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崇祯五年的尾声(下)
第一百零八章、崇祯五年的尾声(下)
大阪的四天王寺,乃是日本最古老的官办佛教寺院,以及日本和宗(圣德宗)的总本山,在公元593年由圣德太子所建立,故而规模宏大,建筑壮丽,一向以悠久的历史和尊崇的地位,让大阪人为之自豪。( )txt全集下载
但在此时此刻,这座金碧辉煌的寺院,却在战火之中熊熊燃烧,被硝烟和尸骸装扮得宛如地狱。
——随着大阪城各个外围据点的相继陷落,四天王寺也终于暴露在了倒幕军的兵锋之下。
更遗憾的是,四天王寺乃是一座建筑于平地上的寺院,根本没有任何险要地形可供据守。
在基督徒军队堪称狂风暴雨般的猛攻之下,这座寺院已经承受了极为严酷的考验。从山门、壕沟到围墙,都仿佛垂死老头的豁嘴一般,被折腾得颓败破损不堪,连那座高大的木质五重塔都在混乱中被烧掉了。
然而,在虔诚信仰的激励之下,四天王寺内的佛教徒依然在负隅顽抗。
——人类在被逼迫至生死绝境的时候,往往能爆出乎常理的可怕战斗力。就比如说被围困在四天王寺内的武装僧侣与信徒们,虽然他们在平日里作风堕落,没少做过败坏佛门清誉的丑事。但是,当大批基督徒“十字军”从四面八方合围上来的时候,这些从大阪周围各处逃来的乌合之众,还是勉强镇定下来,开始在寺内僧人的指点下,从一处处霉味四溢的仓库和地窖里,翻出了若干生锈刀枪、陈旧火器、霉竹甲,甚至连金刚塑像上的长矛都取下了来。那些反应稍微慢一些的人,实在找不到像样的兵器了,就用竹竿绑上菜刀、斧头和磨尖的锅铲,再往怀里揣上几块板砖凑数,哪怕拼了命也要将战斗进行到底。
虽然这并不足以弥补双方在兵力、装备和士气上的天壤之别。
“……预备——放!”
一位穿着西班牙式盔甲、身材十分高大的切支丹武士,举起一柄华丽的武士刀,重重地往下?劈。早已装填就绪的六门青铜滑膛炮,旋即吐出一团团橘红色的火焰,出了此起彼伏的响亮轰鸣。
一瞬间,寺院古老的墙壁上碎石迸飞,将正在院墙后面持械鼓噪的信徒僧众给炸倒了一大片。随后,大批五花八门装扮的浪人野武士,就嗷嗷叫着高举十字军旗,乱纷纷地奔向了院墙上炸开的缺口。
这些来自日本西部贫瘠之地,长期以来遭受歧视和压迫的穷苦基督徒,自从打着“圣战”旗号进入近畿这片日本的精华之地以来,就一路劫掠寺院、杀戮僧侣。而从各处寺院内翻找出的金银法器、玉石佛像、绫罗绸缎,甚至还有娇妻美妾,更是让诸位圣战者们愈贪婪,把眼前的四天王寺看做了又一块大肥肉。
遗憾的是,这块肥肉并不容易啃——“日本十字军”勇士们刚刚动冲锋,数十名四天王寺的僧兵,就端着不知哪个年代遗留下来的古董铁炮,出现在院墙的缺口处,噼噼啪啪地先后点火打响、
幸好,这些装填铁砂和散装黑火药的旧货,实在是不堪一战,既无准头又无杀伤力,时常生炸膛或哑火,还因为使用者严重缺乏相关经验,往往在射程之外就提前开火,空有声势而无甚战果。充其量也就是能吓吓人而已……而对于见惯了世面的“日本十字军”来说,这种小场面根本吓不住他们。
于是,没等僧兵们打出第二次射击,一队穿着西式服饰的日本十字军,已经熟练地齐步上前,越过那些举刀游移不定的散兵游勇,架起重型火枪,对准守在院墙豁口处的僧兵扣动了扳机……一阵枪响过后,衣衫杂乱的僧众们便倒下了一大片,暗红色的鲜血汩汩地流淌,而一条条生命也随之逐渐消失。
紧接着,重新鼓起了士气的日本十字军,就闯过了已经多处坍塌的残垣断壁,踩着尚带余温的尸体,涌入了四天王寺的内部……一时之间,各种口音的喊杀之声,在寺院内此起彼伏、不断响起。
“……杀!杀啊我堂堂佛国圣地!岂容此等蛮教邪徒玷污!”
一片混乱的血腥厮杀场中,一个衣着华贵的武僧两眼血红,似要滴出血来,用尽全身气力狂喊着,疯狂地挥动着手中的太刀,才用尽全身的力气将一名日本基督徒砍倒,还未来得及喘口气,一阵不祥的噗哧噗哧声就接连响起,被几把长枪从前胸和后背同时扎入。( )[求书.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这名武僧一时间痛得嗷嗷直叫,勉强腾出一只手,抖抖嗦嗦地想要拔出扎入身体的枪头,却已经被几名十字军足轻抓起枪杆,同时用力向上一挑,就将他高高地架离了地面,在空中手脚乱挣,声音凄厉地咒骂着,只是还没骂上几声,就有人终止了他最后的挣扎——又一杆锐利的长枪,被准确地刺入了他张得大大的口中,其冲击力之强劲,甚至使得枪头从后脑勺隐隐露出,白色的脑浆如喷泉一般四处溅射……
然而,那名刺出长枪的十字军还没来得及狂笑几声,眼角的余光便看见一柄利刃向自己劈来,尽管他立即下意识地想要避开,却依然来不及逃过这蓄谋依旧的全力一击。
只听得一声惨叫,他就被一名满脸横肉的大胡子武僧用长柄大刀从左肩劈成两半,小半个身子都飞了出去,污浊的鲜血“噗”地一下子如水柱般狂喷而出,溅得那位大胡子武僧满脸都是。
接着,伴随着一声枪响,一子弹将这位大胡子武僧的眉心打了个对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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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进攻一方日本十字军的兵力和战斗力,都比四天王寺里的乌合之众强得多,但寺院内毕竟地方狭隘,建筑众多,巷道幽深曲折,兵力根本铺展不开,导致十字军的进展居然不太顺利。
于是,在初战受挫之后,被激起了凶性的十字军,很快就悍然动了火攻,把坚守寺院的信徒僧众逼出熊熊燃烧的建筑物,然后在无险可守的空地上展开了一边倒的大屠杀。
尽管这些死中求活的佛教徒们,还是战斗得异常卓绝,拼死反击的喊叫声一浪高过一浪,可惜他们虽有视死如归的气势,却也无法动摇敌人的全面优势,终究还是渐渐地开始崩溃了。
遮天蔽日的滚滚黑烟之下,壮阔精美的寺院内到处烈焰熊熊,一间间华丽的佛殿金堂都在起火燃烧,一团团浓密的黑烟在半空中升腾萦绕,一簇簇模糊的人影在火光中晃动纠缠。在每一处广场、殿宇和走廊上,都不断传来濒死者的绝望惨呼声、刀枪刺进人体的噗噗声,以及鲜血在空中喷涌的嘶嘶声。翻腾的滚滚黑烟之中,不时有人被长枪戳死,被利刃斩杀,被火枪打倒,还有人在中箭倒下后又被马蹄给踩得稀烂,更有一些人遍身燃烧着在火中跳起了死亡之舞,最终凄惨地化为一团焦炭……一股因焚烧尸体而产生的难闻臭味,在狭小的战场上肆意弥漫,而骇人听闻的惨叫声,更是此起彼伏。
还有某些生命力顽强的伤者,甚至拖着已经支离破碎的残缺**,正缓慢而痛苦地爬行着,在濒死幻觉中执拗地追求着生存之门,内脏肚肠被混合着泥土拖了一地……其景象实在是惨不忍睹。
看到己方人马终于攻入了寺内,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穿越者黑尔,或者说巴西日裔恐怖分子埃瓦里斯托。冈本,以及本时空菲律宾西班牙殖民地的“海外日侨”十字军的领,终于松了一口气。
但想想自己现在究竟在做着什么事情,这位自诩为革命者的前国际通缉犯又忍不住哑然失笑。
“……呵呵,难道我穿越时空以来的一切奋斗,就仅仅是为了让日本变成一个基督教国家吗?”
——此时此刻,距离他踏上日本列岛的土地,已经过去了大半年的时光。
今年上半年,经过一番极为艰苦的努力,自从穿越以来一直以“被幕府迫害的虔诚日裔基督徒冈本保罗”身份在菲律宾打拼的黑尔,终于忽悠到了总督府和天主教会的大力支持,拉起了一支由九百名日本侨民四百名南洋土著、二百多名华侨和欧洲白人组成的“菲律宾海外日侨十字军”。
然后,黑尔或者说冈本,就带着这支一千五百人的远征军渡海北上,依靠西班牙战舰的炮火支援,攻占了幕府在西国的最后据点长崎港,同时通过耶稣会传教士的人脉关系,大肆宣传自己是为了保护日本信徒而来的“圣战士”,极力想要争取长州藩与“切支丹”势力的承认和支持。
可惜,黑尔来得太晚了一些,此时的九州岛十字军“圣战”已经接近尾声,长崎的幕府残军本来就是在等待投降之中。在以长州藩为的西国“切支丹”大名眼中,这支跟西班牙人关系密切的“菲律宾日侨基督徒十字军”,非但根本谈不上什么雪中送炭,反而有抢怪摘果子之嫌,所以对黑尔这货很是诟病。
幸好,此时虽然倒幕军在西国战场胜局已定,但下一场更大规模的进京上洛之战却又迫在眉睫。故而对于倒幕势力而言,眼下依然是招兵买马之时,为了打倒势力庞大的德川幕府,能多一份力量总是好的。于是,在耶稣会传教士的协调之下,黑尔的这支由日本浪人、南洋土著和少数欧洲冒险家构成的“菲律宾日侨十字军”,终究还是得到了毛利家的认可,顺利加入了倒幕军的序列。但黑尔最初制订的“占据长崎,窥视九州”的计划,却彻底宣告了破产——为了取信盟友,他不得不交出了手中还没焐热的长崎港……
接下来,在征伐近畿的残酷战事之中,黑尔麾下这一票由参加过三十年战争的西班牙老兵带队训练,曾经在吕宋岛有着丰富扫荡土著经验的各国各肤色人渣,对烽火燎原、生灵涂炭的战场堪称是如鱼得水——虽然跟长州藩的近代化正规军没法比,但是在各路杂牌部队之中,与那些刚刚放下锄头的泥腿子相比,黑尔的这一千五百远征军已经称得上精锐了,此外在打家劫舍方面也更加专业。
故而在过去半年的征战之中,黑尔和他的部下不仅收获了大量的战利品,还靠着一路拉壮丁,把队伍扩大到了三千多人。并且在倒幕军阵营之中打出了赫赫威名,总算是让人高看了几眼。
但是,麾下实力的膨胀,却并没有让黑尔感到多少得意,反倒是透过这场倒幕战争,对这个世界上的现代中国人穿越集团有了更深刻的观感——虽然他看到的东西,依旧只是这个名为“华盟”的庞大组织的冰山一角,但光是看着濑户内海上游荡的蒸汽战舰,每一天在码头上成吨卸下的美洲玉米、咸鱼和谷物,源源不断援助给倒幕军的海量军械弹药,偶尔出现在长州藩上空的巨大飞艇,还有近畿战场上的那支装备精良、战斗力彪悍的华盟特遣日裔志愿军团,就让黑尔这个一心解放世界的革命家深感绝望和无力了。
在这个被改变了的时空中,那些中国穿越者的势力究竟庞大到了什么地步?
他们真的企图要征服世界吗?而其他人又都只能在他们的征服蓝图之中挣扎吗?
黑尔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不再坚持自己过去的妄想。
“……看来,光凭我的力量,想要解放日本、解放亚洲,建立起一个新社会,尤其是战胜那些强大到不可思议的中国穿越者,已经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了。现在最重要的还是找到一块立足之地,让我的部队有一块可以安家的地方……不知道凭着这段时间的战功,能够从毛利家的手里弄到一块封地呢?”
他一边如此思忖着,一边打了个手势,示意身边的亲卫队跟着自己一起进入四天王寺的杀戮场。
——此时此刻,昔年由圣德太子创立的四天王寺内,已经是一派恍如阿鼻地狱的惨烈景象。
原本光彩夺目、华丽异常的宏伟佛堂,已先是被鲜血浸染成了红色,又被烈火和烟雾熏得焦黑。
喊杀声与哀嚎声渐渐止息,空气中四处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和焦臭味,浓烈得让人难以呼吸。
每一处佛堂和庭院的狼藉地面上,都横七竖八?倒满了残缺不全的尸体。其中有一些是青年壮丁,更多的则是老人和妇孺。其中大多数的死者,都是本地的信徒和僧众,但另一方面,在尸堆之中,同样也夹杂着不少战死的基督徒,一样是肚破肠流地横卧其间,或者被依旧未曾熄灭的大火一起烧成灰烬。
而就在这遍地的尸骸和血污之间,刚刚得胜的日本基督徒们,正在跟昔年收复圣地耶路撒冷的西方十字军前辈们一样,兴高采烈地合力推倒铜佛,砸碎神龛,焚烧佛经,然后摆上十字架和圣母像,毕恭毕敬地顶礼膜拜,高唱着五音不全的圣歌……尽管之前的高烈度搏杀,以及烟熏火燎的严酷考验,已经让他们变得蓬头垢面,浑身上下都被血污浸透,但还是掩盖不去他们每个人眼中的欣喜与狂热。
“……这就是宗教战争么?真是愚蠢而又残酷啊……”
嘈杂嘶哑的圣歌声中,黑尔以一个现代革命者的理智,冷静而又略带嘲讽地打量着这一切的血腥、狂热与虔诚,同时还盘算着能够从这座寺庙里获得多少战利品收入……就在这时,他的菲律宾贴身仆人,同样来自于二十一世纪的马科斯匆匆赶到,给黑尔带来了一条消息:
“……老爷,总帅大人找您马上过去!说是有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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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收到大阪攻略战总大将守随信吉的传唤之后,黑尔就命令部队继续打扫战场,同时自己则带着卫队去参见主帅。离开四天王寺战场之后,一路走过去,到处都是东一堆西一堆的日本十字军“圣战者”,或许还有几个化妆的幕府或佛寺探子,他们的队列松松垮垮,营帐七零八落,武器装备也乱七八糟,有用长枪的,有用弓箭的,还有不少干脆就是在用锄头铲子一类的农具,甚至只拿了一根削尖的木棒或竹竿。在这些杂牌部队之中,只有少数“精锐”穿着不知从哪儿搞来的具足,歪歪斜斜地戴着阵笠,稍微有一点儿军队的样子。武士领则穿着缴获的铠甲,还故意装扮得十分华丽和招摇,简直能让人误以为是在开化装舞会……总之,就是一群纯属外行的乌合之众。幸好他们的对手还要更加扑街,所以居然还能屡战屡胜。
然后,他又策马越过被烧成废墟的大阪城下町,同时小心翼翼地绕过还有幕府军在负隅顽抗的大阪城堡,沿途所见皆是难以想象的萧瑟与破败——持续了两个多月的惨烈拉锯战,已经将大阪这座日本最大的商业贸易枢纽摧残殆尽。其中大部分的房屋建筑,都在各路兵马的战斗之中被焚毁殆尽,而剩下的房屋,又被倒幕军、幕府军和“佛教义兵”拆了梁柱去修筑军营,还有劈碎了窗棂和门槛,当燃料烧来取暖和搭建攻城器械。故而整座城市眼下都已经被基本夷为平地。哪怕当真恢复了太平世道,在三五年内恐怕也绝对恢复不了元气。战前的二三十万大阪市民中,至少有十万人以上或死于兵火、或流落在外,剩下的人也没了生计。为求能够吃上一口饭,不得不削尖了脑袋往军营里找活干,或者干脆往头顶插了草标,自求卖身为奴……然后如果幸运的话,就会被随军的二道贩子们收容起来,给上几口粗糙的吃食。
其中,男人一般是就地编入杂役营,给军队充当挑夫苦力和攻城炮灰。而女人则被长长的草绳栓成一串,等待被装上大船,卖给“华盟”的商船队——在现代中国穿越者们控制的各个加盟共和国版图内,都不同程度地存在着人口性别比例失调的问题,迫切需要输入大量青年女性……
然而,尽管曾经繁华的大阪,已经变得如此残破,但参加大阪攻略的数万倒幕军,却没有出现任何粮食物资供给上的匮乏——看着远处淀川上那一艘艘喷吐着黑烟、挂着红底星环旗的小火轮,将一船船据说来自美洲的粮食、军械和服被,运往设置在河岸边的毛利军本阵,又将大阪之战的各种战利品:古董、香料、绸缎、金银、玉石,还有在战争中掳掠到的人口,源源不断地运走抵账黑尔一时间不由得满心叹息。
——无论在哪个时空,都有人像这样因战火和毁灭而致富,吸他人流出的血而肥……
不知道在这些中国穿越者撰写的剧本之中,究竟给日本安排了一个怎样的未来?
以现代中日两国之间的仇恨情绪来推断,恐怕前景不甚乐观……
黑尔满心忧虑地如此想着,但是在令人绝望的实力对比面前,却又感觉自己是那么的无力。
随着距离本阵的路程越来越近,沿途出现的军队也逐渐规整起来,至少有了统一的军装和带刺刀的火枪,营寨也建设的比较有章法……总大将守随信吉的本阵,就设置在淀川南岸的码头旁边。不知是什么原因,这会儿的守随信吉没有按照日本战国时代的传统,用白布围出一块方形空地,让武士们在里面露天开会,而是把整个指挥部搬到了河岸旁停泊的一艘大号安宅船上,看着居然像是随时准备要搬家一样。
而当黑尔进去行礼觐见之后,才现这位名声远扬的“长州宿老”,还真的是马上就要搬家来着。
“……今年冬天的大阪攻略,就这样准备收兵结束了?所以让我带着部队前去京都述功受赏?”
第一百零九章 崇祯五年的尾声(续)
第一百零九章、崇五年的尾声(续)
日本,京都,倒幕军盟主,自封“西国探题”的长州藩主毛利秀就大人驻跸的二条御所
京都,这座位于山城国葛野之地的日本古都,在江户时代初期,就已经发展成一座方圆近四十里,人口近二十万的大城市,在这个岛国各都市之中的规模仅次于江户,而人文古迹、风流名胜则百倍过之。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超多好看小说]
从公元九世纪的筑城之初开始,京都的城区就经过了严密的规划:一条贯通南北、宽达六十步的朱雀大街,把市区一分为二,直通天皇御所的正门广场。棋盘状的街巷纵横如陌,把城市切割成一座座整齐的里坊。街道两旁,柳樱成列,里坊之中,屋舍连绵……令游人沉醉其间,流连忘返。
遗憾的是,作为日本这个国家的政治中心,每逢乱世降临,京都总是免不了屡遭兵火的摧残与破坏,但哪怕被一把火烧成白地,这座古都也会很快被再次修葺一新,始终不失这座岛国古都特有的优雅韵味。
此刻,这座历史悠久的古老城市,已经又一次开始了毁灭与重建的轮回……
伴随着“得得”的马蹄声,化名冈本保罗的黑尔,牵着战马走出二条御所,这座曾经属于幕府将军的城堡,以及现在的倒幕军前线总指挥部,同时打量着四周的京都街景。
入目所见,正是一派残破萧瑟到了极点的颓废景象。
堆满垃圾的肮脏街道、摇摇欲坠的破烂木屋、蓬头垢面的邋遢市民,安静到近乎死寂的空旷市集。
——江户幕府将军德川家光在裹挟皇室和公卿撤出京都之前,曾经采取焦土战术,故意大肆纵火焚城。虽然不久便下了一场大雨,好歹是救下了这座古都,但也烧掉了全城大约十分之一的房子。
而随着战乱被带来的,持续了将近小半年时间的商旅断绝,让这座城市更是生机全失、百业凋零。
因此,即使是那些保存完好的的昔日繁华街町,如今也是行人寥寥,车马绝迹,各类店铺几乎尽皆关门歇业,残余的居民找不到活计,个个面黄肌瘦。在这一片萧条的氛围之中,那些挂着十字架的“切支丹”倒幕武士显得颇为醒目,一个个腰挎战刀,怀搂女子,提着酒壶醉醺醺地招摇过市,引得人人侧目战栗。
虽然跟之前的应仁之乱、战国乱世相比,长州毛利家的此次武力上洛还算不得残酷,但是对京都各种历史古迹的破坏,却远胜于历史上任何一位诸侯大名——金阁寺、慈照寺、清水寺、醍醐寺……这些历史悠久的古老寺庙,在宗教战争的残酷氛围中,都被狂热的基督徒十字军给强占并改成了教堂。
——策马走过一座座好似拆迁工地般狼藉凌乱的古老寺庙,遥望着刚刚在五重木塔顶上竖起起来的醒目十字架,还有一尊硬是用观音或佛陀石像改出来的圣母玛利亚坐像,黑尔真是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更要命的是,这些狂热基督徒捣毁了佛寺还不算,接下来又用刀枪把和尚尼姑给赶出来,强迫他们从佛陀的画像上践踏而过,以示对佛教信仰的侮辱……面对这样乾坤颠倒的大变局,固然不乏有头脑灵活、节操匮乏的高僧和比丘尼,果断地脱下袈裟,丢掉佛经,换上了法袍和圣经,摇身一变成了基督耶稣的虔诚仆人。但同样有更多的顽固不化之辈,对此抵死不从,甚至暗中组织地下抵抗组织,进行刺杀和破坏。
因此,自从倒幕军进占京都以来,以“捕拿幕府残党”为名,每一天都有从数十名到上百名不等的犯人,被押送到京都的六条河原斩首。各种新鲜和腐臭的人头,在京都的街头和桥头挂得到处都是。
虽然京都的氛围已经如此恐怖,但这里还远远算不得是最糟糕的地方——京都毕竟是天子都会,联军总部的所在地,不管是从哪里来这儿凑热闹的“倒幕义士”和“主的信徒”,在此地通常还要守点规矩,至少不会随意当街屠戮。而基督教毕竟也是劝人向善的普世宗教,不是什么邪教,面对当前生灵涂炭的乱世,教会组织不仅收养孤儿孤女(以后当小修士和小修女),还对穷人施舍食物,以此诱使人们来听传教士布道……在“日本十字军”的武力威胁和传教士的舌灿莲花之下,眼下的京都至少已有数万人皈依了基督。
而在这座城市的外面,很多乡村地方因为十字军和佛教徒的反复攻杀,甚至已经荒凉得看不见什么人迹了。无数曾经相当繁华的村落,都在残酷的宗教战争之中被屠杀成了鬼村,田野间随处可见散发出恶臭的尸体。剩下的村镇多半也堕落成了没有任何法律与秩序的混乱之地。但凡有谁走出京都市区,便会时不时地踩到几片残甲,半截断刀。运气不好的,还会在草丛踢出几节腐烂发臭的残肢来……
继续将观察的视野往外围扩展,以京都到大阪一线为中心的方圆二三百里之地,原本这个国家人口最稠密,经济最发达,文化最昌盛的精华之所在,如今却皆是如蝗虫过境般的惨不忍睹,而且战火迄今未熄。
——在绝大多数的动乱时代,底层百姓都是无辜和无助的,那些上位者的野心和疯狂,才是催生战祸的根源,而最终获得的结果,却往往并不会如同最初预想的那么美好——无论对佛教徒还是基督徒都一样。最新章节全文阅读[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再接下来,随着倒幕战争和宗教战争规模的进一步扩大,整个日本列岛恐怕都要变成一片炼狱焦土,万千生灵都将承受流血和饥荒的苦难——那些诸侯大名在抵抗无望的情况下,或许还有可能低头降服、无血开城,从而和平消弭战事。但那些佛寺和神社,却很难不做抵抗就轻易改宗,挂上十字架和圣母像……
黑尔一边悲天悯人地如此胡思乱想着,一边看着在手中来回翻动着一张“感状”。这是他刚刚在二条城内领到的,上面有长州藩主毛利秀就的签名。内容大意就是表彰他在近畿扫荡作战中的功绩,赞赏他和他的部下杀和尚奸巫女烧寺庙拆神社从不手软,捣毁各种“异教”神像毫无心理压力,真是毛利家的好战士,耶稣基督的忠诚信徒:“……今有海外义士冈山氏率军上洛助阵,弘扬圣教,忠义无双,堪称天下柱石、国家栋梁……”——到最后才是戏肉:在近畿附近赐予他一块封地,让他得以跻身诸侯大名的行列。
“……大和国郡山城二十万石?啧啧,咱们这位毛利大人,对待在下还真是够‘慷慨’的啊……”
——大和国,又称和州,大致相当于现代的奈良县。在日本是名副其实的“中央之地”。东北是雄伟的笠置山地,南方是山岳重叠的吉野山地和纪伊山地。西南部农业发达的奈良盆地,有着飞鸟京和平城京等平安京之前的日本古代都城。古代日本即以大和命名,所以光是从名字上就能听出,这里乃是日本文明的发源地,以及天皇家族的祖宗陵寝所在之处。全国总石高为四十五万石,以郡山城为治所。
从地理上看,大和国处于京都背后的位置,畿内其余地区大部分都是平原地带,只有大和拥有众多山地,又离京都很近,进可攻退可守,有着先天的战略地理优势。昔日的南北朝时代,势单力薄的南朝就是在大和国的吉野山上,凭借地利与皇室在大和国的悠久渊源,得以长期与兵多将广的北朝长期对抗。
初看起来,毛利家这回似乎是慷慨了一把,封给了黑尔一大块物产丰饶、地理位置重要的风水宝地。但问题是,因为历史悠久的缘故,大和国同样也是日本佛教势力最强大,底蕴最深厚的地方之一。
位于大和国境内的古都奈良,就以寺院林立而著称。这些寺院拥有大片田土,豢养着庞大的僧兵集团,掌握着惊人数量的财富,还垄断着日本全国的宗教话语权,堪称是国中之国。并且这些寺院往往已经矗立近千年之久,其影响力对整个国家如影随形。不要说天皇,就是德川家康和织田信长这样的豪杰枭雄也难以辖制,反而要被他们处处束手束脚。对于打着圣战旗号的倒幕十字军来说,这些佛寺乃是最顽固的信仰死敌,也是目前畿内各地抵抗运动的中坚主力。
虽然作为报复,倒幕军在不久前刚刚攻破奈良,大肆杀掠,砍得和尚尼姑们人头滚滚,把几座历史最悠久的古寺一把火烧成白地。但大和国内的抵抗运动非但没有被弹压下去,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在田野上、山岳间、市町里、街道上,到处都有顽固的佛教徒和僧侣在展开游击战……
所以,毛利家这一回与其说是慷慨大方地裂土封赏,倒不如说是把一块烫手山芋丢给了黑尔去平定——反正以黑尔这帮天主教徒的身份,哪怕想要通敌都是不可能的……
事实上,除了黑尔的“菲律宾海外日侨十字军”之外,还有其他几支规模较小,但态度却极为狂热的基督徒武装团体,也在大和国获得了封地……借刀杀人的心思当真是不要太明显!
除此之外,毛利家明明很清楚黑尔的海外背景,还有跟西班牙人的联系,却刻意给他安排了一块不靠海的内陆领地,似乎也有对他们这些“海外侨民”进行限制和提防的意图。
至于等到局势安稳下来之后么……转封和改易领地这种事情,德川家会做,没道理毛利家就不懂。
不过,对于黑尔这个职业的革命家来说,上述的各种算计,统统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哼哼,不管怎么样,二十万石的封地已经到手了。就算有和尚在作乱又如何?一个真正的革命者,从来都不会畏惧强大的敌人!就让我从这片大和民族的发源地开始着手,给日本带来新生的希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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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二条御所内
“……啪!壁咚……啪!壁咚……”
白砂铺地、假山小溪、布局典雅的庭院里,随着潺潺清泉的流淌,竹制的小水车发出悦耳的轻响,轻柔的微风悄然吹起,送来阵阵梅花的香气。虽然已是数九寒冬,但今天乃是晴日,故而并不算太冷。午后的阳光洒满了院中的石板路,而高大的围墙则有效地阻隔了不远处街市上的嘈杂喧嚣。
刚刚结束了一次集体召见和封赏,将群臣打发出去的长州藩主毛利秀就,正难得地享受着一段悠闲的时光,手捧一杯清茶,端坐在正对着庭院的走廊地板上,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这就是所谓的‘天下人’吗?似乎有些不太真实的感觉呢!”
毛利秀就有些茫然地如此喃喃自语着——遥想往昔,足利义辉、织田信长、丰臣秀吉和德川家康,这些在日本历史上响当当的风云人物,是不是也曾经坐在这个地方,野心勃勃地指点江山、畅想天下呢?
唉,岁月轮回,江山易色,现在似乎是轮到我毛利家时来运转,独领风骚了吗?
可是,为什么自己心中却没有多少意气风发的豪情,反倒充满了烦恼和忧郁呢?
