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耽美小说大穿越时代TXT下载大穿越时代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大穿越时代全文阅读

作者:大楚余英     大穿越时代txt下载     大穿越时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03章 大明帝国的丧钟(上)

    第九十四章、大明帝国的丧钟(上)

    崇祯五年九月二十五日,北直隶,顺天府,蓟州

    斑驳荒芜的旷野上,卷动的沙尘暴弥漫着天地,掩盖了入秋后的阴凉。无论是天还是地,都是模糊的一片灰黄色。干枯的茅草和被剥去树皮的枯树,歪七八扭地插在残垣断壁之间。各种景物都如海市蜃楼般扭曲成了破碎晃荡的影子,有气无力地漂浮着。北风吹拂去尘土,依稀露出一具具尸骸与枯骨。

    “……咚咚咚……”

    “……呜呜——”

    激昂的战鼓声和苍凉的号角声一起奏响,两支装束相仿的军队,正在这片大明帝国的首都心脏地区,彼此舍生忘死地厮杀着。双方军士都穿着款式一样的红色战袄,用着基本相同的旗鼓,拿着相差无几的兵器,叫嚷着几乎同样口音的喊杀声——在仅仅一个多月之前,他们还都是大明帝国的朝廷官军,并且是官军之中最著名的精锐强兵。但到了此时此刻,东边的那支队伍已经剃掉头发,投靠了辽东建奴。

    在这个风沙弥天的秋日午后,北上勤王的两万天雄军和倒戈投鞑的一万二千关宁军,就这样在早已饱受战祸的京畿郊野上打成了一锅粥。沉闷的开炮声震得地面隆隆颤抖,破空的炮弹尖啸着在方阵中犁出一道道血沟;成片飞舞的箭矢穿过弥天的风尘,在人群中溅起一片片鲜艳的血花和一声凄厉的惨叫;此起彼伏的枪炮声、金属与肢体碰撞声、歇斯底里的喝骂声交织在一起,演绎着一曲杂乱的死亡之歌。

    随着时间的推移,天雄军尽管有着兵力上的优势,但在关宁军的反复突击之下,还是渐渐开始溃散——毕竟此次进京勤王的所谓“天雄军”,只是卢象升以大名、广平、顺德三府财赋,在最近两三年招募起来的杂牌地方军;而倒戈叛变的关宁军,却是从天启年间开始,大明朝廷倾尽天下财力,每年耗费四五百万两白银打造的豪华嫡系精兵……无论是兵员素质、军械装备还是战斗经验,两者都不在一个档次上。

    于是,在双方步兵白刃厮杀了大约一炷香之后,天雄军开始慢慢向后退,而关宁军则是步步紧逼,最后导致天雄军再也无法维持阵列,从败退演变成了溃败,终于一发不可收拾地向后方大营涌来。

    “……顶住!顶住!报效朝廷!杀逆贼啊!”

    天雄军主阵的一辆战车上,头裹白巾、神情疲惫的大明右参政卢象升强行提起精神,声嘶力歇地喊着口号,同时连连张弓拉弦,当真是箭无虚发,眨眼间就射翻了几个冲在最前面的关宁军士兵。

    “……砰砰砰!”

    几排三眼铳的烟尘火浪喷涌而出,鲜血淋漓的关宁军士兵尸体在弹雨中扭曲翻滚,一时间哭号声四起,一片片飞溅的血雾,将风沙染得更加肮脏不堪。气势汹汹的进攻浪潮顿时一停。

    火器射击过后,天雄军大阵中响起几声沉沉的战鼓,卢象升亲自拔出长刀,跳下战车,身先士卒地扑向敌人挥刀死战。天雄军中军标营的上百名骑马家丁也刀枪齐出,驰马越过守阵的火器兵,朝对面被打散了的关宁军冲去,一瞬间就将那些已经开始掉头逃跑的关宁军步兵冲了个七零八落。

    但不过十分钟之后,滚滚的马蹄声又在战场的另一侧响起——论骑兵的数量和战斗力,天雄军绝对不是关宁铁骑的对手。互相试探的前哨战结束之后,关宁军终于放出了他们的杀手锏:在后撤了一段路,成功拉开了距离之后,近千关宁铁骑被集结起来,对已经散乱的天雄军方阵发起了气势如虹的突击。

    伴随着几千只马蹄溅起的尘土,一眼望不到边的关宁军骑兵,在战场上迂回了一个圈子,如同摧枯拉朽一般,轻易撕开了天雄军大阵的侧面,马匹的冲撞和践踏,让将刚刚稳住颓势的天雄军又死伤枕籍,

    面对逼近的关宁铁骑,天雄军阵地上弓弩齐射,所有的火炮也发出了怒吼。锋利的弩箭与致命的弹丸在骑兵们耳边嗡嗡擦过,不断有人惨叫着翻身坠下马背,又或者因马匹受伤落地而被袍泽们踏成肉泥。但是,炮弹和箭矢毕竟无法阻拦所有的骑兵,而天雄军也没有举着大盾的重步兵可以跟骑兵正面硬抗。

    于是,犹如利刃切入黄油一般,早已摇摇欲坠的天雄军大阵,终于关宁铁骑从左翼凿穿撕裂,一瞬间全军崩溃。而之前发起反冲锋的天雄军骑兵,更是一瞬间就被数倍于己的敌军骑兵给淹没了。

    再接下来,关宁铁骑更是一鼓作气,直接杀进了兵力空虚的天雄军营寨,肆意纵火和砍杀!

    “……杀!杀!杀!我军万胜!”

    “……顶住!不许后退!有后退者格杀勿论!”

    “……哪里还顶得住啊……败了!败了!快逃啊!”

    天雄军方面根本没有想到敌人这么快就能突入营寨,之前退下来的士兵还没有来得及休整,战兵和辅兵混杂在一起,毫无军队建制可言。面对关宁军的急袭,久战师疲、士气低迷的天雄军转眼间就是一片大乱。个别勇猛的士卒忙着去穿甲取枪,更多的人发一声喊就向后四散逃窜。

    等到关宁军纵火焚烧辎重的时候,天雄军就彻底陷入混乱了,有的军官想反击,有的军官想结阵防守,还有的想后退重整。在这一片大乱中,整个部队完全是上下解体,兵找不到将,将找不到兵。最终就此土崩瓦解。而蜂拥乱逃的人流,还把主帅卢象升带来试图增援的亲兵家丁也给冲垮了……

    “……大人!前军和左军被冲散了,骑兵也败了!大营和辎重都完了!我们这里也快支持不住了!”

    一位披头散发、满脸流血的军官,从乱军之中跑了出来来,几乎是滚下马跪到了卢象升的跟前,头深深地埋在地上,绝望地叫喊道,“……还是撤了吧!再不撤,回京师的后路就要断了!”

    “……不能退……不能退啊……此时一退,必然全军溃散!本官还有何面目面见圣上……”

    面对着难以挽回的败局,还有正在溃败逃散的天雄军,一滴浑浊的眼泪从卢象升的眼角悄然流下,但手里的宝剑还固执地指着前方的战场——在明末,卢象升是以善治军而著名的,但他练出来的天雄军,依然改不了兵油子欺软怕硬的恶习,动不动就会溃散。而且后勤保障和粮饷供给也始终十分困难,面对如此难题,卢象升只能以人格魅力来感染手下,一次次身先士卒,与部下同甘共苦,时时激以忠义……

    总的来说,卢象升虽是书生,但在战场上却是一个西楚霸王项羽类型的狂战士,每次临阵都亲自持刀突击,浴血厮杀,以惊人的勇气和精湛的武艺,赢得了全军士兵的支持和赞赏……但这种“领导带头”的激励效果。终究还是有限度的,如今在遭遇了屡屡重挫之后,天雄军的士气就已经快跌光了——除了讨伐饥民和流寇之外,还没有经历过几次战阵的天雄军,终究难敌辽东战场上历练出来的关宁铁骑。

    接下来,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也终于被丢了下来。

    “……不好了!参政大人!叛贼的援兵来了!”

    距离战场不远的旷野上,猛然亮出了一道银色的长龙,那是一条在这个时代堪称超豪华的铁甲洪流。数以千计的关宁军士兵,可能还夹杂着少量后金白甲兵,穿着一身炫目的铁甲,向着还在负隅顽抗的天雄军缓缓压来。在日光的照射下,对面的叛军战阵上寒光流盈,就如同一条银蛇在扭动着身躯似的。

    看到这样的场面,卢象升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一回是败局已定了,“……撤退吧!去通州!”

    “……得令!快带大人走!”那名来报信的军将一咬牙,转身跳上马的同时,朝着督标营的官兵狠狠一挥手,然后领着自己的家丁亲兵,又朝东边得战场方向冲去。

    与此同时,官军的主帅大旗,则开始缓缓地向着西方的京师移动……

    ※※※※※※※※※※※※※※※※※※※※※※※※※

    在关宁军倒戈,辽东建奴攻入山海关之后,卢象升的天雄军最先响应了天下勤王诏书——当时他刚刚清剿了京畿的流寇,正在带兵增援山东战场,结果才走到沧州,就得知了这一惊天突变,只得重新掉头北上。此时关宁军已经打下了整个永平府,但运河暂时还算畅通,所以天雄军走水路很快就回到了京师。

    谁知到了京师之后,朝廷既不提供粮秣,也不发放军饷,只是催着卢象升尽快出征破敌。同时又派出宦官高起潜担任监军,分走了卢象升的一万兵马,说是要拱卫京师,抵御滞留在畿辅的残余陕西流寇。

    卢象升自知以手头剩下的两万兵力,根本不是十余万后金军与关宁军的对手,原本是想着在城外安营扎寨,与京师守军呈掎角之势,依托坚城和营寨来抵御敌兵。无奈兵部一帮纸上谈兵的书生们百般逼迫,还发动御史言官掀起舆论风潮,攻讦卢象升畏敌不前……无奈之下,卢象升只得硬着头皮拔营东征,打算好歹击破叛贼或建奴的一支先锋,对内对外有个交待,再退回到京师这边来。结果,他的天雄军刚刚开拔,祖大寿就已经带着一支关宁军杀进顺天府。两军在距离北京大约一百公里的蓟州相遇,旋即爆发会战。

    在蓟州战场上,自从编成以来只打过几支草寇,缺乏硬仗历练的天雄军,明显不是关宁铁骑的对手,很快全线崩溃,连老营都被抄掉,最终只有不到三千人跟着卢象升逃到了通州,一切火炮辎重尽皆丢失。

    与此同时,吴襄率领另一支关宁军直扑天津卫,切断了通往北京的运河。

    ※※※※※※※※※※※※※※※※※※※※※※※※※

    京师东郊,通州城外

    一连狂奔了三天三夜之后,筋疲力尽的卢象升终于摆脱了关宁铁骑的追击,率领残余的天雄军到达了通州城下。随即又得知了一则噩耗:之前驻留京师的一万天雄军,在监军大使高起潜的胡乱折腾下,不幸中了陕西农民军的埋伏,惨败于西山,高起潜单骑逃回京师,大军旋即溃散,不是投敌就是落草为寇,只有寥寥千余人逃到卢沟桥立寨,眼下又拔营赶来跟主帅卢象升会合。

    但如此一来,即使会合了蓟州战场逃出来的部队,整支天雄军也只剩下了五千人而已。

    而更加恐怖的消息,还不是连番战败而导致的军心涣散。而是悄然袭来的恐怖瘟疫——就在天雄军血战蓟州的时候,京郊百姓普遍出现咳血、呕吐、腹泻、高烧等症状而大批死亡,而各路官兵也在瘟疫中尸横累累。当卢象升抵达通州这个漕运终点站的时候,城内官吏百姓居然紧闭城门,死活不让天雄军进城。

    幸好,到了这个敌人已经兵临城下的时候,朝中的贪官污吏们终于想起要给天雄军吃饱了饭才能打仗,于是万般不舍地从通州官仓里挤出了一点儿陈粮,让逃出战场的天雄军得以果腹。

    入夜的天雄军营地,刚刚领到的米麦被丢在一口口大锅里,然后被饥肠辘辘的明军官兵围上来,眼巴巴地等着饭熟之后互相争抢——虽然朝廷拨下来的粮食又经过一番重重克扣,真正到手的十分有限,但剩下的天雄军官兵也没多少了,所以若是俭省支用,还能够让这些劫后余生的军汉们吃上七八日的饱饭。

    简陋的营帐之中,那些侥幸逃出生天的轻伤员在唉声叹气,更可怕的是,时不时还会发现有人出现瘟疫的症状,弄得是一阵又一阵的鸡飞狗跳,让整座大军营地都笼罩在一片阴森的绝望气氛里。

    中军主帐内,一灯如豆,虽然从南方贩来的“广灯”(煤油灯),因为更加清洁与明亮的缘故,近年来已经在京中豪门富户之中广为流行。但素来生活简朴的卢象升,还是只用了一盏昏黄黯淡的老式油灯。

    油灯下,在蓟州之战额头中箭、不得不裹了白布的卢象升,正病恹恹地卧躺在榻上,看着京畿的地图和最新的军报,忍不住叹了口气,抬起头来,双眼空洞地看着帐篷顶,脸上是凄然而无助的神色:“……唉,数万冀南子弟,于蓟州损兵折将,大败而退,有负圣恩啊……如今陕西流寇据西山(石景山),窥视神京;关宁叛贼攻陷蓟州、三河,兵马探哨距京师不过三十余里。这可怎生是好?”

    ——随着关宁军倒戈、建奴入寇,北直隶的局势瞬间崩坏,原本已经被赶入太行山的陕西流寇,趁机再一次大举窜入畿辅,到处流窜劫掠,甚至一度摸到了北京城下——按照兵部塘报的描述,“畿辅流寇已至数万矣。西山一带,布满山谷,良乡、昌平、涿州亦时时被其焚略。”

    面对着流寇和建奴的东西夹击,北京朝廷一时间捉襟见肘,主持朝政的内阁首辅温体仁一边要调兵遣将迎击来犯之敌,一边还要对付朝中东林党人的“非暴力不合作”,当真是搞得焦头烂额,但收到的还是只有一个接一个败报——东边的建奴节节进逼,无论调动多少官军上去,都是每战必败,犹如飞蛾扑火;西边的流寇滑不溜手,官军一时间根本追不上也剿不干净,还时常中埋伏吃上几个亏。

    到了九月底的这个时候,随着顺天府各城相继陷落,北京城的包围圈在各路敌人的步步紧逼之下,进一步被压缩,尤其是在天雄军崩溃之后,朝廷已经完全丧失了野战迎敌的能力,只能困守孤城了。

    此时,在京师内外,从各处旮旯里搜罗一下,大约还能凑出四万官军,看似不少,但如果用于防守北京这座百万人大城市,只是勉强刚够站满城墙罢了。至于战斗力就更是只能用豆腐渣来形容。为此,内阁首辅温体仁下令诸臣分守都门,同时连发公文,催促正在山东、徐州一带进剿闻香教起义的朱大典,以及正在从山东率领五万秦军返回京师路上的洪承畴,还有西北方向的宣府、大同两镇边军来援。看到京师的状况如此危急,朱大典只能放弃闻香教乱贼,火速调集三万官军,号称十万,沿运河星夜赶赴京畿。

    但即便如此,在京畿战场上,明军的总兵力依然处于劣势,战斗力更是远远无法与八旗精兵相比。

    最要命的是,大明朝廷上下那些文官的军事指挥能力,在皇太极和八旗诸酋面前更是连提鞋都不配。

    此外,如今正在京畿蔓延的瘟疫,也进一步削弱了大明官军的战斗力。

    对于如此被动的战局,卢象升自然是很不甘愿,可是左思右想,也没想出什么破局的高招——之前他没有跟女真人进行过像样的较量,只是打流寇屡战屡胜,故而以为自己拉出来的天雄军已算不错。不料如今跟关宁军一战,却发现天雄军在关宁军面前,当真是如同垂髫小儿跟壮汉搏斗一般无力。

    而就是这样一支朝廷倾尽国库打造出来,堪称骁勇强悍的关宁军,近年来却每每被女真八旗打得丢盔弃甲、风声鹤唳……最初只是面对建奴不敢野战,到了去年的大凌河之役,关宁军居然连守城都守不住了。

    鉴于上述的糟糕表现,内地许多武将都对关宁军颇为不屑,觉得这帮人徒有其表,纯属花架子。可没想到眼下这会儿,当关宁军掉过头来为虎作伥,向朝廷发起攻击的时候,却是如此的凶狠和犀利。

    自己亲手编练起来的三万天雄军,在当前的北直隶官军之中,已经算是数一数二的能战之师,可是到了蓟州战场上,在关宁军这支建奴的手下败将面前,依然是毫无招架之力。而眼下自己不但要跟关宁军再战于北京城下,后面还有至少四五万“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之称的八旗精兵需要对付……

    如此绝望的情形,已经不是“螳臂当车”四个字可以形容的了。卢象升便是再有本领,也无回天之力。

    “……朱大典还在济南,一时间远水难救近火。京营荒废已久,根本不堪一击。听闻宣大两镇最近亦饱受流寇袭扰,只怕无力进京勤王……如今的京师安危,看来是只能指望洪亨九(洪承畴)的秦军了。”

    卢象升皱眉如此沉思道,“……只是如此一来,山东就会被抽空了兵力,不仅闻香教多半会死灰复燃,登州的陈贼(陈新)或许也会蠢蠢欲动……唉,也罢,如今一切以京师安危为上,其它也就顾不得了……”

    与身在通州的卢象升想法类似,如今北京朝堂上的文武百官,也都把洪承畴的秦军当成了最后的救命稻草。然而,在难熬地等待了数日之后,卢象升和京中的满朝文武,收到的却是这样一条天崩地裂的噩耗:

    “……天津兵变!洪承畴所部五万秦军,于北上勤王途中哗变作乱!”

第404章 大明帝国的丧钟(中)

    第九十五章、大明帝国的丧钟(中)

    北直隶,顺天府,天津卫

    随着大运河沟通南北,成为国家的经济命脉,而永乐皇帝朱棣又迁都北京之后,天津就逐渐成为了北京的东南门户,以及重要的航运枢纽,从此同都城防卫与经济繁荣紧密联系到了一起。

    永乐二年,天津卫城开始筑城。由于城垣东西长、南北短,故而俗称“算盘城”。弘治四年,朝廷又对天津土城进行了大规模整修,在城墙外包上了砖石,并在各城门上增建瓮城和城楼,为东、南、西、北四门分别题匾,名为“镇东”、“定南”、“安西”、“拱北”,以明代的建筑标准,绝对堪称是雄伟高大、坚不可摧。

    不过此时此刻,在天津的城墙下,却到处是尚未掩埋的累累尸骸,离城不远的荒地里,还丢弃着许多被毁坏的战车与长梯。即使是青砖垒砌的城墙上,也布满了伤疤,砖木结构的城楼和墙外的房舍尽皆被焚毁。原来城池周边的诸多卫星村镇,也皆被战火焚毁一空,居民不是填了壕沟,就是远逃他乡。

    天津城南二里外,靠着运河旁边的荒芜田野里,扎满了各式各样的营帐。在一处最为豪华的中军大帐外面,陕西三边总督洪承畴右手按剑,望着地平线上那巍峨的天津卫城,心中一腔无名火简直要喷薄而出。

    ——从今年春天开始,洪承畴率领五万秦军追击流寇,从陕西横跨山西一直打到了北直隶,接下来因为京畿粮荒,又奉命南下山东“就食”,支援山东巡抚朱大典清剿闻香教妖人,并且一度越境攻入南直隶的徐州府……沿途连续转战五省之地,差不多从西到东打穿了整个北中国,堪称是艰苦卓绝到了极致……

    待到辽西将门倒戈投虏,女真铁骑大举入关,京畿要地全面告急之后,接到求救信的洪承畴,又不顾自己的部队长途转战、士卒疲倦,再次率领秦军掉头沿着运河北上,企图进京勤王……如果要评选“本年度感动大明的十佳劳模典范”的话,洪承畴和他麾下这支任劳任怨的秦军,绝对能光荣上榜。

    但是,大明帝国的朝野上下,又是怎样对待这支冲破关山险阻,千里奔赴国难的忠勇之师的呢?

    先前在京畿剿贼得胜之后,朝廷就对秦军应得的犒赏推三阻四,只是舌灿莲花,空口许了一堆嘉奖,但却甚至连粮秣都不肯供应,反倒是索要贿赂的大小官员来了一拨又一拨。移师到了山东之后,虽然从缙绅富户身上刮了一点油水,还夺取了一些战利品,但相较于大军征战的庞大开销,洪承畴还是深感杯水车薪、入不敷出……而如今在天津城外的遭遇,更是让洪承畴和他的部下几乎气炸了肺。

    ——在秦军尚未赶到的时候,辽西叛将吴襄已经率领两万兵马长驱直入,进抵天津城下,不仅肆意劫掠郊野,还裹挟了附近的数万乡民,大举蚁附攻城,很快就将兵微将寡的天津卫城打得摇摇欲坠。

    正在缓缓北上的洪承畴闻讯,立即亲自率领大军急行军前来天津增援,在一番激战之后,成功击退了关宁军,暂时解了天津之围。不料关宁军退走之后,天津巡抚杜三策却下令紧闭城门,不让秦军任何一人进城,接下来更以城内无粮为由,拒不提供粮草,只命人从城上扔下一千两银子,让洪承畴自己去买粮吃。

    这可真是荒天下之大稽了——如此一番惨烈的兵灾过后,这天津城周边几乎所有的村落城镇,都已经沦为了废墟,你这边不肯打开公家府库的话,又让洪承畴去哪里去买粮食?

    更何况,就算洪承畴在城外有地方可以买粮,眼下由于闻香教妖人起事,截断运河,江南漕米无法北上的缘故,山东济南的米价都已经涨到了四十两银子一石,在北直隶的粮价只会更加昂贵,据说京中米价已经到了每石八十两……区区一千两银子,能买来多少米麦?只怕还不够五万秦军吃上一顿饱饭呢!

    洪承畴此次率领大军从山东回师勤王,随军携带的粮草本来就不太充足,将士们饥一顿饱一顿,只盼着在天津打了胜仗之后,能有一顿饱饭吃,谁知却连这个小小的愿望都得不到满足!现在军中所余的粮草,只能让将士们每天吃一餐稀饭。即使如此,也只够支撑区区五日,再接下来就只能四处去挖树皮草根了!

    眼看着天津卫城是油盐不进,怎么也搞不到粮食了,洪承畴只得命令亲信幕僚带着他的手谕和令牌,到静海县去调集粮食,不料静海知县亦以城内无粮为由,拒绝供给粮草,还把洪承畴的使者乱棍打了出来!

    想不到自己一心精忠报国、急公好义,最后却是落到了这个结果,原本脾气就不算太好的洪承畴,这些日子更是肝火旺盛。近日来,他已经开始派遣军队四处“打草谷”,怎奈北直隶这些年战乱灾荒不断,富家大户不是躲在了有城墙保护的城池里,就是搬家去了江南“避嚣”,弄得秦军就是想抢粮都没处抢。

    此外,洪承畴也没忘了上书兵部,要求朝廷设法粮草问题,但却如石沉大海,没有一点反响。

    这种“既要马儿跑,又不肯给马儿吃草”的态度,让洪承畴很是伤心,自从奉旨勤王以来,他不畏惧与各路流寇、教匪、叛逆甚至是辽东建奴作战,但来自朝廷内部的掣肘,却让他心力交瘁。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哪怕茶馆里的说书人都知道这个道理,但朝廷上下却总是喜欢假装不知道。

    由于粮草将尽、饷银也没有着落,五万秦军只得困顿于天津城南,无法继续向着京师挺进——作为久经沙场的知兵能臣,洪承畴非常清楚,秦军历经大半年的辗转征战,早已疲惫至极。接下来又要面对女真八旗这一空前强敌,无论如何也得让他们吃饱喝足休整够了,才能打起精神上阵杀敌啊。

    如果让士兵在上阵前都吃不上饱饭,那就不是打仗,而是送死了。

    但面对地方官府的不配合,实在筹不出粮草……难道要移兵畿南三府,到卢象升的老巢去打秋风?

    可是京师那边又该怎么办?就凭卢象升的那点儿残兵败将,还有京营的废物,能守得住城池吗?

    还有,听说京师最近在闹瘟疫,军中士卒都对此忧心忡忡,很是不愿再继续深入畿辅了。

    正当洪承畴一筹莫展、左右为难的时候,跟随秦军转战的山西总兵官虎大威,却神神秘秘地过来求见:“……督师大人容禀,如今天津这地方虽然残破,但若是要筹办粮食,也不是没有办法。”

    “……哦?不知你有何高见啊?”

    虽然不相信这个粗鄙武夫能够拿出办法,但病急乱投医之下,洪承畴还是示意虎大威说下去。

    而山西总兵官虎大威,此时居然还真的打探到了一条门路:“……下官近日来派遣侦骑四出打探,发现有海船在大沽口(塘沽)做买卖,从山东运了粮食过来兜售,价钱也还行,一石麦子只要五两银子。”

    “……听着不错啊!那为何不买?”洪承畴登时眼神一亮,连忙问道。

    “……没钱啊!”虎大威一脸为难地答道,“……已经五个月没发饷银了,兵部的犒赏也欠到了现在。”

    ——虎大威此言半真半假:秦军各部的饷银确实是拖欠了很久,而且兵部也拖着之前战功的犒赏不发,但凭着战场上的劫掠和地方缙绅的孝敬,各位军官的私囊还是很充足的……不过,各位军官贪墨侵吞的本事固然是花样百出,但一向是只进不出,想要他们自掏腰包来承担军粮开销,可就是千难万难了。

    同样的道理,洪承畴也不愿意出钱,“……既然是从山东来的海船,想必跟登州叛贼有些牵连——上个月的时候,登州水师还在拦截天津商船呢!尔等直接把粮食征用了便可,哪里还用得着给他们钱?”

    虎大威苦笑道:“……督师大人,若是真的如此就好了。那帮海商精明着呢,他们在海边修了寨子,直通码头,贩来的粮食都在大船上,买主给了钱才肯卸下来。如果我们派兵去抢,出兵少了,只怕打不破寨子——那寨子里有登州镇的贼兵把守。如果出兵多了,人家就直接上船出海跑了……”

    ——很显然,虎大威在得知此事之后,肯定也有过白拿粮食不给钱的打算,可惜未能如愿。

    得知这股贩粮的海商似乎无法强抢,而确实跟登州叛军有关系之后,洪承畴一时间也有些迟疑,生怕因为跟叛贼扯上关系,而被御史弹劾。但如今秦军的缺粮问题已经刻不容缓,再拖下去只怕是要哗变,而京师那边也是摇摇欲坠,危在旦夕……朝廷那边应该不会再吹毛求疵了吧!洪承畴不太自信地如是想道。

    总之,为了解决大军粮秣匮乏的燃眉之急,洪承畴最终还是决定去大沽口找海商买粮。然后,因为如今秦军断粮在即、军心浮动,当真是一刻也耽搁不得,洪承畴生怕在使者往来、讨价还价之中浪费时间,干脆带上了中军督标营,亲自赶往大沽口筹粮,什么体面尊卑都不顾了,只求以最快速度把粮食搞来。

    然而,洪承畴万万没有料到的是,他前脚刚一离开,天津这边后脚马上就爆发了一场塌天大祸……

    ※※※※※※※※※※※※※※※※※※※※※※※※※

    北直隶,永平府,乐亭县

    伴随着呜呜的牛角号声和震天的隆隆战鼓,数万大军犹如一条蜿蜒的长龙,正沿着通往京师的官道,向着西南方向缓缓前进。无论是骑兵还是步兵,绝大多数士兵看上去都是一般的虎背熊腰,光溜溜的头顶后面挂着一根细细金钱鼠尾,很多人的脸上还都有伤疤,目光中总是透露着凶残和暴虐的气息。

    温暖的秋日之下,官道两边一望无垠的田野中荒草丛生,不时可见白森森的骨骸,还有被焚烧的焦黑废墟。而这条年久失修的道路之上,亦是坑洼起伏,以至于细微的尘土飞腾起来,然弥漫纷舞,涌入士兵与牲口的眼睛、耳朵、鼻孔里面,走在前边的士兵还可以勉强忍耐,后队士兵已经完全笼罩在粉尘之中,不得不要么离开大路走在两边,以避开尘土。要么就用衣服遮住口鼻,眯缝着眼睛向前面猛进。

    然而,尽管一路走得灰头土脸,但这些女真兵全军上下还是极为兴高采烈,上到八旗旗主、贝勒都统,下到包衣汉军,都对如今的空前胜利而满心激动,甚至憧憬和期盼起了打进北京城之后的丰富战利品。

    而率领这支军队的后金君主皇太极,更是志得意满,仿佛看到天下至尊的宝座已经在前方向自己招手:

    “……明国虽大,却已成朽木,如今遭到这般致命一击,想来或许真的是到了寿终正寝之时了吧!”

    ——事实上,眼下的大好形势,对于皇太极来说,也是完全的意外之喜。直到关宁军突然集体倒戈之前,他还万万没有料到,大明帝国居然这样突然就到了土崩瓦解的时候!

