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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大楚余英     大穿越时代txt下载     大穿越时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二十四章、平髡之策(上)

    readx;第一百二十四章、平髡之策(上)

    大雪纷飞之中,杭州城内一派银装素裹。但整日死死紧闭的城门,让杭州市民无法再像往日那样观赏西湖雪景,而日渐紧迫的战争氛围,更是让每个人都对游山玩水彻底失去了兴致。

    自从髡贼从海上大举入寇以来,杭州知府刘梦谦一直采用缩头乌龟战术,紧闭城门绝不出击。

    这种做法固然让他避免了亲冒矢石的危险,但也导致了杭州城外同样人烟稠密的广袤郊野,一时间完全成了髡贼们肆意往来杀伐的狩猎场,在过去的日子里被蹂躏得够呛。所以最近这几天,刘知府的日子并不好过在髡贼结束了对城池的包围之后,各县雪片一样飞来的塘报文书堆满了他的桌案,还有一堆家破人亡的秀才举人,进城来向他这个父母官哭诉求报仇:明末江南水乡的文风颇盛,即使是乡下地主,多半也有举人或秀才的功名,按照大明的体制就是有着一定的政治地位,理应受人敬仰和尊重。

    偏偏这伙髡贼不知道发了什么疯,对待卑贱草民倒是马马虎虎还算客气,对待缙绅士子却是堪称暴虐,动不动就抄家灭门,根本没把那些“诗礼传家”的名门大族放在眼里,所过之处的缙绅大户无一幸免,连退休的老尚书都杀了一个你们这些愚蠢无知的贼人啊,难道就不懂得“刑不上大夫”的道理吗?

    总之,刘梦谦知府非常清楚,在一下子死了那么多身负朝廷功名的名门缙绅之后,作为杭州的父母官和这场战事的第一责任人,他的处境已经非常之危险,如果再不想办法做点什么的话,等到浙江巡抚回来或者朝廷追责,不光自己头上的乌纱帽势必难保,甚至就连自己的这颗脑袋也有点儿玄了……然而,不想把缩头乌龟当成死乌龟的刘知府思考了半天,依然想不出一个好的对策,最后决定集思广益,借用众人之智,广邀全城读书人前来献计献策,希望能够在保住杭州城的同时,还要给髡贼一个狠狠的教训!

    嗯?为什么只邀请读书的士人?当然是因为读书人有见识,而且堂堂朝廷命官,怎好与贩夫走卒为伍?

    于是,知府衙门的大堂上一时间人声鼎沸,各路穷酸秀才、落魄文人们都出现在了这次平髡大会上那些大富大贵之家的士人,眼看着贼势如此浩大难敌,如今都在趁着这些天髡贼停止围城的空隙,顶着大雪拖儿带女地出城,往北面湖州、嘉兴一带逃亡避难。只有没盘缠的穷书生,才来衙门凑这个热闹。

    虽然时局紧迫,但刘梦谦知府还是不忘摆谱,直到绝大多数与会者都喝完了第二杯茶的时候,才施施然现身。一众等得望眼欲穿的监生、秀才、举人和老童生,赶紧上前见礼,待到众人礼毕坐定后。刘大人先是不紧不慢的用热毛巾擦过手脸,又咂了一口下人送上来的龙井茶,这才悠悠地开了腔:

    “……诸位,这海外髡贼僭称宋室后裔,在闽粤之地勾结奸佞、残害忠良的事迹,各位之前应该也有所耳闻。时至今日,这群跳梁小丑竟然丧心病狂,窜犯到了这江南首善之地!自古汉贼不两立,可叹眼下的杭州城外,不知有多少大明的忠臣义士,因为恶了髡贼而家破人亡啊。若不是为了这杭州城中百姓的安危着想,本官早已亲自领兵出城,去会一会这群恶贼了!但眼下守住这杭州城才是第一要务。为了避免这一城生灵涂炭,还请在座各位不吝献计献策。若真能打退髡贼,本官自当保举在座各位一个出身。”

    刘梦谦知府的这一番话里面,既有大义又有私利,成功刺激了诸位落魄文人们的功利之心。于是当即就有一个颤悠悠的苍老嗓音响了起来:“……府尊大人!咳咳!髡贼远道而来,无非为掳掠财物人口,学生以为只要选拔数十名敢战悍勇之士,混入乡民之中,俟得机会行刺斩杀贼酋,咳咳!贼势必退啊!”

    一位须发皆白、身形伛偻的老举人,率先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激动得满脸通红,下巴上的几缕白胡子都跟着一抖一抖的……仿佛只要刘知府一声令下,这个七十多的老酸子就要亲自揣上利刃,出阵退敌似的。

    受到这位老前辈的激励,在场的诸位书生也纷纷开口出谋划策,你一言我一语地出了不少主意,可惜多半是从《水浒》和《三国》之中获得的灵感,虽说什么刺杀、离间、诈降和美人计样样都有,但却基本都是想当然,严重缺乏可操作性……故而刘梦谦知府起先还听得兴致勃勃,但很快就越听越皱眉头了。

    开城门诈降?还要自己这个知府亲自去敌营为质?不管最终能否退敌,这不是让咱送死么?

    摆空城计?可众人皆知髡贼粗鄙无文,不知诗书,万一直接冲进城里来了怎么办?

    刺杀贼酋?在万军之中斩杀贼首哪有这般容易?在杭州城里能找到那么厉害的刺客么?

    离间计?眼下大家对城外这股髡贼兵马的内情一无所知,想要搞离间计也无从着手啊!

    草船借箭?喂喂,人家髡贼哪儿来的弓箭啊?那可都是鸟铳和大炮!区区草船如何接得住?

    就在刘梦谦知府越来越怀疑开这个“平髡大会”是否有必要的时候,终于有个人的说辞让他眼神一亮:

    “……府尊大人,各位前辈,关于究竟拿什么计策去讨伐城外的髡贼,这个大可以从长计议。但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等在与髡贼斗智斗勇之前,势必要弄清楚这些海外巨寇的底细,才好应地制宜,有所针对……学生不才,近年来也有心于国家大事,一直留意打探髡贼内情,搜集摘抄髡贼书籍,历时一年有余,汇总而成《平髡纪要》一册,今日特此呈上,还请府尊大人一览……”

    这位名叫高玄的秀才,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的半旧直裰,可见家境不甚宽裕,但神情却是异常的淡定自若,只见他淡淡一笑,当下从怀中取出一卷册子,恭恭敬敬地递给了刘知府。

    这一招可谓是出奇制胜,当即就吸引了周围所有人的注意力虽然刚才胡乱出主意的人很多,读过《髡事指录》的人也不少,但能够把心中设想的平髡方略,系统性地整理成一份文稿的,除了高玄这个穷酸秀才之外就当真是绝无仅有。而刘知府也不含糊,当下就接过这本《平髡纪要》,摇头晃脑的读了起来,读到不明之处,还会很客气地跟高玄询问两句,仿佛对此人十分赏识似的……这一下子,原本其貌不扬的高玄,就瞬间成了众目睽睽的焦点,那一道道充满了羡慕嫉妒恨的炽热目光,几乎都快要把他给点着了!

    而深受众人瞩目的高玄,在听了几句阿谀奉承之后,也是一脸飘飘然的得意模样,自以为已经踏上了成功之路,即将平步青云……于是整个人都进入了一种魂游天外的状态,仿佛看到了之前总是瞧不起他的岳父终于对自己刮目相看,而那个曾经对他满脸嫌弃的大舅子规规矩矩地跪在他面前,向他请安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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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位在“平髡大会”上大出风头的高玄高秀才,今年还不到三十岁,就已经得了个秀才的功名,可以算是年轻有为,但是家里实在是穷得紧跟这年头的很多读书人一样,高玄没有工作,全靠吃祖产度日。早些年家中还有些薄产,日子还能将就,他一个劲的读书和结交师友,为的就是能够进学中举,然而天有不测风云,高玄的父母突然相继去世,偏偏在父母离世之前,他又娶了妻子……连番不断的红白大事,把高家最后的家底消耗得一干二净。最后只剩了一间祖上传下来的破房子和些许破旧家什,堪称是家徒四壁。

    到了去年的时候,高玄家里的的柴米油盐,已经多半要靠岳父来接济了高玄的秀才娘子是个平民小户家的女儿,老子是沿街卖酒的,因为觉得和读书人结亲有面子才把女儿嫁给了他这个穷秀才。不想高玄这个秀才女婿因为要给父母守孝,迟迟不能去考举人,即使考了也未必一次就能中举,结果夫妇俩反而要靠岳父来养活……于是在岳父的白眼和大舅子的冷言冷语面前,高玄总是很憋屈地抬不起头来。

    在这种万事皆哀的郁闷氛围之中,“岭南缙绅”赵引弓在杭州开设的完璧书坊,就成了高玄消磨时间,逃避现实的一个好去处为了在杭州打出足够的知名度,给自己这个外来户“养望”,赵引弓在开办完璧书坊的时候,实行免费借阅的策略,对那些穷秀才、穷童生在书坊里面白看书的事情不但不干涉,还有茶水供应,以求谋得士林之中的美誉:这年头没有点名气,得不到官府和缙绅的庇护,想干什么事情都是很难的……结果很快就形成了一个在全杭州都鼎鼎有名的文化沙龙,尤其让那些穷书生们心生向往。

    于是,心情苦闷又闲来无事的秀才公高玄,就在几个同样落魄的书生朋友的介绍下,一头扎进了完璧书坊内浩如山海的精美书籍之中,天天看得废寝忘食,直到书坊打烊才肯离开……不想就在去年夏天,原本让杭州士人交口称赞的赵引弓先生,却突然成了“髡贼奸细”,而他开设的完璧书坊也被官府查封了!

    当这个石破天惊的消息传来之时,高玄正像往常一样在完璧书坊看书……店内的其它顾客和书坊的伙计闻讯之后,个个吓得面无人色,纷纷以最快速度仓皇逃走,唯恐被官差不分青红皂白一起逮了入罪。唯有高玄却是神定气闲,待到其他人逃散一空后,便捡了他们落下的笔墨纸砚,外加不知何人丢下的钱袋一个,还从书坊里一口气搜刮了足足几十本书,这才高高兴兴地扛着一个大麻袋满载而归。

    接下来的几个月里,为了维持生计,这些从完璧书坊捞来的意外收获,都被高玄陆续典当了出去换钱买米。但在那一堆被他卷回来的书籍之中,却发现了一本记录了许多“髡贼秘闻”和“平髡妙计”的手抄小册子,顿时让高玄看得津津有味和绝大多数心怀天下的晚明儒生一样,高玄也对‘格物”、“火器”和“兵学”都有着浓厚的兴趣,这与当时的社会历史背景有关。各条战线上的不断失利,使得大明朝廷上下都期盼着能够通过开发引进几种新式武器和新战法来扭转危局。于是就在当时兴起了一股“纸上谈兵”的浪潮,很多原本对战争毫无基本认识与概念的书生,为了赶时髦也纷纷读起了兵书……

    在完璧书坊的时候,高玄就曾经想找一些澳洲人的兵法书,来个出奇制胜。但却没有找到这类书籍,如今得了这本“平髡秘籍”,自然是如获至宝,日夜攻读不休,企图从中学出什么“屠龙之技”来。

    他不知道的是,这本记录了“髡贼秘闻”和“平髡妙计”的手抄小册子,其实乃是某位临高集团穿越者闲极无聊之时,搜集广州市面上对他们这些海南岛穿越者的流言,结合自己脑洞大开的恶趣味想象力,随手写出来的一本自娱自乐之作,其性质大概跟后世网络上胡诌的各种段子差不多……但却在一次来杭州公干的时候,不知怎么地把小册子给遗落在了完璧书坊,然后又让高玄这个“雅贼”给偷了去……

    如果是那些征战经验丰富的沙场老将,恐怕一眼就能看出册子里这些内容的荒诞可笑之处。问题是高玄这个穷秀才,也和所有类似的大明“军事爱好者”一样,眼高手低,没有任何专业的军事经验,只会纯属想当然的空谈,看着这本大吹法螺的册子里写得头头是道,他便信以为真了。

    看得入迷之后,高玄还将小册子里面的段子摘抄出来,结合自己的二次加工和艺术想象,以及从其它书籍里查到的一些“髡人事迹”,呕心沥血著成一本《平髡纪要》,自以为已是“髡事达人”了。

    非常可惜的是,《平髡纪要》虽成,怎奈髡贼却远在千里之外,身在杭州的高玄,就是想要拿着这本奇书自荐求功名都没门路,同样也没多少人对这种闲事感兴趣东林党和复社的高层骨干,都不是他这种小人物能够接触到的,最后他还是只是住在陋屋里坐吃山空……然而,正所谓皇天不负有心人,正当高玄整日哀叹一身本事无用武之地之时,大票的凶悍髡贼却从天而降,一下子就涌到了咫尺之外的钱塘江上!

    对此,其他人是惊恐万状、整日忧虑,高玄却是犹如瞌睡遇上了枕头一般兴奋莫名,先是将《平髡纪要》翻出来仔细誊写了一遍,以备在自荐之时上呈给贵人,又找出手边一切关于髡贼的书籍反复研读,还跟那些逃进城内避难的人攀谈,以打探贼情……最终便有了此次“平髡大会”上的一鸣惊人

    此时此刻,他就以“髡事达人”的专业身份,给眼下一脑子糨糊的刘梦谦知府出谋划策。

    “……传闻髡贼多半腿不能弯,故多用火器,只要选拔若干敢勇之士,持竹竿将之扑倒在地,便不能复起,只能束手就擒。纵然黄口小儿、耄耋老翁,亦能手刃数贼,大人不妨一试,当可收神效……”

    听了高玄的这番“高见”,刘知府便决定征发城内青壮,组织一支竹竿队。虽然如若让他们出城攻打凤凰山庄的贼营,想必是力有未逮,但如果只是守在城墙后面用于巷战的话,应该还是可以凑合的。

    “……髡贼之中,颇多西洋外夷,自幼以牛羊肉脯为食,食之不化,故需茶叶大黄,以利消食。外夷若不得此,则肠胃堵塞,无以为命。此为我华夏制夷之大权也……”

    刘知府听了之后,下令火速查封全城的茶叶铺和药铺,决不让一两茶叶和大黄再落入髡贼手中。

    接下来,高玄又对刘知府分析说,琼州髡贼自南方万里之外渡海而来,其所图甚大,一心谋求我大明天下,但这些亲自赤膊上阵的粗鄙武夫,都属于党争失败被流放出来的“罪髡”,故可以高官厚禄诱而用之,以夷制夷云云……这话暗合当今大明“文贵武贱”的社会现实,所以刘知府也是听得不住点头。

    最后,作为这一番高论的收场,脑洞越开越大的高玄秀才,更是抖出了髡贼之所以火器犀利的秘闻“……髡贼火炮以剜心法铸之,故而最为歹毒,夺人心肺无往不利,唯以至阳至阴至秽之物可破”……也不知道这货是怎么从不知那本书上翻出的锻造制炮法,又进一步引申成了的剜心法,还举一反三得出了“至阳至阴至秽之物可破火器”的诡异结论。这么好的天赋不去写玄幻小说真是可惜了。

    总之,此刻高玄可谓志得意满,自以为凭着对髡贼的了解,想必升官发财已是指日可待!眼下天下大乱,豪强四起,到处都是四处走水八方生烟的模样,而这髡乱恐怕一时半会儿也是完不了的,黎民固然涂炭,却是他这等谋士建功立业、扬名立万的绝佳舞台,犹如三国乱世之中的郭嘉和诸葛亮一般……

    然而自古文人相轻,看着高玄凭着一点微末小道就得了府尊大人的青睐,在场的其他士子哪里还坐得住?虽然他们对外夷之事知之甚少,但并不妨碍他们从老祖宗的故事里汲取智慧,当即也是妙招连连:

    “……不知刘父母可闻昔年靖难之役,铁铉相公守济南退成祖皇帝之故智?此辈贼子自海外而来,僭冒大宋苗裔。若请出大宋诸帝之牌位,罗列于城墙之上,再做一篇雄文以斥敌胆,想来贼愧必退!”

    这位年仅十几岁的童生虽说有些想当然,但至少把本朝史事学得不错。

    “……不知刘大人可知三国赤壁之战,东吴水师借东风以火船大破曹军连环大船之事?如今髡贼巨舰皆泊于钱塘江中,岂不是跟当年曹营水师之势相差仿佛?如今时值寒冬,西北风大作,官军若于钱江上游的富阳县放纵火船攻敌,正好顺风顺水,必能于凤凰山下重演当年赤壁战局!然后大人再选拔精兵出城,走陆路趁乱偷袭凤凰山庄贼营,纵然不能一举破贼,也可使其阵脚大乱,多日之内无暇攻城了……”

    这位举人老爷的说法虽然还是有些空泛,但已经是本次大会上“最专业”的点子了……

    总而言之,杭州府衙的这场“平髡大会”,就在高玄的一举扬名和诸人的热烈讨论中胜利落幕。散会之后,整个杭州城都在知府大人的连番急令之下骚动起来张榜招募壮士的,搜集竹竿去捅髡贼膝盖的,查封茶叶铺和药铺的,到处搜罗黑狗血、净桶、童子尿、妇人“骑马布”(古代版卫生巾)等一干“至阳至阴至秽之物”的,查阅史料刻大宋诸帝牌位的,引经据典撰写雄文骂贼的……当真是林林总总,无奇不有。城中闲人都争相出来看这难得一见的西洋景,最终凑成了一场让人啼笑皆非的杭州攻防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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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这场让人啼笑皆非的杭州攻防战,在刚刚开始的时候,双方的行动倒是勉强还算正常。

    这一场大雪初停的当天夜里,还没等缩在凤凰山庄里休整了多日的髡贼,随着天气转好重新对杭州城展开攻势,城内的大明官军就已经抢先一步,从水陆两路发起了全面逆袭!

    在杭州方面的一再严令之下,钱塘江上游方向的富阳县硬着头皮征集火攻船队,强行夺取了五十多条民船,堆上柴草,浇上清油,并加入了许多据说能发毒烟的有毒中药材,用于付之一炬。同时又重金招募了一批水性好的敢死之士,多半都是江湖上的豪侠,准备让他们驾驶这些纵火船去撞击髡贼的大船。

    这支火攻船队于黄昏时分从富阳码头升起风帆,乘风顺江而下,预计在夜里会抵达凤凰山脚下,整个杭州的官宦士绅都期盼着这些纵火船能够重演赤壁之战的奇迹……遗憾的是,在无孔不入的卫星航拍之下,这支火攻船队刚出富阳码头,就被穿越者给注意到,之后更是被一路全程实时监控之所以没有在第一时间就派出小艇进行拦截,乃是因为最初误把它们当成了难民船,没有太放在心上罢了。

    除此之外,在黑夜里行船原本就是一桩难度很高的技术活,如果驾驶的是帆船而不是机动船,那就难度更高了这些被官府赏金引诱来驾驶纵火船的勇士,论勇气和水性固然不错,但这驾船的本事却未必很高明,同时也不见得每个人都很熟悉钱塘江航道。如果是在白天的话,还能一条船跟着一条船走,可火攻却必须在夜里才能有奇效……结果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这些纵火船一路上不断搁浅和掉队,最后只有区区三十多艘来到了凤凰山脚下,而凤凰山脚下的“髡贼舰队”都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下一刻,伴随着码头上升起的代表遇袭的红色信号弹,一阵尖锐的警号声传遍了李华梅船长的杭州号因为这条船的泊位是最靠近上游的。早已久经战阵的李华梅船长,立即采取了标准的反火攻战术:雪亮的探照灯光扫过江面,让这些自以为潜伏得很好的小船一览无余;一门门装填了开花弹或霰弹的舰炮随即开火,如冰雹般的弹雨随即横扫过江面,把这些体型单薄的小渔舟打得满身是洞!

    之前看到雪亮的探照灯光束,火攻船队上的勇士们就已经是一阵慌乱,有好几条船当即撞成一团,在碰撞之中相继倾覆。而随即劈头盖脑扫来的弹雨,更是进一步加剧了他们慌乱的程度……隆隆的炮声和撕心裂肺的哀嚎之中。这些其实相当怕死的敢死队员们,纷纷立刻点燃纵火船,然后喝下一小壶御寒的烧酒,匆忙跳水逃生。有些人甚至还没来得及从船上跳水,就已经被同伴点起的火焰给烧着了衣服……

    杭州号的船尾,李华梅手持一副刚到手的带夜视效果的望远镜,表情轻蔑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闹剧凤凰山庄的岸防炮台根本没开火,其余的战舰也根本没有动静,从头到尾只有她的杭州号进行了两次侧舷齐射,结果对方的三十多条船就全乱了套,有互相碰撞后沉没或者在水面打转的,有被炮弹击中后起火沉没的,有在很远的距离上过早点火而烧沉的,有航向错误不知漂到了哪里去的,还有逃往江边企图靠岸逃生的……只有一条最幸运的纵火船飘到了杭州号的附近,但也马上就被船员用高压水炮给浇熄了。

    “……真无聊,简直就是一帮孬种,比马来人海盗的火攻差远了啊。”

    发现江面上似乎已经没什么热闹可看,她便不屑地撇了撇嘴,放下望远镜,转身回舱室睡觉去了。

    另一边,就在凤凰山庄里的陆军官兵们,都在兴致勃勃地看着江面上的火焰之时,来自琼州黎寨的阵焕上尉,却奉命把山地步兵连的所有人都集合起来,听一位穿着雪地迷彩服的首长训话:

    “……众所周知,好猎人是不会只做一个陷阱的。虽然我觉得杭州的这些敌人多半不是好猎人,不过该提防的时候还得提防根据可靠消息,敌人的一支精锐部队在今天下午离开了杭州城,并且向我们这边悄悄摸了过来。而你们的任务,就是把这些该死的老鼠全都找出来,然后统统消灭掉……”

    在郑重其事地接受了任务之后,脸上画着黑纹的阵焕上尉,就带着他的黎族战士们分头出动,很快消失在山庄四周的茫茫夜色之中他不知道的是,这股敌人同样是穿越者通过卫星发现的,并且从他们出城开始就在跟踪观察。只是当对方进入森林密布的城西山地之后,才因为夜色和树木的遮蔽而跟丢了。

    此外,阵焕上尉更不知道的是,当他们小心翼翼地顶着寒风踩着积雪,漫山搜索着这股不明敌人的时候,对方其实还在前来凤凰山庄的路上慢腾腾地磨蹭着,并且有相当一部分人永远都不会抵达这里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平髡之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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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杭州西湖的湖光山色,固然是秀美得令人流连忘返,诗意大发……但如果是在白雪皑皑的严寒夜晚,顶着呼啸刺骨的料峭寒风,一脚深一脚浅地行走在寂静荒凉的漆黑山林之中,感觉恐怕就不那么美妙了。

    而在这个大雪刚停的寒冷夜晚,一群衣衫褴褛的大明官兵,就在西湖岸边的黝黑山林之中艰难跋涉。

    按照杭州知府衙门参考赤壁之战制订出来的“平髡方略”,在富阳县从钱塘江上游发出纵火船队,顺风顺水直扑髡贼舰队之时,杭州城这边也应当组织一支兵马,从陆上同时发动夜袭,以收出奇制胜之效。

    原本这一偷袭行动的路线是很简单的,因为凤凰山庄就是以前的南宋皇宫遗址,跟杭州城区是紧贴着的,只要出了位于杭州城南的凤山门,对面就是一条通往凤凰山庄正门的宽敞大道。

    但问题是,刘梦谦知府和一干自诩为“知兵”的文人,觉得髡贼同样也知道这一点,肯定会派探子盯着凤山门,同时在这条进山庄的道路上严密设防,杭州城内出动的突袭部队很可能刚一开城门就被发现,随即一头撞上铜墙铁壁……故而不敢走凤山门这条捷径,而是要求夜袭部队出武林门,以逆时针方向绕西湖大半圈,从凤凰山庄的西南面,也就是杭州城的反方向发起突击,务求出乎贼人的意料之外。

    好吧,出武林门就出武林门吧,反正出了武林门不远就是白堤,过了白堤就是孤山,再过了孤山往湖岸边打个转就上了苏堤,而苏堤的南端尽头就是雷峰塔,雷峰塔的后面就是凤凰山了。可问题是,这一条路同样走不通髡贼自从盘踞凤凰山庄以来,就在雷峰塔下设置了岗哨,还日夜皆用小船巡湖,以防北面有人渡湖来偷袭:在日本的战争之中,各方诸侯大名和幕府军都很喜欢派遣忍者来做这种事。

    这样一来的话,如果官军派遣大股兵马走白堤和苏堤进攻凤凰山,只怕是刚上堤道就会被察觉!

    于是,知府大人和他的几个幕僚们商量了一番,只好在地图上设计了一条远离西湖的进攻路线可这样一来就麻烦了,杭州的西湖确实不算太大,绕湖一圈也就是十五公里。但由于夜袭部队不能走“白堤-孤山-苏堤”这条近路,甚至还得远离湖面,避免被髡贼的巡湖小艇发现。那么,这帮可怜的夜袭敢死队就必须先上宝石山(保俶塔的所在地),再过灵隐寺,然后爬过飞来峰、南高峰、虎跑山、玉皇山、八卦田……在爬完了那么多的山峦丘陵,走了至少五十里的山路之后,才能从背后“出其不意”地杀入凤凰山庄。

    当真是“上面动动嘴,下面跑断腿”啊!纸上谈兵的灾难莫过于此!

    而且,第一,这还是没有路灯的夜路;第二,此时的气温是零下七八度,并且刚刚下了一场大雪……并且,由于普遍营养不良的缘故,很多下层阶级的明朝人都有夜盲症,偏偏夜袭又不能举火把所以,这支身负重任的夜袭部队,在没完没了的摸黑跋涉之中,不出意外地渐渐散了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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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冷刺骨的寂静雪夜,穿过树林的渗人阴风,不时从树枝上迎头抖落的积雪……

    就在这犹如后世恐怖电影鬼怪片一般令人发慌的氛围之中,李善民拄着一杆锈迹斑斑的长枪,依靠不时透过树木的微弱月光,和他的几个同僚一起在覆盖着皑皑白雪的山林里艰难跋涉。

    和他的祖祖辈辈一样,李善民是杭州的一名世袭军户,属于大明帝**事体制内的一员。但也和他的祖祖辈辈一样,李善民半辈子都没领到过一次正经的军饷,同样半辈子都没参加过一次像样的操练。

    然而,此时他却不得不去对付传说中火器犀利、凶残无比的“澳洲髡贼”!

    到了明末的时候,作为国防基石的卫所军户制度,已经崩坏得差不多了。各个卫所名下的屯田,基本都被军官或缙绅们侵吞一空,一部分军户落魄成了农奴,剩下的军户连地都没得种,只能去城里打工。

    李善民就是这样一个因为没有屯田可种,也领不到军饷,故而不得不到杭州城里来打工的倒霉军户。而更倒霉的是,即使都已经被赶到城里来打工了,他还得每个月给上级军官缴钱进贡,否则就会被直接打死……如此一来,李善民的日子自然过得很苦,别说讨老婆了,根本就是时刻都处在被饿死的边缘!