他如此思忖着,同时扭头望向屋内地板上,刚刚命人搬出来把玩的珍宝——日本最大的香木,“天下第一名香”兰奢待。这东西可是日本的国宝,有着近千年的古老历史。昔日的足利义满和织田信长这两位天下霸主,也不过割取了几寸几分的一小块,用于自己使用或赏赐功臣,就被认为是很有面子的事了。
而现在呢,整根“兰奢待”就被摆在毛利秀就的面前,任凭他随意处置。
——这当然不是因为他的面子比织田信长和足利义满还大,而因为他指挥的长州新军,刚刚在这个月攻入了收藏着“兰奢待”的奈良东大寺,还把这座寺庙给一把火烧了大半,剩下那些侥幸逃过一劫的佛殿,也正在被改成教堂。而名贵的“兰奢待”自然也成了战利品,被呈送到了他的面前。
除此之外,“南都”奈良的其它寺庙,也没有一家能逃过被毁灭的厄运,这座日本的古都和佛教名城,在一心反攻倒算的日本基督徒手里,相当于是被屠城血洗了一遍。至于距离京都更近的另一处佛教圣地“北岭”比睿山,更是早在十月份的时?,就已经被“日本十字军”给烧杀殆尽了。
(日本佛教界“南都北岭”这两大圣地的宗教地位,大概就跟藏区的拉萨和日喀则差不多。)
想到这里,毛利秀就顿时不由得苦笑起来——即使是素来恶名昭彰的“第六天魔王”织田信长,也不过就是烧了比睿山的寺庙,就闹得天下哗然、沸沸扬扬。如今轮到自己,却不但把“南都北岭”一块儿烧了,还把京都那么多古寺统统改成教堂,这近畿一带的老百姓,估计铁定要把自己看成是洪水猛兽了。
唉,之前在长州藩的时候,一直心心念念想着上洛,现在真的坐到京都二条御所这座“将军之城”里面了,才发现这其实是一脚踩进了大火坑,每一天每一夜都在弹压各处的造反,没有一刻安稳的时候……
当初策马进京的兴奋和喜悦,不出三个月便已消失无踪,眼下的近畿战局简直就是一团糟!
不错,幕府军和亲幕各藩的兵马,依旧是那么的腐朽无能,几次交锋都是一溃千里,在正面战场上完全不是倒幕军的对手,各座主要城市都迅速易主。但接下来,在各处佛寺的煽动之下,那些本应安分守己,坐视城主和国主换人的乡民们,却是群起而造反,至少也是保持着不合作的态度,让倒幕军始料不及。
虽然依靠新式军队的强大战斗力,一座座寺院被焚烧摧毁,各处的叛乱都是旋起旋灭。但毕竟是把近畿变成了一个大泥潭,迫使毛利秀就把大量的兵力分散到各地展开治安作战,短时间内根本无力继续东征。而趁着自己在京都进退维谷,跟畿内佛寺和信众们厮杀不休的时候,德川家光却还在关东的江户老巢厉兵秣马、积蓄实力,联络关东各藩,随时准备卷土重来……这日本霸主之位的归属,恐怕还难说得很呢。
然而,事已至此,倒幕军和佛寺僧众早已结下了血海深仇,毛利家也根本没有了改弦易辙的可能,只好一条路走到黑了——目前,整个西国的倒幕联盟,除了州藩的彪悍军队之外,在很大程度上都是依靠基督教的信仰凝聚起来的。那些狂热的基督教传教士,在发动群众和鼓舞士气方面,都有着极大的助益。
如果毛利家已经彻底击垮了德川家,赢得了天下,那么为了安稳人心,他或许可以约束传教士,设法与佛寺和解。可眼下胜负未定,德川家只是先败一局,撤回了江户,犹有翻盘之力。在这种情况下贸然实施宗教宽容政策,就等于是自杀——不仅难以争取到佛教界的谅解和支持,还打击了自己人的军心士气,甚至会被地方上那些震慑于己方军威的墙头草视为软弱之举,反而进一步把他们推到德川家那一边去!
与其挂着佛敌和魔王的头衔,在旧日本的万民唾骂中死去,还不如戴上“圣战士”的桂冠,在一个崇拜基督教的新日本享受圣贤的美誉——虽然毛利秀就迄今皈依改宗也不过四五年时间,对基督教的信仰其实远远谈不上虔诚,但现实却逼迫他化身为一名狂信徒,用最残酷的手段剿灭一切“基督的敌人”!
哪怕把整个近畿杀成一片白地,毛利家也只有硬着头皮把宗教战争进行到底,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幸好,尽管近畿的战局如此糜烂,但依靠“华盟”方面源源不断提供的巨额援助,倒幕军的士气和战斗力目前还能够维持下去——粮食、军械、火药、布匹、草药……那些海外人的大铁船,在濑户内海和日本海的各处港口来来往往,为倒幕军运来了维持战争所需的几乎一切东西。甚至还不时亲身上场,对靠海的敌对藩国城堡进行炮击,并且派遣他们招募的日裔武士军团登陆助战,给毛利家提供了巨大的帮助。
比如说,就在“长州宿老”守随信吉指挥三万倒幕军围攻大阪的同时,那些“海外人”也命令他们招募的浪人出兵配合,登陆攻击了大阪南方的德川家纪伊藩,只用三天时间就攻破了坚固的和歌山城,断绝了大阪城幕府军的主要外援。然后又花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将这个五十五万石的德川家亲藩给扫荡一空。
如果没有这一有力的配合行动,眼下已经是一波三折的大阪之战,还不知道会打成什么扑街样子。
而作为获得这一切战略物资和军事援助的代价,毛利家却并不需要拿出太多的真金白银,只需要提供一些不能吃不能穿的古董字画、珍本古籍——这种东西在京都那些附庸风雅的公卿家里有不少,各处神社和佛寺里也藏着很多,毛利家只要吩咐士兵在攻打寺庙的时候注意收缴就行了。
然后就是大量的贩卖人口,据说是男人用于挖矿,女人用于赏赐配种,这一点更加不是问题。日本武士自古就有“乱捕”和“人狩”(大致上类似于拉壮丁)的传统,而在眼下越来越残酷的宗教战争之中,每天都有大批的武僧和信佛武士被俘获。对于倒幕军来说,这些家伙都是最顽固的石头,既无法收编,也排不上用场,原本就是应该统统杀掉的。如今能够卖给“澳宋”大铁船上的商人,已经是废物利用了。不但能换来物资,还能减轻负担——这些比较能打的武僧和武士,多半都身体健壮,下矿井是个不错的归宿。
在发动倒幕战争之后,光是长州藩毛利家的嫡系部队,就前后向华盟方面卖出了约六万人。再加上其他同盟者出售的人口和“华盟”日裔雇佣兵在纪伊藩等地的自行捕获,预计有至少十万人被贩卖出去。为此,仅仅是毛利家就获得了超过二百万石的稻米和各种杂粮,有力地支撑着这场战争的浩大开销。
若是没有这一强援的话,几乎被整个传统日本社会彻底孤立的基督教倒幕军,面对着近畿战区眼下这种濒临颠狂的乱局,恐怕早就已经左支右绌,甚至开始土崩瓦解了。
所以,当“华盟”的驻日商务专员平秋盛,突然前来二条御所向他辞行,说是马上要带着他们的日裔雇佣兵回国,请毛利家派人去接收纪伊藩的时候,毛利秀就首先感到的不是新地盘到手和外来者离去的喜悦,而是某种?抛弃的惶恐——该不会是他如今抱着的这条金大腿,突然就不要他了吧?
喂喂,他都已经慢慢适应眼下这种腿部挂件的地位了,你们怎么能说走就走呢?
“……不知阁下为何辞行得这般仓促?”毛利秀就陪着小心问道,“……可是我藩近来有甚怠慢之处?”
“……呵呵,毛利大人勿要忧虑,我国对贵藩的诚意,一向是不遗余力,您这些日子里也都该看到了。”
平秋盛笑呵呵地说道,“……实话实说吧!我军即将对明国大陆发动攻略,所以再也没有多余的兵力可以用在日本列岛了……请放心,虽然援兵是抽不出来了,但对贵部的军械物资供给,依然是有保证的……”
——面对这样的解释,毛利秀就只得叹了口气,同样也祝福平秋盛阁下一路顺风,武运长久。
但转过头来,他还是忍不住感到阵阵心虚——最大的靠山突然离开了,内心能不忐忑么?
“……万能的主啊,你是我的力量,你是我的救赎。求你垂听我的祷告,阿门。”
在祷告声中,他虔诚地画着十字,祈求万能的主赐予他更多的胜利,祈求邪恶的异教徒早日堕入深渊不得救赎,祈求天主降临在这多灾多难的日本国,庇佑他这个忠诚的战士,把毛利家的权势推上顶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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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五年十二月末,大明帝国,北直隶,天津,大沽口
“……呜呜——”
伴随着一声悠长的汽笛声,码头上最后一艘万吨级的钢铁巨舰,缓缓离开空旷的港口,驶过浮冰密布的寒冷海面。而岸上原本熙熙攘攘的市集,此时也已经变得空空荡荡,看不到任何人影出没,宛如鬼城。
——随着渤海在入冬之后的逐渐封冻,曾经造访大沽口的商船只得相继离去。而大沽口私港集市因为过去几个月大规模走私贸易而形成的畸形繁华,也犹如那乍开乍落的昙花一般,在眨眼间就烟消云散。
看着这个转瞬即逝、旋起旋灭的贸易据点,曾经的大明登州镇总兵陈新,一时间不由得感慨万千。
但他眼下更关心的,还是大沽口交易结束之后,组织上究竟有着怎样的后续军事计划。
“……小王同志,黄石将军现在去了广东,负责指挥岭南攻略,不知你有什么接下来的打算呢?”
“……组织上让我去南京一趟。”王秋答道,“……江南攻略也即将发动,南京那边的考察小组必须要撤回来了!唉,这帮老不羞的家伙,还一个个自称是什么大学教授呢!居然花着公款去秦淮河上喝花酒!”
第419章 金陵歌舞何时休?(一)
第一百一九章、金陵歌舞何时休?(一)
崇祯六年正月,南京
当河北和中原已是兵戈蜂起、民不聊生之际,位于江南的金陵古都,却依然在富庶与繁华之中酣睡。小说/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更新好快。
在南京这里,大明帝国按着北京的六部九卿,同样又搭了一套班子,是以被称为“留都”……加之有长江和运河之利,南京应天府既是明代江南的最高政治中心,也是当时全天下闻名的经济中心之一。
此时的南京,乃是世界第一大的宏伟城池,论规模甚至还在北京之上。全城有两道主要的城墙,外郭共一百二十里,设有十八个城‘门’,除城‘门’是包砖的之外,墙体多为夯土,相对较为矮小。进入外郭之后,就已经算是市区了,虽然依然可见小片的菜畦田地,但已是房屋店铺林立,人烟密集,行人车马不绝于途。
——简单来说,就是南京在最早的城墙外面又修了一道外墙,把发展起来的卫星城镇同样囊括其中。
从外郭再往里走一段路,才能看到真正的南京城墙,这道城墙在明初由朱元璋主持扩建,不仅高大巍峨,而且皆不惜工本地用砖石垒砌,故而极为坚固。城周约六十里,城垛一万七千个,城墙上有窝铺两百多个,设城‘门’十三座,人称“神策金川仪风‘门’,怀远清凉到石城,三山聚宝连通济,洪武朝阳定太平。”
总的来说,南京的城墙依托当地的地形而修建,不但利用了元代应天府的城墙,还大量利用了南京周边的各座山丘,作为防御体系的一部分。有些地段直接使用山体作为城墙的基础。因而它是不规则形状的。东连钟山,西据石头山,北枕玄武湖,南贯秦淮河,依山傍水,气势非凡。而城基也很奢侈的使用了‘花’岗石或石灰岩条石,两壁砌以大砖,砖缝用石灰、糯米汁拌上桐油,掺和成灰浆进行浇灌,故而异常坚固。
遗憾的是,这道貌似固若金汤的城防体系,在明军的手中却从来没有发挥过应有的防御能力……
(说来也很奇怪,虽然南京的城防体系如此坚固,在冷兵器时代堪称巅峰,不亚于东罗马帝国的君士坦丁堡。但在明军的手中,无论是朱棣大战建文帝的靖难之役,还是清军渡江灭南明,南京都是望风而降。倒是在清朝治下经历过不少恶战,从清初抵御郑成功的登陆,到清末的辛亥革命,南京都是重要战场。)
对于那些满心遐想着风‘花’雪月、诗情画意的文人‘骚’客来说,一提起南京这座江左的六朝古都,就绝对不会忘记那条仿佛充满了诗情画意、旖旎绮梦,留下过无数才子佳人美妙传说的秦淮河。
——这条名震天下的秦淮河,从东南方流向南京,然后经通济桥过城壕入通济水‘门’,河流进入城墙的位置就在淮清桥,这里也是南京城内秦淮河的起点。秦淮河水从淮青桥往西南流去,经文德桥、武定桥、镇淮桥,与青溪会合,最后出三山水‘门’入长江,这段水路就是后世传扬的十里秦淮。
其中,秦淮河的风月之地叫作“旧院”,又称“南曲”,那里既有教坊司的官妓,也有‘私’妓,有档次的青楼大多集中在那里,而南京城内的另外两处风月之地,“南市”和“珠市”,则是低档妓‘女’所在——“南市”乃粗鄙之妓所居,贩夫走卒出入其中,不说也罢。“珠市”多是半掩‘门’的歪妓之流(类比红杏出墙),虽是偶有‘艳’‘色’,景致却差了许多,被当地人称之为勾栏,也是日后文人称呼低级妓院为勾栏之地的由来。唯有南曲甲于四海,文人墨客趋之若鹜,在乐籍之官妓便可两千上下,尚有许多‘私’妓和婢‘女’,不可胜数。
这一日虽然并非节庆,但在十里秦淮的“南曲”上,依然是一派冠盖云集、热闹非凡的景象。
——之前自告奋勇,率领热血士子南下琼州查探“髡贼”底细的桐城名士方以智,在一度失陷贼手之后,居然成功带着一票“东林旅游团”返回南京,顺便大肆吹嘘他们‘精’彩跌宕的“敌后逃难记”……
于是,方以智的好友张溥、张岱、冒襄等复社名流,还有南京东林党的一些前辈宿老得知此事之后,便发动南京城内的复社士子,在秦淮河上设宴置酒,召开盛会,一是为“虎口脱险”的方以智等人接风洗尘;二是为东林党的“正人君子”成功拥立新帝朱以海,再次掌握朝堂,实现“众正盈朝”的局面而庆贺。
作为复社士子的领袖,这个时代的天王偶像明星级人物,张溥在江南读书人之中的号召力自然非同凡响。一时之间,通往秦淮河欢场的街巷间,儒服葛袍的文士络绎不绝。而在消息传开后,更引得诸多富贵闲人过来凑热闹……最终使得秦淮河畔处处人头攒动,笑语杂沓。‘艳’装‘女’儿,倜傥少年,黄发老者,垂髫幼童,如涌如流。秦淮河中,画舫游船,穿梭往來,丝竹管弦,乐声如缕,好一副太平盛世的安乐景象!
——即使以现代人的眼光来看,明末的十里秦淮,也是车马如流,热闹异常,而且处处透着富贵和奢侈,有些轿子窗格甚至是象牙做成。出游的‘女’子沿街大声说笑,显得风气十分开放。百姓衣着亦很华贵。尤其是‘女’子的衣服更是争奇斗‘艳’,‘色’泽明‘艳’,款式也很丰富,并不比现代都市‘女’‘性’的打扮差多少。
尽管此时仅仅隔着一条长江的淮扬之地,就已经在兵戈马蹄、烽火狼烟之中呻‘吟’了……
“……唉,这可真是清歌于漏舟之中,痛饮于焚屋之内啊!不知道此番景象,还能看到几时?”
秦淮河上最大的一条豪华画舫之中,跟着方以智一起回到南京的新晋才子,以豪勇而著称的“无为幼虎”俞国振,手捧一杯香味四溢的热茶,一边赏着船上盆栽的梅‘花’,一边望着河中各艘画舫上彼此招呼问候的各地士人,听着飘散的阵阵丝竹乐声和歌姬的吴侬软语,不由得低声叹息起来。[txt全集下载][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他眼下待着的这艘画舫,除去甲板下面之外,光是船面上就有两层,楼下是厅堂,楼上是卧房和‘露’台,厅堂很是宽敞,里面装饰得也十分考究,两侧设了坐塌,摆了茶几,中间是一张大圆桌。此时此刻,本次盛会的主宾,皮肤被南海烈日晒得微黑的方以智,正坐在那张大圆桌旁,唾沫横飞地向一众士人讲述着他的“琼州贼窟脱险记”,而同样作为当事人的俞国振,则很识趣地躲到一边,默默地喝茶吃点心。
虽然方以智将他们的海南岛之行说得跌宕起伏、惊险万分,但无论哪个版本的“真实经历”,其实都是相当无聊乏味的——具体来说,首先是“东林旅游团”的纨绔子弟们一路游山玩水、吃喝玩乐地来到广州,随即就被“髡贼来袭”的谣言给吓跑了大半。接着,在“髡贼来袭”的谣言被证伪之后,剩下的人又在同为江南士子的俞国振这个穿越者内鬼的忽悠之下,懵懵懂懂地渡海上了海南岛“查探贼情”,先是在临高上岸,然后又乘火车去了三亚。期间,俞国振设法与“有关部‘门’”取得了联系,表明了自己的穿越者身份,顺便把方以智这一干人当作投名状给卖了……最终导致这帮愣头青自投罗网,在三亚的旅店里被一网打尽。
然而,尽管这伙江南士子在明末的声望非常响亮,对于现代思维方式的穿越者们来说,方以智他们这帮纨绔子弟的利用价值实在是很可怜——在使用了哆啦a梦的二十二世纪黑科技道具进行了催眠式审问,确认了他们不是什么大明007,更不是什么传说中的锦衣卫高手,真的就只是一帮寻求刺‘激’的富家少爷之后,这帮人就成了有关部‘门’眼中的‘鸡’肋:这么一帮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文弱书生,下矿井挖石头没体力,臭脾气却一个比一个更倔强,想要策反和笼络也很困难,进行思想改造更是没有可能……该怎么处置呢?
对此,在当时就有人提议,索‘性’把这帮废物全都枪毙了,丢到海里喂鲨鱼去吧!
幸好,在俞国振的求情之下,上述残酷的提议总算没有被落实。而来到这个时空的几位考古工作者,因为正打算考察一番明朝的江南风景名胜,于是也趁机提出一个“废物利用”的建议……虽然俞国振觉得自己就完全能胜任导游了,但如果方以智等人都在琼州失陷的话,他自己一个人又怎么敢回江南去呢?
于是,在又一番催眠和灌输记忆之后,头脑已经浑浑噩噩的方以智等人,总算是颤巍巍地走出了拘留所,然后在笑容可掬的俞国振和其余几位穿着明朝衣冠的老人的迎接之下,登上了一艘前往广州的大海船。
——按照俞国振的描述和灌输的虚假记忆,在方以智等人因为“误会”而被琼州髡贼抓捕的时候,当时因为生病而在外就医,侥幸逃过一劫的俞国振,立刻到处发动关系,想要把他们从监牢里捞出来。只是一时间苦于找不到‘门’路,故而无可奈何,到底还是让方以智他们吃了几天牢饭。
幸好,最后俞国振总算是找到一位熟识的大海商,然后又通过这位海商的关系,对琼州髡贼上下使钱打点,总算是把他们给‘弄’了出来。不过为了防止夜长梦多,大家还是尽快乘船返回大明的地界为好……
严格来说,这样的说辞简直就是漏‘洞’百出,好在俞国振这一次获得的外援实在强大——“有关部‘门’”对方以智一行人都用了极强的催眠暗示。另一方面,登上海南岛的“东林旅游团”毕竟全都安然脱身,连随行的小厮和镖师都没少掉一个,只是损失了一些随身财物(如果在进了监狱之后,行李中的钱财都没有损失,那就反倒是不正常了)。所以,已经成了惊弓之鸟的诸位纨绔子弟,都很自然地接受了俞国振的解释。
接下来,在抵达广州、稍事休息之后,方以智又在俞国振的介绍下,去拜访了那一家“从琼州髡贼手中救出他们的大海商”——虽然明末的读书人多半都自高自傲,鄙视除了士子缙绅之外的任何低贱小民,平常都是用鼻孔看待商贾的,但毕竟对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怎么说也应该要答谢一番……
然后,在彼此客套一番之后,那一位由原临高元老院特工扮演的大海商——其实他本来就是干这一行的,只不过在落难破败之后投奔了临高穿越者集团罢了,所以完全是本‘色’演出——便顺势向方以智和俞国振提出,他有几个家人长辈和兄弟好友,想要跟诸位东林士子结伴北上,见识一下江南风物……
对于这等区区小事,不用俞国振这个穿越者内鬼敲边鼓,方以智就很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于是,几位换上了明朝衣冠的考古淹历史学教授,以及随行保护的镖师扈从,就这样跟着方以智等诸位江南士子,踏上了北返的旅途,一路走走停停,游访各种名胜古迹(尤其是那些在二十一世纪已经不复存在的古建筑),足足磨蹭了半年时间,才最终抵达南京。而且,由于古代人和现代人之间巨大的思维观念差异,期间遭遇的各种麻烦事简直数不胜数……亏得东林党和复社的金字招牌,在南方各省的面子够大,还有俞国振在一旁想方设法百般掩饰,再加上后方的即时通讯支援,总算是没有闹出什么大‘乱’子来。
可饶是如此,当这一行人终于抵达南京的时候,俞国振还是累得心力‘交’瘁,感觉整个人都老了十岁。
更要命的是,在抵达南京之后,为了诸位高级知识分子的“古代文化考察之旅”能够顺利进行,俞国振依然有着许许多多的事情需要张罗,其中不仅包括客串导游和解说员,甚至还有某些更加掉节‘操’的囧事……回头看着旁边这位身穿青衫、戴着假发的马彤小姐,俞国振忍不住在心中叹了口气。
“带着‘女’扮男装的妹子逛青楼”这种三流古装剧里才有的情节,怎么也发生在了自己身边的现实中呢?
更别提这位‘女’扮男装的马彤小姐,似乎一点都没有低调安分的意思,反而对周遭的一切都深感兴致勃勃,在踏上画舫之后,就饶有兴味地左顾右盼,还不时凑到俞国振的耳边低声发问。
但另一方面,俞国振也不得不承认,在明末的南京城里,值得一看的“有趣”玩意儿确实‘挺’多。
“……呐呐,小俞啊?河对岸那个非主流的家伙是怎么回事?是男扮‘女’装?还是‘女’汉子?”
顺着这位马小姐的手指望去,俞国振眯眼一看,只见对面的桥上矗立着一个红‘色’的人影。粗看上去还以为是个‘女’子,再一细看,原来是一名男子用红丝带束发,嘴‘唇’上涂着嫣红的脂膏,脸上扑着白‘色’的化妆粉,又补了一点红‘色’胭脂,腰带上挂着一个红‘色’带‘玉’坠的香囊,身上里面穿一件红‘色’的长裙,下摆上绣着‘花’草鸟兽,外面又套了一件绛紫‘色’短衣,“……呃,这家伙我有点印象,好像是松江府的一个举人……”
“……真是男的?”马彤微微有些吃惊,再回头望去,却又看到两个穿着男装的‘女’子,与另一个穿‘女’装的男人,从一座小楼里走出来,笑嘻嘻地跟河边那位‘女’装男人招呼着,互相捏着兰‘花’指打情骂俏,不由得十分感慨地叹道:“……‘女’穿男装,男穿‘女’装,而且还不止一个……这明朝的江南果然够时髦的啊!”
“……是啊,如今这江南一地,千奇百怪之人甚多,还整天炫耀说是什么名士风流。当年诗画双绝的唐伯虎便曾穿‘女’装见客,之前还有人在闹市骑鹿,招摇过市……”俞国振如此答道。
“……骑鹿上街?真有这事?”马彤好奇地眨了眨眼睛。
“……没错,是真的鹿,还有‘弄’鹿来拉车的,用歌姬的鞋子喝酒的,购买非洲黑奴打扮成妖怪来看‘门’的……总之就是怎么酷炫怎么‘弄’。”俞国振耸了耸肩,“……跟现代那些斗富的大款一个德行……”
对于俞国振说的这些奇闻怪事,马彤似乎颇有些兴趣,可惜没能亲眼目睹,于是只得继续睁大了眼睛四处打量这秦淮风景——有一点不得不赞叹的是,古代的环境污染果然比现代轻微得多。尽管这秦淮河水穿城而过,但从画舫上所见,河水依然清澈见底,随处可见游鱼。岸边停满各‘色’画舫,矗立着楼台歌榭,当真是朱栏绮疏,雕梁画栋,临街的窗格竹帘轻纱,屋前岸边植满‘花’草,点缀奇石,淡雅而别有风味。
与现代影视城里那些布景道具相比,眼前这片原汁原味的秦淮街景,显然更有某种动人的风韵。
遗憾的是,作为一名喜欢看**文的腐‘女’,马彤小姐观察景物的侧重点,似乎也跟常人不太一样……
“……诶?桥对面的那家青楼是怎么回事?为啥有许多打扮得妖里妖气的男人在勾肩搭背,却不见一个姑娘?”视力不错的马彤突然皱起了眉头,对俞国振问道,“……就算是牛郎店,也该有几个‘女’客吧!”
“……哦,那个是小倌馆……”俞国振不太乐意地回答说,“……就是男妓卖屁股招待男人的地方……”
“……什么?明朝也有同‘性’恋酒吧?真是先进啊!”身为腐‘女’的马彤,霎时间听得眼神闪闪发亮,“……对了,既然有搞基的男同‘性’恋酒吧,那么有没有招待‘女’客的百合吧呢?如果有的话,我很想去看看……”
“……抱歉,这个实在是没有听说过……请你也考虑一下如今的时代环境吧!”俞国振的额头上顿时渗出一滴冷汗,“……那些有消费能力的豪‘门’贵‘妇’和小姐,除了去寺庙上香之外,一般来说都是很少出‘门’的……当然,如果你一定想要搞那种调调的话,也可以‘花’几两银子买个丫鬟,随便怎么玩都可以……”
“……那个就不必了,小姑娘么,在明朝到处都有得卖的,没必要专‘门’到南京来……”
马彤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人家就是想要体验一下秦淮河上的情调和氛围罢了……没有就算了!”
——跟腐‘女’百合族‘交’流真是好累……“无为幼虎”俞国振翻了个白眼,表示自己今天也很心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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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此时天‘色’尚早,客人也没来齐,所以安排在这艘画舫上的姑娘,还在岸边的小楼(河房)里梳妆(虽然在画舫上有‘床’榻,但一般来说,很少有谁会真正住在船上的,姑娘们都是招揽到了生意才上船接待一下)。不过饶是如此,店家也不会让先来的客人枯坐,很快就有一个小丫鬟出来道了个万福,端上了刚刚沏好的热茶,另一个小丫鬟则在茶几上摆上了配茶的细点——刚出锅的热腾腾的小包子,以及蜜炼杨梅、金丝酥和千层酥,都是小碟盛装,每样的数量都不多,但却十分‘精’致,此外还有一小盅新制的松子糖。
于是,正被腐‘女’马彤小姐问得冷汗直流的俞国振,便趁机岔开话题,指着那碟热腾腾的小包子笑道:
“……你看,这是正宗的淮扬口味的五丁包子,看似简单,却是最讲究不过。首先包子的面皮要洁白胜雪,吃起来则软中带韧,食不粘牙。所谓的‘五丁’则是从其‘三丁’的基础上发展而来。三丁又称三鲜,即‘鸡’、‘肉’、笋;‘鸡’丁选用隔年母‘鸡’,既‘肥’且嫩;‘肉’丁选用五‘花’肋条,膘头适中;笋丁根据季节选用鲜笋。三鲜一体,津津有味,清晨果腹,至午不饥。以这三丁作馅,鲜、香、脆、嫩俱备,‘肥’而不腻。后来又有厨师别出心裁,在三丁的基础上又加上两味:青虾和海参,从而变成了‘五丁包子’。号称是‘滋养而不过补,美味而不过鲜,油香而不过腻,松脆而不过硬,细嫩而不过软。’……快趁热尝尝。”
“……哦,居然还有这么多‘门’道?听着跟广告似的……嗯,味道好像还真的‘挺’不错嘛……”
马彤如此嘀咕着,但还是依言尝了一口包子,果然满口鲜香,‘唇’齿留芳。看马彤吃得香甜,俞国振又继续说道:“……听张岱说,吃这包子还要配上‘魁龙珠’茶,才更是令人叫绝。这种茶乃是选用浙江龙井、安徽魁针、江苏珠兰等名茶搭配窨制而成,取魁针之‘色’,球兰之香,龙井之味,堪称‘色’香味俱佳——这张岱就是写《湖心亭游记》的那一位大文豪,论讲究吃食,当今天下没有哪个士人比得上他……”
……
如此闲聊了一番饮食之道,端上来的几样茶点也都被吃了个干净,可作为东道主的张溥还是迟迟未至,而画舫的艺妓自然也不会出场。倒是几位化妆成明朝人去秦淮‘花’街闲逛的老教授,一个个都回来了。
于是马彤便兴致勃勃地跟他们聊起了街头的见闻——总的来说,秦淮河的“南曲”虽然是著名的风月之地,但并非只有青楼画舫。相反,这里食铺、客栈、戏院、杂货店、衣铺一应俱全,看着更像是现代的高档综合‘性’购物消费广场。当然,青楼自然也不会少。街道都是青石做成,十分整洁,路旁绿树掩映,翠竹点缀,两侧水渠清溪流泉,让这一众历史学、考古学老教授们流连忘返,还偷‘偷’拍了不少照片回来。
看着照片上那一幢幢宛如苏州园林般‘精’致的小楼,直接走随意‘门’来到南京游玩的马彤,不由得颇为惊讶:“……这房子就是妓院?怎么这样素淡高雅,跟高档别墅区似的?电视上不是都是挂着许多大红大绿的绸布,‘弄’出一副富贵气象,然后‘门’口站着几个浓妆姑娘,甩着手帕叫‘大爷来玩玩嘛’……”
“……那是什么档次,不过是导演在胡‘乱’布景罢了,这里可是明朝的顶级会所,比弗利山庄那类的……”
拿着智能手机给她观看的那位老教授,闻言不由得浑身一抖,忍俊不禁的低声笑道:“……你当这些青楼会招待古装剧里的江湖侠客啊?它们的顾客群可都是江南的文人缙绅,一个赛一个的附庸风雅,追求格调!如果当真那么大红大绿地布置起来,绝对会被嘲笑成是俗不可耐,哪里会有文人墨客愿意光顾?