    在今年春天取得大凌河之战的胜利以后,皇太极虽然利用俘获的吴襄、祖大寿等关宁降将,对锦州、宁远一带残余的辽西将门发出了许多劝降信,但内心之中根本没抱成功的希望——毕竟两边的待遇差距实在太大,明廷能够给辽西将门拨发每年五百万两的饷银,后金却最多只能给他们几块连年灾荒的关外土地。

    所以,当辽西将门居然倒戈来投之时,在一头雾水的皇太极心中,绝对是惊悚比惊喜的成分更多。

    直到关宁军真的剃发易帜,向女真八旗献出了山海关等各处关隘要塞,让开了通往中原的捷径,皇太极才终于确定了这并非明国在施展什么苦肉计之类的圈套,而是一个从天而降的空前大礼包!

    不过,“山海关+关宁军”的这份天降大礼包虽好,却也彻底打乱了皇太极的原本的战略规划:他之前是准备在打完了大凌河之战,再屯兵休整数月之后,就亲自率领一支精兵北上宁古塔,去讨伐那支盘踞在海参崴的“短毛海盗”,以此来解除女真八旗的后背之患的……但是随着山海关这一中原门户的豁然洞开,上述的一切构想都统统打了水漂——从八旗旗主到寻常旗丁,都早已被中原的花花世界迷了心窍,眼看着辽西走廊成为坦途,早就红着眼睛要进关去大抢一票,哪里还肯去宁古塔那边的深山老林里吃苦受罪?

    而皇太极虽然相对冷静和稳重一些,但也同样深知“天予不取,反受其祸”的道理——关宁军倒戈献关,对于爱新觉罗家入主中原来说,乃是千载难逢的绝妙良机。若是因为自己的迟疑不决,错过了这个短暂的机遇,让明廷抓紧时间重新夺回了山海关……那么皇太极恐怕这辈子都要为此而后悔到吐血了……

    所以,几乎没怎么犹豫,皇太极就推翻了之前的作战预想,又一次集结了倾国之兵,大举入关南下。

第405章 大明帝国的丧钟(下)

    第九十六章、大明帝国的丧钟(下)

    不过,虽然已经攻入了山海关,但皇太极的战术指挥还是十分保守,并没有一口气直扑北京城。

    这一方面是因为刚刚打完了历时近一年的大凌河之战,明军固然大败亏输,女真兵也被拖得筋疲力尽,连战马都掉了膘。如今还没怎么准备,就突然要再次入关伐明,顿时就有些措手不及,兵力、军械、辎重都不凑手,尤其是那些蒙古同盟军,在大凌河战役之后早已回家了,如今还得赶紧派使者到草原上调兵——皇太极最初带进山海关内的八旗兵马,不过是两黄旗的数千人而已,后续部队还在慢慢赶过来。

    另一方面,皇太极同样也对刚刚归顺的关宁军不太放心,在某种程度上打着坐山观虎斗的主意——此次倒戈投降的关宁军,加上之前大凌河战役的关宁军战俘和被裹挟着投降的杂牌明军之后,总数已经多达四五万人。而后金即使尽发倾国之兵,再加上科尔沁部等蒙古同盟部族,也不过能凑出七八万兵马而已。

    很显然,这样一个庞大的不可控军事集团,若是放在身边或背后,任凭哪个君王都是不会放心的。

    于是,皇太极就借口等待后续部队和新铸造的重炮,进关不久便在昌黎县扎下大营,作为本次伐明大战的前线指挥部。然后自己抓着八旗精兵安坐不动,只派遣祖大寿和吴襄两员降将,率领四万关宁降军分兵两路,扑向京师和天津——按照皇太极的如意算盘,如果祖大寿和吴襄能够旗开得胜,那固然很好;如果这票关宁降军被绝地反击的明廷给打垮了,那么也等于是帮助后金国解除了一个潜在的隐患。

    反正不管那边得胜,死的都是汉人,都是在损耗明国的元气,皇太极是一点都不心疼。

    对此,以祖大寿和吴襄为首的辽西将门也无话可说——这基本上就算是投名状了。

    至于这一次入关能不能攻下京师,皇太极倒是没有抱着什么志在必得的想法——按照他对八旗旗主的说法,本次入关的指导思想就是“得寸则寸,得尺则尺”,万事不可强求。能够一鼓作气打进紫禁城坐龙庭,固然是再好不过。如果一时半会儿没法置明廷于死地,那么也没必要把自家老本都拼上。

    所以,他最初才在昌黎屯兵不动、坐观战局,心中就是打着万一局势不利,便退回山海关的主意。

    不想在此番突变之后,哪怕是面对亡国之祸,明军的抵抗依然只能用“软弱无力”来形容,完全没有半分垂死抵抗的疯狂劲头——在女真八旗按兵不动的情况下,仅仅依靠刚刚倒戈的关宁军,祖大寿就直捣京畿,将明廷在北直隶仅有的两支野战军之一,卢象升的天雄军给打得溃不成军。而另一路的吴襄也是连奏凯歌,从山海关一路杀到天津城下,如果不是洪承畴的秦军赶到,或许已经拿下这座北京门户了。

    看着关宁军这些自己的手下败将,居然在关内打得如此顺风顺水、摧枯拉朽。如今屯兵昌黎的女真八旗上下也很是眼热,一时间全都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再也按捺不住,急吼吼地要一显身手。

    而原本还打算继续观望一阵子的皇太极,也架不住底下众人的群情汹汹,看看八旗兵马已经集结得差不多了,科尔沁部的蒙古骑兵也到了,便从昌黎拔营出征,继续向着明国的京师挺进。

    或许这一次当真是福星高照的缘故,女真大军刚刚走到乐亭县,就又收到了一个好消息。

    “……大喜啊!大汗!天津的明军哗变啦!真是上天保佑我大金啊!”

    一片卷起的尘土之中,胖嘟嘟的莽古尔泰眯着一对豆豆眼,兴高采烈地骑着一匹枣红马从前面赶来,还没凑近皇太极的御驾,就隔着老远高喊起来,“……只要打垮了洪承畴,那崇祯小儿就死定啦!”

    看着莽古尔泰这般完全不知尊卑的粗豪举止,皇太极一时间不由得眉头微皱,但听了他的话语之后,顿时也是大喜过望,“……天津的明军真的哗变了?不会是什么谣言吧?”

    “……千真万确!据探马来报,天津城里都烧起来了!那烟火在四五里外都看得见!”

    莽古尔泰一脸乐呵呵地说道,“……吴襄也派了使者来说这事,再过一会儿就到!”

    “……甚好!甚好!真是上天保佑我大金!”皇太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扭头朗声高吼道,“……速速传令,八旗诸军立即选拔精骑,一人双马,携带三日干粮,随我奔袭天津!”

    ※※※※※※※※※※※※※※※※※※※※※※※※※

    北直隶,顺天府,天津卫城

    一场纵兵大掠、烧杀奸♂淫的残酷戏码,正在这座号称“天子门户”的城市里上演。

    斑驳残破的天津城墙内外,陕西腔调的喊杀之声惊天动地,一团团的黑烟在城池上空飘动,街巷之中充斥着城内军民的哭喊声,而成群结队的乱兵仍在从各处营垒赶来,源源不断地往城中涌去。

    这些日子一直在忍饥挨饿、满腔怨愤的山陕乱兵们,手持五花八门的兵器,砸开了天津城内各家各户的家门,抢夺他们的财物,淫辱他们的妻女,甚至剥夺他们的生命,纵火焚烧他们的房屋……

    不久前刚刚解了天津之围的陕西救兵,此刻却成了蹂躏这座城市的强盗和屠夫。

    一切的纪律和道德都在这个时刻灰飞烟灭,只剩下最原始的残酷和暴力。

    当正在大沽口筹办军粮的洪承畴,得知后方有变的噩耗,赶快带上中军督标营急匆匆赶回天津的时候,天津城内已是烈焰飞腾,浓烟四起,哀鸿遍野——每一条大街小巷的两边,都倒满了残缺的尸体,流出的血水顺着青石路面的缝隙在街道上延伸,不断有人从家门里扛着包裹慌乱地奔出,却又被后面追赶的乱军追上,一刀砍死,然后抢夺走他身上的财物。而女子的哭泣声和惨叫声,更是从每一座宅院里传来……

    当看到天津巡抚的尸体,也被挂在了衙门的房梁上的时候,洪承畴终于忍不住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就在洪承畴离开军营的半天之后,北京朝廷的内阁次辅钱士升过来巡视。这位仁兄一到天津,就大摇大摆地闯进军营,召集以秦军为主的勤王军诸将,呵斥他们贪生怕死,居然在天津顿兵不前,不肯进京赴难,又勒令勤王军务必于五日之内抵达京师,否则必有严罚云云……但对于最关键的粮草供应问题,钱士升却是一字未提,显然是认为这些卑贱武夫都是餐风饮露的神仙,哪怕只喝西北风也应该能打仗才对。

    (明末的北京朝廷一向都有这个毛病,一旦遇到危机就拼命把外地兵马往京师调集,以为兵力越多越安心,却根本不准备后勤供给,好像完全没考虑这些兵马也是要吃饭的,结果就是援军哗变,忠臣胆寒。)

    而更让勤王军上下义愤填膺的是,在训斥完他们这些拿着白条流血流汗的军士之后,钱士升接下来还要再去天津卫城,嘉奖天津巡抚“守城有功”——据说是巡抚大人在朝中大肆撒钱,给几位阁老都行了重贿的缘故。于是,城外诸军顿时一起大怒:如果没有我们赶来救援解围,你这破城早就已经陷落了!

    而且,你这个狗官分明有钱贿赂朝中重臣,为何却坐视我们这些救命恩人在城外饿死呢?丧尽天良啊!

    结果,在又饿又怒,一肚子怨气难平之下,秦军的几位千户、百户等中低级军官,居然趁着天津官府打开城门,迎接侍郎大人车驾的机会,带着亲信家丁一拥而上,杀散守军,夺了一座城门。紧接着,同样怨气冲天的各路勤王军,一起鼓噪哗然,乱哄哄地争相涌入天津,纵兵大掠,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由于威望卓著的洪承畴总督有事不在,各部将领根本约束不住群情激奋的官兵,很快就把哗乱闹得更大了。

    ——诸位兵头们心中都很清楚,由于之前一系列狗屁倒灶的苛刻待遇,士兵的怒气如今已是跟火药桶一样炸了开来,再也没法压制。即使是他们这些上司,也只能顺着士兵的心思,索性轰轰烈烈地大闹一场,否则第一个被炸死的就是自己。反正如今已是动荡乱世,虽说按照体制还是文贵武贱,可掌握兵马的将官们只要不是造反,在惹出了兵变之类的乱事之后,就连朝廷也只能尽量安抚,而不敢严厉追究。

    他们这些老兵油子,如今对于这个套路都玩得贼溜——早在万历、天启年间,北方九边的边军因为常年拖欠军饷,就时不时玩上一出这样的把戏,不是殴打文官出气,就是劫掠民居商家,好歹捞点儿实惠。反正法不责众,只要最后推出去几个替死鬼交差,什么哗变劫掠的罪状都能完事。

    因此,当洪承畴总督赶回来的时候,天津这边的形势已经糜烂不可收拾,发了狂的乱兵在城内肆意妄为,不但抢了天津的商家和大户,还放火烧了衙门,打杀了官员——来巡视和催促进兵的内阁次辅钱士升,在城门口被乱兵掀翻了轿子,不晓得逃到了哪里;吃了大亏的天津文武官员抬着同僚和亲属的尸首,跪在洪承畴的马前哭诉,要求总督大人给个公道;紧接着,天津城内那些有头有脸的士绅商户,也集体找了上来,要求洪总督务必严厉惩治那些胆敢在天津肆意杀戮劫掠的乱军官兵……

    但勤王军的将校们也一齐过来,向总督大人申诉情愿,哭诉朝廷处事不公、亏待他们这些有功之臣,这才激起了兵变云云……于是逼得洪承畴一时间焦头烂额,左右为难,几乎老了十岁——乱兵冲撞了内阁次辅的车驾,确实是罪该万死;可是接下来马上还要靠这些人去跟辽东建奴厮杀,又实在不敢下狠手惩治:万一人家气不过,索性临阵脱逃甚至倒戈投敌该怎么办?辽西将门这阵子正在满天下地到处发劝降信呢?

    于是,洪承畴总督只得想办法和稀泥,试图调节矛盾,一切以维持稳定为上。但饶是他再怎么和稀泥,两边也都是不依不饶争锋相对,一边要报复一边要伸冤,来回折腾了好久,也没能把事情平息下来。

    然后,洪承畴总督很快就发现,他再也不用为天津兵变之后的这副烂摊子而烦恼了。

    因为,就在天津城内依然余烟袅袅、尸骸遍地,官吏们还在互相喷口水,乱兵们还在忙于杀人越货的时候,远方地平线的尽头上,已经赫然腾起了一片弥漫飞扬的尘土,还有无数面迎风猎猎招展的旌旗……

    “……不得了啦!是鞑子!是女真鞑子杀过来啦!”

    ※※※※※※※※※※※※※※※※※※※※※※※※※

    崇祯五年十月初一,内阁次辅钱士升出巡天津,催促各部勤王兵马火速入京救驾。时值三边总督洪承畴筹粮出外,钱士升遂召集诸将训话,言辞颇轻慢,多有侮辱之语,且无一钱一帛犒赏。众将愤然,以为朝廷苛待功臣,旋即鼓噪作乱,引发诸军哗变,举兵攻入天津城内,肆意纵火劫掠,天津巡抚杜三策被害。

    十月初三,洪承畴闻讯赶回天津,企图弹压兵变,然而为时已晚。天津各路官军之乱事未定,奴酋黄台吉亲率女真精骑并关宁叛军,合计两万余人,已于初四日午后,长途奔袭至天津城下。

    因事发仓促,数万勤王官军全然无备,遂不战而溃,天津卫旋即陷落。三边总督洪承畴率标营亲卫从乱军中杀出,先逃至静海县,被县令拒之门外,又逃奔沧州,战马力竭,于途中为关宁叛将吴襄俘获。

    至此,畿辅两路官军皆溃散,残兵十不存一,建奴前锋已入河间府,京师遂成孤城,军民尽皆震恐……

第406章 新的穿越还在继续

    第九十七章、新的穿越还在继续

    崇祯五年十月初九,京师,紫禁城,内阁班房

    伴随着“啪嗒”一声响,一封刚刚送来的兵部塘报,被人重重地丢在了地板上。紧接着,又是“乓啷”一声,一只花鸟图样的彩釉茶碗被狠狠砸到了墙壁上,随即跌落下来,碎成了一地瓷片。

    “……蠢物!钱抑之这蠢物误国啊!都到了这个时候,还摆什么阁臣的谱?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

    得知了天津之变的始末后,这些日子以来主持朝局的内阁首辅温体仁当即就气了一个倒仰,浑身都在抽搐发抖,恨不能把那个激起兵变,搞垮了京师附近最后一支勤王大军的次辅钱士升,给揪出来暴打一顿。在温体仁的身旁,另两位阁臣王应熊、吴宗达也是连声附和,破口痛骂眼下不知逃亡何处的次辅钱士升。而坐在班房另一侧的何吾驺,则是低头拨弄着自己腰间的玉佩,貌似一副沉思的模样。

    看着何吾驺到得此时依然死不认错,也没有半分和衷共济的意思,温体仁当真是气不打一处来,都想抽他一耳光,把他狠狠地打醒:都落到这等生死境地了,尔等东林党人居然还在一心想着拆台内斗不成?

    ——在后世的正史上,温体仁这个明末首辅,乃是被归为奸臣一流的。盖因其一贯持反对东林党的态度,在位之时始终与东林党为敌,屡屡提议增加江南商税、降低北方田赋,一心跟东林党对着干。虽然在满朝东林党的拼死阻挠之下,温体仁的这些举措都没办成,但也足以让江南的缙绅士子恨得咬牙切齿了。

    于是,在温体仁斗倒东林魁首周延儒,夺取首辅宝座之后,东林党人就不停地把各种屎盆子往温体仁的脑袋上扣去,甚至拿温体仁的姓氏作文章,将“温”与“瘟”联系起来,用尽了各种低级下作的手段。

    比如说,为阻止温体仁当首辅,刑科给事中黄绍杰甚至公然对皇帝声称:自从温体仁进入内阁以来,没有一年不旱,没有一天太阳不昏暗,没有一地不受灾,没有一处不出现盗匪。因此,温体仁是一个不吉不利之人,应该让其辞职。而作为文人政争必杀技的民谣,也开始对温体仁进行“歌颂”,对温体仁及其政治盟友破口大骂:内阁翻成妓馆,乌归王巴篾片,总是遭瘟(温)。这首民谣以姓氏和籍贯为影射,“乌归”即乌龟,指的是乌程籍的首辅温体仁;“王巴”即王八,指的是内阁辅臣四川巴县人王应熊;“篾片”的意思是那些陪人念书、下棋、画画等帮闲的人,类似于现在的三陪,这里用来指另一位内阁辅臣吴宗达。

    ——温体仁、王应熊、吴宗达三位阁臣的关系不错,在政治立场上也都是东林党人的死敌,因此东林党人把他们骂作是乌龟、王八和三陪,内阁也因为有这三个人,而被天下文人讽刺为妓馆。

    但实事求是地说,跟崇祯年间的其他几位首辅相比,温体仁的人品和才能,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

    首先,温体仁精明干练,有很强的工作能力。内阁政务繁忙,刑名钱粮,头绪繁多。每遇到复杂的难题,众位辅臣都皱起眉头面面相觑,只有温体仁一目了然,从来不出现错误和驳改,因此内阁其他的辅臣都很佩服他的敏练。其次,温体仁十分清廉,京中的宅子还是皇帝赏赐给他的,除此之外,便是再无余财,从不肯收受丝毫贿赂。比起前任周延儒首辅宰执天下四年,就积累下的惊人家产相比,温体仁这个首辅可真是大明开国以来最清廉的宰相了,甚至可以与嘉靖年间著名的清官海瑞相提并论。就连对他恨之入骨的东林党人也不得不承认,温体仁“苞苴(意为贿赂)不及门”。

    把这样一个清廉、能干的首辅打成奸臣,不管怎么看都实在是有失公允。说起来,温体仁这首辅只要想做事,就肯定容不得只会嘴巴乱嚷而不务实事的东林党人拆台,没了东林的拆台,他这首辅才能真正的将国家大事做起来。然而,东林党人的逻辑就是:东林党人永远都是好人,所以排挤东林党人的温体仁是坏人。这种逻辑是不要脸也不讲理的强盗逻辑,是没脑子的猪头逻辑,但因为东林士人把持了话语权,在他们的主持下编写历史的缘故,在当时和之后的很多个世纪里,就是没有人能够驳倒这个荒诞的逻辑。

    另一方面,温体仁的人品和才能,在明末诸臣之中固然还算可以,但也只是矮子里面拔长子罢了,充其量只是个拆东墙补西墙的裱糊匠,而不是什么能够力挽狂澜的伟人。

    尤其是在这个被诸多穿越者极大地改变了的明末时空,温体仁借着大凌河惨败的东风,刚刚斗倒了周延儒,升任内阁首辅没多久,就遇上一系列堪称天崩地裂的超级大祸事——福建黄石叛乱、登州陈新谋反、山东闻香教起事、宣大边军内讧、陕西流寇破太原杀藩王、关宁军倒戈投虏、女真兵再入京畿……这其中无论哪一桩哪一件,都是能够震动整个天下的剧变,可是如今却偏偏凑在了一块儿同时爆发!如此多的闷棍砸下来,让初登首辅之位的温体仁一时间当真是手足无措,简直都快晕了。

    更要命的是,作为东林党的死敌,温体仁这个首辅,眼下等于是孤独地在跟整个官僚系统搏斗。虽然身为首辅之尊,奈何在阉党遭到清洗,又得罪了东林党之后,温体仁只有寥寥几个亲信可以帮衬,面对满朝东林党的拖后腿,他又能使得了什么力?大明帝国如今是内忧外患,可他温体仁何尝不是内忧外患呢?

    甚至即使已经到了这般生死一发的危机关头,朝堂上的东林党依然在孜孜不倦地拖后腿——眼下温体仁虽为首辅,但朝中的要紧位置却都是东林党人,内阁颁发的命令根本得不到六部的有效执行。

    甚至就连内阁诸臣也都不是一条心:比如内阁次辅钱士升,就是成名极早的东林元宪,资历比钱谦益还要老,原本跟温体仁不是一路人。但在晋升首辅之后,面对朝廷上下诸多东林党官员的集体怠工和不配合,温体仁深感独臂难支,便决定让出职位,容纳反对派,引了钱士升这位看着还算顺眼的东林元宪入内阁,希望钱士升能以国家为重,压制东林,使得内阁政令得以畅通。不料这钱士升看着和善,其实依旧是一个生命不息、党争不止的模范好东林,丝毫不念及温体仁的提携之恩,方一入阁,立刻就对温体仁的一切举措百般抵制,甚至公然串联群臣,策划倒温之事……使得温体仁的算盘彻底落空。

    然后,另一位大学生何吾驺也是内阁中的东林党人,还是一个极为坚定的反温派,向来跟钱士升一个鼻孔出气,入阁以来没少拖温体仁的后腿,温体仁对何吾驺气得牙痒,却拿他没有办法,因为不可能走合法途径赶走他——只要温体仁敢指使人弹劾何吾驺,东林党那边便会有数倍弹劾温体仁的奏疏涌到内阁来。

    总之,温体仁这个首辅若是要想真正有一番作为,就必须大力打击东林党,但偏偏如今国势危殆,实在不是适合搞党争的时候——可尽管温体仁有意忍让,但东林党却还要继续添乱,甚至是作死!

    比如,在卢象升兵败蓟州之后,温体仁首辅就是再怎么不擅长军事,也明白天津的秦军已是京师最后的救命稻草,无论如何也得厚加赏赐,封官许愿,激励其尽忠报国才行。

    但问题是,朝廷中的东林党似乎并不这么想:户部表示库中钱粮俱无,最后一点余粮也拨给通州的卢象升了,没有银子可以给秦军发饷。而想要违反旧例给他们升官,则更不可能。还有个御史言官更是公然指责温体仁自甘下贱,讨好武夫——“……我等读书人才是国之柱石,首辅之前那般轻贱苛待士人清流,驱逐朝中的东林君子,却去讨好那等卑贱武夫,岂不是乾坤颠倒、悖逆伦常了吗?这些年来正人君子高居朝堂,国事却败坏如是,都是因为那帮粗鄙武夫罪该万死。此辈不读诗书,心中没有忠义,故而不肯尽报效朝廷之责,只想着发财保命,遇事畏缩不前,这才叫东虏扣关、流贼肆虐。以卑职之见,想要宇内安靖、京师稳固也不是难事,只要当政诸公把那些奸邪之辈尽数逐出朝堂,委我等清流以重任,于军中监视和敲打那帮武夫,时常晓以大义,恐吓以重刑,那帮卑贱武夫定然个个以死效命,如此时局即可好转矣!”

    对于这等可笑之语,温体仁自然是嗤之以鼻,但架不住东林诸公却纷纷赞同,以为是金玉良言。紧接着,内阁次辅钱士升跟何吾驺商讨了一番之后,根本没跟他说一声,就自己跑去天津“劳军督战”……然后硬是给他搞出了一场兵变来!更要命的是还让建奴东虏抓住了空子,一举摧毁了这五万勤王援军!

    哎,已经过去的事情,如今就不要再提了。真正重要的是,如今京畿局势败坏到了这等地步,再接下来就连温体仁也不知道该做什么了。反正他这个内阁首辅恐怕也算是国朝二百多年来最憋屈的一位,说的话居然完全没人听,每一次廷议都被驳回,满朝文武都把他当空气。

    ※※※※※※※※※※※※※※※※※※※※※※※※※

    而更让温体仁感到寒心的是,明明已经闯下这等滔天大祸,搞得京师深陷于险境,那位不知所终的主犯钱士升暂且不提,坐在他面前的从犯何吾驺却依然一点儿悔改的意思都没有。

    ——在温体仁、王应熊、吴宗达三位内阁大学士的无声谴责下,只见何吾驺脸不红心不跳地沉默了良久,突然岔开话题问道,“……不知圣上的龙体,此刻如何了?病情可有好转么?”

    “……据宫中内监所言,陛下如今依然昏迷未醒……”虽然心中不悦,但温体仁还是勉强回答道。

    最近的这些日子里,温体仁这个首辅之所以当得如此憋屈,甚至几乎被藐视和架空,除了朝中东林党的阳奉阴违、拼死拆台之外,另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则是崇祯皇帝的突然卧病昏迷,使得温体仁这个孤臣的背后失去了皇权的支持,顿时在满朝东林党的不合作之下陷入困境,使得朝廷最近基本瘫痪。

    ——在得知了辽西将门投敌,辽东建奴夺山海关攻入永平府的噩耗之后,崇祯皇帝一时间气急攻心,从宫殿的丹墀上滚落下来,当场就摔得头破血流、人事不知。之后虽然经过御医抢救,伤情没有恶化,但崇祯皇帝也一直躺在床上久病不愈,连续多日昏迷不醒,只是用人参汤勉强吊着命……时至今日,已是一月有余,任凭外面的国家局势急速崩坏,宫中后妃们哭瞎了眼睛,崇祯皇帝依然没有苏醒的迹象。

    不过,何吾驺大学士在这会儿提起此事,当然不是真的关心陛下龙体安危,而是另有目的。

    “……唉,陛下龙体欠安,不能打理朝政,实在是令我等忧虑,处置国事也颇为束手束脚,无人能拍板决断。怎奈如今国家又正值多难之秋,正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不妨立太子(朱慈烺)为监国如何?”何吾驺站了起来,满脸严肃地仰天拱手说道,“……如此一来,必可上抚群臣之意,下安万民之心……”

    “……可陛下虽然龙体有恙,到底并未大行,且太子今年方才四岁……”温体仁下意识地说道,然后突然瞳孔一缩,猜出了何吾驺的险恶用心——他这是又想要发动倒阁,夺了自己的首辅宝座呢!

    ——之前,虽然皇帝的突然昏迷,让温体仁这个首辅在满朝排挤之下,变得有名无实,但也是因为同样的缘故,导致东林党无法一鼓作气,把温体仁打落首辅之位:罢免首辅必须要得到皇帝首肯才行。

    而若是让今年才四岁的皇太子监国代行皇权的话,倒阁罢相这事儿似乎就有了进行操作的可能……

    一想到这些满口忠义道德的东林君子,在如今这等国家生死存亡的危机关头,依然只是一心想着如何倒阁夺权……饶是温体仁的涵养再好,一时间也忍不住气得涨红了脸皮,伸手指着何吾驺就要发作。

    然而,还没等温体仁喝骂出声,一位满脸喜色的中年太监却急匆匆地撞开房门,闯了进来,连鞋子跑掉了都不知道,“……诸位相公,喜事!大喜事啊!陛下终于醒了!陛下今天总算是醒过来啦!”

    听到这个难得的喜讯,原本怒气勃发的温体仁,也不由得心情一松,一下子转怒为喜。

    “……陛下醒了?这可真是……太好了啊!!!老臣这心中可真是……哎……”

    想起这些日子承受的巨大压力,还有那么多足以把人吓死的噩耗,温体仁几乎是老泪纵横地嘟囔道。

    “……嗯,陛下龙体转危为安,确实是上天庇佑我大明社稷……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刚刚提出要拥立太子监国的何吾驺大学士,也只得不咸不淡地附和着说道。

    ※※※※※※※※※※※※※※※※※※※※※※※※※

    与此同时,在寝宫深处,一张悬着龙纹帐幔的雕花大床上,一个憔悴瘦削的年轻人,正浑浑噩噩地坐起身来,表情茫然地看着四周一众又哭又笑、表情激动的后妃宫娥,不由得满心困惑。

    “……这……这是怎么回事?我这是到了什么地方?她们又是些什么人?”

    他明明记得,自己前一刻还坐在网吧的电脑前玩《魔兽世界》来着,怎么一眨眼就躺在了一张床上,身边还围了这么一圈发髻高耸、环佩叮当的古装美女?难道是综艺节目的整人游戏?还是自己在做梦?

    于是,他咳嗽了几声,有些艰难地张开嘴,想要向床边的众人询问,不料立刻就感到喉咙一阵刺痛,完全发不出声音……同时又感到自己浑身油腻肮脏,头发像是有了虱子似的奇痒无比,嘴里更是散发出一股极为恶心的馊味儿——真是见鬼了,这到底是在床上躺了多久了?怎么也没人来帮我好好擦个身?

    再接下来,他突然好像触电似的,全身猛地一抽搐,脑子更是感觉就像要爆裂一般——无数这具身体原本的回忆,犹如飓风海啸一般疯狂涌来,让这位穿越者一时间痛苦难耐,但也知道了自己此时的身份:

    “……原来这里是紫禁城,而我是明朝末代崇祯皇帝朱由检……想不到我居然也穿越了……等等,不对!现在才是崇祯五年啊!辽东的清兵……呃,现在还是后金兵,怎么就已经提前入关了?!!”

