣出城的时候,出面的还是林少伟和苏子。

    城门下,语嫣似有不舍的将那玉镯子拔了下来,塞给了苏子,酸溜溜的说,“果真我就是没有这富贵命,镯子还给你。”

    苏子看了看那还温热的镯子,摇了摇头。

    林少伟一愣,怎的,老婆大人开始扬风格了?

    苏子只是说了句,这玉成色不好。

    众人一愣,纷纷暗笑,不愧是半仙一般的苏子。

    语嫣尽管不聪明,也总该明白,这是苏子留给她的念想。风光过后,她要开始属于她的平凡生活了,远离林家大院,远离这一开始就建筑在阴谋上的生活。

    如她一直所言的那样。

    她一点都不恨老鸨,也不很那些恩客,毕竟是他们给她一条活路,让她可以比一般女子过的更加殷实。

    她一点也不恨段瑞,将她卷入那等复杂的家族争斗中去。毕竟林家这五年,是她此生最难忘的五年。

    她一点也不恨林少伟,这个挂名相公,不曾给她一丝半点的爱,也不可能会爱上她这般的女人,但他至少给了康儿五年的宠爱。

    如今,她有段瑞,有康儿。

    苏子甚至有点羡慕她了。

    回到林家,她还要面对那七大姑八大姨,那亭亭玉立的余韶可,那扮猪吃虎的老太太,还有那几个丫头片子。

    少了长孙,林家这盘棋不是少了一个棋子,而是多了一个棋盘,有她可烦的了。

    看出妻子的些许忧虑,林少伟主动握住了苏子的手,语嫣看了看他们握在一起的手,自嘲的说了句,“我就说过,林少爷最不对劲的,就是对大夫人的态度。林子业不听我的,活该他傻眼。”

    夫妻俩相视而笑,段瑞也补了一句,“在下佩服少爷的敢担当,够淡定,也佩服大夫人的随机应变,让我大开眼界。”

    苏子轻描淡写的应了句:

    没什么,稳定压倒一切。

    啊?什么?

    段瑞和语嫣齐声问道,苏子捂嘴一笑,“两群蚂蚁打架,什么法子能叫他们停下来?”

    “这个——”段瑞语塞,林少伟接了过来。

    “捉来一只甲虫丢过去。”

    明白,明白。

    稳定压倒一切,外敌入侵,才能空前团结。

    太有智慧了。

    *******************************

    段瑞一家子离开前,男配男女配女自动散开,都有要说的私话。

    苏子亲手将镯子给语嫣套上,轻声说了句,“换做是我,死也不会跟段瑞走。”

    语嫣一愣,“姐姐——不,大夫人,何来的这么一句?”

    “我若是你,肚中一个未出生的婴孩被如此反复利用,早吐血而亡了,怎么也不会最后当做什么事也没有生过,跟着一个把自己卖了的男人过日子——当然,段瑞是个好人,也是个忠仆,可是他对你始终是荒唐——”

    语嫣一笑,有些嘲讽又有些哀伤,“姐姐,要么怎么说你我出身不同,你可以说些风花雪月有的没的,我不行。语嫣自小生在穷人家,被迫出来卖的,能第一夜就遇上段瑞,不嫌弃我是个歌姬,还为我赎身,我还求什么呢?我也知道,我能来为安,全靠了我肚子里的孩子,可是这对我也没什么坏处不是?我当了五年风光的姨太太,而不是见不得人的歌姬,我的孩子更了不得,那是林家长孙——若不是姐姐你非要撕破脸,康儿能在林家念完书,那才赚的够本。”

    苏子摇了摇头,这古代女人的思维,她果然是不懂。

    “你跟着相公这几年,身子也不干净,就算是听了段瑞的话来做的,难道他心里就不会有根刺么?”

    语嫣又是一笑,“姐姐,我有孩子,我不怕。他若是有刺,想找姨太太,我不介意,我可是正妻。”

    语嫣盯着苏子的眼,“就像你一样了,姐姐。”

    苏子愣在那里。这些女人,脑子里从没有“唯一”这个字眼,她们追求的,不过是“第一”。

    这是男人给的,在女人骨子里生根芽,然后慢慢成为女人自己的一部分,流淌在血液中,生长在骨骼里。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女人教导女人说,要知足,要本分,要宽容,要为家族开枝散叶,要和别的女人分享老公并面带笑容。

    痴傻若语嫣,精明如老太太,始终逃不出这个时代的魔咒。

    语嫣套在里面,欣欣然,段瑞套在里面,欣欣然。

    不自在的,只有她这个根本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人罢了。

    苏子望向林少伟,看着和段瑞咬耳朵的林少伟,也露出同样的皱眉,苏子猛的想起老公的一篇论文,叫做:

    封建社会妇女地位的内化——女人,枷锁与囚犯的双重角色。

    原来她读不懂那行字的分毫,那时她满脑子都是风风火火搞业绩,老公很体贴的说过,你不懂也好,无知者幸福。

    现在,她在语嫣身上看到了这重重叠叠的字。

    语嫣是带着镣铐的囚徒,她也会成为别人的枷锁。

    苏子锁紧眉头寻着林少伟的眼,而老公只回复了一个更为复杂的表情,当马车带走了烟尘滚滚的段瑞,当苏子以为这一切故事都该结束的时候,林少伟握住她的手,说了句。

    苏子,段瑞说,姚家还有后。

    催花二手青梅更压秤

    穿越月余,解决掉一大一小,这叫度与质量并重。

    阶段性胜利后,苏子以某晚积极主动的表现,让老公吃的很饱很满足,小两口滚完床单再被床单滚,结结实实变成了大蚕蛹。

    老公呼呼喘着气中场休息,老婆拉拉队助威的欢,突然就彪出一句,“喂,假如不是我生不出孩子,我怀孕那几个月,你怎么解决?”

    老公怀抱着老婆,胸膛依旧起伏,最后附在她耳边舔着她的耳根说,“你忘了我的专业方向了么?”

    苏子脸一红,“讨厌,你就欺负我生不出孩子吧你。”

    本是欢乐的气氛,突然就跌落零点之下,下半场鸣笛开战,二人却都没了心思。

    收兵。

    老公的胳膊做枕头,枕着,咬着,流泪着,擦鼻涕着,呼吸乱想着,没话找话着——

    ——老公,我觉得你那天白天帅一把的,哎,我问你,如果段瑞和林子业都不站出来,你会刺下去么?

    ——你是说我的还是康儿的?

    ——当然是孩子的,你每年体检抽血怕什么?

    ——喂,我那是稀缺血型啊,少一滴都是国家损失啊。

    林少伟努力在逗老婆开心,苏子于是装出一张葵花脸,“是是是,看你得瑟的,走到哪里都显摆,到了古代也——”

    到了古代也?

    苏子按着老公的胳膊刷的坐了起来,用力之猛按的他手臂一麻,冷气呼啦啦灌入被子——

    一如她此刻的脑子,俩字,通透。

    在林少伟还没反应过来的瞬间,苏子又是一个翻身压上来,欣喜的表情就像个孩子,就像她酒店拿到什么大客户一般——

    “老公,放血!”

    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兴奋的苏某人在老公脖子上留下一个狠狠地亲密的凶狠的牙印。

    下半场正式凶猛开场。

    附赠加时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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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年了,林家少了最多事的女人,也少了最能事的男人段瑞,没了管家的林家大院,一切都乱了。

    院子里人多,过节各有各的过法。

    有林少伟苏子这样,没有实战经验只能靠理论支撑不懂装懂的。林少伟靠着大批学术资料蒙混过关,而苏子就靠常年TVB半真半假的原始知识积累过活。好在白天他们都是不说话不走动的冷性子,也没露出什么马脚。

    有老太太这种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不做的,像一尊佛一般躺着等香火,心情好了洒洒圣水,人来点头微笑,关门倒头睡觉。过节过的心安理得,人活到这个年岁也就有了不劳而获的本钱。

    也有若伊、良辰这种心灵手巧眼里有活儿的丫头们,只可惜决策权不在手里,虽然很多事都看的明白知道如何去办,却苦于少了个说话算数儿的人那一句吩咐,谁也不敢轻举妄动担责任。

    当然,院子里最多的就是林子茂这种无所事事闲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多余人,干活找不到人,出谋划策出不上力,吃饭倒是多他一双筷子,礼钱还要多备他那一份。

    管家,就是这伺候老的、指派小的、打多余的、教导懵懂的那个人。看似平淡无奇,其实学问很深。

    段瑞是个不错的管家,可惜带着三姨太走了人,在这年当口。而林子业遣过来帮忙的管家,林少伟又不放心拿来用,于是,管家这差事,悉数就落在了一人身上。

    技多不压身,能者多劳,余韶可横空出世,行情一路看涨。

    对此,那个传说中娘家过硬、脾气够酸又偷窥成瘾的大夫人,竟然是不闻不问,颇有当初拜佛烧香升仙的架势。

    余韶可忙活她的人间冷暖,苏子自顾自的投入她的小生活,谁都不知道大夫人怎么突然转了性。

    林少伟知道。

    大年初一,全家人正吃饭,林少伟突然放下筷子,来了一句,“驱鬼避邪,放血。”

    在老太太筷子咔嚓掉落在地之前,苏子已经十分配合的挽起袖子,笑眯眯的说,“从我开始。”

    下人们说,终于知道大夫人为啥不笑了。她笑起来,像一只混入鸡圈的黄鼠狼。

    ***************************************

    老太太年迈、余韶可晕血,除却积极踊跃的苏子,来义务献血的都是下人。

    当家的说了,最近林家灾星当头,要辟邪。

    确实如此,正妻下堂、囤货危机、小妾出墙,接连的“灾难”,细细算来,也不过是这个月的事儿而已。

    下人们都信了,都规矩的献血,他们坚信此刻在小黑屋里,当家人正用芭蕉叶沾着他们的血水来驱鬼。

    屋子里,血是有的,芭蕉叶也是有的,鬼没有,人一个。

    林少伟才是放血放的最勇猛的那个,别人两三滴,他要一大碗。老婆说了,乖,回来给你做红糖水卧鸡蛋。

    苏子端着最后两碗血进了小黑屋,门抵上,瞧了眼那一顺二十多个大碗,微笑,“辛苦了你。”

    “不辛苦,就是头晕。”

    “也不想想我们女人每个月都要流失那么多血……”苏子看了看林少伟,“最后的采样了,加油。”

    “二十多份了,还来?”林少伟那张扑克脸已经煞白,苏子没说什么,只是把碗一推,点了点头。

    林少伟撒开按住伤口的手指,血一滴一滴滴入碗中,每碗三滴,看着那血液和碗中的血水纠缠了一阵中没有融合,苏子的眼是那样明媚。

    “你果然是特殊血型,老公。”

    “除非林家所有的下人都是一个血型。”林少伟吸允着受伤的手指,看着满心欢喜的老婆,“这下子你满意了?”

    “老公,我可以为你生孩子了。”

    苏子这一句话,叫林少伟吸允的动作停了下来,愣在那里,像个裹手指的孩子,“不是你说要验血型么?这和孩子有什么关系?”