即使是现代世界的那些高档会所,似乎也都是拼命要‘弄’成古典园林或者西式‘花’园宫殿的模样吧!在真正的有钱人里面,除了那些没文化的土豪,谁会去那种闹哄哄的低档mtv夜总会里消遣呢?”
“……呃……好像是这样啊!我确实是没法想象,秦淮八‘艳’会出现在韦小宝的丽‘春’院里揽客……”
马彤转了转眼珠子,如此咕哝道,但随即又眼神一亮,对俞国振说道,“……对了,我说小俞啊,既然咱们来到了明末的秦淮河,那么能不能想办法见识一下秦淮八‘艳’的风采?不然总感觉有些遗憾……”
这回轮到俞国振翻白眼了,“……拜托,所谓的秦淮八‘艳’,根本就是后人牵强附会硬凑出来的。陈圆圆和董小宛她们的故事发生在大概十年后,现在她们才不过几岁,根本没到可以出来卖的年龄。柳如是今年倒是十四五岁了,听说已经出道了,但她是苏州吴县的名妓,现在还没来秦淮河活动呢!而秦淮八‘艳’之中最老的那个马湘兰,更是嘉靖年间的人,早已死了不知道多少年……你想去给她扫墓吗?”
马彤闻言,顿时又瘪了下去。而俞国振则是勉强松了口气——跟一只元气妹子和一群老教授在秦淮河上谈**,怎么看都是节‘操’掉尽的事情……最近的这段时间里,他总是感觉自己的节‘操’在越掉越少……
正当俞国振如此胡思‘乱’想的时候,却猛然听得船娘在舱外一声娇呼:“……天如公到了!”
话音未落,一个中年人迈步走入舱中来,只见此人身材笔‘挺’,一身锦缎长袍,腰悬美‘玉’,头戴一顶文士巾,气度儒雅,美髯过‘胸’,神态间有种难以言喻的从容和傲气……这正是江南士子之首,天如公张溥!r1148
第一百十一章 金陵歌舞何时休?(二)
第一百十一章、金陵歌舞何时休?(二)
看见东道主张溥终于驾到,画舫中等候已久的众人赶紧站起来,还没来得及说话,那天如公张溥便直接上来对诸位宾客抱拳一鞠道:“……有劳诸位久候,鄙人失礼了。( )只是今日前来赴会的士人甚多,远远出了预料,鄙人不得不去各处招呼一二。一圈走下来,便耽搁了时辰,怠慢了诸位,还请原谅则个!”
——此次复社于秦淮河上召开大会,仅仅是复社的社员就多达数百,再加上慕名而来的其他读书士子、官宦勋贵,合计已经不下千人之众。更别提这些读书人一般不会单身出门,都要带上小厮和丫鬟,还有轿夫、车夫……于是就形成了一股堪比后世明星演唱会似的庞大人流,让主办者都有些始料不及。
然而,虽然秦淮河上自古就有文人聚会的传统,但是限于古代的建筑条件和经营规模,根本没有那么大的礼堂,可以容纳上千人一起宴饮;也没有哪家青楼能够派出足够的姑娘,一下子招待那么多顾客……
所以,这一回在秦淮河上聚会宴饮的江南士子们,其实是按照关系远近亲疏,各自抱团,分散在零零落落二十几处河房画舫之中,而作为本次大会的东道主,张溥、张岱等复社骨干却不得不一处处走过来,至少在每一处地方都要打个招呼,寒暄几句,表示一下亲近,可能还要喝上几杯酒,让来客在面子上过得去……此外,古人的时间观念也不如现代人,结果一圈走下来,回到招待方以智的画舫里,就已经很迟了。
幸好,方以智也是洒脱之人,对此不以为意,“……张兄何必如此客气?我等此次落魄归来,能得到复社友人破费款待,本来就已经很是欣慰了,又岂会计较这等小节?唉,此番南行,真是让人感触颇多……琼州一府,果然是被髡贼窃据,几乎沦为化外蛮夷之邦,而岭南两广之地,也是危机四伏……”
他一边如此客套着,一边又吹嘘起了自己此次南行琼州的见闻。张溥只微笑着点头倾听,同时打手势示意上菜。一时之间,侍女小厮托着酒菜饭食来来往往,厨房师傅更是使出看家本事,什么冬瓜盅,佛跳墙,肉皮馄饨,蟹粉狮子头,鲤鱼烩,烤里脊肉……都如流水般地端上来。待到菜肴上齐了大半,方以智也说得有些口干了,张溥和张岱便举起酒杯,敬方以智一行平安归来。众人也随即各自饮酒用餐不提。
菜过五味,酒过三巡之后,画舫的歌妓也总算是梳妆完毕,纷纷如彩蝶般穿梭而来,朝众位客人福了一福,便开始吹拉弹唱、各显才艺——有弹琵琶的,有吹竹笛的,有弹长琴的,还有两个娇滴滴的小萝莉乐妓伴舞,簇拥着当中一位手持桃花扇的素衣清倌人轻吐朱唇,唱着昆山腔的小调。虽然她的昆山腔诸位穿越者都听不懂,不知道她在唱些什么,但光是声音就已经很好听,如同珠玉落盘一般……于是乎,船内清歌曼舞,船外轻风晴日,众人一边谈天说地,一边看着两岸河景,确实很是享受。
不过,虽然诸位乔装打扮的穿越者们,都对此感觉颇为新鲜。但对于江南诸士子这些风月场上的老手来说,这样的场面早已司空见惯,加上今天又没有什么名妓出场,故而还是把主要精力放在了交谈上。( )
“……哎,这时光过得真快啊!不知不觉,一年多就这么过去了。”
手捧一杯温热的黄酒,望着画舫花瓶里插的梅花,方以智不禁喟然长叹,“……遥想崇祯四年秋天,我等热血志士响应牧斋先生之号召,南下查探髡贼奸情之时的场景,仿佛还历历在目。不想再次看到这江南风光的时候,竟然已经是崇祯六年正月了,而我大明天朝的时局,也已经是天翻地覆……”
“……密之贤弟谬矣,留都诸位君子现已拥立新天子登基临朝,亦颁布了新年号,故而今年已是永和元年,万万不要搞错了!”听得这话似乎有点不对,“政治觉悟很高”的张溥连忙纠正说。
“……正是正是,我等好还没有来得及恭贺天如公再次出仕,获职国子监祭酒呢!”
另一名同样从海南岛回来的士子,捧着酒杯凑过来,插嘴对张溥恭维道,“……如今,玉绳公(周延儒)担任内阁辅,牧斋公(钱谦益)出任礼部尚书,留都朝堂之上,皆是东林君子,可谓是再现了数年前‘众正盈朝’之盛况。想必定能刷新政事,教化万民,一扫神州之妖氛,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这一桩桩一件件,说的都是张溥近来的得意之事,让这位文坛巨子、复社领袖不由得微笑着眯起了眼睛……只是还没等张溥开开心心地听上几句奉承话,方以智这个愣头青就不识趣地再次开了口:
“……如今诸位东林君子复起,重掌朝廷大权,确实是可喜可贺。不过当今的时局,似乎实在是让人堪忧啊!且不说北方依然混战不休,就鄙人在这一路上听闻的消息,南方各省也是战火四起——福建那个勾结髡贼和倭寇的武夫黄石,果然起兵谋反了,而琼州髡贼貌似也在对两广虎视眈眈……”
方以智不胜唏嘘地叹道,“……不知南京的当朝诸公,对此二贼可有什么方略?”
虽然方以智说得十分诚恳,但不知为何,张溥的表情却一下子变幻莫测,很是诡异……好一会儿之后,才勉强笑道,“……密之,闽粤之地的乱事,留都朝廷并非不知道,也不是没有考虑过对策。但是,正所谓人力有穷,我等君子做事,固然要无愧于心,也必须有所取舍。简单来说,就是凡事都要讲究一个远近先后。如今江北反贼势大,与留都不过一江之隔。吕尚书(南京兵部尚书吕维祺)正在率领南直隶兵马督师扬州,与这些闻香教妖人连日厮杀,战局僵持不下……在击败淮扬之贼以前,朝廷实在是无暇他顾了……”
“……这样啊……也对,毕竟还是留都安危更要紧,那些远方的战事,就只能往后再处置了……”
刚刚来到南京不久,对这个小朝廷不知根底的方以智想了想,便点头称是。而多少知道一些底细的俞国振,却是暗中偷笑不已——南京小朝廷哪里是顾不上闽粤那边的战事,而是根本不知道也管不了!
因为,如今的湖广、两广、江西等地,都还没有承认南京的永和帝,连公文奏折都不往南京了!
然后,南京小朝廷仅有的一点野战部队,如今基本都被钉死在了江北的扬州,与号称数十万的闻香教起义军厮杀不休。如今的金陵城内,怕是连一万可战之兵都凑不出来,哪里还有可能动对外征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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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也是可笑,虽然东林党目前自认为已在南京拥立新帝成功,一个个自吹自擂、弹冠相庆、兴高采烈,仿佛已然又一次宰执天下。可事实上,如今这个南京小朝廷的实际版图和军事力量,全都贫乏得可怜!
——遍数大明天下的两京十三布政司,眼下也总共只有南直隶和浙江这两个省,可以算是这个南京永和帝政权的支持者。其中江北的大半个南直隶,如今还是闻香教妖人和西北流寇的天下。而剩下的各省之中,除了已经沦陷于鞑虏的北直隶,还有被崇祯皇帝控制的山西与河南西部之外,基本都处于观望状态——对于两位大明皇帝的争斗不置可否,消极应对,只是一心期盼着能够尽快决出胜利者。
至于天下的朱明皇室宗亲,更是一边倒地对南京的“永和帝”齐声反对喝倒彩——没办法,南京小朝廷推举的鲁王次子朱以海这个新帝人选,无论从那个角度来说,实在是太没有道理,简直是名不正言不顺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全天下的朱家宗室,都对此满腹牢骚:朱以海,你这混小子也配当皇上?!!
——确实,当“天子失国”之后,宗室、勋贵和重臣以“无德无能”之类罪名将其废黜的事情,在中国古代史上并不是没有出现过。但问题是,接下来的继位人选,也不能随便乱找,而是要么得有弥天大功或者卓越贤名,要?是手握重兵能够以力压人,要么就得按照封建礼法的顺序挨个儿往下排……
很遗憾,以大明王朝像养猪一样圈养藩王以防造反的做法,各地的藩王都不会有什么值得赞叹的功绩。同理,在正德年间的宁王之乱以后,愈加受到朝廷提防的明朝藩王们手中,也不可能掌握多少兵马。
而若是按照封建礼法,如果不考虑崇祯皇帝的儿子的话,那么血脉关系最近的就是洛阳的福王——福王是万历皇帝的儿子,崇祯皇帝和天启皇帝的皇叔,当初万历皇帝曾经有意要罢黜皇太子(泰昌帝),让这个小儿子继承皇位……貌似是一个拥立为新帝的好人选。
可问题是,在昔年的那一场立储之争当中,诞生初期的东林党可是旗帜鲜明地站在了福王的对立面。为了挫败福王继承皇位的企图,早期的那批东林君子们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什么移宫案、梃击案都是那个时代的产物,差不多是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把福王给赶到洛阳去了。东林党上下对此洋洋得意,还将此事给自我标榜为万古流芳的一大功绩……所以,如果现在的东林党为了废黜最近开始跟自己离心的崇祯帝,居然不顾旧怨要把福王给请回来的话,那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吗?面子往哪里摆?
再说了,就算东林党愿意丢了脸面化敌为友,那福王殿下或许还记着往日的深仇大恨不肯放下呐!
而且,福王怎么说也是曾经差一点当上皇帝的人,影响力和权势都并非寻常藩王可比。如果东林党真的不管不顾把他给捧上皇位,谁知道等他站稳脚跟之后,接下来会不会立刻翻脸,对东林党算黑账呢?
除了福王之外,距离崇祯帝血缘关系比较近的藩王还有几位,但都分散在全国各地,以明末的交通条件,一时间根本来不及联络。只有一位鲁王次子朱以海,因为王府被闻香教起义军攻破,父兄皆死于战乱的缘故,乘坐海船逃到南方避难,正好就住在南京城内……于是便被一部分东林党激进分子如获至宝,经过一番忽悠、勾搭和密谋之后,便将这位朱以海殿下捧上了南京紫禁城的丹墀御座……
虽然这位朱以海殿下的地位差了点儿,跟崇祯皇帝的血缘关系也太远,让他当皇帝实在是名不正言不顺……不过在诸位自信心爆棚的东林党人看来,这新君的地位不稳一些也没啥不好,日后更加容易拿捏。
结果……因为名不正言不顺的缘故,朱以海这位“永和帝”确实是很容易拿捏,在被东林君子们忽悠得登上帝位之后,基本就成了拱手木偶,半分实权都抓不到,也不敢有什么自己的主张。但问题是,同样是由于名不正言不顺的缘故,地方上都对这位新君不太认同,而皇室宗亲更是哗然大骂,觉得他实在没资格称帝——先是地位太低,而且跟皇室嫡系的血脉也太过疏远,这货跟崇祯皇帝都已经出了十服了……
——正统皇帝尚在人世,皇室宗亲全数不服,各省大员鼠两端,又无多少精兵良将可以压阵,也缺少足够的声望来赢得人心……这样没名没分的皇位若是还能够坐得稳,才叫怪事了呢!
事实上,就连南直隶的地方官府,对于废黜皇帝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也是感到非常心虚的。以俞国振的看法,如果崇祯皇帝在得到消息之后能够当机立断,火率领少数精兵直扑南京的话,那么沿途府县官吏根本不敢对皇帝举起刀枪,只会望风而降、俯称臣。就连南京城在天子御驾面前,同样也很可能会无血开城、改旗易帜、倒戈归降——南京城内那些带兵的勋贵,也未必都认可这位“永和帝”朱以海。
但很遗憾,似乎是由于信息不对等的缘故,也有可能是摄于东林党昔日的巨大声望,流亡在西北的崇祯皇帝貌似严重高估了南京小朝廷的实力,没有选择快刀斩乱麻,而是先忙着招募兵马、稳固后方,预备徐徐图之……结果就给了根基不稳的南京小朝廷一段缓冲时间,让天下出现了二帝对峙的局面。
然而就在这样危机四伏、摇摇欲坠的局面之下,掌握了南京朝廷的东林党,却是一副自我感觉十分良好的模样,整日赋诗聚会,宴饮歌舞不绝,好像并非身处于乱世烽火,而是已经天下太平了一样……
——这十里秦淮上的灯红酒绿,丝竹歌舞,怕是一直要拖到兵临城下的时候,方能暂且告休吧?!
看着画舫内正在高谈阔论、满口空话的张溥、张岱、方以智等江南名流,还有正在推杯换盏行酒令的书生士子们,俞国振又一次低头叹了口气,将一小杯黄酒灌入喉咙。
——不管怎么样,这帮作死专业户的未来命运,都已经跟他这个穿越者无关了……
第一百十二章 金陵歌舞何时休?(三)
第一百十二章、金陵歌舞何时休?(三)
秦淮画舫之上,诸位江南士子谈天说地、吟诗作赋、观舞听曲……当真是好不畅快。最新章节全文阅读待到不胜酒力之后,自有诸位红倌人(红倌人就是陪睡觉的,清倌人只管弹琴唱曲)将他们扶进香闺,与之**欢好。
而俞国振和几个穿越者,还有几个凑热闹的闲人,作为次一等的陪客,却没有这等潇洒香艳的待遇——虽然只要他们肯自掏腰包的话,应该也是能叫得到姑娘的。但问题是,今天的秦淮河上实在是“群贤荟萃”,面对那么多风流倜傥的士子们,诸位清倌人红倌人的生意异常火爆,各家青楼估计已经早已客满,普通人即使肯大把掏钱,也约不到什么名角儿……所以,待到酒足饭饱之后,他们也很有眼色地告辞下船了。
当俞国振带队走下画舫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斜,站在河畔石堤上向外张望,只见这暮色下的十里秦淮河,到处都是彩带轻舞,灯船如林,两岸酒幌招展,拱桥林立,金粉楼台、鳞次栉比,画舫凌波,浆声灯影……河畔的青石小街上,既有方巾儒生结伴而游,辩论经义,亦有富商大贾衣着华丽,前呼后拥;还有些官家小姐的花轿,也顺着河边徘徊,不时从里面掀开一丁点儿纱帘,露出芊芊玉手和小半张娇艳粉脸……
而在灯火倒映、水波荡漾的河面上,那一艘艘精美绝伦的画舫,更是丝竹阵阵、欢歌笑语……每一处都有无数花枝招展的姑娘,在画舫或河房的露台上轻歌曼舞,不时露出一抹雪白的肌肤,真是我见犹伶……
——这就是明末的南京,冠绝江南的锦绣之地。“三山聚宝连通济,洪武朝阳定太平。”千年以来的名士荟萃,诗文风流,数百年的江南繁华,人杰地灵,半个天下积累的财富和底蕴,尽数聚于此地,又不像北京城一样,需要直面边关外寇的危险,故而造就了这座城市傲视天下的物华天宝,宛如梦幻的繁华风度!
遗憾的是,乱世之中的e华梦,终究是虚假的,也终究会在兵戈硝烟之中,化为一缕青烟悄然散去。
无论是民国年间的大上海十里洋场,还是明末时代的南京城十里秦淮,其最终的命运皆是如此。
“……七弦风雅,妙音轻拨;十里秦淮,玉树烟萝;风花雪月,诗词相和;似水流年眨眼过,一宵清梦醉南柯……哎,这样歌舞升平的热闹景象,只怕是看不了几天啦!想要考察的话,就得抓紧时间呐!”
夕阳之下,俞国振一手架着已经酩酊大醉的马彤学姐,一边扶着河堤上的柳树,对身边的几位老教授叹息道,“……南京城内各处景点的照片和录像都拍得怎么样了?金陵四十八景还差多少地方没去过?”
“……呃,除了南京的皇宫因为有了新君入住,实在进不去之外,其它的地方都看得差不多了。”
一位考古学老教授如此回答说,“……其实所谓的金陵四十八景,很多都牵强附会的。比如所谓的乌衣夕照,明朝的乌衣巷其实不过是寻常人家,东晋年间的老房子早就荡然无存了(在唐朝有一段时间,南京城几乎被完全废弃,跟玛雅古城似的),真的没有半点看头。还有玄武湖上的平堤观湖,其实那景色在现代世界的南京也一模一样,同样是一个玄武湖,一条太平堤,实在是没必要专程跑到明末来看……总之就和咱们那时候的旅游行业一样,搞个噱头就是一景,非要凑出一个好听的数目来,其实没啥可看的东西……”
“……呵呵,如果都是按照您这样处处挑毛病的想法,这世上哪里还有什么值得去看的风景点啊?”
俞国振摇头一笑,“……别要求得太苛刻啦!趁着这一切还没有在战争中烟消云散,尽量多看看吧!”
总的来说,虽然这一天饱受了江南士子们的轻视和漠然,但诸位穿越者的心情还是很不错的。800毕竟看到了那么多古色古香的真实版明末街景,体验了那种在任何影视城和主题公园都感受不?的奇妙氛围。至于江南士子们的态度不佳嘛……对于即将倒大霉甚至是死无葬身之地的家伙,大家一般都会比较宽容的。
只是,等到他们走到南京城里租住的三进宅院之时,却现里面早已等着两位来势不善的不之客。
——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满脸写着“羡慕嫉妒恨”的王秋同学,以及同样黑着一张老脸的郭政委。
在这间古色古香,雕梁画栋、灯火摇曳的花厅之中,空气里仿佛弥漫着某种名为“谴责”的氛围。
“……咳咳!各位教授同志,说起来,你们在那边的世界也是儿孙满堂,都快领退休工资了吧!怎么这两天还是往十里秦淮跑得那么勤快呢?”郭政委干咳一声,如此说道,“……多少也注意一下影响吧!”
虽然郭政委说得很是义正词严,但各位历史学、考古学教授却对此不以为然——来了明末的江南却不逛青楼,那还怎么考察这个时代的民俗文化?再说了,在明末这会儿,越是老头儿才越喜欢逛妓院呢!
——江南之地,素来文气昌盛、武风匮乏。而根据中国的传统习惯,汉唐时代的文人集会多在酒馆,比如李白就是一边痛饮美酒一边大呼“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还”……至于明清时期的文人集会,则大多会选择在妓院画舫,上至白老翁,下到黄口小儿,都把组团逛青楼当成一种很高雅的消遣,跟后世去听明星演唱会相差无几——由于囊中羞涩的缘故,很多人在青楼里真的就只是喝喝茶听听曲而已。
就像后世的偶像明星一样,那些第一等的风流名妓,每年都有大大小小无数个集会和宴会邀请她们参加,为的就是利用她们的名气,就像后世邀请明星来出席开幕式、签售会等等。而她们也可以借参加盛会来宣扬名声,从而让双方都得利。此外,在没有报纸和杂志的情况下,当时的青楼也是非常重要的信息流通中心,寻常人若是想要知道最新的诗词时文、市井八卦、名家韵事,最便捷的途径就是到青楼里去打听。
而且,就妓院的档次和分类来看,这年头越是高档的青楼,针对的顾客群往往就越是高龄,而且规矩也越大,一进门就得唱诺、焚香、抚琴、联句、对诗、和曲等等,知道的人明白是交配前的仪式,不懂行的家伙恐怕还以为是觐见皇帝的礼节……虽然步骤繁琐得令人晕头转向,但却非常对那些老家伙的胃口。
像钱谦益、夏允彝、阮大铖这样大名鼎鼎的文坛和政坛前辈巨头,都喜欢在各处青楼里盘桓流连。如果哪个姑娘得到他们的垂青,随便写个诗词什么的,那这位姑娘马上就是鲤鱼越龙门,身价暴增百倍。所以,在这种社会背景下,江南各处青楼的市场规则,自然就是“上床有鸿懦,初夜无白丁”。而且还有个不成文的行规,一般哪家高档青楼若是要开业,先做的第一件事清绝对不是搞装修之类,而是第一时间请高手写一封请帖,然后毕恭毕敬地送到那些大佬们的府邸,请他们务必来捧场……如果放在现代世界,那么就相当于某处高档夜总会开业之后,妈妈桑按照惯例第一时间就得找莫言、郑渊洁或者郎咸平推广业务!
总之,在亲眼目睹了诸位明朝文坛宿老们整日眠花宿柳、红袖添香的风流做派之后,在座的诸位老教授早已是下限没有了,节操碎掉了,三观被毁成渣了,逛起青楼挑逗起小姑娘也没有心理压力了……
嗯?已经年老体衰,下半身不够坚挺?没关系,大家都是现代人,不是还有神油和伟哥来帮忙嘛!就算用了那些药也不顶事……咳咳,可身为男人若是没有了那方面的梦想,人生跟咸鱼还有什么区别?
所以,对于郭政委的说教,诸位教授同志纷纷当做耳旁风……至于马彤小姐么,她还大醉未醒呢!
而王秋对这些节操匮乏的老头子们组团**的事情,倒是不太在意——作为一名彪悍到不用解释的穿越者,他自认为在女色方面是非常节制的,也已经睡了两个女人(鞠川静香和南里香),以后说不定还要吃掉两只银萝莉(韩赛尔和葛丽特正在饲养中),所以感觉自己没有什么立场来说这些花心老教授的不是。
然而,这些老头子大肆挥霍公款的本事,却让他深感吃惊——这花钱度都赶得上去澳门的赌徒了。
“……俞国振同志,马彤同志,还有这几位教授同志,请问你们能够跟我解释一下,之前从广州到江南这一路上游山玩水的开销,暂且先不提了。问题是如今你们才进了南京城这么几天,怎么就花了足足一万五千两银子的考察经费?!就算是再怎么打着‘考察民俗’的旗号,去秦淮河听曲**喝花酒,也不能这样挥霍公款、一掷千金吧!还是说,你们居然拿着组织的公款包养女人,每人找了位名妓赎身了?”
“……哪有啊!我们来南京还不到半个月,秦淮河上那些名妓的芳名都还没认全呢!”
“……怎么可能?我们又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再怎么铺张浪费,也不会包养明末的名妓啊?”
“……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啊!老郭,咱们应该没仇吧?你想让我回去之后被老伴儿打死吗?”
“……我这两天水土不服、上吐下泻,连秦淮河都没去过,只是听了一次柳敬亭的评书而已!”
“……我这几天都在考察南京的几处集市,不过是随便买了点儿杂货罢了!呃,还有几件小古董。”
对于王秋的质问,诸位老教授纷纷撞天叫屈,“……这阵子的开销都有记账,你们可以自己查账本啊!”
片刻之后,面对诸位历史学、考古学老教授们呈上的账簿,王秋和郭政委的表情变得愈古怪。
“……这账本上的数字,看着倒是很像那么回事。可是……南京的一石糙米要十两银子?每个人听一回说书要二十五两?你们这座宅院每个月的租金要七百两?你们这是骗鬼呐?!请不要愚弄我的智商!”
王秋愤愤然地翻了个白眼,十分鄙视地瞟了那几位老教授一眼,觉得这几个道貌岸然的老头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我知道,乔装改扮地混在一帮明朝人中间长途跋涉,是很辛苦的工作。有关部门当然不在意你们趁机公费**一下,但最好也别太过分了!都已经穿越到异世界了,难道还不忘贪污课题经费吗?”
“……咳咳,小王同志,你可以不相信我们说出来的话,但不能鄙视我们的人格!”
一位身材矮胖的历史学老教授,顿时被气得脸红脖子粗,“……你们完全可以去街上随便问问,这南京城的物价是不是有这样高!”而其他人也纷纷点头附和,齐声抱怨明末南京的物价实在是太夸张。
看着这帮家伙似乎不像是作伪的模样,王秋不由得有些狐疑起来,“……如此说来,难道南京城里的物价真有这么离谱?可是……北京和济南那边的物价高昂,是因为战火蔓延,漕运和海运尽数断绝,南方的粮食物资运不过去,围城之中易子相食,这才出现了一石米四十两银子的高价。可南京这边还是太平地界,长江码头上的商船来来往往,江南又是物产丰饶的鱼米之乡,怎么会物价暴涨到这等地步?”
“……唉,北方固然战乱四起,南方这边其实也不太平。如今闻香教起义军膨胀到了数十万,正在扬州府与南直隶兵马反复鏖战。而张献忠的流寇在焚毁了凤阳皇陵之后,近来又在滁州、和州一带与官军拉锯对峙。南京朝廷在江北的实际控制区,已经被压缩到了沿江一线,离开江岸不远就是敌境了。”
俞国振叹了口气,站出来对王秋如此解释说,“……所以,为了躲避流民和战祸,江北各处的缙绅富豪纷纷收拾细软,举家渡江南迁。就连富甲天下的扬州,也有大批的盐商、缙绅和官宦世家选择了出城逃难。在南渡长江之后,其中一部分人去了苏州和松江,但大多数人还是习惯性地涌入了南京,弄得城内人口一时间急暴增,内城市区里一房难求……这房租自然也就涨上了天,不出个高价的话,根本就租不到!”
“……所以这座宅院的租金才会如此离谱?可为啥吃饭喝酒的价钱也这么贵呢?”王秋继续问道。
“……一方面是因为江北逃来的缙绅富户们,通常都携带着大笔金银,然后在南京安家落户,应酬交际,大肆消费,自然就抬高了物价。另一方面是因为战乱引起的恐慌心理,导致本地人也在拼命扫货。”
另一位貌似对古代经济比较有研究的历史学教授,对王秋答道,“……你在历史课本上应该学过,解放战争进行的年代,蒋委员长大肆行金圆券的时候,江南的物价似乎也是这样好像火箭一样往上蹿的吧!”
“……这似乎不太一样!一个是完全没有保证的纸币,一个却是真金白银的贵金属!”
郭政委皱眉反驳说,“……解放战争时代的蒋委员长,可以疯狂开动印钞机来凑钱。但大明朝廷的宝钞早就已经被玩废了,市场上只能用真金白银来交易吧!只用贵金属,难道也能搞出恶性通货膨胀来?”