第407章 穿越版崇祯帝的决断(上)

    第九十八章、穿越版崇祯帝的决断(上)

    自从清醒以来,换了芯子的穿越版崇祯皇帝一边继续卧床休养——没办法,昏迷不醒靠人参吊命这么多天,身子骨实在太虚,都可以用弱不禁风来形容了,还时不时地发低烧;一边努力梳理这具身体的原主留在头脑里的记忆,同时命令大太监王承恩把近期的奏折和邸报都拿上来,以便于了解大明帝国的现状。

    然后,这位可怜的穿越版崇祯皇帝,就被如今这个面目全非的热闹世界,给华丽丽地深深震撼了。

    “……孤身刺杀努尔哈赤的黄石?割据登州图谋不轨的陈新?这都是些什么人啊?怎么跟历史书完全对不上号?大凌河之战倒是跟历史上一样输了,可山东的第二次闻香教大起义又是怎么回事?历史书上可只有天启年间前任教主徐鸿儒发动的那一次……什么?!!闯王在崇祯五年夏天就打到了北京城外,如今就扎营在城西的石景山上?!!!呃……现在的闯王还不是李自成,而是高迎祥?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正史上,确实有一股陕西流寇在崇祯五年、六年间流窜到过京郊,但很快又被官军撵了回去。)

    总而言之,新版的崇祯皇帝感觉自己的头脑很混乱,可惜眼下的时局已经容不得他慢慢思考。就在他苏醒之后的这短短十几天里,京畿周边的战局还在进一步恶化——在歼灭了天津的最后一支外省勤王军之后,用兵稳重的皇太极并没有急于直扑京师,而是扫荡周边的北直隶各府县,逐一剪除京师的外围屏翼。

    十一月初九,金军破沧州,十一月十一日,金军破任丘,十一月十二日,金军攻破武清县,十三日,金军攻破香河县,上述各县官兵皆不战而逃。十一月十五日,金军进逼河间府,因关宁叛将吴襄遣使诱降,河间府守军鼓噪哗变,攻打府衙,裹挟知府打开城门归顺。河间府残余各县闻讯,旋即相继望风而降。

    十一月十六日,陕西流寇高迎祥部盘踞卢沟桥,耀武扬威,朝廷调遣京营官兵出城迎击,未想五千京营竟不战而溃。又从通州调卢象升所部天雄军,于卢沟桥激战一日,方才夺回这处京师通往南方的要道。

    十一月十七日,金军围高阳城,县令挂印而逃。原兵部尚书、东阁大学士、帝师孙承宗,以七旬高龄率全族子弟奋战守城,终因城小无援,于三日后告破,帝师孙承宗兵败自尽,子孙十九人尽皆力战殉国。

    十一月二十日,金军进逼保定府,因保定府的城池高大坚固,金军又长途跋涉,久战疲惫,一时未克。同日,关宁叛军假扮朝廷败军,骗开涿州城门,旋即里应外合,轻取涿州,切断了京师与南方的联系。

    至此,京师与外界已经基本隔绝,全靠卢象升率领残余的天雄军,还有从各处逃亡过来的溃兵,勉强凑起了一万多人,在通州到卢沟桥一带左冲右突,勉强撑出一点战略空间,没有让北京城给围一个结实。

    但随着京畿各县相继陷落,南边又没有勤王兵马过来,北京城里的情形还是一日不如一日,一日惨过一日,一日乱过一日——随着辽东建奴肆虐京畿,攻州破县,小半个北直隶的乡民缙绅都在往京师逃。而北京原本就是人口过百万的超级大都市,如今再涌入了大批战争难民,方寸之地内的人口居然暴涨到了一百八十万以上:这么多人口显然是北京城此时背负不起的负担,整个京师都变成了混乱不堪的难民营。

    而更要命的则是粮食供应问题——从一月份的阿巴泰破关劫掠北直隶,到夏天的山东闻香教起义,再到秋天的关宁军倒戈,建奴大举入关……整个崇祯五年,除了五六月份之间极短的一段空隙,大运河都处于封锁状态。即使是那一段极短的通航时间,也没有被帝国的漕运系统利用,使得江南产粮区在今年几乎没能往北京城内运入一粒米。再加上多了近百万拖家带口的难民要吃饭,使得京师粮价在十月份的时候,就已经一口气暴涨到了每石米八十两银子,到了十一月,更是继续涨到了每石米一百两银的空前天价!

    即使是苏联这样严密的官僚机构,面对这等局势只怕也要抓瞎。至于原本就效率低下的大明朝廷则更是别提了。更要命的是,如今崇祯皇帝卧病不能理事,掌握六部的东林文官又跟首辅温体仁唱对台戏,以至于这个“战时朝廷”居然几乎处于罢工状态,不要说平抑粮价、赈济难民,就连维持治安都搞得一团糟!

    于是,在入秋后的北京城内外,社会治安一时间空前崩坏。满街都躺满了奄奄一息的流民,商铺尽皆关门闭户,全城沉寂得没有一点生气。抢劫,杀戮,暴动之类的乱事每日都要发生上百起。

    而每时每刻都在频繁爆发的抢粮骚动,更是让全城只剩寥寥几家背景深厚,请得起豪门家丁站岗的粮店还敢开业,而且店面前往往堆着人头和尸体,好似阎王殿一般,用以吓阻那些心怀不轨的饥民。

    面对急剧暴增的犯罪事件,顺天府衙门的捕快和五城兵马司的巡丁终日奔走不息,可依然弹压不住——满城都是为求一口饭食不要命的饥民,哪怕杀人杀得手软,也镇不住这些饿疯了的家伙。甚至有不少衙役官兵,也在暗中监守自盗,参加流民们对京中粮铺的抢劫与杀戮,只求弄到一些粮米盐酱,让自家老小能够勉强糊口——随着时局的恶化和粮价的暴涨,朝廷发放的俸银越来越不够用。不要说普通的兵卒和捕快了,便是末入流小吏和清水衙门的京官也捱不住,不断有家小饥饿成疾甚至饿死之事发生。

    而且,数十万各地难民的突然涌入,很快就导致北京城内一屋难求,就连缙绅之家,如果没法投靠亲友的话,也往往租不到寓所,只能流落街头。而身边没带多少细软的寻常小民,就更是别提了,只能沿街到处打地铺。偏偏处于瘫痪状态的朝廷,又没有拿出任何的安置措施,结果就导致流民随地露宿和便溺。

    如此一来,很快搞得北京城里疫病滋生,每日都有数千具尸体被拖出城外,抛到护城河或乱葬岗,京中各大药房的防疫常用药都被抢购一空,但疫情还是没有得到丝毫的遏止,反而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弄得京中一时间如同鬼域,哪怕官宦门第亦是家家披麻,门门戴孝,连宫里也在瘟疫之中死了好些人。病急乱投医的温体仁首辅只得召集道士僧侣,在宫中办法会开道场,超度死者,爙灾祈福,可惜似乎效果不彰。

    雪上加霜的是,在九月份、十月份的时候,那些外地流民露宿街头,或许尚可忍耐,进入十一月后,随着一阵北风袭来,小冰河期的北京城瞬间变得寒风凛冽、滴水成冰。偏偏北京城中被困日久,不仅缺粮食,还缺柴炭,于是不仅那些蜷缩在屋檐下的街头流民纷纷成了僵尸,就连京中的贫民小户人家,也是每天都要冻死一堆人……但也亏得是这场严寒,使得北京城内的疫情开始稍有缓解,可依旧断不了根……

    十一月二十日深夜,一伙混进北京城的乱民和溃兵,不知怎么地居然钻进了京营的火药库……巨大的爆炸声,震得皇宫里都是鸡飞狗跳,也让穿越版的崇祯皇帝充分明白了局势的紧迫——再也没时间休息了!

    于是,在第二天清晨,尽管身子骨还是不太爽利,他依然强撑着走上紫禁城头,亲眼俯瞰着这座都城。

    ※※※※※※※※※※※※※※※※※※※※※※※※※

    此时的北京,刚刚下过了一场飞雪,京师内外,尽是一片银装素裹的纯白风景。对那些文人雅士来说,这样的天气,自然可以围炉赏雪,看梅花,写诗填词,极尽风雅。对于富豪大户来说,在这大雪天里吃涮锅,喝烧酒,看着小儿在门外堆雪人打雪仗,也是一桩人生乐事——虽然建奴和流寇正在蹂躏京畿,但在北京城内的豪门贵戚府邸之中,依然是一副花天酒地、醉生梦死的气象……但对那些生不起暖炉的贫家小户,或是无尺寸土地可以立足,没有一间草舍可以遮寒的流民来说,这样的大雪天就足以致命了!

    下雪之前,城内外就已经不知道冻毙了多少人,大雪之后,更是“路倒”无数。从紫禁城的午门望下去,就能看到顺天府的差役督促着里甲民壮上街,拉着大车一路上收拾尸体,连一张破席也是没有,就这么丢在车上,装满一辆大车就拉到城外,随地一丢了事——纵然是化人场,也因为缺少柴薪而没法焚尸了。

    往年的这种时候,朝廷各部、顺天府与城中富户或许会设立粥厂,接济流民百姓。今年这般景像,这大明天下还不知道能不能保的住,粮价又往天上直冲,都到一百两银子一石米了,谁还舍得这般破财?

    “……北京已经成了孤城,勤王兵马也都被击溃,朝中百官还在党争,对面又是皇太极这样的一代人杰……嗯,还有李自成和高迎祥也在城外的西山(石景山)上,这地方真是没法待了!更别提身边还尽是一群猪队友……”看着这副满街横尸的萧瑟景象,穿越版的崇祯皇帝陛下忍不住如此叹息道。

    依靠后世在互联网上混论坛获得的一点历史知识,还有这具身体原来主人的记忆,皇帝陛下十分悲哀地发现:别看眼下的北京街头遍地饿殍,其中这座城市里并不是没有粮食——那些豪门大户囤积的粮米,至少够全城百姓吃上半年,但他们不会拿出一粒谷子来放赈施粥,只会想着继续炒高粮价牟取暴利;别看眼下的北京城防空虚,全靠卢象升的万余残兵在郊外苦撑,其实这座城市里并不是没有精兵——那些勋贵高官的家中,多得是精悍善斗的亲兵家丁,加起来足有数万人,可惜没有一兵一卒肯听他这个皇帝的话。

    至于饷银就更是别提了——李自成在崇祯十七年破北京后,拷掠得来的七千万两白银,此时应该也已经安放在了京中各家豪门富户的地窖里,而朝廷府库却是空得可以跑老鼠,皇帝。

    总之,跟公元1453年,拜占庭帝国覆灭前夕的君士坦丁堡相比,此时的北京城中不缺钱、不缺粮食、不缺军械、不缺精兵、更不缺壮丁——加上北直隶各府县涌过来的难民,京师的人口都已经快要增加到二百万了,看似还可一战,其实这些钱粮兵马都不在皇帝的掌控之中,一分一厘都用不到战事上。更要命的是,满朝上下的军心和士气已经垮了,官僚机构也瘫痪了,文武百官的忠心更是很成问题,就如同苏联解体前夕和满清覆灭的时候一样,纵然再怎么有兵有钱,奈何大势已去,也同样是穷途末路了。

    “……这城里的钱粮都不是我能用的,能打的精兵也全都调不动,还得防着他们造反谋逆……整个世界都是战斗区域,连皇宫里都不是安全区,这样地狱难度的游戏副本可怎么打呀?”

    呼啸的寒风之中,穿越版的崇祯皇帝在几个太监宫女的簇拥下,满腹心事地下了城楼,坐上一顶软轿,慢吞吞地往宫里挪动——作为一个打游戏总是被人抢宝抢怪抢装备,抽奖从来只有安慰奖的倒霉蛋,他已经习惯于把一切事情都做最坏的考虑,而如今这种万事皆哀的氛围,也由不得他不往坏处去想。

    “……八旗兵还没杀到城下,京城里就已经是这种好像世界末日一样的情景。等到皇太极在城外扎下大帐的时候,还不是得要一哄而散了?唉,听王承恩的说法,关宁军的叛将这阵子一直在派人往京城里活动,许多官员都已经下落不明了……不过,严格来说,这些弃官而逃的家伙还算是好的,留下来的那些官员说不定更坏——只怕他们不是想着为国尽忠,而是想着拿我的脑袋去向皇太极请功讨赏啊……”

    他忧心忡忡地嘀咕着,思索着眼下混沌不清的局势,不由得感觉这寒风更冷了,甚至冷得刺骨。

    ——在东林党的忽悠之下,当初还是高中生年纪的崇祯皇帝,在即位初年曾经一度裁撤了东厂,锦衣卫也被削弱得只剩了一个空架子,以表示对天下“正人君子”的信任,导致国内情报系统完全崩溃。之后察觉到情况不对,崇祯皇帝虽然对锦衣卫的特务机构有所恢复,但才刚刚着手,就遇上了眼下的塌天剧变。

    所以,眼下北京锦衣卫的情报能力,也就是换了衣衫到茶馆里听听市井流言而已,业余的不能再业余。如今这位穿越版的崇祯皇帝在接手了前任的烂摊子之后,便十分惊骇地发现,作为一个大帝国的最高元首,他所能够获得的民间资讯,充其量也就是和京城茶馆店小二所知道的一样多……

    于是,情报资讯的严重缺乏,就让这位身为悲观主义者的穿越版崇祯皇帝更加忧心忡忡了——如今的北京朝廷之中,究竟还剩下几个忠臣?该不会满朝文武都已经串通好了,只等着八旗兵一到就献城投降吧?

    而他头脑里的历史知识,也让他不能不把一切都往坏处想:记得他在穿越之前,也曾经看过一部关于穿越南明的架空小说,开头有一段就是说,在李自成抵达北京城下的时候,崇祯皇帝看到大势已去,其实一开始并没有坐在宫里等死,而是自己带着王承恩和几百内操净军(武装太监)出宫,想要从正阳门逃出去,不料城头上不肯开门,后来又跑到兵部尚书张缙彦守的朝阳门,试图混出城去,张缙彦也是选择了拒不开门放人,到后来,崇祯和王承恩又到安定门,那里竟是远远看到有兵马过来,就立刻敲梆子放箭,把崇祯和内操净军远远就赶开了。事情到了这等众叛亲离的地步,崇祯皇帝才彻底灰心绝望,在长安街解散了剩下的内操净军,自己和王承恩回到内廷,直入煤山,披散了头发写下血书,然后找了棵歪脖子树上吊。

    ——在李自成挥师包围北京的时候,包括首辅、勋贵、兵部尚书甚至皇亲国戚,整个北京城的满朝文武全都早已跟李自成谈好了条件,准备把崇祯皇帝拿出来充当投名状,然后就可以摇身一变成为新朝元勋了。城墙上那些守军的主要任务也不再是抵御陕西农民军,而是防着崇祯皇帝出逃:在闯军抵达的时候,北京城已经不再是抵御外敌的堡垒,反而变成了关押崇祯皇帝这个高级死囚的监狱!只是因为害怕担上弑君的骂名,这些投降官员才没有亲自动手攻打紫禁城,而是等着李自成来砍崇祯皇帝的脑袋罢了。

    否则的话,以北京城之坚固,之前清军多次围攻也未曾陷落,怎么李自成却能在两天内占领全城呢?答案就是整个朝廷都抛弃了崇祯皇帝,百官勋贵根本没有抵抗,就“开门迎闯王”了。只是李自成根本没有守约的打算,事先便打造了五千副夹棍,一进北京就立刻毁约变卦,将那些投降的官员抓起来严刑讯问,当众打死了不知多少人,并且一口气拷掠出七千万两银子,这才让朝堂上一众作死专家后悔不迭罢了。

    言归正传,在这个因为诸多穿越者的影响,已经发生了颠覆性剧变的时空中,如今的陕西农民军还不成气候,虽然如今的李自成和高迎祥就在城外的西山上,但势力还弱得很,战斗力也很可疑,据说连卢象升手下的一万多残兵败将都打不过,估计北京城里应该没有几个勋贵官宦愿意跟这些泥腿子一起混。

    可若是换成风头正劲的女真八旗……眼下既有吴襄、祖大寿这些人脉深厚的辽西叛将从中穿针引线,如今的八旗共主又是最擅长招降纳叛的皇太极,论雄才大略、文治武功,前面的努尔哈赤和后面的多尔衮都只配给他提鞋……京师里的文武官员,究竟有多少已经暗中投靠过去了?真是越想越让人害怕啊!

    不过……原本的崇祯皇帝虽然给他这个穿越者丢下了一个烂摊子,但好歹也留下了一点遗产。

    跟历史上崇祯十七年的情景相比,此时的大明王朝总算是稍微强一点——首先,在宫中还有一些作为棺材本的内帑存银;其次,在城内外也还有一些忠心的军队,比如王承恩的内操净军和卢象升的天雄军……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回头看了看提着灯笼在一旁伺候的王承恩——在正史上,当崇祯皇帝吊死煤山的时候,就只剩下这个老太监不离不弃,陪君赴死……想来全天下应该没有谁比他更忠心的了吧?

    “……就这么决定了,明日召开朝会,看看大臣们的心思如何,然后就该收拾行李准备上路了。”他如此在心中如此决定道,“……既然北京保卫战这个副本,看来是没法打了,那么索性就换一个副本吧!”

    然后,第二天清晨刚一上朝,这位穿越版崇祯皇帝陛下就收到了一大堆的辞呈……

    ※※※※※※※※※※※※※※※※※※※※※※※※※

    ps:以崇祯皇帝在紫禁城里能够得到的信息,他根本察觉不出现代政府已经介入,最多只能看出有些历史上不存在的家伙,看着很像是穿越者而已,所以这位穿越者皇帝根本想不到要“把大明交给党”……

第408章 穿越版崇祯帝的决断(中)

    第九十九章、穿越版崇祯帝的决断(中)

    ps:修正上文的一个bug,情节到这里才是十月末,上一章误写成了十一月,目前已修正,敬请谅解。

    前面赶稿子赶得有点昏头了。

    ※※※※※※※※※※※※※※※※※※※※※※※※※

    崇祯五年十月二十二日清晨,紫禁城,金銮殿

    这是崇祯皇帝“大病初愈”之后的第一次朝会,也是关宁军倒戈献关之后的第一次朝会。虽然殿内群臣由首辅温体仁带头,上了庆祝皇帝陛下龙体安康的贺表,但整个朝会还是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喜气。

    ——贺表刚一上完,就有一个尚书、三个侍郎、两个御史跪下来集体“陛辞”,要求“告老还乡”。

    “……不幸臣等技穷力拙,赞画无效,罪该万死。”

    照例说了一番自谦的告别词之后,他们便趴在地上,面朝着丹墀上的御座一动不动,等着皇帝的回答。

    ——罪该万死?你们早就该死了!!!

    看着这些貌似毕恭毕敬的老狐狸大狐狸小狐狸们,穿越版的崇祯皇帝当真是很想这么怒吼一嗓子。

    在昨天夜里,他秘密宣召首辅温体仁和最后的勤王军大将卢象升入宫,询问当前的战局,再结合内廷司礼监宦官们的奏报,皇帝陛下总算是大致上搞明白了这两个月里,这帮废物蠢材又捅了些什么娄子。

    ——自从原版的崇祯皇帝因为关宁军献出山海关倒戈,辽东鞑虏趁机大举入寇的噩耗,而气急攻心、昏迷不醒之后,新任首辅温体仁便临危受命,主持“战时内阁”,领导京师的抗战大局。

    然而,即使到了这等危机时刻,朝中的东林党依然一门心思地给温体仁拆台,而且由于没了皇帝压阵,甚至搞得更加肆无忌惮——这两个月里,内阁颁布的绝大多数命令,都被东林党掌握的六部消极拖延,很少能够得到执行,整个北京朝廷居然差不多是处于瘫痪状态,温体仁这个首辅被基本架空,甚至还有人不通过内阁乱发命令……而内廷司礼监也来插了一脚,到处派遣监军去抓兵权,把局势搞得更乱了。

    一直等到整个永平府和大半个顺天府,还有河间府、保定府的一部分县城相继陷落,卢象升的三万天雄军和洪承畴的五万秦军相继崩溃之后,朝廷里的东林党人,才发现这回似乎搞党争搞得太过火,彻底玩脱了,已经不是在“驱温倒阁”、“抵制阉党”,而是直接把大明帝国的京师给玩崩了……但他们接下来的第一反应,依然不是如何精诚团结、力挽狂澜、共渡时艰,更不是自我检讨、满心愧疚,而是尽快从北京朝廷这条破船上跳出来,保全自己的身家性命——比如眼下这些乞求告老还乡的家伙……

    喂喂!说好的“临危一死报君王”呢?(众东林党表示:陛下,您真是太天真了!)

    而且,崇祯皇帝还知道,如今跪在自己面前递辞呈的这些家伙,已经还算是有节操了。各部衙门都有不少官员直接把官印一挂,就拍屁股走人。此外还有更没节操的——不但人走了,还把官印也带走了!

    虽然这些人拿着官印溜走,应该也不是为了招摇撞骗,而只是为了留一个纪念,或者是准备传给子孙当作古董。但这官印可不是弄块萝卜就能刻的章,衙门的正式公文都是需要验章的,原来的官印丢失之后,朝廷想把官印更改过来,就需要走一整套很复杂的手续——否则整个制度都要乱套了。

    幸好,眼下北京的朝廷本身也快完蛋了,官印丢了也就丢了吧!反正也没什么机会再用了。

    总之,看着下面这几个高高撅起的屁股,穿越者崇祯皇帝的脸色变幻了好几次,好不容易才遏止住了大骂一声“你们早就该死了”的冲动,尽可能淡定地按惯例说道,“……诸位爱卿劳苦功高,此去珍重。”

    听到皇帝松了口,如释重负的诸位官员立刻又磕了三个头,大声回答道:“谢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随即一起微微躬起身,退行了几步,再次跪下磕了三个头,然后又起身退到大殿的门槛前,向御座跪下磕了最后三个头,这才转身走出殿外——原本按照旧规矩,在走出大殿的时候,还会有吏部官员等候在殿外,发给诸位离职官员几块红绸作为退休金,但如今这样兵荒马乱的时候,就无人在意这等小节了。

    另一边殿内的丹墀上,皇帝看着变得稀落了不少的朝堂,还有剩下的那些官员,忍不住又是一阵叹息:那些逃走了的家伙,或许确实是节操匮乏,但这些选择留下的人,恐怕也未必有多么忠臣。

    谁能知道,他们之中已经有多少人变成了叛逆,正策划着拿京师和皇帝向新主子讨好献媚呢?

    于是,皇帝便朝首辅温体仁使了个眼色,温体仁又向他的几个亲信死党比划了一番,然后又是几个人一番手语交流,总算是推出了一位左中允李明睿,向皇帝说道:“……陛下,恕臣直言,今日事已至此,京师诚不可保。臣等还盼皇上以天下宗庙为重,弃守京师,趁着东虏大军尚未至城下,速速让城别走……”

    接下来,李明睿又具体指出了一条可行的逃亡路线:“……如今流寇盘踞西山,建奴兵临通州、良乡,京师已然三面被困,但往北尚有路可通。陛下可出德胜门,奔昌平,再赴保安州,与宣大边军会合。至此,进可坐观燕冀战局,伺机重回京师;退可拥重兵自保,走太原、洛阳辗转南下金陵,重建朝廷,保全我朝宗庙……”说到最后,李明睿跪下泣道:“……伏愿陛下效仿昔日越王勾践之事,不以一城一地为要,务必保重龙体,速率忠臣宫眷突围!今陛下有天下之望,祖宗三百年德福庇佑,必能励精图治、光复河山!”

    这番话让穿越版的崇祯皇帝听得很是动心,凡是尚有一线生机之时,哪个人愿意轻易去死?根据他的认知,原来那位崇祯皇帝可以说是一个有政治洁癖的政治人物,他最为在意和要求的事情,便是自己在历史上的名声必须是清白无暇。所以在原本的历史上,崇祯皇帝有很多机会逃奔南方,最少可以保得江南半壁,却是屡次放弃机会,终是因不肯放下架子,怕被人嘲笑,更怕在历史上留下骂名的原故。

    但他这位穿越版的崇祯帝可没有那么好面子……哪怕是南逃去当宋高宗,也比吊死煤山强得多吧!

    正当他准备顺势点头应下的时候,内阁大学士何吾驺却站了出来,唾沫横飞地朗声喝道:“……陛下,万万不可听此等贼子的妖言惑众!我大明素来以天子守国门,坐镇京师,抚育万方!如果天子不敢守战便让城而走,试问,前方将士和守土官员又将如何去想?况且,自从陛下登基御极以来,辽东建奴已经数次兵临京师城下,又有哪一次不是受挫回返?如果当初景泰年间,瓦剌人围攻北京之时,于少保(于谦)亦是闻强敌至而先走,又哪里还有现在的大明天下!是故,臣请诛左中允李明睿,以谢天下!”

    何吾驺这一席话说的慷慨激昂,殿中群臣一时无语,李明睿听得面色如死,卢象升气的跺脚,温体仁的眼神晦暗,而崇祯皇帝的眼神中则满是讥嘲……你这个内斗专家居然这般忠义?真是天大的笑话!

    你们这些东林党啊!不给自己人下绊子找麻烦,难道真的会死吗?

    还是说,你已经跟皇太极谈好了价钱,准备拿朕的脑袋去换女真人的官位?所以生怕朕跑了?

    然而,无论崇祯皇帝的眼神多么的杀气腾腾,接下来,在何吾驺大学士的带动下,朝堂上的东林党大臣,还有一些其他派系的迂腐之人,全都纷纷上前进言,对提出“让城别走”的左中允李明睿口诛笔伐:

    “……至尊者,天子,至大者,道理。前方浴血厮杀,后方却在南迁逃走,哪有这样的道理?”

    “……于今之势,首在振作人心,如若皇上弃京师出奔,天下人心势必一发而不可收拾,试问,后事将如何?天下人将何以看吾皇?于今之策,臣以为除了固结人心,坚守待援外,再无他策可言。”

    “……上天若保佑大明,则国家自会渡过此劫,若非如此,大明也是以天子守国门,陛下昔日曾经按诛过不少丧权失土的大臣,难道事情临头,陛下却只能诛除大臣,自己却落荒而逃?”

    “……如今京师诚然危殆,然则国亡君死,以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这才是正道。今日事已至此,唯有谨从天命,若是陛下丢弃祖宗陵寝,仓皇出奔,半路被擒,则徒为后人笑耳!”

    “……天下者,皇明之天下,陛下当以死守,奈何弃之!臣等愿率军民出城拒战,愿陛下固守京城!”

    ……

    看着这些站在道德高度上的文官们,一个个得意洋洋,满脸正气,在丹墀下慷慨直言,侃侃而谈,顾盼自雄,一副忠贞义士的模样,御座上那位穿越版崇祯皇帝的眼神,却是越来越冷——诚然,这些家伙说的话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可是大限就在眼前的人,还要考虑药有没有副作用,那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别看这帮士大夫在殿上说得如此慷慨激昂、赤胆忠心,真正到了敌兵来犯之时,绝对不会有一个士大夫来宫里护驾,反倒是铁定会有很多人打开城门带路!而守城的兵马也有相当一部分必然会倒戈!

    所以,抓紧时间逃出北京,起码还有一条活路,留在北京死守城池,则必死无疑!

    总之,当这些“忠臣义士”在丹墀下诤言直谏的时候,皇帝陛下却在用看待臭虫和肥猪的眼神打量着他们……记得李自成在崇祯十七年进京的时候,从他们家里拷掠出了七千万两银子;那么我在出京逃亡之前,要不要也把他们拷掠一番,榨出些金银来充当军饷呢?这大概也算是废物利用了吧!

    但仔细一想,他终究还是放弃了这个诱人的打算——皇太极的汗帐已经驻跸武清县,眼看着八旗大兵旦夕将至,什么募兵、练兵、铸炮和筹粮的举措都来不及实施了。纵然能抢到几千万两的银子,也无处可用,甚至就连想要把这么多银子运走都很困难……如果是路上的盘缠,靠着宫里的内帑就已经够用了。

    而且,在弃京出奔之前拷掠群臣索取金银,不但会让自己留下骂名,还会耽搁时间,甚至诱发更大的叛乱——在明末时空,东林党可是最擅长制造民乱和街头暴动的……

    于是,在耐心地听了文官们天花乱坠的一番喷口水之后,崇祯皇帝没有做出任何表态,只是淡定地吩咐退朝,同时留下温体仁和卢象升,吩咐他们在散朝之后到乾清宫“召对”……就此结束了此次朝会。

    ——这就是穿越版崇祯皇帝在紫禁城内举办的第一次朝会,同样也是最后一次朝会……

    ※※※※※※※※※※※※※※※※※※※※※※※※※

    “……此辈真是妖言惑众!天子守国门确是祖制,但也需看时势!时势变了,岂能墨守成规而不变?兵法有云,外无必救之兵,则内无必守之城。如今关宁铁骑尽叛,山西、陕西一带无兵无将,京师内外可战之兵不过两三万人,内部空虚已经到了极致!宣府、大同边军虽有一些兵马,却是人心浮动,缺乏粮饷,调度失灵,驻守本处尚可勉强对付,进京勤王却是万万不能!如今京城之外已无更多兵马来勤王,京城之内也无多少兵马可供守城!朝廷太仓亦无多少银两犒军,更无多少粮草支应军需!内外俱无成算,拿不出任何应对之策,国家存亡之大政,放眼处岂能只是在这天子守国门的虚骄无用之词上?今日殿上诸臣只顾邀名,以妖言惑众,实在是十分可恶,斩之亦不能抵其罪,实在是应该剥皮实草,以为后来者之戒!”