    但这还不是最悲剧的,更加悲剧的是,当知府大人定下了夜袭凤凰山之策的时候,却根本找不出能够执行这一计划的可靠部队跟辽西、宣府、大同这些边境地区不一样,浙江自从倭寇被平息之后,就没有那种将门、家丁和募兵的战斗体系了。事实上,整个浙江的全部卫所官军,已经有几代人未曾练过兵、带过兵,指挥过真正的军事行动了。杭州的各级军官都蜕变成了那种坐地收租的土财主,他们的所谓家丁也不过是监督佃户种田的庄头而已,论战斗力是没法跟辽西将门的家丁相比的……所以,负责落实该项计划的各级军官们,普遍不肯让他们豢养的亲信家丁去送死,自己更不肯亲自去体验贼人的枪林弹雨。

    于是,李善民这些在杭州城里打工的军户,就都被抓了起来,勉强凑齐了二百人,对外号称“八百壮士”,然后每人赏了一顿饱饭、一碗劣酒、一两银子和一件发霉的旧号衣,再发了些朽坏生锈的长枪、纵火用的火种油脂和谁也不敢用的劣质鸟铳,便打着霉迹斑斑的军旗,奉命去出城凤凰山纵火和杀敌了。

    很显然,这样一支志气和素质都极差,并且心不甘情不愿的垃圾部队,不要说打赢髡贼了,能不能顺利走到目的地都是个问题。所以城内的军官们又不得不各自拨出几个亲信家丁,组织了一支凶神恶煞的督战队,让这些膘肥体壮的家丁们拿着大刀和鞭子,“押送”这票从来没受过军事训练的“正规军”上路……

    遗憾的是,杭州城内这些实战经验为零的军官们,还是大大低估了在大雪中行军的难度在遍地都是起码有半米厚的积雪,气温则是摄氏零下七八度的情况下,这些身上只穿了一件半旧的单号衣,脚上胡乱裹着些破布和杂草的军户们,才出城不过几里路,还没走到灵隐寺,就已经开始出现大面积的非战斗减员了。很多军户就是在路上走着走着,突然毫无征兆地一头倒在地上,接着很快就死去了。

    想象一下吧,哪怕是到了二十一世纪,那些穿着羽绒服和保暖靴子的现代蓝领工人,若是让他们在冬天顶着大雪野外施工的话,等到收工之后也往往会有一堆倒霉蛋不幸冻伤。而眼下这些常年处于饥饿状态,体质虚弱到了极点,身上连一件狗皮袄都没得穿的大明军户,遇到同样的状况就更是只有死路一条了。

    结果,才走到灵隐寺,就已经有五十多个卫所军户兵在行军途中消失了,也说不清楚究竟是掉队逃跑了,还是中途冻死了,又或者是一脚踩进覆盖了薄冰和积雪的水塘河沟,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淹死了。

    甚至就连那些相对强壮些,保暖条件也更好的督战队家丁都有些受不了,于是就在刚刚被髡贼烧杀过一遍的灵隐寺废墟里找了些干柴,浇上原本预订用来火攻凤凰山庄的清油和硫磺,升起一堆篝火来取暖……

    但可怜的李善民却没有这样的待遇,在稍事喘息之后,就不得不再次踏上前往凤凰山庄的漫漫征程那些没爹没妈,娶不上老婆生不了孩儿的光棍军户,自然是不必如此自讨苦吃,他们之中一些比较机灵的家伙,在出了杭州的武林门之后就开始不断逃亡,等到督战队中途停下来休息之后,因为没了监管的缘故,剩下那些不太机灵的光棍军户也在旁人的提醒之下,纷纷脱离了队伍溜之大吉,迅速逃散一空。

    可李善民虽然也是穷得娶不上老婆生不了孩儿,偏偏父母都还在,眼下就被拘在杭州城里当人质,比不得那些光棍汉们无家一身轻,实在不敢去当逃兵……于是,被临时推举为队长的他,和其它十几个同样有家室拖累的士兵,就这样组成了一个小队,跟另外的三支敢死队一起,继续朝着远方的凤凰山慢慢跋涉。

    按照刘知府制订的计策,陆上的夜袭队应该提前潜伏到凤凰山的树林里,等到纵火船发动,江边火起,便同时偷袭贼营。可是由于雪地行军的艰难,当李善民好不容易带着他的小队伍,从西边摸到凤凰山附近的时候,都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并且途中又有一半的人冻僵或者跌伤了腿,只能丢在半路上自生自灭……至于另外的三队人更是下落不明,也不知是在皑皑雪地里走迷了路,还是集体滑下悬崖殉职了。

    不管怎么说,虽然原本的夜袭凤凰山庄计划肯定是泡汤了,江上的火攻船队也不知道打得怎样,但自己这些人好歹也是历经千辛万苦,付出了那么多的牺牲才走到这儿,怎么也得放一把火才能向上头交差……

    带着这样的想法,李善民便招呼大家找了块避风的空地,然后把各自褡裢里携带的火折子、硫磺、清油等物,一样一样拿出来,摊开在地上,进行纵火之前最后的检查。只是还没清点完东西,就听见一声枪响,他身旁的一个同伴随即就被打得脑浆迸裂,一声不吭地扑倒在雪地里,红红白白的流淌成一片。

    这辈子第一次上战场的李善民见状,当即就被吓得腿脚酸软,一屁股瘫倒在了地上,其他军户也都吓得滚在地上乱爬。还没等这些家伙站起来,便冲过来了一群拎着雪亮钢刀,脸上画着奇怪花纹的士兵,把他们给团团围了起来虽然山地步兵连的黎族战士们因为手脚冻得发麻,普遍有些战斗力下降,但要抓住这些已经爬山涉水走得脱力,并且被冻得只剩半条命的杭州军户,还是不费什么事的。

    看着这些传说中的“大明敢死队”,一个个都跟鹌鹑似的缩成一团,嘴里不住求饶的丑态,为了搜索这些怂货而一宿没睡的阵焕上尉,终于忍不住鄙夷地啐了一口,“……真是废物,比台湾土人都要差远了!”

    接下来,阵焕上尉的黎族山地步兵连,又在数里之外的玉皇山上,发现另一股同样冻得半死的明军小部队,正像没头苍蝇一样在山上乱转,一看到髡贼杀来就跪地请降,所有黎族山地步兵无一伤亡……接下来,根据拷问俘虏获得的口供,一队日本治安军奉命踩着积雪通过苏堤,直扑西湖对岸已经烧成了废墟的灵隐寺,在一番短促的战斗之后,以零伤亡的代价,轻易歼灭了还在这里烤火等消息的明军家丁督战队。

    至此,杭州知府衙门策划的水陆两路夜袭计划完全破产,二百多人的出城夜袭部队合计战死九人,被俘二十余人……至于剩下的绝大多数明军究竟消失在了哪里,就只有天晓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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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精心策划的水陆夹攻完全破产,出城偷袭的杭州卫所军“损失惨重”,被寄予厚望的火攻船队也成了大笑话……这一系列的沉重打击,让眼巴巴地期盼着捷报的刘梦谦知府,顿时感到异常失望。

    气急败坏之下,刘梦谦知府立刻召来了那些他平日里最看不上眼的“粗鄙武夫”,包括正三品的指挥使和四品的参将之内,都被五品的府尊大人给挨个儿狠狠地叱骂了一番,指责他们没有用心执行自己的“妙计”……正常情况下,对于这样以下犯上的事情,这些大明帝国的高级武官们是应该感到非常憋屈的。但明末的情况显然完全不正常:一方面是因为文贵武贱的大环境,另一方面是因为他们确实打了败仗,没什么底气。所以,这些武官都只得老老实实地挨骂,让知府大人尽情地出气。

    在明末的江南和内地,因为战事稀少的缘故,武官的地位已经低下到了令人不可思议的程度,一个普通的秀才就可以对四品的参将不行礼,而七品知县就能对正三品的指挥使随意打骂和呵斥了……

    遗憾的是,这些卑贱的武官们老实是老实了,可惜打仗的本领也跟着丢光了……

    痛骂完了这些不用心打仗的愚蠢武夫,出够了一肚子窝囊气之后,刘梦谦知府也慢慢地冷静了下来,从此再也不想着出城去与髡贼大战三百回合,凭着功劳来挽回自己的官位了反正这杭州省府城高墙深,粮草充足,自从大明开国以来还没有被攻破过,想来这一回只要不出岔子,也不会被区区髡贼坏了旧例。

    但是,无论这杭州会不会被髡贼攻破,在浙江巡抚带兵出征温州未归,浙江布政使又暂时空缺的情况下,即使成功地守住了省城,这个坐视髡贼肆虐、丧师失地的罪状,恐怕还是要担在自己这个父母官的头上了即使想要瞒过去也是不可能的,这杭州城里就有个素来跟自己不对付的浙江巡按,天天都在盯着知府衙门的错处,随时准备上奏弹劾呢!所以在无法击破髡贼的情况下,自己如今的第一要务,实际上应该是趁着髡贼就在城外耀武扬威,城中缙绅大户无敢不从的当口儿,从他们身上多榨出一点银子来贴补宦囊。以免日后万一自己被朝廷革职问罪的时候,家人可以拿得出银两到京中大佬们那边为自己去活动。

    于是,在“抓紧时间捞钱”这一指导思想的推动下,刘知府以抗髡为名,在杭州全城的富商缙绅之中,火速发动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大规模强制募捐活动,即使是最吝啬的大户,面对着一干小吏的笑脸,也不得不捏着鼻子拿出了几百两银子……最后林林总总一统计,居然才一天就募集到了足足十二万两银子之多!

    虽然一口气压榨出了这么多的银子,实在是让人喜出望外。不过刘知府到底是个风雅睿智之人,思维比较周全,从一开始就考虑到了这种做法的后患为了防止哪个大户在横征暴敛之下想不开,一气之下投了髡贼,刘知府预先就组织清客幕僚,搜肠刮肚地写下了《髡宋暴行录》一文,并让人广为抄写和散发。

    针对那些家中颇有资财的缙绅,《髡宋暴行录》着重描写了杭州城外那些世家大户的祖坟被刨,祠堂被焚,家产被夺,田地被分给下贱泥腿子,阖家老小被吊死在树上的恐怖场景……从而成功激起了他们的义愤这些人很快都纷纷叫嚣着“誓与省城共存亡,绝不能让髡贼踏入杭州城一步”!对捐输再无怨言。

    至于那些家里吃了上顿没下顿,却还有个童生秀才之类功名在身的穷酸儒生,按照往年的经验,更是需要对他们特别关照这些人平日为功名所累,虽有地位却无资财,却过得很是不如意,偏偏又有些见识,天天都在妄图“习得文武艺,售与帝王家”,削尖了脑袋想要往上爬,自然是潜在的危险分子。

    眼下这澳洲髡贼在杭州城外横冲直撞,势如破竹,而看上去又是颇为粗鄙无文,应该是没有什么读书人的模样,现在去投到他们门下,或许也能谋个好前程恐怕眼下在杭州城内的这些穷童生酸秀才之中,就已经有那么几个黑了心肝的胆大妄为之辈正在跃跃欲试,想要偷偷勾结这些凶残贼人,里应外合,拿杭州这一城的缙绅富户作为自己的晋身之阶:很显然,若是让他们一旦得逞的话,其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对此,刘知府打出了一套精妙的复合拳:先是在《髡宋暴行录》里绘声绘色地胡诌了一番“髡贼之妖术有伤天和,需以文气养之,然髡贼素来粗鄙,故每每施术皆以士子儒生为祭”的野蛮人血祭场景就是告诉这些穷酸书生别做白日梦了,你们哪怕去投贼也是让人家当成人牲给,绑上祭坛千刀万剐的下场!

    当然,这话估计会有很多人不信,所以刘知府又接着斩草除根,宣布要“教化四民以破髡贼妖术”,按照官府的档案名册,给这些穷酸书生每人发了一两银子的安家费,征发他们做民壮上城守御。有人不从?不从就掏十两银子的免役罚银!而掏不出罚银还不肯听话的人,则一律算是通贼!统统革除功名没商量!

    如此一套胡萝卜加大棒的招数下来,杭州城内的缙绅士子都给折腾得不是众志成城,就是噤若寒蝉……刘梦谦知府对此成绩颇为得意,向左右亲信炫耀说“……吾观史书得知,这守城的第一要务,就是人心要稳。昔年唐朝的安史之乱,有忠臣张巡守睢阳,其守城兵力不足攻城之贼的二十分之一,睢阳也非名城重镇,但却能一直守到城中百姓都快被吃光了,才让叛军攻下。由此可见,最重要的便是城内一定要稳,只要民心一稳,军心便跟着安定下来,城防也就变得坚固了只要城中万众一心,何惧外贼强悍?”

    对此,那些清客和幕僚们自然是满口的阿谀之词,对“智略无双”的知府大人连连恭维不提。

    然而,刘知府固然可以连番施展手腕,把一干缙绅士子教训得唯唯诺诺,却无法阻止城外髡贼的步步紧逼还没等这位知府大人得意多久,从候潮门传来的隆隆炮声,就瞬间震动了整个杭州……

第435章 平髡之策(下)

    第一百二十六章、平髡之策(下)

    这一天的清晨时分,一阵阵闷雷般的轰鸣声突然响起,打破了杭州城的宁静。

    ——起先是孤零零的一声两声,后来索性变得连绵不断,连地面都在轰鸣声中微微颤抖起来。

    “……这是在放炮!从东南方向传来的!是髡贼的兵舰在往候潮门放炮啦!”

    伴随着上述惊慌失措的叫喊,整个城市都仿佛滚汤沸水一般,乱腾腾地闹了起来。

    街巷房舍之间,各种警钟铜锣响成了一片。除了远方不断传来的炮声之外,还有男女老少哭喊惊呼,骡马猪牛受惊嚎叫的声音,以及南腔北调的斥骂与哭叫……片刻之后,在哨子和皮鞭的催促下,城内的士兵和民夫们颤巍巍地拿起了刀枪,慢慢地聚集起来,每个人都不时伸长脖子,向炮声响起的方向探头张望——那一阵阵尖利的破空呼啸声,轰隆隆的爆炸声,依旧在从远处不断传来……

    ——候潮门,始建于南宋高宗绍兴年间,由于城门濒临钱塘江,每日两次可以候潮,故命名为候潮门。那钱塘江的潮水每天都如约而至,亘古不变,时常引得各方文人骚客,特意前来此地观潮赏景。

    但是,在今天早晨的候潮门,随着钱塘江潮水一起涌来的,还有黑压压的战舰和凌空呼啸的炮弹!

    晨雾弥漫的钱塘江上,庞大的蒸汽铁甲舰队早已靠岸下锚,轮番向着靠近江畔的候潮门倾泻火力。一团团流星般的火光从江面腾起,狠狠地撞击在高耸坚固的城墙上,一时间炸得城头砖石迸飞,烟尘萦绕。

    而在另一边的杭州城墙上,可怜的守军却是连开炮还击都做不到,因为除了那种几十斤重、射程不过几百步的虎蹲炮之外,杭州城里根本连一门像样的重炮都没有——自从倭患平息之后,江南地区的海防就迅速地废弛了。在南边的闽粤之地,因为海盗众多的缘故,沿海港口还零星散布着一些炮台,以及从荷兰人、葡萄牙人那里采购到的火炮。但在北面相对太平的杭州,城防依然停留在宋朝的科技水平……

    于是,在尝试着从城头用仅有的床弩和虎蹲炮进行反击,却绝望地发现连江畔滩涂都打不到之后,面对成百上千门舰炮的依次怒吼,城头那些明军唯一就能做的事情,也就只剩下抱头鼠窜了。

    结果,受到“重点关照”的候潮门很快就被密集的炮火打的千疮百孔,城墙一段接一段地崩塌,城楼更是哗啦啦地倒了下来,腾起一片尘土,四周甚至还稀里哗啦地落下一阵碎石雨,大量粉碎的瓦砾从空中飘洒下来,溅落出好远,甚至砸到了市民的头上,顿时震得城中一片大乱,人人都在传说髡贼就要攻城了。

    接下来,又有一发标错了射击诸元的实心弹,高高飞过了城墙,砸到了街上一队刚刚被征发的丁壮队伍旁边,尽管没有让任何一个人擦破半块油皮,但这群丁壮和押送他们的衙役还是立刻转身逃得精光。

    然而,就在杭州全城人心惶惶的时候,这些战舰却停止了炮击,并且再次起锚,逐渐离开了

    惊魂甫定的刘知府在几个幕僚的提醒下,急忙再一次动员民壮,紧急拆屋扒墙,凑了些木材石料来修补城墙,同时命人爬到高处注意观察,以便于在下一场炮击开始的时候提供预警。

    但一直到响午时分,把心提到了嗓子眼的杭州市民,也没听见炮声再一次响起。

    ——至少在这一天,杭州还不是“澳洲髡贼”的主要攻击目标。

    清晨时分舰队对候潮门的炮击,不过是给这帮愚蠢的杭州官绅提个醒,让他们别把老虎当病猫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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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凤凰山庄的私港码头上,四艘由蒸汽明轮拖船临时改造而成的浅水重炮舰,正喷吐着黑烟,鸣响了汽笛,跟其它几艘吃水较浅的小吨位蒸汽船一起,朝着钱塘江上游的富阳方向逆流而上。

    其余那些吃水较深,无法进入上游富阳县江段的舰船,也一起拉响了汽笛,给出击舰队送行。

    而在码头旁边,一队队扛着步枪的短发士兵,也正举着五花八门的旌旗,沿着钱塘江岸向西南方开拔。

    ——在对杭州候潮门进行了警告性炮击之后,孙阳少将便提兵四千,往上游去攻打富阳县了。

    虽然之前富阳县组织的那支堪称笑话的火攻船队,在凤凰山庄司令部的全程监视和火力阻截之下,根本没有任何一条纵火船能够冲入钱塘江上的舰队锚地,对“髡贼战船”造成杀伤。但还是有那么两三个武功高强的“敢死豪侠”,在跳下纵火船之后,居然游过了冰冷刺骨的寒冬江面,潜入了凤凰山脚下的江畔军营,用随身短刀杀死了一个疏忽大意的哨兵,并且在被包围和擒杀之前,制造出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骚乱。

    在战斗结束之后,总结盘点经验教训,凤凰山庄司令部的诸位穿越者军官一致认为,之前被忽视的富阳县城,对于本次的杭州攻略来说,似乎也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虽然富阳那点儿明军的战斗力根本不值一提,但就怕富阳县的明朝官绅从此食髓知味,不断利用居于上游、顺风顺水的地利,三天两头派遣死士驾着小船顺流而下,趁着夜色潜入凤凰山军营搞破坏……那样的话,可就让人不堪其扰了。

    ——记得在大多数的武侠小说里,那些侠客们就是用差不多的办法扬长避短,只用寥寥几人便拖住朝廷大军的……而这个明末时空虽然并非武侠世界,但三教九流的江湖人士似乎也不在少数,其中绝大多数的所谓“大侠”,都在扮演着替缙绅大户等金主“干脏活”的角色,与后世日本的暴力团很类似……

    到了眼下这等危机关头,杭州周边的官绅大户们,或许没办法突然变出一支能征善战的军队来御敌,但要请出几个武功高强、不顾生死的亡命之徒来凤凰山庄捣乱,似乎还是很有可能办得到的。

    所以,在对杭州发动总攻之前,为了后路的安全能有保障,似乎很有必要拔掉背后这颗讨厌的钉子。

    正好富阳县城紧贴着江岸,战舰在水面上就能把炮弹从县城的一头打到另一头,所以孙阳少将决定在进攻杭州之前,拿富阳县先搞一次城市攻坚的实战训练——他麾下的这些乌合之众,都非常缺乏攻坚和巷战的经验,为了防止在杭州这样的大城市里闹出笑话,倒不如先在富阳这种小县城试试身手。反正依靠江面舰队的火力覆盖,富阳这一仗怎么看都是必胜之局,问题只在于兵力的损伤多少罢了。

    另一方面,对大明民情缺乏了解的孙阳少将,还准备通过富阳之战,测试一下本地缙绅乡勇在绝境中的抵抗力度。看看他们究竟是会在绝望下爆发出超水平的战斗力,还是像鹌鹑一样哆嗦着蜷缩起来等死。

    ——只有正确地评估了占领区民间的抵抗烈度,才能制定出比较合适的占领统治策略来。

    此外,在占领城市之后如何弹压骚乱,如何建立统治,如何稳定秩序,对于孙阳少将来说都是新鲜事物,虽然从书上看到过不少理论知识,但具体实践却还是稚嫩得很,最好先找个小城市练练手。

    ——万一不小心弄砸了,把杭州给搞成了后世爆炸声连天的巴格达或者大马士革,那可就太悲剧了。

    兵法有云,即使是以猛虎搏兔,也须竭尽全力,并且考虑周全啊!

    在拍板决定了发动富阳战役之后,原本王秋曾经建议用【随意门】把攻击部队直接送进富阳县城内,但却被孙阳少将谢绝了——按照他的说法,【随意门】的数量有限,不可能在每次战斗中都随意滥用。如果连这种稳胜无疑的小战役,都要拿【随意门】来作弊的话,那么这种部队就真要被养成少爷兵了。

    既然如此,王秋也就乐得轻松,在凤凰山脚下挥手告别了孙阳少将,祝福他此战马到功成。

    接下来,在孙阳少将率众出征富阳之后,凤凰山庄这边剩下的部队,就都被交给了王秋来指挥,让这位从来没上过军校的大学生,也过了一把当大将的瘾……如果是真正的解放军同志,当然不可能当成玩具交给一个外行人来糟蹋,但这些由本时空土著组成的二三流杂牌军么,就不必那么在意了。

    反正面前也没有什么强敌,只要王秋还有着基本智商的话,这些杂牌军肯定是怎么玩也玩不死的。

    但不管怎么说,初次掌管了上千近代化军队的王秋,还是仿佛得到了什么新鲜的玩具一般,满心的兴奋和激动,跃跃欲试地想要充分利用这一短暂的兵权,在战场上做出些什么有意思的事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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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边,在亲眼目睹了髡贼舰炮对杭州候潮门的惊人破坏之后,对战局深感忧虑的刘梦谦知府,立刻再次亲切地接见了大明士子的优秀代表,杭州城内的“髡事第一达人”高玄同志,向其询问应对之策。

    而高玄秀才在考虑了片刻之后,便故作老成地用折扇支着下巴,不慌不忙地说道:“……大人,学生之前就说过,髡贼火炮以剜心法铸之,其阴狠毒辣,有伤天和,堪称是人神共愤,故而只须以至阴至阳之秽物即可破之。然我大明火炮内具五行,无惧外物,大人何不命匠人大举铸炮,以为御贼之利器?”

    “……唉,我大明火炮之利,本官早有耳闻,然火炮图样亦为朝廷机密。城中铁器匠人虽多,却无一人知晓其机理。且铸炮颇费时日,如今已是缓不济急。不知先生有何见教?”刘知府一脸苦闷地答道。

    “……说来也巧,学生近日读书,在书中偶见一件妙物,或许正能用于当下战局……”

    只见高玄面露微笑,故作潇洒地“啪嗒”一声打开折扇,轻轻摇了几下,也不顾眼下乃是滴水成冰的大冷天,“……此物名曰木炮,乃是取整根巨木掏空而成,外固以铁钉铁带,其声威虽不如红衣大炮,亦不能久,但所费甚少,效果拔群,堪称是价廉物美的救时之物,大人如有兴趣的话,不妨一试……”

    听了高玄的一番介绍和吹嘘,刘梦谦知府顿时大喜过望,仿佛三伏天里喝了冰水一般爽快,立刻就决定按照高玄给出的法子打造大量木炮,对杭州城外的髡贼来个绝地反击,让他们看看我大明火器的厉害!

    紧接着,随着知府大人的一声令下,杭州城中的大树全都倒了霉,那些成了材的垂柳、榆木、松树,几乎是一棵不剩的都被人连根剁了。由于城内大树不够的缘故,甚至还拆了几座庙观的柱子和房梁。

    不过,应地制宜、造木炮御敌的主意虽好,工匠打造木炮的速度也确实比铸造铜炮要快得多。可一起从头做起的话,毕竟也需要一些时间……为了争取到造炮的时间,防止髡贼在木炮完工之前就大举攻城,知府大人又想起了之前在“平髡大会”上听到的一个奇妙点子,立刻纷纷左右如法炮制。

    于是,当王秋带着一彪兵马出现在杭州城下的时候,就目瞪口呆地看到了城头上的一长溜神主牌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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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地势上说,杭州既是一座易守难攻的城市,又是一座易攻难守的城市。

    说杭州易守难攻,是因为杭州依山傍水,地势极佳,其城南有凤凰山、玉皇山为屏,城西有西湖为障,东南面是滔滔的钱塘江。在这三个方向上,因为地形的限制,攻城兵力根本施展不开,纵有千军万马也是枉然——在西湖和杭州的西城墙之间,最宽处只有百步,最窄就只有三十余步。巢车、冲车之类大型的攻城器具根本运不上去。而在候潮门和望江门一带,杭州的东城墙也是紧贴着钱塘江而建,城墙和江岸之间只隔了几百米距离,墙外除了一条官道就是大片的芦苇荡和泥潭,同样没有空间来安置攻城的大军。

    总之,对于从南边或西边打过来的敌人而言,杭州确实是一块难啃的骨头。

    说杭州易攻难守,是由于作为杭嘉湖平原的一部分,杭州城的北面却是一马平川,根本无险可守——偏偏自古以来攻打杭州的敌人,似乎都是以从北面过来的居多:清灭南明,蒙古灭南宋,皆是如此……

    然而,摆在王秋面前的难题是,不管从哪个方向攻城,他手头的兵力都是远远不够的。

    同盟军投入本次杭州攻略的全部兵力,一共只有七千人。其中四千比较有战斗力的部队,已经被孙阳少将带着溯江而上,配合浅水重炮舰队夹攻富阳县城去了。而剩下的三千人里面,至少要留下一千人驻守凤凰山庄这个大本营。再扣掉这段时间的战损和伤病员,真正能让他拉出去遛的兵力才只有一千多人。

    ——在停泊在钱塘江上的战舰里,倒是还有几千水手,但王秋没有得到授权,是指挥不动他们的。

    再说,这里是中国而不是苏俄,从来没有让水兵打城市攻坚战的传统。

    ——由于兵力实在太少,无论在杭州城外的哪个方向都摆得开,倒是不必再为如何选择战场而烦恼了。

    当然,凭着超越时代的火力,即使只有一千多人,甚至是只有王秋一个人,想要摧毁杭州城墙都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只要王秋穿上哆啦a梦的【超人套装】,一拳砸过去即可。

    但问题是,打破城墙是一回事,弹压全城和赢得巷战又是另一回事。人生地不熟的区区一千多兵马,根本无法遏制城破之后的混乱——他可不想最后只获得一片烧光的瓦砾废墟和几十万具焦黑的尸体……

    所以,王秋在心中默默地盘算了良久,终究还是放弃了独自攻克杭州的殊荣——以他的特殊身份,根本不需要这样的功勋来增光添彩……而是只打算带着这一千多兵马搞个武装大游行,到杭州城下耀武扬威一番,随便放几下枪炮过过瘾,顺便吓唬一下城里人就算了事。

    至于占领杭州的事情么,还是等到孙阳少将从富阳县回来了再说吧!

    于是,王秋就带着一副武装郊游的轻松心态,率领一千多名以日本治安军为主的杂牌士兵,拖着两门轻便的一磅青铜野战炮,悠闲地走过白雪皑皑的苏堤、孤山和白堤,甚至饶有兴趣地欣赏了一番“断桥残雪”的景致,才进抵武林门外——昔年金国的海陵王完颜亮曾经号称要“提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但却到死都没能真正的看上西湖一眼。而我现在可是真的在西湖上行军了……他不无自恋遐想着。

    ——可惜就是带的兵马似乎少了点儿,气势实在不太够……

    然后,当王秋终于带着一票杂牌军站在武林门外,准备开枪放炮向城里人问好的时候,却看到了一副不可思议的奇景——杭州的武林门城楼和两侧的城墙上,挂满了无数大大小小的木板,其中很多看上去还是刚刚卸下来的门板,上面用油漆刷了醒目的字迹,变成了特大号的牌位,一部分写着“太祖启运立极英武睿文神德圣功至明大孝皇帝”,另一些则写的是“高宗受命中兴全功至德圣神武文昭仁宪孝皇帝”……

    王秋拿着望远镜仔细一看,顿时就愣住了——这究竟是来的哪一出?还有这两个皇帝又是谁?

    对于这一莫名其妙的怪事,王秋感到大脑有些混乱,于是就默默地挥了挥手,命令部队暂时后退,不必急着朝城头上开火,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同时他自己也要找人问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再说。

    与此同时,看着这些来势汹汹的髡贼在城墙下滞留了一会儿,居然不战而退,顿时引发了城墙上一阵又一阵的热烈欢呼——我杭州士子当真是智谋无双,这些贼人果然被大宋皇帝的神主牌给吓退了!

    之前在平髡大会上提出牌位退敌这一思路的书生,立刻得到了刘梦谦知府的亲切接见和公开夸奖,许诺要保举给他一个功名。在这位书生兴高采烈地离去之后,刘知府还十分遗憾地想到,可惜早晨的时候没料到髡贼兵舰会从候潮门外开火,如果那时候就在江边的城墙上挂满牌位,髡贼就不会有可趁之机了……

第436章 最臭兵器

    第一百二十七章、最臭兵器

    另一边,当武林门上的杭州官绅民壮都在弹冠相庆,热烈庆祝“牌位退敌”大计成功之际,待在城外帐篷里摆弄着无线电台的王秋,也跟坐镇凤凰山庄的赵引弓同志通上了电话:

    “……什么什么?那个‘启运立极英武睿文神德圣功至明大孝皇帝’,是北宋太祖赵匡胤?而‘受命中兴全功至德圣神武文昭仁宪孝皇帝’,则是南宋高宗赵构?他们不是明朝人么?挂宋朝皇帝的牌位干啥?”

    “……挂宋朝皇帝的牌位,是因为他们以为我们是大宋遗民,而我们也是一直这样对外宣传的啊!”