“……没错,明朝市场上确实以贵金属货币为主。没办法像蒋委员长那样疯狂印钞票。”那位历史学教授接口说,“……可是,即使货币总数不能瞬间倍增,但是相比于社会总资金的数量,市场上的商品总数永远是短缺的——货币会不断积累和迅流动,商品的数量却有其生产规律,从而导致其面对社会总资金的时候,永远都是短缺的。尤其是在零售市场和生产周期较长的农产品上,这个问题被表现得尤为明显。
在苏联解体的时候,俄国人难道打仗了吗?戈尔巴乔夫难道疯狂印刷钞票了吗?可苏联老百姓手里的卢布,还不是一下子就贬值成了废纸?还有现代世界的南美洲,已经算是够和平的了吧?但为什么每隔几年总会有个拉美国家来一次物价暴涨?货币的贬值幅度甚至比战乱不断的中东地区要更加夸张?!”
第422章 金陵歌舞何时休?(四)
第一百十三章、金陵歌舞何时休?(四)
相比于社会总资金的数量,市场上的商品总数永远是短缺的。txt小说下载访问:. 。
这一铁律在1991年苏联解体时表现得尤为明显随着联盟国家的瓦解和社会秩序的崩溃,前苏联几十年辛苦建设积累下来的巨额财富,在一夜之间化为乌有。因为当危机到来的时刻,苏联人民本能地把所有的钱投入零售市场扫货囤积,对于这样庞大而密集的瞬间资金流,任何国家的零售市场都是不可能承受得起,唯一的结果就是基本生活必需品的价格飙升,与日常生活无关的商品则大面积贬值。
即使换成美国,也同样承受不了这样的剧变就算当时美元依然是世界货币,但假如数以十万亿计算的美元涌出股市、基金、银行这些“货币蓄水池”,一股脑儿地奔向零售市场,那么整个地球的世界市场秩序也会瞬间玩崩:因为全球所有国家加起来,也没法在短时间内提供价值那么多货币的日常商品!
在这种情况下,无论当政者有没有疯狂开动印钞机,令人‘精’神崩溃的恶‘性’通货膨胀都不可避免。
光是恐慌情绪从股市、基金、银行等各个“货币蓄水池”‘逼’出来的巨额现金,就足以让市场完蛋了!
同理,在明末的中国,也出现了类似的情况,从而给摇摇‘欲’坠的大明帝国补上了致命一击。
朱元璋建立明朝时,为了达到家业千秋万代的目的,实行了以农业为主导的国家战略。他不但在皇宫象征‘性’的开辟了农田,还多次带着太子去视察农村,告诉他们这就是整个大明帝国的根基。
围绕着农业的运转,朱元璋设计了一系列制度,将全中国打造成了一个超级大农村。
明朝整个文官系统都围绕着农业展开。他们清理户口,丈量土地,形成了庞大的数据网络,作为收取农业赋税的依据。在农村中,每一定数量的户口就会选出粮长,他们的任务是负责收粮。收上了粮食之后,每个地方的仓库都有专‘门’的大使(保管专员)。把粮食运到京城和边境的任务,也有专‘门’的漕运兵和指定的某部分农民来完成。各级政fu都有户口的数据档案。国土上的人根据各自的职业有相应的户籍,军籍和民籍不能‘混’淆。农民只能守在自己的户籍地址上,不能随意移动,一切都有严密的规定。
为了对付北方的游牧民族,明朝初期保留了一支百万之众的庞大军队,但当时极度凋敝的国家财政,是养不起这么多军队的。朱元璋依然采用了非常农村化的办法来解决问题屯田制度规定,每个卫所(军区)都有自己的土地,士兵们中的三成壮丁用来守城打仗,七成的人手用来耕田,自己养活自己。
大明朝廷当时直接给官吏发大米和布匹。因为老百姓‘交’税‘交’的就是米和棉‘花’等农产品。关于地方的基础设施建设,朱元璋也有一套办法明朝的老百姓除了缴纳大米、棉‘花’等税外,还要替政fu无偿出力。所谓赋役制度中,赋是指赋税,役是指徭役,也就是空出一段时间给政fu免费当劳力,比如修路、修水利等等。总之,农民忙时种田‘交’税、闲时给政fu搞基建,官府收粮‘交’公,军队耕田打仗,手工业者大部分集中在京城里的皇家工厂打工。无论税收还是工资,发的都是大米、布匹。在政治和经济上,都没有任何变化发展的内部需求。这样一个超级稳定的静态体系,几乎就像木乃伊一样,理论上可以做到千年不腐。朱元璋显然得意于自己的驻颜有术。熟悉历史的人或许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对,这就是汉朝的经济制度。
但别忘了,汉朝的制度是为公元前的中国量身打造,到明朝已经过了一千五百年。二三十年前你拿着大哥大,那是人人羡慕的时髦富豪;现在还拿着大哥大出去招摇,就是人人嘲笑的老古董了。
以粮食和布匹为本位货币,在和平时代是非常不划算的粮食会霉变,储藏起来每年都要大量损耗。而且大宗粮食运输起来也很沉重,从国内某地调拨到另一地的代价十分惊人。更要命的是,洪武年间,朝廷收入的粮食部分为两千九百四十万石,弘治年间为两千七百余万石,万历年间为两千八百多万石。现代中国改革开放三十年,国家财政收入增长了五十倍,明朝的财税居然两百年不动摇。朱元璋的木乃伊真是千年不腐。在总收入不变的情况下,皇族俸禄、官员贪污等各项开销却逐渐增长,最终让财政陷入破产。
因此,到了明朝中后期,这套有些类似苏联战时经济的古董财政体系,变得越来越不堪重负,最后终于垮掉了。对此,明朝的有识之士把目光投向白银:如果把税收改为白银,农民‘交’起来方便,运起来也方便。囤积白银既不会发霉腐烂,也不会被虫吃,无所谓损耗,而且白银运输起来也比运输大米方便的多。
于是,就有了张居正的一条鞭法,即明朝财政白银化的大改革。他的基本思路是将原有的税收和徭役全部合并。以前农民要出大米、出力气。推出了一条鞭法之后,农民只要‘交’了白银一切都不用管。政fu拿着钱再去请人盖房子、搞水利……至此,白银取代粮食,成为了维持大明帝国运转的血液。
可问题是,明朝的统治者缺乏现代金融知识,他们只是把白银当作一个很方便的管理工具,没有想到白银和粮食是不同的它不是消费品,而只是一种货币,代表的购买力随时随地都在变动!
无论在江南还是在塞北,一石粮食都能让一个人吃上起码三个月。txt全集下载/可如果换成一两银子,在江南和塞北能够买到的商品数量,可就是天差地别了!
举例来说,财政白银化的改革之后,农民从原来的把十石米运到边境‘交’给军队,改为上‘交’相应价格的白银,政fu拿了白银再去买大米给边防军队。表面上看,前后好像一回事,其实里面大有文章。
按照程序,河南、山东等地农民按照当地一石米五钱银子的价格缴纳赋税。然后这些银子被朝廷送到边境。可是边境市面上没有那么多粮食,米价势必上涨。五钱银子肯定买不到一石米,军方的利益无形中被损失掉了。更为严重的是,以前的前线军队都囤积粮食,白银化改革之后,大家都认为,有了钱可以买到任何东西,没有必要囤积粮食。边疆一有战事,军队要出击,必须临时购进大批粮食,导致粮价飙升。平常五六钱一石的粮食,到了这个时候会涨到每石三两白银!结果军费开支无形中变成了原先的六倍。而给朝廷官吏发工资的麻烦更多,北京城里每到朝廷官员发俸禄的时候,粮食、蔬菜等日常必需品就价格大涨。最后‘逼’得朝廷不得不专‘门’颁布规定,有一部分人拿了俸禄之后不准在市区买菜,要跑到郊区去买。
上述这些情况,还只是短期的物价‘波’动。至于长期的物价变化趋势,则更加令人担忧自从大航海时代到来之后,因为外国人对中国瓷器、丝绸等特产的渴求,欧洲人从美洲发掘到的金银,还有日本岛上挖出的银矿,都在源源不断地流入中国,其总数至少高达几亿两之多,相当于一轮规模巨大的量化宽松。
但奇怪的是,尽管几亿两白银流入中国,导致货币数量翻着跟头往上暴增,但明朝的商品价格却依然常年低位运转,没有引起非常严重的通货膨胀朱元璋时期,江南一石大米的价格为两钱五分白银,折合铜钱二百五十文,明朝中期才涨到五钱银子,这个价格接下来又维持了一百年左右,直到万历末年之前,除非遇到特大自然灾害,江南的大米价格从未超过每石一两。而其他食品的价格也不算太贵:‘鸡’‘肉’每斤四五文、猪‘肉’每斤七八文、香油每升十文。一两银子就能让一户人家办流水席了。
同样是一两银子,在万历皇帝和康熙皇帝的治下,其实际购买力差了十倍都不止!
由此可见,尽管晚明白银大量涌入中国,但明朝的货币流通量和商品数量依然常年保持着协调很显然,在没有工业革命也没有海外殖民的情况下,明朝的社会生产力并未得到爆炸‘性’提升。、
所以,如果物价依然能够保持稳定的话,那么合理的解释就只有一个:大部分白银并未进入市场流通,而是被封存了起来虽然大明的贵族、官宦和富翁,都知道白银可以作为货币使用,但出于中国人喜欢攒钱的本‘性’,更多的还是把它收藏起来。各位老爷富户们,每年的进项若是有富余,要么拿去置办田产,要么变成了银锭藏起来,根本舍不得‘花’出去。比如山西晋商就曾经把白银铸造成几百斤重的大银块,储藏在地窖里,号称“鬼见愁”(小贼‘摸’进去了也偷不走)。即使是普通人家,有了银子也多半都是藏起来备用。
于是,天文数字的白银,就这样沉睡在官宦勋贵和地主士绅的府邸里,无形中充当了调节货币的中央银行,使得市场上流通的货币数量始终有限,保持了大明物价的稳定,也保持了白银比价的坚‘挺’。
但这种虚假的物价平稳形势只是暂时的,到了天启年间,百年不变的物价终于开始了飞速上扬。
自从万历末年‘女’真兴起的萨尔浒大战之后,大明天下开始变得纷‘乱’起来。明末小冰河期的自然灾害随之降临,大幅度地减少了粮食产出,而货币数量却并未减少,于是粮食价格开始上涨。到了天启元年正月,皇宫贴出告示要选妃,引起民间一阵恐慌,为了不让‘女’儿被太监抢入紫禁城,一股紧急出嫁的风‘潮’席卷北京。要结婚就要置办东西,摆宴席用的酒水鱼‘肉’立刻成了紧缺货物。仅仅一个月之后,隐藏已久的物价通胀破土而出,日用品价格一飞冲天从这时开始,北京城里的一两银子再也买不到一石米了。
由于此时市面上的白银数量已经远远超过了商品数量,所以一根小小的导火索就引爆了整个帝国经济体系。这一过度的市场反应很快引起了大范围的恐慌,整个市面上的所有货物,从粮食到布匹,从土地到房屋,都开始了全面的价格上涨。而这又进一步刺‘激’了那些手里屯着白银的人银子不值钱了!怎么办?当然是火速抛售脱手,囤积粮食布匹之类的消费品,结果就是进一步的恶‘性’循环,使得银价愈发往下掉!
在天启年间,由于帝国朝政还能勉强运转,所以恶‘性’通货膨胀虽已开始,但涨价速度还不算很快。
等到了战火纷飞、大旱连年的崇祯年间,因为肆虐于内地的流寇和天灾进一步破坏了农业生产,而社会秩序的‘混’‘乱’又迫使人们纷纷开始囤积物资,曾经沉睡在地窖里的白银大批流入市面,参与‘交’易,结果就导致市场上的商品缺口越来越大,各种物价自然火箭般飞速上扬,一石米卖五两银子都是常事了。
如果是在现代社会,面对这种可怕的情况,政fu就要动用战略物资储备库来平抑物价了。问题是,明末的朝廷官仓早已被贪污了个‘精’光,崇祯皇帝手里根本没有这样的物资储备。所以他在宫里只觉得越发钱下面就越缺钱。面对这种情况,哪怕手里的钱再多,也会给得心里发‘毛’,更别提他手里其实没几个钱呢?
于是,崇祯皇帝不断地催征更多白银,还多次责怪地方官府在催饷方面办事不力。可身居九重的他并不知道,在农业生产力急速倒退,粮食产量持续下降的情况下,越是拨发更多的白银,物价就越是暴涨,银子就越是显得缺乏,朝廷发钱的速度永远赶不上市场涨价的速度这跟蒋委员长印金圆券发军饷的道理是一样的。在崇祯元年,每年三百万两银子买到的物资,或许可以在辽东维持十几万大军连续征战,但等到崇祯末年的时候,由于物价暴涨的缘故,每年五百万两银子可能都不够区区三四万关宁军糊口了。
不要以为白银就不会贬值,事实上,在明朝晚期,白银的购买力坚‘挺’程度还不如二十一世纪的人民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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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这个时空的南京永和帝小朝廷治下,江南市场上的物资供求情况,也同样处于急速恶化之中。
没办法,虽然眼下的江南并未遭灾,但无论是蔓延在江北的战火,还是二帝对峙的天下局势,在百姓心目中都意味着社会秩序的崩溃,以及战‘乱’的即将来临。而随着四面八方的战火陆续燃起,江南水乡又成了人们心目中最后的避风港和救生艇,不知多少人正在纷纷攘攘地涌入这片最后的净土,完全没考虑到这片狭小的土地是否承受得住从江北逃亡过来的大批难民,给这座城市营造出了末日前的繁荣。
这些逃难的人们虽然背井离乡,但身上多半都带着一些钱财。在抵达南京之后,他们需要食物充饥,需要房屋居住,生病了也需要‘药’品。而这一切最基本的必需品,都得用他们身上携带的财货来换取。如果钱用光了,他们就得以最低廉的价格出卖自己的劳动力,或者去偷‘摸’拐骗,犹如后世的非法移民一般。
于是,随着大批外地人口的涌入,如今南京的市面上呈现出一种畸形的繁荣治安迅速崩坏,市场‘交’易旺盛,日常消费品价格节节攀升。而急剧加速的通货膨胀,又反过来使得江南的民间爆发了恐慌,往日里恨不得攒在‘床’上每天亲上几口的银子,现在烫手得要命,每个人都急着把积攒的白银变成布匹、粮食、食盐和任何日常消费品……结果就是多达数亿两的江南民间藏银,也跟着喷涌而出。
犹如苏联解体的时候一样,江淮地区的战火肆虐和南京朝廷的拥立新帝,就像一只挤压海绵的大手,将数量庞大的民间存银尽情释放。而作为自古以来的富庶之地,江南的富翁一向是天下最多的,更别提还有那么多带着银子举家南迁的扬州盐商……从而在市面上形成了一股空前巨大的货币狂‘潮’!
就这样,潘多拉的男被彻底被打开了。沉睡了多年的白银纷纷觉醒,犹如火山喷发一般涌向市场,变成了制造出一场超级通货膨胀的白‘色’恐怖……从上个月开始,南京城内的米价开始爆炸‘性’上涨,三天前达到了十两银子一石,到现在似乎又涨了一截。而粮价的计量单位也由以前的石变成了升。猪‘肉’价格也涨到了每斤三百六十文,相当于万历年间的五十倍!这场金属货币时代的通货膨胀,完全可以与一战后的德国,二战失败的日本,以及解放战争后期的国统区相比肩!许多人手里的银钱都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废物!
来到南京落脚考察的穿越者“考古队”,因为正好赶上了这‘波’涨价‘潮’,便导致了开销的暴增。
而对于这场恶‘性’通货膨胀的大爆发,南京朝廷的基本对策就是无视,甚至还有推‘波’助澜的嫌疑这个秉承着东林党“轻徭薄赋”政策的小朝廷,既收不上多少税,也没有什么粮食物资储备,根本不可能平抑物价。更别提许多朝廷大员还暗自指使家人囤积居奇,进一步炒高粮价……以此来牟取暴利。
“……眼下距离粮价开始暴涨的时间还比较短,但是跟去年相比,南京的粮价已经上涨两三倍了,而且接下来肯定还要继续涨价,从而带动着一切日常商品的价钱往上涨。如果我们利用这个机会向江南贩运粮食的话,肯定就能大赚一笔!要不要试试?”那位貌似对古代经济学有研究的历史学老教授如此煽动说。
对于这个听起来很‘诱’人的建议,王秋和郭政委低头思索了片刻,但最终还是选择了拒绝。
“……哎,我看还是算了吧!虽然这买卖听上去利润不错,但真要做起来,只怕麻烦‘挺’多。”
王秋摇头答复说,“……首先,我们没有这方面的销售渠道,又不能把军舰直接开到南京燕子矶之前的任何一支穿越者势力,都未曾在江南倾销过粮食,临时联络起来不知道要‘花’多少工夫。其次,既然江南那些手眼通天的黑心粮商,眼下都在刻意囤积粮米,进一步炒高价格,想要从市井百姓头上狠狠刮一笔,那么我们这些外来者如果贸然运入大量粮食,岂不是坏了他们的好事?天晓得会有怎么样的报复手段呢!
第三,之前我们在天津贩卖了几百万石稻米、麦子、‘玉’米和土豆,又换回来那么多流民需要发给口粮安置,美洲那两个加盟共和国已经没有多少余粮了。尤其是稻米,实在挤不出多少用于贩运到江南来。
第四,就算我们顺利做成了这样一笔大宗粮食买卖,可最终又能赚到些什么呢?几万两的白银吗?”
他有些不屑地说,“……目前的华盟坐拥几块大陆的矿藏,根本不缺少银子,也不缺少土地和其它任何资源,唯一缺少的就只有人口。而我们若是不动用武力的话,在江南根本没有办法收集到大批的移民……”
“……所以,这个没什么真正好处的主意,还是就这样打消吧!而且你们也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了。”
郭政委表情严肃地接口补充道,“……盟军的江南攻略已经进入了倒计时,很快就要发动登陆战。我们这次过来,是专程为了把你们接出敌占区的……最迟明后天就必须出发,还有什么景点想要去看的吗?”
俞国振和几位老教授‘交’换了一个眼‘色’,又想了想,最后答道:“……其它景点倒也罢了,但还有一处位于聚宝‘门’外的报恩寺塔。无论如何也想看看这玩意儿毁于太平天国战‘乱’,在现代世界已经没有了!”
片刻后,待到夜幕降临,站在宅院的一座二层小楼阳台上,郭政委和王秋眯眼往南边一看,果然有一处明亮的所在,据说是报恩寺塔的尖顶,整座报恩寺塔以琉璃拼接而成,在寺中点燃的灯火映照下,塔尖的琉璃上光华夺目,流光溢彩,与黑黝黝的城市形成鲜明对比。即使隔着很远一段距离,也让人啧啧惊叹。
“……这就是报恩寺塔么?嗯,确实有点意思,不过今天已经关城‘门’了,出城怕是有些麻烦。大家就趁着今晚抓紧时间收拾行李,明天一早再集体出城去看报恩寺塔吧!”
第二天,在临时雇了个跑‘腿’的帮闲,给方以智送去一封道别信之后,俞国振、王秋、一众老教授和还在因为宿醉而头疼的马彤学姐,便赶着大车、挑着箱笼从聚宝‘门’出城,准备在离开南京之前游览报恩寺……走出聚宝‘门’后,高大的琉璃塔就像地标一样显眼。相较而言,寺内其它的殿宇都显得平凡无奇了。
那座美丽得让人赞叹的琉璃塔,就坐落一个宽阔的广场中央,周围站满了来此参观膜拜的人群。整座宝塔除底座外共有九层,每层八面,每面贴着白瓷,塔上镶嵌着许多绘制着狮子、白象、飞羊等佛教题材图样的五‘色’琉璃砖,‘精’美异常,塔顶全由琉璃瓦拼接而成,再饰以珠宝金银物品,在阳光下闪耀着璀璨的光辉。每一层的角梁下都悬挂着成串的风铃,在微风中发出一阵阵悦耳的铃声。
虽然大家在现代世界都见识过各式各样气势恢宏的摩天楼建筑,之前在南京城内也已经远远看到过这座琉璃塔的夜景,但是,当诸位穿越者经过一番跋涉,真正站在这座琉璃宝塔下的时候,仍然深深地为它的气势与‘精’美所震撼不愧为名列中古世界七大奇迹的神奇建筑!这个时代人类艺术与工程的无上瑰宝!
“……这座宝塔高七十八米,底座周长百米,建造历时十九年,耗银两百余万两,自从宝塔在永乐年间建成后,塔上一百四十盏长明灯至今从未熄灭,所以夜间华灯璀璨,格外显眼,时称天下第一塔,又被称为中华之光。许多海外之人到了这里,必定要去顶礼膜拜。直到1841年鸦片战争结束,英国战舰到南京与清廷签订南京条约的时候,英军水手下船的第一件事,依然是去参观大报恩寺的琉璃塔。”
一位老教授凑在王秋的身边,很有兴致地解说道,“……如今这个年代的著名文学家张岱,也曾经给这座宝塔写过文章,说‘中国之大古董,永乐之大窑器,则报恩塔是也’……”
接下来,众人又到琉璃塔中参观了佛像和壁画,在这处‘精’美的艺术殿堂里无数次偷偷拿出相机拍照留念。各位老教授反复观摩了许久,还是意犹未尽“……哎,果然是一件美轮美奂的不朽杰作啊!可惜到了太平天国内讧的时候,韦昌辉怕石达开在塔上观察城内情况,居然把这琉璃塔给炸了,实在可恶!”
有位老教授抚‘摸’着墙上的壁画,恋恋不舍地如此咕哝道,“……真想再多看几天啊……”
“……嗯,让这样一座艺术珍宝毁于战火,确实是‘挺’可惜的。眼下这南京城怕是不会再太平多久了。”
仰望着这座巧夺天工的‘精’美古建筑,王秋也点头附和,“……不如……我们把它带回去当纪念品如何?”
他一边如此说着,一边在眼神中亮起了兴奋的光彩,同时从包裹里悄悄‘摸’出了缩小灯……
当日深夜,南京报恩寺发生一桩奇闻:寺内自从永乐年间矗立至今的琉璃塔,居然整个儿不翼而飞,只在地面留下了一个大坑……消息传开之后,整个南京为之轰动,从四乡八里前来报恩寺查探的好事闲人络绎不绝,让寺内的和尚们‘欲’哭无泪。而这桩匪夷所思之事,也自然成了南京市民闲谈的热‘门’主题。
但是,又过了半个月之后,南京市井百姓最关注的新闻热点,却被另一桩同样出乎意料的消息所取代:
“……急报!急报!南方髡贼从海上来打杭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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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3章 来自海上的入侵
第一百十四章、来自海上的入侵
崇祯六年一月,风高浪急的东海之上,一支规模庞大的舰队正在劈波斩浪,喷吐着滚滚黑烟顶风北上。代表华美共和国的蓝白色五星旗和代表华盟的红底星环旗,正在这些战舰的桅杆上猎猎招展。
它们是来自世界另一端的“美洲人”舰队,每一块船板都取自于最正宗的北美橡木。
——五艘一千五百吨级的“巡洋舰”,五艘九百吨级的“护卫舰”,十二艘三千吨级的蒸汽-风帆混合动力武装运输船……以这个时代东亚海洋上的标准,其中无论哪一艘船都是让人咋舌的超级巨舰。
此外还有一些没安装蒸汽机的三桅船、双桅船和单桅快艇,因为风向不顺的缘故,暂时滞留在后方的霞浦军港,准备在主力舰队夺取了前方港口基地之后,再携带给养辎重赶上来助战。
然而,尽管坐拥着如此强大的作战兵力,华美共和国远征舰队司令官孙阳少将依然心情不佳。
只见他披着一件军大衣,盯着桌上的军用地图,眉头紧锁。在地图上,三根醒目的红色箭头,标明了“全球华人穿越者同盟”公元1633年大陆攻略的三个重点目标——江南、辽东和岭南。
其中,无论是从海参崴发动的辽东攻略,还是从海南岛发动的岭南攻略,都动用了数以万计的陆军部队,以破军灭国,席卷数省为目标。唯有他孙阳负责的江南这一路攻略,却仅仅配属了区区五千陆战兵力,而且还是以日裔“治安军”、黎族山地步兵、黑人雇佣兵之类,孙阳少将眼中的“杂牌军”为主……如此稀少的兵力,自然是不足以攻占什么大城市的——虽然凭着超越时代的战术和装备,孙阳少将可以在野战之中轻松击破任何明朝官军,但要确保占领的话,就得在各处驻扎武装力量,如此一来,兵力就不太够了。
因此,黄石将军分派给孙阳少将的任务,相对而言比较“轻松”,就是仿照第一次鸦片战争时期英国舰队的战术,先夺取舟山岛作为前进基地,然后伺机骚扰东南沿海各地,不求占领一城一地,只求多多地刷存在感,以此来恐吓江浙的地主缙绅,从而报复东林党去年主动逼反福宁军,挑起东南战乱的“愚蠢妄为”。
而且,鸦片战争时代的英国舰队,还需要深入长江,炮击镇江和南京,截断漕运,以此来恐吓大清朝廷。如今的孙阳将军却连这一任务都可以省了,只需学习倭寇在海岸线上反复折腾即可——如今大明帝国的北京早已陷落,漕运自然不复存在,而孙阳的这点兵力又不够占领南京城,所以还是省省算了吧!
此外,华美共和国的齐总理还给孙阳捎了个附带任务,就是趁机从人烟稠密的东南各省,想办法多搜刮一些人口,以此来充实国内——北美大平原是如此的广袤而空旷,就是一口气弄来几百万人都塞得下。
对此,一心想要在东方故土扬名立万的孙阳少将,顿时感觉自己的悲伤瞬间逆流成河。
——如此的大材小用……这分明是被排挤了啊!
居然把强大的华美远征舰队,丢到了江南这个仅仅起到牵制作用的次要战场,这不是排挤又是什么?