    当被小太监引入乾清宫之后,卢象升立刻就愤愤不平地骂道——这位明末的著名统帅虽是文臣出身,但却体型魁梧、力大无穷,打仗总是带头冲杀,性格也是粗鲁直爽,宛如戏文里的猛张飞一般。

    对于这样直截了当的话语,一贯温文尔雅的温体仁显然有些接受不能,然后还没等他开口缓和一下气氛,就惊讶地看到崇祯皇帝居然点头应下了话头,同时伸手递上了一份明黄卷轴,“……此辈确实应该剥皮实草,但如今已经来不及了。卢卿,你拿上这份圣旨,速去通州开仓取粮,征发一切骡马车辆,能运走多少粮食就运走多少。然后全军放弃驻地,北上移防昌平帝陵,等待与宫中车驾会合,再北上宣府避难——明后两日内,朕将率锦衣卫并内操净军出行,争取抢在建奴围城之前,护卫宫眷突出京师险地……”

    然后,崇祯皇帝又命令太监给卢象升送上了王命旗牌和尚方宝剑,“……如果通州官仓抗旨不遵,拒绝放粮,卿尽可以发兵攻之。若有京中官员胆敢阻挠,纵然是大学生、尚书、侍郎之尊,卿亦可斩之——据锦衣卫密报,京中百官现已颇有通虏之辈,再无多少可信之人,朕与天下之安危,就交给卢卿了!”

    对于崇祯皇帝这般堪称丧心病狂的决断和布置,卢象升和温体仁一时间都是目瞪口呆,半响之后,温体仁才呐呐地嘟囔道,“……陛下,真的要做到这般急迫么?不用再等等看?或许时局尚有转机?”

    “……不能等了!”穿越版崇祯皇帝摇了摇头,“……早走早安心!再不走的话,几天后就走不得了!”

第409章 穿越版崇祯帝的决断(下)

    第一百章、穿越版崇祯帝的决断(下)

    在跟卢象升和温体仁商谈了半个多时辰,敲定了此次“移驾西幸”的具体方案之后,穿越版的崇祯皇帝就命令他们火速准备逃亡事宜,然后自己也离开了乾清宫,由王承恩陪伴着来到了内承运库门。

    此时,守库的太监已经得到风声,将各库大门全部打开,正准备收拾细软装车上路。崇祯皇帝趁机入内检视,发现这紫禁城的内库占地范围甚大,分别有从香料到旧家具的各类宫廷用品储藏于内。其中有一座规制轩敞的银库,积放着大明历代帝王积攒的金花银、官用铸银,铸造成五十两及百两的大银锭,整齐划一的放置在库房之内。朝堂上那些士大夫经常要求皇帝拨发的“内帑”,就是指摆在这里的银子。

    环顾银库之中那一排排空荡荡的木架,崇祯皇帝不由得微微叹息——当初的万历皇帝和后来的魏忠贤,曾经派人四处催征矿税、商税,一度将内库填充得颇为丰盈,据说存银最高可达二千万两。可惜崇祯皇帝刚一上台,就在东林党的忽悠下免除了江南商税,自绝财路。又被袁崇焕这个大忽悠骗走了七八百万两内帑,送给了辽西关宁军那边养不熟的白眼狼……再加上之后一系列战事的消耗,如今内库里的现银只剩了不到二百万两,即使再算上各种宝石、黄金等贵重物品,也不过折价三四百万两白银而已。

    呵呵,说什么皇家富有天下……就连江南那些扬州盐商的家里,恐怕也比朕这边的银子更多吧?

    拿起一个用桑皮纸包裹的宫廷御用银锭,对着昏黄的灯火端详了几眼,崇祯皇帝苦笑着摇了摇头。

    说起来,他这个穿越版皇帝也真是够苦逼了,明明身边就是三宫六院,佳丽无数,但从穿越到现在,却还一个女人都没睡过——最开始是大病方愈,身体太虚弱,在男女之事上有心无力;接下来虽然身子稍微养好了一些,却又骇然发觉局势严峻,身家性命眼看就要不保,实在没有那等兴致去推妹子……唉,还是先解决了如何活下来的问题再说吧!自己不管怎么说也是皇帝,只要保住了性命,还用担心没有女人吗?

    看着太监们忙忙碌碌地搬运各种金银细软、粮米肉脯,崇祯皇帝一边在心中哀叹自己的命运不佳,一边却又忍不住开始怀疑,德胜门上的京师守军届时会不会听从圣旨,开门放行?

    还是会选择丧心病狂地直接翻脸,对天子御驾开枪射箭,在京师街头展开一场血战呢?

    作为一个悲观主义者,他向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猜测那些潜在叛徒的疯狂程度。

    毕竟,在另一个时空的崇祯十七年春天,他们曾经真的这样干过一回。

    越想越担心之下,他终于脑子一抽风,再也没心思继续待在紫禁城里磋磨时光,而是把出行逃难的准备事宜统统丢给了王承恩,自己带上率领五百内操净军(武装太监),直奔德胜门去确保后路——在这个大厦将倾、人心思变的时刻,哪怕是作为天子亲军的锦衣卫,因为其中多有官宦权贵子弟,也已经不是那么靠得住了。只有这些生死前途都跟皇家绑在一块儿的阉人内侍,基本上还能算是比较可靠的自己人……

    这位穿越版崇祯皇帝并不知道的是,虽然他自认为已经够悲观了,但事实上,他还是太乐观了!

    ——真以为只要逃出了北京这块死地,接下来就能转危为安了么?

    ※※※※※※※※※※※※※※※※※※※※※※※※※

    另一边,温府内,内阁首辅温体仁刚一回家,也吩咐府内上下火速收拾行装,准备随帝驾出逃。

    “……爹!京师这回真的守不住了么?唉,也罢,这宅子丢了也就丢了吧!阿爹能够去南京接着当首辅,总比在这京师的围城之中,整天提心吊胆,唯恐贼寇破城要强得多……”

    温体仁的大儿子温子辰闻言,有些不舍地看了看这座雕梁画栋、庭院深深的奢侈宅院,但随即又轻松起来,“……呵呵,那秦淮河画舫上的江南佳丽,还有浙江故乡的水乡风景,我也是怀念已久了……”

    “……去南京接着当首辅?想得美!等到去了南京,老夫这条命还保不保得住都难说呢!”

    温体仁一边收拾着自己的书籍和文稿,一边瞪了一眼这个整天眠花宿柳的放荡儿子,“……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也不知道想一想,如今天下皆知,为父乃是东林党的死敌,而东林党的老巢又是在哪里?”

    “……自然是江南,东林书院就在无锡……”温子辰不假思索地回答说,随即便是一阵毛骨悚然,“……如此说来,父亲若是跟随御驾南迁金陵,岂不是自投罗网?”

    “……有什么办法呢?南下金陵固然是前途叵测,但如今的京师更是一块死地啊!”

    温体仁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作为明朝政治斗争的败犬集中营,大明的南京朝廷六部,尽是在政争之中落败的失意官员,其中很多东林党大员,都是刚刚被温体仁赶下去的。距离他们灰溜溜离开北京的时间还不过一年呢,如今的情况却是倒了过来,轮到温体仁逃到南京去找他们这些老冤家一起搭伙混饭吃了!

    可想而知,当温体仁这个东林宿敌逃到南京之后,那些老仇人们将会何等“热情”地欢迎他!

    更何况,除了南京朝廷之外,东林党在江南民间的势力还要更加庞大,其财力和影响力简直令人窒息!

    “……可是,正因为江南东林党势大,圣上才更要重用父亲,以防朝堂上一家独大吧!”

    虽然被公认为是贪欢好色的纨绔子弟,但作为内阁首辅的儿子,温子辰多少还是有着那么些政治敏感性的,“……如果朝政尽皆落入东林党之手,没有制衡的力量,圣上就会沦为拱手木偶了啊!”

    “……皇上当然是想要保住老夫的,可是朝廷南幸之后,皇上纵然有心,也未必保得住老夫啊!”

    温体仁摇头叹息道:“……你可知东林党的背后靠山是什么?整个江南的乡绅、势家、豪族!朝廷要征粮,田地在这等人手中;朝廷要募兵,壮丁在这等人手中;朝廷要官吏,读书士子还是在这等人手中;朝廷要收商税,南方的哪艘海船不是这些人的资产,哪家商号不是挂着这些人的名号?

    此等庞然大物,即使以皇家天威,也是很难压得住的——只要南都的东林众臣齐心一致,截断朝廷赋税钱粮,这大明天下就立时要崩溃!在北京的时候,朝廷还可以凭着多年积威,勉强震慑东林逆党。可若是朝廷迁到了南京,一是落毛凤凰不如鸡,二是强龙不压地头蛇,哪怕天子有心制衡,除非手中能抓到一支精兵,威吓住江南的缙绅豪门,否则的话,纵然是天子之尊,还不是只能听凭东林党摆布?”

    说到这里,温体仁的眼神愈发黯淡,“……也不知陛下心中是否清楚,如今的北京固然是险地,城内固然有奸细,军心士气固然已经丧失殆尽,但只要皇上在紫禁城中一日,那么直到敌兵破城之前,他就还是大明的皇上;可皇上的御驾若是出了北京,天下人还会当他是大明的天子吗?哎,真是前途难料啊……”

    ……※※※※※※※※※※※※※※※※※※※※※※※※※

    崇祯五年十月二十三日,天子决议弃京师出奔。当夜至次日,车驾迤逦出宫。京中群臣闻讯,纷纷赶赴神武门外,欲哭谏圣驾不可轻离京师。不料天子早已更换衣冠,率锦衣卫及内操净军赶往德胜门,接管城防,为出京队伍开道。唯有张皇后(崇祯帝的嫂子,天启帝的皇后)于宫门外下车,垂泪劝说群臣散去。

    于是众臣又赴德胜门,见天子顶盔贯甲立于城头,翰林院掌院陈演上前,哭而奏曰:请陛下勿要丢弃宗庙陵寝,为天下所笑。臣等愿率军民血战,以死报君王提携之恩!帝对曰:爱卿一腔血气之勇,虽是可贵,然京师已成孤城,外无援军,内有奸细,固守京师与自杀何异?与其复作北宋徽、钦二帝,任凭鞑虏凌虐,北狩五国城坐井观天,不若南下掌握财赋之地,筹饷练兵,刷新吏治,如此或许还有中兴之机!

    又有京中勋贵率家兵并五城兵马司所部巡丁赶来,于城墙上与内操净军对峙,似欲夺门阻拦御驾。帝怒甚,呵斥曰:莫非尔等已私通东虏,欲弑君投鞑耶?勋贵家兵闻言战栗而退。帝遂命大学士何吾驺为北京留守,与成国公朱纯臣一同掌管京中诸军,又令大开北京内城外城诸门,听凭百姓逃散。随即,帝径自出城,率皇后、皇妃、皇子、宫女内侍、随驾朝臣以及护驾兵马合计万余人,出京北走昌平帝陵。

    当是时,国子监祭酒闻讯,已发动监生并在京士子数百人,手捧至圣先师牌位,欲往德胜门阻拦御驾。不料监生士人大多体弱,步行缓慢,待祭酒率诸生抵达德胜门,天子御驾已出城多时矣。

    十月二十六日,御驾至昌平,与卢象升所部天雄军会师,旋即又转往宣府。三十日,关宁叛军并东虏数千追来,帝命卢象升率兵御之,激战一日,宣府骁将王斗率部来援,遂破敌。御驾乃至舜乡堡暂歇……

410.第410章 、京师大乱斗(上)

    第一百零一章、京师大乱斗(上)

    自从崇祯皇帝的御驾逃出京师,北走昌平、宣府之后,北京城内就陷入了一片空前的混乱之中。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在皇帝出奔之际新鲜出炉的北京留守何吾驺大学士,乃是清贵文士出身,素来鄙夷武夫、厌恶战事,更无半分领兵经验。而另一位被任命为北京留守的成国公朱纯臣,号称是国朝名将后人,其实乃是几代人未碰刀枪的纨绔子弟,跟《红楼梦》之中的贾府上下一般,喝酒听戏最是拿手,行军布阵如何能行?

    结果,待到帝驾出城去后,何吾驺大学士立刻缩回府中,闭门不出,从此不问世事。成国公朱纯臣最初倒是还有几分责任心,硬着头皮坐镇五城兵马司衙门,跟一干京营武官商讨多时,总算是讨论出了一些章程,下令让京中兵马尽数上城,严密防守。又贴出告示,命京师各衙门的差役、杂工一并上城。还使更夫宣谕:东虏西贼并关宁叛逆皆已入京畿,守城十万火急,城破之日,百姓官宦必不可免,今命全城丁壮尽数上城,协同防守,不准迟误!各家门口悬挂灯笼,严防奸细;各人不准随意上街走动,违者立时拿问!

    只是到得此时,随着天子弃城出奔,朝廷威仪在京师之中已是荡然无存。京中诸军并各衙门的差役小吏,十停里起码有七八停,把成国公朱纯臣的命令当成了耳旁风,各自拖着军械甲仗四处逃散。另有一部分京中的百姓丁壮,倒是让差役给征发起来,哆哆嗦嗦地被驱赶上城守备,可是一无粮饷补帖,二无兵器可用,只是赤手空拳,呼喝呐喊。而家中妻儿嗷嗷待哺,无人看顾……结果才过了半日,也尽皆逃散一空。

    看着局势已经完全失控,朱纯臣也是心灰若死,下令散去衙门内的官吏,各自回家听天由命不提。[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800 ]

    又因天子遗令,北京各门终日大开,无人管理,城内无数缙绅小民见状,便纷纷拖儿带女,拉着箱笼行李,宛如决了堤的洪水一般,涌出北京城各自逃散。同时又有泼皮无赖、溃兵贼人趁机打劫,弄得街巷间横尸狼藉,坊市内黑烟四起,妇孺哭声不绝。更要命的是,北京城里的监狱囚犯,也趁乱暴动,一口气逃出来近千人,在京城里四处作恶,一时间闹得人心惶惶。

    然而,对于北京城里的市井百姓而言,属于他们的各种悲剧和惨剧,还只是刚刚开始上演而已……

    ※※※※※※※※※※※※※※※※※※※※※※※※※

    京郊,西山(石景山),陕西流寇大营

    一个身披铠甲的陕西汉子,正静静地远望着北京的方向,他的面色冷峻,目光中却是略带着兴奋。

    他便是眼下名声赫赫的闯王,高迎祥。

    虽然在前不久,高迎祥刚刚挨了一记闷棍,在卢沟桥头被卢象升的天雄军打得一败涂地,追随的部众散去了大半,但他还是坚持继续钉在京郊的西山上,不肯放弃对京师这座天子之城的窥视。

    现在,他终于等到了时来运转的绝妙良机。

    片刻后,一位部将匆匆赶来,拍打了几下身上的尘土,上前单膝跪倒,对高迎祥十分恭敬地说道:“……闯王,据探子回报,北京城门大开,那朱家狗皇帝当真是丢下京城,跟卢象升一起往昌平那边逃走了!”

    听了部将的汇报,高迎祥的脸色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但站在他身边的其余诸位头领却是一个个喜形于色——传说中金银遍地、富户满街的北京城,就如同一个脱光衣服的美女,叉开大腿躺在他们面前了!

    “……闯王!真是大喜啊!”此时还只是“闯将”的李自成,立刻上前抱拳恭贺道,“……请问闯王,我等接下来该如何去做?是去昌平追击那崇祯狗皇帝?还是去见识一下京城里的花花世界?”

    “……当然是进北京去见见世面了!那崇祯小儿有什么可追的?”一位流寇首领连忙呛声道。

    “……是啊!崇祯小儿这回是落荒而逃,身边能带着多少金银财宝?如何比得上京城,那里头遍地都是金银粮米!只要随便打开一家皇亲国戚的宅院,那收获就抵得上咱们之前打下陕西的一座县城!”

    “……听说昌平那里有朱家皇帝的祖坟,应该多少也有点儿油水……”

    “……想拿皇陵里头陪葬的财宝,还得先挖坟,那有多辛苦?再说那点儿油水怎么比得上北京城里?”

    “……而且在崇祯小儿的身边,还有卢象升这个煞星,这些日子咱们可是和他打过好几回交道,没讨到一次便宜……哪有放着眼前的肥肉不吃,却专门跑到大老远去啃硬骨头的道理?”

    对于下一步的行动方向,诸位头领一时间议论纷纷,大多都一心想着冲进北京城里发财,不太愿意去昌平追人。高迎祥自然也是从善如流,“……既然如此,咱们就暂且放过那崇祯小儿,先去京师见见世面!”

    “……遵闯王令!”诸位头领齐声唱诺,恭身退下,却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刚走出没几步,就纷纷对各自的部众吆喝起来,“……小子们!打起精神来,今个儿咱们一起去京城里,抢钱抢粮抢娘们喽!”

    ——崇祯五年十月二十四日,帝驾弃京师北走,京中大乱,各门尽皆洞开,无人把守。闯王高迎祥正率贼众五万屯驻于西山,闻讯遂拔营下山,于二十六日午后率陕西诸寇长驱直入京师,旋即纵兵大掠……

    自从大明建国以来,就没有被外敌攻破过的北京城,这一次终于沦陷在了血色的兵火狼烟之中。

    于是,到了十一月二十六日夜晚,北京全城已经宛如炼狱,城中到处都有浓烟升腾,凄厉的哭喊声一时间满街响起。一扇扇高大气派的朱漆大门,被陕西流寇们粗暴地踹开和撞开,然后便在仆人侍女的凄厉哭喊声中,扯出这些宅邸里的老少爷们,当即就砍头或打杀,粘稠的血水流淌得石阶上到处都是。

    如果这些豪门人家的太太小姐有些姿色,又没能及时躲起来的话,那么她们以后的生活便只会离不开两件事物:上吊的白绫或者众人的白眼——前提是她们的体质够健壮,没有被当场活活奸死……

    可以说,陕西流寇大兵一过,便如蝗灾过境,让这四九城当即就端得是“白茫茫一片真干净”。而京中的无赖泼皮,也借着熟悉地头的优势,纷纷入伙帮着抢劫,下手比流寇还要狠辣百倍,毫无人性可言。就连那些住在茅棚破庙里的贫民乞丐,也被陕西流寇抓了起来,充当苦力夫子,帮诸位“大王”们搬运财货。

    这一切令人发指的血腥和混乱,一直到深夜时分也未曾平息。肆虐在街巷之中的冲天大火,把尸横遍野的路面和庭院映照得亮如白昼。而零星的喊杀声和哀求声,更是持续到了天亮。不少猴急的流寇们甚至没顾得上把尸体拖走,就在刺鼻的血腥气之中,纷纷住进了那些雕梁画栋的深宅大院,睡上了绸缎刺绣的软床香衾。有的人抱着金银珠宝在梦里偷笑,有的人抱着抢来的贵妇小姐,兴奋得终夜耸动不已……

    在那红墙黄瓦的紫禁城内,高迎祥也和诸位流寇头领,也都聚集在崇祯皇帝的金銮殿上,搂着泪痕未干的宫女嫔妃和官家小姐,端着从宫里搜出来的各色名贵贡酒,喝得畅快无比、酩酊大醉……只有“闯将”李自成的为人稍微谨慎一些,在烧杀劫掠了大半天之后,就退出北京城内,于西直门外立寨宿营。

    然而,这些流寇头领未曾想到的是,就在他们纵兵大掠之时,另一支军队也正在向京师星夜赶来……

第一百零二章 、京师大乱斗(中)

    第一百零二章、京师大‘乱’斗(中)

    ps:关于京中勋贵府邸里那么多家将家丁,为何阻止不了流寇劫掠的解释:这些人纵然比较能打,但毕竟只是保镖,只会守着各家各户的府邸,不仅兵力分散,而且钉死不动。小说/ [好快。流寇却可以随时集中兵力,一般情况下分散开来到处劫掠,遇到扎手的硬点子(保镖很多的府邸),就到处叫人凑人头,甚至拉上大炮来轰‘门’。

    而且,即使某座宅邸的防备坚固,久攻不下,以至于流寇都放弃了,转而去啃其它容易攻打的‘肥’‘肉’,守在宅邸里的家兵也不会出来迎击,而只会继续缩在里面,只管自家‘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

    ※※※※※※※※※※※※※※※※※※※※※※※※※

    北直隶,顺天府,武清县,后金大汗皇太极的御营

    荒草丛生的田野里,扎满了星罗棋布的帐篷,无数鲜‘艳’的旗帜迎风飘扬,宛如‘色’彩斑斓的云彩一般。

    几百只牛角号吹响了悠长而粗犷的声响,伴随着驮运辎重虏获的大队骡马,皇太极意气风发率领两黄旗‘精’兵,从保定府凯旋而来,预备对此次入关南征的最大目标——北京,亲自指挥着发动最后一击。

    之前因为戎马倥偬、战事频繁,即使是大汗的御驾,也谈不上什么气派。但如今胜局已定,在一干汉官的建议下,皇太极也开始讲究起了排场——出行必鸣炮启程,前有鼓乐仪仗开道,后有重臣贝勒扈驾,皇太极本人身穿明黄龙袍,骑在一匹乌龙驹上,前边是一柄黄罗伞盖,身下的银鞍金镫闪闪发光。只见他在马上左手揽着杏黄丝缰,右手用马鞭对诸将指点山川,谈论着此次破关伐明如此容易,笑容满面。

    ——自从击溃了卢象升的天雄军,歼灭了洪承畴的秦军之后,整个北直隶平原都成为了‘女’真八旗肆意的跑马场,地方官府和驻军望风而降。到了十月底的时候,除了京师附近三十里内的几处郊县,京畿的绝大部分府县已经全部被后金八旗攻占。此时,皇太极又亲自督战,攻下了坚固的保定府城,明国在北直隶的最后一小股机动兵力——从山海关一路辗转南逃到保定的九千川军,也被穷追不舍的‘女’真八旗和关宁铁骑彻底消灭。至此,从京师一直到济南的千里江山,明廷再无一兵一卒可用,覆亡之势已不可挽回。

    随着北直隶战局的尘埃落定,入主北京指日可待,皇太极也开始约束部众,稳固对占领区的统治。所以跟以前的入关抢劫不同,此次八旗兵在取得全胜之后,反倒不似以往那么凶神恶煞般四处抢掠,而是张榜安民,并不‘乱’杀‘乱’抢。是以虽然北直隶境内人心惶惶,各府、州县的市面倒也勉强还算安稳。

    然后,皇太极又以极为恢宏的度量和气魄招揽明朝官员,因为有关宁军的辽西将‘门’从中穿针引线,再加上明廷在北直隶的崩溃覆亡之势已定,所以收效还算可以,陆续有那么几百个低品官员投降归顺,搭起了新占各地的官府架子,但还是有不少官员或躲或藏,一心继续观望时势,不肯轻易出来做‘女’真人的官。

    尤其是此次南征俘获的最高级俘虏,三边总督洪承畴,虽然已经沦为了阶下囚,但迄今依然不肯归顺后金,让皇太极很是惋惜——虽然在此时的北京城中,已经有不少尚书、‘侍’郎、大学士和皇亲国戚,在暗中派遣使节跟皇太极‘私’通款曲,想来早已在盼着改换‘门’庭,就等着来做‘女’真的官儿。但皇太极面子上固然对这班墙头草和颜悦‘色’、温言抚慰,其实却深知此辈多为酒囊饭袋、腐儒酸丁……总之万万不可重用。

    在眼下这个陈腐衰朽的明廷之中,像洪承畴那样当真是上马能治兵、下马能安民的军政复合型优秀人才,还真的是寥寥无几。实在是不能不让皇太极对其青睐有加,甚至预备委以重任。

    ——投降‘女’真的汉官虽多,真正的杰出人才,尤其是够得上“国士”等级的,却实在是数量有限。

    而且,洪承畴身为全权负责清剿关内流寇的陕西三边总督,堪称位高权重、人脉广博,在山西、陕西、甘肃地方都有着巨大的影响力,如果洪承畴能够归顺‘女’真,那么八旗继续南下中原汉地的征途,就等于是有了领路人……鉴于上述考虑,皇太极自然也就对洪承畴愈发看重了。

    但问题是,越是人才,就越是傲气,也越难折服……当皇太极独自走到囚禁洪承畴的帐篷外面之时,就听到他的亲信汉官范文程,正在苦口婆心地劝说洪承畴投降归顺,而洪承畴却是连番的冷嘲热讽:

    “……不知范大人屈尊来此何意?虽然之前并无‘交’情,但本官也知道,范先生在皇太极这里,地位是极高的,政事军务皆有范先生参与筹划。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800小说网(www.800book.net)[. 超多好看小说]看先生过得倒是‘挺’滋润!怎么样?‘女’真人的走狗做的还顺心么?”

    虽然是被人戳着脊梁骨在骂,但范文程倒也不恼,依旧温和笑道:“……总督大人莫要恼怒,在下素来仰慕大人之威名,听闻大人如今身陷于此,便求了大汗前来探望大人,好与大人畅谈古今时事……”

    但洪承畴却毫不领情,立刻就冷着脸顶了回去:“……范先生这话不知从何说起?如今我兵败落魄沦为阶下囚,范先生却是风光得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啊!只怕跟吾等卑贱之人说话,会失了身份吧!”

    “……洪大人此言差矣,”范文程笑道:“……大汗并没有把大人当囚犯对待,相反,大汗一直颇为濡慕大人的才情,想将大人收至麾下,共商天下大计。而在下也可跟大人同殿为臣、聆听教诲……”

    不等范文程说完,洪承畴便打断了他:“……做梦!洪某虽然不才,也不会背弃朝廷,做那粗鄙蛮夷的走狗!大丈夫纵然不能力挽狂澜,也不过是慷慨一死以报君王罢了!”

    “……呵呵!大人此刻还在一心为那崇祯小儿效忠,真是难得!”范文程不住地摇头,“……只是,我大金已得天下之气运,平‘蒙’古,破朝鲜,过长城,入京畿,兵锋所至,无不望风披靡。八旗铁骑横扫中原指日可待。而明国却是朝纲‘混’‘乱’,‘奸’佞当道,外无可战之兵,内无栋梁之臣,纵有若干义士忠君报国,又能如何?这大明国的上上下下已然烂透了,总督大人纵有奇才,能挽狂澜于既倒乎?即知不可,又何必苦苦挣扎,螳臂当车呢?吾主乃旷古罕有之明君,惜才爱才,曾云洪大人若能来投,必赏以公侯之位……”

    洪承畴再次便打断了他的话,“……范先生,朝廷固然有些失德之处,但建奴又是如何呢?还不是一样虚伪暴虐?!奴贼撮尔小邦,本为我朝看‘门’狗尔,不想竟利‘欲’熏心,企图以蛇吞象!

    当年努尔哈赤起兵造反,言七大恨。其中最重一条便是李成梁害死其父,可此事李成梁纵有过,亦为尼堪外兰挑唆,朝廷后来也知道了实情,无比痛心,并厚加优抚,亦将尼堪外兰‘交’给努尔哈赤处死。若说仇恨,到此也当罢了!而努尔哈赤却是狼子野心,以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账为借口,图谋不轨,一心谋夺我大明辽东江山。皇太极即位后更是累番入寇北直隶,戕我人民,‘淫’我子‘女’,毁我田庄,坏我城池!洪某身为华夏子民,如何能看着胡元‘乱’华近百载的惨剧,再次在中土上演?范先生,你身作汉人,却为异族为虎作伥,戕害自己同胞,如今又来劝我背弃祖宗,做这不忠不孝之人。哼!道不同不相为谋!”

    “……总督大人心系天下,鄙人甚是感佩。只是,如今北京已成孤城,明廷覆亡在即,大人的一己之力,又能奈何得了天下大势?吾主一向爱民如子,我大金更是内外皆有清名,国势蒸蒸日上,一统天下不过早晚之事!大人即以天下黎民为念,却又断然与大汗为敌,岂不是拖延战事,使百姓更遭战‘乱’之苦?大人若是归顺我主,协助我朝天下一统,而后百姓方得安居乐业,大人亦可名垂青史啊!”范文程摇头叹息道。

    “……岂不闻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胡元‘乱’华之罪孽,历历在目!范先生却心生幻想,呵!幼稚!”

    “……大人此言差矣!胡元道,这正是吾皇深以为戒的……八旗铁骑入关,虽有若干杀孽,只是洪兄可曾想到,大明的皇上听谗言,诛忠臣,尽失民心,‘弄’得民怨载道,就算没有‘女’真八旗吊民伐罪,那陕西的流寇、山东的闻香教妖人、还有南方福建的叛将,不也是汉人?那叛将黄石还曾是天启帝的爱将,明国的常胜勇士,如今不也照样扯旗讨伐朝廷了?这就是因为大明的气数已尽,各路豪杰都在顺应天意啊!”