    “老公,你在这方面,脑子好慢。你血型如果是o型Rh,那就证明你是带着自己的血穿过来的——那我——”苏子简直不跟相信白天的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却到底是说出来了,“我也有个健康的子宫。”

    苏子仰面,靠近了林少伟,由着那有些微颤的手指抚摸上她的脸颊,她的眸子沉溺着他的剪影——

    他眨了眨眼睛。他突然那般温暖的一笑。

    他说,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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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能生孩子和生出孩子还是有本质区别的。

    俩夫妻自从穿过来,没电没网没亲朋好友没论文没订单,生命中只剩下彼此,于是只能夜夜笙歌,将滚床单滚出风格滚出水平。

    可愣是滚不出孩子来。

    苏子原本以为是自己这片地不够肥,现在通透了,这土地是好的,随时待命,找不出芽儿来,只能怪种子。

    林少伟不仅带着一身稀奇血来了,还带着被现代社会辐射的身,种子的成活率大不如古人,原本也是急不得的。

    有了孩子自然什么都好办了,没孩子也得过活,生活还在继续,二姨太余韶可还在光热。

    小妾退散这计划走出了第一步,走的有力度有深度,开了个好头。

    下面的方针就是:

    造人催花两不误,内外兼修,要建造新的,也要摧毁旧的。一边铺路一边凿坑,也是符合现代社会展趋势的。

    入了夜,当苏子蹭在老公怀里口若悬河的宣传方针的时候,林少伟只是笑而不语,一反常态,苏子见他这个样子,掐住他的鼻子问,“怎么了?”

    “你最好把我的嘴也堵上,这样才够威胁。”林少伟一歪头,“用你的——”

    苏子一拳头让他恢复正常说话状态。

    “你是在担心段瑞走之前说的那句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小九九。”苏子横着眉毛,“你还没跟我仔细说说,那段瑞怎么说的呢!”

    “就说,姚家可能有后,叫我留意。”

    “是,你为了个二手青梅把人家家族给灭了,可不得小心着点么。”

    “酸什么,那也是我来之前的事儿,要是我,才不会为了一个女人做那样的事儿。”

    “怎么,我要是嫁过去,你就眼睁睁看着我给别的男人生孩子啊——”

    林少伟眸子一黑,一笑,“是我,最开始就不可能叫你嫁过去——灭族干什么,抢亲就好了么——”

    苏子噗嗤一笑,一点他的额头,“说正经的。”

    “正经的,段瑞说,当初他自表身份的时候,林子业私下查过,没想到老太太这一次歪打正着,编造的谎言竟然有原型。”

    “林子业那个人精的确不可能凭着段瑞一面之词就信了,他肯定查到了什么。”苏子看了看老公,“余韶可上次说过,姚老爷有个特别疼爱的小妾,你说,会不会真的像你猜的那样,这小妾是有后人的——那个姚家人自己都不知道存在的后人?”

    “是不是那个小妾生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林子业肯卖帐,证明他真的查到了姚家有后。”

    林少伟看着妻子的眼,一字一顿的说:

    只是不知,余韶可到底卷入多少。

煲汤

    狭路相逢勇者胜,这一天,林少伟商务外出,入了夜,小径通幽处,苏子终于和余韶可撞个满怀。

    那一罐炖了好几个钟头的乌鸡汤就这么洒了苏子一身。

    这事还要从老太太暖胃开始说起。

    年关过的紧张,却也是有惊无险,余韶可虽然不比段瑞,也总算把一个庞大的林家给拾掇的利落,没出什么大的纰漏,地位嗖嗖嗖的往上窜。

    终于窜到某一天,老太太饭后要暖胃,一抬手叫唤的不是良辰,而是一旁安静绣花的余韶可。

    “韶可,我这身子不太舒坦。”

    就这么一句,全场都惊了。

    这句话说明了什么?说明,余韶可是老太太的自己人了。

    余韶可的针一抖,刺破了手指肚儿,老太太眼尖,嘴却没说什么,只是一笑,余韶可不好意思的低着头,那一小滴血水正是印在绣着的帕子上,成了鸳鸯的一笔亮色。

    “韶可这孩子,做什么事都费了心血。”老太太一语双关,气氛突然缓和了许多,良辰十分识趣,站着不动。

    余韶可的丫鬟若伊快步走过去,将余韶可手里的帕子接过来,说了句,“夫人,您不是说过,天凉容易伤胃,一早就给老太太炖上热汤了么——这功夫怕是快好了——”

    余韶可十分自然的说,“你不说我倒是差点忘了,这段日子记得事儿多,记性差的可以,娘稍等,韶可去去就来。”

    跟若伊一并出了房间,余韶可才低声问,“若伊,哪里来的汤?”

    若伊没有放慢脚步,只是说了句,“良辰一早就给老太太炖上了。”

    明摆着是让她来捡个好。

    余韶可一抿嘴,点了一下若伊的额头,“你个死丫头,知道了还不说,让我出丑。”

    “哪里让您出丑,我也不知道老太太有这个安排,只是听良辰姐姐说老太太正等着喝汤,又看见她递给我的眼神,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若伊说的风轻云淡,可是方才那一幕全靠了她这个极灵的丫鬟才得以那般顺畅。

    若是说姚家还留给她余韶可什么,那就是这个丫头了,鬼灵精一个,好用的很。若伊在姚家的时候就已经是很吃香的一个丫头,若不是姚少爷未娶妻要避讳,依着若伊这般的聪明,早被指派给当家人使唤了。后来,姚家全家被逼的死的死散的散,只剩余韶可这一个寡妇嫁入林家,被戳戳点点不得安生的时候,也幸亏有了若伊在身边逢源。

    若伊自然懂得,丫鬟的地位说到底是要看主子的,现在大夫人下堂,三夫人走人,二夫人的地位不可同日而语,方才她有心叫了余韶可一声夫人,而不是二夫人,满场没一个人哼一声,那态度自然也是明了。

    从此,夫人日子好过,丫鬟日子也好过了。

    主仆二人正是这样幸福愉悦的去了厨房端了汤出来,想着抄小路回去免得冬日风吹得凉,没想到小径一拐,食筒一撞,满罐的乌鸡汤都泼了出去——

    苏子全身荡漾着乌鸡的味道,看着余韶可。月光下整个人亮。

    若伊挡在主子身前,也许是老太太的示好给了她壮胆的本钱,也许是最近苏子低调行事让她忘记了这位半仙一般的苏大小姐是何许人也,竟是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说了句:

    哎呦,老太太的汤。

    苏子唇微微颤抖,眼睛一溜,端着身子,一身汤水,冬日小风一吹,又凉又腻。

    若伊以为她会默默让到一边去。

    苏子让到了一边。

    若伊以为她会低头不语。

    苏子低头不语。

    然后,当若伊向主子得意的眨眼的时候,苏子冷冰冰的说了句,“若伊,你跟我来一下。”

    *********************************

    若伊跟苏子大眼瞪小眼对看了半个时辰,苏子卧在藤椅里喝着炖好的乌鸡汤,滋润的很,若伊闻着这美味的汤,咽了口口水,不是肚子饿,而是心慌。

    此刻在老太太屋子里继续绣鸳鸯的余韶可也是一般的坐立难安,眼时不时溜一眼老太太,又马上低下。

    余韶可长的很素淡,不张扬,温婉如玉,通透可人,男人见了欢喜,女人见了也不生恨。就算是此刻有些忐忑,却还是落落大方的姿态,不唐突,不失礼。

    “那汤——”

    “娘,汤时候还没到,您再等等。”余韶可声音越来越小,心里一直打鼓。炖了好几个钟头就熬出这么一罐精华的汤,全都泼了大夫人,汤没了不说,还得罪了这院子里最得罪不得的人。

    使唤了房里其他丫鬟去赶紧重新炖上,只是余韶可也知道火候不到就出锅老太太这么精明的,一下子就尝的出来。

    而且,这个时候,若伊还不在。

    余韶可慌得很。

    若伊也慌得很。要打要骂,悉听尊便,若伊跟着大夫人回屋子就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准备。

    可是半个钟头过去了,苏子一直看着她的小炖锅,时不时舀出半小碗汤来尝尝,也不知道卖的什么关子。

    “若伊。”

    苏子一开口,若伊一激灵,看着沐浴过的大夫人那披散下来的湿,此刻有种女妖的感觉。大夫人比起她主子,无论是相貌还是脾气都不可比,任是哪个男人都会选余韶可。

    若不是她已非初嫁,怎会沦为妾室?

    又怎么会处处被这苏家小姐和她娘家人欺压?

    “大夫人。”

    “乌鸡,枸杞,参须,小火慢炖,味道刚好。”苏子一边说着一边舀了小半碗出来,她吃过汤的碗,她用过的勺子,像是什么也不介意似的,一边向着若伊挥了挥手,一边递过了汤碗。

    若伊彻底愣住了,哪有下人被主子伺候喝汤的道理?这大夫人莫非是想借题挥收拾了她?

    忐忑不安的接过了汤碗,若伊等着那一声“放肆——”,等来的却是苏子冷冷的一声,“尝尝。”

    若伊抬起脸,对着她的仍旧是一张笑的诡异的脸。

    咽了口口水,若伊不敢用汤匙,就那么顺着碗边溜了一口,双手还有些抖,汤洒了少许在衣襟。

    “难不成林家惯用汤水洗衣服么,洗了我的还不够,你也来跟风。”苏子这话也说不出是讽刺还是打趣,若伊实在捉摸不透这阴晴难测的女人。

    “知道你错在哪里了?”苏子慵懒的斜躺着,灭了火,将汤罐子的盖子掩上,一边有条不紊的做着这一切,苏子一边问了这么一句,若伊噗通跪了下来,高举汤碗,说:

    请大夫人责罚。

    苏子看了她一眼,噗嗤笑了。

    笑声不大,声音不高,却让若伊没由来的一冷。

    “参须。”

    “啊?”

    “你错在,乌鸡汤没放参须。”

    若伊怔怔的看着苏子,原来她所说的“错”,是指煲汤的用料。

    这女人到底想怎么样啊!

    接下来苏子的一句话,更是让若伊高举的汤碗摔在了地上。

    她挥了挥手,说。“把这汤给老太太端去吧,别让她等的急了。”

    ……

    “哦,对了,叫春喜进来,收拾一下,别伤了脚。”

    *******************************

    余韶可端着汤碗小口喝着苏子送过来的汤,老太太笑盈盈的对众人说,“看看,二媳妇儿煲汤很不错,还知道乌鸡汤要放参须,用了心思。”

    余韶可有些愣神,若伊轻推了她一下,她方才缓神过来,看了看若伊。

    主仆二人都有些懵懂,不知这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苏子屋里,春喜撅着嘴,愤愤不平的说,“主子,他们吃饭都不叫你一声,多亏我们一早煲了汤,现在可好,却让若伊直接端走了,你这里饿肚子吹冷风,这是为什么啊——”

    苏子半睁眼,“恩?你说什么?”

    “要我说,应该主子亲自送汤过去,叫老太太知道是您熬的,叫老太太知道二姨太把汤弄泼了——”

    “天冷,风大,头没干呢。”苏子点点太阳穴,“容易头疼。”

    春喜捡起的瓷碗碎片又砸到地上,苏子碎碎念,“碎碎平安,碎碎平安。”

    春喜嘴巴张的老大,从苏家到林家这么多年,没见过小姐这样豁达过,她素来是酸气哄哄飘忽不定的,怎么今个儿开始温柔起来了?