但在最初的郁闷和悲伤过后,孙阳少将还是强打起精神,盘算着到底要如何精妙地排兵布阵,才能更有效率地使用自己手头这么一点儿七零八碎的杂牌部队,在江南战场上打出一番最亮眼的战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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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在华美共和国远征舰队的前方,担任领航舰的“杭州号”上,那位英姿飒爽的李华梅女船长倒是心情十分愉快,以至于一边把着舵轮,一边哼起了从“澳洲人”那里学来的“新曲”《澎湖湾》……
——此时,李华梅脚下的“杭州号”,已经不再是原来那艘只有一百五十多吨的单桅船,而是换成了一艘一千一百吨的钢骨木壳蒸汽-风帆混合动力快速舰,无论是速度、火力还是适航性,都比旧“杭州号”厉害得多……就像真正的骑士都会喜爱良马名驹,不惜为此一掷千金一样,对于一名从小劈波斩浪、以海为家的资深航海家来说,这世上当真是没有什么事情,能够比得到一艘上等好船更让人感到兴奋的了。
除了脚下这艘最高速度可达二十节的新“杭州号”之外,李华梅还获得了一套相当气派的船长行头。虽然很奇怪那些“澳洲人”为啥要给自己这个双眼完好的人也硬是塞了一只黑色眼罩,但对于这套船长行头的其它组件,李华梅还是感到很满意的——装饰着银色骷髅帽徽的欧式三角帽,镶嵌着金丝花边的红黑色大衣,带着短裙的露胸紫红色紧身皮甲,手柄上缠绕着金银花叶的西洋刺剑,附带夜视效果的高倍仿古单筒望远镜,能够一脚踢断木板的包钢坚固长靴,还有挥舞时会发出清脆声响的九尾长鞭……
如今,李华梅船长早已丢掉了之前不知哪个穿越者送给她的草帽和墨镜,每天都打扮成这副貌似好莱坞电影里那些性感女海盗的模样,甩着长鞭在甲板上晃来晃去,让一众水手看得口水直流、赞叹不已。
更让李华梅感到开心的是,在过去的一年里,她不仅“事业有成”,而且在感情上也颇有收获,跟临高建筑总公司的祁峰工程师一见钟情,接下来很快双方就打得火热……可惜,随着新“杭州号”的下水和服役,短暂的悠闲时光一去不复返,上级分派给李华梅的航运任务开始日益繁重,使得她和祁峰见面的机会变得很少,只能靠着一封封沾满海风气息的信笺,隔着遥远的距离互诉衷肠。
前几天,杭州号奉命前往高雄港待机,正好祈峰也在高雄港做一个建筑规划,这才和李华梅又有了一次久违了的甜蜜约会。谁知两人刚刚相聚了一天,李华梅就突然接到了紧急起锚出征的命令——虽然经过这么长时间的锻炼,李华梅已经适应了这样突如其来的变故,但每次和祈峰的分别,依然让情窦初开的她感到非常难受……然而,身为一名船长的职责,让她不能在水手面前表现出自己的软弱。所以,李华梅只得不时打开项链上挂着的相片匣,然后呆呆地看着那张小照片上,祁峰工程师憨厚的笑颜……
早几年刚刚在海上叱咤四方、意气风发的时候,李华梅曾经觉得男人只是一种无聊的动物,但现在她转眼就要到二十七岁,在这个时空已经是不折不扣的大龄剩女了。每次看着那些比自己小了十多岁的小姑娘们居然已经嫁为人妇,甚至一个个地生孩子,李华梅的心中就满是一股难言的酸楚。
“……真想有个孩子啊……女人到了这个岁数,也确实是该有个家了!”李华梅一边微微转动着舵轮,一边却在神游天外地胡思乱想,“……要不,等到打完这一仗回去之后,就跟峰哥结婚吧”
李华梅如此喃喃自语着,同时凭着跟几个“女干部”闲聊时打听到的“髡人风俗”,遐想着祁峰手捧鲜花和戒指,单膝跪在自己面前求婚的浪漫场景……她那饱经风霜的脸颊上,竟也泛起了一抹羞涩的绯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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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情场和职场皆得意的李华梅船长,在不知不觉之中竖起了后世传说中的“死亡旗帜”之时。在杭州号甲板下的一间舱室里,如今职场得意却情场失意的阵焕上尉,正在默默地打磨着他的战刀。
最近的一年多时间里,这位曾经的黎寨大少爷在台湾战功赫赫,已经被锻炼成了一名优秀的军官了。
——随着临高元老院入主台湾,台南平原的农业开发进入了一个崭新的阶段,大片沉睡于蛮荒的肥沃土地,被作为移民农庄开发出来。更多的异邦奴隶被组织起来,去更加深入内陆的地方开荒。但这同样也激起了台湾原住民更加暴烈的怒火与反抗……为了应对越来越层出不穷的奴隶逃亡和土著袭击事件,阵焕所在的黎苗山地步兵营就被调到了高雄,并且在热带丛林和山地的作战中表现出了惊人的战斗力。
——虽然这些海南岛上的少数民族同胞,并非合格的工人和农民,但在却是绝佳的猎手和战士,他们自幼就习惯于在山岭间穿行,追踪猎物,整日风餐露宿不以为苦,比汉人农夫更加适应蛮荒的热带丛林。等到参军之后,因为饮食营养充足,又在医生们努力下根治了疟疾,还配发了步枪、手雷、弩箭以及名声赫赫的廓尔喀狗腿弯刀之后,这些战士的素质又进一步得到了大幅度提高,战斗能力也变得更加强悍了。
在台湾,仅仅是第一个月的战斗中,黎苗士兵击毙土人和抓获逃奴的数量,就超过了日本治安军过去两个月的总和,而非战斗减员却远远低于其他部队。当时还是连长的阵焕少尉,在战斗中充分发挥了他的狩猎天赋。他不满足于被动击退土人的攻击,而是经常主动出击伏击当地土人,从第三个月开始,就再也没有台湾土著敢在垦荒队附近活动了。又过了一段时间,附近的土人村寨也几乎全被阵焕带人清扫干净了。
待在台湾的最后半年时光,虽然升官到了上尉,但对阵焕来却说是一段非常无聊的日子——因为他之前一段时间在扫荡作战当中的过度卖力,从高雄港到热兰遮城堡之间的广袤土地上,已经找不到任何一个还敢对垦荒队抱有敌意的土人村子了,而抓逃奴的事情也没什么挑战性,更不需要他这个上尉亲自带队。心爱的荜达姑娘虽然也调到了高雄的医院任职,但却一直躲着不见他,而自己也不能随意离队。唯一让他提得起精神的事情,就是和一伙新来的日本治安军打了一架,并且挨了处分……不过好歹是打赢了。
这次去江南作战的任务,是阵焕主动争取来的,他已经受够了无聊的日子,急切的盼望着战斗,盼望着见识外面更加广阔的世界,看到更多跟故乡不一样的奇妙风景……在从军的这些日子里,他已经极大地开阔了眼界。现在想想,当年自己家族在那座几百人的寨子里一门心思地争权夺利,根本就是浪费生命。可笑他的家人为了能够统治那么小的一片地盘,居然如此的热衷和沾沾自喜,真是只能用井底之蛙来形容。
这一回即将前往的江南水乡,他很早就听汉人的行商说起过,据说那里是整个世界上最富饶、最繁华的地方……或许可以弄几块绣着漂亮花儿的丝绸手帕回来,让他的荜达姑娘开心一下?
阵焕如此思索着,同时因为舷窗里吹进来的寒风而打了个哆嗦——在明末小冰河期,冬天的东海也已经很冷了,让他这个热带山民感觉很不适应。此外,对于他们这些黎族猎人来说,晕船也是免不了的。
虽然上面发的棉大衣很保暖,可这天气总归是太冷,大家都不习惯。所以每天上午、下午的甲板锻炼,大家都懒洋洋的。而且在锻炼之完,每个人都被迫要吃一根生的胡萝卜,那些日本人倒是啃得津津有味,阵焕他们这些纹面的黎族勇士却怎么也吃不习惯……发给大家生胡萝卜吃的那位女首长,说这是为了避免大家患上什么“维生素缺乏”。但船上另一位同样被迫啃生胡萝卜的男首长,则时常嘀咕说,且不说从台湾到舟山才那么几天的航程,即使一定要补充维生素的话,光靠晚餐那锅浓汤里的洋葱头就已经足够了。
一想起晚餐的浓汤,阵焕的脸色就更差了——也不晓得“杭州号”上的厨师是不是吝啬鬼出身,每天晚上那锅洋葱土豆汤的味道真是太糟糕了,连一点儿油荤都没有,更别提什么香料……这让阵焕上尉忍不住怀念起了在高雄港每天喝冰红茶和朗姆酒,隔三差五吃香辣烤鹿肉和海鲜火锅的美妙享受。
希望上岸之后,能够弄到点好东西来改善伙食吧……正当他如此想着的时候,却突然听见甲板上有人吹响了嘹亮的铜号,随即便响起了一片南腔北调各种语言的嘈杂叫嚷声,似乎有什么大事发生了似的。
于是,阵焕低头思索了一会儿,便收起磨好的佩刀,裹紧了呢子军衣,又披上棉大衣,系上围巾,才一身臃肿地挤出舱门,再摸索着通过狭长的走道,期间还跟一个人撞了几下,这才磨磨蹭蹭地来到甲板上。
然后,他便看到那些闽粤海员、日本矮个子,以及来自神秘远方的黑皮肤番鬼,全都一窝蜂地挤在船舷,对着远方指指点点——伴随着早晨海雾的渐渐散去,几个若隐若现的小黑点,赫然出现在了海面上
此次江南攻略的第一个目标,舟山群岛,终于已经遥遥在望了。
第424章 在舟山
第一百十六章、钱塘江上的征帆
“……也就是说,通过卫星侦察的影像照片和原海参崴远东公司在辽东埋下的眼线,目前女真八旗正在大规模迁移入关,届时辽东的守备力量将会被进一步地大幅度削弱,更加有利于我们的进攻……所以有关部门准备再次推迟辽东攻略的发动时间,于是就腾出了一支野战部队,可以供我这边使用?”
舟山岛朱家尖海滩的一处营帐里,此时江南战场的前线指挥官,来自北美洲华美共和国的孙阳少将,正坐在一张铺着十七世纪中国地图的桌子旁边,看着如今被代表各种势力的彩色铅笔涂得支离破碎的华夏疆域,“……其实,冷兵器时代的后金军就算再多,又有什么可怕的?”他不以为然地咂咂嘴。
“……不,现在已经不是后金军,而是清军了。”王秋摇头纠正说,“……就在今年的正月初一,皇太极宣布迁都北京,并且改国号为‘清’。虽然我们这边没人会怕八旗兵,但阻力还是越小越好吧!”
“……那么说,咱们的对手已经变成大清皇帝了?”孙阳吹了声口哨,“……这下子,念叨起来可就顺口多了,之前说什么后金,总给人感觉怪怪的,好像还是南宋岳飞的那个年代一样……”
“……不,皇太极没有称帝,还是大清可汗。”王秋再次摇了摇头,“……虽然在北京有些投降的汉臣上了劝进表,但皇太极似乎觉得自己眼下的地盘还太小,如果就这么直接称帝的话,恐怕会被人嘲笑成是沐猴而冠。所以他准备先继续打下更多的地盘之后再说……”
“……他现在都还嫌地盘小?莫非是想要拿下整个北中国再说?”孙阳有些困惑地眨了眨眼睛。
从地图上看,自从关宁军倒戈,八旗兵入关之后,后金,呃,是大清的版图,一直都处在爆炸性的飞速扩张之中——破关南下,扫荡京畿,夺取北京,鲸吞北直隶,南征山东,西征宣府、大同……短短半年的时间里,皇太极就已经打下了超过三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
由于通过天津大沽口的海上贸易,用累赘的流民人口跟“全球华人穿越者同盟”换取了大量的粮食和物资,所以即使是大雪纷飞的寒冬腊月,也没有阻止八旗精兵的狂飙猛进——目前,西线的清军已经追在崇祯帝流亡朝廷的屁股后面,大规模攻入了残破不堪的山西省,以崇祯皇帝手里的那点儿残兵败将,根本就不可能抵挡得住。而南线的清军则在十二月攻破了德州,如水银泻地般直扑济南和开封。
在后勤供给有了充分保障的情况下,大清八旗兵的犀利攻势仿佛势不可挡。其前锋甚至踏过了冰封的黄河,深入到了河南地界。但另一方面,占领区的迅速扩大,也导致了清军兵力的迅速吃紧……所以,皇太极只得一边招降纳叛,想办法组织一些汉奸军队来维持后方治安;一边拼命从辽东那边抽人,甚至让八旗兵丁举家迁入关内,配发田庄宅邸,以此来稳固占领区,同时确保自己手里有一支足够强大的野战军团。
如此一来,辽东那边的军事力量,自然是越来越空虚——不过整个八旗上下,都没人担心这种无聊的事情,大家都一门心思地盯着关内的花花世界,巴不得一辈子也不用回到那个冰天雪地的苦寒之地。
至于之前出现在海参崴,又烧掉了宁古塔的“强悍海盗”,更是连皇太极都忘记再去关心了。
虽然在穿越者们看来,这些人弃之如敝屐的白山黑水,却是足以承载一个工业化大国的“帝王之基”!
“……既然皇太极这样识趣地正在抽空关外的兵力,那么我们也不妨耐心地继续等一等,以便于日后可以更加‘和平’地接收整个辽宁省——如此一来,海参崴那边就腾出了三万的机动兵力。”
王秋指着地图上的浙江一带,“……目前,明朝的浙江巡抚正带着全省仅有的一支野战部队,大约一万三千多人,在温州一带跟盘踞仙霞关的两千福宁军对峙。对此,福建霞浦的福宁军大营已经再次凑出了五千兵力,由金求德参谋长挂帅,准备北上温州,一举击溃这股敌人,完成对浙南地区的占领。
然后,黄石将军很快就会亲自来到舟山督战,准备利用【随意门】,从海参崴调来三万暂时闲置的远东军,大举登陆宁波府,对整个浙东地区展开扫荡……最终与金求德的南路军于台州一带会师。”
“……这么说……黄石将军要亲自过来?原来不是把这三万人交给我指挥啊……”
孙阳少将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那么,我的任务又是什么?留在舟山看守基地?”
“……不,那样就太浪费了。”王秋抬眼看了看停泊在海湾内的庞大舰队,意有所指地如此说道,“……还是跟原计划差不多,临高方面会给你再补充三千兵力,凑到八千的陆战部队,然后对明军的后方进行偷袭和骚扰,就像过去倭寇做的事情一样。至于攻击目标么……杭州还是松江,你自己选一个吧!”
“……还是杭州吧,好歹能看看六和塔与西湖风光——这年头的上海,或者说松江实在没什么意思。”
片刻的迟疑之后,孙阳作出了决定,“……不过,在出发之前,舟山这边还有点尾巴要清扫干净……”
——于是,当一大群全副武装、面涂油彩的非洲黑叔叔,排着乱糟糟的队形,犹如夜叉下凡般嗷嗷叫着杀上普陀山,吓得庙里那些秃驴们胡乱敲钟,满口念着阿弥陀佛菩萨保佑的时候。刚刚席卷了整个舟山群岛的华美共和国远征舰队,又再一次挂起了军旗,扬帆起锚,吹响了出征大陆的号角……
然后,伴随着一阵阵鸡飞狗跳的铜锣声,人烟稠密的钱塘江沿岸,顿时陷入了一片风声鹤唳之中。
“……髡贼!髡贼的大船杀过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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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知府衙门
如今正值过年封印休息的时间,没有什么公务需要处理,衙门差役都早已回家与亲人团聚去了。
后衙的小书房内,杭州知府刘梦谦正在对着冬日的阳光,小心翼翼的擦拭着手中一盏玻璃油灯的灯罩。
——这是知府衙门在去年秋天查封杭州紫明楼的时候,从“澳洲名妓”裴莉秀闺房里抄出来的珍藏品。灯中清澈的鲸油总是散发出一阵阵奇妙的清香,而乳白色玻璃灯罩上刻画的八幅彩色美人图,更是巧夺天工,处处透出一种濯清涟而不妖的美感,远比市面上出售的的寻常“澳洲油灯”更加奢华和精致,也让自诩风雅的刘知府一见就爱不释手,就连擦洗灯罩这种粗活也要亲力亲为,唯恐被粗笨的仆役给稍有损伤。
更何况,自从福建总兵黄石勾结髡贼造反,南京方面颁布严令,要求跟髡贼和其余外夷“封港停市”以来,杭州市面上的各种“澳洲货”就断了来源,从店铺里迅速消失,让市民们颇感不悦。哪怕是最普通的澳洲灯,在如今的杭州城里也是有价无市,更别提这种精装豪华版的上等货了。
事实上,对于眼下这场莫名其妙爆发的战事,刘梦谦知府一向是不太赞成的,觉得完全是在主动惹麻烦上身。只是他人微言轻,影响不了东林党大佬们的决断,只能尽量利用这一机会多给自己谋些好处——在查抄紫明楼、完璧书坊等“髡贼产业”,还有清河坊南洋街上那些贩卖“澳洲货”的商铺之时,整个杭州府衙上下都因此大大地发了一笔横财。接下来更是又从那些信奉西洋十字教的士绅头上敲了一笔钱。
然而,正当那些捞得腰包鼓鼓的衙役们志得意满,准备“除恶务尽”、“荡尽余寇”,前去查抄郊外的“髡贼巢穴”凤凰山庄之时,居然踢上了铁板——他们这些人拿着铁尺棍棒上门只想着发财,却让那些无视官法的护庄队一顿胖揍,排枪轰打外加长枪突刺之下,一下子就死了十几人,只得一路失魂落魄地逃了回来。
那一次在从凤凰山庄狼狈败退之后,刘知府原本还想着再调集人手过去报复的,不料他盘点了一下自己手里的实力,却发现眼下的杭州府根本无兵可调——此时的浙江巡抚大人,早已带着全省兵马南下温州,号称要平定闽省叛乱,却因为叛军事先抢占仙霞关这一天险,官军南下无路,只能没完没了地在浙南跟福宁军对峙。而南京那边又忙着抵御江北的闻香教妖人,还有拥立新帝,一时间谁都顾不得杭州这边。
就连之前整日里高喊口号要讨伐髡贼、还大明天下一个朗朗乾坤的热血士子们,在得知北京陷落、帝驾出奔的消息之后,也把全部心思放在废黜崇祯、拥立新帝的大业上,对福建和岭南的战事都不关心了,更别提杭州的这点破事了……所以,对于杭州郊外居然还有“髡贼余孽”盘踞的事情,刘知府最后也只好打个马虎眼,含含糊糊地敷衍过去了——反正自己这边固然是打不上去,但山庄里的髡贼同样也出不来。
既然如此,索性就这么凑合着糊弄下去吧!或许拖着拖着,这事情就慢慢地平息了呢?如今的天下早已是战火纷飞,官宦缙绅都朝不保夕,杭州这边好歹还是太平地界,自己又何必再多添乱?
等到南京那位怎么看都完全不符合礼法的永和帝登基即位之后,面对着江北乱民和崇祯废帝的双重军事威胁,还有全天下皇族和一大半行省的齐声反对或漠视抵触,东林党之中的“有识之士”更是不敢再无事生非,非但没有督促刘知府继续“肃清残匪”,在前两天反而有东林大佬暗中授意,让他利用凤凰山庄的这条联络渠道,向那边递出了一封书信,企图试探一下“招安”黄石和髡贼的可能性——黄石此獠虽然被逼造反,但似乎态度并不怎么坚决。自从开战的半年多以来,只是派人抢占了仙霞关,封锁了浙闽通道,却没有进一步北上浙江的迹象……于是便给了南京方面“或许可以和平解决问题”的幻想……
至于岭南那边的情况……在湖广和江西都拒绝承认南京小朝廷的情况下,距离南京更远的省份早已跟南京朝廷断了联系。就算髡贼把广东给打烂了,又跟南京的诸位东林君子们有什么关系?
哎,不管怎么样,在刘知府的眼里,福建的这一番乱事,恐怕很可能是要无疾而终了。
然而,正当刘知府一边进行着错误的幻想,一边入迷地把玩着这只“琉璃盏”上的美人图之时,他的老管家却“呯”地一声用力推门闯了进来,气喘吁吁地大喊道:“……老爷,不好了!”
霎时间,绘制着美人图的“琉璃盏”脱手落地,噼里啪啦地砸了个粉碎,让刘老爷的心情跌到了谷底,旋即更是勃然大怒,扬起右手就要往管家的脸上打去……但是看着这个老头子惊慌失措的面容,又想起他跟了自己二十多年一直勤勤恳恳的份上,刘老爷终究还是勉强按下了怒气,沉声问道:“……这么一惊一乍的,成何体统?说吧,什么事?”
然而,“弄碎了老爷心爱的琉璃盏”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本来就已经足够惊慌的管家,一时间变得更加慌乱起来——这个可怜虫实在是太紧张了,以至于一时间张口结舌,思维空白,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于是,刘知府心中的怒气开始不断增加,越来越难以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幸好,在刘老爷的耐心最终耗尽之前,老管家终于深深地吐了一口气,把憋了许久的话一下子说出了口:
“……髡贼,髡贼打进来了!全是大船!足足好几十条!就在钱塘江上!马上就到杭州城门口了!”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一瞬间,刘老爷脸上的表情凝固了,但他更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老管家自然是顺从地满足了他的要求:“……老爷!髡贼的战船已经打到城外的钱塘江上了!”
在确认了这一噩耗之后,刘知府在他的潜意识里仿佛听到好像刚才那盏玻璃油灯一样破碎的声音,并且他的脸色也是一片惨白——不是已经都开始谈了吗?怎么这些天杀的髡贼还要打上门来?
“……快,马上关城门!还有赶紧拿我的片子召集全城缙绅,商讨守城大事!”
第一百十六章 钱塘江上的征帆
第一百十六章、钱塘江上征帆
“……也就是说,通过卫星侦察的影像照片和原海参崴远东公司在辽东埋下的眼线,目前‘女’真八旗正在大规模迁移入关,届时辽东的守备力量将会被进一步地大幅度削弱,更加有利于我们的进攻……所以有关部‘门’准备再次推迟辽东攻略的发动时间,于是就腾出了一支野战部队,可以供我这边使用?”
舟山岛朱家尖海滩的一处营帐里,此时江南战场的前线指挥官,来自北美洲华美共和国的孙阳少将,正坐在一张铺着十七世纪中国地图的桌子旁边,看着如今被代表各种势力的彩‘色’铅笔涂得支离破碎的华夏疆域,“……其实,冷兵器时代的后金军就算再多,又有什么可怕的?”他不以为然地咂咂嘴。800访问:. 。
“……不,现在已经不是后金军,而是清军了。”王秋摇头纠正说,“……就在今年的正月初一,皇太极宣布迁都北京,并且改国号为‘清’。虽然我们这边没人会怕八旗兵,但阻力还是越小越好吧!”
“……那么说,咱们的对手已经变成大清皇帝了?”孙阳吹了声口哨,“……这下子,念叨起来可就顺口多了,之前说什么后金,总给人感觉怪怪的,好像还是南宋岳飞的那个年代一样……”
“……不,皇太极没有称帝,还是大清可汗。”王秋再次摇了摇头,“……虽然在北京有些投降的汉臣上了劝进表,但皇太极似乎觉得自己眼下的地盘还太小,如果就这么直接称帝的话,恐怕会被人嘲笑成是沐猴而冠。所以他准备先继续打下更多的地盘之后再说……”
“……他现在都还嫌地盘小?莫非是想要拿下整个北中国再说?”孙阳有些困‘惑’地眨了眨眼睛。
从地图上看,自从关宁军倒戈,八旗兵入关之后,后金,呃,是大清的版图,一直都处在爆炸‘性’的飞速扩张之中——破关南下,扫‘荡’京畿,夺取北京,鲸吞北直隶,南征山东,西征宣府、大同……短短半年的时间里,皇太极就已经打下了超过三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
由于通过天津大沽口的海上贸易,用累赘的流民人口跟“全球华人穿越者同盟”换取了大量的粮食和物资,所以即使是大雪纷飞的寒冬腊月,也没有阻止八旗‘精’兵的狂飙猛进——目前,西线的清军已经追在崇祯帝流亡朝廷的屁股后面,大规模攻入了残破不堪的山西省,以崇祯皇帝手里的那点儿残兵败将,根本就不可能抵挡得住。而南线的清军则在十二月攻破了德州,如水银泻地般直扑济南和开封。
在后勤供给有了充分保障的情况下,大清八旗兵的犀利攻势仿佛势不可挡。其前锋甚至踏过了冰封的黄河,深入到了河南地界。但另一方面,占领区的迅速扩大,也导致了清军兵力的迅速吃紧……所以,皇太极只得一边招降纳叛,想办法组织一些汉‘奸’军队来维持后方治安;一边拼命从辽东那边‘抽’人,甚至让八旗兵丁举家迁入关内,配发田庄宅邸,以此来稳固占领区,同时确保自己手里有一支足够强大的野战军团。
如此一来,辽东那边的军事力量,自然是越来越空虚——不过整个八旗上下,都没人担心这种无聊的事情,大家都一‘门’心思地盯着关内的‘花’‘花’世界,巴不得一辈子也不用回到那个冰天雪地的苦寒之地。
至于之前出现在海参崴,又烧掉了宁古塔的“强悍海盗”,更是连皇太极都忘记再去关心了。
虽然在穿越者们看来,这些人弃之如敝屐的白山黑水,却是足以承载一个工业化大国的“帝王之基”!
“……既然皇太极这样识趣地正在‘抽’空关外的兵力,那么我们也不妨耐心地继续等一等,以便于日后可以更加‘和平’地接收整个辽宁省——如此一来,海参崴那边就腾出了三万的机动兵力。”
王秋指着地图上的浙江一带,“……目前,明朝的浙江巡抚正带着全省仅有的一支野战部队,大约一万三千多人,在温州一带跟盘踞仙霞关的两千福宁军对峙。对此,福建霞浦的福宁军大营已经再次出了五千兵力,由金求德参谋长挂帅,准备北上温州,一举击溃这股敌人,完成对浙南地区的占领。
然后,黄石将军很快就会亲自来到舟山督战,准备利用,从海参崴调来三万暂时闲置的远东军,大举登陆宁‘波’府,对整个浙东地区展开扫‘荡’……最终与金求德的南路军于台州一带会师。”
“……这么说……黄石将军要亲自过来?原来不是把这三万人‘交’给我指挥啊……”
孙阳少将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那么,我的任务又是什么?留在舟山看守基地?”
“……不,那样就太‘浪’费了。”王秋抬眼看了看停泊在海湾内的庞大舰队,意有所指地如此说道,“……还是跟原计划差不多,临高方面会给你再补充三千兵力,凑到八千的陆战部队,然后对明军的后方进行偷袭和‘骚’扰,就像过去倭寇做的事情一样。至于攻击目标么……杭州还是松江,你自己选一个吧!”
“……还是杭州吧,好歹能看看六和塔与西湖风光——这年头的上海,或者说松江实在没什么意思。”
片刻的迟疑之后,孙阳作出了决定,“……不过,在出发之前,舟山这边还有点尾巴要清扫干净……”
——于是,当一大群全副武装、面涂油彩的非洲黑叔叔,排着‘乱’糟糟的队形,犹如夜叉下凡般嗷嗷叫着杀上普陀山,吓得庙里那些秃驴们胡‘乱’敲钟,满口念着阿弥陀佛菩萨保佑的时候。刚刚席卷了整个舟山群岛的华美共和国远征舰队,又再一次挂起了军旗,扬帆起锚,吹响了出征大陆的号角……
然后,伴随着一阵阵‘鸡’飞狗跳的铜锣声,人烟稠密的钱塘江沿岸,顿时陷入了一片风声鹤唳之中。
“……髡贼!髡贼的大船杀过来啦!”
※※※※※※※※※※※※※※※※※※※※※※※※※
杭州,知府衙‘门’
如今正值过年封印休息的时间,没有什么公务需要处理,衙‘门’差役都早已回家与亲人团聚去了。
后衙的小书房内,杭州知府刘梦谦正在对着冬日的阳光,小心翼翼的擦拭着手中一盏玻璃油灯的灯罩。
——这是知府衙‘门’在去年秋天查封杭州紫明楼的时候,从“澳洲名妓”裴莉秀闺房里抄出来的珍藏品。灯中清澈的鲸油总是散发出一阵阵奇妙的清香,而‘乳’白‘色’玻璃灯罩上刻画的八幅彩‘色’美人图,更是巧夺天工,处处透出一种濯清涟而不妖的美感,远比市面上出售的的寻常“澳洲油灯”更加奢华和‘精’致,也让自诩风雅的刘知府一见就爱不释手,就连擦洗灯罩这种粗活也要亲力亲为,唯恐被粗笨的仆役给稍有损伤。
更何况,自从福建总兵黄石勾结髡贼造反,南京方面颁布严令,要求跟髡贼和其余外夷“封港停市”以来,杭州市面上的各种“澳洲货”就断了来源,从店铺里迅速消失,让市民们颇感不悦。哪怕是最普通的澳洲灯,在如今的杭州城里也是有价无市,更别提这种‘精’装豪华版的上等货了。
事实上,对于眼下这场莫名其妙爆发的战事,刘梦谦知府一向是不太赞成的,觉得完全是在主动惹麻烦上身。只是他人微言轻,影响不了东林党大佬们的决断,只能尽量利用这一机会多给自己谋些好处——在查抄紫明楼、完璧书坊等“髡贼产业”,还有清河坊南洋街上那些贩卖“澳洲货”的商铺之时,整个杭州府衙上下都因此大大地发了一笔横财。接下来更是又从那些信奉西洋十字教的士绅头上敲了一笔钱。
然而,正当那些捞得腰包鼓鼓的衙役们志得意满,准备“除恶务尽”、“‘荡’尽余寇”,前去查抄郊外的“髡贼巢‘穴’”凤凰山庄之时,居然踢上了铁板——他们这些人拿着铁尺棍‘棒’上‘门’只想着发财,却让那些无视官法的护庄队一顿胖揍,排枪轰打外加长枪突刺之下,一下子就死了十几人,只得一路失魂落魄地逃了回来。
那一次在从凤凰山庄狼狈败退之后,刘知府原本(想着再调集人手过去报复的,不料他盘点了一下自己手里的实力,却发现眼下的杭州府根本无兵可调——此时的浙江巡抚大人,早已带着全省兵马南下温州,号称要平定闽省叛‘乱’,却因为叛军事先抢占仙霞关这一天险,官军南下无路,只能没完没了地在浙南跟福宁军对峙。而南京那边又忙着抵御江北的闻香教妖人,还有拥立新帝,一时间谁都顾不得杭州这边。
就连之前整日里高喊口号要讨伐髡贼、还大明天下一个朗朗乾坤的热血士子们,在得知北京陷落、帝驾出奔的消息之后,也把全部心思放在废黜崇祯、拥立新帝的大业上,对福建和岭南的战事都不关心了,更别提杭州的这点破事了……所以,对于杭州郊外居然还有“髡贼余孽”盘踞的事情,刘知府最后也只好打个马虎眼,含含糊糊地敷衍过去了——反正自己这边固然是打不上去,但山庄里的髡贼同样也出不来。
既然如此,索‘性’就这么凑合着糊‘弄’下去吧!或许拖着拖着,这事情就慢慢地平息了呢?如今的天下早已是战火纷飞,官宦缙绅都朝不保夕,杭州这边好歹还是太平地界,自己又何必再多添‘乱’?
等到南京那位怎么看都完全不符合礼法的永和帝登基即位之后,面对着江北‘乱’民和崇祯废帝的双重军事威胁,还有全天下皇族和一大半行省的齐声反对或漠视抵触,东林党之中的“有识之士”更是不敢再无事生非,非但没有督促刘知府继续“肃清残匪”,在前两天反而有东林大佬暗中授意,让他利用凤凰山庄的这条联络渠道,向那边递出了一封书信,企图试探一下“招安”黄石和髡贼的可能‘性’——黄石此獠虽然被‘逼’造反,但似乎态度并不怎么坚决。自从开战的半年多以来,只是派人抢占了仙霞关,封锁了浙闽通道,却没有进一步北上浙江的迹象……于是便给了南京方面“或许可以和平解决问题”的幻想……
至于岭南那边的情况……在湖广和江西都拒绝承认南京小朝廷的情况下,距离南京更远的省份早已跟南京朝廷断了联系。就算髡贼把广东给打烂了,又跟南京的诸位东林君子们有什么关系?
哎,不管怎么样,在刘知府的眼里,福建的这一番‘乱’事,恐怕很可能是要无疾而终了。
然而,正当刘知府一边进行着错误的幻想,一边入‘迷’地把玩着这只“琉璃盏”上的美人图之时,他的老管家却“呯”地一声用力推‘门’闯了进来,气喘吁吁地大喊道:“……老爷,不好了!”