    电话另一头的赵引弓庄主笑着说道,“……至于为什么要往城墙上挂牌位,是因为当年靖难之役的时候,铁铉相公在济南城抗击燕王朱棣,曾经在城墙上挂出太祖皇帝朱元璋的牌位,让燕军不敢发炮轰城……这场明初的济南攻防战,可是非常有趣的……对了,你现在正在武林门外对吧!请先别急着开战,我这边刚好有一批被淘汰的库存处理品准备要用掉,待会儿就给你送来,咱们今天晚上就在西湖上看烟花吧……”

    于是,王秋就下令全军在武林门外扎营休整,同时拿出个人电脑查找铁铉和济南之战的历史资料。

    然而,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刚刚到了傍晚,赵引弓还没到呢,就有一个自称是杭州知府特派秘使的老头儿,坐着一个吊篮下了城墙,偷偷摸摸的跑到了军营门前,口口声声叫嚷着要面见将军大人。

    王秋一时间感觉自己的心情分外纠结和诡异——他十分狐疑地看着这个胡子都白了的老头儿,心想这杭州城里的官儿还真是缺乏创新思维,莫非玩铁铉模仿秀还玩上瘾了不成?接下来是不是还要玩一出千斤铁闸毙贼酋的把戏?但尽管如此,他还是决定先看看这个老家伙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再说。

    于是,他便命令勤务兵端来茶水待客,而这个老头子也果然是一开口就差点让王秋笑破肚皮:

    “……贵军为光复祖宗基业而来,实在是大宋的忠臣义士。而杭州乃是南宋故都,我辈亦是心向大宋,一直都在想向将军您弃暗投明的啊!城中官民已经商定明日献城,但唯恐大军入城惊扰百姓,故而敬请将军退师十里,只带百骑入城,我等必定备下美酒盛宴和犒师银两,恭迎大驾!”

    听着这个老头子堪称滑稽的满口胡柴,王秋强忍住大笑的冲动,端起茶杯先喝了两口水来定定神:“……不知老先生名讳?竟有如此胆智?我曾听闻昔年铁铉相公守济南之事,不知杭州城中可有千斤铁闸?”

    “……将军谬甚,铁铉一跳梁尔。怎敌将军神威?将军明日尽管入城,如有差池,老夫愿提头来见。”

    ——这个颤颤巍巍的老书生,看来为了博个出身也是拼了命了,到了这地步居然还在死鸭子嘴硬……深感智商受到侮辱的王秋,顿时感觉一万头羊驼从心中雄壮地跑过,不由得翻着白眼想道:这铁相公都给你说成成跳梁小丑了,不知道你这老疯子又该算是什么?

    于是,王秋索性也拿捏了他一把:“……明日午时,着尔全城官吏打白旗出城外三里投降,过时不候!”

    说完这句自觉霸气侧漏的话,王秋便站起身喝令送客——像这样不停地拐着弯打机锋真是太蛋疼了。

    自然而然的,这位没能完成诱敌酋入城之重任的老先生,只得就这样骂骂咧咧地回了城。

    又等了一会儿,待到天色擦黑之际,赵引弓庄主总算是跟另外一位级别较低的穿越者李孟同志一起,押着几艘缴获的运河漕船和西湖画舫,把那批准备用掉的“淘汰处理品”从凤凰山庄给运过来了。

    ——具体来说,就是临高穿越集团自己鼓捣出来的“复古兵器”,两千八百多枚库存的黑尔火箭。

    这种英国人发明的早期火箭弹,在拿破仑战争和1812年美英战争之中都有出场,可惜战绩不佳,以准头奇差而遭人诟病,威力也不太够……不过用于轰击一座城市还是不会打偏的。

    这玩意儿的弹体是白铁皮卷成的,弹头是马粪纸塑形的,严格来说就是一个大号的烟花爆竹。不过装药倒是比较先进,除了火药之外还用了凝固燃油……然而,由于装配工人不太熟练的缘故,这种火箭的外观很是粗糙,在运输过程中甚至经常会出现弹头弹体分离的情况。所以,自从跟现代时空的中央政府取得联系,各种武器装备得到迅速升级之后,临高集团已经生产出来的这些黑尔火箭,就成了没人要的鸡肋,连改造成信号弹都很麻烦,于是就被赵引弓讨了过来,准备全部丢到杭州人的头上。

    而王秋也很喜欢这种这种廉价又轻便的火箭弹,因为用这玩意儿搞无差别轰炸的时候,总能让他想起小时候过年往居民楼里放“窜天老鼠”吓唬人的微妙快感——接下来,在万籁俱寂的深夜时分,三艘紧急拆除了上层建筑的画舫,被悄悄撑到了涌金门外的西湖水面上,每一艘画舫上都有四联装发射器在船头准备就绪,略小于45度的发射角可以确保最大射程,至于精度么,就只能呵呵了……为了增强这场“烟花表演”的趣味性,王秋和赵引弓还在火箭上绑了各式各样的哨子,以求最大的恐惧效果。

    于是,随着王秋用发令枪打出的红色信号弹,同样一脸亢奋的日本治安军士兵点燃了长长的火绳……片刻之后,十二发黑尔火箭带着奇异的尖啸声,相继蜂拥而出,直扑向笼罩在黑暗之中的杭州城。

    第一轮的黑尔火箭发射完毕后,几个笨手笨脚的临时“炮手”不顾尚未消散的刺鼻硝烟,连忙一窝蜂地凑了上去,在王秋、赵引弓和李孟的呵斥下,用蘸了清水的炮刷狠狠地捅着发射管,带走管中残留的火星与温度……接下来,伴随着第二批火箭弹的升空,奇异的啸声也再一次回荡在了茫茫夜空之中。

    而原本已经沉睡的杭州城,也在这一轮接着一轮的火箭弹轰击之中,再次变得沸反盈天起来……

    “……这是……流星?不对,是贼人的火箭!”

    “……咣咣!走水了!走水了!”

    看着一团团明亮的火光划破夜空、从天而降,杭州城内到处都爆发出了一阵阵惊天动地的哀嚎。再也没有谁顾得上宵禁的命令,到处都有人敲着铜锣满街奔走,更多的人则好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跑乱撞。

    然而,无论杭州城内如何闹腾,拖着橘色火光的火箭还是不断地从西湖上飞起,一批接着一批地越过城墙落入市区,犹如一场连绵不断的火雨正在往杭州城降下。原本只亮着稀少灯火的城市,很快就不断地升腾起巨大的火光和爆炸声,隐约还可见跳动的烈焰染红了天际,显然已经把房子给烧了起来。

    刚刚睡下没多久的刘知府,在第一时间就在火光中惊醒过来——也不知是不是运气太差的缘故,一枚火箭弹居然直直地掉进了知府衙门,还点燃了存着许多文件的签押房……在召集仆人丫鬟扑灭了衙门里的火头之后,生怕髡贼乘机攻城的刘知府,又不得不一面督促着衙役敲锣征集民壮,组织灭火,一面亲自带人四处出巡,弹压骚乱,接下来还得登城查看敌情,一时间当真是忙得焦头烂额。

    这场“流星火雨”一直持续到了后半夜,才总算是暂且告一段落:在放火箭放得尽兴了之后,感觉犯困的穿越者们就收工休息去了。但杭州城内的人们却早已睡意全消,不得不提心吊胆地熬过一个不眠之夜——不幸中的万幸,由于刚刚下过一场大雪,屋顶普遍积雪未化的缘故,尽管这些从天而降的热情小东西连绵爆响了一整夜,但烧起来的火头并不多,造成的火灾也不算太严重……至少总体而言是这样没错。

    然而,这漫天袭来的火流星,还是大大地加剧了人们心中的惶恐。多年以来,高大的城墙第一次没能给城内的居民提供保护——面对着澳洲髡贼层出不穷的新鲜手段,杭州市民对守住城市是越来越没信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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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在被烧成了一片废墟的家门前,最近刚刚时来运转的高玄秀才,不由得深感欲哭无泪。

    ——自从他在知府衙门的“平髡大会”上一鸣惊人,凭着自著的一册《平髡纪要》得了刘知府的青眼之后,高玄在家中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从那一天开始,高玄每天都能看到岳父的谄媚笑脸,还有大舅子规规矩矩的请安——虽说大舅子没有跪下,依然是站着的。但这已经也让他在心理上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然而,正所谓乐极生悲,这一夜从天而降的“髡贼火箭”,把他的屋子和仅有的家当一起烧了个干净。

    ——这邪门的火箭一旦引燃了大火就极难扑灭,连泼水都不容易熄灭。高玄和他老婆两人焦头烂额地折腾了一整夜,也没能挽救他们的房子,只是从火场中抢救出了一些东西罢了。正当高玄神情沮丧地连声哀叹,同时琢磨着要不要搬到岳父家里暂住的时候,一位举着火把的衙役,却拿着刘知府的片子前来相请。

    于是,尽管刚刚遭到惨痛损失,但高玄还是整了整袍袖,在一众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中飘飘然而去。

    遗憾的是,这一次跟刘知府的会面,显然不如上一次那么愉快,因为高玄也拿不出什么克制“髡贼火箭”的高招,只是说:“髡贼之器虽利,然皆善远而不善近,择一二果敢之士近之,必可大破髡贼。”

    可问题是,就算派几个勇士去偷袭行刺,难道就能让剩下的髡贼不再发射火箭了吗?

    在失望地端茶送走高玄之后,刘梦谦知府在大堂里恨恨的转了几圈,最后化作了一声无奈的叹息:“……想不到澳洲髡贼竟是这般的无君无父!连赵宋列祖列宗的牌位都挡不住他们的火流星!”

    低头仔细思索了一会儿,刘梦谦知府心想这火箭虽然不同于火炮,但应该也算是火器的一种,不妨火速搜罗那些至阴至阳至秽之物列于城墙之上,或许能有奇效……于是,没等天光大亮,刘知府就亲自出马征发了大批民夫,从“贼势云集”的武林门开始动手,把杭州城墙又重新装饰了一遍……

    结果,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的王秋同学,便十分纳闷的看到,今天的武林门城头除了赵宋皇帝的牌位之外,还挂上了一个个木桶、藤筐和陶罐……这里面都装了什么?火药?桐油?还是石灰?

    然后,一阵轻风吹过,将一股淡淡的恶臭送入了王秋的鼻孔,也让他感到了这座城市的深深恶意。

    ——喵的!这臭烘烘的难道是大粪么?

    到底是哪个脑洞大开的家伙,想出了“发粪涂墙”这种奇葩指数爆表的主意?

    深感自己是在跟一群精神病人战斗的王秋同学,心情十分郁闷地决定给这些疯子一个教训——在他的命令下,几个值了一晚上的夜班,此刻有些无精打采的日本治安军士兵,只得勉强拖着疲惫的身子,从后面慢腾腾地推出了一挺加特林转膛枪,然后哈欠连天地掀炮衣,清理枪膛,装弹鼓……

    这一连串的慢动作,让城墙上的守军和民夫一个个全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虽然城里最有见识的那个秀才公说了,用“至阴至阳至秽之物”即可破髡贼火器,可毕竟没人亲眼见过,这招数到底灵不灵啊?

    下一刻,在几个严重犯困的日本治安军士兵,有气无力地完成了全部准备工作之后,听说了城头怪事的前盐枭李孟也赶来凑热闹,并且抢过了这挺加特林转膛枪,亲自对准城墙狞笑着摇动了手柄——好似雨点一样的劈啪声立刻响起,在城墙上凿开一个个小坑……然而正当众人一片慌乱,开始质疑秀才公的说法是否正确之时,城下这挺加特林转膛枪却突然哑了火。

    于是,城头守军先是沉默片刻,随即一片欢声雷动,士气大振——这粪桶果然能破髡贼火器!

    ——城下,李孟不好意思地对王秋道歉,“……这个,不好意思,刚才摇得太快……好像卡壳了……”

    对此,王秋只得无可奈何耸了耸肩膀,让李孟带人把加特林转膛枪拉到后面去修理,然后便径自回去吃早饭了。只留下一个姓黒木的日裔小队长,带着他的小队继续在营地外列阵,监视武林门上的动静……

    然而,王秋和李孟万万都没有想到,上述做法让他们错过了多么精彩的一幕。

    ——就在王秋刚刚坐到保暖帐篷里捧起饭碗的时候,自从髡贼来袭就一直紧闭着的武林门,便在一阵吱呀声中打开了。接下来,在城外那些日本治安军不可置信的眼神中,一群服色杂乱的民壮,被身后那些衙役驱赶着,人人手持一根长竹竿,一边嗷嗷大叫,一边猛扑而来,看起来端的是威风凛凛!

    这一震撼人心的场面,让渴望立功已久的黒木小队长,霎时间激动得整个人都哆嗦了——只见这个“归化”多年,已经很久没砍人的前日本浪人,先是从喉咙底部挤出一声仿佛野兽般的吼叫,随即就瞪圆了红红的眼睛,抄起寒光闪闪的武士刀,直奔前方的竹竿阵而去,连手下都顾不得招呼一声。

    而其余那些站在第一线的士兵,看到小队长连招呼也不打就发动猪突冲刺,于是同样也乱了套。步枪里有子弹的,就朝对面的竹竿阵噼噼啪啪地乱打起来;步枪里没装子弹的,干脆直接挺着刺刀就往前冲!

    但即使是这样缺乏技术含量的野蛮战术,也足以制胜了——当步枪第一次打响的时候,那些拿着长竹竿的壮丁还在还在强自镇定:不怕不怕!城墙上已经布满了破邪的秽物,那声响一定是髡贼的鸟铳炸了。

    然而,人群中绽开的一朵朵血花,很快就打碎了他们的妄想。待到清脆的排枪声过后,日本治安军随即投掷出的手榴弹,更是让弹片与火焰瞬间扫过了整个方阵,把这些身无片甲的壮丁成群成队地送去见了阎罗王。而剩下那些活着的壮丁,也被出现在眼前的尸山血海吓得面无人色,甚至被血腥味冲得呕吐起来。

    可是,眼下却没有更多的时间,容得这些初次上阵的菜鸟们,慢慢适应沙场的残酷了——因为以黑木小队长为首的日本治安军,已经挥舞着雪亮的利刃,狠狠地撞进了城墙下一片混乱的竹竿阵!

    接下来,看着一个个手无寸铁的同伴,犹如砍瓜切菜般被戳死,这些民壮们已经饱受摧残的斗志,终于被彻底地击垮了,不知是谁发一声喊,人群纷纷丢下竹竿,背对着子弹和刺刀,转身拔腿溃逃。

    与此同时的武林门城楼上,俯瞰着日本治安军势如破竹的刺刀冲锋,看着那飞溅的血花和凄惨的哀嚎,诸位官绅兵将们再一次回忆起了当年倭患成灾的痛苦,以及七十二倭寇横扫南京的屈辱……

    所以,在刘知府的命令下,守城官兵无视了城外民壮的哭泣和哀求,继续紧闭城门,任其自生自灭。

    与此同时,守在城墙上的那些民壮,还自发地把身边的一切东西往墙外乱丢……

    总之,等到王秋接到消息,丢下饭碗匆匆赶回来的时候,武林门外的战斗已经结束了。各种肤色杂乱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层层叠叠的死人让人不由怀疑自己来到了血池地狱,几个侥幸未死的敌人也是缺胳膊少腿,都已经不具备抢救的价值了。而此战的最大功臣黒木小队长……则是差点没让他把早饭都给吐出来——此时的黑山小队正脱得赤条条的站在西湖边,被寒风吹得不停发抖,而几个士兵则在拿着木桶往他身上一桶又一桶的泼着清水,可就算是这样,都洗不干净从他身上散发开的那股臭味……

    更让王秋想要呕吐的是,一看见他这个大首领出来,光着屁股的黒木小队长马上用一种让人瞠目的速度,狠狠地推开正在泼水的士兵,然后一个飞扑抱住了王秋的大腿,开始了一场声泪俱下的哭诉……

    为了弄清楚这一诡异场景的起因,王秋强忍着一脚踹开这堆人型移动垃圾的冲动,耐心地听起了这个脏东西的哭诉——按照这位黒木小队长的说辞,当他一马当先冲入敌阵的时候,一切都很顺利,当他的刀刃斩下第一个头颅的时候,仍然很顺利,当敌人开始溃逃的时候,这就更顺利了,当他和那些只拿着竹竿的敌人一起被关在城门外的时候,他更是轻而易举地抓到了一大群俘虏,嗯,听上去还是很顺利。

    可是再接下来就不顺利了,因为城墙上的混蛋好像疯了一样地拼命向下泼大粪,骄狂的黑木小队长不幸中招,先是被一个陶罐砸翻,然后整个人都被埋在了一堆大粪里……等他晕头晕脑地从粪堆里爬出来的时候,刚刚到手的俘虏全被后来参战的其他小队给押走了不说,还在混乱之中丢了他家传的名贵宝刀……

    一提起那把失落的家传宝刀,黑木小队长就是一阵悲从心来,不由得松开了抱住王秋大腿的双手,蹲在地上嚎啕大哭,一边哭还一边诉说着那把名刀有着怎样的历史意义……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王秋赶紧不动声色的后退了几步准备开溜,同时心中更是暗暗下了决定:回去之后就把这条裤子换下来丢了!

    但是……回头看着眼前这个哭得伤心欲绝的裸男,他终究还是叹了口气,默默解下自己的欧式佩剑,朝着黒木扔了过去。然后,没等喜出望外的黑木小队长再扑上来磕头谢恩,王秋就赶紧飞奔回去换裤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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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边,当城下的“髡贼”们表演着各种众生相之际,杭州武林门的城楼上却是一派愁云惨淡——虽说刚才的夜香攻势,在一定程度上成功打击了髡贼的嚣张气焰,可血淋淋的事实也充分证明了这些髡贼技击娴熟,不惧肉搏。精心编练的竹竿阵根本没能打翻几个髡贼,反而把好不容易募来的敢勇之士给折了不少。亏得刚才没有开门把那些出击的竹竿兵放进来,否则在贼人的尾随之下,这武林门说不定都要陷落了。

    面对如此扑街的败局,坐在武林门城楼上督战的刘知府,一时间不由得大失所望,但为了激励士气,他还是发了些赏银来稳固军心,同时也把挫败髡贼的最后希望全都寄托到了城内那批正在赶工的木炮上。

    接下来,经过一顿鸡飞狗跳的忙活,再加上高玄秀才这个“髡事达人”的现场指导,杭州城内的工匠总算是在当天下午打造出了十四尊木炮。每一尊木炮上都安装了照门和准星,看着还挺像那么回事。

    而相应的“特种炮弹”也早就做好了:用黏土、粪便混合上童子尿,揉成了小孩拳头大的团子,密密麻麻的在城墙下摆了一排又一排,等着晾干——就像现代社会那些发煤炉的老头老太们晒蜂窝煤一般。

    ——因为要用“至阴至阳至秽之物”来破髡贼火器,所以才会有这么奇怪的“大粪弹”配方……

    到了傍晚黄昏时分,听闻高科技木炮和特制大粪弹已经完工之后,刚刚补了个午觉,养足了精神的刘梦谦知府,也立刻又有了精神,志得意满地起再一次亲自登上了武林门的城墙巡视,想要凭着这些利器一扫早晨竹竿阵惨败的晦气。甚至还准备亲自地对着髡贼开上几炮,让他们知道我大明火器的厉害!

    对于知府大人的这番雄心壮志,诸位清客幕僚们自然是一片阿谀之声如潮,纷纷表示要撰文颂扬刘知府亲冒矢石登城,点燃巨炮毙敌于十余里之外的壮举,而被任命为炮队长的高玄也是信心十足、豪情洋溢:

    “……刘大人!您就放心吧!这些髡贼在我等排炮齐轰之下,不过是土鸡瓦狗耳。”

    ——神器在手,壮志能酬,高玄的心境也跟着豪迈激昂了起来。恨不能将贼酋格毙当场,以报圣恩。

    在一干工匠的摆弄下,武林门城墙上的十四尊木炮很快就完成了装弹等一系列动作。

    而在城墙下面,也有不少日本治安军的士兵,透过朦胧的暮色,隐约注意到了城头上的动静,不由得甚是好奇,纷纷隔着老远对武林门指指点点:城里这群怂货究竟是在干什么?不过,由于此时已是开晚饭的时候,所以诸位日本治安军士兵都觉得还是肚皮要紧,没有立刻开火干扰城头上杭州军民的行动。

    然后,在一众日本治安军端着饭碗围观的情况下,摆在武林门上的这十四尊木炮终于依次打响了

    ——不得不说,这些不计工本从杭州城内各处凑出来的老榆木老柳树,论质地还是很结实的,而做炮膛的那些箍桶匠,其手艺也还不错。尽管刘知府亲自点燃导火索的第一门木炮,就因为装药太多而炸了膛,但点火的刘知府却安然无恙——他当时早就远远地走开了。

    而这门炸膛木炮打出去的炮弹,更是给了刘知府以无比的惊喜:那一发用黏土、粪便和童子尿混合制成的特种炮弹,在暮色浸染的嫣红天空中,划出了一道巨大而醒目的圆弧,随即狠狠砸到了正在扎堆吃饭的日本治安军中间,正中一只装满热汤的白铁皮桶,溅起的汤水把四周的士兵烫得嗷嗷叫……

    “……好!恭喜大人旗开得胜!一发毙敌!”

    “……啪啪啪!刘大人真是射术无双!日后定能一炮糜烂十余里!”

    城头上观战的众人,一时间全都拿出了平日里看戏打赏的劲头,发疯般给知府大人鼓掌喝彩。而刘知府也是洋洋得意——只是刚才的炸膛毕竟让他心有余悸,故而不敢再亲力亲为,只是对诸位炮手宣布说:“……凡是能够命中敌营的,每个炮手一人赏银一两!如有斩获敌酋,本官绝不吝惜赏格!”

    于是,在这笔赏银的引诱下,那些同样是初学乍练的炮手们,也一个个手忙脚乱的开了火,抢在日本治安军反应过来之前,争先恐后地把另外的十三个大粪弹也打了出去,顿时打得城外那些正在围着篝火吃饭的日本治安军士兵一片鬼哭狼嚎——通常来说,由于无法承受太高的膛压,木炮的射程是比较近的,能打出一百步就不错了。但因为这次用的特制大粪弹远比常规的铅弹和石弹都要轻,而炮座又是摆在城墙上,有着居高临下的优势,所以居然真的把大粪弹打到了日本治安军的宿营区里!

    当然,炮弹轻巧也有过于轻巧的坏处,首先是结构不牢,有好几颗大粪弹甚至刚出炮口就散了架,碎成几片落到了城墙下。其次是缺乏杀伤力,尽管连连击中目标,却几乎没怎么把敌人给打死……

    总之,在一轮炮击完毕之后,刘知府果然兑现了诺言,赏了城墙上的全体炮手一人一两银子。

    然后,发完了赏格的刘大人便火速打道回府,留下了城墙上的炮手们继续跟城外的贼人玩命。

    ——真的是玩命!因为在下一刻,被大粪弹搅黄了晚饭的日本治安军,就气急败坏地展开了反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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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格牙路!我要把这些整天玩大便的恶心家伙,统统都给剁烂了喂鱼!”

    在同一天里两次遭遇粪尿洗礼的黒木小队长,挥舞着王秋赏赐给他的欧式细刺剑,怒发冲冠地叫嚷着。

    ——就在刚才,一颗大粪弹毫无征兆地呼啸而来,准确地坠入了他面前盛着滚热酱汤的白铁皮桶,旋即就让混合了粪尿的热汤水,浇了黒木小队长一头一脸……虽然这些大粪弹造成的物质损失微不足道,但却给日本治安军带来了巨大的心理伤害——那弥漫在鼻端的熟悉臭气,顿时引爆了黒木小队长胸中的怒火。

    然后,在暴跳如雷的黒木小队长的带头下,在场的几个小队长都疯了一样吹着哨子,火速召集起自己的手下士兵,用棍棒皮鞭和拳打脚踢催促他们立刻对着城墙上开火,把那些玩大便的该死混蛋统统干掉!

    ——随军携带的轻型野战炮和加特林转膛枪被逐一推了出来,其余的步兵也都骂骂咧咧地举起了步枪,再度遭到泼粪的耻辱和损失晚饭的痛苦,让这群乌合之众当即让复仇的火焰给烧晕了头脑——震天的枪炮声在武林门下响起,把犹如瓢泼大雨一般密集的子弹和炮弹,狠狠地洒落在城头那些业余炮手的头上!

    短短十几分钟之后,武林门上就已经被烈焰和血海所覆盖,堆积在城墙上的火药全部被打爆,而来不及逃走的民壮、官兵和炮手,则基本上都成了残缺不全的焦黑尸体……

    另一边,在以惊人的速度,把这段城墙上的木炮和炮手扫荡一空之后,这些气急败坏的日本治安军依然深感不够解恨。于是,他们便请示了上司,在得到允许之后,于武林门外推出了黑尔火箭发射架,准备给愚蠢的杭州守军好好放上一次更加盛大的烟火,让他们看看糟蹋粮食是什么下场!

    于是,王秋等三位穿越者就一边坐在孤山上的凉亭里品茶饮酒,一边看着铺天盖地的黑尔火箭再次点亮了杭州城的夜空,欣赏着这被战争营造出来的残酷的美丽。

    为了发射架数量有限的情况下,尽可能提高单位时间投放量,实现急速射的效果,这些日本治安军充分开动了脑筋,在城外地面上堆出了许多小土堆,然后把四联装发射架拆成单管,架在了临时堆出的土坡上,充当发射火箭弹的简易阵地……反正这玩意儿的精度要求极低,只要能飞过城墙就够了。

    这一夜,气疯了的日本治安军合计打出了八百多枚黑尔火箭,并且成功地让它们全都亲切问候了杭州城。其中相当一部分火箭落到了杭州府衙的周围,把这座矗立了上百年的古建筑彻底化成了一片白地。

    ——在使用空前奇葩的“最臭兵器”彻底激怒了城外的髡贼之后,杭州市民又一次在连绵不断的火光与爆炸之中,度过了一个分外难熬的不眠之夜……

第437章 “义士”入城(上)

    第一百二十九章、“义士”入城(下)

    从北面进入杭州城的这队所谓“义士”,其实也就只有三条小船,统共二十来号人而已。不过其中倒是有一半都是身具功名的衣冠中人,而那为首之人更是让人眼神一脸,乃是名满天下的杭州名士、复社骨干张岱张宗子!刘知府深知此人虽无官职在身,却是官宦世家子弟,其交游广阔,在朝堂和民间的活动能量皆颇为惊人,故而忙不迭地在杭州最豪华的青楼行院置办了酒宴,给他们接风洗尘,唯恐有丝毫的慢待。

    然而,面对知府大人的盛情款待,张岱却是愁眉不展——之前来杭州的一路上,他沿途的所见所闻,处处触目惊心,充分证明战场上的局势已经远远坏过了他最悲观的预期。

    按照古代的一般惯例,为了以最快速度稳固占领区,减小统治新征服地区的阻力,任何传统封建军队的首领,都会对占领区的缙绅大户表现出一定程度的客气,因为还需要这些地头蛇来筹集赋税、征发劳役,以及维护地方秩序。尤其是在重文轻武的明末,哪怕是最粗鄙的强盗山大王,也知道要敬重读书人。

    而作为回报,在一定条件下,地主缙绅也会默认对方的强势地位,给征服者进贡若干钱粮和女子,破财消灾,以免惹恼了这伙强人,弄得玉石俱焚——当然,想要地主们真心效忠这些粗鄙武夫,则是基本不可能的。相反,在背地里搞各种小动作,不断地给新征服者添乱,这种事情几乎是地主缙绅们必做的……

    总之,在张岱看来,任凭世间斗转星移,地方上这些缙绅大户的富贵尊荣都应该永恒不变才对。

    可如今这批天杀的髡贼,却完全违反了上述常识,他们对待那些卑贱小民尚算客气,却丝毫没有礼遇缙绅的意思,居然公开地肆意屠戮士绅大户,每到一村必组织“公开审判”,把村里的地主缙绅满门抄斩——朝廷的功名官身在不讲道理的髡贼面前,非但不再是护身符,反而成了催命符!

    在沿着大运河乘船赶赴杭州的一路上,张岱等人遇见了无数举家逃难的缙绅船队,甚至还有几个在杭州结交的酒肉朋友。按照这些逃难者的哭诉,这髡贼真是比倭寇凶残多了。昔年的倭寇说穿了不过是求财而已。如果能够跟倭寇合伙做走私生意的话,那些地主缙绅非但不会有损失,往往还能大发一笔横财。

    ——这也是当年倭寇之患屡禁不绝的原因,因为抵御倭患的核心关键是查走私而不是抵御外来入侵,所以江南各省从官宦到缙绅都颇有不少勾结倭寇的。即使以现代中国对社会的控制力度,各种走私问题依然屡禁不绝。至于明朝就更是别提了——除非是朱元璋下狠心治贪的那段时光!