    只是,这温柔也很诡异。

    苏子闭目养神不再多说,人一到晚上就开始犯困。

    她才不会笨的为了一碗汤和老二翻脸。现在林家缺个管家,那女人做的顺风顺水,正是牛市,这时候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找她的麻烦,实在不聪明。

    在新的管家来到林家之前,在余韶可被打回二姨太这身份之前,苏子不会自找没趣碰钉子的。

    只是,她也未尝那么好心,为她人做嫁衣裳。

    哼着小曲,苏子轻声吩咐着春喜,“春喜,去老太太那里,这会儿,该叫人了。”

    春喜狐疑的看着半仙的主子,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意思,只看见她挥挥手,叫她过去,在她耳边轻声说,“待会你就说,汤烫嘴,我命你放在屋外凉着,怕脏东西吹进去,压了纸封口,用了镇纸。明白么?”

    春喜一个字都听不懂,苏子摆了摆手,“去吧,这么说没错。”

    一脑子浆糊的小丫鬟不得不硬着头皮往老太太屋子去了——

    人刚跨进老太太院子,就听见良辰的声音,“愣着干什么,叫春喜过来——”

    被打出来的小丫头小跑出来一头撞上春喜,结结巴巴的,“春春春——喜姐——那个——”

    春喜也是一愣,真是绝了,主子长了顺风耳?怎的知道老太太会叫人?

    入了屋子,看着摔得粉碎的汤罐,乌鸡汤里还有一块石头,上面写着个字。

    苏。

    这不是外凉着,怕脏东西吹进去,压了纸封口,用了镇纸。结果一转身镇纸就不见了,我正寻思着呢——”

    老太太看了眼低头不语的余韶可和一脸青色的若伊,心里已经知道这十之**是此二人被苏子忽悠了,给她们买单的却是老人家的肠胃。

    喝下去一罐泡着镇纸的乌鸡汤,老太太想想都反胃。

    余韶可咬着嘴唇什么都不说,若伊半响硬着头皮站出来,“是奴婢拿错了瓦罐。”

    “你跑到苏小姐门口拿错瓦罐?”老太太敲着拐杖,平日见这丫头挺聪明一个人,没想到却是被苏子玩的团团转,现在连圆个谎都漏洞百出。“那我原先煲的那罐汤呢!”

    老太太一个快嘴说了出来,余韶可脸面更挂不住了,满屋子女眷一下子都明白,那汤原来是老太太给二姨太长脸的——

    脸没长成,喝了一肚子墨水,难怪老太太也顾不得前后呼应了。

    正是这个时候,苏子大摇大摆进来了,老太太和一家子女眷都不太搭理她,她也就不自讨没趣搭讪,而是直奔春喜,张口就问,“春喜,你这儿呢,不是叫你去账房拿个新镇纸么?怎么耽搁在这儿了?”

    春喜吞吞吐吐,满屋子沉默,老太太眯着眼睛看着这被冷落多时的大媳妇儿,也不知说什么好。

    若伊麻利的凑了过去,用下裙挡住了那苏字镇纸,可挡不住满地碎片,苏子一捂嘴,“哟,喝汤啊,刚巧我也喝了一锅,就是味儿有点不对。”

    她一这么说,老太太眉头更锁了。什么味儿不对,你喝了我的汤,还来炫耀!

    苏子噤噤鼻子,突然说,“对了,若伊,这阵子你伺候老太太比较多,我得来请教你,这乌鸡汤味儿为什么不对呢?”

    若伊硬着头皮,一字一顿的说,“得放参须。”

    苏子点点头,“不愧是聪明的丫头——记性——真好。”

    长记性了,下次,再敢泼老娘一身汤,老娘可就没这么好脾气调教你了。

    苏子低眼看了看满地碎片,对春喜摆摆手,“走吧,拿镇纸去,我文化不够,得吃点墨水进肚子——”

    老太太脑子里那根弦,一根两根三根的崩断。

    是什么,在轰然崩塌。

    轰然。

管家

    一个家里不能没有女人,没女人那是男生公寓。

    一个院里不能没有管家,没管家那是家境中落。

    林家富裕,为安魁,走了段瑞,管家这个位子自然成了必争之地。年一过,余韶可这代管家就正式下岗了,林少伟这边大门开了半扇刚传出点招募管家的风声,那边就十里长街的伸长了脖子期盼上了。

    管家这差事,是门艺术。

    眼要间歇性失明,耳要选择性失聪。腿脚该利落利落,该瘸就瘸绝不含糊。腰板硬的时候要给主子撑脸,软的时候要能趴在地上当踏板。

    最关键的是那嘴巴,上下嘴唇一碰出来的不能多一字,也不能少一分。

    贯穿管家行业的核心要素就是,等距离外交。

    段瑞算是此中高手,不仅把林家打理的条条顺顺,还几家吃好处,最后带着老婆儿子快活去了,也算修成正果。

    为安城从此流传着哥的传说。

    自从林少伟引进了先进的轮岗制度解决了人事问题,林家对这主子层出不穷的点子就叹为观止。众人当然不知,这位研究人研究到骨子里的性学教授背后还有个酒店经理做智囊,但凡两人举手表决通过的,拿出来百用百灵。

    因此这次,林少伟决定公开招募管家,来个才能大比拼,谁也没说个不字。

    这也算是为安城的一件大事,传来传去的,等到林家正式贴出告示开始甄选管家的时候,连几公里外的大大小小的城镇都来了人。

    甄选采取笔试,从习俗礼节到账房知识,从案例分析到应急预案,涉及面之广之杂,令人咂舌。

    林少伟本就是一届教授,出题考试是安身立命之根本。

    苏子也曾在酒店人力资源部混的风生水起,手下淘汰的应考者不计其数。

    在如此惨绝人寰的考题下能成功突围的,必定能在林家大院这沼泽地里生存下来,而只有生存下来,才不至于给林少伟添乱。

    林少伟的初衷很简单,不给自己添乱,而得来的结果就是,麻烦跟着管家一并找上了门。

    成绩最优者同时有三人,而且论起后门来,哪个都不简单。

    冬日高悬,大院当中,寒风瑟瑟,林少伟的女眷们终于看到了这三个候选管家,三个声音同时冲出出来:

    晓姐姐!

    姚斌?

    鼎爷——

    然后三个入围者同时对着三个方向各自应声,“哎!”

    ……

    这年头,全都是有后门的。

    ******************************************

    其实这三个候选管家,林少伟和苏子是一个都不认得的。两人全屏成绩录取,公正公平公开。可惜古代人才太集中,高素质的管家都集中在那几个院子,就和现代国际化大酒店的高管一样,同一班人马你跳到我家我跳到他家,跳来跳去逃不出这个圈子。

    眼下,来林家大院应征的,都是圈子里的好手,也都是来自那几个相熟的大家。

    而每个人都是带着一个家族的利益来的。

    女眷中一声叫出“晓姐姐”的那个,是丫头春喜。小姑娘毕竟年轻,规矩总是记得不牢,这主子们挑选管家的时候,她一个丫鬟叫出声来总是不合礼的。

    可是,眼下谁也顾不得教训她了,因为春喜叫的这么一声,那三位管家之中唯一一位妇人竟然回了。

    两个男性候选人都彬彬有礼的让这“晓姐姐”先说话,于是这晓姐姐就站了出来,开口说,“见过大少爷、老妇人、各位主子。奴婢苏晓,姓跟的原来的主子家——”

    苏晓看了眼一脸错愕的苏子,微微一躬身,“奴婢在京城苏家做了十几年的内管家。”

    京中大户,一个管家不够用,有时候会请到两个甚至三个,分工各有不同。而眼下这苏晓,正是在苏家纵横驰骋十余年的王牌管家,主内,伺候女宾是一流,极适合目前林家大院这阴盛阳衰的客观分布。

    苏晓话音刚落,林子茂这蹦跶的兔爷也不甘示弱,上前揪住三个管家里年龄最大胡子拉碴颇有颓废风的中年男子的手臂,兴奋的忘乎所以,“这是鼎爷啊,你们不记得了?鼎爷啊!”

    院子里大多人都不认得他,老太太起初也只是觉得面熟,经林子茂这一说,才恍然大悟,“鼎子?”

    “大夫人——哦,不,老太太——”

    鼎爷一抬眼,看了眼老太太,充满沧桑味道的一笑,“转眼间快十年,老爷子去了,老太太也改了称呼了。”

    这回错愕的从苏子变成林少伟了,看来这大叔还是林家的老人儿,这要是老太太让自己过去问个好,还真不知说什么。林少伟将忐忑掩盖的很好,先制人,温和的问了句,“鼎爷这些年过的还好?”

    “原来少伟认出我来了,我当年离开的时候你还是个孩子。”

    林少伟彬彬有礼的一笑,既不失礼,又没丢了做主子的架子,分寸拿捏的得当,换来这位鼎爷的一个点头。

    “成熟了,不愧是当家人。”

    老太太长长吐了口气,如释重负,说了嘴,“鼎子你肯回来,我看就不用再选了——”

    还没等苏晓和林少伟言语什么,鼎爷自己先开口了,“这样不妥,老太太,我看还是当家人说的准吧。”

    林少伟感激的点了点头,看了眼一旁不言不语的余韶可,又看了看三个管家里剩下的那个挺拔峻峭的男人。

    貌若潘安也不过如此,可惜是个下人。

    “韶可,你认得这人?”

    余韶可慢慢点了点头,低声说,“姚斌。”

    方才和春喜、林子茂一同叫出声的,就是余韶可。虽然那一声柔柔弱弱的掩盖在兴奋的春喜、林子茂的声音中,但是林少伟还是听见了。

    不仅听见了,还注意到她脸部那微妙的变化。

    不知道为什么林少伟突然想起自己教过的一个女生,一个暗恋他这个闷骚教授的女生,当她怯怯的约他出去的时候,正巧碰上个暗恋她的男生。

    那个时候,教授,女生,男生,一个等边三角。林少伟已经不记得那女生的名字和相貌了,只记得她看见那男生的时候脸上微妙的表情变化。

    就像此时一样。

    余韶可叫出声的时候若伊狠狠拽了她袖子一下,余韶可自知叫的不是时候,一直埋着头期待没人注意到。

    方才苏晓和鼎爷将大家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了,她还一丝窃喜,没想到相公竟然又把话题牵了回来。

    相公明明认得姚斌的,相公也明明知道她和姚斌是什么关系,却是非要在全家人面前质问,莫非?

    少伟你,不会是介意了吧?

    想到这里,余韶可还有些许的期待的甜蜜,看着林少伟没有表情的脸,暗自揣度,半天也没再多说一句。若伊替她着急,于是顾不上主子奴婢的,站出来就说:

    “其实他叫余斌,是余家的账房,后来跟着来了姚家,做了一段时间管家。”

    若伊说这番话时,不是对着林少伟,而是对着院子里其他人,仿佛认定林少伟早已认识了这姚斌一样。

    莫非当年灭掉姚家,和姚斌打过什么交道?林少伟正猜测着,这边那一直没说话的男人走上前来,一看,好好的一个俊俏的男人,却是个跛子。

    实在可惜。

    “林当家的,又见面了,当年您说过,总有一天让我为你提鞋。”说罢,那比林少伟整整高出一头的男人竟然真的蹲了下来,伸平了手,“请吧。”

    林少伟居高临下打量着这男人,又看了看余韶可难看的脸色,院子里安静的很,林少伟低手,温和的说:

    替我提鞋的人很多,为我管家的却不多。你起来。

    姚斌抬起头,一脸错愕,不自主望向余韶可,那女人只是一侧脸,姚斌低下头,说了句,“谢当家的。”

    一个是京中苏家殿堂级的管家苏晓,此番千里迢迢来应征,怕跟兴趣爱好无关,纯粹是苏眉放过来帮衬苏子重夺正妻席位的。

    一个是和林家很有渊源的老人鼎爷,能叫兔爷围着他打转,能让老太太亲自开口为他大开后门,也是得罪不起。

    一个是在余家、姚家先后做管家的姚斌,一看就和余韶可有什么过往,可能是催花工程最意外的财富,不可轻易放过。

    林少伟看了看这三人,个个都是精兵强将,每个人身后都有着庞大的势力和不得不来的理由。

    林家就像一张蛛网,而他就是那正中心的蜘蛛,周身布满细线,每动一下都牵连无数。

    苏林余姚,三个管家一台戏,是让他们放马过来?还是大门一关过个清闲日子?