霎时间,绘制着美人图的“琉璃盏”脱手落地,噼里啪啦地砸了个粉碎,让刘老爷的心情跌到了谷底,旋即更是勃然大怒,扬起右手就要往管家的脸上打去……但是看着这个老头子惊慌失措的面容,又想起他跟了自己二十多年一直勤勤恳恳的份上,刘老爷终究还是勉强按下了怒气,沉声问道:“……这么一惊一乍的,成何体统?说吧,什么事?”
然而,“‘弄’碎了老爷心爱的琉璃盏”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本来就已经足够惊慌的管家,一时间变得更加慌‘乱’起来——这个可怜虫实在是太紧张了,以至于一时间张口结舌,思维空白,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于是,刘知府心中的怒气开始不断增加,越来越难以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幸好,在刘老爷的耐心最终耗尽之前,老管家终于深深地吐了一口气,把憋了许久的话一下子说出了口:
“……髡贼,髡贼打进来了!全是大船!足足好几十条!就在钱塘江上!马上就到杭州城‘门’口了!”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一瞬间,刘老爷脸上的表情凝固了,但他更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老管家自然是顺从地满足了他的要求:“……老爷!髡贼的战船已经打到城外的钱塘江上了!”
在确认了这一噩耗之后,刘知府在他的潜意识里仿佛听到好像刚才那盏玻璃油灯一样破碎的声音,并且他的脸‘色’也是一片惨白——不是已经都开谈了吗?怎么这些天杀的髡贼还要打上‘门’来?
“……快,马上关城‘门’!还有赶紧拿我的片子召集全城缙绅,商讨守城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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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八章、凤凰山上的带路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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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着锵锵的锚链入水声,千吨级的蒸汽-风帆混合动力战舰“杭州号”在钱塘江面下锚驻泊。
——明代的钱塘江,虽然不如现代被泥沙淤积得那么严重,但也是很难容纳千吨级的船只,尤其是那种尖底海船靠岸的。当时经常通过江面往来南北的运河漕船,一般都在百吨以下,否则就有搁浅之虞。
所以,尽管有凤凰山庄修筑的私港码头,吃水过深的杭州号依然无法直接靠岸,只能在江心下锚。
与此同时,几艘早已准备就绪的小型蒸汽拖轮,正“突突”地喷着黑烟驶出凤凰山庄,把舰队中那几艘吨位较小、吃水较浅的帆船往码头上拉……而江心那些吃水较深的大船,就只能用舢板来转运了。
“……放下绳梯和舢板!让那帮旱鸭子快点滚到岸上去!”
伴随着一声中气十足的清亮呼喝,船舱里的黎族山地步兵们又一次跌跌撞撞地涌上了甲板,在船舷边排队准备攀着绳梯下去。而松开了舵轮的李华梅船长,则眯眼注视着凤凰山上影影绰绰的房舍建筑,摸着下巴若有所思,“……想不到在江南之地,南都朝廷的眼皮子底下,也有这么大一块澳洲人的地盘。这些首长们的手可伸得真够长的……不过,人家对杭州确实是不太熟啊!这事儿难道就有那么奇怪吗?”
回想起之前她在舟山岛上闲聊时告诉一位年轻英俊的“短毛首长”,自己对杭州不怎么熟悉的时候,当时对方脸上那种仿佛常识崩坏一样夸张的惊讶表情,李华梅船长不由得困惑地皱起了秀气的眉毛。
——跟《大航海时代》游戏里那位作为杭州抗倭女英雄的“正牌”李华梅不同,眼下这位常年跑澳门-果阿航线,满口广东话的李华梅船长,之前最北也只去过福建、宁波一带,对杭州真的是一点也不熟。
虽然在穿越者的建议下,她的座舰依然被取名为“杭州号”……
另一边,从旗舰换乘交通艇的孙阳少将,此时也已经踏上了凤凰山庄的地面,检阅着临高方面给他派来的援军——只见一位皮肤黝黑、相貌精悍的迷彩服汉子,踏着七十五公分的标准步子,“啪”地立正举手行了个军礼,“……报告首长!凤凰山庄特遣治安军联队应到三千零十五人,实到三千零十五人!请指示!”
而在他的背后,则是一片旌旗猎猎、枪杆如林的肃杀景象,刺刀的锋刃在冬日下折射着慑人的寒光。
“……请随意,同志们辛苦了。”看着面前这个一脸严肃的黑大汉,孙阳随意地举手回了一礼,同时对旁边的赵引弓庄主问道,“……原来你这边已经有了这么多精兵强将?怎么还要等到我们来了才动手?”
“……唉,随意门的尺寸大小有限,轻装的步兵当然是来得容易,骑兵的马匹也能勉强凑合,但攻城用的重炮却很难通过随意门搬过来啊!”赵引弓摇头解释说,同时引导着孙阳少将等人往山庄里走。
“……那也可以用火箭筒啊!或者让工兵往城墙根底下埋炸药包。”孙阳继续脑洞大开地笑道。
“……这两个方法我们都考虑过,但前者的价格太昂贵,威力也不够。后者又太冒险,工兵的死伤会很惨重。”赵引弓回答说,“……而且之前山庄里也没有这么多人,都是刚刚才调集过来的……”
他们一边闲聊着,一边慢慢登上了凤凰山。而在后面的江畔码头,自然也有人给上岸的部队安排住宿——山脚下原来那个收容难民、检疫净化的善堂,只要打扫一下就是现成的营房,连洗澡的淋浴房都有。炊事班也已经烧好了大锅大锅的鱼汤、米饭和炖菜,用于招待这些从远方而来的战友。
整个登陆过程先后历时一天,但却异常和平,明朝官军都躲在城墙里瑟瑟发抖,没人敢出城来送死,而四周的地主团练也是各扫自家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居然让入侵者轻易获得了战争的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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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想不到,这辈子居然还能再欣赏到西湖风光啊……三潭印月、断桥残雪、苏堤春晓、雷峰夕照……还有湖心亭和小孤山……可惜就是冷清了点儿!”
凤凰山北麓的一座凉亭里,孙阳少将一边用高倍望远镜观察着西湖上的风景,一边嘀咕着说。
“……没办法,现在正打仗呢!杭州的城门都封了,谁会把画舫开出来游湖啊?”赵引弓回答说。
“……还有这雷峰塔看起来也挺奇怪的啊?怎么跟日本鬼子的炮楼似的?”孙阳指着视野中那个好似矮胖烟囱一般的奇怪建筑物,对赵引弓问道,“……我看到过的雷峰塔可不是这副丑样儿……”
“……你在现代西湖看到的那个雷峰塔,是二十一世纪才重建的,里头还装着电梯呢!正版的那个雷峰塔早在民国年间就坍塌了,不过在坍塌之前,也已经是如今这副难看的模样。”
赵引弓撇了撇嘴,对他解释说——宋朝的雷峰塔确实曾经巍峨壮丽、外观典雅,但是到了嘉靖三十四年的时候,曾经有倭寇劫掠杭州郊外,倭寇首领怀疑朝廷在塔中安排有伏兵,于是就纵火焚塔,结果塔檐栏杆等一切木质构件统统都被烧毁,只剩下了砖结构的赭黄色塔身没有被烧掉,之后也一直没能修复。
再接下来,随着白娘子和许仙的传奇故事被广为传颂,故事里镇压着白娘子的雷峰塔也名声大噪,许多慕名而来的游客纷纷挖掘塔砖留念,结果随着时间的推移,雷峰塔就渐渐被挖倒了……
——可惜并没有一条美女蛇从塔基里钻出来。
闲聊了一会儿西湖风景之后,一行人便回到凉亭中央,围着石桌上的长江三角洲作战地图坐好,全神贯注地讨论起接下来的军事行动……首先,由王秋这位“中央来人”对本次会议定下了一个基调。
“……掌握南京朝廷的东林党,究竟是出于怎样的考虑,才挑起了这场战争,目前我们还不是非常清楚。但是,既然战争已经开始了,我们就有必要用最残酷的方式,让这帮作死专业户明白一个深刻的道理:谁都能发动战争,但只有胜利者才能结束战争!而他们绝对没有取得胜利的可能!”王秋挥舞着拳头叫道。
“……啪啪啪!说得太对了!管他究竟是谁搞出来的阴谋呢!这杭州城的缙绅没有一个好东西!”
这半年来在山庄里憋了一肚子火的赵引弓,立刻鼓掌叫好,“……当初一个个称兄道弟、宴饮聚会的,翻脸之后抢我的东西却是一个比一个积极!具体谁是罪魁祸首都无所谓了,把这地方的土豪劣绅挨个拉出去枪毙就是,咱们未来的新社会里,容不下这帮子不交一文钱税款还整天唧唧歪歪的蛀虫!”
看着赵庄主满是血丝的红眼睛,孙阳少将被吓住了:这人什么毛病?好大的杀气!靠不靠谱啊?
不过,作为一名在新大陆战天斗地了十多年,见识过印第安战士如何剥头皮的穿越者,孙阳显然不会对杭州缙绅有太多的怜悯,他更关心的是当面的敌人,“……咳咳,关于如何炮制杭州这边的缙绅,这个完全可以等到日后再讨论!”他伸手拍了拍桌上的地图,“……”
“……敌情?很简单。”赵庄主伸手取过一支蓝色铅笔,在杭州、绍兴和海门卫三处分别画了一个圈,“……明军在杭州城和绍兴城各有千把号人,在海门卫还有一支纸面上的海防部队,都是当年戚继光抗倭留下来的老底子,不过如今早就败坏得差不多了——我们当面的明朝正规军总共就是这些。”
“……这……这加起来还不到三千?比我们的兵力还要少一半?”孙阳有些不可置信地问。
“……确实如此……啊,对了,在皖南徽州一带,似乎有一支徽商控制的雇佣兵。不过且不说徽州人是否愿意来杭州帮忙,哪怕他们愿意出兵援浙,以明朝的动员效率,等他们走到杭也该是两个月后了。”
赵引弓说,“……我们需要对付的真正敌人,并不是这些不堪一击的腐朽官军,而是散布在广大乡村的各路地主团练。想要从这片土地上榨出财富和人口,就必须展开大扫荡,一家家地打过去才行……”
“……哈哈,不必担心,虽然这种治安战不是正规军干的活儿,但我手下正好有这方面的人才。”
孙阳少将听了一会儿,便把心放回了肚皮里,“……我这次带来了巴西和非洲的专业捕奴队,再加上你们海南岛培养的土地改革工作小组,绝对能把杭州这片所谓的人间天堂,一口气闹出个天翻地覆!”
第一百十九章、余杭镇扫荡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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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行军路途遥远,战友们呐向前看,
团队旗帜高高飘扬,指挥官们在最前面……
战士个个勇敢年轻,目光锐利像雄鹰。
我们都有无上的光荣,曾在战斗中立大功……
我们要把话儿说清,要叫敌人记在心里:
我们曾经走遍世界,如果必要就再出征。
战士们出发!出发!出发!
亲爱的,我会给你一路写信回来,
听军号在召唤,
再见吧,出发!出发!出发!”
……
第二天清晨,在让全军将士吃过一顿据说有着特殊意义的红小豆煮粘米饭后,孙阳少将和赵庄主便从这一众来自天南海北的杂牌部队之中抽出五千人,按照预先分好的五十人一队,拿着根据卫星航拍照片紧急赶制出来的战区地图,在挥动着小黄旗的凤凰山庄向导的引领下,踏上了扫荡杭州周边乡镇的征途。
当这一支支扫荡小分队举旗出征的时候,还纷纷高唱着南腔北调的翻译版前苏联军歌《出发》。
——自从华盟成立以来,选择什么国歌和军歌就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难题:临时创作的话,以穿越者们的这点儿音乐水平,想要弄出个脍炙人口的经典曲目显然有点难度,而直接照搬那些现成的经典名曲的话……现代中国的军歌,通常不是有着过于明显的政治色彩,就是带着长江黄河之类的地理名词,对于生活在十七世纪北美东海岸或南美潘帕斯草原的人们来说,似乎有些缺乏认同感。此外曲调也偏于悲怆,不符合“主旋律”——在逆境之中保家卫国的激越悲壮,跟大踏步征服世界的豪情壮志,完全就是两码事啊!
至于欧美国家的军歌么,大多数经典些的曲子都过于欢快,缺乏军旅的肃杀之感——比较有年头的西欧列强军乐,譬如英国的《掷弹兵进行曲》,是在排队枪毙时代创作的,需要士兵们一边听着军乐踩鼓点齐步走,一边用胸膛正面迎接来袭的子弹和炮弹,如果曲调不欢快一点的话,很容易让原本就压力极大的士兵听得精神崩溃……就像现代的药片外面要裹一层糖衣一样。而那些不太欢快的曲子么,又往往夹杂着上帝、国王或者外国地名之类的“不和谐词汇”,严重不符合华盟“无神论共和政体”的基调。
如此一番挑来挑去之后,《出发》这首五六十年代苏联红军广播电台的开始曲,因为既没有出现具体的地名或人名,宗旨思想也符合华盟的实际战略需要,又洋溢着足够的乐观精神和攻击性,故而被成功地选定为华盟陆军的军歌。至于华盟海军的军歌么,目前还在反复扯皮之中,暂时只能让各国舰队各唱各的……
总之,五千拥有超时代火力军械的杂牌军,就这样被撒了开来,高唱着《出发》展开了扫荡作战。
然而,当“澳洲人”的报复之箭,已经将整个杭州地区统统纳入射程时,当地的缙绅大户们依然对自己接下来的凄惨命运浑然不觉……在他们的眼中,自己的寨子又不靠钱塘江,远在舰炮的射程之外,又有喂饱了的武装家丁负责驻守。而一旦离开了坚船利炮,髡贼也就像老虎没了牙,至少不会比当年的倭寇更难对付。殊不知他们接下来将要面对的,乃是华盟星环旗下最野蛮最残暴的特殊治安部队!
——虽然唱着苏联红军的战歌,但这帮乌合之众的作风,绝对要比德国法西斯更加灭绝人性!
被孙阳少将派出来执行扫荡作战的这些杂牌军,主要由犯了错误戴罪立功的各加盟共和国归化民军官带领,挂着“治安军”、“奉公队”、“海外旅”、“外籍军团”、“辅助军团”之类五花八门的头衔。
至于其基层兵员的身份来历,更是极为神奇,几乎可以说是汇聚了全地球各个角落最最臭名昭著的暴力狂、人渣和犯罪分子——整天拄着刀子讨饭的日本浪人,惯于用战斧剥人头皮的印第安士,号称用马蹄和战刀耕种土地的俄国哥萨克,生下来就被迫跟严酷大自然展开战斗的外东北通古斯猎人,具备强烈******倾向的朝鲜官奴婢,怀揣发财梦来到东方或新大陆却当了俘虏的英格兰海盗,祖祖辈辈几代人以战争和劫掠为职业的德意志雇佣兵,给黑非洲和南北美洲制造了几个世纪血泪的职业捕奴队,以及被捕奴队捉来“教化”过之后又掉过头来祸害同胞的黑人奴隶兵……而汉族士兵的比例却不到四分之一,并且就连这些仅有的汉族士兵,也以刑满释放人员为主——不用说,这帮家伙就是一群穷凶极恶的乌合之众。
虽然是使用着n种语言的乌合之众,但基本的军事纪律还是有保障的,举着军旗排成方阵也还算是挺像样——且不说那些日本人和朝鲜人,都可以为了一天三顿有荤腥的大米饭而令行禁止到让人叹为观止。就算是比较散漫的黑人和白人士兵,在教官和监工们日复一日的棍棒皮鞭教育之下,也已经拥有了基本的纪律观念和服从性……至于那些死活不听话的顽固刺头儿,如今都在矿井或种植园里呢!
总的来说,扫荡作战的部队基本是由这些乱糟糟的人组成的,若是论冲锋陷阵、攻坚拔寨,他们估计是比正规军稍微差一些。但是干起治安战这种“脏活”来,却是无比的顺手和熟练,绝对是一个赛一个的节操匮乏、心狠手黑,脑海里从来不会有军人荣誉感这种多余的东西——他们原本就是专业干这个的。
目前孙阳少将手下掌握的陆战部队,大多数都是这样欺软怕硬的货色,剩下的少量正规军,只够驻防凤凰山庄和监视杭州城之用。所以,作为知人善任的表现,上面分派给他的任务,就是截断运河,收容生活无着的漕丁和难民,屠杀地主缙绅,陷害大明忠良,建立占领区秩序,给后方搜集到尽可能多的粮食、劳动力,以及缓解各加盟共和国男女比例失调,外加“特供”给穿越者享用的江南佳丽……
为了最大程度地制造恐慌氛围,以及对杭州官府施压,这些士兵在经过杭州城墙的时候,都会举枪对城头上来一次齐射作为留念,然后赶在守军来得及做出反应之前撒腿就跑……于是,爆豆一样的枪声从早晨一直断断续续地响到了中午,使得躲在城中的缙绅富户们禁不住的念佛,同时对刘梦谦知府诟病不已:这些该死的髡贼都打上门了,你竟然连个退敌之策都拿不出来!真是一个无能的酒囊饭袋啊!
但是,跟郊外乡下那些地主老爷们就要遭到的厄运相比,他们所受到的这点惊吓,又算不得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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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江南水乡一直给人以太平和富庶的印象,但在明朝中叶,杭州也曾经饱受倭寇蹂躏之苦。每一次倭寇扬帆入侵,都是沿钱塘江而上,最大的一次是嘉靖三十四年(1555年)五月,倭寇万余人进犯直逼杭州。在那个年代,戚继光大帅麾下的义乌兵曾经在此地留下过赫赫威名,迄今仍然有不少脍炙人口的故事被广为传颂。但是到了崇祯年间的大明末世,最后的一点儿戚家军余裔也早已被埋葬在了辽东的浑河两岸。现在浙江这边的大明官军,实际战斗力普遍还不如由地主缙绅们组织起来的乡勇更给力。
总的来说,到了明末的时候,大明皇帝养着一支基本不能打仗的禁卫军(京营)、近百万只吃白饭不干活的远房亲戚(宗室)、上百万只存在于纸面上的幽灵军团(卫所军户),还有一伙成天想着如何让政府税收断绝、财源崩溃的阴险官吏(东林党)。即使朝廷想要重新整顿军备,也筹措不到最起码的资金。所以,朝廷除了勉强挤出仅有的一点儿财政收入,供养最后几支稍微象样一点的边防军之外,就只能极为天真地希望老百姓在承担沉重的赋税徭役之外,还要自愿自觉地主动自掏腰包帮朝廷保卫帝国……
结果,当髡贼入侵的消息传来之后,按照这个年代的惯例,刘知府很自然地紧闭城门,绝不出击,?时又派人通知各处乡镇,号召当地的缙绅土豪们组织乡勇,自己来保卫桑梓。而衙门里的书办也翻出了嘉靖年间的老档案,稍微改了改年号、人名和地名,就原样誊抄了若干份,随即向四乡八里发出了《关于在全杭州府范围内加强团练建设的通知》和《关于杭州团练建设的几点指导意见》等重要文件……
当然,在这个时空没有叫这两个名字的文件,但是类似内容的文告、札子之类的东西还是有的。考虑到浙江已经很久没有打仗了,民间恐怕不会有多少军事人才。所以按照嘉靖年间戚继光抗倭的经验,知府衙门给周边乡镇发出的文告上,尽可能详细地阐述了各村寨应该怎么组织团练:每户的16~60岁的男丁都要登记入册,三丁抽一丁参加常备军事训练,男丁少的家庭可以几家推举一丁。甲长要起到“先锋模范”作用,也就是说,每个甲长要充当“练头”,亲自带领勇丁打仗。各村镇都要设立公所,由当地缙绅出任公所团总。乡勇们每天要操练,白天巡逻,晚上站岗,对周边的河道和道路严加监视。同时规定了各村之间的联络信号,一声号炮是提醒各村有可疑状况,两声是髡贼即将到来,三声就是敌人已经到达。
这些文告上原本还附有建筑图样,指导各地村镇如何修筑坚固的防御工事。只是如今髡贼已经盘踞杭州郊外,马上就要四出打草谷,根本没那么多时间给乡民们搞什么深沟高堤、高墙固垒了。所以,杭州府衙也只得告诫地方乡绅们能守则守,实在守不住村镇的话,就往远处还没遭兵灾的县城疏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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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杭州西郊的余杭镇,还没等到髡贼前锋抵达,光是知府衙门发来的公文,就已经让世居此地的沈陈两大家族鸡飞狗跳了——作为比邻而居的地方势力,这两大家族平时多有龃龉,械斗什么的也是常有的事,但到了这等需要同仇敌忾的时候,两家总算是还有点大局观,暂时是不再去纠缠往日里的那点儿旧怨了。
关于究竟是据守镇子迎战髡贼,还是交保护费花钱买平安的问题,今年已经八十多岁,小时候曾经亲身经历过倭乱的沈家族长沈天德,当即就站了出来,慷慨激昂地力主进行备战。在他看来,根据当年抵御倭寇的经验,位于内陆的余杭镇只要练乡勇,设水栅,派巡船,严密防范,就足以让任何敢于窜犯余杭的小股髡贼有去无回。而依靠沈家在官场上的势力,砍下来的髡贼脑袋还能给自家的小辈谋个出身。
而看到须发花白的沈家老族长激动得一边流口水一边挥舞拐杖,仿佛要亲手持刀斩杀髡贼的癫狂模样,还有沈家热火朝天动员青壮的场面,同在余杭镇上的陈家自然也不甘示弱——陈家族长不仅也动员全族备战,还立刻发动子侄赶去陈家祠堂中,把供奉在里面的四门“镇宅神器”虎蹲炮给抬出来打磨干净,安装到把守着余杭镇口的碉楼上,好让整个镇子的人们都能够知道,究竟谁才是这余杭地面上的栋梁!
于是,往日里幽静闲适的余杭镇,一时间仿佛被谁踩了一脚的蚁巢,到处都变得乱哄哄的:街面上奔走的不再是各家的仆役小厮,而是一个个手持刀枪棍棒的乡勇,平时船来船往的热闹河道,也不见了艄公们忙碌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一条由木桩和石块组成的封锁带,还有河岸上防止水匪登岸的竹篱笆。镇上的铁匠铺叮叮当当地开着工,一筐又一筐的铅料、铁料和木炭被送入了铁匠铺,出来的时候就变成了铅子和枪头。裁缝铺匆匆忙忙地赶制着棉甲纸甲,往日细密的针脚今天大的如同蜈蚣——反正用不了几天……这样一系列的工作做下去,余杭镇上原本有些慌乱的民心,又再一次稳定了下来。
余杭镇的官道入口处,年过八十的沈天德族长指挥着沈家的几个小字辈,把一口沉重的大锅搬到碉楼上,同时还口齿不清地叫嚷着,说是等到髡贼来了,就让他们尝尝这口大锅煮开的金汁的滋味。
还有四门已经被陈家抬到了碉楼里的虎蹲炮,更是给了这些仓促成军的乡勇们莫大的勇气,一个个都摩拳擦掌,准备用这几件当年戚爷爷留下的神兵利器来给自己谋个出身。
当然,光有虎蹲炮还是不够的。此时,老秀才陈家洛就在手把手地教着几个子侄,要怎么切铅条来做铳子,又要怎么筛火药才能让火药的药性匀称——余杭镇上人人皆知,陈家洛做的铳药打的特别远而且准。
作为中国传统的耕读世家,陈家祖祖辈辈过的都是晴耕雨读的生活,这也让陈家洛这个不喜读书却鼓捣火铳这一“歪门邪道”的老秀才,成了人人侧目的叛逆分子。亏得他做火铳的手艺着实精湛,经常专门有人慕名来买他的火药铳子,所以总算在族中还有点地位,没有被视为败家子。这一次遇到战事,老秀才陈家洛是全族上下最兴奋的一个,觉得自己的一身本事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为了给自己扬名立万,他不仅捐出了几只珍藏的“精品”火铳,还把压箱底的独门手艺,都向本家子侄倾囊相授。
“……筛得轻一些,这样的话,筛出来的子药能才匀实,才能打得远打得准。要不然一用起来不是炸膛就是光冒一阵烟,打不死人不说,还会伤到自己的胳膊!”
“……我这不是想着在打仗前多做点火药出来么,就阿叔你这规矩多……哎呦,别打,阿叔我错了!”
这是气急败坏的老秀才陈家洛,在用教书先生的手板,教训不听话的本家小字辈陈近兴。听到弟弟痛哭求饶的声音,正在切铅条做铳子的哥哥陈进南不由得一愣,手下失了准,本来挺匀称的铅条也就切歪了。陈近南有点可惜地叹了口气,继续把手边剩下的铅条切完,再把没切好不合格的铅粒挑出来,小心翼翼地放到旁边的一个大茶缸里——这是给虎蹲炮当霰弹用的,然后又开始用旧纸包起了铳药。
包铳药的时候,陈近南尤其羡慕地看着族叔胳膊上那随着筛动而一鼓一鼓的腱子肉,又摸了摸自己干瘪瘦弱的胳膊,不由得叹了口气——虽说读书人在大明是人上人,但他怎么就更觉得百无一用是书生呢?
总之,在陈近南的眼中,家洛阿叔做东西最是讲究,在这鸟铳上更是如此。寻常人是直接把铳药和铳子往鸟铳里倒,阿叔却总是把铳药称好分量,用陈家子侄练过字的纸一份份地包起来,免得届时倒多了或者倒少了。为此,他没少挨陈家老太爷的骂,说陈家洛玷污文气,怪不得考上秀才之后就再也考不上去。
不过如今大敌当前,陈家老太爷也顾不上什么文气了,只要能打退贼人,烧几张纸又算得了什么?
此外,更让两位族长老太爷感到担忧的是,镇上实在找不出拥有军事经验、能够带领乡勇打仗的合格指挥官——虽然浙江地方上的武秀才武举人不少,不过明末的武举早已流于形式,徒有虚名的成份很大,远不如文试那么严谨。即使考上了武举人也未必有什么真本事。凡是稍微孔武有力一点的大户乡绅子弟,花几个钱弄个武秀才、武举人之类的功名并不难,当然这样的功名除了听着舒服之外,也并没有什么卵用。
事实上,在沈陈两家的子弟里面,能舞枪弄棒、号称勇悍敢战的人也有几个,但那都是匹夫之勇,充其量也只有几个人街头斗殴的“作战经验”,如果战斗规模扩大到几百人,那可就要抓瞎了——那种整天单打独斗的江湖大侠和古惑仔,跟合格的基层指挥官完全是两码事。即使是混街头的古惑仔,也不是哪个人都能组织起几百人对拼的大场面的……即使是当流氓老大,也需要一定的组织管理经验才行啊!
所以,没有一个经验丰富有实战经验的老行伍来打头,沈陈两家的两位族长老太爷都实在放心不下。
于是,他们便商量着是不是凑些钱出来,从附近的海门卫或者杭州城里的镖局聘请个教头。
然而,髡贼来袭的速度比预想中要快得多,没等余杭镇的勇团练办出个眉目,战事就已突然降临……
第一百二十章、余杭镇扫荡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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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就在沈家和陈家的紧张备战中一点一点过去了,传说中青面獠牙的髡贼终于逼近了余杭镇。
——就在余杭镇团练成立的第三天清晨,一个跑得汗流浃背的小贩,带来了髡贼将至的噩耗。
临战前夕的余杭镇一片寂静,被选入乡勇才一天的十五岁少年陈近南,穿着一身不太合身的旧号衣,紧紧握着鸟铳,努力把身子藏在镇口碉楼的小窗口后面,指尖因为用力过度而有些微微发白……抬头看了一眼正在满脸镇定地抽着烟袋的族叔陈家洛,他心中不由得一阵羞愧,觉得自己似乎有点不太像个男子汉。
截止到此刻为止,余杭镇上下还没有一个人亲眼目睹过髡贼的模样,也不知道这髡贼究竟有多少兵马——因为缺乏军事经验的缘故,镇上根本没人想到要派个探子去钱塘江边瞧一瞧;只是听那个从隔壁闲林镇跑过来的小贩说,昨天打进他们镇子的髡贼并不多,只有五十来号人。但个个铜头铁臂,刀枪不入。其中既有矮个子罗圈腿的倭寇,也有红头发绿眼睛的西洋鬼夷,还有浑身漆黑的光头夜叉。
一开始的时候,闲林镇的乡勇见髡贼人少,领头的武举人老爷就想捡个便宜,于是拉着四五百号壮丁,跟往日里械斗的时候一样,拿着竹枪锄头鱼叉什么的,嗷嗷叫着就冲出去了。谁知这帮人刚冲出镇口,那髡贼的鸟铳就响了,响了一遍还不算完,足足响了七八轮。这七八轮的鸟铳响完后,闲林镇的团练就不见了一大半,其中三成的人是被鸟铳给打翻了,还有七成的人则是见事不对,索性撒丫子就跑了。剩下没跑的还有百八十号人,总算是侥幸冲到了髡贼的跟前,心想这下该赢了吧,哪里料到人家髡贼的鸟铳上能装铳剑,几个回合拼刺下来,反倒是那些乡勇被打得落花流水,让髡贼追着屁股一路杀进了镇子里……
眼下,闲林镇的老爷们不是丢下娇妻美妾逃走了,就是正被髡贼吊在房梁上荡秋千楸!最倒霉的几个大户,更是连祖坟都让人家给刨了。余杭镇的几个老人都听得直摇头,说当年倭寇也没有这般丧心病狂!