    而眼下横行浙江的髡贼,对待地主缙绅却是不但要钱还要命,尤其喜欢杀读书人,完全不知敬老尊贤为何物。哪怕是退休的老尚书,也被他们吊在树上用鞭子乱抽……听了那个老尚书的孙子的哭诉,张岱的心情异常沉重,他家乃是绍兴的官宦显贵世家,虽然他本人因为爱热闹的缘故,常年居住于杭州城中,但张家的绝大多数产业和族人,却依然分布在绍兴和杭州的乡下村镇。

    偏偏髡贼不仅在钱塘江北岸的杭州郊野为祸,还对钱塘江南岸的萧山、绍兴发动了大扫荡……

    怀着对家族安危的忧虑,本着人多力量大的想法,张岱一路上都在积极劝说这些缙绅跟他一起回转杭州,找髡贼报仇雪恨,无奈这些逃难缙绅固然多半都跟髡贼有着血海深仇,但更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眼下好不容易九死一生地逃出了险境,哪里还肯回去自投罗网?

    因此,饶是张岱打出了复社的金字招牌,又磨破了嘴皮子,最终也只说动了两个满门被害的举人和一个家破人亡的监生,带着他们的家仆加入了赶赴杭州的“义士”队伍中来。而之前跟着张岱从南京赶来杭州“慷慨赴难”的那几位青年士子,反倒因为见势不妙的缘故,在半路上一口气逃走了好几个……

    正当张岱垂头丧气地回忆着这些灰暗的经历之时,突然有门子高声通报:知府大人来访。随后帘子一挑,刘梦谦知府便带着最近被收为亲信的高玄走了进来,先是跟张岱等诸位义士见礼,随后便朗声说道。

    “……诸位皆知,这髡贼冒称宋室后裔,实乃海外蛮夷,之前窃据琼州,多行不义,朝廷尚且宽容待之。孰料此辈不思皇恩浩荡,犹效奋臂螳螂!竟然勾结朝廷叛将,大肆入寇江南,屠我士子,杀我百姓!所到之处,文气断绝,妖法横行!然所幸天不绝我大明。前几日有忠贞好学之士献木炮之法,格毙贼酋,力摧敌胆;今日又有诸位义士慷慨南下,奔赴戎机,力抗强暴!此乃我杭州百姓之幸事!诸君,共饮此杯!”

    底下自是一片应和之声,不过眼下毕竟是兵危战凶之时,头顶不时还有呜呜怪叫的髡贼火箭飞过,实在容不得慢慢地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待到一杯酒饮毕,众人也就开始谈正事了。

    “……张先生,杭州父老久受贼人荼毒,日夜皆在渴盼天兵,不知南京援兵何时可到?”——这是知府老爷在迫不及待地发问了。困守孤城的日子久了,知府老爷当真是万分怀念着西湖上的湖光山色,还有娇俏船娘的温柔怀抱。恨不得明日髡贼就能退兵,他好再次泛舟西湖之上,高唱“大江东去”以抒胸臆。

    “……这个……还请府尊大人海涵,就张某所知,眼下朝廷精兵尽在扬州与闻香教妖人厮杀,近来虽然捷报频传,但残余妖人毕竟还在负隅顽抗,督师扬州的吕尚书一时实在脱不得身。为了应对浙江战事,朝廷虽已在南京张榜招募新军,但练兵筹饷诸事都颇废时日,同样缓不济急。张乾度(张溥是松江人)又提议要分兵增强松江海防……所以,为了江南安危,还请府台大人在杭州多坚持些日子……”

    听了张岱这个“朝廷非官方代表”吞吞吐吐的这番话,刘知府顿时心凉了半截,“……可浙江的全部精兵,亦是被巡抚大人带去了温州御敌啊!如今风雪大作,道路艰险,海路又被贼人封锁,巡抚大人不知何时才能回援省城。我杭州城中存粮虽多,奈何缺兵少将,处境实在凶险。”

    说到此处,刘知府更是向张岱长揖不起,“……素闻先生急公好义。而今这髡贼围城已有一月,依照髡贼的嚣张气焰。这杭州一旦城破,必然生灵涂炭。还望先生设法为杭州求来朝廷援兵,拯救这一城百姓!”

    “……可是南京朝堂诸公也有难处,任谁也没法凭空变出兵马和粮饷呐!”张岱摊手苦笑道,“……还请府尊大人设法与贼人周旋。只要能够退敌,纵然是行款贿赂敌酋,想来当朝诸公也是不会计较的……”

    对于张岱这番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傻话,刘知府听得是直翻白眼——以髡贼眼下表现出来的声势和胃口,如果没有几百万两银子的赎城费,怕是没法把他们送走的。杭州城里倒不是没有那么多银子,可仅仅凭着他一介知府的官位,又如何能逼着那些背景深厚的缙绅们倾家荡产,拿出这么多的银子来呢?

    再说了,就算他撕下脸皮不要,硬逼着缙绅们破家捐出这许多银子,而髡贼收了银子之后也如约退兵。可待到髡贼退走之后,那些被夺了钱财却又手眼通天的缙绅,又怎么可能忍气吞声?以那帮大户的能量,就算报复不了那远在海外的髡贼,难道还整治不了他区区一个根基浅薄的知府吗?

    不过,站在刘知府身边的高玄却是听得眼神一亮,当即就向知府大人自告奋勇,请求出使贼营,以他的三寸不烂之舌去施展离间计:“……府尊大人,学生方得一妙策,纵然不能让髡贼上下离心,不战自散,至少也可拖延若干时日……只是还请府尊大人手书一封,以便于取信贼酋……”

    抱着死马当做活马医的想法,刘知府对高玄的要求无有不应——只要不是向他讨银子就好,然后便打发这位忠勇无双的秀才公,跟上次出使贼营的那个老头子一块儿出发了。

    而刘知府和张岱等诸位义士,则留在了这家青楼里,一边继续饮宴闲谈,观赏歌舞,一边等着高玄的好消息……同时无奈地听着贼人的火箭一次次从头顶呼啸飞过,然后在城内各处爆裂开来……

    ※※※※※※※※※※※※※※※※※※※※※※※※※

    西湖北岸,武林门外

    “……咻咻——”

    “……呜呜——”

    伴随着各式各样的奇异啸声,一枚又一枚的黑尔火箭还在继续升空,给杭州市民送去冬日里的温暖。

    “……快快快,大家都记好自己的火箭是哪一发啊,要不然一会儿若是记不住,可别说我不公平!”

    李孟摇晃着手里一瓶嫣红的葡萄酒,对着一群正在鼓捣着火箭弹的日本治安军如是喊道。

    ——在武林门外安营扎寨了三天,连续放了两个晚上的火之后,因为孙阳少将依然带着主力部队在富阳县磨磨蹭蹭,始终没有足够的兵力对杭州城发动总攻,一时间闲极无聊的王秋和赵引弓,索性就把一大半的部队撤回了凤凰山庄休整,然后自己也乘上画舫去湖心亭赏雪游玩了。只留下几百名以日裔治安军为主的杂牌部队,在武林门外继续发射黑尔火箭搞破坏,并且任命穿越者李孟同志为临时指挥官。

    在接手了武林门外的这票杂牌军之后,为了振奋士气,提高作战的趣味性,李孟特意从王秋那里讨来几箱葡萄酒作为奖品,举办了一出火箭哨声大赛,硬是把这场战斗搞成了元宵灯会一样的娱乐节目——每隔一个时辰,每个治安军小队都可以认领一枚黑尔火箭,然后在发射前绑上他们自己做的竹哨,看谁的火箭发出的啸声吓人。哨声最吓人的小队可以领到一瓶葡萄酒,哨声最差劲的小队负责清理发射场地。

    虽然中国自古就有“葡萄美酒夜光杯”的诗句,但在这年头的东亚大陆,嫣红如血的葡萄酒总的来说还是一种相当稀罕的舶来货。所以为了这份一看就很有面子的奖品,诸位日本治安军官兵们可是卯足了劲,很快就把西湖边的几棵竹子扫荡一空,几个手艺巧的家伙干脆用木头刨了个哨子出来——就算拿不到葡萄酒,能够在首长面前露个脸也是好的。甚至还有人充分开动脑筋,在李孟的提示下,以黑尔火箭为动力源,硬是用竹篾和细铁丝捆扎出了一架火箭滑翔机,机身上不但能绑哨子,还能空投传单……

    正当李孟琢磨着该往传单上写些什么的时候,却从杭州城内迎来了一老一少的两个使者。

    当即命人押送过来仔细一看,其中老的那个家伙,李孟倒是认识,上回来过一次了,还妄想要模仿建文年间守济南的铁铉,把各位首长诓骗进城里送死……可年轻的这个家伙又是什么来路?

    就在李孟打量着两位来使的时候,那个年轻的使者——也就是高玄,却示意李孟屏退左右,在被李孟坚决拒绝后,更是一开口就语惊四座:“……闻将军从澳洲远渡重洋而来,不知可有裂土封王之意?”

    ……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一头雾水的李孟心想——杭州城都被咱们给围了,小爷要是想封个王的话,哪里还用得着你来嘚瑟?应该去讨好那些高层领导还差不多!

    在完全摸不着头脑的情况下,李孟干脆就闭嘴不言,继续看看这货的葫芦里究竟卖的啥药。

    ——只见高玄等了一会儿,不见李孟吭声,便再次语出惊人“……如若将军愿意弃暗投明,归顺朝廷!小生不才,愿修书一封,代将军上奏朝廷,凭将军手下兵马,择一良地封王绝无问题!”

    李孟当即被这货的脑洞给雷得不轻:卧槽?封王?大明的王?就凭你?这怎么可能?欺负我没读过书吗?而且居然对我这个打工的家伙说出这句话,岂不是证明你连这支部队的主帅是谁都没搞清楚?

    “……呵呵,我李家世代忠烈,岂有事二主之理?”说完这一番义正词严很有古文范儿的话,李孟自觉很酷炫,便顺势背手向南而立,只给高玄留下一个唏嘘伟岸的背影。

    想不到这高玄还真的敢蹬鼻子上脸了——只见他哈哈一笑,指着李孟朗声道:“……大宋亡于蒙鞑之手,我大明逐鞑虏,复故地,非得自宋,乃自蒙元。堂堂正正,乃为正统!将军虽忠,却为愚忠,实在可笑!”

    对此,李孟倒是还没什么反应,站在旁边看热闹的黒木小队长却站不住了——高玄前面说的那一大堆文绉绉的话,他的汉语水平有限,基本没怎么听懂;而高玄后面说的那些话……其实他还是没怎么听懂,不过那混蛋在话语里洋溢着的讥讽和嘲笑,他可是很明显地感觉出来了!

    对此,黑木小队长立刻就是勃然大怒,当即上前一步,要在高玄身上展示一下他引以为傲的拔刀术。

    看到黒木小队长把手往刚刚弄到的新佩刀上放,李孟就翻了个白眼,知道这货的二百五精神又犯了,估计是昨天被当众泼了两次粪便,脑子受了太大的刺激,变得有些神经质的缘故——于是赶紧趁着黒木小队长还没把刀抽出来乱砍之前,伸手按住了他的刀柄,然后又示意两个治安军士兵把他带下去冷静冷静。

    而目睹了这一切变故的高玄,却顿时脑海中灵光一闪,自以为是招降纳叛的机会来了,当下就往李孟的手里塞了个纸团,同时高喊着:“……既然将军不愿投我大明,那就来日再见!”

    接下来,这两个过来得莫名奇妙的奇怪家伙,又同样莫名其妙地告辞离去了。只留下了李孟独自一人攥着个纸团发愣:这两个思路完全不正常的奇葩货色,究竟是来这边干啥的?表演活话剧?

    为了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他只得揉着青筋直跳的太阳穴,小心翼翼地展开了那个刚刚被高玄塞过来的纸团,然后发现上面是杭州知府刘梦谦大人的墨宝,为了增加可信度,在纸上还敲了知府大印,鲜红鲜红的一看就喜庆。而李孟对此的评价是……“……恩,这字可真是够艺术的。”

    ——不得不说,知府大人当真是写的一手好狂草,加上被高玄在手里攥了半天,纸上沾了不少污渍,以至于学识浅薄的现代搬砖工兼明末盐枭李孟同志,左看右看横看竖看了半天,也没弄明白这上面究竟写的是什么——其实大意就是刘知府拍胸脯保证,只要贼酋愿意退兵,就向朝廷保举他,许诺给他封王云云。

    于是,一头雾水的李孟叹了口气,把这桩怪事放在了脑后……不过,就在他准备要把纸团扔掉的时候,却突然念头一转,让人去找了点浆糊,把这张纸简单地装裱了起来,准备留下来当个纪念。

第439章 来去匆匆的“义士”们

    第一百三十章、来去匆匆的“义士”们

    而另一边,那位二次出使贼营的老书生,刚才当真是被秀才公高玄这个小年轻的鲁莽冲动给吓了个半死,直到回杭州城的路上,还在不住地埋怨着:“……那几个髡贼一看就是粗鄙无礼、脾气暴躁,你又何苦去挑衅这群天杀的粗坯!万一惹得贼人恼羞成怒,我等这一回岂不是羊入虎口,枉自断送掉性命了?”

    “……呵呵,正所谓富贵险中求嘛!这世间哪有天上掉下来的功名?我等既然得了知府大人保举的功名,自然就得知恩图报,为大人奋勇效力!何况前辈您难道看不出来,这髡贼和他的手下分明不是一条心?连个手下都约束不住,可见此贼果然是在那髡宋朝中受了排挤,被发配出来充军的!古人诚不欺我也!”

    秀才公高玄不以为然地笑道——殊不知这知府大人保举的功名,若是放在太平年景,那倒是打破头也要争一争的,可眼下这大明的功名跟催命符也差不多了,一旦杭州城破,身上有功名或许反而更麻烦。

    “……哼,那为何你纵然拿出封王之赏?亦不能打动此等狼子野心之辈?”老书生冷哼一声。

    “……还不是怕控制不住手下人!此等贼子,只要知府大人肯许以重利,何愁不能让其倒戈?”

    自我感觉非常良好的高玄冷笑一声,不再与那个老书生搭话,自顾自往那家青楼去禀报知府大人了。

    只是刘知府的自我感觉,却不如高玄那么良好——虽然他的情报渠道同样不太灵通,但好歹也打探到了城外这股髡贼的大头目是姓孙而不是姓李……所以一听高玄的回报,刘知府就明白了:这蠢货根本就没找对正主儿,而是胡乱找了个髡贼小头目,鸡同鸭讲地胡诌了一番,然后就兴冲冲地朝他来报功了!

    至于他刚才亲笔撰写还敲上了官印的那份墨宝,估计也已经被不知哪个贼人拿去擦屁股了吧!

    看着面前依旧洋洋得意而不自知的高玄,刘知府的脸色一时间变幻不定,但到最后还是翻了个白眼,非但没有开口斥责,反而还温言抚慰了高玄一番——值此危局,忠勇之士实在难得,还是不要打击他的积极性为好……直到把高玄给打发出去之后,刘知府才神色沮丧地向在座诸位义士道明了实情。

    对此,不仅诸位义士听得甚是泄气,就连陪酒的歌妓们也是忧心忡忡、花容失色。

    然而,就在此刻,那位自称跟髡贼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的琼州人苟循礼,却站了出来,朗声道:

    “……诸位!莫要泄气!这髡贼素来残暴无德,贪虐好淫,所过之处,缙绅世家十不存一。然我大明垂拱养士二百余年,天下士人皆心怀朝廷,岂是区区髡贼凭着一时淫威,就能轻易压下的?只要知府大人能选拔一二赤胆忠心且熟悉髡贼行事之人,潜出城外,联络四方义勇之士联手抗敌,必有奇效!”

    听了苟循礼这番慷慨激昂的话语,刘知府的心中仿佛又燃起了一线希望:“……如此说来,城外乡野应当还颇有义兵可用了?不知诸位可有愿往城外一行,为本官联络各方义民之人?本府必保举他一个出身!”

    其他人还来不及反应过来,苟循礼就已经又向知府大人躬身一揖,从容答道:

    “……髡贼入寇,生灵涂炭,天下苍生,丈夫负之!学生不才,愿为大人分忧!”

    苟循礼的这一番话,可谓是掷地有声,当下把个知府大人感动的热泪盈眶,“好壮士!当饮此杯!”

    而其余众位义士对苟循礼的好感度也大为上升,纷纷举杯迎合,满口奉承。互相满饮了几杯花雕酒之后,刘知府才逮着空隙,跟苟循礼商量起了出城的事宜,“……不知苟义士何时出城?出城所需何物?”

    “……预备明日出城,因为学生并非本地土著,需要先打探一番杭州的地理风物。此外,学生此去需取信于人,故斗胆求知府大人出借一套信物,以备随时出城,并且向乡野缙绅证明身份……”

    刘知府对此满口答应:“……好说好说,诸位,今晚我们就在此给苟义士壮行!祝苟义士一路顺风!”

    于是,在热烈的气氛下,这顿酒一直喝到了月上三竿,众人醉得东倒西歪,方才各自而去……

    ※※※※※※※※※※※※※※※※※※※※※※※※※

    第二天,正当昨夜酗酒过度的张岱公子,揉着因为宿醉而阵阵刺痛的脑袋,躺在杭州城内的张家别院里高卧未起的时候,苟循礼这位琼州义士却没有出城联络缙绅,而是匆匆赶来张府,劝说张岱火速逃走!

    “……什么?我等昨日方才冒险入城,行李箱笼都还没打开,今天你就让我收拾细软出奔?”

    张岱不可置信地瞪着苟循礼,“……你昨天在宴席上不是还说,那髡贼残暴无德,贪虐好淫,不得士民之心。必然被四方义军群起而攻之,纵然一时得势,也不能持久,最终只会狼狈而逃吗?而且,昨天好像是你自己站出来要去杭州城外联络义民,里应外合给杭州解围的吧?怎么才一天就变卦了?”

    “……哎呀,张公子,那不过是劝解刘知府的宽慰话,让他安心一下而已,哪儿能当真呢?”

    苟循礼苦笑着连连摆手,“……那髡贼兵锋犀利、将士悍勇,火器威猛,昔年横行闽海的郑氏和刘香,在髡贼面前亦是一战覆灭。江南这些只会弹压佃户抗租的土财主,就更不是髡贼的对手啦……小人手上有知府大人给的信物,随时都能叫开城门,所以还请公子速速决断!若是待到髡贼四面合围,就走不成啦!”

    ——根据这位有着丰富“抗髡经验”的苟循礼的说法,首先,江南这边承平已久,乡间村镇多年未经战事,不像西北和西南各省那样遍地坞堡林立、碉楼巍峨,所谓的民团首领,也不过是一个寻常的大地主,在农闲时能够动员起几百号农民,去邻居的地盘打群架而已。至于真正的恶仗,已经好几代人没有打过了。

    更何况江南之地此前一直是太平世道,又是一等一的富庶繁华、人文风流之地,所以缙绅们基本上都把金钱用到了挥霍享乐或者结交官宦上,没什么人想到要养一群精悍的护庄队。所以如今面对髡贼的兵锋,几乎都是一触即溃!根据他在杭州城里打探到的消息,在髡贼的进攻面前,根本没有任何一家缙绅能扛得住。哪怕纠集了十倍以上的壮丁,依然被寥寥数十人的小股髡贼打得一败涂地,甚至守不住自家庄子!

    由此可见,城外乡下就算还有所谓的“义民”,也是连自己都朝不保夕,哪里还有余力来支援杭州呢?

    其次,就算他真的从四周乡间拉来了义军,杭州城也是肯定守不住的——昨天的那顿花酒还没喝完,苟循礼就拿着知府大人的信物和公文中途离席,去打探杭州的城防情况了,然后发现杭州全城居然连一门红夷大炮都没有,只有一些射程很近的虎蹲炮(每门虎蹲炮全重三十六斤,也就是十八公斤,大家可以想象一下这玩意儿的尺寸和威力),和临时赶制的木炮而已。面对髡贼的炮击,基本就只能抱着脑袋挨打。

    可髡贼在钱塘江上却是巨舰云集,装备的重炮成百上千。之前在候潮门不过是小试身手,甚至没派人登陆,就从船上轻易轰垮了城楼,把城墙炸得千疮百孔。如今在武林门外放火箭的髡贼,最多不过一两千人。可守军不要说出城逆袭,甚至都已经没人敢上城墙御敌!因为敢上城墙的人都被贼人的枪炮打死了!

    更要命的是,即使攻防战已经打了好几天,知府衙门组织起来的守城兵马依然很少,即使算上临时征发的民壮,全城守军也不过区区四千多人。其中一半是刚刚征发的壮丁,连兵器都没有,只会缩在城墙上丢石头;剩下一半则是乞丐似的军户和只会欺压良善的衙役税吏。真正有点战斗力的募军,连半根毛都没看到——据说是全都被浙江巡抚带到温州去守卫省境了,现在也不知是给打光了,还是在赶回来的路上。刘知府虽然搜刮了一大笔“平贼捐”,但却基本没怎么把银子拿出来募兵,多半是被他塞进私囊了……

    因此,就算他能够凭着三寸不烂之舌,从四乡八里召来了人手,可这军饷和兵器又从何而来?难道还要那些舍命抗贼的义士们自掏腰包吗?以苟循礼的经验,这样一切都得自理的义军,就算能够勉强结成,也必定是人人满心怨愤,甚至很有可能一上阵就倒戈投敌!因为抢杭州大户可比抢髡贼轻松多了啊!

    听到这里,张岱的心情也是登时凉了半截,但想想自己那些还在绍兴老家的宗族亲戚,不由得又有些迟疑。而苟循礼紧接着又给他下了一剂猛药——根据他打探来的消息,眼下从钱塘江上而来,大肆蹂躏省城杭州的这路髡贼,不过是一支几千人的杂牌偏师。而髡贼的另一路数万精锐兵马,则正在叛将黄石的率领下,从宁波登岸,一路向西扫荡,其锋芒堪称是势如破竹。面对这样声势浩大的两面夹击,杭州湾南岸的绍兴、上虞等地,原本就是文恬武嬉、兵微将寡,如今更是已经连神仙都难救了!

    此外,杭州城外的这路髡贼虽然兵力有限,未能彻底隔断杭州城跟外界的交通。但却完全封锁了钱塘江上的航运,一切渔舟和渡船都会被击毁。就算张岱坚持留在杭州,也找不到继续南下的道路。当然,如果不嫌麻烦的话,也可以往西去淳安等浙西山区绕一个大圈子……只是这条山路原本就是艰险难走,如今又正值大雪封山,因为髡贼的入侵,乡间的土匪山贼也大为猖獗,能不能活着抵达绍兴,实在是个未知数。即使真的走到了绍兴,只怕也已是一个多月后,那时候恐怕连黄花菜都凉了……

    ※※※※※※※※※※※※※※※※※※※※※※※※※

    至此,张岱的心思终于是真的彻底动摇了——黄石将军昔年横扫辽东的威名,他自然是听说过的,而绍兴城的守备如何废弛,他也是一清二楚。昔年抵御倭寇的一些寨堡和乡勇,眼下早已崩坏得一干二净了,急切之间根本无法恢复。如果那黄石真的带上几万人,甚至只要派遣几千人打过来,绍兴势必是守不住的。

    如果贼兵的来势没有这么迅猛,能够有几个月的缓冲时间来策划和应对,他或许还能设法潜回故乡,依靠自己家族的人脉和势力,还有积攒的金钱与粮食,拉起一支团练来保卫桑梓……

    可如今半个浙江都已是旦夕将陷,根本没留下什么时间从容应对,他就算成功偷渡过钱塘江,赶回了老家,又能抵得了什么用场?不要说什么募兵和训练了,就连临时打造兵器都已经来不及了啊!

    如果遇到最坏的情况,说不定此时的绍兴城都已经被贼人攻陷了!面对这样的情况,他张岱该怎么办?难道要自毁名节投贼以保宗族?还是慷慨骂贼而赴死?他可一点都不想丢脸,更不想死啊!

    然后,虽然之前因为喜欢繁华的缘故,曾经在省城杭州寓居多年,但张岱说到底还是个绍兴人,对杭州这座城市的感情相对比较有限——既然南边祖籍和宗族所在的绍兴老家,如今已经是彻底没法救了。他张宗子又不是朝廷命官,没有什么守土之责,为何要跟着刘知府在杭州一同殉城呢?

    于是,在苟循礼的一再劝说之下,张岱终究还是半推半就地接受了他那番“事不可为,只得先保全有用之身,以待来日”的说辞,命令管家打点行李,寻找车马船只……

    而苟循礼见状,也是松了一口气——在打探清楚杭州这边官军和髡贼的底细之后,他早就吓得想要拔脚开溜了。但如果把张岱这个贵人失陷在杭州,自己却临阵脱逃的话,那么就算苟循礼能够成功逃回南京,可接下来从东林到复社都饶不了他……现在能把张岱囫囵着护送回去,至少是不必担心自家的活路了!

    但是另一方面……哎,向髡贼报破家灭门之仇的悲愿,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实现啦!

    看着眼前一个个来回奔走忙着收拾细软的仆役侍女,以及花容失色小声抽泣的娈童美妾,听着空中那一声声髡贼火箭的尖锐呼啸,这些年逃遍了南中国的苟循礼,终于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叹息。

    ——唉,谁叫这世道如此艰难呢?暂时实在是管不着这许多了,先保着自己能活下来再说吧!

第440章 杭州无血开城(上)

    第一百三十一章、杭州无血开城(上)

    按说临阵脱逃这种事情,是应该要隐秘行事的。但问题是,就跟苟循礼不敢丢下张岱自己逃回南京一样,张岱也不敢把一大群读书人骗进死地,然后自己却独自拔脚开溜——这绝对会毁了他的士林名声!

    要是留下一个专业坑人的骂名的话,他张岱以后也就不用再在读书人的圈子里混了。

    所以,在命令管家收拾细软、准备出城的同时,张岱又命人火速通知那些跟着他一起来杭州“御敌赴难”的热血士子们,告诉他们杭州已不可守,南下之路也走不通,故而不得不回转金陵,再图大计……

    此外,张岱毕竟在杭州寓居多年,在城里有不少好友和世交。到了眼下这会儿,于情于理也都该通知和警告他们一声再走。反正都已经把消息泄露给那么多人了,再多几个应该也无所谓了吧!

    不料这么做的结果,却是一石激起了千层浪,霎时间就在杭州城内掀起了一场轰轰烈烈的逃亡大潮!

    ——以大明官府素来堪比筛子和漏斗的保密水平,早在昨天刘梦谦知府大人招待张岱等诸位“义士”喝花酒的时候,关于“南京朝廷派不出援兵,当朝诸公决定让杭州城自生自灭,最好奋战到死”的坏消息,就已经以野火燎原之势,一口气传遍了整个杭州城,让全城的缙绅富户们都为之夙夜难寐。

    虽然张岱在临行前只通知了那么十几家人,可架不住被通知的那些人同样有着亲朋好友,再加上如今杭州城内气氛紧张,人人都在关注这这事儿,所以有关的消息传播得堪比光速——张岱等人还没来得及出城,关于他们刚来杭州就认为事不可为,被危局吓走的消息,便已经传遍了杭州城的每一条大街小巷。

    更糟糕的是,似乎是因为战争气氛的渲染,甚至有人随口胡诌说,南京朝廷打算以邻为壑,牺牲杭州缙绅的家产去贿赂髡贼,换取南直隶那些府县的平安。而张岱就是来向知府大人暗中通气,准备勾结髡贼屠城的,这样就能用浙江缙绅的血来保证南直隶官宦世家的安乐……在以讹传讹之下,各种越来越恐怖的谣言,就这样在市面上一传十、十传百,最后搞得全城都骚动了起来!人人都觉得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因此,当张岱等诸位“义士”们,前脚刚刚拿着知府的信物叫开城门,拖着无数行李箱笼乘上大运河里的乌篷船,准备启程北上之时。成百上千的杭州本地缙绅人家也蜂拥而至,不费吹灰之力就冲垮了守城明军的阻拦,乱哄哄地跟着涌到了运河的码头边。然后,他们便各显神通搞来了许多各式各样的船只,载着全家老小和金银细软摇橹北上——随着战局的日趋不利,很多人早已做好了随时开溜的打算,只是之前还没下定决心罢了。实在没弄到船的,就推着独轮车或拉着大板车,沿着被积雪覆盖的官道蹒跚北行。

    对于这场突如其来的末日大逃亡,守城明军根本不敢阻拦——如今把守杭州各处城门的明军成分十分复杂,既有本地卫所的世袭军户,也有各个衙门的胥吏差役,还有临时征发的本地民壮。但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征,那就是基本都是杭州本地人,跟城里这些作为事实上的统治阶级的缙绅富户,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那些被临时征发的杭州民壮,很多人前几天都还在某位缙绅家里做雇工,自家的儿子女儿说不定还在主人家里当着小厮丫鬟。眼下看到主人要出城,他们如何敢阻拦?那些胥吏差役同样是本地人,他们的职位也基本都是靠着缙绅大户的支持才能坐稳,对自家恩主的忠诚度要远远胜过外省来的知府。并且他们比寻常人更加清楚战局的危险,对杭州城的前景同样不看好,于是纷纷也跟着回家收拾细软,准备逃亡了。

    至于那些军户就更别提了。明末社会的基本氛围就是文贵武贱。而江南这地方文风卓著、战事稀少,所以武人的地位更是低到了一个令人绝望的程度,区区一介秀才就敢当街跟正三品指挥使对骂。至于那些底层小兵的地位,更是已经跟后世印度的贱民差不多了,其成员主要由乞丐和奴隶组成,必须要卖儿鬻女才能勉强活下去,甚至由于身份的缘故,连加入丐帮讨饭都要被其他乞丐歧视……如果是在平常情况下,他们就算被缙绅的豪仆当街打死,也只能自认倒霉,眼下如何敢为了区区军令,就跟尊贵的缙绅们为难?