    林少伟侧脸看了看一直没吱声的老婆大人,此刻她一尊冰雕没任何表情,只是眸子对上林少伟的,淡淡的说了句:

    管家总是要有的。

    不能让余韶可再做下去了,再下去就从管家真的变成“管家的了”。

    不管是谁,先把坑占上再说。

    林少伟清了清嗓子,依旧温和的说:那就都收了吧。

    从此林家大院的妖孽,又多了三只。

做戏

    三位管家马上就被安排了各自的职务,为了防止不正当竞争和小团体,三个管家的业务互不重叠,有利于和谐稳定的大环境。

    苏晓常年一直在苏家伺候女眷,在女人之间周旋是这位管家的强项,因此毫无例外的担任了“内管家”一职。女眷们的饮食起居、丫头们的薪监察、各个小院子的关系,都是她一手负责的。

    鼎爷本是林家庶族的人,那时候老太爷身体还硬朗,嫡族庶族还没有撕破脸皮,因此院子之间相互走动也算频繁,林家大院和各个分系算是树干和树枝的关系。鼎爷生于斯长于斯,对林家嫡族庶族的各路人马都摸的清清楚楚,处理林家内部的各族事务是游刃有余。

    姚斌从余家开始就是做账房的,从小做大一路被余老爷收了做管家,后来跟着余韶可到了姚家,也一路拼杀稳固了地位,成为当时为安富姚家的主管家。此时在林家,那林林总总的外部事务他来抓盘最适合不过,而这个颇有故事的男人天天和林少伟在外奔波,也比较利于林少伟搜集情报。

    专业的不愧是专业的,虽然甄选的时候有些火药味,但是三个人一旦被恰到好处的分工后,都很快的投入到本职工作中去。

    苏晓凭的是一颗察言观色善解人意的玲珑心,鼎爷凭的是满腹经验和这失踪十年间的阅历,而姚斌则凭着一颗天生经商的头脑,三个人的业绩平分秋色,坐享其成的自然是林家大院的女眷们。

    今年春天来得早,节过了没多久,天气就暖和上了。这等时节,正是大户人家出来走动社交的好时段,趁着预算充足、业务不忙的时候,冬困了三个月的女人们出来晒晒衣服饰、走亲访友,显示一下身份地位和幸福美好的生活。

    “春游?”

    苏子正画着眉毛,一旁苏晓声音不高不低不亲不疏的,恭敬地站在一旁等她的回复。

    苏晓入了林家已经有些日子,虽说林家上上下下都猜测她是苏家派来帮衬苏子的,可这位干练专业的女管家没显露出半分偏袒的意思,除非全家的大事要一一通知,极少来苏子房间,就连通知春游这样的大事,也是巡礼问过老太太和几位年纪大的女眷,又问过了余韶可,才来了苏子这院子。

    屋子外此刻正站着原先语嫣的贴身丫鬟彩云,语嫣走了之后这彩云一直无事做,此番苏晓来了就把她收了帮忙。

    春喜端着洗脸盆子跟彩云擦身而过,进了屋子看了看苏晓,笑盈盈的说,“晓姐姐真见外,到了自己姑娘屋子里,还站着那么远——”春喜一瞟门外站着的彩云,“还带了个丫鬟来,其实姐姐吩咐什么,叫我一声就好了么。”

    “春喜,你是大夫人屋子里的人,我怎么能使唤你?这大户人家规矩多,你在苏家的时候年龄还小,我也没有管好你,来了林家,可不能这么任意妄为。明白事理的,知道是我没有教好,不知道,会碎嘴在你家主子身上。”

    春喜不明白这晓姐姐怎么会说这么多有的没的,看了看主子,仍是一副看不出喜悲的面孔,于是知趣放下盆子,走到主子身后站着,等着她画了眉,为她梳头。

    苏子听着苏晓和春喜对话的时候,一直对着铜镜画眉毛,一声没吭,那手稳稳的,就算苏晓说了那句“碎嘴在你家主子身上”的时候,也是一般淡定。

    苏晓暗自察言观色,这二小姐还是当年的脾气性子,又冷又酸,不好亲近……以她这秉性,这几年该把林家上下里外都得罪光了。难得林少爷有良心,就算她已被下堂,依旧是疼爱有加,每晚都来苏子这儿就寝,也不怕闲话。

    “春喜,以后别叫晓姐姐了,就跟彩云她们一样,叫她苏家管,听见了么?”苏子放下眉笔,散开头,春喜闷闷应了一声,刚要去拿梳子,却被苏子先拿去了。

    转身,扫了一眼苏晓,苏子也是不高不低不亲不梳的说了句,“苏管家,劳您为我梳个头如何?这算不算坏了规矩呢?”

    苏晓没做声,只是向外挥了挥手,彩云识趣走了,那春喜也低着头出了屋子,出去前还左瞧瞧右看看,不知主子生气了没。

    大门一关,春喜往院子外面走,就被彩云一把擒住,春喜正要喊疼,另一侧又闪出个人来,春喜一瞧,居然是老夫人房里的良辰。

    这大清早正是丫鬟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怎么一个两个都跑来这里了?

    春喜还没说什么,良辰给彩云一个眼色,两人架着春喜就往余韶可院子去了,来了院子口,却是一盆水泼出来,若伊端着个空盆子,没好气的说,“夫人身体欠佳,经不起你们吵闹,方才苏管家来过问了些事儿,这会又歇下了。”

    满脸都是送客的表情。

    彩云一脸错愕的刚要开口说什么,良辰很明白的开口说,“只是路过,没想到惊扰夫人。”

    若伊点了点头,看了眼懵懂的春喜,慢慢掩上了门。

    良辰和彩云一路把春喜驾到后院佛堂,大清早空空无人。

    彩云一手放开春喜一边说,“那若伊真是过分,明明是她说了要春喜来问话——”

    良辰打断了彩云的话,“你什么脑子,叫春喜来问话的是我,关若伊什么事——”

    彩云噤声,春喜就算浆糊脑袋也明白过来,这是二夫人要打听事儿,可又不好直接来问,所以拐了这么个大圈子。

    “苏管家都说什么了,春喜?”良辰怎么说也是丫鬟里的老大,春喜平日里尽量不跟她冲突,可是被她明目张胆的架过来,似乎是逃不掉了。

    “就说春游的事儿。”

    “春游又不是头一遭,她要亲自去么?”

    “她还不是亲自去问了二姨太——”春喜一句话让良辰哽在那里,彩云马上跟了句,“我看苏管家和大夫人说话跟打哑谜似的,两个人都半天才一句话,不知道什么猫腻。”

    良辰瞪了一眼彩云,“小心了你的舌头。”

    彩云跟着语嫣多年,素来没什么规矩,这时也觉自己措辞不当,吐了吐舌头。

    “春喜,我知道你早跟苏管家认识的,苏管家为什么突然在苏家不做了,跑来我们院子,你知道些什么?”

    “我怎么会知道,我都好些年没回苏家了,彩云你也看到了,晓姐姐,不,苏管家她对我也是冷冰冰的,没半点旧情。”

    彩云点了点头,她站在屋子外,将苏晓对春喜那番话都听去了。

    “你真的不知道?”

    “良辰姐,你们几双眼睛盯着我那院子,苏管家来过我们院子几次,你们自己也知道吧——我们主子早就姥姥不疼舅舅不爱了,现在连苏管家也看人下菜碟,我真替主子不值。”

    “难道说,她就只是来问春游的事儿那么简单?”

    良辰和彩云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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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管家,你就只是来问我春游的事儿这么简单?”

    苏晓手中的梳子在苏子的头中慢慢顺下,未曾有片刻停留,屋子里只剩下两个女人的鼻息,春日暖了许多,阳光冲破了窗,撞碎在地上一路斑驳。

    就在这斑驳之中,苏晓五根手指慢慢滑入苏子的头,手指轻触她的头皮的刹那,苏子一颤。苏晓轻声笑了,“你小的时候就爱我这样搔,一转眼这么多年了。”

    这是苏子穿越至今,第一次感到了来自这个世界的温暖,看着铜镜中有些扭曲的苏晓的影,她一时之间竟无法分辨这个细腻如水的女人和方才那个公事公办的管家谁才是苏晓的真身。

    “晓姐姐。”苏子轻声一句,料想春喜和自己多年,惯常叫苏晓,该是自己也这么叫过,没想到苏晓只是一笑,“二小姐,你怎么跟了春喜叫了,我以为你还会叫我一声——姐。”

    苏子肩膀一颤,苏晓快挽起头,娴熟的连一根碎也没有留,“当然,你若不再这么叫了,我也不会说什么,毕竟主仆有别。”

    “什么,你说苏管家是苏家庶族的小姐?”

    良辰像是捡到宝一般,扯住春喜的衣袖就不放,春喜看着这两个丫鬟如狼似虎的,腿肚子都软。

    “晓姐姐和眉大小姐是同一年的,一个是庶族的姨娘生的,一个是苏老爷的正室生的,而且那姨娘是个戏子——”

    彩云的脸色有些沉,跟着语嫣多年,一说到这出身,她也跟着神经质。

    “毕竟也是姓苏的,老爷自然放心叫她管家,而且苏家老夫人也说不出的喜欢她,苏家上下没有不喜欢她的。”春喜有些黯然,“只是五六年都过去了,这次晓姐姐来林家,似乎有点不一样了。”

    “哼,世态炎凉,苏老爷子去了,眉大小姐掌家,定是这五六年没少欺负她,她终于熬不住就跑了呗。”彩云头头是道的分析,“看来苏管家专门跑来林家,是来整治大夫人的,八成她也听说了下堂的丑事,特意来踩一脚!”

    “晓姐姐不是那样的人!”