    “……哼!一派胡言,强词夺理!”话虽如此,洪承畴却皱起了眉头,一时陷入沉思。

    范文程见此话貌似有效果,便乘胜追击道:“……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惟其尽义,所以仁至。我辈士人读圣贤书,所盐事?不就是辅佐明君,安定天下么?可是你想想,那崇祯皇帝自从登基之后,又为天下人做了什么?不过是敲骨吸髓的苛捐杂税而已!良禽择木而栖这个道理,洪大人应该还是明白的吧……”

    总之,范文程对着洪承畴是好话说尽,百般的伏低做小。但洪承畴却依然一直是横眉冷对,语中带刺,貌似完全没有软化的意思。就连站在帐外的皇太极,都听着感觉有点泄气了。

    但是,当范文程离开营帐,向皇太极汇报劝降任务的时候,却‘胸’有成竹地说道:“……大汗,依臣之见,洪承畴的心思已经动摇了,他是不会舍得去死的——如果他当真是一心想要寻死的话,那么在被俘的时候就可以挥剑自裁,被俘之后也可以绝食自尽,但洪承畴都没有这样做……相反,他自从被俘以来,吃喝如常,可知其并无求死之心,既非求死,便是求活。眼下若是要求活,岂能不降?”

    “……可他分明还没有任何投型归顺的意思啊?”皇太极困‘惑’地问道。

    “……唉,陛下,越是人才,劝降起来就越是麻烦。不下足了水磨工夫,如何能让国士投效?”

    范文程解释说,“……洪承畴乃极傲气之人,以文人之身,统领大军扫‘荡’西北流寇,智勇双全,威名卓著。又并非与圣上正面对垒之时落败,而是因为偶然兵变,意外为我所破,故而难免有些不甘心,却也在情理之中。何况,明国之倾颓,世所共见,难道此睿智之人,便能视而不见?洪承畴此刻不降,主要倒不是为了什么华夷之见,而是一来心中不服气,二来还有所幻想,觉得北京城未必会陷落。陛下若能破格召见,使其得睹天颜,再温言招揽,想必更能动摇其心。待他日北京一破,再行劝降,便更有把握了……”

    于是,皇太极便下令大排宴席,犒赏全军,预备誓师征讨北京城,顺便也让。

    之前,后金大军分兵多路,四出扫‘荡’,捷报连连,目前已经基本扫平畿辅,碾碎了残余少量明军的最后抵抗,掳掠到了大量财货和壮丁。如今正在武清县大营再次集结兵力,准备对北京城发动总攻击。

    此时,皇太极的御营一时间冠盖云集、名将荟萃。莽古尔泰、代善、济尔哈朗、多尔衮、豪格、阿巴泰等‘女’真勇将,吴襄、祖大寿等关宁降将,以及入关以来投降的明国文武官员,此时全都奉命会聚一堂,举杯痛饮山西汾酒、贵州茅台等世间佳酿,甚至还有几瓶岭南“澳洲人”所造的“国士无双”酒……而身为战俘的洪承畴,也被单独安排了一席酒菜,由范文程在旁作陪,与众人一同宴饮。

    宴席上,皇太极先是夸奖了一番诸将的功劳,鼓励他们继续奋战,然后又让人捧出两份文件,当众宣读。其中一份文告是表明皇太极对待明朝官员的招揽态度,上面写着:“……明朝官员归降,子孙世袭父职不变;杀官来归,授予官职;一人来降,国家恩养;率众来降,按功授职。”

    另一份文告则是发给北京朝廷的最后通牒:“……我见黎民百姓涂炭,常以和睦为念,致书遣使不下数次,不知是下边的臣属欺骗‘蒙’蔽明廷,还是明朝的皇帝明知黎民涂炭、人民死亡而漫不介意,不愿和平?我一再讲和,你明朝大臣竟无一言回答,这是有在招惹祸‘乱’!因此你国人民之忧苦、死亡并非是我之责,而是你国的君与臣之过。今后凡我大军所至,有敢逆我对抗者,杀之;逃避山林者,俘之;如安居不动,投降归附者,秋毫无犯。此次进兵,必要全取河北,决不似以前那般轻易撤兵!”

    这两份文告一出,那些八旗豪酋听得一知半解,倒也罢了,诸位新近归顺的汉官汉将,却是听得眼神发亮,眉开眼笑。旋即更是对着皇太极连连谢恩关,阿谀之声如‘潮’,各种马屁不要钱一样地‘乱’拍。

    而肩负劝降使命的范文程,也趁机举杯对洪承畴说道,“……洪大人可看见了?我大金国一心仰慕汉化,容纳百川,傲立辽东。如今更是捷报频传,国威强盛,万民四夷莫不敬服!若论这天下有谁能‘荡’平‘乱’世,还百姓一个朗朗乾坤,舍我主之外还有何人?大人又何必为那朱家小儿,而荒废一身本事呢?”

    “……呵呵,我大明朝承受天命,圣天子垂治四海。定鼎神州已近三百年,乃是万邦母国之尊,岂是几场区区小挫就能摧垮的?”洪承畴哼了一声,眼底隐隐有些怒容,但却略微显得‘色’厉内荏。

    “……圣天子?嘿嘿。”范文程嘿嘿一笑,“……洪大人可知,你口中的这位圣天子,已经丢弃了京师宫阙和祖宗陵寝,仓皇西奔了?连死守都城,与我军‘交’战一场的胆量都没有,哪里配做这天下之主?”

    “……这如何可能?!天子绝非这般脾‘性’!休要以谎言欺我!”洪承畴顿时一惊,脸上‘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色’——以洪承畴对崇祯皇帝的认知,这位死要面子的圣上是绝对不会学习唐玄宗,轻易丢下京师逃亡的。而朝中那些素来只会唱高调的大臣,也不会有哪个人愿意做出头鸟,提出这等丧尽脸面的建议。

    既然如此,那么皇帝又为何会丢下京师出逃呢?就不怕那千古骂名和世人耻笑了?

    “……洪大人,都到了这会儿,我还用得着欺骗您么?此事千真万确啊!”范?程微笑着说道,同时拿出厚厚一叠信笺,摊开在洪承畴的面前,“……这些都是京中高官贵戚,在近些日子写给我主的秘信,将天子出奔之事说得明明白白,连如何向我军献城的安排,都已经商量好了……大人还以为此战会有变故么?”

    ——这些京中权贵跟‘女’真八旗暗中勾搭和投效的信笺,是范文程向皇太极讨来,作为劝降工作的道具使用的——到得此时,有些事情也不需要保密了,反正洪承畴不过是一介囚徒,知道了消息也传不出去。再说,八旗‘精’兵马上就要直扑北京了,这些秘事就算泄‘露’了又能如何?莫非北京城中还有人能肃‘奸’不成?

    于是,洪承畴就这样被华丽丽地震住了,再也说不出什么忠君报国、宁死不屈的硬话了。

    尤其是当洪承畴在这些‘私’通建奴的密信上,看到了嘉定伯周奎(周皇后的父亲)和游击将军田弘遇(田贵妃的父亲)的签名及他们对皇太极的献媚文辞之后……那可是崇祯皇帝的国丈大人啊!

    ——连自家岳父都要‘私’通建奴要造反了,可见朱由检这个皇帝当得有多么失败……就是不知道他的枕边人(周皇后和田贵妃)有没有也跟外寇勾连?如果是真的话,那么崇祯皇帝的人生就堪称是惨剧了!

    总之,堂堂天子都已经退避三舍,丢弃京师出奔了。京师里的那么多尚书‘侍’郎、阁部学士、皇亲国戚,都争着抢着要来捧敌酋皇太极的臭脚了。他区区一个兵败被俘的罪臣,还在这里倔强个什么劲儿呢?

    然而,正当洪承畴为“天子弃国”之事而心神剧震、神不守舍之际,帐内诸将们则彼此推杯换盏、酒酣耳热之时。皇太极之前派往北京城方向侦察的‘女’真探马,却报来了一桩始料未及的变故。

    “……什么?陕西流寇抢先打进了明国京师纵兵大掠,占了咱们的便宜?”

    这个意料之外的消息,让帐中已经喝得半醉的后金诸将,一时间颇为错愕,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半响之后,才有人恨恨地叫骂起来,不外乎就是那些陕西贼人抢了大金的口中‘肉’。唯有范文程在沉思片刻之后,却悄悄起身离开坐席,凑到皇太极的耳畔,小声说道:“……大汗,大喜!真是大喜啊!”

    “……哦?这话听着真怪,这等晦气事,于我何喜之有啊?”同样喝得微醺的皇太极皱眉问道。

    “……禀报大汗,我军此次进占京师,若大肆屠戮,必然民怨沸腾,不利于日后治理;若分文不取,则又会让将士失望。如今有了陕西流寇为王前驱,给咱们做脏活和背黑锅,这事情可就好办多了……”

    ※※※※※※※※※※※※※※※※※※※※※※※※※

    崇祯五年十月二十七日,得知京师变故之后,皇太极亲率八旗铁骑奔袭京师,各路汉军随后跟进。

    此时北京城内依然一片大‘乱’,陕西流寇一心劫掠城内商铺宅邸,对外敌全无防备,连城‘门’都未曾关闭,八旗‘精’兵遂轻易入城,后续各路兵马亦蜂拥而入,于京师街巷中‘混’战一日之后,陕西流寇兵败大溃。

    流寇之首闯王高迎祥,正下榻于紫禁城,与诸贼首饮酒作乐。闻声即刻披甲,率亲兵且战且走,但部众散于全城,召唤不及,最终力不能支,于午‘门’外授首。其余各路陕西贼首,亦多半于城中被擒被杀,或没于‘乱’中,不知所终。唯有闯将李自成,事先约束部属,扎营于城外,未被后金铁骑冲散,但也无力扭转战局。见事不可为,李自成便一边收容溃兵,一边拔营西走,金兵闻讯后追之不及,只得坐视其全师远去。

    经此一番战‘乱’浩劫,京师半数房屋被毁,数十万黎民涂炭,皇宫紫禁城也有多处被焚毁。许多皇亲国戚、豪‘门’富户“据说”是被流寇屠了个干净,他们家里囤积的金银粮米,在通过陕西流寇过了一遍手之后,自然也都成了‘女’真八旗的战利品,仅现银一项,就高达五千万两之巨,让八旗显贵们一个个喜得合不拢嘴。

    因为皇宫沦为战场,尚?清理干净,皇太极最初下榻中南海紫光阁,并于此地召集明朝降官,温言抚慰,量才录用。有一名翰林庶吉士三跪九叩,奉上劝进表,请皇太极于北京称帝,皇太极笑而婉拒之。又有一名科道言官请示皇太极,问归顺的汉官是否要剃发留辫,皇太极表示,此等小节尽可以悉听尊便……

    总之,随着时间的推移,京师局势开始稳定下来,老百姓麻木地接受了‘女’真人的统治,但缺粮的问题依然困扰着北京的新主人……于是,在几名明国降将的提议下,皇太极把目光放到了东边的天津海岸……

第一百零三章 、京师大乱斗(下)

    第一百零三章、京师大乱斗(下)

    崇祯五年十一月末,天津,大沽口

    在大明帝国强盛的时代,大沽口一带曾经是天津水师的驻地,关防严密。热门小说但是到了世道衰颓、兵制崩坏的崇祯年间,这里只剩下了寥寥几座烽火台而已。不过民间搞海上贸易的私港市集,倒是颇为兴旺。

    然而,随着登州镇在夏天举兵叛乱,袭击天津港口,封锁渤海航线,天津的海港也迅萧条了下来。

    接下来,大约在三个月之前,登州叛军和一支陌生的南方兵马登6大沽口,驱逐了当地寥寥无几的地主团练和衙门差役。随即却没有占领那处私港,而是另外挑了一处荒僻海岸安营扎寨,建立起了据点。

    如果是在承平年代,这绝对是一桩能够震动北京朝堂,并且轰传天下的大事,只是此时数万鞑虏已然破关攻入北直隶,正在肆意扫荡永平府和顺天府,整个华北平原都变成了一片大战场,大明帝国在北直隶的统治已经迅瓦解。一片烽火狼烟、兵荒马乱之中,根本没人顾得上这股突然渡海挤进战场的小部队。

    另一方面,这支盘踞海岸的“叛军”倒也乖觉,在建立港口据点之后,并没有任何进一步扩张占领区的迹象,甚至连最近的天津卫城都没有进犯,反倒是又召集来了不少商船,在这片位于战场边缘的海滩上设立集市,做起了粮食生意。而且价钱也还算公道——十两银子一石糙米,五两银子一石麦子,比此时山东济南的粮价还低廉。如果依然嫌贵的话,那么还有三两银子一石的玉米,一两银子一石的土豆可供选择。若是遇上有钱的顾客,咸肉、咸鱼、香肠、精盐甚至糖果糕饼之类的高档食品,在这里同样能够买得到。

    众所周知,乱世之中,粮食最为贵重,哪怕金山银山也不如米山面山。得知大沽口有大批粮食出售的消息之后,那些举家南逃躲避战祸的缙绅富户,纷纷绕道过来补充“行粮”。就连准备结寨自保的人家,也纷纷派了心腹(来采办粮食——如今这等兵荒马乱的世道,往地窖里多囤积些粮米总是没错的。

    还有一些不怕死的商人,现这里的粮食售价居然比济南还便宜——由于运河断绝和奸商抬价的缘故,济南的米价都暴涨到每石四十两银子了,甚至开始到这边来进货,然后往南面贩运出售,来赚取差价。

    至于那些实在是一无所有的流民,想要吃饱饭也有办法——登州镇目前正在招募流民,只要签下五年的劳工契约,就能包吃包住:“净化营”内无数口大锅日夜不熄火的煮着用粮砖和海藻、野菜混合成的糊糊,任何流民一进来就可以领一个木盆和一把木勺,到锅边去领热糊糊吃。虽然要进净化营就得先剃头和洗澡,让很多流民感到挺犹豫,但头总归不如肚子要紧,所以基本上也磨磨蹭蹭地就答应了。

    事实上,即使没有粮食供应,很多逃亡的百姓也都下意识地往大沽口涌过来——这个秋天的北直隶平原当真是战火连天,女真鞑虏固然是烧杀劫掠无恶不作,明朝官军虽然御敌无能、一触即溃,但祸害起老百姓来也一样血腥凶残。即使是没有直接遭到兵灾的地方,也陷入了极度的恐慌情绪之中,各地的“歹人”和土匪乘机兴风作浪,四处奸淫掳掠。在一片恐慌和混乱中,老百姓只能下意识地拖儿带女,逃往那些稍微还有些秩序的城镇和村寨里避难。可是,那些被围墙保护着的村镇内,存粮同样是有限的,到了战乱时期,更是有钱也买不到食物,故而并不能容纳太多的外来人口——否则就等着吃光存粮大家一起饿死吧。

    在这种情况下,能够敞开供应粮食的大沽口,就仿佛天堂一般,吸引得四面八方的流民纷纷赶来。

    为了打响名声,大沽口的“叛军”还选拔了一批口齿伶俐能说会道的难民——都是有妻儿家小被扣在净化营里当人质的,给他们每人了一些干粮和一把防身的匕,让他们去周边各处搞宣传、拉人头,凡是能够带回一个难民的,能得到一定数量的食物、衣服和被褥作为奖励。[ 超多好看小说]在物质激励之下,这些难民干得很卖力,不出一个月功夫,大沽口这边有粮食吃的消息,就传遍了顺天府。在各处寨子和县城里,每天都有吃尽了存粮又找不到活儿做,饿得熬不下去的百姓,毅然选择了告别家园,踏上了前往大沽口的路。

    甚至连交战之中的明军和后金军,也都先后来大沽口采办过军需粮秣——这些手里拿着刀枪的武人,一开始自然是打算要用强抢的,但在海边一看到黄石和陈新的旗号,想起这位黄将军昔日横扫辽东无敌手,打得女真人每战必败的名声,还有匹马入辽阳,孤身格杀努尔哈赤的“绝世武功”,顿时就先腿软了三分。等到后来又有几艘“大铁船”驶入大沽口,并且隔着十几里的距离,朝岸上的废弃烽火台打了一轮燃烧弹作为示威之后,就再也没有哪一路军头敢打这地方的主意,而是和和气气地做起了买卖。

    ——在入主北京之初,皇太极一度志得意满,想要挥师驱逐这伙“胆大包天的海贼”,顺便夺取他们遗留在岸边营寨里的粮草。但当他得知来到天津做粮食生意的“海商领”,竟然是黄石这家伙的时候,当即就想起了昔年在辽东被长生营揍得土崩瓦解的恐怖记忆,被吓得魂不附体,非但不敢再打大沽口的主意,甚至连采买粮食的事情也不敢让女真八旗直接出面,而是命令关宁军的人代为负责。此外,皇太极还把原本驻扎在天津卫城的八旗兵都撤了出来,调动到更加靠内6的保定等地,以防万一……没办法,在天启年间的战事之中,整个女真八旗的任何部队一旦遇上黄石都是每战必败,已经被黄石给打出了心理阴影。

    与此同时,皇太极甚至还派出了使节,企图将黄石和陈新招募到自己旗下,联手对抗大明——根据后金国打听到的情报,这两位老对手也都扯旗造了大明的反,所以跟后金的关系似乎也不再是敌人了。

    因此,为了化敌为友,皇太极很豪爽地慷他人之慨,分别给黄石和陈新封了越王和齐国公的头衔……然后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黄石和陈新都对此一味敷衍搪塞,使得这场谈判没有取得任何成果。

    不管怎么样,反正这仗暂时是打不起来了。于是,依靠巨量的粮食输入,还有登6部队提供的安全保障,短短两三个月之内,在这片荒无人烟的海滩上,就冒出了一座熙熙攘攘的大集市。里面有茶铺,有饭馆,有杂货铺,甚至还有好几间暗窑子,里面据说还有以前的官家小姐在卖身——这人吃人的世道里,只要能换几把米,什么贞操都不值钱。至于那些宁要贞操不要命的女人,自然早已饿死或上吊了。

    当然,与上面这些不值一提的小生意相比,如今大沽口最火爆的大宗买卖,也是华盟建立这个贸易据点的主要目的,还要数人**易……对于女真八旗和关宁叛军而言,遍地都是的草民可要比金银便宜多了!

    ※※※※※※※※※※※※※※※※※※※※※※※※※

    在一艘鳄鱼级俄国登6舰的航海舰桥上,王秋头戴一顶绒线帽,披着厚厚的军大衣,举着一副高倍数军用望远镜,看着西边的地平线上,逐渐涌出了无数衣衫褴褛,面如菜色的可怜百姓。

    这些“交易品”每一百个人被绳索串成一排,正在一队关宁军骑兵的驱赶下,缓缓地向大沽口营寨靠过来。再仔细看去,他们一个个破衣烂衫,很多人干脆光着脚在雪地里行走,皮肤冻得青……那密密麻麻的人群,还有仿佛僵尸般麻木的表情,让王秋看着就觉得头皮麻,心中堵。

    ——为了从大沽口的集市上买到足够的过冬粮食,又尽量避免消耗有限的金银贵金属——虽然在北京城缴获颇丰,但相当一部分金银都得用于犒赏士兵和预备饷,在跟大沽口方面进行了初步的谈判之后,皇太极大汗决定大肆“卖猪仔”,下令出动军队,将之前聚集在京师内外的数十万流民,往天津方向驱赶,按照成年男女每人八斗麦或等值的土豆等“粗粮”,老人孩童每人五斗麦,美貌妇人单独另算的价格,向大沽口的“海商”进行倾销。如此一来,皇太极既可以获得大批军粮,又能减小京畿地区生民乱的风险。

    由于这会儿已是天寒地冻,押送的女真八旗又不怎么给口粮,这些流民之中,有一半的人倒毙在了从北京到天津的路途之中,还有不少中途逃散的。只是乱世人命贱如草,这种掳掠人口的事情,乃是女真八旗近年来做惯了的,故而根本没有谁会悲天悯人。甚至如果换成关宁军来押送的话,流民们的遭遇还会更加凄惨——会被搜身得更加仔细,连一些贴身藏着的小件物什也保不住。除此之外,北直隶各地刚刚投降后金的旧明官吏,也都在把各县的流民向大沽口驱赶,使得这地方的人口市场愈繁盛。

    当流民们历经了千难万险,终于被驱赶到大沽口的营寨外围之后,照例就有一队登州军的士兵迎上来,一方面是清点人数,计算总价,另一方面也是防备押运的敌兵趁机偷袭——这样的事情真的生过几回,至于结果么……营寨外面零星可见的骷髅与断刀残甲,充分说明了这些“勇敢者”的下场。

    所以,目前这一队押送流民过来贩卖的关宁军骑兵,总的来说还算温和——仅仅在对待买主的时候。

    接下来,这些半死不活的流民们先是围着火堆每人喝了一碗热糊糊,又烤了一会儿火,好歹缓过了一口气,接下来就被一群剃了短的奇怪士兵用刀枪强逼着理了个短,然后又被集体驱赶进了几间用木头搭起的棚子内洗澡。这个过程绝对谈不上和平,很多人不停地哭哭啼啼,但面对着那些凶神恶煞的士兵和明晃晃的刀枪,大家还是不得不选择了屈从——过去的几个月里,流寇、叛军、官军和鞑子在北直隶轮番肆虐,本地老百姓算是遭了大殃,被蹂躏和屠杀了一遍又一遍。那些反抗精神特别强烈的家伙,早已在半路上被女真鞑子或关宁军给砍死了。剩下的都是只求活命,其余什么都不敢多想的人。

    洗完澡后,他们的破衣烂衫都被统一收走焚烧,然后换上了净化营提供的蓝布衣裳。再接下来,便被赶上长长的栈桥,登上停泊在港口的“大铁船”,再通过秘密设置在船舱内的【随意门】,抵达地球另一端的移民目的地,从此永远离开已经沦为人间炼狱的故土,到另一块大6去开始他们的新生活。

    ※※※※※※※※※※※※※※※※※※※※※※※※※

    通过舱内的监视屏幕,看着又一批三千多人的新移民被押送上船,王秋一时间忍不住有些叹息,“……为了征集这三千移民,整个过程之中怕是有上万人要丧命……会不会有些太作孽了?”

    “……这话可就大错特错了。你怎么能这样想呢?如果没有我们的话,只怕连剩下的三成人也别想活!”

    负责监督此次移民行动的东岸共和国6军少将莫茗,闻言立刻反驳道——因为按照事先的华盟内部谈判,在天津搜集的人口都要输往南美和南非,所以南美的东岸共和国就派了莫茗少将过来办事,“……且不说八旗兵每次破关南下都要大肆屠杀,记得历史上光是在山东就杀了二百万人。就算他们能够侥幸躲过兵灾,再接下来还有明末的十年大旱,从山东到陕西,整个北方没有一个省能够逃得掉。此外还会有瘟疫和蝗灾同时生……与其让他们毫无意义地死在这里,还不如到海外去搏一回命,为民族开拓生存空间呢!”

    “……你说的这些确实是有道理,但我担心的是,如今这华北和辽东地区,一方面是汉族人口急剧减少,另一方面却是女真人,也就是以后的满族人大批入关,然后还有不少蒙古人在不断涌入。如果搞得太厉害的话,会不会导致民族成分的改变?如果让北京一带从此变成胡人的地盘,那感觉可就糟透了。”

    王秋摇头说道,“……开拓新天地固然很好,但为此放弃故土的话,感觉还是有点没法接受。”

    “……这根本就是杞人忧天!当年的蒙古人都没有做到这样的程度,八旗兵就更是办不到了。”

    莫茗少将对此表示嗤之以鼻,“……且不说我们最迟在明年夏天就要对后金政权起致命一击,根本不会给皇太极太多的时间;也不说这些进入中原的蒙古人和女真人,最终都肯定会被彻底汉化。即使北京甚至整个华北成了胡人的牧马场,那又如何?对于整个华夏的体量而言,不过是少了些边边角角的地方而已!只要能够把这些地方的人口迁移到东岸共和国,我们就能在海外再造一个中华文明出来!”

    “……海外再造中华?就凭你们?”王秋听得一愣,随即扑哧一声笑出了声来,“……华美共和国好歹是抢了后世白头鹰的基业,或许还真能复制一个中国人的美国来。可是你们在南美乌拉圭的那么点儿地盘,还被葡萄牙人的巴西和西班牙人的美洲殖民地包围着……要说什么海外再造中华,似乎也太夸张了吧!”

    ——没办法,虽然现在看起来,东岸共和国与华美共和国的实力差不多,但是考虑到后世美国和乌拉圭的天壤之别,王秋还是习惯性地认为,这个东岸共和国恐怕会展后劲不足,难以跟华美共和国比肩。

    但莫茗少将显然不是这样认为的,“……你太小看我们的展潜力了,小王同志。确实,我们现在实际控制的版图不大,而后世的乌拉圭也没有什么响亮的名声。但这并不意味着这片土地的条件不好——而只是因为统治这片土地的拉美人太不争气。更不意味着我们会满足于后世乌拉圭的这点儿版图。

    事实上,我们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夺取整个拉普拉塔河平原,包括后世的乌拉圭、巴拉圭,以及阿根廷北部,这可是整个南美洲的精华所在。足够再建设起一个中国了!”

    “……那片拉普拉塔河平原有这么广阔吗?难道能够容纳上亿的人口?”王秋有些不相信地问道。

    “……完全没有问题!”莫茗少将很有自信地说,“……打个比方吧,在中国,整个长江流域的面积,也不过是一百八十万平方公里,而且其中很多都是难以开的山地丘陵,真正能开出来的平原大概也就是一半左右。而南美的拉普拉塔河流域,面积却足足有四百万平方公里!光是适合开成耕地的拉普拉塔平原,就有一百五十万平方公里的面积!而且这片土地基本都处于亚热带和温带,气候条件比乌克兰和东北三省的黑土地还要好。纵观整个南美洲,再也没有哪一块地盘比这里更好了,这就是南美洲的中原!

    只要让我们中国人占据了这片丰饶的土地,那么未来就一定会成为整个南美洲的主人……”

    “……有这么厉害?可是既然这片土地如此得天独厚,在我们的历史上怎么没有什么厉害角色呢?”

    王秋还是有些不太相信地眨了眨眼睛,“……而且,从地图上看,你们的国家头顶上就压着巴西这个南美第一大国,后世的金砖国家之一。怎么看都是巴西的地盘更大更好吧!”

    “……巴西?这个国家只是在地图上看着挺大而已!实际上根本没有成为一个大国的基础条件!举一个类似的例子,在亚洲,外蒙古比日本和韩国大了多少倍?可是有谁认为外蒙能跟日韩相提并论的?”

    莫茗少将有些不屑地摇头道,“……你没去过南美,可能不知道。巴西这个所谓的大国,是要打进去很多水分的。事实上,从战略和经济的角度来说,巴西这个国家就相当于是南美的俄国——国土看着很大,但是真正能住人的地方并不多,城市和人口都只能缩在一个小角落里。而巴西的亚马逊热带雨林,就像是南美的西伯利亚,看上去貌似土地辽阔、资源丰富。实际上却根本不是适合人类生存的地方……”

第413章 、南美的中原

    第一百零四章、南美的中原

    从人类文明发展的角度而言,南美洲其实是一块地理位置不算太好的地方。乐-文-

    ——南美洲大部分的土地位于赤道带内,北部三分之二的范围都位于热带。而热带雨林地区又是人类开展经济活动最困难的生态环境之一,仅次于热带沙漠。只是清理热带雨林的土地,就需付出极为繁重的劳动。而在热带雨林地区建设维护公路和铁路的成本,也比在温带地区的成本高得多——热带的公路更加容易被疯长的植物所淹没,而铁路和火车则更容易锈蚀。糟糕的气候又让施工队更容易被瘟疫击倒。

    即使在热带雨林地区有几条可通航的河流,河岸也多为泥泞沼泽,不易建设城镇。而且,热带雨林的酸性土壤相当贫瘠,并且疾病肆虐,气候过于潮湿,使得谷物难以生长。

    综上所述,在热带雨林地区,既不适合发展农业,也不适合发展工业,连矿井和交通的建设成本都极高。所以,在热带地区,绝大多数人口都居住在海岸线上,而貌似植被茂密的内陆平原,反倒人烟稀少。

    以南美洲最大的国家巴西为例,它的850万平方公里国土之中,有三分之一是亚马逊河流域的热带雨林。尽管亚马逊河具有非常优越的航运条件,不仅水量丰沛,河宽水深,主要河段上没有任何险滩瀑布,终年不结冰,干流和各大支流之间可以直接通航,构成了一个庞大而便利的天然水上航运网。可惜这条河流的沿岸地区气候实在过于湿热,尽管水运交通便利,矿产和木材资源也很丰富,但基础建设的代价却高昂到了让人望而却步的程度,就像西伯利亚一样不适宜人类生活。结果一直到二十一世纪,这个绝佳的天然水运网络依然基本处于闲置状态,没有像长江和密西西比河那样成为一个文明社会的大动脉。

    而在亚马逊热带雨林的南方,则是一片广阔的热带稀树草原,不仅同样湿热,而且土壤酸性很高,必须经过完全改造才能种植农作物。而且这里地处内陆,又没有可以通航的河流,所以往这里运送任何补给或往外运送农产品的运费都极为高昂,巴西人一直折腾到二十一世纪,也没能把这片土地开垦出来。

    因此,整个巴西只有最南部大约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是传统意义上的可耕地,只占巴西领土的7%。而更悲剧的是,就连这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可耕地,大部分又深处于交通不便的内陆。真正比较早就被开发出来的土地,只有巴西的东南部沿海,以圣保罗和里约热内卢为核心的十五万平方公里版图而已,相当于四个台湾岛或小半个日本的面积——跟俄国一样,巴西也是看上去幅员辽阔,真正的核心区却小的可怜。

    而其他的热带拉美国家,也都有着类似的困境——国土看着不小,真正能住人的地方却不多。

    除了海岸线的港口都市之外,热带南美洲的另一个人口稠密地区,则是安第斯山脉。这里地势较高,故而相对凉爽干燥,虽然山地崎岖,却比低洼的雨林更加适合农业发展,于是成为了古代印加文明的摇篮。即使到了现代,哥伦比亚、厄瓜多尔、玻利维亚这些国家的主要城市群也并不位于沿海平原,反而建设在安第斯山脉之间,海拔最高可达二三千米的谷地和高原上,以此来避免热带湿热气候的困扰。

    可问题是,高山地区固然凉爽,但公路铁路的建设成本也随之飙升。崎岖的山岭严重限制了这些城市与外界的往来,也让这些山区城市彼此之间的交通变得十分困难,增加了所有事情的成本。上述麻烦在自给自足的农业时代,还不算太严重,所以在群山之中诞生了傲视南美的印加帝国。但到了工业化时代,则变成了发展工商业的噩梦——全世界没有哪一个大型的工业区,是能够建设在地形崎岖破碎的高山上的!