    于是,杭州北面的几座城门一旦打开,就再也关不上了。各种乱糟糟的车流和人流完全堵塞了街道,成千上万的各色人等发了疯地一般往外涌——随着大批缙绅富户的举家逃亡,得到消息的市井小民也闻风而动:之前刘梦谦知府为了坚定全城军民的抵抗决心,对髡贼进行了相当程度的恶魔化宣传,到了如今这会儿,却变成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由于过度的恐惧,使得更多的杭州百姓被吓跑了。

    一时之间,上至宗室勋贵,中至士子富商,下到贩夫走卒,只要是能够筹得出盘缠和干粮的,都开始纷纷跟风往城北逃,最后连守城的兵马也大批大批地跟着跑了。浑然不知如今的杭州城固然是摇摇欲坠、危如累卵,但眼下的浙北郊野也已是土寇蜂起,道路不靖。不少土匪路霸听闻浙江的战况,认为这江南的天大概就要变了,于是打起各种模仿髡贼兵马的旗号,自行剃了头,在官道上设卡收起了买路钱。、

    除了这些陆地上的山大王外,水面上的好汉也不甘寂寞,开始利用运河靠水吃水,大肆抢劫那些带着许多金银细软的逃难富人。尤其是那些自从北京失陷、漕运断绝之后就没了生计的漕丁、船夫和纤夫,一方面日子实在难过,一方面仗着熟悉水道的优势,干起杀人越货的买卖来,真是尤为得心应手……一时间,各种吃人黑店、宰客黑船的恐怖传说,在江南遍地开花,搞得各处府县均是谣言纷飞、人心惶惶。

    总之,现在的浙江省已经处于失控状态,即使是那些远离海岸线,没有遭遇髡贼兵马直接袭击的府县,城市之外的治安状况也是一片混乱。官员们都牢牢抓住了手头仅有的兵力,根本不敢出城执法——可想而知,在陆上与水中的诸位强人眼里,仓皇逃出杭州的这么多富户缙绅,绝对都是一等一的上等肥羊!

    由此可见,这些杭州百姓在顶风冒雪向北逃亡的旅途之中,不知要倒下多少具尸骨……

    ※※※※※※※※※※※※※※※※※※※※※※※※※

    然而,不管这些逃出杭州的缙绅们未来命运如何,至少那些还留在杭州城里的人是急得跳脚了。

    可怜那位擅长狂草书法的刘梦谦知府,刚刚在豪华的上等青楼里大醉一场,又找来女人来解决自己憋了多日的生理需求,正在芙蓉帐内搂着两个光溜溜的红倌人,做着“四方义民云集杭州,大破髡贼,救我大明“的美梦呢!那边厢就有心腹家人匆匆来报:昨天刚来的义士张岱等人,居然煽动全城缙绅弃杭州北上逃亡!如今全城富户都在争相涌出城门,市面上已是一片大乱,连城防兵马也被彻底冲垮掉了云云……

    ——呃,这算不算“每一座堡垒都从内部被攻破”这句话的某一种特别另类的表现方式?

    于是,可怜的刘知府刚刚被喊醒,就当即气得一个倒仰:原本以为张岱这帮手无缚鸡之力的“义士”,顶多也就是一份无用的兴奋剂——当然,古人并没有兴奋剂这种说法。眼下却成了催命的断肠毒药!

    虽然这些该死的混蛋没有直接向贼人献城,可要是缙绅大户都逃光了,这杭州城还如何守得下去?

    没有了这些缙绅大户每日支应劳役、维持治安、报效钱粮,难道就让他带着一帮衙役守城吗?

    但光生气是没用的,杭州的缙绅大户还在像大坝决口一样地往城外涌。刘知府只得不顾肾虚体亏,强撑着要去城北遏制逃亡,关闭城门……当然,他也清楚,想要解决这种事情,就跟过去弹压乡下泥腿子抗租骚乱一样,一定要有武力威慑才行。否则即使自己这个知府出面,也照样会被狂暴的人群挤倒踩翻。所以,他一出青楼就到处召集下属官吏,并且前去其余各处城门,想要调集一支兵马过来傍身。虽然武林门的守军已经被髡贼轰散了,北面两座城门的官军大概也被冲垮了,但其它几座城门应该还有点人吧?

    然而,让刘知府感到绝望的是,这么一圈折腾下来,非但一应下属佐官统统都不见踪影,甚至连其它几座城门的守军,貌似也基本溜了个精光!他这个知府大人已经几乎成了光杆司令!

    总的来说,除了没有打开城门迎贼之外,杭州守军已经把一切能败坏战局的事情全都做了。

    ——之前,虽然刘知府的备战方针搞得一团糟,但好歹还是从城内征发来了不少军户和丁壮,用于防守各段城墙。面对官府的征召,首先一般的寻常小民不敢不来,其次是知府衙门定下了看上去很不错的补贴与赏格,正好杭州城内因为战事而百业凋零,不少失业的本地壮丁就想到城墙上去卖力气,好挣点银子养家;一些胆大的无赖闲人,甚至还从知府衙门那里领到了一件旧号衣,准备跟着守军一起向城外投掷砖石,这样不但能多挣些银子,还幻想着被当官的相中,给自己挣个亲兵甚至小军官当当。

    很显然,在髡贼犹如流星雨一般的炮火轰击之下,上述这些家伙的幻想很快就被打破了。最早遭遇炮击的候潮门和接下来作为主要战场的武林门,城墙上的壮丁都很快逃亡一空。但在剩下的几座城门上,好歹还有些人在熬日子。等到全城逃亡大潮爆发之后,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也被放了上来,于是那些想挣钱的壮丁马上一哄而散,想挣军功的无赖闲人也都扔下刚领到的号衣,跑回家中躲到床底下去了。

    结果,刘知府瞪着血丝密布的双眼,从一处城门跑到另一处城门,却发现分守各门的军户、衙役和征集来的百姓早都一哄而散,再也没有任何办法把他们从紧闭的家门后边喊出来。等到刘知府垂头丧气回到作为临时官衙的自家私宅时,却又遭到了一记晴天霹雳——就在他刚才满杭州城乱窜的时候,一伙恶意讨薪的溃兵突袭了知府大人的私宅,不仅大肆烧杀,还把知府老爷辛辛苦苦积攒这么多年的宦囊哄抢一空!

    ——这下可怎生了得?若是没有了银子去南京朝廷活动关系,这战败陷城之罪都够他抄家灭族了啊!

    至此,彻底气疯了的刘梦谦知府,当即就两眼一黑,身子一软,表情狰狞眼歪口斜地倒了下去,慌得他那位亲信管家手忙脚乱,一时间都不知道是该跑出去请医生,还是留下来照看老爷……万幸的是,大概是看在刘知府这么多年来兢兢业业地匡扶大明江山的份上,阎王爷大笔一挥又送刘太守还阳了。

    而悠悠醒来的刘知府,也再没了继续死守到底的精气神,更没了殉城自尽以全名节的想法,而是突然脑海中灵光一现、福至心灵——我乃是堂堂进士出身的读书人,理应忠于帝室正统,又何必理会南京伪帝朝廷的治罪?眼下真天子尚在中原辗转流离,心中肯定想着如何讨平伪帝、进占南都、恢复大位。如果自己这个杭州知府前去投奔崇祯帝御驾,或许也是一条出路……至少比留在杭州投贼或者去南京送死要强!

    于是,重新打起了精神的刘梦谦知府,立刻就指挥家丁仆役行动起来,先是从一片狼藉的宅邸里收拾出若干旅行中需要用的器物,又从一处隐秘的地窖里挖出一箱银子作为盘缠。然后还驱散了一群前来索要饷银的乞丐军户,这才跟在杭州缙绅富户的逃亡大潮屁股后面,偃旗息鼓地出了城,辗转往皖南去了。

    至此,随着知府衙门的最终停摆,杭州城正式进入了群魔乱舞的无政府状态。

    而与此同时,城外的髡贼却还是神定气闲地按兵不动,只是不紧不慢地继续往城里射着黑尔火箭……

第441章 杭州无血开城(下)

    第一百三十二章、杭州无血开城(下)

    这一场出现在杭州城北的大规模逃亡风潮,从一开始就没有瞒过城外诸位“髡贼首领”的眼睛。

    事实上,早在杭州城北面和东面的几座城门被相继冲开的时候,凤凰山庄的司令部就通过卫星侦察掌握了这一情报。但经过一番简短的讨论之后,王秋和赵引弓两位最高领导对此的最终态度却是……无所谓!

    呃?为什么会无所谓?

    因为全球华人穿越者同盟发动战争的目的,跟这个时代大明帝国版图上的各路兵马都截然不同:他们坐拥着新大陆和澳洲的上千万平方公里广袤江山,对中国本土的这点狭小土地其实不怎么看得上眼;他们的国土上有着无数的金银矿山、宝石矿脉和珍贵木材,只是因为缺少劳动力才任其沉睡,并不在意城中的物资;他们背后是现代世界的庞大生产力,对传统农业社会创造的这点可怜财富简直嗤之以鼻……

    因此,除了迫使明朝保持开放市场和自由贸易之外,全球华人穿越者同盟真正必须从明朝大量获得的战略资源,其实只有人口这一项而已。偏偏由于这段时间从华北、山东、闽粤和浙江已经搜集到了太多的人口,超过了各个加盟共和国对新增人口的消化能力,所以就连搜集人口这一任务也被暂时叫停了。

    这样一来,眼前这座杭州就变得很鸡肋了。即使流血牺牲拿下了这座城市,又能得到些什么?

    粮米草料?这支远征军的粮秣始终很充足,即使想要搜集新鲜蔬果,这等大雪天里也没处找啊!

    金银财宝?大名鼎鼎的南非金矿和钻石矿目前就在穿越者的名下,想要黄金钻石难道不会自己挖吗?

    丝绸茶叶?这玩意儿在现代世界多得是,随便弄点刺绣的手工艺品当纪念就够了,实在用不着太多。

    江南佳丽?嗯,这个倒是有一些市场需求,不过现代人真的能够忍受那种马蹄型的“三寸金莲”?或者有本事跟那些古代的歌妓谈论道德文章、绘画音律、诗词歌赋?甚至很可能连杭州话都听不懂吧!

    与其搞得这么麻烦,还不如待到尘埃落定之后,高价批发一些面目清秀的稚龄女童回去,自己想办法慢慢地培养和教育呢!反正在此等乱世之中,到处都能找到贩卖小孩子的地方!

    更何况,由于长期以来崇洋媚外的传统,大多数穿越者男同志更希望得到金头发白皮肤的“大洋马”——由于大批现代中国穿越者涌入这个世界(总体而言男多女少),而随之带来的巨大生理需求。华美、东岸和临高三大集团都在各显神通,拼命通过各自的人脉去联系各路奴隶贩子。结果导致这一年多来,阿尔及尔、的黎波里、巴士拉、伊斯坦布尔和卡法的奴隶市场变得异常火爆。年轻白人女奴的售价涨了一倍都不止,连原本比较滞销的白人女童都被抢购一空(考虑到穿越者之中有很多萝莉控和喜欢玩养成游戏的)。

    而面对如此走俏的市场行情,克里米亚汗国鞑靼骑兵去北方俄罗斯“狩猎”奴隶的兴趣也愈发浓厚。

    咳咳,言归正传,当然,就算穿越者对杭州城所求甚少,但他们也还是必须给麾下的这七千杂牌军支付薪饷,以及战斗得胜的犒赏,这些开销按照常规都得从杭州这片地方搜刮出来——向上级索要资助当然也是可以的,但势必给上司留下懒惰无能的坏印象:连搜刮占领区这种事情都不会做,不是废物又是什么?

    可是,想要达成这个目标真的很容易,毕竟全军上下只有这么点儿人数。哪怕全城的缙绅富户都跑光了,在占领杭州之后随便打扫一下各处府邸的地板旮旯,把遗留的财物搜罗出来,也足够满足这些杂牌军的胃口了——更何况,在之前抄掠杭州郊外乡镇的扫荡行动之中,这些素来“贼不走空”的家伙已经捞了不少好东西。除非攻打杭州的战斗打得非常艰苦,否则只要给他们随便发点纪念品意思意思就差不多了。

    既然即使打下了这座明末的杭州,也得不到多少想要的东西,穿越者们自然就把这一仗打得拖拖拉拉、漫不经心。他们的最大目标,就是在攻下杭州的同时,把伤亡控制在最低限度。

    而且,如果说身为杭州战区最高军事指挥官的孙阳少将,还有在杭州战场上立功扬威的渴望。那么不靠战功吃饭的王秋和身为文官的赵引弓,就甚至连破城的战功都不稀罕了。

    在孙阳少将带着四千主力部队出征富阳的情况下。留守在杭州这边的王秋和赵引弓两人,根本没有独自抢先占领杭州,跟孙阳撕破脸皮抢功劳的想法。而是只打算维持住目前这个局面,不要让自己的部队被敌人消灭或打败,等待孙阳少将回来收割胜利果实即可——然而在目前的地球上,根本没有任何一股本时空的土著势力,能够对王秋这个拥有诸多法宝护身的家伙构成任何威胁。

    嗯,身在武林门战场第一线的李孟,倒是有些建功立业的想法。可惜他手里不过几百人,想要攻占一座数十万人的大城市实在是力有未逮——估计城里不少帮会的人数都比他的部队更多。而且,李孟多少也知道一点官场忌讳,不敢擅自抢夺属于上司孙阳少将的那份荣耀,所以只好安心在城外放火箭玩儿……

    总之,在穿越者们看来,虽然杭州城是一定要拿下来的,但杭州城内的市民和物资却并没有太高的价值。鉴于搜集人口的行动已经叫停,城内的百姓对他们来说就成了负担。与其在日后还要承担他们的粮食供应,弹压他们闹起来的各种骚乱,倒不如趁现在让他们多跑掉一些为好——所以,杭州城内的豪门富户逃走的越多,穿越者们反而越高兴,自然不会干涉他们的末日大逃亡,更没有趁机大举攻城的打算。

    反倒是另一边陷入无政府状态的杭州城内,看着髡贼迟迟不肯进城来接管,居然有人急得受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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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着杭州知府的仓皇出逃,杭州全城正式进入无政府状态,一切社会秩序完全崩坏。

    很显然,对于任何时代的人类社会而言,秩序的崩坏都不是什么好事。于是,在杭州城内,一边是成千上万的市民蜂拥出城逃难,将靠近城门的几条街道挤得水泄不通。另一边却又突然冒出了许多企图趁乱发财、到处打家劫舍的市井好汉,对街上的店铺和逃难的富户展开了凶猛突袭。

    在这些跃跃欲试的好汉们之中,其中有不少还是原来的衙役小吏,因为熟悉各户缙绅家底的缘故,在抢劫方面格外专业。好几户准备逃难的杭州富商,拖儿带女地还没来得及出城,就在城里的大街上被人截杀,随身携带的各种金银财物自然是尽数抢光,男丁则或死或逃,女眷也被当街糟蹋得不成样子……

    如果是在一般情况下,即使是城市在战争之中易主,也会有本地的缙绅大户很快站出来,组织维持会和善后局,防止全城在混乱和暴力中毁灭。而胜利者一方如果不打算屠城或纵兵大掠的话,同样会在第一时间颁布净街令和宵禁令,防止自己辛辛苦苦打下了城市,好处却落到了那些趁火打劫的无赖闲人手里。

    但此时杭州的缙绅都在忙着出奔,或者在犹豫着要不要背井离乡举家出逃,一时间没人顾得上这一茬。而城外的敌人也对趁势攻入杭州缺乏兴趣,以至于这座城市居然成了各路好汉尽情无法无天的乐园……

    结果,随着时间的推移,杭州城内的乱局居然愈演愈烈。一开始杀人越货的时候,那些好汉们的心中还有些忐忑和不安。但烧杀抢掠得多了,也就慢慢地习惯成自然了。最初他们还只敢抢劫那些缺乏防护的店铺,以及困在拥堵街道上的轿子车马。但每过多久,这些无赖汉们就已经形成了有分工的打劫集团,一边在街道上设置路障堵截逃难车队,一边明目张胆地攻打那些高墙大院的富户宅邸了!

    于是,伴随着一阵阵嘈杂的呐喊声,一座座雕梁画栋的豪宅被粗暴地破门闯入;一只只雕花描金的橱柜被暴力地踢翻搜索……依然在从城外零星打进来的黑尔火箭,也没人顾得上扑灭了,反倒是好多街坊都被各类暴徒自己点起了熊熊大火。成群结队的暴徒们联手围攻着各处宅邸,与屋子的主人们展开激烈的较量。但是在攻破府门之后,为了争夺一件看上去非常值钱的玩意,或者一个容貌秀丽的女人,甚至只是一块香喷喷的糕点,这些暴徒们也不介意热情地用棍棒、石块和拳头来彼此亲切问候……

    在浩劫之中,那些娇弱无依的富家女眷们,显然是最凄惨的受害者。哪怕她们抓紧最后的时间,脱掉了鲜艳华丽的绸缎盛装,又用灶台上的烟灰涂黑了脸,把头发弄得乱七八糟,再穿上脏兮兮的破烂衣服,但还是挡不住那些觊觎之人的毒辣眼神——很快,绝大部分躲藏地点不够隐秘的女人,就被某些精力亢奋的暴徒,从角落里一个个拖了出来,按倒在冰冷的地板上,裙子掀起到头顶,后面还大排长龙,不时有人为了插队而拳脚相向……按照明末流行男风的社会氛围,许多纤弱俊美的小厮也惨遭怪蜀黍们的毒手!

    ——橘红的火光,凄厉的惨叫,冲天的黑烟,灼人的热浪……

    一时间,杭州城内不知有多少倒霉的富豪缙绅,被疯狂的暴民攻破了府邸,摁倒在泥泞间百般拷打,甚至眼睁睁都看着妻女爱妾惨遭施暴;也不知有多少历史悠久的古董书画,正在被不识货的暴徒随意撕扯打砸,甚至丢进火堆,焚烧成缕缕青烟……各种呻吟声、哭喊声、叫骂声,在杭州城的上空不绝于耳,与火焰燃烧的毕剥声相映成趣,凑成了一首以死亡和毁灭为主旋律的地狱交响曲。

    总之,到了黄昏时分,整个杭州城的上空已是浓烟滚滚,那些如迷宫般曲折幽深的街巷,都在被烈火慢慢吞噬,而火光的照耀之下,还到处都是乱哄哄互相厮杀或发狂哭喊的人群……在几处厮杀最为激烈的街坊,更是死尸蔽地,密密麻麻,流淌着满街的血水,在大火的映照下,格外让人心生恐惧……

    幸好,待到入夜之后,又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再次拯救了这座濒临自我毁灭的城市。

    ——漫天飘洒的雪花,迅速熄灭了各处街坊的火焰,而寒冷刺骨的风雪,又把绝大多数衣衫褴褛的穷汉暴徒都赶回了房屋里……虽然这一夜的大雪过后,城里肯定又多了不少发青僵硬的“路倒尸”,而正在拖儿带女举家北逃的难民们,估计也会因此冻死一大批,但好歹这座城池是勉强保住了。

    但再这样下去,显然也不是个事儿……于是,杭州城内残余的头面人物,在当夜就进行了一番秘密串联,最终决定主动开门迎接髡贼入城——反正杭州已经是眼下这副惨样了,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呢?当然,关于如何跟髡贼进行接触和交涉,就只好让某位自称精通“髡事”的秀才公,再一次能者多劳了……

    所以,在第二天上午,落雪停息的时候,依旧守在武林门外有一搭没一搭地发射着黑尔火箭的李孟同志,便再次迎来了脸色憔悴、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秀才公高玄:“……望军爷怜悯这一城百姓,快快入城驻扎吧!若是贵军再不进驻杭州,弹压市面,恐怕这名震三吴的人间天堂之城,就要化作阿鼻地狱了!”

    而与此同时,李孟则是拿着高玄送来的礼单发愣:“……您送来的这都是些啥啊?茶叶一石?大黄二十斤?前一个还可以算是本地特产,后一个,我记得大黄不是杭州出产的玩意儿吧?”

    “……呃,听闻贵军饮食从来离不得这二物,所以……”高玄有些吞吞吐吐地答道。

    “……你这是听谁说的?”李孟翻了个白眼,“……算了,茶叶不管怎么说也是好东西,大黄可以交给军医或者拿来泡酒……嗯,我看看还有啥,什么?狡童三对,这是把谁当兔子了啊?就没个艳女之类的?”

    “……呃,听闻贵军纪律严明,军中又是至阳之地,恐怕进不得妇人,故而选取狡童献上……”

    “……这是什么见鬼的逻辑?纪律严明就该搞基?哎……你们这群人脑子里,究竟是想的啥呢?”

    又过了片刻,正对着凤凰山庄的杭州凤山门,在紧闭了近一个月之后,也被人从里面吱吱呀呀地推开,然后便有无数人手捧香案跪在进城的大道两旁,还有人赫然打出条幅:“恭迎大宋王师入城安民”……

    ※※※※※※※※※※※※※※※※※※※※※※※※※

    又过了一天之后,孙阳少将带着四千经受过攻城战考验的兵马,志得意满地从富阳返回了杭州。

    在刚刚结束的富阳之战里,他充分锻炼了手下这些杂牌军的攻坚与巷战能力,并且对江南明军的可悲战斗力有了更加直观的认识。此外,对于攻破城池后会遇到哪些问题,应当采取怎样的安抚或镇压措施,他也都积累了一定的经验和教训,并且有信心在接下来的杭州之战中做得更好……

    但是,当他的船队出现在杭州候潮门外的时候,孙阳少将满面的笑容都化为了惊讶。

    ——不仅城门居然大喇喇地敞开着,而且城头上还飘扬起了华盟的红底星环旗?!!

    在愣了片刻之后,他便疯了似的直扑军用电台,抓起通话器接通信号就大叫起来。

    “……我靠!你们在搞什么?不是说好了等我回来再攻城的吗?为啥非要跟我抢这份功劳啊?!”

    “……唉,计划赶不上变化啊!孙老兄。”电台另一头的王秋叹息了一声,有些瓮声瓮气地解释说,“……城里那些家伙都已经主动打开城门,哭着喊着求咱们快去占领了,咱们也不好驳了人家的诚意不是?”

    ……

    总之,无论过程如何一波三折,这场令人囧然不已的杭州之战,总算是基本落幕了。

    又过了两天之后,亲自率领三万大军登陆宁波的黄石将军,也从上虞、绍兴的方向,一路摧枯拉朽,最终成功杀到了钱塘江南岸,与杭州隔水相望的萧山县,跟孙阳的这七千偏师胜利会合。

    就此,这一轮犹如狂风暴雨般的江南攻略,暂时告一段落。在浙江省内,盟军成功占领了从杭州到温州的绝大部分沿海精华地区,迫使浙江巡抚带着残余兵马翻山越岭,蜷缩在内陆的衢州苟延残喘,完全没有了反击的力量。而盘踞南直隶的永和帝小朝廷,更是骇然发现自己腹背受敌,已经到了生死关头!

    而在更加遥远的岭南两广,凭着更加明显的全方位绝对优势,那里的盟军更是早已搞定收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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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虽然在下已经又一次脱团了,但值此火把佳节之际,还是应景地放上一把大火吧!

第442章 岭南无战事(上)

    第一百三十三章、岭南无战事(上)

    崇祯六年四月,当北方积雪尚未完全融化的时候,岭南的广州却早已是一派万物萌发的靓丽春色。

    广州城外,珠江岸边,江西流民李富贵正坐在一座大凉棚下的一条长椅上,伸直了脖子支着耳朵,光着一只脚踩在长椅上,优哉游哉的喝着凉茶听着书,一个干瘦老头正在台子上说的眉飞色舞,唾沫横飞,还不时拿起放在桌子上的破扇子比划着,引得周围的看客不时爆发出一两句叫好或者哄笑之声。

    今年刚满二十岁的李富贵,是去年夏天刚刚从赣南山区老家,一路辗转流亡到广州来谋生的。

    早在天启末年,闽西和赣南一带的山区就已是群盗蜂起。到了崇祯年间,更是开始大规模地公然杀官造反。各个山头的好汉先是齐心合力打跑了官府,然后又开始了无休止的彼此混战厮杀。当地百姓更是惨遭一遍又一遍的劫掠和屠戮,田地全都抛了荒……李富贵一家就是因为不堪战祸之扰,才踏上了举家迁徙的道路。但不幸的是,在一路闯过重重险阻,成功逃到广州的时候,他们全家就只剩下李富贵这一个人了。

    然而,几乎让李富贵感到绝望的是,他刚刚辗转逃亡到广州,就赶上了朝廷发令讨伐盘踞琼州的“澳洲髡人”。结果广东官军尚未来得及动员,“澳洲人”的大铁船就已经杀入珠江,兵临省府广州城下了!

    于是,倒霉的李富贵也被广州官府抓了壮丁,颤巍巍地拿着一根削尖的竹竿守在城头,准备在澳洲人杀来的时候充当炮灰。身边还有一群广东本地的民壮,整天都在嘀咕着昔年澳洲人横扫珠江、炮打广州城的凛凛威风,吓得李富贵三天两头地念着阿弥陀佛,拜托菩萨不要让澳洲人的炮弹把自己打死……

    幸好,这一仗终究没有打起来。因为这伙“澳洲人”的力量实在是强得令人绝望,都已经不像是凡人了——先是几十艘“飞天仙舟”(飞艇)遮天蔽日而来,播放着森然恐怖的乐声,压在广州全城百姓的头顶上;然后又不知怎么的,明明各处城门都没有陷落,却从城内的官衙里涌出了成百上千的“澳洲精兵”(把【随意门】直接开在了广州衙门里),将总督、巡抚、知府、总兵、布政使等文武官员统统一网打尽……

    就这样,依靠这等根本无从抵御的斩首战术和心理威慑,广州城自然是不战而下。在广州易主之后,李富贵先是作为战俘被关押了一段时间,给澳洲人修桥铺路扛大包做苦工,然后就领了一点遣散费,被释放了出来。但由于市面上的活计不好找,所以在转了一圈之后,他还是又回来端澳洲老爷的饭碗了。

    ——这大半年以来,每天清早天色刚蒙蒙亮,李富贵就早早地起来,赶到东门外的澳洲人募工处,在门口把一个写有自己名字的竹牌送到一个五大三粗的澳洲假髡手里,然后就到旁边的凉棚里等着派活儿。

    李富贵刚来打短工的时候,这凉棚只能容下百八十人,可后来就越来越大了,现在已经可以容纳千人了,因为这些澳洲老爷的手底下,似乎总有做不完的活儿——修了一座又一座的桥梁和码头,铺了一条又一条宽敞的道路,甚至不知为何扒了广州的城墙,改成一条两边种满椰子树的环城大路。又说要在珠江旁边的荒地上盖个什么“工厂”,纠集了许多人手在那片荒地上大兴土木,让李富贵和他的同伴们好好看了一阵西洋镜:他们之中谁也没想过盖个房子居然还有这么多花样,那些澳洲人带来的黄颜色的铁牲口,比房子还大,吼声如雷的,一顿饭的功夫就能挖出几百人连干一个月都挖不出的大坑。此外还运了其它好多怪模怪样的铁家伙来,那用的铁只怕有几万斤都不止,让围观的广州人都看得咋舌不已。

    虽然这些铁牲口确实是力大无穷,但做起活儿来还是嫌粗糙了些,许多铺砖、砌墙、打磨石板、夯实土垒和栽种树苗之类的细活儿,依然要靠人工,于是就有了李富贵他们打短工混饭吃的机会。

    事实上,在澳洲老爷的工地上,除了他们这些按天结算工钱的短工苦力之外,还有一种签了长契的“职工”,待遇比他们这些短工好得多,不但薪水更加优渥,中午东家还管一顿饭,并且时不时有些名叫“福利”的小礼物发放,让李富贵看得很是羡慕。可若是想要当澳洲人的“职工”,首先第一条就是得要进“净化营”洗澡和剃光头,这个剃头的要求让李富贵感到实在是很为难,所以犹豫到现在也还没下定决心……

    澳洲人给他们发的工钱不是白花花的银子,而是一些纸片,起先给的那种纸片叫做流通券,后来又改成了另一种花纹更加精密的纸片,叫做华元,其实说穿了就是澳洲人的大明宝钞。不过这澳洲人的纸币可比大明官府那种废纸一样的骗人玩意儿强得多了——在募工处的凉棚旁边,就有一个澳洲人开的店铺,专门只收华元纸币,里面卖的都是时下在广州最畅销的澳洲货:糖果、糕点、精盐、香烟、烧酒、白纸、钢针,还有其它很多稀奇古怪的玩意。最引人注目的还是澳洲的玻璃镜子和化妆品,不过价钱也贵的离谱。

    当然,像李富贵这样做一天活儿吃一天饭的短工苦力,自然用不起这么贵的奢侈品,不过这一点难不倒他们。因为精明的商人们早已在东门外的澳洲人募工处附近,搭起了兑换钱币的摊位,把劳工们手里的华元纸币兑换成白银和铜钱。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澳洲人的纸币渐渐地在广州市场上建立起了信用,肯收华元纸币的店铺也越来越多。如今的李富贵已经不用再把纸币拿去兑换,让二道贩子剥一层皮了。

    今天,李富贵来得格外早,所以棚子里只稀稀拉拉的坐了十几个人,在棚里的一角有取水处,一排大缸里随时都灌满了凉茶,于是,李富贵麻利的取下自己背着的竹筒,灌了满满的一筒茶水,然后就一边喝着茶,一边和几个相识的苦力汉子开始东南西北地侃起了大山。

    又过了一会儿,来打短工的人越来越多,很快凉棚里开始热闹起来,几百人聚在一起,南腔北调的说笑声充斥着院落。还有一个业余爱好说书的老头子,在唾沫横飞、手舞足蹈地复述着昨天他在茶馆听到的《三国》新段子……虽然这老头说得很是荒腔走板,但还是让生活枯燥、缺乏娱乐的苦力们听得挺高兴。

    在澳洲募工处的楼顶上,有一座小巧的钟楼。几个月的短工打下来,李富贵虽然不识字,但已经能看懂钟楼上那个圆盘子的用处了——每当粗短的指针指到七,细长的指针指到十二的时候,钟楼里就会响起当当的敲钟声,一个穿着澳洲“制服”的文书,就会准时出现在募工处大门的台阶上。他左手拿着一摞单子,右手拿着个大铁皮喇叭,拖着悠悠的长音,对翘首以待的苦力们高吼着派发各种工作。比如:“……挖河沟四个时辰,两百人,每人华元六角……”“……码头运木料八十方,五十人,每人华元三角……”“……码头卸煤五百袋,十个人,每人八角……”“……栽种椰子树一百二十棵,二十人,每人七角……”

    那个文书每喊一句,下面便响起一阵嗡嗡的议论声。接着就跟红毛夷的船长到酒馆里招募水手一样,愿意去的苦力会聚集到台阶下的报名处,报上自己的名字,然后有专门的人员把他们领到各自的工地上。

    干完了活之后,在工地上又会有一个穿着澳洲制服的半大孩子,挨个儿往你的手背上盖一个蓝戳,再下来就可以回到凉棚领工钱,那里有人会核对名字与戳记,再用一种特殊的药水把你手背上的蓝戳给涂掉。

    不过,今天的情况似乎有些不同,虽然钟楼上那个圆盘子的粗短指针,早已指到了七,而另一根细长的指针,也移过十二好一段距离,而钟声也敲过了,但派发活儿的那个文书依旧迟迟没有出来。这让李富贵和他的工友们渐渐有些心慌起来,闲聊的声音也越来越小,最后完全安静了下来,每个人都一边死死盯着台阶上紧闭的大门,一边彼此交换着惊恐的目光——看这架势,该不会是……今天没有活儿了吧?