    “哟,还晓姐姐呢,人家可是不认你,吩咐你叫她苏管家。”

    良辰看了看彩云,示意她少说几句,“你现在跟着苏管家了,说话注意分寸。春喜,你也知道苏管家对你家主子的态度,如果她们说了什么你听不懂,可以来问我——”

    春喜傻笑着,说了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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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眉大小姐嘱咐我,林家沼泽地,要先稳住脚跟,先传出些风言风语。”苏晓将刻有苏字的金钗端正的插入苏子的髻。“这一会儿,估计春喜正跟那些碎嘴的丫头们说,我是苏家庶族的小姐。”

    苏子一想起苏眉那彪悍的作风,丝毫不意外她会指派苏晓来做戏。

    “这样,不管生什么事,她们顾及我的身份,不会轻易把我扫地出门。”苏晓两只手放在苏子肩上,轻轻揉着,“这髻高,端着肩会有点疼,晚上也叫春喜帮你揉揉。”

    “恩。”苏子对于这么凭空跳出来的伪装的“姐”,有点不知所措。

    大户人家,人情冷暖,父母儿女也许比不得一个贴身丫鬟和主子的关系吧。苏子能够想象,当年在苏家,这个苏晓是怎样一直陪在她身旁,深知她的性子,设身处地为她着想,让她放下主子的身份,叫她一声姐。

    苏晓是她没有血缘的姐姐,苏眉是她没有回忆的姐姐,这两个女人给她的家庭温暖,让苏子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身边不再只有林少伟这一个人了。

    她终于在这片荒寂的土地上生根,吸收着本不属于她的阳光水分,顽强的生长。

    “那么,私下我还是可以叫你一声姐吧。”苏子握住苏晓的手,“我知道你方才对我和春喜冷言冷语,只是做戏。”

    “为了你我的安全,还是不要这么叫了,现在那几个鬼灵精都被春喜支开了,包不住下次这么好运气。”苏晓扣住苏子的冷冷的手,“这大半个月我注意观察了这院子的人,谁聪明谁糊涂谁装着聪明装糊涂,我也算是摸到门路。只要你我继续陌路,我就能帮你化险为夷。”

    “姐,你太过虑了,院子里折腾的欢的,不就是老太太和余韶可,顶多拉上她们屋里的丫鬟,我早和她们过招了,我应付的来。”

    “二小姐——”苏晓拍了拍她的手。“其实这院子里真正厉害的角色,你还没遇上。”

    苏子一皱眉,“你指的谁?”

    “鼎爷,姚斌。”

    ——姚斌可以为了余韶可上刀山下油锅,这个我明白,可鼎爷?

    ——鼎爷他,知道我们苏家的软肋。

故事

    三位管家一进入角色,不仅林家大院的女眷们开始养春膘,就连林少伟也养成爷了。

    先前在铺子走动,一边要应付商家,一边又要和氏族的人精们周旋,累心累身。段瑞走了之后,更是连个可借力的都没有,林少伟勉勉强强支撑了些时日,已经进入全面亚健康状态。

    现在,商务往来直接扔给姚斌,这跛子腿脚虽然不利落,却是个天生管账的命,如若生在好人家,那必定是富。

    和庶族的关系就直接委托给鼎爷,那些庶族的男女老少人妖鬼怪的,一个个看见鼎爷,就和林子茂那流氓兔一样开始摇尾巴,林少伟真不知道这鼎爷给他们灌了什么迷*魂*药。

    这一老一小天天如俩门神一般,行走在他左右,都是极不爱说话的人,又好像都和林大少有过怎样的过往,三个男人经常走上一天一句话也说不上,气氛一度郁闷。

    然后,这一天,在林家主铺子里,遇上了林子业。

    自语嫣那事儿以后,林子业大病了一场,一个多月没见到人。这事儿街头巷尾的都传开了,林家大院的事儿保密期向来不过一天。

    街头卖酥饼的麻二苏说,他亲眼看到林家庶族的老人用拐杖把林子业揍了一顿,因为语嫣这吃里爬外的是林子业介绍来的,现在大当家的大度不追求,可脸还是丢了,这事儿要他全权负责。

    城门口推车的路人甲说,他亲眼看到语嫣走了之后林子业天天在城门口眺望,跟望夫石一般,八成这龟蛋到了现在还在盘算,那康儿究竟是不是他亲生的。

    林家店铺门外长年卧地乞讨的说,林子业那天来铺子的时候两眼深陷额头黑,有不祥之兆,得去请高人做法,去去凶光,否则铺子倒霉,他也跟着丢了工作地点。

    林少伟带着俩门神就是在这样纷纷留言中迈入了林家主铺,看见林子业噼里啪啦正在打算盘,那小眼睛一抬,依旧是人皮一张。

    “当家的。”

    先前没出事的时候,他都是少伟长少伟短的,行事也越嚣张几分。现在这一声不冷不热的“当家的”,让林少伟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林少伟素来不是个咄咄逼人的人,先前评职称的时候,他这个有些诡异的专业没少给他拖后腿,要不是他实在业务太优秀,也不会年纪轻轻就破格升了教授。

    看着林少伟,林子业叹了口气,手下的算盘仍旧在噼里啪啦,显示出娴熟的专业素质,那眼睛从鼎爷身上,又扫到姚斌身上,最后说了句,“当家的眼力好,找到了最得力的帮手。”

    林少伟看了看身边这两位门神,心想,这心思重的林子业必然是以为自己杯酒释兵权来了,所以才一副等死的样子。

    林少伟一指姚斌,“姚管家,你去替了业弟做事,我要和他谈谈。”

    林子业手下算盘响亮的一个尾音,整个人像是做好上路准备一般,悲壮无比。

    姚斌一跛一跛走过去,敛过算盘,几根手指就像是在波动琴弦,春日暖阳,珠子圆润,轻巧的碰撞,颇有艺术之美。

    而且他只用一只手,也只需一只手,那眼睛一溜,分毫不差的从林子业停下的地方开始接手,似乎两人之间从没有过断档一般。

    林子业眼睛有意无意的溜过全神贯注的姚斌,“姚管家,别来无恙。”

    姚斌眼睛没离开账簿,低声说,“上次见您,我还是个全人,怎会一样。”

    林子业一愣,看了看姚斌那跛脚,露出林少伟见了多次的笑容,“人啊,总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不过,姚家下手真的够狠。”

    姚斌手下的算盘敲打出的和谐的音乐一刻未停,在二人之间漂浮的尘埃粒粒可见,那是一个林少伟不曾涉足的世界。

    原来,姚斌的腿,是在姚家被打瘸的?

    林少伟不动声色的接收了这个情报,大手拍了拍林子业的肩膀,“业弟,进屋说话,鼎爷也一起进来吧。”

    *****************************************

    林少伟三人进了内屋,门没关,门帘子放了下来。

    姚斌手指突地一停,仿佛在听着什么动静,眼睛却是在飞快的看着账簿,一目十行利落干脆。

    过了几分钟,姚斌一手按着记忆中的账簿噼里啪啦的继续敲打,一手却将账簿向回翻去,在这个林家铺子的账房里,一切都是那般诡异的安静,似乎内屋三个男人喝茶的茶杯转动的声音都能听见。

    屋子里的男人们,自然也听得到屋外姚斌的算盘声。

    屋里屋外一堵墙,一边姓姚,一边姓林,这是一种古怪的对峙。

    林子业像是欣赏什么曲子一般闭目倾听着屋子外的算盘声,听了半响,才终于走过去把门推上了。

    转身,林子业说了句,“账目是对的,我听了,这小子没玩花样。”

    林少伟直楞眼,这林子业既然这么多心眼,专门看了账簿,听着姚斌的算盘声,就知道他有没有二心。

    鼎爷摸着自己的胡茬,漫不经心的说,“林家这一代,数子业最爱防人。”

    林子业转身为鼎爷和林少伟斟茶,“鼎爷说的是,所以我不成气候。”

    看来,鼎爷在林家的地位的确不一般,林少伟同样敬给鼎爷一杯茶,“鼎爷,这十年您去了哪里?怎么一去就没了音信。”

    先前记得他来应聘的时候,曾经说过,一去十年了,当年还叫老太太一声大夫人。

    林少伟一边笑着一边不经意的引了一句出来,“看来众多林家晚辈里,还是茂弟和你最亲。”

    连老太太都没认出来你,林子茂却认得出来,不简单。

    “当家的,你说笑了,茂弟从小就在你们大院里生活了,鼎爷走的时候还是庶族的管家呢。”

    林子业不知道那林子茂一眼认出鼎爷的段子,这么接了一句,鼎爷干咳几声,“是啊,我和子茂也不算亲,难得他还记得我,这孩子念旧,还记得我这个老人家。”

    “鼎爷也说笑了,你跟我们哪里算得上两辈人,不过算是我们兄长。”

    林少伟看了看鼎爷那格外沧桑胡子拉碴的脸,见他深邃的眼一动不动的盯着自己,急忙闪避了那目光,拿茶杯挡了一挡。

    鼎爷玩味的转着茶杯,突然说了句,“我一直以为子茂会当家,没想到是少伟。”

    一时间,三个男人的封闭空间异常难耐,林少伟不知道自己该是个什么姿态好,是无所谓的一笑,还是愠怒。

    鼎爷打破了沉默,“如果当年不是我离开庶族,也许真的是子业当家也说不定。”

    林子业的脸色从来没有这么难看过,他的抱负他的野心路人皆知,只是没谁戳破过qǐζǔü,没想到鼎爷这么轻易就戳破了这层窗户纸。

    林少伟茶杯一放,“鼎爷,怎么,我不适合当这个家么?”

    鼎爷微微一笑,“适合,而且当的很好,只是耽误了一个女人,有些遗憾。”

    这是林少伟第一次在鼎爷的眸子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我虽然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但是苏林联姻这么件大事我还是知道的。那天院子里见了大夫人,还是当年小姑娘的模样。”

    林少伟感觉自己是被解剖的标本,而面前这个手执冰冷手术刀的男人,可以轻易切割他的每一部分,不费吹灰之力。

    连疼痛的感觉都不给他。

    “不知道她姐姐如今怎样了。”鼎爷话到了这里,就再没说下去,因为屋子外面传来一声巨响,林子业率先夺门而出,看见趔趄倒地的姚斌正在艰难的爬起来。

    那副样子狼狈的愧对他这张脸。

    林少伟坐在那里,看着远处在地上挣扎着试图起来的姚斌,灰尘在阳光中炫目的飞舞,耳边响起当初那一句:

    林少爷,当初您说过要我为您提鞋。

    鼎爷吹拂着茶水上打转的茶叶,仿佛可以轻易就控制了所有人的命运一般。除却他自己。

    林少伟起身快步走向门外,与那冷眼旁观的林子业擦肩而过,伸出了一只手,“来。”

    姚斌看了眼伸出手的林大少,迟疑了半刻,只是别过头。

    林子业耸耸肩,“当家的,既然人家那么骄傲不领情,你何苦白费力。”

    林少伟伸出的手凉在那里,没有收回来,仍旧是一脉温和的说,“来。”

    姚斌手掌撑着地面自己爬了起来,打扫了一下双膝,低头说了声,“不劳主子费心。”

    ——不愧是余韶可的一只狗,她说改嫁就改嫁,你也说改主子就改主子。一路货色。

    嘹亮的一声打破这宁静,灰尘从门缝迸出来,咣当一声,两扇大门重重打在两侧,伴随这一声的,是里屋传来的一声茶杯打碎的清脆。

    林少伟只看到一个影子逆光而来彪悍异常。

    林子业和姚斌都眯上了眼,看着这个掐腰进来的女人,火红的瑰丽而热烈。那明黄色的绣花鞋,踩在这屋子灰白的地砖上格外耀眼。

    三个大男人,被一个女人的气场震慑住了。

    那横在空中的一根指头,跨越几个男人错愕的眼神,直奔内屋,林少伟随着她的指头慢慢转身,看见一手拄着茶杯碎片满手流血却浑然不觉的鼎爷嘴唇张开了几次。

    “好久不见。”

    鼎爷只能说出这四个字。

    “五年六个月零四十八天,我总算找到你了。”

    苏眉放下手,旁若无人的说,“从今天起,我住在林家,就让你伺候我。”

图集

    男女主的人设图:

    小三们的人设图:

    二姨太余韶可

    三姨太语嫣

    四姨太未知

    配角们的人设图:

    三大管家

    苏眉御姐

    御史薛潜

    水伊人的yy图:

    绝对和本文无关啊……完全是她自己yy的

    苏家御姐+跛子美男?omg这是多么古怪的netbsp;八竿子打不着一起的绯闻男女预定了这yy图的孩子来冒个泡认领一下吧

    欠债

    晚饭时候一向是林家大院热闹的时候。

    这个时候老太太会和各位女眷吃饭唠家常,最近日子是越来越暖和了,春游也提上了日程,虽然老太太依旧不去叫苏子来同吃,但是晚饭桌上什么消息苏晓总能第一时间透露给苏子,而且做的点滴不露。

    这天晚饭时候林大少回来的比较晚,老太太下话先开桌,一边吃一边等他回来。余韶可和其他女眷坐好起筷了,门那边穿来的嘈杂声,苏晓快冲出去,低声吩咐着,“彩云,去看看怎么回事,屋子里都起筷了。”

    不用彩云去探听,早有下人从外院奔进来,“苏管家,大爷回来了——”

    “乱得什么样子,大爷回来就回来了么。”苏晓皱着眉头,这苏管家一向这幅脸面,下人们早已熟悉,只是这一次还是吞吞吐吐硬要把话说完不可:“苏管家——这次——这次——大爷来了客——”

    “是吴家公子还是哪位商客?彩云,吩咐前院子摆上碗筷。”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苏晓迅部署,可是下人还是脚铸了铅一样一动不动。“怎么,不会动了?”