“……看来这帮杀千刀的贼人果然凶悍,不过咱们余杭镇可不是连火器都没有的闲林镇!只要髡贼敢来,就让他们尝尝咱们陈家火铳的滋味!嗯!一定要打得他们听见余杭镇的名字就发抖!”
少年陈近南双手紧握着族叔陈家洛这位“火器名家”亲手打制的火铳,如此喃喃自语着给自己打气,却浑不知不远处刚刚转悠到余杭镇附近的那一股“髡贼”,连这地方究竟是哪儿,都还没搞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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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管堂?仓前镇?余杭镇?前面那一堆房子到底是什么地方?”
寒冷而荒芜的冬日田野上,前胶州盐枭李孟对着手中的地图左看右看,但依然深感一头雾水。
——随着大陆攻略的展开,各个加盟共和国都开始了大规模的扩军。曾经在山东组织过武装叛乱,对明朝官军和地主团练拥有丰富游击战经验的穿越者李孟,自然也被军方抓了差,故而不得不结束了他短暂的火车售货员生涯,带着他的几个山东兄弟和一票杂牌军,挂着上尉军衔再次踏上了扫荡江南的征途。
作为对穿越者的特殊优待,李孟此次负责率领的这个五十人小分队,有一大半都是海南岛的汉人,剩下的一小半也是在海南岛服役很久的日本治安军,多少会说些汉语,所以至少在语言沟通上没有太大障碍……而那些归化民军官就比较倒霉了,其中有些人的手下甚至同时被塞了说斯瓦希里语的非洲黑人,说西班牙语、法语和英语的欧洲白人,说俄语的哥萨克和说不知道什么语言的印第安战士……
但即便如此,依然改变不了李孟从凤凰山庄没走出多远,就在陌生的江南水乡彻底迷了路的事实。
迎着缺乏热度的动如阳光,李孟一脸囧囧神地盯着他手里的地图,仿佛能够从上面看出什么宝藏一样。无庸置疑的,这份依靠卫星测绘出来的地图绝对称得上精确,但也同样称得上模糊——地图上可以标注出一个稍微大一点的池塘的位置,却没办法告诉他自己到了什么地方,只能提供一个令人沮丧的坐标数字——东经xxx,北纬xxx。这固然很科学,但李孟同志更想知道的却是自己究竟是在哪个乡,哪个村……
这实在太让人伤心了,李孟不禁感到胸中传出了一阵淡淡的忧伤。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卫星侦察图片的效果再清晰,也赶不上实地勘测……而且也没有办法直接照搬现代的杭州地图,因为虽然杭州还是那个杭州,可更下一级的细微地名,在古代和现代的差异却是大得惊人,很多村庄与河道的位置也有过大幅度的变更——所以最后只能发了张不完整的地图下来,除了府城县城之类的“大地方”有注名之外,其余村镇的名称全是一片空白,需要使用者自己去打听……
很显然,这种好像猜谜一样的不靠谱地图,让原本方向感就不算太好的李孟,走着走着就糊涂了。
更要命的是,分配给他的向导也是个不靠谱的货,在凤凰山附近还认得路,再远一些就变成睁眼瞎了。
此时此刻,他就站在一片光秃秃的冬日田野里,对着地平线尽头那座陌生的镇子困惑不已……于是,李孟便挑了三个自称有过骑马经验的士兵,外加凤凰山庄方面提供的不靠谱向导,组成了一支小小的侦察队,去打探一下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顺便看看前边那座镇子的防务怎么样,是否容易拿下……
由于在江南水乡实在很难搞到马匹,于是这四名侦察兵只能骑着小毛驴慢腾腾地出发。
另一边,随着这四名“毛驴骑手”的逐渐靠近,守在余杭镇口那座碉楼上的乡勇们,顿时发生了一阵小小的骚乱——髡贼!真正的髡贼来了!虽然只有四个人,也不像传说里那么青獠牙,但确实是留着跟还俗和尚一样的短发,还有那一尺半长的铳剑,也如同传说里的一样,在阳光下泛着寒光!
一看到贼人出现,年少气盛的陈近南急急忙忙地举起了火铳就要开打,身为“火器达人”的族叔陈家洛赶忙劈手一个巴掌制止了他:“……太远了,打不中,先耐心把他们放近了,然后听我号令,大家一起打!虎蹲炮也要准备好。这是贼人的侦骑,为了杀鸡儆猴,咱们一个也不能放过!”
碉楼上的诸位余杭镇乡勇皆深以为然,于是一个个屏息静气不提……果然,这四个骑着小毛驴的髡贼先是在远处转悠了几圈,又仔细打量了一番竖在路边的界碑,发现碉楼上没什么反应,就大着胆子逐渐凑了过来,并且越走越快,一直走到了碉楼脚下。其中一个领头的髡贼,还在碉楼旁边跳下毛驴,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对着里头的人高声念诵着什么,可惜余杭镇的乡勇们基本没怎么听懂——在普通话还没有被推广的年代,广东人如果跟杭州人用方言交流的话,基本就等于是鸡同鸭讲。
尤其是初次上阵的少年陈近南,更是连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倒是紧张得连汗水都快把鸟铳给浸透了。
这时候,“火器达人”族叔陈家洛突然伸手往墙上重重一拍,高声喝道:“打!”
听得族叔一声令下,陈近南立刻下意识地从窗口探出半边身子,瞄准领头的那一个贼人开了火,开火的瞬间,陈近南感觉到身子一震,鸟铳紧跟着喷出一阵白烟,呛得他眼睛又酸又麻……朦朦胧胧中,他仿佛看到那个拿着纸的贼人晃了两晃,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然后哼都没哼一声就倒了下去,
打中了!有生以来第一次拿火铳射人的陈近南,还来不及发出喜悦的欢呼,就听见身边一串噼噼啪啪的脆响——族叔陈家洛和其他十几个陈家子弟也相继打响了鸟铳。在如此近距离的攒射之下,四个全无防备的髡贼有三个被打翻。只有离得最远的一个髡贼,见状便缩在驴子后面,暂时逃过了一劫。
再接下来,陈家祠堂小心收藏近百年的四门虎蹲炮,也相继点了火,一声紧跟着一声的炮响恍若雷鸣,将碎石头、破瓦片和不合口径的报废铅弹,如同疾风暴雨一般往外猛轰……可就是这样的神兵利器,也没能把最后的那个贼人给留下——烟尘散去之后,这家伙依旧安然无恙,只是见势不妙,扔下同伴掉头就跑。
——即使在戚继光的时代,虎蹲炮也只是一种以发射霰弹为主的辅助兵器,好处是:啥碎石头、破瓷片都能往里塞,近距离能糊敌人一脸。坏处是:这东西的射程非常近,攻城的时候威力不够,野战的时候呢,炮位是固定的,不方便移动,更加难以瞄准。到了清代,就被威力相似,但更加轻便的抬枪给取代了。
(最起码三杆抬枪的重量才赶得上一尊虎蹲炮,可见中国古代的火器还是在不断进步的。)
但不管怎么说,余杭镇的乡勇们还是旗开得胜,成功打跑了髡贼,碉楼上的人们都发出了一阵赛过一阵的欢呼,还有人飞速把这个消息报给了镇上的乡绅。随后就有一摞又一摞的“得胜饼”和大锅的白米饭被送了上来。那个送饼上来的人还说,镇子里正在杀猪,晚上招待大伙儿吃犒劳!
听到晚上有犒劳宴席可吃的消息,顿时在碉楼中引发了一阵更大的欢呼……在这一派欢天喜地、洋洋得意的氛围里,每个人都在奋力夸耀着自己刚才的英勇无畏,仿佛刚才不是击退了敌人的区区几名侦骑,而是破军斩将、摧枯拉朽,打了一场大胜仗似的:
“……看到了吧!刚才领头的那个髡贼是我打死的!”
“……屁,明明是我打死的!不信你去看看他手上那张纸,上面都是我打出的窟窿!”
“……就你这熊样,还能打出窟窿?我看你是拿着鸟铳往地上在打窟窿!”
……
“……别吵了,赶紧找两个过去,把那倭寇的洋铳捡回来!还有铳子!瞧瞧你们那样儿!现在是喝庆功酒的时候吗?才来了四个髡贼,还给跑了一个,一会儿髡贼的大队就到了!这仗还有得打呢!”
陈家洛阴沉着脸阻止了小字辈们的吵闹,“……人头砍了挂到门口!驴子也牵回来!都赶紧的!”
随着陈家洛大叔的吼声,镇上的小字辈们赶忙动了起来,第一支送上来的洋铳顺理成章地到了陈家洛的手里。乡勇们都好奇地围着他,想看看这位“余杭火器第一人”今个儿会怎么摆弄这奇特的洋铳。
拿起一杆龙头张开的洋铳,陈家洛皱着眉头拿在手里掂了掂,惊讶地发现这玩意儿竟然比自己最宝贝的弗朗机铳手感还好……接下来,大致摸清了这玩意儿的原理之后,秉着试一试深浅的态度,陈家洛举起这杆洋铳,把照门对准了三十步外的髡贼尸身,用力扣下扳机后,却惊讶地发现龙头一动不动。
他困惑地嘀咕了一句“莫不是刚才打坏了”?又顺手取过另外两把缴获的洋铳,如法炮制,这两把洋铳倒是很顺当的打响了——第一把洋铳稳稳地射中了那具尸身,让刚死不到一个时辰的无头尸体瞬间腾起了一阵血雾,第二把洋铳打出去之后,更是把竖在百步外的一块木板给打成了两半
“……这洋铳好生厉害!”围观的人都纷纷咋舌,也对能把洋铳玩得如此之溜的陈家洛更加佩服。
而面对众人的恭维和赞美,陈家洛只是不在意的摆了摆手,然后竖起洋铳,从一个缴获的牛皮盒子里取出一粒铳子塞入枪管,还有那个显眼的小铜帽也如法炮制,接下来扳龙头的时候,陈家洛突然知道为什么刚才的第一把洋铳会打不响了:这髡贼火铳的机括真是精妙的可以,竟然能防走火!
不过……尽管手持如此军国利器,却依旧如此轻易地丧失了性命,看来这髡贼也不过尔尔!
抚摸着缴获的洋铳,陈家洛的嘴边咧开了一丝楸屑的笑容,对打赢这一仗更有信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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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四个人就回来你一个?你这混蛋是干什么吃的?”
看着那个逃得一条命的不靠谱向导,战战兢兢地跪在自己面前,李孟顿时就气不打一处来。
那个灰头土脸逃得鞋子都掉了的不靠谱向导,立刻就被吓得要往地上趴:“……老爷,不,首长,这真不怨我啊,那几位大爷见了镇子跑得忒快,我怎么也跟不上啊。等我赶过去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于是,他就这样哭丧着脸,向李孟结结巴巴地描述起了刚才的经历——领头的士官是怎么主动表示善意,和声细气的跟镇民诵读同盟军的檄文,而镇子上的人又是怎样的卑鄙无耻,不告而袭……等到这个不靠谱的向导大致说完之后,李孟也已经大致上冷静了下来:他其实也清楚,自己手下这票人不是杂牌就是新兵,虽然看着操练得还算健壮,但实际的战斗经验却是相当匮乏,一个不当心着了道也是正常事。
总之,根据这家伙的描述,前面的那个余杭镇上修筑了坚固的碉楼,还有装备了火铳和火炮的“精锐”乡勇团练。虽然不知道敌人的总数有多少,但是看着那个镇子的规模,全镇总该有个六七千人,假如镇上的缙绅老爷们能够征发全部壮丁的话,至少几百人的乡勇还算能拉起来的。
尽管自己根本不怕和这样一触即溃的乌合之众在野外交锋,可对方显然还算精明,没有跟其它几个镇子的团练那样主动冲出来送死,而是缩在地形复杂的镇子里打防御战,这可就有些挠头了……李孟盘算了一下,自己这队人总共就只有五十三个人,路上掉队了两个,刚刚又被打死了三个,如今只剩了四十八个人,还全是轻装步兵,除了带刺刀的步枪和少量老式手榴弹之外,并没有任何的重装备。
以这样的兵力,想要去硬啃一座装备了火器的碉堡,要弹压一座人数不少的镇子,实在有点困难。
“……发射信号弹,向四周的小分队求援。同时联络凤凰山庄的司令部,请求攻坚战的重火力支援!”
李孟略一思忖,便做出了上述决断。于是,铅灰色的冬日苍穹下,一发红色信号弹便拖着刺耳的尖叫声,晃晃悠悠地冲上了天空,很快就有三枚绿色信号弹相继从四周升起——这表示着有三个小分队即将赶到,届时李孟的麾下就能集结起二百人……虽然感觉总人数还是少了点,但马马虎虎也能打一仗了。
而在用无线电步话机联络了凤凰山司令部之后,李孟也得到了一个让他喜出望外的答复——对于余杭镇这股抵抗激烈的“顽敌”,赵引弓庄主表示了高度重视,故而亲自押送了一批重装备过来余杭镇助战。
但是,当这批“重装备”被赵引弓带队押运过来的时候,李孟却一时间看得傻了眼:
“……加特林转管枪?没良心炮?黑尔火箭?这都是些什么过时的破铜烂铁啊?自从跟中央取得联系以来,部队不是都已经开始换装了吗?就是弄几门迫击炮或者掷弹筒过来,也比这些东西要强啊?”
“……正是因为部队都要换装了,这些我们以前自己生产的落后军械,才被堆在仓库里吃灰啊。”
赵引弓苦笑着解释说,“……想要卖掉吧,一时间也找不到合适的销路……所以临高方面就把它们统统拨过来废物利用了,像眼下这样低烈度的治安战,只要使用这些玩意儿就应该足够了吧……”
第一百二十一章、余杭镇扫荡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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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集结了二百多的兵力,并且获得了后方的“重火力装备”支援之后,髡贼再一次逼近了余杭镇。
李孟嘴里叼着一支卷烟,站在余杭镇的镇口,那座用巨大青砖砌成的坚固碉楼,仿佛在冷冷地嘲笑着这群远方来客的自不量力——三颗被打烂的头颅,高高地悬挂在碉楼顶端的旗杆上,似乎是在炫耀着守卫者的武力,而这三颗首级的主人,则无声地倒在镇口冰冷的土路上,不仅被砍掉了头颅,摸走了身上的零碎玩意儿,就连衣服也被“勤俭节约”的余杭镇民剥了个精光……如此萧瑟的一幕,充分说明了战争的残酷性,让李孟手下那些虽然经过充分操练,却还没怎么见过血的菜鸟新兵,顿时不禁有了兔死狐悲之感,
而作为见惯了生死的老行伍,李孟只是轻轻摘下帽子,默哀了几秒钟,随即下令进攻部队火速列阵。在军令之下,这些原本有些松松垮垮的杂牌军,立即开始展现出他们长期经受棍棒教育所培养出来的纪律性。一时间,各位队长的口令声和长筒皮靴的踢踏声,在余杭镇外的官道上反复回荡。而赵引弓带来的工兵,也掀开了一辆辆独轮车上的油布罩,开始伺候起藏在下面的那五挺手摇式六管加特林转管枪。
李孟走上前去,轻轻拨了拨其中一具加特林转管枪的手柄,满意地看到它发出了轻微的摩擦声,显示出保养的状况不错。跟机枪相比,这种早期速射武器显得十分粗笨,不过用来应付眼下的局面,倒是已经绰绰有余——至少可以让这群不知廉耻为何物的缙绅大户们,充分感受一下“人民的铁拳”了。
另一边,当髡贼推出独轮车的一瞬间,路口的碉楼上曾经爆发了一阵骚动:大炮,这伙贼人有大炮!不过,在炮衣被掀开的那一瞬间,这阵骚乱就停止了。自认为虚惊一场的乡勇们,纷纷嘲笑这些愚蠢的贼人居然把鸟铳捆起来,想要伪装大炮来吓唬人——这碉楼光是青砖就砌了三层,区区鸟铳能打得穿么?
乡勇们的嘲笑并没有维持多久,五挺准备完毕的加特林转管枪很快就迫不及待的发出了怒吼,十三毫米口径的铅弹热烈地涌入碉堡的每一个窗口,当即就把几个倒霉蛋的头盖骨给掀飞了,红的白的溅了周遭众人一身一脸,引发了一阵又一阵刺耳的尖叫……只有“火器达人”陈家洛在第一时间就趴到了地板上,还不忘伸手按倒自己的两个侄子,嘴里更是不停地安慰着,试图让这两个被吓坏了的小家伙安静下来。
片刻之后,枪声暂时停歇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余杭镇的乡勇们也没有预料错,方才那貌似炽烈的弹雨,只给碉楼外表留下了些许微不足道的痕迹,但却成功地击垮了这些菜鸟新丁们的心理防线。
接下来,尽管陈家洛不停地怒吼着,想要命令乡勇们放近了再打,可惜没有人能听清他在说什么。被战场血腥给吓坏了的乡勇们,好像是为了壮胆一样,把手头所有能找的火器,都歇斯底里地打了出去……鸟铳射击的白烟一时间笼罩了整个碉楼,没有人能够看清自己打中了什么。又过了一会儿,那几门早已装填完毕的虎蹲炮,也乒乒乓乓的开了火——可惜髡贼的距离实在太远,射出去的霰弹什么都没有打中。
总之,当一阵清风吹散了硝烟之后,睁大眼睛观察战果的乡勇们全都十分失望——那伙天杀的髡贼依然好端端地站在五百步外,不仅个个都安然无恙,还指着碉楼大声嘲笑起来。
紧接着,一个大约是当官的高大髡贼,挥着刀子喊了声什么,顿时又是一阵密集的弹雨袭来,把窗口那些来不及趴下的乡勇,统统打成了血肉模糊的筛子——完成散热的加特林转管枪,重新又开火了。
于是,碉楼里那点儿可怜的反击火力,被轻而易举地完全压制。几个背着炸药包的工兵,趁机猫着腰跑到了队伍的最前方,在预先挖好的土坑里,架起了解放战争之中的著名攻坚神器“没良心炮”——正式的名应该是“炸药包抛射器”,其实就是一个用铁皮桶做炮管的迫击炮,在其内填充发射药后,把捆扎成圆盘形的炸药包放进去,然后点燃发射药,就能把十公斤的炸药包抛射到150-200米的距离上。这种武器口径惊人——桶有多粗,口径就有多大,巨大的炸药包产生的强烈爆炸冲击,所过之处,碉堡、人马都会被炸飞。被炸倒的敌人身上往往找不到任何伤口,却七孔流血,是震死的。故而被称作“没良心炮”。
当然,这东西的威力虽大,但缺陷也不少,首先是射程太近——不过在拿着火绳枪排队枪毙的年代,这点距离已经足够了。其次是弹道不稳定,准头不太好,不要说移动目标,就是固定目标也不一定打得中——所以赵引弓很阔气地一口气摆出了十具“没良心炮”,怎么也该把这碉楼给轰垮了。
于是,伴随着十声相继响起的巨大轰鸣,十个炸药包划出十道优美的曲线,犹如天女散花一般掉落在碉楼四周……然后继续静静地趴在那里,只有长长的导火索还在“滋滋”地闪着火花……
——跟聚集在杭州战区的绝大多数乌合之众一样,从后方拨给赵引弓庄主的工兵,似乎也是以菜鸟和笨蛋为主。这些整天背着炸药包的危险分子,多半智商有些欠费,甚至连计算导火索的燃烧时间都经常会算错,为了防止这帮不靠谱的工兵一个马虎就把自己和战友一块儿炸上天,赵引弓不得不严令他们把导火索留到了最长,而且明令禁止任何剪短导火索的危险行为。
幸好,在导火索缓慢燃烧的过程之中,碉楼上的乡勇没能作出任何反击。五挺加特林转管枪疯狂倾泻的弹雨,把任何胆敢露头的乡勇都给敲了回去。即使在加特林转管枪停火散热的间隙里,早已排列整齐的步兵方阵,也会按照军官的口令,进行三段击连射,以确保碉楼里的人没有办法出来
然后,十个炸药包终于发出了热情的轰鸣,腾起滚滚的烟尘,把碎石、黄土轰飞得到处都是……
霎时间,手握鸟铳趴在地上的十五岁少年陈近南,顿时感到眼前一黑,随即惊恐地发现自己好像聋了,尽管身旁的族叔陈家洛用力摇着他的肩膀,嘴巴一张一合地好像在大吼着什么,但他却一句都听不清。而弟弟陈近兴则趴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呕吐着,各种恶心的秽物流成了一大片。
然而,似乎是由于炸药包落点偏离目标,没有直接在碉堡墙边爆开的缘故,即使遭遇了如此重创,这座碉楼居然还没有垮掉——“……这地主老财的堡垒还真结实!”前盐枭李孟吹了声口哨,惊讶地发现被撕开的青砖里面竟然还是实心的,填满了夯实的黄土,所以被轰垮了一面墙的碉楼依旧顽强!挺立在那里,牢牢把守着通向镇子的大路……然而这并没有什么卵用!
“……让工兵再打一轮没良心炮吧!把炸药包带回去太麻烦了。”
片刻之后,巨大的轰鸣再次连绵响起,这一回,余杭镇口屹立百年的坚固碉楼,终于没能再挺过去,而是发出让人牙酸的吱呀声,缓缓地垮塌了下来,腾起一片巨大的烟雾,而来不及逃跑的乡勇则尽数葬身于此……下一刻,李孟亲自吹响了冲锋号,挥舞着雪亮的军刀,指挥众人一起猛冲向失去保护的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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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当当!髡贼!髡贼进镇啦!”
伴随着败兵的嚎哭和响亮的铜锣声,余杭镇上一时间家家闭户——最勇敢的壮丁们全都葬送在了碉楼里,当髡贼挺着刺刀冲进镇子的时候,需要收拾的已经只剩下了几个趁火打劫的好汉之流。
余杭镇上最有势力的沈陈两家,自然同样早已是大门紧闭。在保卫余杭镇的战斗之中,这两大家族出人最多,损失自然也最惨重,此时正是一派愁云惨淡:沈家大老爷哭得双眼通红,他的几个儿子都在碉楼上被贼人一锅烩了,这下眼看着就要绝后。沈家二老爷倒是运气不错,在髡贼进攻的时候,他的几个儿子正好轮换回镇子里吃饭,等赶到碉楼的时候已经败了,结果退回家里一看,竟然一个不少……此时,这几个失魂落魄的小字辈,正在用发颤的嗓音,向家里的诸位长辈描述着那些髡贼是多么的可怕。
而另一边的陈家也是差不多,在这场短促的攻防战之中死了好些人。两家的老族长都明白,这一仗是万万不能再打下去了,但若是就这么服软降了,任人家揉扁搓圆,似乎也太不甘心……怎么也得想个法子多留点体面,减轻些损失。记得以前倭寇猖獗的时候,总是会有几家当地大户帮忙通风报信、进货销赃,以此来坐地分肥,不知道这群髡贼需不需要坐地户呢?沈家老族长摸着胡须寻思道。
但作为这股“髡贼”的头目,李孟上尉可不知道这帮无耻缙绅们的脑洞大开,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往心里去——地主缙绅属于害虫一般令人讨厌的存在,这是全体穿越者关于治国的一致共识。而在具有强烈仇富心态的前盐枭李孟杨阳眼中,这帮一门心思不交税不干活还朝三暮四全无忠义的玩意儿,简直就是既要当婊子还要立牌坊的典型——记得这帮子怂货在明朝覆灭之时的表现,还不如王承恩这个没卵子的太监呢!
所以,没等这两位养尊处优的老族长考虑好,到底要不要拉下脸面向这些贼人献媚,杀气腾腾的髡贼就已经包围了沈家大院和陈家大院,随即用炸药包轰开了大门和院墙,又用火帽枪和手榴弹解决了这两大家族最后的抵抗……但是再接下来,面对着血淋淋的刺刀,这两大家族的老族长居然干净利索地走了出来,还摆着架子倚老卖老地要求面见髡贼的头目,神神秘秘地说什么“有大事相商”?!!
这种莫名其妙的要求自然不会得到满足——诸位深受首长们熏陶,打心眼里认为“大户都该死“的穷逼“假髡”士兵们,全都对这些世家大族没有一丝好感,当即就扑上去给这两个该死的老头子一顿拳打脚踢:你这老狗都特么已经满脸的褶子了,娶的小妾居然比本大爷岁数还小!大爷我连老婆都讨不上呢!
于是,在一群“羡慕嫉妒恨”的穷逼士兵的反攻倒算之中,在女眷的哭喊声和男人们的求饶声里,曾经主宰余杭镇多年的沈陈两大家族,就这样迅速走向了灭亡——按照凤凰山庄司令部的最高指示,李孟在镇上的晒谷场组织了公审大会,先是烧了沈陈两大家族的地契和他们放高利贷的契约,以此来赢得民心。然后对沈陈两大家族的嫡系成员和俘获的乡勇首领,在甄别后分类处理:罪无可赦者原地吊死,罪行较轻者运往非洲充当苦力,至于丫鬟仆役之类的受剥削阶层,经过思想教育后作为移民转运到美洲或海南岛。
此外,他们还奉命在镇上征集生活无着的贫民和盲流,一小部分直接补充入伍,大部分前往万里之外的异域他乡殖民垦荒,其中颇用了些强制手段……拜江南妇女时常要下田的风气所赐,这一次在余杭镇上找到了不少天足的女子,让赵引弓庄主大喜过望:虽然这些女人的容貌不怎么样,但各个治下男女比例悬殊的加盟共和国,对女性人口的需要一向是无穷无尽,这可比杀光所有的缙绅大户更能刷经验出功勋……
总而言之,当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整个余杭镇的人口减少了三分之一,使得该镇的人地矛盾得到了极大缓解……一艘艘满载兵员和军火而来的蒸汽小火轮,又在将士们志得意满的欢送中满载着人口而去,犹如蝗虫过境一般,将钱塘江两岸搜刮得一干二净——除了余杭镇之外,江北的笕桥镇、半山镇,江南的临浦镇、义桥镇,还有其它无数历史悠久、人文荟萃的江南古镇,都遭到了毁灭性的浩劫。
事实上,如果换成黄石麾下那支正在宁波作战的福宁军,对待缙绅的态度可能还会稍微温和一点儿。偏偏如今主持杭州扫荡作战的几位大员,赵引弓庄主之前很是遭了一番无妄之灾,如今满脑子都是报复社会的冲动。孙阳少将又是来自万里之外的新大陆,在他的个人观感之中,恐怕就是曼哈顿岛附近的印第安酋长,都要比大明的缙绅更亲近。王秋之前在丧尸末世玩过一把核爆全球,又在中世纪欧洲位面不小心搞了一场细菌战,早已对杀人什么的没感觉了……在他们几人的带头下,同盟军对待杭州地区的占领政策变得空前严酷:任何敢于抵抗同盟军铁蹄的缙绅,都会被视作反动派而遭到残酷镇压,如果这些缙绅头上还有一个大明的功名,那就更妙了——“有关部门”的宣传教育早已把大明朝给黑的一无是处,这群反动派更是被视为铁杆人渣。在对待这些家伙的问题上,每一个小分队都得到了上级的嘱咐:“多杀人,少废话!”
按照赵引弓的看法,这些地主缙绅即将遭遇的命运只有两种:已经被挂上绞架或者即将被挂上绞架。
于是,在司令部的刻意放纵之下,钱塘江两岸各县的乡绅们一家家地都遭了血光之灾——虽然这帮人多半都是所谓的“耕读之家”,当家主事的老爷不是进士就是举人,就连退休的官宦也不在少数,只要跺一跺脚就能让浙江地面上抖三抖……但是,在让他们得到功名和富贵的大明官府,在战火中开始崩塌之后,这些信奉“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士大夫们,却发现自己是那么的柔弱和无助。
——面对着髡贼的枪林弹雨,他们这群饱读诗书的江南士大夫,纵然有心杀贼,却无力回天:家丁护院什么的,各家自然都是有的,但多半不过是装备了棍棒,充其量也就能镇压一下抗租的穷泥腿子,对上正规军根本就是找死。至于乡勇团练呢,在嘉靖年间倭寇猖獗的时候,自然是办过不少,可之后随着戚继光平定倭患,当年的团练早已陆续解散了。如今再急火火地临时张罗,哪里还来得及?