    很显然,若是今天没有了活儿,那么自然也就没有了这一天的工钱。这可如何了得!他们之中的好些人都是穷得“家无隔宿之粮”,老老小小都等着要靠他们每一天的工钱买米回去下锅呢!

    随着时间的推移,正当短工苦力们开始微微有些骚动的时候,募工处的大门终于轰然打开。然而从里面走出来的,不仅有平日里常见的那位“假髡”文书,还有一位剑眉星目的年轻道士。只见那位文书环顾了一圈,便举起手里的铁皮喇叭,冲着棚子里的苦力们高声叫道:“……小的们!都听好了!长留派今日在广州招募杂役弟子和外门弟子,想要参加考核的,就到这位首长跟前来报名!”

    他一边指了指身旁的年轻道士,一边如此宣布说,“……这长留乃是澳宋的护国门派,山门上挂着澳宋太上皇御笔写的金字牌匾呢!考进了长留就等于吃上了官家俸禄!大家千万别错过这个机会啊!”

    这一出乎意料的消息,顿时让众人都愣住了——这长留派究竟是啥路数?不过听着好像不错……

    “……是的,我长留派乃是得到澳宋朝廷官方认证的一流大派,待遇绝对优厚!”待到拿着铁皮喇叭的文书吼完一嗓子,那年轻道士也点了点头,慢条斯理地附和说,“……只要肯遵守门规,听从师门调遣,所有弟子不分贵贱高低一律包吃包住,还有零花钱和四季衣服发放,并且传授各种档次的武功!”

    说到这里,他突然恍然大悟般地拍了拍脑袋,“……哦,对了,本门弟子不禁嫁娶,当然也无需剃发……”

    霎时间,渴盼某种稳定生活已久的李富贵,一下子就眼神亮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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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广州城南新修的大道上,一辆马车正在缓缓而行,车后还有一小队荷枪实弹的短发士兵徒步跟随,马车顶端竖起的一面启明星旗和一面红底星环旗,正迎风猎猎招展,引来道路两旁无数羡慕和敬畏的眼神。

    此时此刻,明末历史上最著名的“天下第一驴友”徐霞客,正跟他的旅伴兼族兄徐仲昭一起,坐在这辆“澳洲人”特地派来迎接的豪华马车里。身下座位有节奏的震颤,让一路舟车劳顿的两人昏昏欲睡。

    ——这种西方式样的四轮马车,乃是广州紫城记定做的高端产品,坚固的铁制骨架,藤编的轻便车厢,内外皆包裹着丝绒帷幔,车厢侧面的窗户配着可拆卸的玻璃窗扉和内黑外白的双层窗纱,充分保证了乘客的私密性,让行人看不到车厢里的情况。座位下面的小藤箱里放着各种饮品和点心,从凉茶、果子露、格瓦斯到朗姆酒都应有尽有,整整齐齐的放在一个个小格子里。车厢内外皆装饰精美,大量使用了铜质的装饰件和华丽的浮雕嵌饰,配以临高家具厂新推出的松软沙发,使得乘客在旅途中的舒适性有了极大的提高。

    但这种马车最大的优点,还要数采用了橡胶充气轮胎和先进的悬挂减震系统,依靠竹片制成的减震板和各式各样的减震弹簧,可以大大减少车身因路面不平引起的颠簸,以此来适应明朝较差的道路状况。

    所以,这种马车在广州一经推出,就引起了不小的震动,虽然价格不菲,可销售依然火爆,首批的二十辆试作版马车很快就售卖一空,订单已经排到了半年以后,被视为了“澳洲人”治下的一种身份象征,以及“新朝”富户显贵们的出门必备。而有关部门对这种马车的推广,也是十分的赞成——无论如何,只要能取代轿子这种既缓慢又严重浪费人力资源的交通工具,就是对劳动力的极大解放了。

    然而,乘坐着这辆从未体验过的舒适马车,再一次踏上岭南广州的地界,徐霞客的心情却是异常的烦乱——他从未想过,自己居然会以这样一种奇妙的形式,踏上回家的归途!

    徐霞客叹了口气,怔怔地盯着玻璃车窗,过去一年的各种神奇经历,仿佛又一次浮现在了眼前……

第443章 岭南无战事(中)

    第一百三十四章、岭南无战事(中)

    事实上,原本一向低调的徐霞客,之所以会跟“澳洲人”扯上关系,说起来还是当初那帮南下闯琼州东林士子们惹的祸:那一天,在三亚方面动员警力包围客栈,抓捕以方以智为首的“东林旅游团”一干愣头青士子的时候,徐霞客和他的族兄徐仲昭因为恰好住在同一家客栈里,同样是读书人的打扮,又同样是江南口音,于是也遭了池鱼之殃,被当成嫌疑犯一块儿逮了进去——虽然他其实跟方以智没有半点交情……

    (史书上说徐霞客似乎认识张溥,还跟黄道周是好友,但跟其他的复社名士联系不多。因为两边地位相差太大,如果说方以智、张岱是“京城十大公子”那样手眼通天的顶级纨绔,徐霞客就只是一个普通的农场主了。而且徐霞客的年龄也比这些明末名士老得多,大概相差一二十岁,自然混不到一块儿去。)

    接下来,经过一番审问之后,如实招供的徐霞客兄弟总算是洗清了自身嫌疑,但是其真实身份,却让一干穿越者惊讶得合不拢嘴——大家基本上都在学校的语文课本里读过这厮的《徐霞客游记》!

    于是,徐霞客和他的族兄就被恭恭敬敬地请出拘留所,住进了“三亚老干部疗养院”的一座高档海景房。接着就有一群莫名其妙的人过来请他签名和拍合影照片,然后又得到了“澳宋太上皇”(退休的前国家主席)的亲切接见和赐宴,再接下来还有一群“澳洲大儒”(历史学教授和古汉语文学教授)过来,与他们探讨徒步旅行的艰险和写游记的心得,让长期以来颇受明朝士人主流舆论蔑视的徐霞客,一时间受宠若惊。

    ——在现代人的眼中,徐霞客这家伙的知名度和含金量,绝对远远胜过方以智、冒辟襄、钱谦益之流。

    再接下来,诸位热情好客的“澳洲人”甚至还招待他们乘上大铁船,游览了一番台湾岛、琉球国的异域风光,并且亲身体验了南海各处珊瑚岛的热带海景,让这辈子都没走出过国门的徐霞客一时间眼界大开,文思如泉涌,很是写下了不少得意的文章。而那些“澳洲大儒”也对他的文章赞叹不已,甚至准备由他们垫钱,将徐霞客历年来的游记刊印成书,传播天下(现代流传的《徐霞客游记》散失了很多篇章),让徐霞客高兴得老泪纵横——中国传统读书人的最高追求之一,即是“著书立传”啊!

    除此之外,华美、东岸、南非、澳洲等加盟共和国,也纷纷邀请徐霞客前去游历和撰文,以便于在宣传自家地盘的时候,能够拿得出一些上档次的名作——要是能整出几篇《徐霞客游五大湖》、《徐霞客游火地岛》、《徐霞客游大堡礁》、《徐霞客游马丘比丘古城》、《徐霞客捕鸵鸟》等等之类的名作佳篇就好了。

    然而,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虽然很感激“澳洲人”的热情邀请,但考虑到还在江南故乡的一大家子儿女,徐霞客终究还是没有接受“澳宋朝廷”的聘请,而是提出了要跟族兄徐仲昭一起辞行回乡,与亲人团聚。而“澳洲人”对此也表现得很大度,不仅慷慨地赠送了盘缠路费,还专门派人护送他去广州。此外又给了他一枚“华盟作家协会名誉会员”的徽章——被徐霞客按照经验自动脑补为澳宋的“翰林学士”,于是把这个老驴客感动得热泪盈眶,感觉自己是被当成了国士一般的对待,简直不知道该如何回报才好。

    但是,不管再怎么特立独行,再怎么远离政事,徐霞客毕竟也算是明朝士大夫阶级的一员。

    所以,这一年来的神奇经历和盛情款待,固然让徐霞客沾沾自喜、容光满面。但“澳宋朝廷”对中原大地表现出来的勃勃野心,也让他不由得对故国和家园的命运深感忧心忡忡。

    如果说,当徐霞客刚刚从江阴老家出发,南下琼州的时候,还只是把盘踞琼州的“澳洲人”,当做一帮新奇有趣的“异域来客”。那么等到他踏上归途的此刻,整个神州大地都已经被澳洲人搞得天翻地覆了。

    光是从车窗外的景象就可以看出,如今的广州已经彻底成了澳洲人的地盘,而福建那边也是早已易帜。然后,根据徐霞客从澳洲人报纸上读到的消息,就在今年初春,他们的北伐先锋军已经深入江南,席卷了半个浙江,一口气打进了省府杭州城,距离他徐霞客的江阴老家,也只有一步之遥了。

    而此时的大明朝廷,却是一片大厦将倾、分崩离析的景象——京师和整个北直隶均已沦陷于辽东鞑虏之手,山东和山西似乎也已沦陷在即。闻香教妖人还在两淮肆虐,西北和中原都是流寇横行。更要命的是,崇祯、永和两帝的对峙,进一步将朝廷剩余的力量,统统牵扯在了内耗之上,进一步加速了国家的瓦解。

    不过,对于胸怀大志的读书人来说,这乱世固然意味着性命不保的危险,但也同样意味着一飞冲天的机遇。比如,在徐霞客的身边,他最亲近的族兄徐仲昭这一路上就不停地在唠叨,“……老弟啊,说实在的,你真是应该留在澳洲人这边谋个仕途前程的!恕我直言,你之前已经蹉跎了大半辈子,家业也败落得厉害,虽然靠着游山玩水闯出了一点儿名声,但真的是没啥用场啊。如今难得出了个明主对你青眼有加,为什么不赶紧抓住这个机会呢?等等,你该不会是嫌澳洲人给的官太小吧?还是觉得这澳洲人得不了天下?”

    “……仲昭兄,你说的都是什么话啊?我徐弘祖岂是那般贪得无厌之人?”

    徐霞客低头看了看佩戴在胸前的“作家协会名誉会员”徽章,忍不住苦笑着摇头道,“……在下身无功名,家世也是寻常,在大明这边想要当个典史主簿都难,最多只能给人做一个幕僚清客而已。澳宋朝廷能将老夫待如上宾,破格授予翰林学士之位,那已经是能让徐家祖坟冒烟的天大幸事了!只是……听闻澳宋大军攻伐浙江之时,杀戮甚多,对待江南士绅甚为酷烈。我若是投靠过去,会不会对家族声名有碍?”

    “……嘿,眼下正是群雄逐鹿、改朝换代之时,凡是想要执掌天下之辈,哪有不大肆诛杀的?”

    徐仲昭不以为然地伸了个懒腰,“……当年宋太祖赵匡胤杯酒释兵权,遗训子孙不杀士大夫,应该算得上是罕有的仁厚之主了吧!可他之前发兵破南唐、攻西蜀,还不是照样杀得人头滚滚?

    再说了,我看广州这边就太平得很啊!根本没见着新朝廷怎么屠戮岭南士绅的模样!可见浙江那边的缙绅多半是一心抗拒新朝天兵,自己找死,自然怨不得别人。古往今来,凡是改朝换代,哪有不打仗不死人的呢?如果你真的担心族人和家业,那就更应该早点儿投效新朝,以此来求得澳宋大军的庇护啊!

    老弟啊!别犹豫啦!从龙需趁早啊!值此乱世之中,区区脸面又算得了什么?你又没吃过大明的俸禄,身上也没有大明的功名爵位,即使想要当前朝遗老,似乎也不够格吧?”

    看着族兄徐仲昭跟着自己在澳洲人的地盘上享受了一年的礼遇和款待,就已经将大明称呼为“前朝”了,徐霞客的心情不由得更加纠结。只是他纠结归纠结,但心里其实也清楚,徐仲昭说的都是大实话。即使徐霞客自己无心仕途,不在意这个从龙功臣的头衔,但也得替徐家一族在新朝治下的前途着想啊!

    更何况,以他这一年来的所见所闻,这澳洲人的胸襟气度和武力财富,都庞大得让人难以想象,至于种种鬼斧神工的惊天奇技,更是骇人听闻。一旦他们真的下定了逐鹿中原之心,这大明绝对是万难抵挡。

    而且,实事求是地说,这天下若是落入澳洲人的手中,对万民而言,恐怕也并非什么坏事。

    “……是了,多谢仲昭兄点醒。纵使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吾等毕竟只是区区一介草民,只怕是没那个本事,也没那等心思,帮那朱家皇室保住江山社稷了。”

    沉默了片刻之后,徐霞客终于点了点头,承认了徐仲昭那套看法的正确性,同时感到口有些干了,便从座位下的小藤箱里翻出一瓶凉茶,拔出软木塞灌了一口,又接着说道:“……如今大明内忧外患,朝堂上奸臣罗列,百姓亦是不得安生,我这两年一路走来,只见得这大明天下,处处皆是饿殍无数,连江南富庶之地亦是如此,反倒是澳洲人这里,百姓的日子却是称得上安乐富庶……或许天命真的要转移了吧!”

    “……贤弟此话说的甚是,但凡澳洲人治下的世道,且不说那些富庶城邑,纵然是偏僻乡间,百姓至不济也可温饱无忧。这一年来,愚兄随你走了澳洲人治下的许多地方,亲眼见得哪怕是刑徒罪囚之流,也能餐饱衣暖,从未见过因冻饿而死之人(病死累死就是另一回事了)。”

    说到此处,徐仲昭的语调愈发唏嘘,“……你倒是说说,这大明天下的两京十三布政司,可有这般的好地方?莫说什么正统,什么天命。这天下百姓最期盼的,不过就是一个安生日子吗?到底是谁当皇帝,跟百姓又有何干?澳洲人公私分明,重信明理,在他们的手底下,市井小民都能有活路,缙绅的日子也比过去只好不坏。若是澳洲人真的坐了龙廷,说不定举国府县都如临高一般富庶繁华呢?那又有何不可?”

    “……唉,你说的是啊……确实是这个道理,让澳洲人坐江山又有何不可?大明只怕是气数已尽了。”

    徐霞客摇了摇头,“……但是,我等在江南故乡,毕竟还有家人要顾及。如若贸然投奔新朝,以求功名俸禄,又当置这些骨肉至亲于何地?总得要预先安排妥当了,免得给他们招来祸患才好!”

    接下来,他就从袖子里取出一份信函,放到徐仲昭的面前晃了晃,“……此次返回江南之后,你我就接上家眷,一起去杭州投奔澳洲大军吧!我这里有琼州执政文德嗣开出的亲笔书信,只要到了杭州,见了在那边主持政事的赵引弓大人,必定能得到照顾和任用!纵然那军中的赳赳武夫,未必会看重在下的文笔才思,但鄙人在南方各省山野间游历多年,对皖南、浙西、浙南的山川道路、风土民情,全都于胸中了如指掌!日后新朝官军若是离开沿海,进军内陆,那么必然就有让在下出谋划策的用武之地!”

    “……哎呀,想不到贤弟竟然早有成算,愚兄先前真是杞人忧天了!”

    听了徐霞客的这份谋算,徐仲昭霎时间转忧为喜,“……也是,值此天下鼎革之时,与其待在官衙诗社里舞文弄墨,做一个寻章摘句、歌功颂德的近臣,还不如效力军前,卖力挣几个军功来得实在,日后说出去也更有面子,不至于被当成幸进之徒!果然还是贤弟考虑周全!愚兄自愧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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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消除了先前的隔阂与纠结之后,两人的心情也就放松了下来,不多时就各自斜倚着柔软的靠枕,在马车的沙发上打起了盹——如今这两人都已年岁不小,在明朝算是爷爷辈的人了。常年跋山涉水的远行游历生涯,虽然让徐霞客练出了一双铁脚板和一身好筋骨,但也给他的身体积累下了不少暗疾。

    之前又是舟车劳顿,又是心绪烦乱,所以徐霞客已经很久没有休息好了。如今心情一放松,这柔软的沙发和平稳的车厢,顿时就让他很快睡着了。一直到了太阳西斜、天降暮色,徐霞客方才悠悠醒转,只是朝车窗外一看,却发现马车竟然绕过了广州城区,径直往城北郊外的山野间驶去!

    对此十分困惑的徐霞客稍一迟疑,便立刻打开车门,叫停了车夫和扈从队伍,询问此乃何意?而那随行扈从的那位治安军中尉,则十分客气地回答说,“……二位贵客有所不知,如今广州正在大兴土木,处处嘈杂不堪,恐怕不利于休息。所以我们首长早有吩咐,要在城北的长留道观安排两位贵客下榻……”

第444章 岭南无战事(下)

    第一百三十五章、岭南无战事(下)

    广州,飞鹅岭,长留观

    飞鹅岭位于广州城北,与广州城内的越秀山隔着城墙相望,乃是广州城外一处重要的制高点和交通枢纽,控制着广州城以北的主要道路。不过,自从“澳洲人”占据此地之后,便于飞鹅岭大兴土木,建起许多楼台殿塔,取名长留观。于是这广州城北的飞鹅岭,也就因此渐渐有了“长留仙山”的新名称。

    在眼下的广州城内外,上到富豪大户,下到贩夫走卒,几乎人人皆知这长留道观,乃是澳洲髡人开创的一大宗门。在长留主事的几位澳洲宗师,据说全都法力高强,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更重要的是,这个宗门在澳洲髡人的朝廷内很有声望,里面的弟子都能给官府当差,吃上官家俸禄。所以,依靠澳洲髡人朝廷的大力扶持,长留道观及其下属的长留门派,在广东易主之后发展得极为迅速。在这不到一年的短短时间里,除了广州城外的这座“本山”之外,还在广东各县有着几十所“香堂”,端的是声势浩大……

    ——穿越者们之所以要搞出这个长留派,主要还是为了解决之前“和平接管”广东而带来的隐患。

    跟完全不受重视的孙阳少将那一路江南攻略相比,因为一干为党和国家作出过巨大贡献的老领导,眼下还在本时空海南岛的三亚新城度假,以及接受哆啦a梦位面二十二世纪黑科技道具治病疗养的缘故。为了确保这些老领导在战争时期的绝对安全,盟军在岭南攻略上投入的资源和兵力堪称豪奢。

    在盟军大肆动用了巨型飞艇、钢铁战舰和【随意门】斩首战术等一系列超级大杀器之后,整个广东几乎是传檄而下。如果遇上某个榆木脑袋的死硬派县官,铁了心要据守县城抗敌的话,那么进攻者还会使用一些“仙家手段”——比如说,使用从哆啦a梦那边弄来的【天气控制器】,先将该县城的气温调节到零上四十度,降一场大雪;半天之后再调节到零下四十度,让城里发一场洪水;又过了半天则重新调回零上四十度,再来一场大雪……如此往复若干个回合之后,再也无法忍受的城中军民就绑了县官开门投降了……

    总的来说,在第一阶段征服广东的战争之中,由于采用了猛虎搏兔之势,彻底粉碎了对手的抵抗意志,盟军自身的伤亡不过寥寥数百,亲手杀戮的敌人也还不到两千,整个征服过程堪称是兵不血刃。

    但问题是,流的血太少了,对于征服者来说也并非单纯的好事,而是同样会带来一系列的麻烦。

    ——在完成了对广东全境的初步占领之后,盟军在统治初期的总体治理方针就是维持稳定压倒一切。在主要城市进行各项现代化建设,以吸纳社会闲散劳动力。在乡间则尽量镇之以静,除了拒绝承认明朝缙绅的免税特权,要求重新清丈田亩,向各个村镇摊派“合理负担”之外,并没有祭出土改这个大杀器。

    因为,对于坐拥澳洲、南非和南北美洲上千万平方公里疆土的华盟而言,肥沃的田地根本是一钱不值的东西,黄金白银之类的贵金属对他们而言也并不缺乏,真正能够让各个加盟共和国抢破头的值钱东西,唯有人口一项而已。如果在广东实施了土地改革,给农民分了地主大户的田地,就意味着重新把农民牢牢束缚在了故乡的一小片田地上,反而严重削弱了人口流动性,不利于有关部门的招募移民工作。

    而且,跟以往的任何征服者都不同,穿越者的军队根本不需要依靠广东本地的赋税来供养,只要这片土地能够源源不断地给各个加盟共和国提供移民,那么就是占领当局一文钱的赋税都不收,占领军也能够靠着各个加盟共和国的接济过得很滋润……所以总体而言,广东全省在易主之后,赋税水平是大为降低了,至少农税这一块,更是被减免得只剩了一个零头。虽然有关当局也知道,这样大规模的减税,只会让地主趁机提高租子,未必能让百姓得到多少实惠——从古到今,地主大户们从来都只会向农民转嫁负担,却绝不肯跟穷泥腿子们分享半点好处。但既然已经拿了这么多的好处,这些地主缙绅至少也该安分些了吧!

    可遗憾的是,这么做的结果,却是事与愿违。即便占领当局已经拿出了如此多的利益,用于收买旧的上层地主缙绅,只求保住一个稳定的大局,但广东乡间的地主大户们依旧毫不领情,反而是骚乱不断——其中一个不太重要的原因,是盟军虽然没有瓜分他们的田地,但却依然在招募移民,不断地对一干佃户诱之以利,自然也损害了大户们的利益。而最根本的原因则在于,广东这片地方实在是和平得太久了,以至于相当一部分目中无人的缙绅大户们,已经是头脑严重僵化,完全没有适应动荡乱世的丛林生存法则。这些人不仅极端顽固地拒绝承认拳头就是最大的真理,反而天真地以为只要会写一手八股文,那些卑贱武夫就应该向他们乖乖低头……甚至还妄想从澳洲人身上勒索发财!结果就是搞得广东乡野一时间群魔乱舞。

    在这些刺头儿地主之中,有的仗着自己身上的明朝功名,死活不肯缴纳任何赋税,甚至倒过来对“澳洲人”敲诈勒索;有的公然口出狂言威吓官府,甚至煽动乡民围攻新政府的土地丈量队和征税队伍;有的地主缙绅还派人去广西联络各族土司,妄图里应外合颠覆“澳洲人”的统治,却根本没想过要如何对付飞艇和铁甲舰……甚至还有些脑筋坏掉的野心家,搜罗了几百号老弱病残,就玩起了称帝的游戏!

    虽然有关部门对于此类案件一律从严从重审理,可还是架不住广东省内的地主缙绅们前赴后继地踊跃作死……目前已经流放了一万多人去非洲跟黑叔叔玩生存游戏,又流放了几千人到太平洋海岛上跟食人族当邻居,这才让广州附近这一片的地主缙绅都安稳了下来。而粤东、粤北那边还是依旧暗流涌动……

    与这些脑筋搭错、踊跃作死的土财主相比,更让占领军当局头疼的,还要数那些犹如泥鳅一般滑溜,又仿佛毒蛇一般凶狠的江湖门派了。在统治了广东几个月之后,占领军当局总算是明白,当年建立新中国的时候,为啥要不管不顾地狠下辣手,一股脑儿地消灭一切封建会门道了——这些地下势力在城乡间盘根错节、消息灵通、手眼通天,各种偷鸡摸狗的下九流手段多得吓人,简直是让人防不胜防。

    虽然论正面的武力对抗,这些帮会分子肯定不是军队的对手,但论起各种鬼蜮伎俩,却着实令人挠头,盟军进了广州才几个月,那画着鲨鱼嘴的狰狞大飞艇还在广州市民头顶上挂着呢!就已经有人在贿赂收买盟军的军需官员,探听军事情报或偷窃各种后勤物资了;还有人内外勾结向盟军贩卖变质腐烂食品,弄得军队爆发大规模食物中毒;甚至连裹挟乡民冲击军营、妄图哄抢军械作乱这种事情都干得出来!

    因此,在占领广东之后,有关部门立刻就组织了好几次严打运动,第一时间就先把乞丐以及那些城里游手好闲的青皮统统抓起来,发往海外各处最艰苦的拓荒前沿充当苦力。但限于可用人力的规模,也只是基本清理干净了广州的帮会分子。而在远离珠江三角洲的地方,依然遍地都是一片乱象……在城里的商户差役、乡间的地主缙绅、山间的寺庙道观之中,到处都有这些帮会分子的线人和庇护者,几乎无孔不入!

    上述骚乱虽然不至于颠覆盟军对广东的统治,但却能严重干扰各种现代化建设的进展速度。更要命的是,许多武林门派的根基之地,都在广东省外。即使在广东境内再怎么严打,也只能伤到他们的皮毛而已。

    总之,因为暂时无法祭出“土地改革”、“社会主义工商业公有化改造”和“破除封建迷信”这三大釜底抽薪的绝户计,占领军只能硬着头皮在广东打上一场长时期的治安战。由于军警力量在使用上的各种局限,有关部门还下令组建属于自己的“爱国社团”以毒攻毒——于是,就有了长留派的诞生。

    简单来说,长留派就是一个依托海南岛穿越集团的“新道教”建立起来的,面对新占领区当地民众的会道门,短期目标就是对付那些胆敢跟“澳洲人”为敌的武林门派。一开始不知是谁脑洞大开,随意起了个很恶俗的名字,叫做“北斗神拳”,结果招致一片强烈抗议——用拳头怎么打得过人家的板砖闷棍?