    “那客——是女客——”

    苏晓正准备转身而去,听着这话又转身回来,“女客?”

    那人憋红了脸,舌头开始打结,“是是是苏苏——”

    苏晓以为下人叫的是自己,更是心急,正是要怒斥的时候,听到一声再熟悉不过的“晓苏苏——”

    ……

    一声,让跟在苏眉身后的林少伟头咣当撞在门上。

    太阳最后一丝余晖收敛起来,林少伟的眼越来越有夜的沉醉,扭动了一下脖子,林少伟露出邪魅的微笑,突然大阔步过苏眉直奔院子里,他身后跟着的跛脚的姚斌和满腹心事的鼎爷自然被晾在一旁。

    这一会,被外院子这么一闹,加上苏眉这穿透性的一声呼唤,女眷们都放下碗筷迎了出来。老太太一打眼看见苏眉的时候,腿肚子一软被良辰一扶。

    真是年初就不利。

    “眉大小姐你怎么——”老太太话音未落,那两个脸色木然的管家也走了进来,苏眉毫不避讳的向门口一指,“为了他。”

    院子里少有的死寂,谁都没注意此刻负手站好的林少伟露出的饶有兴趣的围观姿态。

    苏眉的手指所指的方向,门口,站立的两个黑乎乎的男人,谁都没吭一声,但是大多数人的目光,都不自觉的射向了姚斌。

    谁都没料到这个时候院子里响起的一声居然是,余韶可的一声,“六年前,你维护的那个女人,是这位苏眉小姐?”

    林少伟看着余韶可那张有些不能抑制情绪的侧脸,她不该在这个群魔乱舞的时候出来添乱的,她应该一如既往的温顺不语,她应该躲在苦心经验的保护色里,可是她却第二次失了分寸。

    在她失口叫出姚斌的名字之后,这是她第二次失态。

    两次,都是为了一个男人。

    姚斌一愣,夜色中看不出什么表情,老太太颤颤巍巍的声音响起来,“苏家的事也好,姚家的事也好,都给我出去解决去,这里是林家!”

    余韶可质问的目光还是死死锁在姚斌身上,老太太捂住胸口说,“韶可,扶我回房。”

    *****************************************

    “唉,姐姐我真的不是故意阴那个余韶可的,实在是她自己心里有鬼,我指的明明是阿鼎,她吃个什么醋,自讨苦吃。”

    苏眉一边吐着瓜子皮一边伸出手,苏子正用丹蔻给她涂指甲,“你不会真叫鼎爷贴身伺候你吧,姐。”

    “为什么不。”苏眉反问,“你也觉得离经叛道?”

    “怎么会,大姐你这叫特立独行。”

    “喂,妹妹,我现你这性子讨人喜欢多了,难不成一鞭子把你鞭开窍了?”

    苏子噗嗤一笑,“白天人多嘴杂我得端着点,夜里自由自在的,没了规矩。”

    “哼,什么规矩不规矩的,他们林家的规矩,不用理会。”

    “姐,你真行,你属螃蟹的吧。”

    “哈?”

    苏子吹了吹丹蔻,“话说,那个鼎爷是你的姘头?”

    苏眉一个瓜子皮卡在嗓子眼,一直在一旁默默扫地的苏晓见状递了杯水。

    “晓苏苏,我妹子这是怎么了,你给她灌了什么药了?”苏眉这么一追问,苏晓倒是说的自在,“二小姐得了怪病,一入了夜就兴奋,胡言乱语的,我都不敢放她出去。”

    苏子吐了吐舌头,这些日子苏晓暗中多有关照,对于她这日夜反差的性子早有领教。

    “我看是那林少伟夜里给撩拨的。”苏眉一句话说的苏子脸通红通红的,“喂,阿鼎能搞来好些希奇古怪的玩意儿,有趣的很,其中就有专门给夫妻用的,要不要老姐出面——”

    苏子讪讪笑着,不会吧,古代这“成*人用品”也如此通行?

    还记得自己哪位闷骚的性学教授有一次当着她一整个Team的面问,喂,那种挂着计划生育牌子的小商店是造什么的?

    造人。

    当时苏子只能没好气的直奔主题,留下一Team人嘲笑了她大半年,还有老公一张羞赧了整一年的老脸。

    “姐,鼎爷怎么会搞到这些稀奇物件的?”苏子继续进行着她的情报探听,苏眉大大咧咧的说,“他有门道,每次海上过来的朋友总会给他稍来新玩意。”

    “海上的朋友?”苏子一乐,你别告诉我是海盗、海寇、还是海龟报恩啊。

    “你眼界窄,就圈在这么个院子里,我眼界也窄,总归出不了皇城,阿鼎不一样,他走得远看得多,而且他还有点蛮夷的血统——”

    苏眉说的得意,苏晓却是干咳,“眉大小姐,别多说了,林家是规规矩矩的,不比在苏家。”

    “呦,晓苏苏又说教了,知道我为啥把她踢来你这儿?我耳根子实在受不住了。”

    “其实我也快受不住了,知道你来了我都快喜极而泣了。”

    两姐妹对视一笑,苏晓像半个老妈子一样故意板着脸,眼神中却流露着温柔。

    “姐,鼎爷真有点混血?”苏子这句苏眉没听懂,料想说的是蛮夷血统,点了点头,又再次被苏晓截住话题,“两位小姐,可别再说下去了,这事儿对鼎爷也不好。”

    明朝,汉族为上,蛮夷总是被瞧不起的,鼎爷这位混血美大叔的高级基因,自然也成了祸端。

    苏晓这么一提醒,苏眉也闷下来,一个接一个响亮的磕着瓜子儿。

    苏子看着姐姐这副模样,似乎也猜出个**分。

    这混得风生水起的管家为何要突然离开林家,这明显和苏眉有一腿的美大叔为何要跑路,似乎答案,都在他那几分之几的蛮夷血统上。

    种族歧视害死人。

    苏子摇了摇头。

    “我听少伟说,你找了他五年六个月四十八天,呃,姐,为何不说是五年七个月十八天?”

    苏眉看了看妹妹,说了句。

    “他说过,等我三十了,再嫁不去,就娶了我。我那时候正好二十四岁半。”苏眉绞着眉头说,“这混蛋,欠了我四十八天。”

    苏子看着赌气的大姐,眼睛一热,心里一凉。

    不知道这算不清的感情帐,还要佘多久。

    *****************************************

    老太太喝了一整锅汤,才开始和余韶可说话。说是说话,其实是问话。

    屋子里只有个若伊,老太太连良辰都撵了出去。不是因为若伊比良辰更可靠,而是因为好多从余韶可嘴巴里抠不出来的,兴许可以从若伊这里问出个什么。

    毕竟丫头还是比媳妇好下毒手。

    “韶可,我曾经问过你要做大做小,你说听我安排,于是我给你安排了。”

    余韶可有些心不在焉的,应了声,“是。”

    “我这段日子怎么对的你,又是怎么对的苏小姐,你该明白我的意思。”

    若伊看着主子完全听不进话,怕老太太真的怒了,赶忙顺上话,“老太太您对我们的好儿,主子天天跟我念叨着。”

    “韶可,我知道你是个正经人家的女儿,语嫣那种出身的真的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我倒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你——你可要为自己多多打算。”

    老太太探着身子,“你可明白了?”

    余韶可点了点头,“我明白。”

    老太太叹了口气,“我知道这么多年你心里委屈,当年要不是你嫁了姚家,少伟也不会应下苏家的亲事,我们嫡族也就不会掌了林家的大权,这一点,我一直感激着。”

    “娘,别说了。”余韶可别过头。

    “所以少伟有能力的时候,把你娶回来,我可是什么都没说,你要知道,你那种身份,我也很有压力。”

    余韶可眼泪已经在眼眶打转。

    “你得实话跟我说,你和姚斌那孩子怎么一档子事儿,我不能允许你将来混淆了我们林家的血脉。”

    余韶可脸色一变,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眼泪刷刷刷的冲下来,平素如玉般透亮的一个可人,现在哭的着实有些奔放。

    似乎已经压抑了很久。

    “相公很久没来我屋里,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

    余韶可推开了扶她的若伊,“也怪不得相公多心,他本是知道姚斌对我……也是我太不自重,几次失态。”

    “我到看不出少伟对你和姚斌有什么意见。”

    “那日招管家,相公问我认不认识姚斌,那样子好像他从未见过姚斌一般——可是,老太太,相公怎么可能不认识他?姚斌的腿,就是相公亲手打断的——”

    余韶可说的声音很单薄,若伊也别过脸,老太太瞪圆了眼睛,“有这样的事?!”

    *****************************************

    “什么,你说姚斌的腿是我打断的?!”

    林少伟揪住吴关的衣襟,吴关忙道,“我的林大少爷,你别一到晚上就来找我,还一副吃人的样子,我又不是小倌。”

    “我只跟你一人说了,我这脑子有点病症,记不得一些事情了,你小子若是敢胡乱出去说,我就灭了你。”

    “是是是。”吴关自从上次在吴城领教了这位林大少入夜变狼人的一幕,至此就相信一切稀奇古怪的事儿都有可能生在他身上。

    而他这个死党,义不容辞陪葬。只要抚恤金给的够份量,他的友情也绝对不缺斤少两。

    “当初你信誓旦旦要灭了姚家,可是姚家的管家太厉害了,而且脾气硬的很,其他账房不是被你们林家给挖走了,就是撵跑了,就他,咬定青山不动摇啊。”吴关拍着大腿说的开心,“谁不知道他是为了二嫂啊——二嫂……呃,林大少,说这句您别不乐意听,红颜祸水,这是真理啊,要不是招惹上二嫂,姚家好端端也不会被你逼得那个田地。”

    林少伟默然的为自己这个古代宿主买单,越来越觉得这是一份怎么都还不起的感情债。

    而比他更沉重的,也许是那个一直都温润可人的余韶可。

    一边是青梅竹马的爱人,一边是呵护备至的丈夫,一边是默默守候的仆人,三个男人,无论她是进是退,都是错。

    “然后呢?”