    因此,安第斯山脉就像是美洲的青藏高原,虽然巍峨险要,但却无法建设起一个有影响力的大国。

    既然如此,巴西是南美的俄国,安第斯山脉是南美的青藏高原,那么哪里又是南美的“中原”呢?

    从地图上就可以看到,在南美洲扮演这个角色的,乃是巴西南方的三个国家——巴拉圭、乌拉圭和阿根廷。它们瓜分了南美洲的“中原”:总面积一百五十万平方公里的拉普拉塔平原。

    其中,这片土地的南部被称为潘帕斯草原,北部则被称为大查科平原。在现代,拉普拉塔平原大部分归属于阿根廷,还有一小部分由乌拉圭、巴拉圭和巴西分享。

    与北面让人望而却步的热带雨林和热带草原相比,拉普拉塔平原位于南亚热带和南温带,气候与中国的长江黄河流域类似。它是这块大陆上最肥沃的土地,平坦的天然大草原降低了建设成本,适中的降水量和温带气候造就了富饶的农业区。夏季足够干燥,传统谷物能够成熟,而冬季又足够寒冷,限制了疫病的影响。但拉普拉塔平原的真正优势,还是在于该地区的河道结构——巴拉那河、乌拉圭河、巴拉圭河汇入拉普拉塔河,形成巨大的河口,从布宜诺斯艾利斯和蒙得维的亚(乌拉圭首都)之间注入大西洋,无论是干流还是支流,大部分河段都可通航,从而形成了一个不逊于亚马逊河的天然水运体系。

    这个庞大的水系,合起来覆盖了这块农业发达的广袤平原,即拉普拉塔河平原。拉普拉塔河等河流的存在对这片农业区意义非凡。即使是在现代世界,与卡车运货相比,水运的成本依然要节省十倍到三十倍。像小麦、玉米、大豆等单位体积价值低的粮食作物。通过水运就能以低廉的成本运送到下游,还能通过海洋运送到世界的其它地方——互相连通的河网能形成更大规模的经济,创造出更多的资本,养活更多的人口,并且因为便捷的交通,极大地增强了在该地区形成统一国家政权的可能性。

    而在拉普拉塔河水系河网周边的山地丘陵之中,还散布着十分丰富的矿产,仿佛在等待着工业革命之后的大开发——按照中国人的说法,这样一块得天独厚的土地,就是所谓的“霸业之基”。

    在地球上与之类似的地区,譬如中东的两河流域、北美的五大湖和密西西比河流域、中国的长江流域、欧洲的莱茵河流域、印度的恒河流域,都曾经是孕育世界性大国和最发达文明的摇篮。

    那么,既然拉普拉塔河平原的地理条件如此优越,为什么在我们的历史上,这里却从来都没能诞生起一个能够与中国、美国和俄罗斯相媲美的世界性大国呢?

    首先,南美洲的情况跟旧大陆不同,印加帝国等早期农业文明并不是诞生在大河下游的冲积平原,而是发源于安第斯山脉之中——高山农业模式显然很难直接复制到平原上来,而且印加文明的水平也有些太寒碜。所以,没等文明之光照耀到拉普拉塔河,西班牙殖民者就闯了进来,宣告了美洲原生文明的终结。

    其次,在进入殖民时代之后,依然沉睡于蛮荒之中的拉普拉塔河流域,终于得到了初步的开发。但由于距离西班牙母国实在太过遥远,加上西班牙人也实在是没有什么农业天赋,所以开发速度相当缓慢,一直到西班牙殖民统治瓦解,南美各国相继独立的时候,整个拉普拉塔河流域的总人口也没有达到五百万。

    由于人口稀少,各个聚居区之间距离遥远、相对孤立,所以拉普拉塔河流域纵然有着便利的水运条件,在独立之时也没能形成一个统一的国家,而是被巴拉圭、乌拉圭和阿根廷一分为三。但到了这个时候,各国有识之士都已经充分看到了这片土地的巨大潜力,也明白了“得拉普拉塔河平原者得南美”的道理。

    于是,接下来就爆发了南美历史上最漫长,最血腥的巴拉圭战争——从1864年到1870年,野心勃勃的内陆国巴拉圭,为了独霸拉普拉塔河流域和打通出海口,不惜以一敌三,与阿根廷、乌拉圭和巴西三国展开了六年的殊死血战。虽然取得了一些战术胜利,但毕竟国小力弱,最终兵败覆亡,领土被瓜分近半。

    战后,巴西从巴拉圭夺取了一小块拉普拉塔河流域的土地,乌拉圭基本没有什么收获,巴拉圭全国人口战死约六成,从此一蹶不振。而阿根廷则成了最大的赢家,在从巴拉圭割走大片土地之后,便占据了大部分的拉普拉塔河平原,还控制着拉普拉塔河口和大部分通航河段,从此成为了美洲的“中原霸主”。

    当时的有识之士普遍认为,只要假以时日,阿根廷就必然能够像美国一样,成为南美洲的王者。

    遗憾的是,阿根廷的奋起似乎也就到此为止了。接下来,这个国家没有继续北上,利用自己的天然优势,吞并巴拉圭和乌拉圭,彻底奠定南美统治者的地位,也没有实现工业化,变成一个真正的世界列强。而是坐享着潘帕斯草原的丰饶物产,在慵懒的和平之中不思进取,荒废了一百多年的岁月,最终在马岛战争之中,被戳穿了最后一层光鲜的画皮,成为全世界唯一从发达国家退化回发展中国家行列的笑柄……

    作为在同一片土地上耕耘的穿越者政权,东岸共和国当然不希望自己像阿根廷那样“堕落”和不思进取,更不希望落到巴拉圭那样悲惨的下场——幸好,在十七世纪,拉普拉塔河流域的土地还十分荒芜,没有多少人烟,对任何人都可以说是先到先得所以,东岸共和国从建立政权之初,就不惜一切代价,拼命地往拉普拉塔河流域填充人口,同时以最残酷的方式铲平当地的西班牙殖民据点,一心要占稳这片风水宝地。

    而此次天津攻略,也是在东岸共和国的极力要求之下,从一次火力侦察和登陆战演习,变成了丧心病狂的超大规模“买猪仔”行动——截止到目前为止,光是在天津这边,就已经有足足十八万人口被送到东岸共和国去修理地球,还有两万多人被弄到了南非和马达加斯加岛去跟黑叔叔打交道。

    且不说向八旗兵购买这么多人口的巨额“货款”该如何支付,如果没有从哆啦a梦世界搞来的神奇庄稼【七日速生麦】,还有中央特别拨出一千万日元补助金,利用【年代性自动售货机】按照明治年代日元物价,仿佛作弊般购买到的大批糙米、豆子和小麦,那么光是以东岸共和国区区数十万人的那点儿经济规模,不仅肯定付不出账来,恐怕本土都要被那么多疯狂涌入国内的难民给吃垮了。

    但即便如此,这么多人口的突然涌入,还是给东岸共和国造成了严重的社会问题,国内秩序都因此爆发了许多混乱……可是为了占据脚下这片南美洲的“中原”,东岸共和国还是咬咬牙拼了——毕竟,在错过了这一次天赐良机之后,下一回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以如此低廉的代价,获取这许多人口了。

    事实上,大沽口海岸边的繁荣贸易,在十一月末的此刻,就已经快要到尾声了……王秋推开一扇舷窗,感受着外面一日寒甚一日的冷风和不时飘起的雪花,这一切都在提醒着他:凛冬将至!

    ——明末小冰河期的冬季渤海,远比后世的同一季节更加寒冷!

    如今,大沽口营寨附近的水塘已经开始结冰,而海河里也逐渐出现了浮冰,在凌冽的西北风吹拂下,再过不久,连海面也会被冻上――到了那个时候,登陆部队就必须撤走了。而眼前这种畸形繁华的景象,也会随之烟消云散……但愿在输入了这么多的粮食之后,能让这边的老百姓多活下来几个吧!

    ※※※※※※※※※※※※※※※※※※※※※※※※※

    在完成了“货物”的交接,从“短毛贼”这边拿到了贩卖人口换来的粮食之后,押送流民的关宁军骑兵却没有急着离开,而是打算在这个集市贩卖战利品和采购些常用零碎——过去几个月的征战之中,这些关宁叛军借着女真八旗的赫赫凶名,在北直隶各地攻州破县,很是掳掠来了不少值钱的玩意儿。

    但这些大兵需要四处流动作战,很难携带太多笨重的东西,都迫切想要换成金银首饰之类的细软。

    而且,他们虽然刚刚发了一笔战争财,但是如今的北京城里漕运断绝、百货腾贵,即使拿着金银也很难买到什么好东西。如今既然在海边有个热闹的市集,这些关宁军士兵自然也想趁机采购一番。

    于是,随着关宁军士兵的抵达,市集上变得愈发喧闹起来。各式各样的物件都被他们摆出来低价兜售——玉器摆件、瓷器书画、绸缎刺绣、耕地的农具、秀才的书本,商人的算盘,戏子的乐器,乃至于衙门里的官印,当真是无奇不有,有些明显还是从坟墓里挖出来的随葬品,价格也低廉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此外还有来市集上卖人的——不是之前“批发”的那些蓬头垢面、脸黄肌瘦的流民,而是姿色姣好的年轻女子和唇红齿白的俊俏娈童,属于这些士兵的“私货”,大多是他们掠来充作私宠,接着又玩腻了之后,再拿出来转卖的,价格也高得多。但即便如此,通常也不过是七八两银子换一个人而已。

    虽然这些士兵的加入,让市集变得愈发热闹了几分,但那些买主卖主同时却也如临大敌,一个个都悄悄拿出了棍棒刀剑――这些杀人越货的大兵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哪怕有“短毛贼”的士兵在旁边盯着,为了价钱起争执而动刀子也是经常有的事情,至于偷窃抢劫什么的则更是家常便饭。

    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诸位“身份尊贵”的穿越者们,当然不会亲自跑到那种鱼龙混杂的市集里去闲逛和淘货,也不会对寻常小兵手里的破烂玩意儿感兴趣,更没有谁打算在这种地方弄个小姑娘来享用,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派遣可靠的人手,设法从那些关宁军士兵的嘴里打探一些消息——这年头的底层官兵普遍没什么保密意识,只要几碗酒一下肚,再奉承上几句,就什么都说出来了。再结合侦察卫星拍摄的照片,即使坐在渤海湾的战舰里,王秋他们也能对眼下的华北战局说出个一二三来。

    “……嗯,在入主北京的同时,皇太极还派兵西征宣府,把崇祯皇帝赶到山西去了,目前正在大同一线对峙。如今南到大名,北到宣府,整个北直隶都已经落入了这位后金大汗的手里。一支深入南下的蒙古骑兵,甚至还抄掠了山东德州……这发展势头可真是……啧啧,所谓的‘侵略如火’啊!”

    看着标在地图上的一个个箭头,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把大明江山戳得千疮百孔,王秋忍不住赞叹起来。

    “……哎,虽然是彼此厮杀了好些年的老对手,但我还是不得不承认,这皇太极确实是堪称雄才大略的一代英主,总是能够化不可能为可能——尽管大多数时候主要都是因为他的对手太喜欢作死……”

    刚刚跟女真使者谈判回来的黄石大帅,一边把军帽挂在衣帽架上,一边如此叹息说,“……事实上,在攻入北京之后,皇太极的处境并不是看上去那么好——关宁军对大明固然是忘恩负义、脑后生反骨,对女真人难道就会忠心耿耿?万一被钻了空子反戈一击,那么这几万八旗兵就别想回辽东了。

    然后,北京城里的勋贵大臣,虽然是望风而降,但如果真的大肆招降纳叛,让他们摇身一变成为新朝显贵,那么且不说这些人是何等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还无异于放过嘴边的肥肉。可要是直接大肆拷掠,榨取他们的财产,那么发了财的八旗兵固然是高兴了,可是以后还有谁敢归顺?

    此外,还有遍地的流民,蔓延的瘟疫,断绝的漕运……总之,皇太极这次进北京,远远谈不上什么大功告成,而是一屁股坐到了火坑上。如果没有我们运来的这么多粮食,他的处境还会更艰难。”

    说到这里,黄石忍不住叹了口气,“……所以,对于皇太极刚刚派人来提出的新交易,我感觉很犹豫。”

    “……哦?什么交易,继续拿人口换粮食?我们这边绝对是多多益善!”莫茗少将不假思索地说。

    “……不是,今天被驱赶过来的这些流民,已经是后金朝廷‘官方’组织过来的最后一批货了,以后最多只会有一些私下的小规模人**易,不会再有这样大规模的‘卖猪仔’了——毕竟皇太极也很清楚,人口才是最核心的生产力。如果把人口卖掉得太多了,那么明年的田地就会继续被抛荒……所以,在把京畿的流民削减到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以后,他就不打算再向我们贩卖人口了。”

    黄石如此说道,“……可他还是想要从我们手里获得更多的粮食、布匹、烧酒、药物、食盐和其它日用品……其实原本连军械和火药都想要购买的,但被我拒绝了。”

    “……那他拿什么来支付?该不会是想赊账吧?”王秋有些吃惊地说,“……还是说他舍得掏银子了?”

    “……不是,他把紫禁城搜了个底朝天,折腾出一堆据说很值钱的古董,甚至连大殿上的铜龟和金丝楠木柱子都拆了,想要用这些玩意儿来抵账……”黄石摊了摊手,“……这笔生意要做吗?”

    对于古董这种破烂玩意儿,在座的诸位都兴趣不大。不过,在这个冬天给女真八旗兵输血,让他们在失去利用价值之前,对明廷造成更大的破坏,乃是华盟近期的战略决策。所以在请示了后方的意见之后,前线众人还是捏着鼻子同意了这笔交易,只是价钱得尽量往下砍。

    毕竟,想要扭转国人安土重迁的保守思维,从中原故土榨出大量的人口,最有效的办法就是让这片土地陷入长时间的毁灭性战乱。说得难听一点,八旗兵在关内造成的破坏和恐慌越严重,穿越者们吸收移民就越容易——反正按照另一个时空的历史,他们本来就是统统都要死的……

    敲定了这笔生意之后,舱室里的气氛也变得轻松起来,众人开始一边喝茶,一边讨论些不重要的话题。

    “……对了,既然皇太极把紫禁城都给拆了,那么他在北京住哪儿?”莫茗少将不经意地问道。

    “……一开始是住在中南海,后来又搬进了内阁首辅温体仁的府邸,根本就没在宫里待过多久……”

    黄石答道,“……其实,皇太极这家伙一向不怎么注重享受,生活上可能还没有明朝的知府讲究呢!”

    “……我想也是。怎么说也是一代明君么!”王秋附和道,“……记得是在初中的时候,我曾经去沈阳故宫玩过一次,发现皇太极的日常起居,似乎很符合古代民间传说中的帝王生活形象:

    皇太极和他的几个妃子,似乎都是住在一座凤凰楼上,正宫娘娘住正房,其他的女人住偏房。每个房里都有火炕,还有锅灶,民间说的东宫娘娘烙大饼,西宫娘娘剥大葱,估计就是这样的。而且,不算后来清朝增修的建筑,在皇太极的时代,整个沈阳后宫也就是地主大院的水平,皇太极和随便哪一个女人嘿咻,估计全院都能听着响声——反正我很难想象孝庄和海兰珠住在斜对门,低头不见抬头见是啥感觉……”

    “……她们不是亲姐妹么?互相理解一下吧,正房不是还有她们的姑姑嘛!”黄石随口答道

    “……也是,哲哲皇后住正房……”莫茗一边用智能手机搜索资料,一边点头道,“……我查了一下,在皇太极的后院里,除了从林丹汗那里接收来的囊囊太后娜木钟,其余的女人好像基本都是姑姑、姐姐、妹妹之类的亲戚关系,当真是床上一家亲。这就是玩‘全家桶’的好处——后宅和谐啊……”

    提起这个充满暧昧的话题,众人都发出了只有男人才能理解的嘿嘿笑声……

    闲谈了一会儿之后,黄石就起身准备离去——作为整个东亚战区的最高指挥官,他如今要同时负责天津、山东、福建和日本这四个战场的攻略,未来或许还要开辟更多的新战线。虽然如今只有日本处于热战状态,但仍然到处都有事情需要他决策和拍板。亏得现在有卫星电话和【随意门】,否则还真是忙不过来。

    但是,就在他出门的时候,却听见每个人的智能手机都是“叮”的一声,然后王秋便立即摸出手机一看,脸色顿时十分古怪,“……呃?最新军情公告,南京方面有异动?东林党正在谋划拥立新帝?!!”

    “……不会吧?崇祯皇帝如今还活着呢!南京的那帮人也太胆大包天了吧!君臣大义都到哪里去了?”

    黄石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睛,“……而且,历史上的那位南明弘光皇帝,也就是现在的福王世子,眼下也还在洛阳待着,连老福王都还没被李自成弄死,南京的那票东林党又准备拥立谁呢?”

    “……根据公告上的说法,他们是准备拥立鲁王,确切地说,是鲁王次子,朱以海……这家伙是在闻香教起义之后逃到南京的。前任鲁王和他的大哥都在战乱之中失踪了,所以他这个次子才能承袭王位……”

    “……鲁王次子?太滑稽了!而且连王府和驻地都丢了,不管拥立哪个藩王当皇帝,都比他像样吧!”

    “……唉,谁知道东林党是怎么想的啊?或许就是看中了他的名不正言不顺呢……”r1148

第一百零四章、南美的中原

    第一百零四章、南美的中原

    从人类文明发展的角度而言,南美洲其实是一块地理位置不算太好的地方。△¢四△¢五△¢中△¢文

    南美洲大部分的土地位于赤道带内,北部三分之二的范围都位于热带。而热带雨林地区又是人类开展经济活动最困难的生态环境之一,仅次于热带沙漠。只是清理热带雨林的土地,就需付出极为繁重的劳动。而在热带雨林地区建设维护公路和铁路的成本,也比在温带地区的成本高得多热带的公路更加容易被疯长的植物所淹没,而铁路和火车则更容易锈蚀。糟糕的气候又让施工队更容易被瘟疫击倒。

    即使在热带雨林地区有几条可通航的河流,河岸也多为泥泞沼泽,不易建设城镇。而且,热带雨林的酸性土壤相当贫瘠,并且疾病肆虐,气候过于潮湿,使得谷物难以生长。

    综上所述,在热带雨林地区,既不适合发展农业,也不适合发展工业,连矿井和交通的建设成本都极高。所以,在热带地区,绝大多数人口都居住在海岸线上,而貌似植被茂密的内陆平原,反倒人烟稀少。

    以南美洲最大的国家巴西为例,它的850万平方公里国土之中,有三分之一是亚马逊河流域的热带雨林。尽管亚马逊河具有非常优越的航运条件,不仅水量丰沛,河宽水深,主要河段上没有任何险滩瀑布,终年不结冰,干流和各大支流之间可以直接通航,构成了一个庞大而便利的天然水上航运网。可惜这条河流的沿岸地区气候实在过于湿热,尽管水运交通便利,矿产和木材资源也很丰富,但基础建设的代价却高昂到了让人望而却步的程度,就像西伯利亚一样不适宜人类生活。结果一直到二十一世纪,这个绝佳的天然水运网络依然基本处于闲置状态,没有像长江和密西西比河那样成为一个文明社会的大动脉。

    而在亚马逊热带雨林的南方。则是一片广阔的热带稀树草原,不仅同样湿热,而且土壤酸性很高,必须经过完全改造才能种植农作物。而且这里地处内陆,又没有可以通航的河流,所以往这里运送任何补给或往外运送农产品的运费都极为高昂,巴西人一直折腾到二十一世纪。也没能把这片土地开垦出来。

    因此,整个巴西只有最南部大约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是传统意义上的可耕地。只占巴西领土的7%。而更悲剧的是,就连这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可耕地,大部分又深处于交通不便的内陆。真正比较早就被开发出来的土地,只有巴西的东南部沿海,以圣保罗和里约热内卢为核心的十五万平方公里版图而已,相当于四个台湾岛或小半个日本的面积跟俄国一样,巴西也是看上去幅员辽阔,真正的核心区却小的可怜。

    而其他的热带拉美国家,也都有着类似的困境国土看着不小。真正能住人的地方却不多。

    除了海岸线的港口都市之外,热带南美洲的另一个人口稠密地区,则是安第斯山脉。这里地势较高,故而相对凉爽干燥,虽然山地崎岖,却比低洼的雨林更加适合农业发展,于是成为了古代印加文明的摇篮。即使到了现代。哥伦比亚、厄瓜多尔、玻利维亚这些国家的主要城市群也并不位于沿海平原,反而建设在安第斯山脉之间,海拔最高可达二三千米的谷地和高原上,以此来避免热带湿热气候的困扰。

    可问题是,高山地区固然凉爽,但公路铁路的建设成本也随之飙升。崎岖的山岭严重限制了这些城市与外界的往来。也让这些山区城市彼此之间的交通变得十分困难,增加了所有事情的成本。上述麻烦在自给自足的农业时代,还不算太严重,所以在群山之中诞生了傲视南美的印加帝国。但到了工业化时代,则变成了发展工商业的噩梦全世界没有哪一个大型的工业区,是能够建设在地形崎岖破碎的高山上的!

    因此,安第斯山脉就像是美洲的青藏高原。虽然巍峨险要,但却无法建设起一个有影响力的大国。

    既然如此,巴西是南美的俄国,安第斯山脉是南美的青藏高原,那么哪里又是南美的“中原”呢?

    从地图上就可以看到,在南美洲扮演这个角色的,乃是巴西南方的三个国家巴拉圭、乌拉圭和阿根廷。它们瓜分了南美洲的“中原”:总面积一百五十万平方公里的拉普拉塔平原。

    其中,这片土地的南部被称为潘帕斯草原,北部则被称为大查科平原。在现代,拉普拉塔平原大部分归属于阿根廷,还有一小部分由乌拉圭、巴拉圭和巴西分享。

    与北面让人望而却步的热带雨林和热带草原相比,拉普拉塔平原位于南亚热带和南温带,气候与中国的长江黄河流域类似。它是这块大陆上最肥沃的土地,平坦的天然大草原降低了建设成本,适中的降水量和温带气候造就了富饶的农业区。夏季足够干燥,传统谷物能够成熟,而冬季又足够寒冷,限制了疫病的影响。但拉普拉塔平原的真正优势,还是在于该地区的河道结构巴拉那河、乌拉圭河、巴拉圭河汇入拉普拉塔河,形成巨大的河口,从布宜诺斯艾利斯和蒙得维的亚(乌拉圭首都)之间注入大西洋,无论是干流还是支流,大部分河段都可通航,从而形成了一个不逊于亚马逊河的天然水运体系。

    这个庞大的水系,合起来覆盖了这块农业发达的广袤平原,即拉普拉塔河平原。拉普拉塔河等河流的存在对这片农业区意义非凡。即使是在现代世界,与卡车运货相比,水运的成本依然要节省十倍到三十倍。像小麦、玉米、大豆等单位体积价值低的粮食作物。通过水运就能以低廉的成本运送到下游,还能通过海洋运送到世界的其它地方互相连通的河网能形成更大规模的经济,创造出更多的资本,养活更多的人口,并且因为便捷的交通,极大地增强了在该地区形成统一国家政权的可能性。

    而在拉普拉塔河水系河网周边的山地丘陵之中,还散布着十分丰富的矿产,仿佛在等待着工业革命之后的大开发按照中国人的说法。这样一块得天独厚的土地,就是所谓的“霸业之基”。

    在地球上与之类似的地区,譬如中东的两河流域、北美的五大湖和密西西比河流域、中国的长江流域、欧洲的莱茵河流域、印度的恒河流域,都曾经是孕育世界性大国和最发达文明的摇篮。

    那么,既然拉普拉塔河平原的地理条件如此优越,为什么在我们的历史上,这里却从来都没能诞生起一个能够与中国、美国和俄罗斯相媲美的世界性大国呢?

    首先。南美洲的情况跟旧大陆不同,印加帝国等早期农业文明并不是诞生在大河下游的冲积平原。而是发源于安第斯山脉之中高山农业模式显然很难直接复制到平原上来,而且印加文明的水平也有些太寒碜。所以,没等文明之光照耀到拉普拉塔河,西班牙殖民者就闯了进来,宣告了美洲原生文明的终结。

    其次,在进入殖民时代之后,依然沉睡于蛮荒之中的拉普拉塔河流域,终于得到了初步的开发。但由于距离西班牙母国实在太过遥远,加上西班牙人也实在是没有什么农业天赋。所以开发速度相当缓慢,一直到西班牙殖民统治瓦解,南美各国相继独立的时候,整个拉普拉塔河流域的总人口也没有达到五百万。

    由于人口稀少,各个聚居区之间距离遥远、相对孤立,所以拉普拉塔河流域纵然有着便利的水运条件,在独立之时也没能形成一个统一的国家。而是被巴拉圭、乌拉圭和阿根廷一分为三。但到了这个时候,各国有识之士都已经充分看到了这片土地的巨大潜力,也明白了“得拉普拉塔河平原者得南美”的道理。

    于是,接下来就爆发了南美历史上最漫长,最血腥的巴拉圭战争从1864年到1870年,野心勃勃的内陆国巴拉圭。为了独霸拉普拉塔河流域和打通出海口,不惜以一敌三,与阿根廷、乌拉圭和巴西三国展开了六年的殊死血战。虽然取得了一些战术胜利,但毕竟国小力弱,最终兵败覆亡,领土被瓜分近半。

    战后,巴西从巴拉圭夺取了一小块拉普拉塔河流域的土地。乌拉圭基本没有什么收获,巴拉圭全国人口战死约六成,从此一蹶不振。而阿根廷则成了最大的赢家,在从巴拉圭割走大片土地之后,便占据了大部分的拉普拉塔河平原,还控制着拉普拉塔河口和大部分通航河段,从此成为了美洲的“中原霸主”。

    当时的有识之士普遍认为,只要假以时日,阿根廷就必然能够像美国一样,成为南美洲的王者。

    遗憾的是,阿根廷的奋起似乎也就到此为止了。接下来,这个国家没有继续北上,利用自己的天然优势,吞并巴拉圭和乌拉圭,彻底奠定南美统治者的地位,也没有实现工业化,变成一个真正的世界列强。而是坐享着潘帕斯草原的丰饶物产,在慵懒的和平之中不思进取,荒废了一百多年的岁月,最终在马岛战争之中,被戳穿了最后一层光鲜的画皮,成为全世界唯一从发达国家退化回发展中国家行列的笑柄……

    作为在同一片土地上耕耘的穿越者政权,东岸共和国当然不希望自己像阿根廷那样“堕落”和不思进取,更不希望落到巴拉圭那样悲惨的下场幸好,在十七世纪,拉普拉塔河流域的土地还十分荒芜,没有多少人烟,对任何人都可以说是先到先得所以,东岸共和国从建立政权之初,就不惜一切代价,拼命地往拉普拉塔河流域填充人口,同时以最残酷的方式铲平当地的西班牙殖民据点,一心要占稳这片风水宝地。

    而此次天津攻略,也是在东岸共和国的极力要求之下,从一次火力侦察和登陆战演习,变成了丧心病狂的超大规模“买猪仔”行动截止到目前为止,光是在天津这边,就已经有足足十八万人口被送到东岸共和国去修理地球,还有两万多人被弄到了南非和马达加斯加岛去跟黑叔叔打交道。

    且不说向八旗兵购买这么多人口的巨额“货款”该如何支付,如果没有从哆啦a梦世界搞来的神奇庄稼【七日速生麦】。还有中央特别拨出一千万日元补助金,利用【年代性自动售货机】按照明治年代日元物价,仿佛作弊般购买到的大批糙米、豆子和小麦,那么光是以东岸共和国区区数十万人的那点儿经济规模,不仅肯定付不出账来,恐怕本土都要被那么多疯狂涌入国内的难民给吃垮了。

    但即便如此,这么多人口的突然涌入。还是给东岸共和国造成了严重的社会问题,国内秩序都因此爆发了许多混乱……可是为了占据脚下这片南美洲的“中原”。东岸共和国还是咬咬牙拼了毕竟,在错过了这一次天赐良机之后,下一回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以如此低廉的代价,获取这许多人口了。

    事实上,大沽口海岸边的繁荣贸易,在十一月末的此刻,就已经快要到尾声了……王秋推开一扇舷窗,感受着外面一日寒甚一日的冷风和不时飘起的雪花。这一切都在提醒着他:凛冬将至!