事实上,在整个战区之内的各处乡镇,能够进行像余杭镇那样程度的激烈抵抗的,都是凤毛麟角。大多数满肚子道德文章的地主老爷们,基本都只有束?待毙的份儿,或者举家逃进县城和府城里避难,但那也不过是晚死了几天而已——根据历史经验,穿越者完全不准备给地主阶层留下半点活路。
不过,虽然对如今发生在钱塘江两岸的浩劫乐观其成,但在有些时候,各个扫荡分队的破坏力还是远远超出了预料。比如说,在这一天的凤凰山上,望着山那边升起的滚滚黑烟,王秋顿时不禁有些发愣。
“……那个方向……似乎是灵隐寺啊?”判断了一下黑烟腾起的方位之后,王秋有些困惑地挠了挠头发,“……之前似乎已经跟他们提醒过,那些日本基督徒对待信仰都狂热得很,尤其喜欢拆佛寺盖教堂,还经常砸坏珍贵的佛像,所以最好不要让他们去攻打寺庙吗?不行,我得打个电话问一问这是怎么回事……”
片刻之后,王秋终于通过电话得到了答复——根据他之前的一再嘱咐,凤凰山庄司令部确实没有让任何一拨日本基督徒浪人去攻打灵隐寺,而是把这个光荣的任务交给了一支臭名昭著的非洲捕奴队……
第一百二十二章、火烧灵隐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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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隐寺始建于东晋咸和元年(公元326年),地处杭州西湖以西,背靠北高峰,面朝飞来峰,号称杭州第一古刹。其开山祖师为印度僧人慧理和尚。后来又得到南朝梁武帝的赐田并扩建,规模粗具,香火渐盛。五代时期,吴越王钱弘仿曾扩建灵隐寺为九楼、十八阁、七十二殿。一时间僧众三千之多,常有异邦僧侣前来取经。到了宋宁宗嘉定年间,灵隐寺已经被誉为江南禅宗“五山”之一,杭州、嘉兴两地一万三千亩良田皆为其庙产。到了明朝,洪武帝朱元璋也曾把灵隐寺住持召来南京说法,亲封他为“十大高僧“之一,授以金褴袈裟……可见这座寺院在东南堪称是地位崇高、荣宠不绝。
以自然环境而论,灵隐寺的四周山脉连绵,群山起伏,以风光秀美而著称。香客们入寺的道路上,沿途满眼都是郁郁葱葱的杉树林。在苍翠的古木和潺潺的溪流之间,造型典雅的庙宇依山而立,与周边环境完美和谐地融为一体,于参天大树的环绕中,一边散发出难以言喻的禅意,一边迎接着世人的顶礼膜拜。
然而,这一切令人流连忘返的优美景致,此刻都在炽热的火焰之中,化作了飘散的缕缕青烟。
当待在凤凰山上的王秋等人发觉情况不对,匆匆带队赶来的时候,已经只能对着一片烟雾萦绕、烈火熊熊的残墙断壁,以及被浓烟熏黑、火焰烧裂的浮雕板、石佛像和呼呼发烫的青铜香炉,目光呆滞地愣神。
——在凶名昭著的捕奴队面前,宏伟奢华的灵隐寺就如同鲜嫩的羊羔一般可口。
此刻的灵隐寺外,正是一派星罗棋布的篝火连营。一撮撮黄色的火焰,在佛教经卷和佛像残片之间跳动,发出阵阵脆响,火星四溅,与烈焰冲天的寺院交相辉映,充分显示出了这个烽火乱世的残酷景象。
在王秋他们赶来的时候,整座寺院都早已被烧成了特大号的火把,而那些侥幸没死的和尚,也被捕奴队员很熟练捆成长长几串,垂头丧气地瘫倒在路边。那些浑身血腥的白人强盗和黑人奴兵们,在寺庙里肆意抢掠了一整天之后,又意犹未尽地将各种雕刻着繁复花纹的香案神龛劈碎,和那些看不上眼的书册经卷一起丢进篝火,然后围着火堆谈笑、放歌,顺便清点这一天劫掠的收获,享用刚抢来的酒食与女人。
王秋刚刚走到浓烟冲天的灵隐寺外,就在一棵大树下看到一名醉眼朦胧的红头发独眼龙海盗,左手搂着一个衣衫褴褛、满面泪痕的年轻姑娘,右手将小酒坛里的黄酒往嘴里灌。旁边还有人在转着一个小小的烤架,上面串着金黄酥脆的烤鸡,肥美的油水临空滴落,溅在火红的木片上,发出滋滋的声音。
另一个已经醉醺醺的黑人捕奴队员,则炫耀似地在脖子上挂着十几串珍珠、水晶和金银材质的念珠,浑身披着好几件光彩夺目的丝绸袈裟,高声夸耀着自己的收获。附近几个围着火堆纵酒享乐的捕奴队员们,见状纷纷附和着叫喊起来,接着又一波接一波地传递到更远的地方,激起一片乱哄哄的巨大声浪。
看着这副群魔乱舞的场面,匆匆赶来的王秋、孙阳和赵引弓庄主,都只能无奈地摇头叹了口气。
“……灵隐寺这下恐怕是彻底完了,杭州从此少了一处风景点……接下来该怎么处置?”王秋问道。
“……还能怎么处置?自然是当做没看见喽!嗯,还有就是让他们按照纪律缴纳战利品和俘虏……”
孙阳少将无奈地耸了耸肩,“……别忘了,这种霸占着上万亩田地的大寺院,跟地主缙绅一样,都是我们的敌人!属于不事生产的社会寄生虫,以及必须铲除的对象!我总不能因为这些杂牌部队对待敌人太残酷,而责备甚至处罚自己人吧!如果换成那些比较野蛮的印第安勇士,或许还要把这些和尚给剥了皮呢!
当然,在结束杭州战事之后,我会尽快把这些外族雇佣兵调走,改由汉人士兵常驻维持治安的……”
“……可是……这火烧灵隐寺……”王秋眼神复杂地望着染红了山林的火光,“……感觉真是别扭!”
“……小王同志,你其实不必太过于惋惜,虽然杭州灵隐寺号称千年古刹,但眼下的这座灵隐寺,实际上盖起来还没多少年头,甚至还不如人民大会堂的历史悠久呢!烧了也就烧了吧!”
常驻杭州多年,对本地人文风土很有研究的赵引公,也附和着对王秋如此劝解说。
按照他的说法,眼下被烧掉的灵隐寺,跟当初立寺之时早已不是一回事了。早在晚唐时期,灵隐寺就因为唐武宗废佛的“会昌法难”,而被朝廷勒令废寺过一次。之后在五代时期,灵隐寺才被吴越国恢复起来。接下来,在元末农民战争年间,整座灵隐寺又陷入兵戈之中,被烧了个精光。直到朱元璋统治的洪武年间,灵隐寺才再次重建起来。可是到了上个世纪的隆庆三年(1569年),灵隐寺全寺第三次彻底毁于雷击造成的火灾,僧人逃散一空。之后,这座寺院以废墟状态存在了二十年,直到万历年间才有信众募集到了善款,重修成功。所以即使是寺内最古老的殿宇,迄今也不过落成了四十年左右,谈不上有多古老。
更重要的是——“……即使没有咱们带来的这场兵灾,按照原本的历史,到了崇祯十三年(1640年)的时候,灵隐寺也将会又一次遭遇大火,全寺第四次被烧光,直到清朝才重新建设起来。我们在现代世界看到的杭州灵隐寺,其实都是清代的古建筑——正所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反正这座灵隐寺在明末都是注定要烧掉的,咱们提前几年把它烧光了,也是顺应历史潮流嘛……”
听了赵引弓的劝解之后,王秋也就变得心平气和起来——其实他也对那些秃驴们毫无半点好感,只是愤懑于自己在原时空喜欢的风景名胜被粗暴地毁灭,口不择言地说了些气话而已。
另一边,在得知几位“大老板”驾到之后,刚刚捣毁了灵隐寺的那支非洲捕奴队,也很有眼色地由队长带队过来迎接,同时奉上了战利品清单一份。王秋接过清单草草一翻,上面除了登记着一些铜钱银两,以及金佛玉佛铜香炉之类的法器之外,居然还有五十多个女人,不由得大吃一惊。
“……这么多女人,居然是从庙里搜出来的?如今这种兵荒马乱的时候,居然还有女施主敢来上香?”
“……哪儿是什么女施主啊,多半都是灵隐寺里那些秃驴们私下养的粉头!”
身为半个地主的赵引弓撇了撇嘴说道,“……或者是被绑了来抵租子的佃户家老婆……”
赵庄主的话音未落,就听到不远处一阵吵嚷声,然后便有一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粗汉子被扭送过来。经过审问,这家伙自称是附近村里的农民,由于年成不好,欠了灵隐寺和尚的租子,被强行绑走了老婆,刚出生的儿子也因为没人喂奶而饿死了。他现在无亲无故,家里没有一文钱、一粒米,所以想要投奔诸位“短毛大王”讨个活路,同时恳求各位打破了灵隐寺的“短毛大王”们让他夫妻团圆……
——于是,看着两个又黑又丑、浑身脏乱的人儿,在灵隐寺燃烧的火光中哭泣着抱在一起,王秋心中一时间不知是什么滋味……然后,他就突然感觉到某种东西落在了衣服和帽子上。
王秋起初以为是随风飘过来的灰烬,但从火场飘来的飞灰绝对不会这么冷。
下一刻,当王秋仰头望向天空的时候,他就全都明白了。
雪,天上纷纷扬扬飘下来的是雪。
雪花静静地飘啊飘,其中一些飘到他的脸上融化,让王秋看到自己呼出的白气被结成霜。
这场雪来得很突然,而且下得很大,几乎是眨眼之间,西湖畔的旷野间就已经被罩上了一层薄薄的洁白地毯,而且正在变得越来越厚。身旁这场焚烧古寺的烈火,也在这场鹅毛大雪之中迅速熄灭。i640
第一百二十三章 风雪中的短暂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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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风雪中的短暂休战
崇祯六年二月初,杭州,凤凰山庄,华盟远征军江南战场指挥部
铅灰色的苍穹之下,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已经下了七天,纵然是白日之际,天色依旧晦暗如黄昏。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寒风料峭之中,凤凰山上的冰雪皑皑如云,山路上也到处都是碎琼乱玉般的积冰,一脚踩上去咯咯直响。凤凰山庄的庭院里,积雪已经深达膝盖,而在四季常青的山间树林里,雪花堆在树下,积得更深。
在这种冰冷白魔法的影响下,很多年轻活泼的士兵又都重新变回了孩子,他们在山林间,在院子里到处打雪仗,闹成一团。而更多的人则是一边在屋子里看着大雪纷飞,一边裹着军大衣烤火和休息。
“……过去总是听人说,江南这边是人间天堂,到处都是一派富庶繁华。现在看看也不过如此……”
在凤凰山脚下,钱塘江畔的军官宿舍里,几个裹着大衣的尉官每人端着一个空碗,缩在熊熊燃烧的壁炉旁边随口闲聊,一边烤火取暖,一边烧着开水,旁边的地板上还放着几个罐头和半箱速食泡面。
“……虽然这地方出产的丝绸是挺漂亮,但跟首长们的印花棉布相比,感觉也没好上太多。浙江的茶叶喝起来,跟福建的茶叶似乎也没啥两样。江南这边能搞到的瓷器,在临高的市面上一样都有。
更糟糕的是,这地方的冬天真是太冷了,每天晚上都把我给活活冻醒,我的两只手上居然都生了冻疮!听说在这座城市的北面还住着几千万人,真不知那些家伙在冬天究竟是怎么过的日子……”
脸上画着黑纹的黎族山地步兵连指挥官阵焕上尉,一边微微打颤地如此嘀咕着,一边从油纸包里拆出方便面饼,放进一只碗里,撒上酱料、调味粉和脱水菜肉,再提起铁水壶,倒入开水,又将一个牛肉罐头打开,放了些罐头肉进去,然后就算着时间,准备美美地享受一顿香辣牛肉面来打牙祭。
——虽然在北方的游牧民族眼中,江南之地已是无限的温暖与美好。但对于海南岛上的热带居民来说,号称“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锦绣江南,给他们的最深刻印象居然是“活活冻死人的严寒炼狱”!
“……这点小雪就受不了啦?真没出息,我之前跟着黄大帅征战辽东的时候,眼下这天气都算春天了!”
一名来自福宁军的刀疤脸中尉如此嘲笑道,“……那辽东鞑子女人的屁股可是比冰雪还要冷……”
接下来,这位刀疤脸中尉又喋喋不休地吹嘘了不少在辽东爬冰卧雪的往事,但其他几位军官都没心思听下去——因为时间到了,方便面已经泡好了。众人一个个都急不可耐地打开了自己的面碗。
一股浓烈扑鼻的红油麻辣味儿,配合着牛肉的香气扑面而来,顿时让刚刚在值夜班时被冻坏了的阵焕上尉胃口大开,只见他当即就拿筷子夹起一块牛肉送到嘴里……然后就被烫得吐着舌头跳了起来。
“……呼呼呼!太烫了!该死的!这个太烫了!”
张开嘴巴跑到外头的雪地里,狠狠地吸了两口冷气之后,他总算是觉得好了些,这才回到了屋子里。
“……谁让你这么着急的?告诉你,这个时候应该这样办。”
刀疤脸中尉鄙视地看了看这个满脸黑纹的“山里蛮人”,然后走出屋子,从地上抓了一把干净的白雪回来,直接撒到面汤里,然后就端起碗来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同时用筷子拨拉着面条和牛肉往嘴里送。
其他人见状,纷纷有样学样,往面碗里撒了把雪(讲卫生的好孩子请勿模仿),摸起来感觉不烫嘴了,便“咕嘟咕嘟”地将一碗加了大量红椒油、辣椒胡椒、生姜、大葱的方便面汤灌进肚子……这么一碗热腾腾的汤面吃下去,每个人的头上都冒出了一丝汗渍,原本被冻得难受的肠胃和手脚,也开始觉得发热了
——最近这几个月的冬季作战之中楸海南岛后勤部门新推出的川味香辣方便面,因为只要带上一个粗碗烧一些开水,就能在条件简陋的前线快速解决用餐和取暖问题,故而在各路作战部队里广受欢迎。
“……嗨,这面条虽然分量少了点,但感觉还不错。遇到大冬天不管在哪里,只要有热水就随时能弄到热饭吃。”将一碗加了罐头牛肉的方便面呼噜呼噜吃下肚之后,那位刀疤脸中尉抹了抹嘴巴,由衷地叹息说,“……当年在辽东的时候,要是也有这样方便的热汤面吃就好了,那样就不会让人觉得那么难熬了。”
正在这时,另一位换班回来的原福宁军上尉推门进来,听着那个刀疤脸的话,不由得有些奇怪,“……辽东?这可真是怪了,你不是天启七年才在霞浦投到黄大帅麾下的么?什么时候到辽东打过仗?!”
“……呃……之前是和你们开玩笑的,哈哈~诶?你们这都是什么眼神?喂喂,打人也别打脸啊……”
……
最近这几天里,虽然因为杭州地区持续大雪的缘故,这些不太适应寒冷季节作战的盟军杂牌部队都被迫缩回了凤凰山庄,暂时停止了对杭州周边郊野的扫荡,但此时的全军上下,依然弥漫着对敌人的轻蔑:截止到目前为止,盟军登陆部队仅仅付出了五十多人战死,四百多人负伤,其中不少还是非战斗减员的轻微代价,就成功消灭了超过五千名“非正规军”,搜集了三万移民——期间自然是使用了很多暴力手段。( 800)
而所谓的明帝国正规军,据说一直老老实实地缩在杭州的城墙内,迄今从未在战场上出现过踪影——事实上,很多官兵都怀疑是否真的有这么一支敌人的正规军存在,还是已经被那票文官全数吃了空饷?
如此一来,出于对敌方战斗力的蔑视和对己方兵力的珍惜,孙阳少将和赵引弓庄主最终作出了停止扫荡作战,将全部兵力收缩到凤凰山的决断——大雪天气里的地面交通不便,再让士兵出去扫荡各处乡镇的话,很能会发生大规模的非战斗减员。如果让他们分散开驻守在各个村落,因为难以互相支援的缘故,又有遭到暗算,被敌人各个击破的危险。所以倒不如全军收缩回凤凰山庄,等待雪停之后再作计较。
对此,作为局外人的王秋曾经提出过异议,认为这样就等于是主动解除了对杭州城的围困,有可能会让杭州城内外的缙绅富户趁机逃走,不利于继续搜集人口。但孙阳少将和赵引弓庄主都表示这根本无所谓——全球华人穿越者同盟下属的各个加盟共和国政府,最近都通过卫星通信系统,向各条战线上大肆搜集人口的前沿部队发来了紧急叫停的通讯,声称近期引进它们国内的明朝移民实在太多,已经超出了他们的消化能力。虽然粮食供应暂时还很充裕,但在新移民的教育和管理上都出现了人手不足的问题。
尤其是最新一批用武力从浙江征集到的移民,因为没有经历过逃荒当流民的惨痛生涯,相对来说比较“娇生惯养”,不如北方流民那么容易满足,所以骚动得特别厉害,尤其让各个加盟共和国诟病不已。
因此,江南攻略部队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将会暂时停止搜集人口。最多只会在攻破杭州之后设法搞一批相貌上乘的年轻女性,用于满足后方某些人对“江南美女”的渴望与幻想……
既然不再需要搜集人口,暂时又不是以永久占领江南疆土为目的——这块人口稠密、民情复杂的地盘,同样超出了华盟目前的消化能力,那么孙阳少将和赵庄主的任务只剩下了一个,就是以雷霆万钧之势攻破杭州城,作为对南京朝廷的最严厉警告和惩戒,然后争取跟对方达成一项有利于己方的不平等条约。
这样一来的话,盟军既不太看得上城里的财富,又暂时不再需要这片土地上的人口,那么杭州城内的缙绅趁机逃走了多少,又有什么关系呢?假如逃走的人多了,还能减弱杭州城在未来攻防战之中的抵抗力度呢!另一边,如果南京的明军大举发兵救援杭州的话,从侦察卫星的照片上肯定能看出来的。
总之,既然现在完全不必担心明廷的增兵救援,也不用牵挂城中富户逃亡,又何必冒着每天大量冻伤和迷路的非战斗减员,硬是把部队撒开来,保持对杭州城的封锁呢?
于是,就在“澳洲髡贼”的漫不经心之中,一群来自南京的“忠贞义士”,悄悄靠近了杭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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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呼啸的冬日大运河上,一艘其貌不扬的漕船,正在飘洒着漫天雪花的河面中央缓缓行驶。
光线昏暗、随波摇晃的船舱内,大名鼎鼎的复社骨干,天下第一流的富贵纨绔张岱张宗子,还有几个士人打扮的年轻书生,此刻都人手捧着一本近年来的“畅销书”《髡事指录》,满脸的忧虑和愁苦之色。
距离秦淮河上的欢宴不足一个月,昔日里风流倜傥,面如美玉的张岱公子,赫然已是憔悴了不少。
——他们这一行人,就是南京朝廷给杭州派来的第一批“援兵”……
前几天,当“澳洲髡贼”大举入寇杭州,还有福建叛将黄石亲自率兵偷袭宁波的消息一齐传到南京之后,立刻就在刚刚成立不到一个月的永和帝小朝廷内部,引起了一场好似山崩海啸一般的大地震。
要知道,如今的南京永和帝朝廷,可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江南小朝廷。因为南京朝廷冒天下之大不韪,擅自废帝和拥立新帝的缘故,迄今尚未得到天下大多数行省的承认,实际版图不过南直隶和浙江两省。
而且,目前南直隶的江北地区,除了几个沿江重镇之外,基本都被闻香教起义军盘踞,南京朝廷能够有效统治的地盘,不过是后世的苏南、皖南和浙江这一小片地方,再加上长江北岸寥寥几座尚未陷落的港口城市而已而已,虽然都是中国的精华之地,但只有十几万平方公里的面积,着实有些可怜。
更要命的是,就在这么一片实际疆土的四周,依然是强敌环饲——江北的闻香教妖人就不用说了,南直隶的绝大多数精锐兵马,跟他们从去年夏天一直打到现在都没停;西面的湖广和江西虽然没有多少驻军,但北面丢了京师的废帝崇祯,正在一路搜集兵马逐渐南下,一旦让崇祯帝带兵入主襄阳或武昌,以湖广之粮米供养北方之强兵,然后竖起讨逆的旌旗顺流东下,那么南京朝廷马上就要面临一场生死危机!
此外,南方的福建总兵黄石所部福宁军,自从去年被逼反以来,也一直在浙江南部的崇山峻岭之间,跟浙江巡抚率领的兵马对峙……原本就已是八方冒烟、四面吃紧的窘迫之态,如今又被海上来的“澳洲髡贼”,联合叛将黄石往腰眼上狠狠地捅了一刀——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因此,在得知了大股凶悍髡贼自海上直入钱塘江,浙江全省摇摇欲坠的噩耗之后,南京朝堂和士林一时间轰然大哗,先是大骂浙江巡抚御敌无能,居然非但没能讨平福建叛逆,还闹得省府杭州都快丢了。然后回忆起崇祯四年的往事,又一个个掉过头来痛骂东林魁首钱谦益莽撞误国——都是这个老东西当初脑子抽筋、没事找事,不但硬要去招惹原本安分做生意的髡贼,还逼反了之前马马虎虎也算老实的福宁军,挑起了一场轰轰烈烈的东南战火却没法收拾,当真是害国害民到了极点……
因为被一干年轻士子整天骂得狗血喷头,倒霉的钱谦益已经连续好几天不敢出门去上朝了。
然而,骂人固然容易,可如何退敌却是一桩难事——此刻的南京小朝廷哪里拿得出援兵来?
眼下这年头,江南早已是文恬武嬉、军备腐朽崩坏至极。整个南直隶仅有的一万多野战部队,目前全都被闻香教乱军给牢牢钉在扬州一线,根本挪腾不得,否则整个江北就再也没有朝廷的立足之地了。
虽说闻香教妖人在经历了去年大半年的狂飙猛进之后,如今已经后力不足,开始渐渐有了些颓势——据报这些妖人最近在扬州战场上屡屡受挫,其内部更是爆发了好几次火并与内讧。但南京和扬州毕竟只有一江之隔,谁知道若是朝廷主动撤走扬州兵马的话,这些妖人会不会再次团结起来大举南下渡江?
那样一来的话,江南这个天下缙绅们最后的安乐窝,恐怕也要经历一场天塌地陷的浩劫了。
因此,在经过朝堂上的一番争吵和互相喷口水之后,诸位大臣们终于达成了一致共识,鉴于南京目前面临的沉重军事压力,对于杭州知府的紧急求援,朝廷只能以精神援助为主,物质援助为辅,具体来说就是给杭州官府慷慨地颁发一堆嘉奖令,激励地方官绅竭力抵抗。同时命令正在浙南边境的浙江巡抚,火速率军从温州撤退,回防省府杭州——贼人的坚船利炮确实是难以对付,面对大海的宁波如果实在守不住的话,就只能捏着鼻子认了。但钱塘江以北的杭嘉湖平原精华地区,却是万万不能有失的。
除此之外,病急乱投医的南京朝廷,还脑洞大开地在市井之间张榜招募“忠贞义士”,想要募集一批满腔热血的青年士子,到杭州去发动百姓,进行抗战……只是榜文悬挂了三天,依然没有几个人来应募:既没有赏金,也不给提拔,有哪个傻瓜愿意去被贼人围攻的杭州这等险地去送死啊?
然而,面对髡贼的大举来袭,别人可以退缩,张岱这个复社名士和著名纨绔却万万退不得——他的家族、宅邸和田庄产业,绝大多数都在杭州和绍兴一带。髡贼一来,势必会玉石俱焚……于是,在南京四处活动求援无果之后,无法放弃家族责任感的张岱,只得在复社同仁的安慰和怜悯之下,约上了几个相熟的杭州士子,带着“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气势,雇了一条漕船踏上了返乡之路。
然而,虽然凭着一腔责任感和使命感,决心要“捐躯赴国难”,但具体到了杭州之后能够做些什么,张岱却是连他自己也心中无数——毫不客气地说,?然他四书五经读得不错,琴棋字画也很精通,写的文章更是能被选入后世的语文课本,对大明朝廷的政坛斗争也参与得有声有色……偏偏对战争没有半点认识!
——几百年来,江南的士人一直全力供子弟读书,学习诗词礼法、圣人经典。因为只要有子弟考得功名,家族的安全就有了保障,就不会被官府欺负,不会被栽赃陷害,还可以反过来欺负和陷害那些没功名的人。正是因为这些巨大的好处,所以在江南士大夫的心目中,读圣贤书是唯一的正经事,只有把圣贤书读好,才是有出息、有家族责任感的“栋梁之才”。家族的安全和延续也完全寄托在这些子弟身上。就算不能考取功名,只要在士林中有着良好的名声,官府多半也会给一点面子,真要遇到事也不会找不到门路。
退一万步说,即使在那种烽火连天的战乱年代里,各路军队为了避免遭到太激烈的抵抗,以及迅速获得对城市和乡村的征税能力,在胜局已定之后,一般也都会对本地的缙绅和胥吏好言相待。
——明朝中叶肆虐一时的倭寇之患,其实从来都不是真正的外来入侵,绝大多数的倭寇首领和七成以上的倭寇成员都是中国人,日本人不过是充当了精锐打手而已,实质上乃是闽浙各个海商/海盗集团的混战。于是就出现了这样诡异的怪现象……一方面倭寇到处劫掠百姓,让民间苦不堪言,一方面沿海各地的缙绅地主,又跟倭寇普遍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合作走私做生意,清剿倭寇就等于断了他们的财路……
鉴于这样的社会氛围,江南的士大夫之中,虽然有不少夸夸其谈、好言兵事的“兵法家”,也有一些认真读过兵书的,但要论真正上阵厮杀、浴血挣命的猛士,却是连一个都难找——因为根本没那个必要。
而且,以明末发展到登峰造极的“文贵武贱”之风,如果有哪个愣头青真的“自甘下贱”去带兵的话,恐怕非但得不到赞赏,还会遭到整个家族的鄙视和耻笑,甚至连书院同年们都有可能会与他绝交……
“……不过现在的世道不是这样了,三百年来的规矩全都被打破了。即使是有功名在身,即使在士林中享有盛誉,那澳洲髡贼也是想打就打,想杀就杀,比当年的倭寇还要不知规矩!如果我们不能奋起反抗的话,仅靠科举得来的功名,是保不住我们的族人和产业的。束手就擒的唯一下场就是全族覆亡!”
回忆起刚刚在苏州、嘉兴遇到的几个逃难乡绅,对澳洲髡贼各种“残酷暴行”的凄惨哭诉,张岱不由得感到心情更加沉重——之前的几年里,作为一个喜好新奇玩意儿的纨绔子弟,张岱一直对澳洲人生产制造的各种东西抱有极大的好感。但现在,这些心灵手巧、能够做出许多好东西的澳洲人,却变成了杀人如麻、无恶不作的凶残髡贼,实在是让张岱的脑子一时间有点转不过弯来,仿佛有种“萌物变成猛兽”的诡异落差感:虽然从前年开始,他就参与了东林党挑起东南战火的全过程,也跟着撰文叱骂了很多髡贼的罪状。但在他的内心深处,依然只是把这些短发异人当成了一群精通杂学的工匠而已。
不过,无论心中的感觉多么别扭,但张岱还是非常清楚,随着这样一场浩大兵灾的爆发,凭着这些贼人毫不礼敬士绅的凶恶作风,如今自己的家族已是大祸临头,无论是万贯家财还是朝廷的功名都挽回不了局面,唯一有效的对策就是找出髡贼的破绽,像昔日的戚继光平倭那样,把髡贼再次赶到海里去!
然而,尽管他和同行的士子们这些天里整日都在钻研《髡事指录》,依然是完全不得要领,拿不出什么平贼妙策……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叹了口气,抬头望向对面座位上,唯一没穿儒服而是穿着粗布短衣的黝黑汉子,而对方也会意地点头一笑,“……张公子不必过虑,您府上乃是世代积善之家,必能逢凶化吉……”
“……但愿吧!蒙你吉言了!”张岱苦笑一声,这位据说是琼州人士的苟循礼,?张岱少爷看来是个神奇的人物,明明年纪轻轻,但是人情世故无一不通无一不晓,对髡贼的了解更是远在众人之上——此人自称是跟髡贼有着破家灭门之仇,天启七年髡贼初次现身于临高之时,就攻破了临高的苟家庄,屠灭了苟氏满门,逼得他被迫亡命江湖,从此发誓要与髡贼不死不休。接下来,此人曾经投身军旅,给广东巡抚王德尊发动的讨髡之战出谋划策,也曾在琼州和安南纠集“义兵”(其实是土匪),多次与髡贼交锋,可惜髡贼实在势大,使得苟义士复仇的愿望日渐渺茫,但他依然百折不挠,一直在留心收集敌情,伺机讨贼。
前年,这个苟循礼不知怎么地流落到江南,在钱谦益的家里当上了门客。半辈子从来没去过岭南的钱谦益,之所以会注意到琼州髡贼的威胁,很大程度上似乎也是因为此人的危言耸听……
如今浙江遭遇了滔天大祸,髡贼舰队深入钱江、横扫杭州,忧心家室的张岱率众慷慨奔赴战场,身为“罪魁祸首”之一的钱谦益,顿时遭到千夫所指,而他自己心中也很是过意不去,偏偏又不敢以身犯险,一起跑到杭州来面对枪林弹雨,于是就把这个苟循礼给塞了过来,说是可以参考他对髡贼的经验与见闻。
对于眼前的这个家伙,张岱的观感很复杂,一方面在心中暗恨此人居然为一己之私,挑唆牧斋公(钱谦益)发动江南士林贸然与髡贼为敌,给江南地面上惹来了这么一场滔天大祸。另一方面又不得不借重于苟循礼对髡贼的了解认识,还有他过去几次与髡贼交手都能全身而退的丰富经验……
总之,就在张岱的纠结与忧虑之中,他们乘坐的漕船距离杭州越来越近——幸运的是,此时的孙阳少将已经完全放弃了对运河的封锁,把全军撤回了凤凰山庄避寒,没有人会来拦截这艘毫无武装的小船。
与此同时的杭州城内,刘梦谦知府同样也在利用着这场大雪带来的短暂间隙,苦苦思索着平髡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