    “然后林子业那个龟蛋就说了,要想挫败姚家,必须先挫败了姚斌。”吴关说的神神秘秘的,“大少,我也不知道你是这不记得还是装的,你不用回答我哈,我只是这么一说。你说,怎么就这么巧,账单出错那天死活找不到姚斌,后来查出来他是和一个女人在一起,这事儿真的和你们林家无关?为安城都知道这是你们的伎俩,可惜姚老太爷无法子啊,只能舍弃了姚斌保姚家,没想到还是没守住。”

    “那个账单出错,你再说说。”林少伟很善于从一大帕拉信息中抓重点,这是学者的技能。

    “就是姚家和林家拼得正紧张的时候,姚斌签了单子货结果弄错了帐,搞的姚老太爷只能向林家借货,你当时放出话了,只要姚斌替你提鞋,你就货。姚斌也是,倔啊,非说自己是被冤枉的,死活不答应,活活把姚老爷气死过去,姚少爷自然放不过他,又不能自己下手吧,于是林少您三下五除二把他——”吴关手垂直落下。

    咔蹦,废了。

    “那个和姚斌在一起的女人,是?”

    “还有谁,余韶可呗。”吴关笑得很贱,林少伟却无法笑得出来。

    院子里余韶可的一声质问还在耳边萦绕,这个和姚斌一起背黑锅背了六年的女人,终于不能再忍下去了。

    当全世界都以为你在为我流血的时候,殊不知,我只是你挡住伤口的盾牌。

    如果感情是一笔债,我不计多少,只要世人明白,到底是谁欠了谁。

    苏眉嘴里一股灿烂的葵花味道,穿透夜色长长。

    余韶可任眼泪不再温柔的奔腾,蔓延暮色绵绵。

破绽

    大清早一推开门,鼎爷已经端着一盆水站在那里,跟个木桩子一样,不知道为何,他明明一脸胡茬子好似醉仙,此刻却有种翩翩少年的感觉。

    苏子就差看见眼前闪过一片桃花了。

    “鼎爷,水放下,你就可以去铺子帮忙了。”男人声音响起来,苏子还没反应过来,林少伟已经走了出来,鼎爷一动没动,却说,“我等苏眉小姐。”

    “看见我在这儿,你该知道,苏眉昨晚不住在这儿。”

    鼎爷没有动,只是一切了然于胸的说,“不,少爷您才是刚刚来的,苏眉小姐就在屋里。”

    “哦,何以见得?”

    “因为我早已去苏眉小姐自己的房间看过了。”

    “你——这么闯进去?”林少伟剑眉一抖,鼎爷默不作声,屋内却是穿来一声俏皮的笑意,“这有什么,他又不是第一次闯进我屋子。”

    苏眉目不斜视的走出屋子,手伸平探向两侧,林少伟和苏子无奈的相视一笑,叹了口气,每个人张开攥紧的拳头,一个人交给她一枚铜钱。

    “我早说你们会赌输的,还不信,别说当姐姐的欺负你们。”苏眉得意的一笑,对上鼎爷那有些闪避的眼,“表现的很好。”

    就像驯服一只宠物一般。

    苏眉轻飘飘的走了过去,两枚铜钱噗通落入水盆之中,“不许用手,把铜币拣出来。”

    苏眉在林家住的有些时日了,每早给鼎爷出一道难题已经成为例行公事。

    苏眉乐此不疲,只是因为鼎爷总有办法应对。苏眉话音刚落,只见鼎爷利落的将双手一翻,盆子倒了过来,水如小瀑,铜钱在这激流之中冲了来,鼎爷的眼睛一定,脚尖利落的深入水流之中,待水声尽了,只见两枚铜钱玩玩好好的在他鞋尖。

    爷不仅看得多走得远,也有点功夫。

    苏眉嘴角上扬,却没有一言半语,只是玩弄着头,眼盯着他,那意思仿佛是说,容我想想,还有什么可以难倒你的?

    苏子低头一笑,她这位年已三十的大姐,还如孩子一般顽皮。

    三十岁,就算在现代社会,也是一个大龄女青年了,更何况在这二八出阁的古代,许多寡妇的贞节牌坊都竖起来,也不过是在这个年岁。

    更何况她还公然和一个有蛮夷血统的下人嬉笑怒骂。

    在被下堂的妹妹的夫家。

    不过三天,林家已经议论纷纷,不出五日,这已经成为为安城茶余饭后的谈资。苏眉的到来成功取代了大夫人下堂、三姨太出墙、长孙阵亡,成为了林家大院最受瞩目的头条事件。

    相对于鼎爷和苏眉这高调的有些让旁观者羞涩的一对,余韶可和姚斌则着实让人摸不着头绪。

    准确来说,那天在门口误会了姚斌以后,余韶可就再没见过姚斌,也再没跟任何人谈论起他。她依旧是温润如水的女子,姚斌这小石子只是涟漪而过,闷不吭声的沉入海底。

    不知这算是对丈夫的忠贞,还是对姚斌的背叛,余韶可没有辩解过一句,那连续两次的失态已经给足她警告。

    不能再跨越一步,否则将万劫不复。

    余韶可已经表态,这姿态多少让等着挖八卦消息的林少伟和苏子有些失望,奸情的小火苗扑腾两次就灭了,倒是苏眉和鼎爷这一对无害大龄男女轰轰烈烈如火如荼,苏眉喜欢玩,鼎爷也由着她任性,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更显得余韶可和姚斌过于平淡。

    这平淡蕴藏着不为人知的过往,他们像见不得光亮的青苔,一直在潮湿的暗处滋长,它们蔓延过岁月的表面,成了一层坚硬的外衣,从此水火不侵,和真相融为一体。

    林少伟看得到那明快跳跃的火焰,却无法剥离这荧荧萌动的暗火。

    余韶可不知道姚斌会回来,而姚斌的回来,却不是单为这一个女人。

    他为了账本。

    更准确的说,他为了一个符号,一段记忆,一个真相。

    林家铺子里,姚斌还在不知疲倦的拨动着算盘珠子,那叮咚响声单调而平静,让人听了昏昏欲睡。

    铺子原本的账房听着颇有些瞌睡,自大姚管家接管了账务之后,他几乎就成了无业游民,而他唯一需要做的就是看着他不知疲倦的重复着一个固定的动作。

    从架子上拿下一本账目,翻开,打算盘,核对。

    他分毫不乱,账房却不能走神。

    这着实是种折磨。可这折磨来自他的主子,林子业,这林家主铺子永远的操盘手。

    “记住,一定要提防着这个家伙,看紧他。”林子业不能天天只来主铺子,而账房就成了他的眼,他在严密的监视着沉默不语入魔似幻的男人在算盘上用手指玄舞,上下眼皮毫无意外的又开始打架。

    慢慢合上过于疲倦的眼,账房竖起耳朵倾听算盘的声响。

    年初帐轻,姚斌这掌管财务的管家尽职尽责的在检查去年的账目,那每一笔都已经被林子业抹去了猫腻儿的印记。账房轻蔑一笑,林少伟这大少这个时候才有心提防,晚了,派个会打算盘的来查账,也查不出什么来。

    姚斌低眼一瞟那昏昏欲睡只留出一双耳朵在监听自己的账房,轻车熟路故伎重施,一边继续在算盘上飞快的核对账目,一边却抽出了账目架子上六年前的账目。

    他的右手飞快的拨着珠子,左手却极为轻微缓慢的慢慢抽出账目,趁着右手腾出时间翻到下一页的时候,左手也配合着将六年前的旧账目翻开。

    两个翻书声重叠在一起,账房的眼睛没有睁开。

    姚斌已经反复试练的上百次,每天他只会翻查一百页旧账目,一页不多,一页不少。

    他已经等了六年,不怕再多等这几天。

    这是他找出那个罪魁祸的唯一机会。

    姚斌双手一快一慢的在两边开工,脑子里却忍不住的在回闪六年前的那一幕,那一幕,他每次梦魇最深处惊醒的一幕,可能此生都再不可能忘却。

    他还记得门推开的时候飞进来的灰尘,阳光照耀下是一道光斑。他还记得屋子里那个背对着他坐着的老人,手微微颤抖,尾指戴着一枚硕大的扳指。

    他还记得从自己怀中掏出的油纸包,还带着他的体温。

    他还记得那老人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你在做一件大事,孩子。”

    然后,一切,都在这个时候被毁了。官兵不知道为何这个时候疯狂的敲门,那老人惊变的脸色常常在梦魇中只是一闪而过,灰尘飞扬,布满沟壑的脸不是惶恐,而是遗憾。

    遗憾没有将这油纸包带出去么?

    其实,油纸包里的到底是什么,姚斌本不知道,他只知道油纸包是姚老爷吩咐送来的,他只知道那是一件比姚老爷性命更重要的东西,他只知道姚老爷是他的伯乐。

    当他被官兵反扣着带走的时候,油纸包掉落在雪地中,一截闪着金光的小物件在阳光中闪烁,耀眼。

    那该是件女人的东西。

    老人跳井自尽了,在官兵来得及抓到他之前,没人关心那老人的下场,只因为那一截金光,所有人都判定,姚斌是去见一个女人。

    一个管家偷跑出来勾搭大户人家的女人顶多只是通奸罢了,若这女人恰巧是姚家的女人,更是为为安的八卦事业做出了重大贡献。

    无论怎么算,也不该惊动了官府。

    姚斌从那一刻起,才切身体会到,何谓“你在做一件大事,孩子。”

    而他做的不够出色,惹上盯梢人,害死接头人,还被迫将这一盆污水泼到了心爱的女人身上。

    “我问你,你究竟去做了什么?”姚老太爷在官爷面前这样问他,堂上有懵懂不知的姚家少爷姚慕年,有恰巧从外面刚刚回来的余韶可,也有被请来看戏的林家少爷林少伟。

    骄傲的男人低下了头,咬着嘴唇。

    几个时辰前,姚老爷将油纸包塞给他,嘱托道,姚斌,这是个大事,我信你。

    一个时辰前,尾指戴着扳指的老人语重心长的说,你在做一件大事,孩子。

    姚斌什么都不能说,于是他只能埋着认罪。

    我去见了一个女人。

    他不用抬头也知道余韶可的面色有多么苍白,男人们沉重的呼吸和难以掩面的压抑,让这个百口莫辩的女人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

    姚斌那日始终只肯说一句。

    我去见了一个女人,对不起,姚老板,我出错了帐。我不是要偷东西,也不是要跑。这只是巧合——我是被陷害的。

    反反复复,得来的只是一声嘲讽。

    官爷在上,说的轻巧,“姚老爷子,我们也是得到消息,说你家管家犯事私逃,你看这事儿,是拿到公堂上说,还是你们家里私了——”

    说这话时,那眼一直瞟着脸色素白的余韶可。

    “官爷尽管把这不要脸的奴才拉走——”姚家少爷姚慕年脸色青绿,余韶可蜷缩颤抖着,此刻,老太爷的拐杖在地上钻着,拦下了儿子的气话。

    “劳官爷大驾,姚家的丑事,我们还是私了。”

    私了的结果,姚斌断了一条腿。

    林少伟动的手,在姚家的怨念下。

    姚老爷在林少伟动手前就熬不住这场面,一口气没上来去了。这下子姚慕年更有了惩治姚斌的借口,那跛腿的管家所有的功劳都变成撕碎的银票,拍在他脸上。

    “你不配拿我们姚家的钱!”姚慕年的口水吐在他脸上,一片咸腥,而他转身大力框在余韶可脸上的那一巴掌,闷闷盖在姚斌心头。

    可他什么都没说,任余韶可毫无反抗能力的承受着这无妄之灾。

    大门关上的时候,他似乎听见了余韶可的一声呜咽,那呜咽没有声音,因为它始终穿不透姚家深厚的大院。

    他一直在找那个告密者。

    那个小人,那个毁了他,毁了韶可,毁了姚家,也毁了那件他不知为何的大事的小人。

    官府断然不肯说线人是谁,更何况他只是一个被逐出门的管家。

    往昔朋友能躲就躲,毕竟这管家惹怒的是现任的为安富和未来的为安富。

    能把姚家和林家都得罪光了,这人除了姚斌,还真寻不到第二个。

    最后,还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徒弟,悄悄捎话给他,“师傅,你出错了帐,让姚家赔了一大笔——我看着是你的笔迹,拿给你瞧,你也就死心了。”

    那的确是他的笔迹,至少模仿的真假难辨,唯独在某一页结尾签了一个看不出什么字迹的小花图案,貌似是那人无心之失。

    那是唯一的破绽。

    “我是被冤枉的,账目有人改动过,账目给谁看过?”