    明末小冰河期的冬季渤海,远比后世的同一季节更加寒冷!

    如今,大沽口营寨附近的水塘已经开始结冰,而海河里也逐渐出现了浮冰,在凌冽的西北风吹拂下,再过不久,连海面也会被冻上――到了那个时候。登陆部队就必须撤走了。而眼前这种畸形繁华的景象,也会随之烟消云散……但愿在输入了这么多的粮食之后,能让这边的老百姓多活下来几个吧!

    ※※※※※※※※※※※※※※※※※※※※※※※※※

    在完成了“货物”的交接,从“短毛贼”这边拿到了贩卖人口换来的粮食之后,押送流民的关宁军骑兵却没有急着离开,而是打算在这个集市贩卖战利品和采购些常用零碎过去几个月的征战之中。这些关宁叛军借着女真八旗的赫赫凶名,在北直隶各地攻州破县,很是掳掠来了不少值钱的玩意儿。

    但这些大兵需要四处流动作战,很难携带太多笨重的东西,都迫切想要换成金银首饰之类的细软。

    而且,他们虽然刚刚发了一笔战争财,但是如今的北京城里漕运断绝、百货腾贵。即使拿着金银也很难买到什么好东西。如今既然在海边有个热闹的市集,这些关宁军士兵自然也想趁机采购一番。

    于是,随着关宁军士兵的抵达,市集上变得愈发喧闹起来。各式各样的物件都被他们摆出来低价兜售玉器摆件、瓷器书画、绸缎刺绣、耕地的农具、秀才的书本,商人的算盘,戏子的乐器,乃至于衙门里的官印,当真是无奇不有,有些明显还是从坟墓里挖出来的随葬品,价格也低廉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此外还有来市集上卖人的不是之前“批发”的那些蓬头垢面、脸黄肌瘦的流民,而是姿色姣好的年轻女子和唇红齿白的俊俏娈童,属于这些士兵的“私货”,大多是他们掠来充作私宠,接着又玩腻了之后,再拿出来转卖的,价格也高得多。但即便如此,通常也不过是七八两银子换一个人而已。

    虽然这些士兵的加入,让市集变得愈发热闹了几分,但那些买主卖主同时却也如临大敌,一个个都悄悄拿出了棍棒刀剑――这些杀人越货的大兵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哪怕有“短毛贼”的士兵在旁边盯着,为了价钱起争执而动刀子也是经常有的事情,至于偷窃抢劫什么的则更是家常便饭。

    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诸位“身份尊贵”的穿越者们,当然不会亲自跑到那种鱼龙混杂的市集里去闲逛和淘货,也不会对寻常小兵手里的破烂玩意儿感兴趣,更没有谁打算在这种地方弄个小姑娘来享用,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派遣可靠的人手,设法从那些关宁军士兵的嘴里打探一些消息这年头的底层官兵普遍没什么保密意识,只要几碗酒一下肚,再奉承上几句,就什么都说出来了。再结合侦察卫星拍摄的照片,即使坐在渤海湾的战舰里,王秋他们也能对眼下的华北战局说出个一二三来。

    “……嗯,在入主北京的同时。皇太极还派兵西征宣府,把崇祯皇帝赶到山西去了,目前正在大同一线对峙。如今南到大名,北到宣府,整个北直隶都已经落入了这位后金大汗的手里。一支深入南下的蒙古骑兵,甚至还抄掠了山东德州……这发展势头可真是……啧啧,所谓的‘侵略如火’啊!”

    看着标在地图上的一个个箭头。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把大明江山戳得千疮百孔,王秋忍不住赞叹起来。

    “……哎。虽然是彼此厮杀了好些年的老对手,但我还是不得不承认,这皇太极确实是堪称雄才大略的一代英主,总是能够化不可能为可能尽管大多数时候主要都是因为他的对手太喜欢作死……”

    刚刚跟女真使者谈判回来的黄石大帅,一边把军帽挂在衣帽架上,一边如此叹息说,“……事实上,在攻入北京之后,皇太极的处境并不是看上去那么好关宁军对大明固然是忘恩负义、脑后生反骨。对女真人难道就会忠心耿耿?万一被钻了空子反戈一击,那么这几万八旗兵就别想回辽东了。

    然后,北京城里的勋贵大臣,虽然是望风而降,但如果真的大肆招降纳叛,让他们摇身一变成为新朝显贵,那么且不说这些人是何等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还无异于放过嘴边的肥肉。可要是直接大肆拷掠,榨取他们的财产,那么发了财的八旗兵固然是高兴了,可是以后还有谁敢归顺?

    此外,还有遍地的流民,蔓延的瘟疫。断绝的漕运……总之,皇太极这次进北京,远远谈不上什么大功告成,而是一屁股坐到了火坑上。如果没有我们运来的这么多粮食,他的处境还会更艰难。”

    说到这里,黄石忍不住叹了口气,“……所以。对于皇太极刚刚派人来提出的新交易,我感觉很犹豫。”

    “……哦?什么交易,继续拿人口换粮食?我们这边绝对是多多益善!”莫茗少将不假思索地说。

    “……不是,今天被驱赶过来的这些流民,已经是后金朝廷‘官方’组织过来的最后一批货了,以后最多只会有一些私下的小规模人易,不会再有这样大规模的‘卖猪仔’了毕竟皇太极也很清楚,人口才是最核心的生产力。如果把人口卖掉得太多了,那么明年的田地就会继续被抛荒……所以,在把京畿的流民削减到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以后,他就不打算再向我们贩卖人口了。”

    黄石如此说道,“……可他还是想要从我们手里获得更多的粮食、布匹、烧酒、药物、食盐和其它日用品……其实原本连军械和火药都想要购买的,但被我拒绝了。”

    “……那他拿什么来支付?该不会是想赊账吧?”王秋有些吃惊地说,“……还是说他舍得掏银子了?”

    “……不是,他把紫禁城搜了个底朝天,折腾出一堆据说很值钱的古董,甚至连大殿上的铜龟和金丝楠木柱子都拆了,想要用这些玩意儿来抵账……”黄石摊了摊手,“……这笔生意要做吗?”

    对于古董这种破烂玩意儿,在座的诸位都兴趣不大。不过,在这个冬天给女真八旗兵输血,让他们在失去利用价值之前,对明廷造成更大的破坏,乃是华盟近期的战略决策。所以在请示了后方的意见之后,前线众人还是捏着鼻子同意了这笔交易,只是价钱得尽量往下砍。

    毕竟,想要扭转国人安土重迁的保守思维,从中原故土榨出大量的人口,最有效的办法就是让这片土地陷入长时间的毁灭性战乱。说得难听一点,八旗兵在关内造成的破坏和恐慌越严重,穿越者们吸收移民就越容易反正按照另一个时空的历史,他们本来就是统统都要死的……

    敲定了这笔生意之后,舱室里的气氛也变得轻松起来,众人开始一边喝茶,一边讨论些不重要的话题。

    “……对了,既然皇太极把紫禁城都给拆了,那么他在北京住哪儿?”莫茗少将不经意地问道。

    “……一开始是住在中南海,后来又搬进了内阁首辅温体仁的府邸,根本就没在宫里待过多久……”

    黄石答道,“……其实,皇太极这家伙一向不怎么注重享受,生活上可能还没有明朝的知府讲究呢!”

    “……我想也是。怎么说也是一代明君么!”王秋附和道,“……记得是在初中的时候,我曾经去沈阳故宫玩过一次,发现皇太极的日常起居,似乎很符合古代民间传说中的帝王生活形象:

    皇太极和他的几个妃子,似乎都是住在一座凤凰楼上,正宫娘娘住正房,其他的女人住偏房。每个房里都有火炕,还有锅灶,民间说的东宫娘娘烙大饼,西宫娘娘剥大葱,估计就是这样的。而且,不算后来清朝增修的建筑,在皇太极的时代,整个沈阳后宫也就是地主大院的水平,皇太极和随便哪一个女人嘿咻,估计全院都能听着响声反正我很难想象孝庄和海兰珠住在斜对门,低头不见抬头见是啥感觉……”

    “……她们不是亲姐妹么?互相理解一下吧,正房不是还有她们的姑姑嘛!”黄石随口答道

    “……也是,哲哲皇后住正房……”莫茗一边用智能手机搜索资料,一边点头道,“……我查了一下,在皇太极的后院里,除了从林丹汗那里接收来的囊囊太后娜木钟,其余的女人好像基本都是姑姑、姐姐、妹妹之类的亲戚关系,当真是床上一家亲。这就是玩‘全家桶’的好处后宅和谐啊……”

    提起这个充满暧昧的话题,众人都发出了只有男人才能理解的嘿嘿笑声……

    闲谈了一会儿之后,黄石就起身准备离去作为整个东亚战区的最高指挥官,他如今要同时负责天津、山东、福建和日本这四个战场的攻略,未来或许还要开辟更多的新战线。虽然如今只有日本处于热战状态,但仍然到处都有事情需要他决策和拍板。亏得现在有卫星电话和【随意门】,否则还真是忙不过来。

    但是,就在他出门的时候,却听见每个人的智能手机都是“叮”的一声,然后王秋便立即摸出手机一看,脸色顿时十分古怪,“……呃?最新军情公告,南京方面有异动?东林党正在谋划拥立新帝?!!”

    “……不会吧?崇祯皇帝如今还活着呢!南京的那帮人也太胆大包天了吧!君臣大义都到哪里去了?”

    黄石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睛,“……而且,历史上的那位南明弘光皇帝,也就是现在的福王世子,眼下也还在洛阳待着,连老福王都还没被李自成弄死,南京的那票东林党又准备拥立谁呢?”

    “……根据公告上的说法,他们是准备拥立鲁王,确切地说,是鲁王次子,朱以海……这家伙是在闻香教起义之后逃到南京的。前任鲁王和他的大哥都在战乱之中失踪了,所以他这个次子才能承袭王位……”

    “……鲁王次子?太滑稽了!而且连王府和驻地都丢了,不管拥立哪个藩王当皇帝,都比他像样吧!”

    “……唉,谁知道东林党是怎么想的啊?或许就是看中了他的名不正言不顺呢……”(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一百零四章、崇祯皇帝的惊骇

    readx;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第一百零四章、崇祯皇帝的惊骇

    孩子,当你出生的时候,整个紫禁城都知道了你的名字:朱由检。

    孩子,我忧心忡忡地看着你和你哥哥一天天长大,成为新一代背负天下黑锅的候选人。

    你要记住,我们一直都是靠着装傻和妥协来统治这个国家。

    我非常担心,你和你哥哥或许根本不清楚自己究竟有几斤几两。

    总之,为君之道,就是永远不要相信任何人————尤其是那些自封为“正义化身”的士大夫们。

    遗憾的是,我从来没有想到要向你仔细解释这些道理,因为继承皇位的人选是你的哥哥。

    而你,这一辈子应该只需要安分守己,享受皇权带来的荣耀和财富,不要妄想你哥哥的宝座……

    可惜,你的哥哥天启皇帝还没来得及留下后代,他的生命就已经过早地抵达终点。

    于是,你终于在一片懵懂之中,加冕登基,成为新一代的黑锅之王……

    ……

    “……啊啊啊——”

    伴随着一声急促的惊叫,一个男人发出一声恐惧的惊呼,从床铺上“弹”了起来,随即因为没坐稳的缘故,更是身子一歪,从厚厚的被铺之中滑落下来,滚到了地板上,以一副四蹄朝天的蠢萌姿态,就这样愣愣地僵在那里……借着从床头那一盏昏黄的长明灯,可以隐约地看出,这位穿着丝绸内衫的男人十分年轻。虽然他在嘴唇和下巴的位置都刻意留了胡须,以求让面容显得老成一些,但还是可以看得出他的年龄应该不会很大,岁月的痕迹还没怎么出现在他光滑的面颊上。

    “……唔,陛下,怎么了?”在他原来躺着的床铺里面,一个女人迷迷糊糊地抬起了头。

    “……唉,没事,没事,不过是做了个噩梦……”躺在地板上四蹄朝天的男人叹了口气,喃喃地答道。

    接下来,在斥退了闻声闯进来的太监和宫女之后,大明帝国的第十六任皇帝,眼下年仅二十三岁的崇祯皇帝朱由检,一边揉着有些隐隐发痛的脊背,一边从铺着绒毯的地板上爬了起来,重新躺回床上。

    但刚才的那个噩梦,还是使他睡意全消——明明是这么严肃冷酷的事情,怎么就能弄得这样爆笑呢?

    唉,不过,如今好歹是从北京城那个死地里跑出来了……此番大难不死,想来必有后福吧!

    已经换了灵魂的穿越版崇祯皇帝如此想道,心中不禁又轻松了起来。

    ※※※※※※※※※※※※※※※※※※※※※※※※※

    ——在仓促逃离北京城之后,这位穿越版崇祯皇帝接下来的旅途依然很坎坷。

    先是在昌平帝陵(后世的十三陵,但崇祯帝还没有埋进去,所以此时只有十二陵)成功会合了卢象升的一万多天雄军残部,但接下来刚刚走到保安州,就遇上了女真八旗和关宁铁骑的数千追兵——怎么看都像是在京城里有人给鞑子通风报信的模样。亏得卢象升的武功超群、统兵才能尚可,鞑子追兵又长途跋涉,兵力处于绝对劣势,明军这才没有被当场打崩。再接下来,宣府边军千户王斗率部来援,终于击破了敌人。

    这场胜利虽然在战略战术上没有多少意义,但却仿佛一剂强心针,暂时扫清了仓皇撤离京师给众人带来的失落与惶恐。打扫过战场之后,崇祯帝嘉奖了忠勇救驾的王斗,将其所部舜乡军编入宫廷禁军。然后又移驾到王斗的驻地舜乡堡,准备在这里一边休整兵马,一边召集勤王援军,看看有没有机会收复京师。

    可惜崇祯皇帝才在舜乡堡歇息了一天时间,李自成就也带着闯营流寇逃出京师,跟着窜入了宣府。一番乱战之后,李自成带着几万流寇扬长而去,原本就人心不稳、骚动不安的宣府镇,却是被彻底打烂了。

    再往后,从南边又传来了皇太极入主京师,京中留守百官争相归附的坏消息。更可怕的是,为了解除宣府边军和崇祯帝对京师的威胁,皇太极在以最快速度攻占京师的同时,又马不停蹄地组织了一支号称十万人的讨伐军,气势汹汹地出京北上,先是攻破了昌平、密云,然后朝着宣府压了过来……

    面对着鞑虏大军的逼近,还有对面通过各种门路发来的劝降信,宣府的边军也愈发不稳起来,越来越多的文武官员开始心怀鬼胎,各式各样的兵变频繁爆发。最后连奉命抽调精兵护驾的宣府总兵,都被一伙乱兵给轰出了宣化府,甚至还有投靠了鞑虏的叛将为了谋求大功,居然率领亲信家丁偷袭皇帝御驾……

    仿佛是京师之中那一幕的重演,在这等众叛亲离、树倒猢狲散的绝境之下,崇祯皇帝只得继续辗转西逃,先是通过居庸关,撤到了大同,得到了大同边军的护卫,这才彻底摆脱了鞑子的追兵。但是大同位于边境,土地贫瘠,交通不便,粮食和赋税都无法维持一个小朝廷的花费。于是皇帝又再度启程,在十一月下旬逃到了山西太原,在这里建立行营,安置随驾逃亡的文武百官,勉强算是安顿了下来。

    ——这会儿的北方已是天寒地冻、遍地大雪,道路难行,皇帝的御驾实在是没法继续赶往南京了。

    此时的太原城,在夏天刚刚被陕西流寇给血洗了一遍,巡抚、知府、总兵和晋王尽数被杀或失踪,腾出了不少房子和官位。后来被官军收复之后,也没来得及重新任命。于是皇帝带着宫眷太监正好入住晋王府——虽然流寇在撤离之前,早已把王府里的金银细软搜刮一空,还放火烧了不少房子,但好歹有一大半建筑还是完好的,比在大雪天里扎营露宿要强得多,至于家具什物之类,勉强凑一凑的话也能将就。

    而随驾西奔的文武官员,也住进了太原城内各处空出来的衙门,总算是搭起了一个流亡朝廷的架子。

    直到这个时候,皇帝陛下的日子才算是稍微安稳了下来——虽然女真八旗的铁骑还在华北平原上继续狂飙猛进,甚至有小股游骑兵踏过冰封的黄河,一直杀到了开封城下,据说弄得河南省内一片惊恐。但截至到目前为止,鞑虏的兵锋好歹跟太原这边还隔着一道太行山,暂时是不会打到崇祯皇帝身边的。

    而陕西流寇也在今年的京畿乱战之中伤了元气,虽然难以铲除,但在短时间内应该成不了气候。

    所以,对于眼下的状况,穿越版的崇祯皇帝基本还算满意——虽然京师和几乎整个北直隶,都已经沦陷于敌手,但是对于他本人而言,却是成功跳出了一个进退两难的死地,就明朝的全局而言,也是卸掉了一个财政上的大包袱。接下来,只要等到春暖花开,道路畅通,自己的御驾继续南下金陵,在南京重立朝廷,掌握江南财赋之地,刷新朝政,从容筹饷练兵。那么进则或许能整军北伐,重新收拾河山;至不济也能凭着江淮天险,保住南宋和东晋那样的偏安局面——怎么说自己也不会干得比宋高宗赵构更差吧!

    嗯,不过,那些盘踞在海南岛一隅,疑似穿越者的“髡贼”,还得要多加提防和注意的,但愿他们没有改朝换代的妄想,否则自己就只能下辣手铲除了。另外,福建总兵黄石似乎也举兵谋反了,不知道如今那边的战事打得怎样?按照原版崇祯帝的记忆来看,这位同样有穿越者嫌疑的将军,在天启年间可是打遍辽东无敌手,似乎不太好对付……不过凭着江南的财力,哪怕用银弹战术,也应该能压得下去吧!

    ——这位穿越版崇祯皇帝虽然想得很好,可却严重高估了“正统”的震慑力。而且,他本身的能力或许不比宋高宗差,但明朝士大夫的忠心却跟宋朝士大夫完全没法比,作死技能和愚蠢程度更是远超前人……

    总之,如果说这位穿越者皇帝最近还有什么特别不满的话,那就是居然到了现在这时候,还没有能够跟崇祯皇帝的后妃们嘿咻过一次了!但这实在是不能埋怨后妃们侍奉不尽心,完全是他自己身上出了问题——之前在紫禁城,这位穿越版崇祯皇帝从一场大病中醒来,身子骨肯定是异常的虚亏,自然是行不得房事。然后,他还没把身子调养好,急剧恶化的战局就逼得他不得不强撑着起来,顶着满朝文武的压力,设法布置逃亡事宜。接下来的一路上,他不仅吃不好睡不好,还要面对各种明枪暗箭,提防居心叵测的地方官军和鞑虏流寇的长途追杀,这位穿越版崇祯皇帝的体力和精力,其实早已透支得厉害了。

    结果,等这一行人跑到太原,总算是安顿下来之后,他当即又是大病一场,直到前两日才渐渐好转。

    眼下虽然已经在让皇后和嫔妃侍寝了,但也不过是盖着棉被聊天罢了。就算偶尔起了色心,面对皇后或贵妃一声“你不要命啦?”的娇嗔,这位穿越版崇祯皇帝也只得悻悻罢手——毕竟他自己也明白自己确实体虚得很,好不容易穿越过来当了一回皇帝,要是居然因为过度急色而死于马上风,那可就太亏了!

    就在这一番胡思乱想之间,外面已是天光大亮,传来阵阵鸡叫声。于是皇帝陛下便唤来了值班的宫女,服侍他起来穿衣洗漱。而外面的花厅里,更是早已摆好了精美的早点——虽然御驾落难在外,条件不如宫中,但也凑出了林林总总二十几道糕点小菜、粥饼汤羹,还有十几位宫女环列伺候、添饭布菜……

    看着身边的这么多恭恭敬敬的如花美眷,穿越版崇祯皇帝的心情不由得又是一阵愉悦。

    什么叫做富贵尊荣,什么叫做一脚出八脚迈,什么叫做人上人的滋味,这就是啊!

    ——无论去到哪儿,都有大批下人跟随,想吃什么东西只需一个眼神,就自会有人一脸谄媚地笑着送上,想用什么东西无需开口就有人打理好……这才是一位成功人士真正该过的日子啊!

    想想自己在现代世界为了五斗米而折腰,不分寒暑风里来雨里去,时不时就得免费加班加点,还被同事暗中下绊子,被上司穿小鞋的日子,就令这位穿越版崇祯皇帝为以往的自己掬了一把同情的泪水。

    哪怕只是为了继续享受这样悠闲自在的生活,他也一定要把屁股底下的皇位给坐稳了。

    遗憾的是,在眼下这场帝国崩塌的风暴之中,这一自私的梦想注定只能是奢望。

    ——崇祯皇帝的这一顿早膳尚未用完,就看到心腹太监王承恩急匆匆地奔了过来,满脸都是惶恐之色:

    “……皇爷!皇爷!有祸事了!南京怕是去不得了!留都的那帮逆臣居然要拥立新帝!”

    “……什么?!!他们竟然敢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仿佛头脑里“嗡”地一声炸开,崇祯皇帝顿时大惊失色地跳了起来,就连一碗热腾腾的小米粥翻倒在了他的衣襟上都没注意到,“……南京文武众臣之中,有何人参与了此事?又欲立朕的哪个亲戚当那伪帝?”

    “……皇爷,如今南边的消息还不太清楚,只知道南京兵部尚书吕维祺、复社首领张溥、东林魁首钱谦益都有参与此事。而他们企图拥立的伪帝,乃是鲁王次子朱以海。”王承恩如此答道。

    “……鲁王次子?”崇祯皇帝的表情一时间十分古怪,“……他怎么会在南京?鲁王和鲁王世子呢?”

    “……据说鲁王府被闻香教妖人给攻破了,鲁王和世子都没逃出来,只有次子朱以海跑到了南京。”

    “……知道了,然后这家伙就跟江南的东林逆贼勾搭上了……”崇祯皇帝叹了口气,颓然坐下,一时间心乱如麻——对于在这个时空有可能威胁到自己皇位的因素,从女真人、陕西流寇到各路叛军,还有那些疑似穿越者的家伙,他在这些日子都已经仔细考虑过很多遍,并且自认为能够拿得出一些对策。但是,他却万万没有料到,南京那边居然敢在自己还活着的时候就拥立新帝,悍然废黜自己的皇位了!

    ——当他在谋逆集团之中听到了张溥和钱谦益的名字之后,这位穿越版崇祯皇帝就已经知道,如今的东林党主流势力,还有站在东林党背后的江南缙绅地主豪商集团,恐怕都抛弃了自己这个皇帝……

    这下该如何是好?没有了江南的钱粮,他该拿什么来养活朝廷、统治天下?

    而且,有了南京方面开的这个坏头,谁知道其它省份的文武官员又会怎么想?会不会有样学样?

    接下来,似乎是老天爷还嫌他受到的惊吓不够似的,内阁首辅温体仁又带着一条新的噩耗匆匆赶到:

    “……什么?洛阳地面上也有异动?福王正在联络河南的文武官员,似乎要图谋不轨?!!”r1148

    最快更新,阅读请。

第一百零六章 崇祯五年的尾声(上)

    第一百零六章、崇五年的尾声(上)

    ps:修正,章节顺序错误,上一章应该是第一百零五章。【阅读本书最新章节,请搜索800】

    ※※※※※※※※※※※※※※※※※※※※※※※※※

    崇祯五年十二月,山西太原城内的一个院落里,刚刚得到了破格提拔的原舜乡堡屯长,如今的羽林左卫指挥使王斗,正懒洋洋地倚在软塌上,百无聊赖地晒着太阳。

    (羽林左卫,明朝天子亲军十二卫之一,这十二卫之中以锦衣卫为,其它十一个卫加起来的编制也不如锦衣卫那么庞大。到了明末,除了锦衣卫的冗员高达七八万之外,剩下十一个卫已经吃空饷吃到加起来也只剩一个卫四五千的兵力了,而且这些兵也只是理论上的存在,很多人其实是在大户人家当奴仆。)

    今天难得是个大晴天,冬日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令人忍不住昏昏欲睡。

    一位侍女正在为王斗捏着肩膀,另一位侍女在为他剥着桔子,他的那个童养媳老婆谢秀娘则坐在一旁吹着笛子,悠扬悦耳的乐声传到王斗的耳里,令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似乎已经好久没有享受过这样悠闲的生活了啊!

    但是,只要一回想起已经在战火中化为废墟的舜乡堡,还有那些死于战争的熟悉面孔,他的心情就不禁低落了下来——穿越过来这么些日子,他已经真的把那片位于边塞的贫瘠土地,当成了自己的家园。

    而现在,那个家园却被毁灭了……

    不过,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在明末乱世的大潮之中,一切想要守护的东西都是那么的脆弱。

    ——眼下,整个宣府镇都已经被八旗兵攻陷,全镇各部边军也是投降的投降、覆灭的覆灭。只有王斗带着一千多舜乡军,不仅逃出了绝境,还乘着天子御驾“西幸”的顺风,犹如暴户一般爬上了羽林左卫指挥使的高位——这一路上,流亡朝廷几乎是想尽一切办法在搜罗兵马,封起官来不要太慷慨。

    而作为天子身边最有战斗力的部队之一,王斗一手编练出来的舜乡军也得了崇祯皇帝的青睐,被顺理成章地收编成了天子亲军,成了朝廷的嫡系武力,其地位简直是坐了火箭一般地往上飞窜。

    (眼下的王斗还没察觉到崇祯皇帝换了魂,只以为是其他穿越者导致的蝴蝶效应。而崇祯皇帝也没察觉王斗的穿越者身份——舜乡堡实在太穷,所以王斗的部队除了比较能打之外,并无越时代之处。)

    因此,原本在舜乡堡里整天土得掉渣的王斗,在跟随御驾进了太原城之后,也变得养尊处优起来——不仅住进了官宦家的深宅大院,还有缙绅大户主动送上金银财货和侍女仆役,只求跟他这位天子身边的红人搭上一份交情。不过,虽然这样的境遇听起来很不错,可问题是,如今的天子御驾本身就处于风雨飘摇之中……大明朝廷素来不重视保密,所以南京那边拥立伪帝的事情,如今早已在太原城内传了个遍。

    而其余各省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在此事之后也是难说得很——崇祯皇帝的天子之位固然毋庸置疑,但南京城本身也是正统的一个象征……那些地方实权派到底会倒向哪一边,真的是让人难以预料。

    但事已至此,王斗也没得选择,只能跟着这位貌似玩砸了的崇祯皇帝一条路走到黑了。

    正当王斗躺在软榻上晒着太阳,头脑里思绪纷乱如麻的时候,耳畔却响起了母亲钟氏的叫唤声

    “……儿子,快来吃午饭吧!今天煮了你喜欢的黄豆炖肉!”

    听到母亲的呼唤,王斗头脑中的困倦之意顿时全消,睁眼回头看去,现母亲钟氏正一脸慈爱地站在屋檐下。老婆谢秀娘也收起了笛子,规规矩矩地侍立在婆婆身旁。

    与往日一副劳动妇女的粗陋打扮不同,今日钟氏上身穿了一件暗红色的绣金菊花纹路立领小袄,下系一条黑色流云蝙蝠综裙,外披一件深黄色绣松鹤图案滚黑边的织锦披风,头上梳着麻姑髻,戴?两对赤金垂珠凤钗,外加一朵珍珠制成的头花,双手捧着一只巴掌般大小的手炉,隐约地现出戴在左手腕上的一串佛珠,和右手腕上的一对翡翠玉镯,再加上胸前挂着的那串碧玺珠串,端得是一派官太太的富贵相。

    而谢秀娘也不像在舜乡堡的时候,总是一身浆洗得褪了色的粗布长裙,而是仔细地打扮起来,上身穿一件胭脂粉色绣云纹小袄,下系一条浅红色百褶裙,裙身右下角绣着大朵的白梅,一直延伸到腰侧,外罩一件朝霞红色滚白狐毛披风,头梳双丫髻,插了一只蝴蝶金钗,还有几朵宝蓝色的绢花点缀于间。

    看着妻子和母亲的这番富贵打扮,王斗在赞叹之余,也微微有些心酸:过去是不是对待家人太苛刻了?