    接下来,有关部门在内部举办了名称征集活动,于是又冒出了精武门、琼华派、万花谷、天策府、藏剑山庄、天下会、金钱帮等等一系列缺乏想象力的奇葩名字。最后还是看不下去的新道教主事人盗泉子,借鉴一部仙侠电视剧里的设定门派,以《山海经》中的长留仙山为名,将这个新门派定名为长留派。

    然后,为了突出长留派的“澳洲特色”,与明朝本地的武林门派区别开来,长留派弟子所用的兵器也别具一格,乃是三棱军刺和西洋细刺剑!前者的杀伤能力,在现代战场上久经考验。而那看似玩具一样的西洋细刺剑,其实在格斗中同样战绩不俗——须知此物最早的名字叫做穿甲剑,乃是从贵族决斗中发展出来的街斗利器,完全放弃了砍劈的功能,将一击致命的功能发展到极致,那极细的剑身,既分量轻便容易携带,又可以轻易穿透人体躯干,造成严重的脏器出血和体腔内感染,这在古代基本就是死路一条了。

    当然,这种武器在大军对阵的时候,确实用途有限,但是在江湖斗殴之中,却绝对是堪称利器——如果这东西当真是华而不实,缺乏实战价值的话,西方绅士们又怎么可能一直将它佩带到二十世纪?

    即使在东方的街斗战场上,这东西的杀伤力也同样不差——与完全依靠刺击作为杀伤手段的西洋剑相比,传统的中式剑还保留了一些砍杀和格挡的招式,所以剑身不能打造得太长,至少在挥舞时不能砍到地面,刃长不如西洋剑。这样一来,在广州本地“大侠”拿着传统的中式剑,当街对战手持西洋剑的长留派弟子之时,在中式剑刺到对手之前,自己这边就很可能已经被西洋剑戳进肝脏了!这可是致命伤!

    虽然在东方,也有一些双手式的大剑和苗刀之类可以打造得很长,但是那毕竟不是普通人能玩得动的。

    而更重要的一点是,这西洋剑乃是西方传承了几个世纪的贵族必修课,又是国际比赛项目,故而在现代有着一套极为完善的训练教程,可以直接搬过来套用——总比捧着武侠小说瞎琢磨出来的招式要强吧!

    除此之外,跟传统的中式剑相比,这西洋剑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可以更方便的藏在雨伞和拐杖之中——长留派弟子为执行隐蔽任务而特制的雨伞剑,刃长一米左右,重量大约一公斤。平时藏于伞柄,使用自若,而抽出来就是一把西洋剑——这种暗器的设计实际上自古就有,只是这样的设计对锻造剑身的钢料要求高,合适的材料难得,而大多数人即使偶尔弄到了好钢,也舍不得拿去做这种藏头露尾的暗器。

    但是,对于拥有现代工业超强生产力的穿越者来说,这点小麻烦却根本不是问题,用普通弹簧钢进行高温调制,再对剑尖淬火之后得出的西洋剑成品,其弹性和硬度都绝佳,造价也不贵,故而这种雨伞剑在长留派是人手一把,连最下等的杂役弟子,在入门了几个月之后,也都能得到一把雨伞剑或拐杖剑来防身。

    虽说在看了长留派弟子的训练之后,很多穿越者都嘀咕说,让一群梳着发髻的明朝人,拿着西洋剑在中国的土地上跟人戳来戳去地斗殴,感觉很有些假洋鬼子般的别扭,但盗泉子道长却表示这很正常——按照《山海经》上的描述,这长留山原本就是西方仙山,自然应该教导西洋武功才是……

    当然,既然这个门派的目标是协助占领军屠杀大明武林,自然就不能只靠冷兵器解决问题,所以凡是通过了审核的内门弟子,多半还装备着左轮手枪或双管猎枪,甚至一部分内门弟子还接受了工兵的炸药包爆破训练,预备用于在偷袭行动之中,破开各处寺庙道观和大户宅邸的高大围墙。

    目前,这个门派还处于草创阶段,华盟内部也有很多人对它的前途不太看好,斥之为叛道离经。但日后这长留派果然发扬光大,号称是武林终结者,杀得各处名门大派、古刹名山人头滚滚、尸横遍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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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徐霞客和他的族兄徐仲昭乘着马车,来到长留观落脚的时候,便看到一队长留派刚刚招收的新晋弟子,腿上绑着沙袋,身上穿着蓝布袍子,从路边旁边汗流浃背地跑过,早上刚刚通过考核的前短工李富贵。也赫然就在其中,后面还有几个外门弟子,吹着哨子、挥舞着鞭子,在催促和监督他们不许偷懒。

    而在不远处的演武场上,也有许多长留派弟子在挥汗如雨地举哑铃、压单杠,互相击剑与徒手格斗。

    ——虽然长留派在表面上乃是腐朽落后的“封建会道门”,但实际上采用的却是正规军事化训练方法,全体新晋弟子和外门弟子,每天早上都要先跑个三千米,然后是五百个俯卧撑,五百个举腿,五百个蛙跳……外加文化课学习。虽然不过是后世体育学校的故技,但换成这年头的一般武林门派,普通弟子恐怕根本就没有那么多的食物热量和蛋白质摄入,来维持如此高强度体能锻炼。亏得“澳洲人”财大气粗,三餐管饱且皆有荤腥,才让这些原本长期处于半饥饿状态的穷小伙子,得以如此恣意地挥洒着青春的卡路里。

    按照长留派首任“仙尊”盗泉子参考仙侠小说后作出的安排,这些新晋弟子在训练三个月之后,将会举办一次门内大比,按照成绩高低分出杂役弟子和外门弟子。然后前者被分派往各处香堂做一些杂事,后者继续深造各种街斗技巧,日后充当主力打手,并且在战斗中积累资历,直至升为内门弟子……

    ——在华盟官方开出的工资单上,长留派的杂役弟子就是临时工,外门弟子就是合同工,内门弟子是事业单位编制,再往上的各位长老、堂主、巡察之类,就是进入公务员编制了。

    “……哎,老弟呀,俗话说穷文富武,看看这道观招募了这许多壮丁和半大小伙子,每日勤奋打熬不辍。若是三餐难继的寻常贫家子弟,这么操练下来,只怕是都要吐血了,可这些人却皆无面黄肌瘦之态。而且每日都让他们这么跑的话,真不知澳洲人又要赔上多少双鞋子……”徐仲昭摸着胡子,如此嘀咕说。

    “……仲昭兄,澳洲人固然行事豪奢,但其实精明得很!哪里会白白养着这么多闲人?”

    作为一位走遍大江南北,深知世间情弊的旅行家,徐霞客一眼就看出了这背后蕴含的意义,“……我看不出三个月,这广东全省的码头商贩车船店脚,就要无一不为澳洲人马首是瞻了!”

    接下来,徐家兄弟两人便去见了主持长留观的盗泉子“仙尊”,而对方也很热情地给他们安排了精舍下榻,又预备了宴席接风洗尘。然而,当徐霞客说起北上返乡之事时,盗泉子却是面露难色:

    “……二位有所不知,湖广眼下已是大战将起,路途不靖。你们若是准备走韶关北上湖广,再沿长江顺流东下江南的话,只怕是要被大明官军给扣在半途上啊……”

    “……什么?莫非澳宋朝廷竟然这般迫不及待,已经在预备北伐了?”徐霞客闻言,不由得大吃一惊。

    “……非也!非也!我军眼下并无北伐湖广之心,此乃是大明皇室的内斗所致!”

    对于徐霞客的惊问,盗泉子连连摆手解释道,“……据线报,之前逃出京师、辗转于北地的崇祯天子,已于本月初离开洛阳,南下武昌驻跸,如今正在对湖广全省张榜募兵,同时又下旨封江,扣留江上一切船只,预备用于运兵讨伐留都(南京)的永和帝朝廷。而南京朝廷闻讯之后,也放弃了扬州重镇,把原本在江北跟闻香教众纠缠的兵马,尽数西调皖南,似乎是决心与崇祯天子在大江之上决一死战……”

    说到这里,看着徐家兄弟一脸震撼的表情,盗泉子又微笑着猛地话锋一转,“……当然,二位也不必忧愁。就算陆路走不通,还有海路可走嘛!恰好贫道正要派弟子搭乘战船,往浙江去设立香堂,正好可以捎上二位一同前往。杭州那边的赵引弓先生,对徐霞客阁下也是仰慕已久了,想必一定会倒履相迎的……”

    ——徐霞客和徐仲昭顿时相顾苦笑……虽然他们其实都早已有了投效之心,但毕竟还留了一手,以防万一有什么变故。可眼下如果乘着澳洲人的兵舰去江南故乡的话……这条贼船可就再也下不来了!

    唉,也罢,就当成是提早下定了决心吧!

    “……既然如此,便烦劳道长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四方乱云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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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崇祯六年四月,湖广,武昌城郊外

    “……杀!杀!杀!”

    “……枪杆抬高些!你这是在扎老鼠么?”

    “……精神点儿!是几天没吃饭了么?”

    伴随着一声声的怒吼与喊杀,在武昌郊外一处尘土飞扬的校场上,成百上千的明军士兵正穿着大红战袄,在几个天雄军老兵的呵斥下,挥汗如雨地练习着长枪刺击。

    .

    而如今被崇祯皇帝最为倚重的亲信爱将,天雄军统帅卢象升,还有因救驾而得到破格提拔的宣府小将王斗,正驻马伫立于一旁,表情不佳地看着这些貌似还算精壮的湖广军户,两双剑眉始终紧锁。

    而另一边,那些从北方一路随驾辗转逃到武昌的天雄军和宣府边军士兵,则已经完成了常规的训练,正一个个在校场边或蹲或坐,汗流浃背地大嚼着糙米饭,或者灌几口清汤下饭大明军营里供应的热汤,确实是和水一样纯净,起码它从未被任何油脂污染过,只有偶尔能从汤桶里捞出的几根咸菜,才证明了它跟盐水的微小区别……但即使是这样的饮食,因为米饭管饱的缘故,在此时的大明也已经算得上奢侈了!

    自从穿越版的崇祯皇帝,彻底不顾天家体面和骨肉亲情,抄了洛阳的福王府之后,逃出北京的流亡朝廷总算是有了一笔数目巨大的军费虽然这笔福王府的款子,同样被流亡朝廷的官儿们层层分肥了不少,但由于朝廷的规模缩水了将近九成,有资格从中侵吞的人也少了一大截,所以最后落到皇帝手里的钱财依然很可观,光是现银就多达三百万两,米麦则有十五万石,至于田地庄园之类的不动产,更是不计其数。

    然而,从洛阳福王府抄出来的藏宝和粮米。虽然让濒临绝境的流亡朝廷喘了一口气。但洛阳这处中原枢纽,却跟太原一样不是理想的落脚地汉唐时代的洛阳,曾经是人口数十万的帝王都会。但明末的洛阳,却只是一座数万人口的中等城市罢了,其物产和财赋,都不足以支撑大批军队的长期作战。

    更要命的是,崇祯皇帝二月份刚刚把朝廷从太原迁移到了洛阳。叛将祖大寿率领的关宁军及倒戈明军,就翻越太行山。大举攻入山西,于二月末攻破省府太原,随即又破重镇大同,眼看着山西全省陷落在即。而鞑虏贼酋黄台吉(皇太极)又从京师大举南下,连破大名、德州,如今正在围攻山东省府济南。

    除此之外,闻香教妖人和流寇也在豫东大平原上横行无忌,任何一路乱军的所过之地,都有成千上万被旱灾逼上死路的饥民踊跃投奔。河南明军在虎牢关以东几乎没有可靠的控制区(除了开封这座孤城。其余地方到处都是起义军的游击区),而洛阳背后的陕西又是流寇的发源地,其乱象只会比河南更严重!

    更糟糕的是,一直到现在为止,陕西官府依然对大明的两帝之争持模糊立场,没有对崇祯帝明确效忠。

    在这种情况下,已经成了惊弓之鸟的穿越版崇祯皇帝。哪里还敢在洛阳这个死地继续待下去?

    于是,到了三月份,在初步接收了福王的遗产之后,一方面是为了躲避北方战乱,一方面是急于攻入南京夺回大位,这位穿越版的崇祯皇帝又马不停蹄地南下湖广。在武昌建立行营,竖起了讨逆的战旗。

    幸运的是,不知是出于对皇室嫡系的真心效忠,还是出于多年沿革的官场惯性,湖广行省的地方官府很配合地服从了崇祯皇帝的诏令,没有像南京那帮东林党一样脑后生反骨。而且,相比于战乱流离、大旱连年、颗粒无收的河南。湖广行省怎么说都是天下粮仓,想要筹集军粮也容易得多。

    可问题是,当卢象升被崇祯皇帝拜为主帅,带着王斗巡视湖广的各处卫所,预备集结湖广行省的兵力,讨伐南京逆贼的时候,却愕然发现,这偌大的一个湖广行省,居然几乎没有什么可用之兵!!!

    按照朱元璋时代的朝廷体制,在正常情况下,大明朝的湖广行省足足有三十一个卫所,额定军兵十七万三千六百人。如果再算上湘西的那些土司兵马的话,整个湖广行省的在籍士兵足有二十万人以上。

    可问题在于,目前大明帝国的一切军政系统,都和“正常”这两个字沾不上半点儿关系。

    在崇祯年间,大明帝国的世袭军户平均逃亡率是百分之八十左右,边境卫所因为经常要打仗,军官盯得紧,所以逃亡率稍微低一点,内地行省因为基本不打仗,军户的逃亡率还要更高。也就是说,假如内地省府在纸面上存在五个士兵的话,那么实际上能够有一个人真实存在就不错了。而即使是这些没逃亡的士兵,其实也已经基本变成了只会种地不会打仗的农夫,指望把他们拉出来就上阵是根本不可能的。

    按照卢象升的估算,湖广行省纸面上应该存在的十七万三千六百卫所军,在扣掉那些虚报和逃亡的家伙,并且剔除那些老弱病残之后,实际上能够从中找出三四千个壮丁就算不错了注意,仅仅是壮丁!而不是士兵!因为这些所谓的世袭军户,自从生下来就完全没有受过任何的军事训练!

    不仅这二十万士兵仅仅只存在于纸面上,湖广行省库存的各种武器装备,也同样仅仅只存在于纸面上不同于进行过抗倭战争的东南沿海,好歹还遗留有一些当年戚继光用过的火器。湖广行省自从大明开国以来就基本太平无事,所以卢象升在襄阳和武昌的武库里翻检了很久,都没弄到一门能用的火炮,只找出一些锈蚀腐坏得不像样的刀剑、马鞍和铁枪头,以及若干杆根本没人敢用的超劣质鸟铳:那枪管居然是用铁片拼起来的,不要说装药开火了,只要用力在空中挥舞几下,就会像玻璃一样噼里啪啦地碎开……

    总的来说,整个湖广行省真正有一点战斗力的部队,就只有湘西和湘黔川边境的那些土司兵了。其中以石柱女将秦良玉的白杆兵最为闻名。可问题是。在之前北京沦陷的灾难之中,朝廷把足足九千白杆兵都丢在了北直隶,连白杆兵的现任主将,秦良玉的侄子秦翼明,都在战乱中生死不明……

    且不说秦良玉会不会因此对朝廷迁怒,就算她依然忠心耿耿,可石柱毕竟只是一个土地贫瘠、人口有限的小地方。在战死了这么多青壮之后,秦良玉还能拿出多少兵马来勤王呢?至于其他的土司。素来叛乱不断,对朝廷的忠心都很可疑,远不如秦良玉的白杆兵那么可靠,即使他们肯出兵助战,卢象升都不太敢用万一这帮没节操的混账,在私下里偷偷联络南京逆臣,然后临阵倒戈了可怎么办?

    因此,在来到武昌之后,崇祯皇帝和卢象升发现他们什么都得从头做起由于湖广行省的军户里只有三四千可用的壮丁。所以至少还有几万士兵的缺额要重新招募和训练;为了装备这支部队,一切的军械都需要重新打造;战船是来不及造了,只能征发商船和客船进行改造……满朝文武都知道留都南京是何等的虎踞龙盘、高城固垒,光靠卢象升的一万多天雄军和王斗的几千宣府边军是绝对啃不下来的。所以这个流亡朝廷也难得地慷慨了一把,将之前在洛阳抄没的福王府财宝,还有从湖广行省官宦缙绅那里勒索到的“捐助”,统统都投入到了整军备战上。反正只要打进了南京。抄了那些东林党的家,就什么都有了!

    但即使有了如此充裕的军费,想要练出一支可战之兵也绝非易事。以手工业时代的落后生产力,光是给一支数万人的大军制造兵器甲胄,就需要很长时间……在整天忙得一片焦头烂额之余,卢象升和王斗偶尔也会觉得有些庆幸:亏得南京伪帝的反应同样迟钝。如果那边趁着湖广行省极度空虚的机会,从南京派一支精兵溯流而上、偷袭武昌的话,整个湖广行省的局面都很可能为之土崩瓦解!

    幸好,这预想中最糟糕的场面,总算是没有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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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此同时,武昌城内的崇祯皇帝行宫里,也是唾沫横飞。喝骂连连……

    “……反了!反了!把这个目无君上的狂生,速速给朕拖出去!”

    伴随着穿越版崇祯皇帝在御座上的又一声大喝,那个正在殿上大放厥词的老学究,立刻就被两个早已不耐烦的锦衣卫一左一右的架了出去,但还是依稀从门外传来几句“有辱斯文”之类的骂声。

    自从崇祯皇帝的御驾驻跸在武昌城之后,各式各样不得志的穷秀才酸夫子,顿时就跟雨后的蘑菇一样,在行宫门前冒出来一波又一波,其中甚至包括几个一直泡在行院里写小曲的斯文败类,一个个都嚷着要觐见皇帝。这些人之中,有一小部分是真心实意来谋个差事,但绝大多数却是怀着一步登天的白日梦。

    中国的朝廷制度发展到了明代,关于如何求见皇帝的程序已经非常完善了,若放在其他时候,一般人想要觐见皇帝恐怕是非常困难的,而且也风险不小,按照几率来算,这帮酸丁能够出现在皇帝面前的可能性,通常在百分之零点一以下。无奈如今的朝廷正处于流亡状态,天晓得还能够管得了几个省。为了表示亲民和笼络人心,崇祯皇帝不得不捏着鼻子接见了一部分人……然后差点被气破了肚皮。

    总的来说,这些人的觐见目的,基本上都可以归类为自我推荐,还有极少数是司法上诉,也就是告御状。至于具体的内容则是五花八门,其中大部分在皇帝看来都非常之荒诞。更要命的是,如果这帮满口之乎者也的酸子,能够正正经经地对平叛战略、政治改良之类的国家大事,提出一些合理化建议,那么就算这些建议再怎么不科学,皇帝陛下至少也不会很生气他在穿越之前,也没少在络论坛上看过各种脑残帖子,权当是个乐子就好。顺便也可以了解一下明代知识分子的平均脑残程度。

    但问题是,在很多时候,这帮家伙都是在大言不惭地自我吹嘘,标榜自己是“宰辅之才”,一开口起码就要求得到县令的官职。然后就是用最为激励的言词,抨击崇祯皇帝流亡朝廷里的诸位大臣,从温体仁到卢象升再到王斗,个个都被扣上了罄竹难的罪名。甚至还有直接唾骂皇帝本人的刚才来觐见的那个老生就不知犯了什么病,居然当面大骂皇帝诛杀福王这个自家长辈是丧心病狂,悖逆人伦……

    总之,皇帝陛下当真是做梦也没想到,明末中国的知识分子里居然存在着如此之多的亡命之徒,在这位穿越者的印象之中,封建王朝时代的读人在皇权面前应该都是很规矩的才对,可惜最近的一系列遭遇,却彻底的推翻了他的上述观念,让他有种置身于英格兰下议院甚至法兰西国民公会的错觉。

    这种奇葩的情况究竟应该算是什么?封建主义自由化思想启蒙运动?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更加疯疯癫癫的家伙,则是满嘴令人目瞪口呆的奇谈怪论,譬如之前有个病歪歪的邋遢生,就神神秘秘地声称他已经把《易经》研究透了,而且还在自己家后山的小溪里发现了河洛图,经过长期修炼,目前他已经达到了金丹期水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到八十岁左右就可以渡劫飞升了。但是本着身为大明臣民的忠诚心,他还是特地下山来诚挚邀请皇上一起加入修真者行列,共享长生另外,就在此关键时刻,他本人的修真活动遇到了一些困难,这里主要是炼丹和炼法宝的原材料供应上出了问题,所以如果皇帝有兴趣给他一个国师头衔的话,他本人愿意暂时抛却“闲云野鹤”的生活,长期跟随在皇帝身边,共同探讨关于“天人合一”和“阴阳双修”之类的问题……

    对于这样的情况,皇帝陛下除了建议他去写玄幻小说赚稿费之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好不容易把今天最后一个故作狂言的作死鬼丢出去,满心疲惫的穿越版崇祯皇帝照例把卢象升召来问了问练兵进度,在得知新招募的部队还需要训练至少三个月才能出征之后,只得揉着太阳穴叹了口气。

    在武昌待得越久,他就越是深刻体会到了这年头的官宦缙绅都是怎样的狂傲与废柴……亏得身边还有几个会办事的得力能臣,而之前又果断地抄了福王府,以最快速度搞到了第一笔启动资金。否则若是需要在湖广行省慢慢地筹备军饷、搜罗班底的话,那就真是天晓得要猴年马月才能把军队拉起来啊!

    哎,不知道南京的那位“永和帝”,如今又在做着些什么?(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一百三十七章、四方乱云起(中)

    readx;第一百三十七章、四方乱云起(中)

    崇祯六年(永和元年)四月,南直隶,南京

    跟北京一样,作为大明帝国的另一座首都,在南京城内同样有着一座气势恢宏的宫城。这是一座南北长五里、东西宽四里的巨大建筑群,四周围绕着高大的红墙,屋顶的明黄琉璃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在宫城之内,以承天门为界,门以北是紫禁城。穿过端门、午门走进去,迎面依次矗立着“奉天”、“谨身”、“华盖”三座大殿。东西两侧还分别建有“文华殿”和“武英殿”,以及“文楼”和“武楼”。这是皇帝接受百官朝觑和举行大典的地方。而“三大殿”以北,一直到后宰门,则属于“后廷”范围。那里面另有许多名称各异的宫殿,还有一座御花园,皇帝的日常生活起居都在那里。

    除了紫禁城的这一部分之外,在宫城的南面,有一条宽广的御道从承天门外的五龙桥,笔直向着宫城的正门洪武门伸展开去。御道的东侧,分布着除刑部之外的吏、户、礼、兵、工等五部衙门,以及宗人府、鸿胪寺、钦天监、太医院等若干次要政府部门;御道的西面,则是大明帝国的最高军事机构,五军都督府,以及锦衣卫、通政使司、太常寺等衙门的所在地。

    然而,这么偌大一座辉煌壮丽的宫城,自从成祖永乐皇帝迁都北京之后,却已经被荒废闲置了二百年的漫长岁月,到如今早已萧条破败,完全不复昔年的气象了。自从永乐皇帝之后,除了正德帝曾经下过江南之外,其余历代大明天子基本都没有离开过北京,到这南方的留都来巡幸。

    如此一来,因为主人常年不在的缘故,南京紫禁城里的宫殿自然是大多荒废失修,到明末都已经差不多变成废墟了。甚至就连那些一直有官员派驻的南京各部衙门。除了少数几个门堂,因为有官员到部视事办公的缘故,所以收拾得还算整齐外,大多也是任凭墙垣倾圮,无人过问。一派衰败不堪的模样。

    虽然眼下的南京朝廷已经拥立了永和帝朱以海,使得这座宫殿再次有了一个主人。但东林党集团素来都是以偷税漏税为己任的,哪里舍得掏出几百万两银子的巨款。给自己拥立的这个新皇帝整修宫殿?

    因此,跟过去的闲置年月相比。此时的南京紫禁城依旧没有多少变化。承天门的朱红色宫墙依然到处都布满了剥落的痕迹,显得斑斑驳驳。城楼的屋顶上更是长满了郁郁葱葱的小树和野草,显然是很多年都没有清理过了。宫门口总算是站着几个太监和卫士,但也一个个都没精打采的,看不出半点皇家气象。

    此时,整个紫禁城内唯一被稍事修葺的文华殿里,曾经的鲁王次子,如今的永和帝朱以海,正百无聊赖地坐在掉漆开裂的御座上。完美地扮演着泥塑木偶的角色,眼巴巴的看着南京众臣在下面唇枪舌战。

    似乎是由于时局危殆的缘故,丹墀下面的诸位士大夫全都火气暴躁得很,再也顾不上什么斯文体面了。

    当然,也更加顾不上对朱以海这个傀儡皇帝的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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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的来说,眼下的南京小朝廷虽然还没有被人兵临城下,但处境也已经是非常不妙了。且不说北有闻香教妖人。南有澳洲髡贼,西有崇祯先帝虎视眈眈,即使是残余的江南方寸版图,也同样是骚动不安。

    如今大明境内钱财最多的地方,自然是南直隶和浙江北部这一片工商业发达的江南沃土,家累万金的巨富比比皆是。但宋朝的“苏湖熟天下足”。却已经是过去式了如今苏、湖一带的乡村多种桑树,采桑养蚕,其获利远胜于种植水稻。因此,在明朝的时候,已经进入了“湖广熟天下足”的时代,湖广、江西二地在得到充分开发之后,便取代江南成了天下粮仓。即使是号称富饶的江南鱼米之乡。也要靠湖广、江西、两淮这些地方的粮食输入,才能满足大批非农业人口的基本需要。

    可问题是,在各路穿越者的暗中扶持、养寇自重之下,自从崇祯初年开始,赣南农民起义军的声势就日渐猖獗,对江西的粮食生产和输出造成了很大破坏。而鉴于闻香教起义军在淮南淮北整整一年的横行肆虐,两淮的粮食同样也没了指望,所以就使得江南这片“鱼米之乡”,愈发要仰赖湖广的粮米输入。

    然而,如今这条对江南小朝廷而言性命攸关的湖广粮道,却被人给切断了。

    本月初,废帝崇祯驾临武昌,接管湖广行省军政大权,同时下令封江,禁绝对下游的粮食输出。

    于是,这个噩耗刚一传到南京,整个江南水乡就一下子炸开了锅。

    虽说眼下乃是青黄不接的时节,夏粮还要几个月才能收割,本来就不会有多少粮商在这个时候去湖广进货,但架不住这个利空消息带来的市场恐慌效应啊!一时之间,成千上万的市民都拿出了珍藏的银钱,去抢购粮食囤积在家里,无形中进一步推高了粮价。此外又有不少奸商趁机囤积居奇,制造谣言,疯狂炒作……结果就导致南京市面上粮价最高的时候,一度被炒到了糙米十六两银子一石的地步!

    不仅进口粮食遇到困难,出口商品的渠道同样不畅自从澳洲髡贼大举侵袭浙江以来,虽然其兵锋眼下暂时止步于杭州,没有继续进犯南直隶。但其水师却以嵊泗列岛为基地,在长江口展开远程封锁,拦截和扣留任何胆敢出海的船只!至于往长江上游销售棉布等物的商路,同样也被崇祯帝的封江令给切断了!

    进口粮食无货源,出口商品被封锁!而且四面都被强敌环绕……如此沉重的军事和经济压力,顿时就让这个诞生不到半年的小朝廷不堪重负!一时之间,苏州、松江和无锡等地的纺织工场纷纷破产,成千上万的市民失业,而急剧暴涨的米价,又让各地市井间相继发生抢米骚动。而与此同时。还有起码三四十万战争难民,从杭州一带仓皇北逃,滞留于湖州、嘉兴等地,给当地带来了巨大的治安隐患和社会负担。

    这一系列噩耗导致的直接后果,就是南京城内的粮食一日三价,仿佛钻天猴一般节节攀升。整个江南地区哀鸿遍野,怨声载道。不但是老百姓吃不起粮食。就连普通的小官小吏每日都只能喝粥度日。

    面对着如此严峻的考验,南京小朝廷的首辅周延儒一时间焦头烂额。作为曾经在崇祯皇帝手下当过首辅。执掌过天下大权的职业政治家,他当然不会不明白粮价高涨对统治秩序的威胁。可南京的东林党集团当初之所以拥立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永和帝,就是为了尽可能地不交税。所以南京的户部早已把能免的赋税都免了,这会儿更是连老鼠都要哭着从国库里搬出来,哪有储备的粮食来抑平粮价?

    于是,在没有任何粮食储备的情况下,被逼急了的周延儒一度发了狠,派出锦衣卫大肆锁拿哄抬粮价的奸商。可结果却是雷声大雨点小朝廷群臣对此集体跳反,几乎是以倒阁为威胁。逼着周延儒收回了上述“乱命”:炒作粮价牟取暴利的所谓奸商,正是东林党背后的大金主,哪里是这个小朝廷能打压的?

    从诞生之初开始,南京永和帝朝廷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小政府。不仅所谓的永和皇帝乃是东林集团的傀儡,即使是朝廷之上的阁老尚书,同样也必须为了江南缙绅大户的利益而服务。这听起来有点像是后世美国财团与政府的关系,但明末的缙绅可要比美国财团的掌舵人更加眼光短浅。也更喜欢作死……

    无奈之下,周延儒只得在朝堂上声泪俱下,企图劝说诸位东林君子和他们背后的金主稍微收一收手,不要在这种时候继续爆炒粮价发国难财了!否则的话几乎是铁定要引发民变,搞得不可收拾!