    “林家拿走过,林少伟亲自来还的。”

    姚斌捂着腿,“不可能是他,但是一定逃不过林家。”

    逃不过林家,所以他等了六年,等到这一个潜入的机会。

    思绪横飞,姚斌的手没有慢下一分,夕阳垂落,这一天又是无功而返。

    也许一直是他猜错了,那小人并不是林家的?

    也许那人是林家的一位账房罢了,来了又走了。

    也许那人并不在这间铺子。

    姚斌已经准备张口叫醒那半睡的账房,那垂暮的夕阳闪过一丝金红,金红之中,灰尘飞扬,他仿佛又见到那背对着自己的老人尾指的扳指。暗绿色,像荧荧的暗火。

    不能言说的阴谋。

    账目上,最后一行,一朵小花,宛若记忆中一般模样。

    那人留下的唯一一处破绽,此刻,那花朵的模样更加舒展,那是一个字的连笔。

    业。

靠山

    “你为什么撒谎?”

    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在回去的路上,拐角处,披着斗篷的女人坐在马车里,似乎在等着下人在深巷子里去买小物件。

    姚斌走过车窗时,听到了熟悉的一声,整个人愣住,马车里面,那个女人,此刻脸色是否一如六年前那样苍白?

    “我以为我可以信你。”余韶可的声音如诉如泣,“我在姚家度日如年,只靠着对少伟的思念活下来。而你,随我从余家到姚家,本该是我的靠山,却在那种时候背弃我而去。你可知道,那事过后,我过的一日不如一日。若不是慕年先走一步,我熬不到今时今日再见到你。”

    “小姐,是姚斌对不起你。”

    “你要记住,你本是姓余的。”余韶可一声划过这金红色街道,钉在姚斌心头。

    “是的,余家养我多年,是我的再生父母,可姚老爷没有只把我当个陪嫁账房,而是一个男人——姚老爷让我知道,我也许也配得上……”

    姚斌吞下了最后那一个不该出口的字,余韶可在马车上端坐着心如鼓雷。

    “那种场合,有官爷,有林少爷,有全为安城的耳目,我不能说实话,只能按着他们胡猜的那样,说去见了一个女人。”

    “所以,其实你不是去见了一个女人。”

    余韶可从来也不关心姚斌究竟在做些什么,那些男人的阴谋争斗秘密她都没有兴趣。

    白白受冤六年,她不过只是需要一个答案。

    你不是去见一个女人,对么?

    姚斌点点头,余韶可虽看不见,手掌触摸在马车的硬布上,却能仿佛感觉他在她手心里颔。

    微微一笑,姚斌虽看不见,只感觉突然有一丝暖意。

    她为他含冤六年,只因为他这一个答案,竟可以再不多问什么吗?这个痴傻的女人,纯粹的女人。

    “姚斌,我有事求你。”

    “你说。”

    “你知道我心里的人,只有少伟。可是,他如今待我却不同往昔。娘说过,男人总是会变心的,三妻四妾,莺莺燕燕,很难求对我一人独宠,于是我不求他只爱我一人。可是,我也不容他只爱别人。”

    余韶可哀怨一声,明明句句控诉,却拆皮去骨,软软绵绵。

    “过去你是我在姚家的靠山,我信你,你却负了我。如今你来了林家,我虽然不知道你为何会来,料想不该是为我,但是能否再一次做我的靠山?”

    余韶可没有兜圈子,在姚斌面前她可以毫无掩饰的表露心迹,哪怕这男人曾在危机时刻背弃了她,她却仍然相信姚斌是个可信之人。

    林家大院水深火热,相公已有三月未曾步足她房间一步,这个时候,她还能靠谁?

    老太太么?老太太只在乎她的肚子,而她却连相公的身也近不得。

    若伊么?若伊不过只是个无权无势的丫头,说到底,还是姚家的人。

    她还能有谁呢?

    难道这个时候,你,姚斌,回到我身边,这一切只是巧合?

    “我只是来查清一件事,查清之后,我就会离开。”

    “你在林家多久,我就依靠你多久,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我只想你给个肩膀。”余韶可咬住嘴唇,“姚斌,你我身份若此,今世无望,我只求能在相公身边长久圆满,欠你的情,如若有下世,我再慢慢来还。”

    如若有下世,我可否祈祷不要再见到你,我的小姐?

    姚斌看着若伊从远处跑过来,轿夫已经开始整理衣服要起轿,余韶可还在等他的答案。

    而他没有答案。

    而她已经知道答案。

    从他那年陪她嫁到姚家那一天起,她就已经欠了他一生。

    因而无从相还。

    *****************************************

    “我们现在有了鼎爷和苏晓两个靠山,余韶可撑死了也就是一个姚斌罢了,形势对我们有利。”

    入了夜,苏子又开始给老公开作战计划,林少伟笑眯眯阴险的看着苏子,揉着她的肩头,“其实我们最大的靠山,就是孩子,她们都以为你生不出来了,你这个时候来个头奖,吓死他们。”

    苏子横了他一眼,“还说,之前也不是没想过要孩子,医生不是说了,你是熊猫血型,孩子容易溶血,第一胎很重要,要很精心很精心——”

    “我现在就是很精心很精心,体力脑力全力投入,你叫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花样随你——”林少伟笑得更阴险,苏子恨不能一脚丫子把他踢到床下去。

    “总之,这得好好准备,安全期里,随便你,危险期里,你想都别想!”苏子胸前打了个大叉,林少伟揭竿起义,“这院子里一堆灯笼等着我去摘呢,你别逼我!”

    “你敢摘我就敢出墙,看你快还是我快,反正我还有个流氓兔替补!”

    苏子完全不吃林少伟那威逼利诱的一套。

    “嗯,对,你还有个没见过面的老相好,想跟你私奔来着。”林少伟被这么一提醒,脸色一阴,“你说,会不会是姚斌呢?”

    “你别乱点鸳鸯谱好么?”

    “你看,你还少一个奸夫,他也缺一个淫妇,当年我亲手打断了他的腿,应该不完全是因为他拒绝给我提鞋吧——”

    苏子一怔,这分析的倒是在情理。

    “说不定是因为他和你的本尊有奸情,我的本尊名义上是替姚家清出内贼,实际上是借刀杀人趁机修理他?还有,你上次私奔计划失败了,于是几个月后这姚斌就蹦出来了,你说是不是专门来找你的?”

    “姚斌也倒是俊俏,虽然是个跛子,可是颇有残缺美啊。最重要是脑子聪明,到了现代也是个精算师,我们算是郎才女貌。”苏子笑得大尾巴狼,林少伟摩拳擦掌,“你想怎样?”

    我想?

    我想策反了他。

    *****************************************

    帮派争斗就像玩开心网,不过是我偷了你的,你再偷了我的。

    没有什么是打了永恒标签的,就算是靠山也是一样。

    好比现在,在苏子满心盘算如何利用这可能存在的奸情拉拢姚斌的时候,大院黑暗的另一边,她以为早以归入麾下的靠山,正在被愚公疯狂的挖角。

    挖角的不时别人,正是苏子口中那个天真浪漫的替补,林子茂。

    此刻橡皮糖一般黏在鼎爷身上,活像考拉。

    “鼎爷啊,这次你一定要听我的,你一定定要帮余韶可啊,不能和苏家的同流合污啊!”

    鼎爷叹了口气。

    “茂少爷,谁不知道你的心思。我来了这么久了,早就听说你还和大夫人有点不清不楚的。不过是老太太不追究罢了,你不要得寸进尺破坏人家夫妻。”

    “鼎爷,你对我最好,你看你走了这么多年,还经常偷偷来看我不是?”林子茂眨眨眼。

    那天他当众欢快的叫出鼎爷的名字,并非是因为记忆群,只是因为早已沧桑变换了容颜的鼎爷每年都会风雨无阻的看望他一次。

    每年春节,林少伟办年货,不知为何,总会带上林子茂,就跟牵着一只狗一般。

    不管林少伟去哪里办年货,鼎爷总会出现在哪里,像是专门侯着林子茂似的。

    只是这一年春节林少伟带了吴关去吴城买了芭蕉,没有按着老规矩办事。鼎爷没有等到林少伟和林子茂,于是自行上门来了。

    “鼎爷,大嫂她根本就不幸福!别以为我还是个孩子!我不小了!我早就看出来当家的他心里只有那个余韶可!为她连姚家都灭了!”

    “茂少爷,你太年轻,好多事不懂。”鼎爷也喝了点小酒,有点放肆,那浪人的脾气不禁借着酒气翻涌上来,“你以为像当家的那种男人,会为了一个女人灭了一族么?你以为一个富之家,会因为一次买卖疏忽,一个老头子去了,一个女人的归属,就灭了么?”

    林子茂眨眨眼。

    “你的意思是说,当家的灭了姚家还有别的目的?还能有什么目的,不过就是为了成为富么!他是这样的人!”

    鼎爷微微笑没说话,只是指头点了点他,“都是为了大家好,为你好,知道么?”

    “好好,当家的为了林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他是个好当家的,我承认,我十个脑袋都敌不过他,可是他对大嫂不好!”

    “不好?我看是过分的好了。”

    “哪里有?!”

    “你还年轻啊——”鼎爷歪着头,似乎醉了,又似乎没醉,“你还年轻。”

    林子茂闻着他一股酒气,噤噤鼻子,叹了口气,唉,醉了醉了,下次再说。

    没想到这个时候鼎爷却睁大的了眼睛说了句,“我答应你,我站在余韶可一边,我帮她上去。”

    林子茂刚收拾好的酒瓶呼啦全都打在地上碎了。

    “你真是醉的不轻。”

    “我没醉。”鼎爷噗嗤一乐。“林家越乱越好,越乱,越安全。”

    林子茂摇摇头,鼎爷的话,一年比一年高深,他是越来越听不懂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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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妾退散介绍:
男主(日):我们淡定的穿了,我们淡定的性格分裂了。但是我们仍旧是夫妻。
女主(日):当初嫁给你,你是有车有房,父母双亡;现在你不仅让我下堂,还有两门偏房?
男主(夜):我不需要证明我爱你,因为真理不需要证明。
女主(夜):你就是个返祖的
由于他们穿了,由于他们各自和古代宿主的性格融合了。
所以这是两个人格分裂患者的穿越故事。
白天闷骚扑克脸pk淡定装逼女,晚上腹黑妖孽男pk彪悍白骨精
院子里鸡飞狗跳各领风骚,风中凌乱的不是姨太太们,是JQ。
最后淡定的飘过一句小妾退散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小妾退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小妾退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