    ——昔日在舜乡堡的时候,虽然王斗善于经营,手里多少有积攒下一些余钱,但他深知乱世已至,唯有依仗武力方可生存,故而一心整军讲武、练兵备战,恨不得把每一个铜钱都投入到军事上。哪怕开出了银矿,也没怎么拿来改善自家的生活……当时还没怎么感觉,现在想来,还真是有些委屈家人了啊!

    貌似很多地位还不如自己的武官,依靠贪污的军饷,都过着深宅大院、丫鬟仆役成群的奢侈生活呢。

    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身处于乱世之中,若是再不狠抓枪杆子,岂不是等于任人宰割么?

    如今已经不是什么乱世将至、大厦将倾,而是乱世已至,大厦已倾,天下已然分崩离析了啊!

    有钱没兵,再多的钱也不过是为其它强人挣来的;有兵没钱,则可以凭着刀子到别人那里去抢。

    就算是眼下的富贵日子,也还不是靠自己手下的这支精兵才挣来的?如果自己也像宣府的其他武官一样,把士兵变成农奴和乞丐,只会种地不会打仗,天子和朝廷又凭什么会如此高看自己?

    幸好,母亲和秀娘都能理解自己的苦衷……然而,就当王斗欣然从软榻上起身,准备享用母亲烹饪的爱心午餐之时,却听得外面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鼓声,不由得神情凝重地停下了脚步。而钟氏虽然一时有些错愕,但作为一名久在边地的军人家属,很快也明白了这鼓声意味着什么,顿时就是神色一凝:

    “……这是……擂鼓聚将?儿子,这莫非是要出兵打仗了么?!”

    ※※※※※※※※※※※※※※※※※※※※※※※※※

    与此同时,晋王府的一间小花厅内,卢象升和温体仁等流亡朝廷的几位重臣,正为穿越版崇祯皇帝宣布的最新决断,而一个个目瞪口呆,思维崩坏——兵洛阳?诛杀福王?!!

    “……陛下!请三思啊!虽然福王似有不轨之意,但洛阳官府并未与其同流合污,反而只是稍有察觉,就派人前来报告,所以朝廷也只需小惩大诫一番即可,完全不必处置的如此酷烈啊!”

    “……而且,福王再怎么说也是陛下的亲叔叔,如此不教而诛,只恐天下人会有所非议……”

    “……陛下,如今京师沦陷敌手,南京诸臣拥立伪帝,朝廷本来就处境尴尬,正是需要施恩四方、镇之以静的时候。如果这般狠下辣手,闹出了弑亲的恶名,天下人又该如何看待陛下啊?”

    ……

    一片七嘴八舌之下,基本没有人赞同崇祯皇帝对福王叔叔的杀伐果断,但皇帝陛下依然固执己见。

    “……唉,诸位爱卿,朕也知道此策后患极大,可是舍此之外,朕还有什么办法?”

    崇祯皇帝宛如笼中困兽一般在屋内踱来踱去,语气中满是焦虑和急躁,“……朝廷眼下困顿于太原,山西全省残破,岁入无几。陕西、河南各省亦是如此。南京诸臣又已扯旗叛逆,江南的捐输财赋再也不能指望。而且南京伪帝一出,天下亲藩势必蠢蠢欲动。当今之计,唯有快刀斩乱麻、杀鸡儆猴,方可震慑屑小!而福王昔日便有与皇父争夺大位之前科,如今又有反迹显露,岂不是上天送给的好靶子么?再说,虽然眼下的河南官府尚未附逆,但若是坐视不理,等到再过几个月,局势又有变化之后,河南方面又会如何?

    此外,如今南京已经去不得了。太原孤悬北方,处于被流寇与鞑虏包抄夹击之势,实在不是久留之地。

    陕西甘肃一向贫瘠,又是流寇起源之地,朝廷去了那边也站不稳脚跟。而洛阳乃是中原之枢纽,自古以来的帝王之都,山河险要,易守难攻,此外也是御驾南下的必经之路,岂能坐视其落入居心叵测之辈手中?”

    ——更重要的是,福王府里的那么多金山银山,与其便宜了李自成那一干陕西流寇,还不如交给朕用来复兴大明江山呢!好歹是肉烂在自家锅里……穿越版的崇祯皇帝一边翻着白眼如此想道,一边索性把话都给挑明了:“……况且,如今朝廷财计匮乏,朕募兵讨逆要花钱、安置百官也要钱,其开销之庞大,除去抄了福王的家之外,朕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办法来填窟窿……就当是杀头肥猪好过年吧!”

    (福王乃万历帝宠爱的幼子,万历末年曾经依靠万历帝的宠信,和崇祯的父亲泰昌帝争夺皇位,落败后才迁封洛阳。当时万历帝赏赐给了福王许多财宝,据说搬空了紫禁城的小半库藏。)

    “……肥猪……陛下,您怎么能这样看待自家亲戚啊?”温体仁愣了半天,才如此低声嘟囔道。

    “……温体仁!都到什么时候了,你还顾得上讲究这等细枝末节的小事么?”崇祯皇帝神态暴躁地挥了挥手,“……本朝开国二百余年以来,天底下的那么多藩王亲贵。仗着是朕的亲戚,在下面是胡作非为、肆意盘剥。可朕的历代祖宗,因为血脉的缘故,都只能迁就着他们,就算亲戚们再不上进,作为宗亲,皇家总还是要照顾着他们。为了这些不上进的亲戚,皇家不知花费了多少钱粮,担下了多少骂名!可是,在这群亲戚之中,又有谁想到过皇家的难处了?反而成天就知道要钱要粮,跟一群讨债鬼似的!如今皇室落难了,他们又有哪一个想过要报效朕这么多年的厚恩,到太原来捐献粮米银钱以资军用了?一个都没有!

    哼,不是装聋作哑,就是野心滋长,想要谋朝篡位!朕就是养一条狗,也比养着他们来得强吧!

    如今天下分崩离析,朝廷已经濒临绝境,没有钱粮来招募兵马,没有俸禄供养百官,而鞑虏还在燕蓟虎视眈眈,四方逆贼更是磨刀霍霍。此时不拿几家有反心的藩王开刀救急,还能如何?难道要朕看着福王拿出库藏金银在河南招兵买马、收买人心,然后扯旗作乱来要朕的性命么?”

    此言一出,厅中众臣顿时不敢再有多言,而穿越版崇祯皇帝在神神叨叨地泄了一通之后,也慢慢冷静了下来,转身坐回一张雕花椅子上,捧起一壶已经凉了的茶水就往嘴里灌。

    哎,看来自己还是太天真了。原本以为只要逃出北京城,自己依然坐拥大半个天下,完全可以从容展布,与鞑虏和逆贼周旋。没想到局势居然这般急转直下——南方的东林党想要模仿宋朝的富弼和文彦博,让皇帝废立操持于文官之手。地方藩王脑壳里的野心也蓬勃生长,想着模仿永乐皇帝的前例,干掉自己这个“失德之君”跻身皇位……说好的穿越者牛气冲天不解释呢?朕这个穿越版皇帝怎么就这般命苦呢?

    事实上,在得知南京居然拥立新帝的时候,因为原本的如意算盘被彻底打碎,他就已经方寸大乱了。眼下南征洛阳、攻打福王的计划,也不过是他一拍脑门胡乱逼出来的想法——再坏的计划也好过没有计划吧!但在得了福王府的钱粮之后,到底该怎么办,他也是完全没思路了……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再说了!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叹了口气,然后起身解下了自己腰间的佩剑,郑重其事地递交到了麾下头号打手卢象升的手里,“……卢爱卿,朕的生死安危,还有大明的江山社稷,就都托付到你的手上了!”

    卢?升抬起头来,眼神复杂地深深看了他一眼,但终究还是顺从地低下了头:“……臣,遵旨!”

    ※※※※※※※※※※※※※※※※※※※※※※※※※

    崇祯五年十二月,天子闻福王府意图不轨,遂拜卢象升为主帅,率太原行宫下辖精兵五千,星夜冒雪长驱南下,于除夕日突入洛阳,持天子诏书接管洛阳官衙,并强攻福王府,夺王府库藏之财宝以为国用。次年二月,帝驾南临洛阳,卢象升持福王及其家眷献俘,帝甚悦,左右请示如何处置福王逆党,帝曰:乱世须用重典。遂以谋逆之罪,将福王满门斩弃市,唯有福王世子趁乱从地道逃出,辗转流亡于江淮之间。

    此事一出,天下大哗,地方大员与藩王勋贵皆为之骇然,但亦有士人痛斥天子屠戮亲藩、刻薄寡恩,无德无能,望之不似人君。南京朝廷更广邀群贤,作《讨废帝檄》,号召天下义士讨伐暴君……

第一百零七章 崇祯五年的尾声(中)

    第一百零七章、崇?五年的尾声(中)

    当中原大地上纷争四起、兵戈不休的时候,隔海相望的日本列岛,也同样陷入了遮天蔽日的战火之中。[起舞电子书]

    宽永九年夏,新崛起的西国霸主,几年前刚刚改信基督教的长州藩毛利家,在以“护教圣战”而发动的新一轮九州攻伐之中,拔掉了幕府在九州岛上的最后几个据点。随后,藩主毛利秀就终于公开提出倒幕口号,动员西国“切支丹”大名组成一支基督教倒幕联军,打着十字旗浩浩荡荡地开始了“上洛”的征程。

    而坐镇近畿准备迎战的幕府将军德川家光这边,却是流年不利——进口西洋火器、聘请荷兰顾问,花费巨资编练起来的五千幕府新军,被突然降临的二十一世纪穿越者军队轻易歼灭,导致幕府军的实力大为衰减。而且,德川家光最信赖的重臣保科正之(未来的会津藩始祖)也没于战阵,让德川家光将军在决战之前就痛失臂膀,而幕府阵营全军上下更是士气萎靡,斗志颓丧。

    于是,当倒幕军逐步剿灭沿途那些忠于幕府的藩国,最终大举攻入近畿的时候,幕府军的抵抗相当软弱无力,在姬路城和淀川组织的两次合战,都被已经装备着近代化火器的毛利军打得惨败。而还在用安宅船和小早船的幕府水军,更不是已经装备了西洋帆船的毛利水军的对手。

    到了十月初,德川家光将军眼看着近畿战场一片土崩瓦解,己方大势已去,索性下令火烧京都,裹挟明正女天皇和其余皇室成员逃往江户,只留下幕府老中松平信纲,率领四千旗本武士和一万杂兵坚守大阪城,利用这座著名的坚固城堡尽力拖住倒幕军的脚步,为江户幕府在关东的筹饷募兵争取时间。

    十月十日,毛利秀就藩主率军进入已经被烧成一片焦土的京都。至此,长州藩毛利家的上洛之役初步宣告成功。但近畿地区的战事,却远远没有结束——没得长州藩上下得意多久,就发现他们这一次貌似成功的上洛,并没有意味着畿内战局的尘埃落定:跟事先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在倒幕军攻占京都之后,畿内各地并没有传檄而定,反倒是民变蜂起、战火燎原,让毛利家一脚踏进了“人民战争”的泥潭之中……

    ※※※※※※※※※※※※※※※※※※※※※※※※※

    西元1632年,大明崇祯五年,日本宽永九年十二月,近畿,大阪城

    炮声隆隆,黑烟四起;鼓角齐鸣,杀声震天;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浓烟熏黑了晴朗的天空,鲜血染红了皑皑的白雪。

    在距离那场导致丰臣家覆灭的“大阪夏之战”,又过了十七年的时光之后,这座由丰臣秀吉倾尽日本全国财力而打造起来的巨大城市,又一次化作了烽火燎原,杀声弥天的血腥战场。

    这一场旷日持久的大阪攻防战,已经进行到了第三个月。

    虽然经过一系列的较量,倒幕军已经逐一拔掉了大阪城的外围据点,又纵火将大阪的城下町烧成了一片焦黑的残垣断壁。但那座高大巍峨的大阪城堡依然久攻不下,仿佛在嘲笑着倒幕军的徒劳无功。

    众所周知,自古以来的所谓围城,就是城里的人想出去,而城外的人却想进来。

    伴随着法螺、太鼓的轰鸣和乱哄哄的呐喊声,一片片色彩斑斓的蠕动人潮,扛着仓促赶制的粗糙云梯、撞木,举着弓箭、竹枪和寥寥无几的古老“铁炮”(日式火枪),又一次奔跑出城外那片乱糟糟的简陋营寨,如海啸般一波波地冲击向大阪城的城墙,其声势之浩大,简直能让人产生起一种大地都在摇晃的错觉。

    可这人潮根本没冲到护城河边,就已经灰溜溜地败下了阵来——只见城头火光一闪,十几门黑黝黝的青铜火炮发出一串巨响,抛射出许多西瓜大小的圆形弹丸,笔直地扎进这一片密密麻麻的人潮之中,所过之处,未能避开的士兵无不是筋骨折断、血污与脑浆飞溅,霎时间便犁出了一条条可怕的血肉长沟。

    于是,前一刻还在气势汹汹地扑上前来的攻城队伍,眨眼间就迅速从涨潮转化为退潮,以比进攻时还要快得多的速度从城堡脚下消失。只是在大阪城堡四周的土地上,零零落落地遗留下了几十具残缺的尸体,以及几个哼哼唧唧的被遗弃重伤员,显示着他们曾经付出过多么“惨重”的牺牲。

    接下来,似乎是作为回应,倒幕军的炮兵阵地也向大阪城开火轰击,一个个黝黑的炮口吐出无数明亮的橘红色烈焰,伴随着成串尖利的呼啸声,沉重的实心弹被强大的动能送出炮口,狠狠地砸向远方的巍峨巨城……随着炮弹的出膛,弥散的硝烟在地面上缓缓流动,几乎要将整个阵地遮蔽起来。

    遗憾的是,这一番炮击的声势虽然壮观,可惜由于射程和地势的关系,大多数的炮弹都根本没能击中大阪城,而是落入了城外的泥地或护城河中,溅起一串高高的水柱。少数几枚击中了大阪城的炮弹,也不过是把坚固的巨石墙基给砸碎了一层外皮,留下了几道浅浅的印痕,造成的损害简直微不足道。

    迎着刺鼻的硝烟,倒幕军的大阪前线总大将,大名鼎鼎的“长州宿老”守随信吉,此时正站在倒幕军的炮兵阵地上,拄着一柄武士刀,神情疲倦地注视着倒幕军又一次攻城的失败,不时还低头咳嗽上两声。

    自从这场没完没了的大阪攻防战爆发以来,他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被困兽犹斗的幕府军给打退下来了,只觉得自己的胸腔里象是塞满了一团团的棉花,憋屈得连气都透不过来。

    ——究竟要折腾到什么时候,才能把这个幕府军在畿内的最后据点给拔掉啊?

    事实上,在大阪战役的初期,凭着刚刚把军旗插到京都的高昂锐气,倒幕军的进展曾经相当迅速。指挥着昔日由明国名将黄石大帅亲手训练起来,战技娴熟、铳炮犀利的长州新军,守随信吉只用了不到一星期时间,就把大阪的外围堡垒相继摧毁,甚至一度突入大阪的城下町,堪?是势如破竹。

    然而,就在大阪战局胜利在望的时候,京都那边的战线却再度陷入了危机之中。

    面对着层出不穷如洪水般涌现的各路敌人,倒幕军主帅,自封“西国探题”的长州藩主毛利秀就,被迫在这个关键时刻,将守随信吉手下的精锐部队相继调走,用于镇压畿内此起彼伏的叛乱和民变……于是,随着攻城兵力的急剧减弱,导致困守大阪的幕府军获得了喘息之机,从最初的兵败如山倒之中缓过气来,开始调整部署和战术,跟倒幕军互有攻守,让战事一直拖延到了现在……

    但守随信吉同样也很清楚,这事儿完全怪不得藩主,因为毛利秀就在京都承受的压力远比自己大得多:

    “……唉,我毛利家的争霸大业,之前因为基督教而勃然兴起,如今却也因为基督教而进退维谷啊!”

    ※※※※※※※※※※※※※※※※※※※※※※※※※

    跟战国时代任何一家挥师上洛的诸侯大名都不同,被黄石等一干穿越者给忽悠瘸了的长州藩,自藩主毛利秀就大人以下的整个家臣团,在数年前就逐渐皈依了基督教,正式变成“切支丹大名”(中世日本对基督徒的绰号),而长州藩的商人百姓见状,也相继效仿入教……再接下来,那些向长州藩降伏的诸侯大名,为了讨好毛利家,同样纷纷受洗皈依。如此一来,毛利家的倒幕军就变成了基督教联军。

    这一宗教色彩在九州岛攻略之中,给毛利家带来了极大的助力——当地的日本基督徒在传教士的鼓动下,纷纷踊跃投身“圣战”,使得长州军在九州岛上所向披靡。但对于其它宗教却是一场浩劫:在基督徒“圣战”大进军的过程中,无数寺庙和神社被改建为教堂,平民百姓为了活命和少纳人头税纷纷改宗,和尚神主摇身一变成了神父,而巫女尼姑就成了修女,而那些虔诚信佛的武士,则不是切腹就是逃亡近畿和四国。

    于是,待到毛利家“十字军”的九州攻略结束之后,整个九州岛已经在形式上沦为了基督教的地盘。

    可问题是,像这样简单粗暴的灭佛策略,在九州之类的边远之地尚可勉强推行,但越是靠近京都,深入传统日本文明的核心区域,佛教的势力就越发强盛,对基督教的反弹也愈发激烈。结果,打着十字旗帜的基督教倒幕军,就在近畿地区遭到了传统佛教势力的殊死抵抗,从此陷入了全民战争的泥潭之中……

    日本的佛教势力有多大呢?从理论上讲,在传统的日本社会,每一个日本人都应该算是佛教徒!

    因为在日本,即使到了现代社会,丧事与墓地依然由佛寺独家专营,所以一般人无论生前是信奉什么东西的,死后都要花上很大一笔钱,给自己起个法号强制转职为佛教徒,否则佛祖就会拒收这一不守规矩的灵魂,导致其飘荡在世间沦为孤魂野鬼……简单来说,就是任凭你生前信什么,死后都得信佛!

    至于古代的日本,佛寺的势力还要更加厉害。很多佛寺都有大片广袤的田地,装备精良的僧兵,生意繁荣的坊市,早在平安时代,就已经俨然与一方诸侯无异,在百姓心目中的形象还要比公卿与武士好得多。

    ——跟日本古代步骑炮俱全的武僧军团相比,中国的少林寺棍僧简直就是小孩子过家家一样……

    另一方面,作为上层权贵的武士、皇族与公卿,又经常将没有继承权的小儿子送去寺院当和尚,跟着高僧学习知识,好为自己谋个出路。此外,当武士与公卿们年老退休之后,还有着直接出家等死的风俗——也就是说,相当一部分的著名大寺院,往往兼具着高级干部子弟教养学堂和高层退休官员养老院的职能。

    于是,如此上千年折腾下来,佛教在整个日本社会中的影响力早已是根深蒂固,无论是在天皇的朝廷还是武家的幕府之中,都少不了各色僧侣的身影。而各种等级的僧官,则已经变成了国家机器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至于在社会下层,更是几乎每一?城市乡村都有信徒,差不多在漫山遍野都是寺庙。

    尤其是在以京都为中心的近畿地区,更是佛寺林立,梵声阵阵,当地百姓至少有九成九信佛(同时还拜着其他乱七八糟的许多杂牌神灵),其中真正虔诚的佛教徒也能占到三成以上——其中武装力量最庞大,领地最多,在后世知名度最高的佛教势力,自然是日本战国时代的本愿寺一向宗了。而近畿其它寺庙的势力也并不逊色。尤其是奈良和比叡山这两大圣地的佛寺,不仅历史悠久,而且往往跟皇室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自古就有许多皇子和天皇在那里出家,早在平安时代就对日本政坛有着巨大的干涉能力。

    由于具备着如此庞大而深厚的在朝与在野势力,即便是掌握国家机器的历代日本当权者,一般也都对佛教界奈何不得。幸好日本的佛教内部宗派众多,各有各的教义和纲领,彼此分歧对立得非常厉害,寺院之间通常也没有明确的隶属关系,一直难以形成合力,这才未能抢班夺权,把日本变成一个“地上佛国”。

    ——战国时代的本愿寺一向宗曾经如此努力过,并且一度对武家社会构成过挑战,但最终还是失败了。

    总之,日本的佛教徒们虽然一盘散沙,无法对国家政权构成强力的挑战,但若是有谁胆敢与整个佛教界为敌,那么由此导致的结果简直堪称噩梦,跟在中世纪欧洲反对基督教的难度也差不了太多。

    在日本古代历史上多次降临的乱世之中,地方军阀若是被朝廷定为“朝敌”,倒还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打个胜仗就能摇身一变成为忠臣。但要是不幸被扣上了一顶“佛敌”的帽子,那么就会如附骨之蛆一般,被一波接一波的佛教徒起义折腾得焦头烂额。比如那位鼎鼎大名的“第六天魔王”织田信长,就让本愿寺一向宗掀起的全面起义给折腾得好惨,最后还被一把大火做成了地狱烧烤料理……

    ——织田信长还只是本人对佛教不够虔诚,他的部下依然基本都是信佛的,在近的遭遇尚且如此焦头烂额。那么,当西国和九州这帮正牌的切支丹大名们打进京都之后,佛教界的态度自然可想而知!

    事实上,毛利家在出兵之前,已经考虑到京都的佛教势力强大,故而下令约束军队,暂时禁止捣毁佛寺,而是准备在宗教问题上仿照奥斯曼土耳其,实施“温和政策”,在允许异教徒保持信仰的同时,对他们课以重税,而对于基督教徒则按人口分配土地,还有各种优惠措施。同时,原本被佛寺垄断的丧葬坟墓产业,也被教堂所分润,不再由佛教一家专营——跟西方一样,日本的教堂也都附设着墓地。

    但问题是,即便是这样的“温和”政策,也让眼高于顶的日本和尚们根本无法接受了——在历史悠久的近畿地区,他们这些佛寺僧团一向都是日本统治阶层的重要组成部分,属于人上人一般的存在,跟青藏高原上那些侍奉活佛的僧官也没差多少!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歧视待遇?

    再加上许多从九州和西国逃过来的和尚,都在哭诉“切支丹”拆庙灭佛的暴行,于是更是激起了近畿佛教界对这帮基督徒的恶感,认为他们都是跟自己不共戴天的佛敌——要知道,日本的和尚可没有中国和尚那么谨小慎微、与世无争,而是实打实的造反专业户!多少年跟武士们一路厮杀过来的!

    早在平安时代末期,后白河法皇就曾经发动奈良和比叡山的僧兵,跟平清盛的军队恶战过,之后从镰仓幕府到足利幕府,近畿僧兵一向都是决定日本前途和命运的重要武装力量,一直要到幕末时代,佛寺的力量才终于没落下去……而在战国时代结束不久的十七世纪,日本佛教界的武力显然还很强大。

    如此一来,当毛利家大军攻入京都之后,结果却是一脚踏进了火坑,或者说是启动了一场大爆炸的开关——虽然打着十字旗的倒幕军在战场上取得了全面胜利,但在佛教界的整体敌视之下,绝大部分朝廷公卿和整个日本皇室都拒绝与毛利家合作,宁可跟着德川家撤江户,使得倒幕军始终无法得到大义名分。

    更要命的是,日本两大佛教圣地比叡山和奈良的几位佛教界首领,当然也包括军事斗争经验最丰富的本愿寺一向宗,还公然宣布信奉西洋番教的毛利家,乃是天下所有寺庙的佛敌,号召四方的僧侣和信徒与之战斗到底,在近畿掀起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全民宗教战争!

    于是,整个倒幕军上下顿时全都坐蜡了——随着近畿佛教势力与西国切支丹军队的矛盾总爆发,不仅畿内几个原本态度游移的小藩,在各家佛寺的干涉与影响下,从此不得不跟倒幕军血战到底。就连倒幕军阵营内,也有很多不够坚定的武家势力发生了态度动摇,开始出工不出力,导致战局愈发艰难。

    虽然近畿各家佛寺组织起来的叛军,都是一些无组织无纪律的乌合之众,甚至连一个负责协调各路人马的总帅都没有,军械装备也简陋到了极点,不要说洋枪火炮了,连松木炮都没有几门。但面对几万甚至几十万被煽动起来的暴民乱党,哪怕只是拿着石头和木棍,也足以让人头皮发麻了。

    一时之间,倒幕军在近畿几乎成了过街老鼠,辎重经常遭到劫掠,小股部队则频繁遭到埋伏。面对着风起云涌的全面骚动,尽管毛利秀就藩主从大阪前线火速调回了最有战斗力的近代化新军,用于讨伐佛寺,弹压佛教徒叛乱,但依然是焦头烂额、捉襟见肘,顾得了这头就顾不了那头……好几次被打得岌岌可危。

    至于大阪前线的战事,更是一下子陷入了僵局——虽然守随信吉在后来又得到了不少援兵,总兵力一度多达三万,还牢牢掌握着制海权,粮食、军火补给源源不断。但问题是,他如今麾下兵马多为各藩凑起来的乌合之众,以及狂热基督徒自发组建的“圣战”团体,战斗力和纪律性都跟之前完全没得比。

    另外,尽管大阪是港口,但大阪城堡距离海岸线还有一段不短的距离,战舰的火炮无法对城堡进行直接轰击。而陆上的倒幕营地,又不断遭到僧兵和乡党野武士的袭击,使得倒幕军难以专心攻城。

    更糟糕的是,眼下天气已经入冬,近畿开始大雪纷飞,地面变得泥泞,攻城之事愈发困难……当各路倒幕军在大阪城下前后躺倒了上千具死尸,却始终没有任何进展之后,士气开始变得一次比一次低落。起初那股子不要命的虚火也渐渐消退下来,让他们基本恢复了骨子里那种欺软怕硬的滑头本性。

    最近的几次攻城,各部兵马都越来越虚应故事,纯属装装样子……看来这一仗怕是要拖到明年了!

    遥望着面前这座久攻不下的巍峨城堡,“长州宿老”守随信吉神色阴郁地叹了口气,转身策马离开了前沿阵地,又穿过围城兵马的营地,返回自己的本阵屯所。此时的营地之中,上万名在大阪城外鼓噪忙碌了半天,眼下早已饥肠辘辘的倒幕军士兵,已经动手搭建好了灶台,生起了火,空气中弥漫着米饭和酱汤的香味。其中一些已经用过了餐的家伙,正三三两两地躺在油布或草席上,抓紧时间进行休息。

    其中,倒幕阵营之中各藩正规军的营寨,不论规模大小如何,多少还有些正经模样。而那些基督徒“圣战者”团体,草草搭建出来的粗陋营寨,则是完全毫无秩序可言,简直跟下雨天之后的蘑菇或狗尿苔一般,东一坨西一坨地散落得到处都是。讲究点的,还用不知哪里抢来的布匹围成帐幕;不太讲究的,就砍些树枝拆几块门板搭个窝棚;甚至还有些懒人往火堆旁边的地上,随便铺了一条凉席甚至一堆稻草,也不怕天冷,就这么裹着条毯子直接露宿……然后在他们这些杂乱无章的营地里面,还乱七八糟地堆放着不知从哪儿抢掠来的粮食、钱财和鸡鸭,完全没有一点最起码的戒备措施。

    不过这也是正常情况。毕竟他们原本就不是经过训练的职业军人,缺乏相关职业经验也是在所难免。

    虽然今天的攻城作战已经结束,但在战场的外围,零星的枪声和呐喊声仍然在不时响起——在幕府和佛教僧团的煽动之下,大阪战场附近充斥着许多大大小小的浪人团伙和佛寺僧兵,正在到处流窜活动,不时偷袭落单的小股倒幕军部队。而倒幕军方面自然也毫不客气地还以颜色,对他们展开血腥剿杀。

    由于装备、纪律和兵力上的巨大差异,以及彼此之间缺乏最基本的协调与默契,这些每股数量不过十几人、几十人,仅仅是凭借一腔血性而战的散兵游勇,倒幕军下辣手剿灭起来并不困难。不过,那些人数更多、并且有着坚固据点的“硬钉子”,就没有那么容易对付了……

    守随信吉一边如此想着,一边对身边的侍从问道,“……城南的四天王寺,有没有攻下来了?”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980/ 第一时间欣赏大穿越时代最新章节! 作者:大楚余英所写的《大穿越时代》为转载作品,大穿越时代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大穿越时代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大穿越时代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大穿越时代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大穿越时代介绍:
这是孝桓帝延熹九年,以诚忠之心上雒,力挽汉末狂澜的的穿越英豪降临。这也是罗慕洛斯建立罗马之后的第921年,激荡的西方史,一个不可能的弥赛亚,罗马的最明亮的一颗星出世。
东西方古典世界从此改变,崭新的时间之潮改变世界岛,直到云和山的尽头。
万军之中,谁是时代的最强者?
《诸神的黄昏》,撒冷所制作的一款星战
大穿越时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穿越时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穿越时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