    但如此毫无底气的软弱抗议,自然被诸位铁面无私的君子们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朝廷最终决议。留都南京即日起进入戒严状态,严厉弹压一切哄抢粮铺的奸邪乱民……同时召回督师扬州的兵部尚书吕维祺,放弃江北的扬州等据点,把江北的一万多兵马撤回来,以备应对可能爆发的乱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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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讨论完了粮价的问题,并且决定任凭百姓饿死之后,朝堂众臣又开始讨论起了更加严峻的军事问题。

    随着大半个浙江省的沦陷。扣除那些不能动的城防部队之后,南京永和帝朝廷名下真正具备一定战斗力的野战军团,已经只剩了督师扬州的兵部尚书吕维祺手下的一万多兵马。

    虽然之前已经决议放弃江北的土地,依靠长江天险和南京水师,暂时可以不用考虑闻香教妖人的威胁。但即便如此,吕维祺尚书也没有办法只靠这点兵力,同时对付西边的崇祯废帝和东边的澳洲髡贼。更别提朝廷还必须在南京也保持一定的机动兵力,以便于弹压江南各大城市随时可能爆发的抢米骚乱。

    在这种情况下,扩军备战自然就成了南京朝廷的当务之急,以及压倒一切工作的重中之重!

    “……如今朝廷疆土日蹙,只剩东南一隅,且四面皆有强敌,不能不倾尽财力以招募兵士……”

    尽管刚刚在平抑粮价的问题上被狠狠地打了脸,但本着身为朝廷首辅的责任感,周延儒还是硬着头皮抛出了他刚刚构思出来的扩军计划在松江、苏州等纺织业重镇张榜募兵十万,一方面用以充实南京的京营和孝陵卫等几个重要据点,另一方面也是给当地的失业织工一条生路,免得他们聚众骚乱……

    但钱谦益立刻就提出了反对意见,他振振有词地说,自古以来若是想要练出一支能打仗的军队,就需要从农民中征兵,因为乡下人胆小老实、吃苦耐劳、服从命令,而城里人多半是有着一身的商贩习气,吃不得什么苦,而且更擅长偷奸耍滑……因此还是在较为贫瘠的皖南山区募兵为好。

    对此。朝中众臣纷纷附和,在他们心里大多存在着一个固定的思维模式,即越穷越能打,越富越窝囊。比如蒙古鞑子和辽东建奴,若不是生长在穷山恶水,穷得只剩下一条命,怎地会如此凶悍?

    以此类推。江南富庶之地的市民,必然大多孱弱奸猾。临阵不敢迎敌,所以还是到皖南山区去募兵为好……当然,松江、苏州的失业织工也不能不安抚一二,就把他们都抓去给官军当苦力吧!

    于是,周延儒只得捏着鼻子修改了募兵计划,然后提出了真正的重头戏要钱!

    按照他的计算,募集和训练十万军队,并且驱使他们上阵打仗的花费,最起码也需要五百万两银子!

    因为如今南京朝廷的武库里几乎是什么都没有。连军械和袍服都要临时赶制,此外还需要铸造大量的火炮。而如今南京的国库基本都是空的,文武百官的俸禄都拖欠了一个月,这笔巨款就只能从缙绅们头上搜刮了,想要提高农税田赋都没用江南地区乃是东林党缙绅的大本营,农民要么依附在世家官宦手底下,要么就是这些人的佃户。这里的自耕农就跟大熊猫一样稀有。即使榨干了也敲不出几个钱来。

    听说居然要这么多的钱,朝堂上的诸位东林君子立刻就跳了起来,口口声声斥责周延儒横征暴敛,残苛害民……但周延儒表示他实在是没办法,想要拉出一支能打仗的军队,就必须大把地砸银子下去才行。

    无论在哪一个时代。哪一个国度,建立和维持一支正规化职业军队的花费,都是相当巨大的。

    首先,这需要召集大批壮丁,并且给每个新兵付一笔安家费。

    其次,刚刚招募过来的人,还不能被称为真正的士兵。必须进行军事训练,为此就要聘请教官、建立训练场、提供食宿和器械,花很多钱供养这些训练中的“准士兵”。

    再次,在训练完毕之后,这些士兵依然需要发放军饷,需要装备军械,需要服被、住所等各种福利,这都是和平时期也不可缺少的经常性开支。

    然后,真正到了战时,各项开支更是如潮水一般涌来像弹药、箭矢之类,固然是绝对的海量消耗品;而枪械和刀剑的使用寿命,其实也相当有限,最多打上两三次战役就要替换。

    此外,为了维持部队的战斗力,还要购买建筑材料来修筑要塞,雇佣商船、车队来运输给养,准备药品和医生来治疗伤患……无论是其中的任何一项,都意味着天文数字一般的可怕开销。

    最后,伤亡的士兵要发放抚恤金、烧埋费,年老的士兵还要发放一笔退休金。

    综上所述,当某个国家进行大规模的扩军,职业军队数量达到一定程度的时候,这些消耗就会迅速变成了足够拖垮财政的恐怖支出。不管是再怎么丰厚的国库,都会在很短暂的时间内被彻底搬空。对于实际货币收入相对贫乏的传统农业国家而言,这个矛盾更是尤为突出。

    因此,所谓的兵贵胜,不贵久,绝非是一句泛泛之谈那么简单。

    而军队中的贪污**,还会进一步加剧这一消耗速度偏偏明军的贪污**程度,足以让任何人感到绝望。这五百万两银子的预算里面,能够有一百万两银子被用到实处,就已经是谢天谢地阿弥陀佛了。

    可即便明知会有如此的贪腐,朝廷也必须捏着鼻子把军费拨发下去,否则情况只会更糟糕。(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一百三十八章、四方乱云起(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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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有读者说,明末洛阳的福王府里面,恐怕没有三百万两银子,十几万石米粮。

    但我这里有一份统计数据,当年福王封藩的时候,光是万历皇帝本人就直接赏赐给了福王一百多万两银子,之前福王肯定还有一些积蓄,再加上其余的进项,所以在启程前往洛阳的时候,福王就已经有了至少二百万两银子。之后,这位福王在河南肯定也是巧夺豪取,到崇祯五年怎么样也该有个四五百万两银子了吧。毕竟这家伙还是皇子的时候,办个婚礼就花了三十万两白银呢!而且,这会儿才是崇祯大旱刚开始不久的时候,中原的粮食还不如后面几年那么匮乏,福王府的存粮自然也应该更多一些。

    还有,另一部分读者认为粮食价格涨得太高了,但是请注意,这是在战争和禁运条件下的粮价虚高,而且在很大程度上是被奸商炒作起来的,并不反映真实供需状况。等到夏粮上市之后,自然就会回落下去。

    前提是这一年还能有夏粮可以上市……或者有消费市场可以让夏粮售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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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在建立军队的事情上,投机取巧的省钱办法也不是没有。

    首先,假如不实行职业兵制,而是采取义务兵制,那么给士兵的安家费就可以基本节约掉了。

    其次,假如要求士兵自行购买军械弹药,自己负责训练,自己弄服被,自己花钱治疗伤病,在短期作战之中,甚至还可以让士兵自备一定数量的粮食,那么训练开支和军械、服被、医药费用也就顺利解决了。

    最后,剩下来的军饷、抚恤金和退休金。就更容易解决了。只要先发一笔数额不大的开拔费,然后让他们“破城之后,任由掳掠”,走到哪里抢到哪里吃到哪里,基本上就不必再发军饷了。至于抚恤金、烧埋费和退休金,可以用占领的土地来顶账,甚至可以根本不付账。只要宣布“参军打仗是义务”就行了!

    但问题是……像这样偷工减料建立起来的军队,真的能打仗吗?

    连一分安家费都不给。就要士兵为你卖命,很可能会让他们心不甘情不愿,士气低落。

    而让士兵自备军械弹药甚至粮食的做法,就更是凄惨了那些有钱的阔人,多半不会乐意上阵搏命,而没钱的穷人就算愿意赌命,也照样买不起趁手的家什,只能弄点木棍菜刀来凑合。

    此外,自备的武器显然难以统一规格。比如说各种长长短短的长枪,就很难列出整齐的方阵。

    至于训练也同样是一个大问题,那些没有训练过的士兵,必然是一群无组织无纪律的乌合之众,恐怕连排列阵型都困难。就算政府下令自己组织训练,可问题是,这种荒谬的命令通常来说根本无法落实该由谁来牵头组织。谁来承担食宿,谁来寻找场地,谁来充当教官?用什么操典?

    根据以上所述推断,这支几乎不用钱就建立起来的军队,在没有其它因素激励的情况下,十有**必然是要士气没士气。要装备没装备,要纪律没纪律,要训练没训练,要凝聚力没凝聚力……就算在数量上是对方的十倍,也必然和一堆废物无异,连如何顺利开赴战场都是难题,这种数量优势又能有什么意义?

    明朝的卫所军户。差不多就是这样的自费军队,但实际战斗力也只能用让人绝望来形容。

    不过,就在长江的对岸,作为造反派的闻香教妖人,倒是有办法克服以上劣势当然,是通过最残酷,最血腥,影响最恶劣的方式……简单来说,就是一个字,抢!

    想要钱财吗?想要土地吗?想要女人吗?那就拿起你们的刀枪,去那些为富不仁的大户家里抢吧!

    江北那个最初无粮无饷的闻香教,最初就是靠着这样的忽悠,才一口气拉起数十万队伍的。

    可问题是,闻香教能用的办法,东林党却用不了。他们这些东林君子,本身就是霸占了江南绝大多数财富和田地的大地主,如果用抢劫来忽悠士兵的话,岂不是等于鼓励这些粗鄙武人来抢自己的产业吗?

    由此可见,假如身为统治者的南京朝廷突发脑残,想要用这种偷工减料的办法来建立军队,其结果不是未战即溃,就是暴动叛变,根本是一种自杀性的作死行为。

    所以,不管再怎么天性吝啬、善财难舍,该用的钱还是得要用,否则就只能等着被砍和被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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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尽管殿上群臣也都隐约明白这个道理,但这些家伙个个都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主儿,想要他们掏出几百万两银子的巨款来养兵,那真是比挖了他们的祖坟还要心疼……而且,这伙人同样也都很清楚,就算他们真的咬紧牙关,倾家荡产地捐资报国,可这些银子又能有多少被用到实处?

    如今的这个永和帝朝廷,非常完整地继承了大明帝国在南京的“第二政府”,自然也完整地继承了大明帝国的一切陈规陋习。一万两银子从国库里被提出来,立刻就要被户部官员按照“常例”漂没掉三千两。在银子出了户部之后,接下来又要经过兵部衙门,同样要被再狠狠宰上一刀。然后还要经过兵备道衙门和总兵衙门的克扣,才能发到负责募兵的军官手里,这时候的银子若是能够剩下三千两,就该烧高香了。

    然后,这些募兵的军官又会按照常规,克扣五成到七成左右的饷银,用来交际应酬和养他们自己的家丁……这么一层层的雁过拔毛下来,最后天晓得能有百分之几的银子,会被真正地用在募兵上?!

    既然如此,诸位重臣们又何必要拿出自己辛苦贪污来的银子,白白送给那些下级官吏去发福利呢?

    总的来说,古代的“肉食者”真的是相当的“鄙”。似乎总是处于某种吃一百个豆子也不嫌腥的状况。即使这些贪得无厌的家伙。明明知道破家亡国的危机就在眼前,可是他们也依然不会吸取任何的教训。

    这样一来,鉴于上述很有现实意义的考虑,饶是周延儒首辅好说歹说,磨破了嘴皮子,在筹集军费的问题上,诸位东林君子最终只是很勉强地答应发动他们的家族。向朝廷报效二十万两银子和一万石大米,然后再向京中百姓摊派一笔三十万两银子的“靖难捐”接下来就没了。

    眼看着军费只筹集到了预想中的十分之一。周延儒这个首辅大臣登时忍不住双眼一黑就凭这么点儿钱粮,能够给南京朝廷现有的部队发放足额军饷就是极限了,哪里还有余钱来招募新兵?

    由此可见,穿越版崇祯皇帝在钱粮匮乏的情况下,彻底撕了脸面不要,以谋反之罪抄了福王府是多么的英明和正确!如果没有福王府的这笔启动资金,流亡朝廷在湖广的处境还不知得要多么艰难呢!须知湖广行省那些缙绅地主对大明王朝的忠心,也不见得就比江南的东林党强上多少啊!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一次地告诫自己要戒急用忍。又默默念了一串据说能够平心静气的清心咒之后,今天在朝堂上被接连打脸的周延儒首辅,终于再次振奋起精神,抛出下一个议题:与髡贼议和。

    当前南京朝廷的颓势已经相当明显,即使放弃了江北的扬州和滁州等据点,借助滔滔长江阻挡住闻香教妖人的脚步。但撤回来的一万多野战部队,也绝对挡不住澳洲髡贼和崇祯废帝的两面夹攻。

    鉴于拥立新帝朱以海的南京朝廷。与被强行废黜的崇祯帝之间,存在着不可调和的矛盾。所以两边无论如何都只能大战一场。相反,澳洲髡贼在占领杭州,控制了江南一角之后,就一直没有继续向北进攻,挺进江南腹心之地。虽然不知道这些贼人究竟有着怎样的考量。但似乎还有谈判的余地。

    因此,周延儒觉得眼下哪怕是虚与委蛇也好,也应该派人跟澳洲髡贼接触谈判一番,以便于集中力量,迎击上游之敌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周延儒的这一见解都是很合理的:

    “……目前髡贼盘踞杭州,已得江南一角;闻香教妖人肆虐江北。与金陵不过一水之隔,纵有长江天险,也难保贼军不会寻隙偷渡南下。而湖广又有强敌在侧,对留都虎视眈眈。局势演变至今,朝廷已是不堪重负。只能对髡贼暂时议抚。谋求苟安一时,使朝廷全力对付上游危局,保全留都。舍此别无善策!”

    但问题是。这世上就是有着那么多的事情,从来都跟合理性之间乃是绝缘体在周延儒提出此项建议之后,刚刚因为被迫掏钱而憋了一肚子怨气的东林君子们,立刻就炸开了锅:

    “……万万不可!髡贼在浙江屠戮缙绅,折辱士子,作恶多端!朝廷岂可饶恕此辈的滔天罪孽?”

    “……可耻啊!我堂堂天朝上国,岂能对这等粗鄙蛮夷屈膝?”

    “……启奏圣上,臣弹劾首辅周延儒,身为内阁首辅,肩负天下之望,却赞画无功,不能为陛下安内攘外,反倒对外夷奴颜婢膝,实在是罪该万死!我大明自从立国以来便不割地、不赔款、不和亲,纵然昔日土木堡之败,瓦剌大军围攻京师,也从无屈膝乞和之事,岂可在今日为区区一髡贼破例?”

    ……

    诸位清流言官全都站在道德的高地上,向着周延儒这个卖国奸臣猛烈开火。一番义正词严的口水喷下来,周延儒霎时间就成了千夫所指、众矢之的,被铺天盖地的骂声所淹没。而其他的东林大佬,即使明白与髡贼议和才是正确选择,也没有一个肯站出来帮周延儒说几句话他们都还盯着周延儒屁股底下的首辅之位呢!若是能够趁机污了这厮的名声,日后倒阁起来岂不是更加便利?

    最后,无可奈何的周延儒只得黯然收回此议,同时在肚子里暗暗叫骂:你们这帮站着说不腰疼的酸丁,难道就不知道本官的所作所为,不过是效仿越王勾践卧薪尝胆,所谓的毒蛇噬手、壮士断腕吗?

    还说什么不割地不和亲不赔款呢!朝廷过去为了安抚各路鞑酋和土司而封赏的官衔,赏赐的银帛。难道还少吗?只不过没有像昔年的两宋一样,用上岁币的字眼而已,实质上又有什么差别?

    可在此时此刻,尔等却还在那里聒噪,说什么丧权辱国、有辱礼教,可是你们难道就有那种移山填海,挽狂澜于既倒的本事吗?嘴皮子倒是都好像能够指挥千军万马!要不这髡贼就让你们带家丁去打打看?

    然而。尽管周延儒的心中吐槽不断,但终究还是没有力挽狂澜、舌战群儒的本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南京朝廷往悬崖下跳总之,在东林君子的“英明决策”之下,南京的永和帝小朝廷,将继续以一副缺兵少饷的虚弱状态,勇敢地跟崇祯帝、闻香教和澳洲髡贼三家敌人,同时进行着激烈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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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场廷议自始至终,御座上的朱以海陛下都一言不发,漠然地看着文武百官在下面喷口水斗鸡眼。直到群臣散朝之后,这位在丹墀上充当了小半天木偶人的永和皇帝。才活动了一下手脚,径直向后廷走去。

    跟前朝这些杂草丛生的大殿一样,由于整整两百年无人居住的缘故,南京紫禁城的后廷同样也是一片荒芜,甚至还要更加破败一些:茂盛的藤萝草木早已爬上了宫殿的石阶和窗台,一棵棵碧绿的小树苗在砖缝里发芽长大,逐渐把铺地的砖石撑裂……乍一眼望去。简直就像是被丛林吞没的玛雅古城一般。

    在这一片郁郁葱葱的“都市丛林”里,只有一座规模不大的偏殿被打扫了出来,充当朱以海的寝宫朱以海原本的妻妾都在逃亡路上失散了,到南京之后也没顾得上再娶,所以这么点地盘倒还住得下。

    此时,正有一位面白无须的中年太监。略显拘谨地守在宫门口。看到永和皇帝出现在门外,这中年太监才悄悄松了一口气,连忙招呼皇帝进来,又屏退左右,表情显得很是紧张。不过,永和皇帝的表情倒是很淡定,只见他找了张椅子坐下。这才不急不缓地开口对那太监问道:“……之前吩咐的事情都办妥了吗?”

    “……回陛下,都办妥了!”那位曾经护着朱以海从山东一路南逃的亲信中年太监,连忙低声答道,同时将几个褡裢摆到皇帝面前打开,内有度牒两本,半旧僧衣数套,打火石、干粮、钱币若干其中既有大明的铜钱和银锭,也有西洋人的金币和银币,甚至还有“澳洲髡贼”的华元纸币,也不知这个中年太监是从哪儿弄来的。此外还有一套剃头工具,一看就是随时准备化妆成和尚跑路的模样。

    而这也正是永和皇帝朱以海的目的“……嗯,甚好!”朱以海满意地点了点头,“……这几日注意打探宫城道路。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咱们就剃了头发换上僧袍逃出去!这鬼地方寡人是再也不想待了!”

    “……遵命,陛下……可是,陛下,难道您就真的不要这皇帝之位了?”中年太监有些迟疑地问道。

    “……皇帝?嘿!寡人这算是个什么皇帝?名不正言不顺的,比三国那会儿的汉献帝都不如!天下的宗室没有一个肯服气的。汉献帝身边尚有几个忠臣呢!寡人身边除了你之外,还有谁能信得过?”

    一提起这事,朱以海就霎时间变得满脸忧郁,“……抓不住权柄,说话没人听倒也罢了,坐在御座上当个木偶也没什么,毕竟都是之前就说好了的。可是你看看,那帮乱臣贼子每个月才肯给寡人一千两银子的用度,哪里维持得下去?而且,他们给寡人住的这是什么宫殿?简直就跟那闹鬼的废弃宅院似的!这居然是皇帝住的地方?记得王府里那几个小妾生的庶子庶女住的屋子,也没有破败到这般不像话的地步吧!”

    他指了指如今身处的这座寝宫,虽然已经被粗粗打扫和修缮过一遍,但还是弥漫着萦绕不去的腐朽霉味,“……哎,当初真不该鬼迷心窍,上了钱谦益那个老东西的当!居然跟崇祯爷去抢皇位!这下可好,当真是骑虎难下!照着眼下的架势来看,甭说什么君临天下了,只怕连这南京城也守不住几天啦!

    若是让崇祯皇爷打进了南京城,那些朝廷大臣恐怕只要跪下来痛哭忏悔一番,多半就能被免除前罪、改过自新了,至不济也就是辞官回乡而已。如果崇祯皇爷想要江南安稳的话,就对他们下不得狠手。

    只有寡人这个伪帝,却是铁定要被他们给推出去顶缸,而这种事情注定就是死路一条!就寡人的猜想,如今这城里多半已经有人在偷偷联络武昌的崇祯皇爷,要拿小爷我这个伪帝的脑袋当投名状啊!”

    “……唉,陛下!您可真是命苦呐!”

    那中年太监闻言,想着自己小主人眼下看似尊贵,其实如履薄冰的地位,一时间也是老泪纵横,“……都是咱家没把您给伺候好啊!到时候怎么去地下见老王爷和大夫人呢?”

    于是,主仆二人抱头痛哭了一场,又悄悄地探讨起了在危机来临之时,设法化妆逃出皇宫的计划……

    正当南方的大明帝国,一如既往的闲庭信步、拖拖拉拉,慢悠悠地筹备着生死决战之际;北方的大清王朝,却还在犹如烈火疾风一般地狂飙猛进,以惊人的速度恣意攻略着中原汉人的花花江山……(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一百三十九章、烈火烹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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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京,紫禁城

    红墙明瓦、飞檐斗拱,重楼叠宇、雕梁画栋。

    看不够的金碧辉煌,说不尽的帝王气派,道不完的富贵尊荣。

    去年的大明帝王之居,已经变成了今年的大清八旗皇城。

    而那些在不久前刚刚搬出辽东盛京那个苦寒之地,迁入北京紫禁城的大清后妃们,则立刻就被这座东方最大的宫殿给迷花了眼与之相比,盛京那个充其量不过是地主大院等级的皇宫,真的是有点不够看。

    虽然在历经了二百年的风雨沧桑之后,这座宫殿已经留下了不少岁月的痕迹。但在出身于蒙古草原和白山黑水的蛮夷女子们眼中,这依然是实打实的的琼楼玉宇、天上宫阙!

    “……姐姐!这屋子真是好大啊!明国的皇帝就是住在这里面吗?”

    “……如今咱们每个姐妹都能有一间大殿住了吗?先前在盛京的时候,真是想都不敢想呢?”

    “……是啊!这回真是享福了呢!诶?姑姑,你手里的这面小镜子是从哪儿来的?好漂亮啊!”

    “……哦,这个啊!不过是底下那些奴才孝敬上来的新鲜玩意儿,听说是从南方海外来的洋货。在如今的北京市面上多得是,不算稀罕。下次也给你们弄几个!对了,上次给你们的香皂,用得怎么样?”

    通过去年秋天的渤海岸边,曾经被华盟舰队盘踞的大沽口“贸易市场”,除了女真八旗官方组织的大规模“人口换粮食”交易之外,其它许多各式各样的零碎小商品,也随之进入了刚刚易主的北京城中。

    “……呃,用是用了,挺香的,但还是不太习惯我那小闺女还把它当成了糕点,一个不留神就差点吃进了肚子里,吓得我跟什么似的……说起明国的东西。我还是更喜欢丝绸,最近刚做了条新裙子……”

    “……嘻嘻!我可是听说了哦!姐姐你竟然拿人家宫殿里挂的丝绸窗帘做衣裳!丢不丢人啊!”

    “……有什么好丢人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在咱们科尔沁草原上,这一匹丝绸能换多少头羊啊?”

    ……

    伴随着叽叽喳喳的闲聊声,女真之主皇太极后妃之中最尊贵也最得宠的姑侄三人,哲哲皇后、布木布泰(即大玉儿。未来的孝庄太后)和去年才新娶的海兰珠,这三位同样出身蒙古科尔沁部落博尔济吉特氏族的高贵妃子。正徜徉在北京紫禁城的一间间宫殿之中,好奇而又欣喜地看着这一片高低错落的巨大建筑,还有罗列其中的无数琳琅满目的“奢华之物”,不时发出啧啧的称赞声。

    虽然崇祯帝在出逃之前,就卷走了宫中大半的金银细软;陕西流寇攻入北京的时候,又把紫禁城搜刮了一遍。接下来,为了从盘踞大沽口的穿越者商船队那里,购买到急需的粮食和布匹等生活物资,皇太极再一次把紫禁城搜了个底朝天。连殿上的铜龟和金丝楠木柱子都被卸下来卖掉……但光是宫里剩下的一点东西,还有诸位奴才最近奉献上来的孝敬礼物,也足以让她们这些穷惯了的异族女子感到异常兴奋了。

    另一边,在御花园的凉亭里,诸位玩累了的小格格们坐在铺了织锦垫子的石凳上,正对着宫女太监们进献上来的各种精美糕点发起进攻,犹如一只只腮帮子鼓鼓的花栗鼠一般。兴高采烈地大快朵颐……

    总而言之,随着八旗权贵的家眷,陆续从盛京迁入北京,并且分别入住各处宫殿和府邸。一时间,在权贵云集的北京内城里,到处都是丝竹之声飘扬。酒菜香气弥漫,欢声笑语不断。诸位从白山黑水苦寒之地熬出来的八旗贵人们,全都在尽情享受着丰硕的胜利果实,在北京的每一天,都过得宛如天堂一般。

    然而,就在这一派欢声笑语、丰衣足食的外面,在贫民居住的外城街巷之间。却是充斥着难以想象的萧瑟与破败原先的百万市民中,已经有超过七十万人或死于兵火、或流落在外,或者被当猪仔卖到了海外,剩下的人多半也没了生计。为求能够吃上一口饭,不得不削尖了脑袋求着让八旗大爷们使唤。

    确实,跟只知烧杀劫掠的流寇相比,皇太极的政治手腕和统治策略要高明得多,在进北京之后便声称“急行征聘,先收人望,乃本朝第一急务也”。随即,这位盖世雄主就立刻开始了收买人心的动作,先是“大张榜示,与诸朝绅荡涤前秽令在京内阁、六部、都察院等衙门官员,俱以原官同八旗官员一体办事凡文武官员军民人等,若能归服我朝,仍准录用。”也就是直接招纳崇祯朝廷的官吏,统统官复原职!

    于是立刻就让北京城内得了大清官爵的文武众臣瞬间归心,对皇太极这位天命之主歌功颂德不已。

    然后,由于要把北京作为日后的大清都城来经营,不能糟蹋坏了,皇太极又在北京城内严厉约束军纪,禁止随意劫掠市井。除了少数不识时务的明朝勋贵和宗室之外,多数世家大户的产业宅邸都得到了保护。

    不过,清廷的这些安抚措施,都是针对缙绅世家的。对于寻常的贫贱百姓,皇太极就没有那么客气了为了从穿越者舰队在大沽口开办的战地集市上,买到足够数量的粮食,皇太极直接出动军队,将之前聚集在京师内外的数十万流民,往天津方向驱赶,一路伏尸无数,按照成年男女每人八斗麦或等值的土豆等“粗粮”,老人孩童每人五斗麦,美貌妇人单独另算的价格,向大沽口的“海商”进行倾销。

    如此一来,皇太极既获得了大批军粮,又减小了京畿地区发生民乱的风险,可谓两全其美,只有那些被剥夺发言权的流民倒了霉。不过,即使没有这码事儿,在这等战乱灾荒交加,人命卑贱如草的年头,他们的下场也同样是死路一条,能被当成猪仔卖了的。还算是幸运儿呢!

    而京师本地的寻常百姓,这大半年来同样过得很惨。之前是接连闹兵灾,成千上万地被杀。然后八旗大兵进了北京,总算是不怎么乱杀人了,却又闹起了饥馑,升斗小民依然是惶惶不可终日尽管通过跟穿越者的“人口换粮食”交易,刚刚在北京建立政权的大清王朝获得了至少五百万石以上的各类粮食,但皇太极却丝毫没有放粮赈济的打算,而是把这些交易得来的粮米全部充作军需,用于继续攻略中原各地。

    所以,此时的北京城内,依然是一派残破萧瑟到了极点的颓废景象:堆满垃圾的肮脏街道、摇摇欲坠的破烂房屋,还有那些面黄肌瘦的病弱市民,宛如一帮奄奄待毙的行尸走肉,正在饥饿与病痛中挣扎……各处街坊胡同都冒出了许多强颜欢笑的站街女,而各种偷窃和抢劫的犯罪行为也极为猖獗。不过在清廷颁布的宵禁令和格杀令,尤其是城门外那一堆堆人头的震慑下,倒是没多少小贼敢把主意打到旗人大爷头上。

    然而,北京城里的局面,还远远算不得是最糟糕的这里毕竟是帝王都城,有着非同寻常的政治意义,无论是八旗大爷还是关宁叛军,在此地通常还要稍微收敛一些凶性,至少不会当街肆意屠戮百姓。

    而在大清辫子兵们刀锋所向的各处战场上,则是早已遍地的横尸枕藉、血海汪洋……(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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