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好象是中了
这次县试的有两到题,都取自《论语》。
一题是:为人谋而不忠乎。
另外一题更简单:诲女知之乎。
都是小题。
所谓小题,就是将四书中的某一句截上下句,让意思变得不完整。
比如第一题的原句是:“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
第二题的原句是:“由,诲女知之乎!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这两道题目中,三省其身,是个人都听过。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更是千古名句。也是两题的题眼。
可考官却偏偏将其中大家都知道的半句给截去了,剩下的半句,你若不是对儒家经典达到一定的熟悉程度,根本就不知道该如何着手。
但若是知道了,依照句子的意思,按照八股格式论述一遍即可。论述文,别说对苏木,恐怕在座的考生中只要学过几年作文,也能轻易写他几百字。况且,八股文每一段该写什么,甚至用什么词都有一定之规。比如承题的开头就要用一个“盖”字。
童子试,说到底就是考童生死记硬背的功夫,和最基础的分析思维能力。
苏木拿到题目之后,不觉摇头,固定的格式,固定的写作套路,连中心思想也被题目限定了,这文章作起来也有够无聊的。
略一思索,就将这两题的作法想得透彻。
为了保险,就拿起草稿纸,也不管字迹是否工整,用草书刷刷地写了起来。
古代科举除了发卷子之外,另外还有几张草稿,上面盖着县衙的大印。
严格来说,古代读书人参加的考试并不多。童子试三场,三年考两次。至于后面的乡试、会试和殿试,三年一届,根本不能同现代人相比。
一个现代学生,从上初中起,单元测验、半期考试、期末考试、毕业考试、升学考试。到高中时,六七门功课,可以说每周必考,早就磨练成人精了。
若说起考试经验,苏木在这个时代可谓是独一份儿的。
当下也不敢大意,先将两题目的大纲和段落大意逐一拟好。
等一切弄好,满意地看了草稿一眼,天光已经大亮。
再看其他五十多个考生,都已经提起笔飞快地写着卷子。今天的题目不难,看他们的表情,好象都很轻松的样子,有的人甚至摇头晃脑眯着眼睛用得意的表情默颂着自己的卷子。
苏木也不急噪,又检查了一遍,这才开始正式写稿。
卷子不用做得太快,能够拿到高分才是王道。
况且,这场考试有一天时间挥霍。两道题目加一起也不过两千字不到,不用着急。
不过,俗话说:看人挑水不吃力,自己挑水压弯腰。在大学当助理讲师的时候,苏木成天接触古代典籍,穿越到明朝之后继承了那个同名同姓读书人的记忆,四书五经也背得溜熟。可用古文写作还是第一次,却不如他先前想象的那么简单。
第一题的破题和承题还简单,可等到开始起股时,苏木就感觉到其中的难度。
习惯了用现代汉语写作,无论是用词造句,还是行文都已经形成了习惯。而古文又是一种高度凝练的写作方式,要在几百字的篇幅中将意思说尽。
这其中还有不少约定俗成的典故,错一处,这张卷子就白写了。
只写了一百多个字,苏木脑袋里就乱成一团,背心也出了一层毛毛汗。
心中也一阵一阵没由来的烦躁,苏木几乎忍不住要将笔一扔,就这么交卷离场:妈的,我本就不想在科举这条路上一条道走到黑,干嘛要来吃这个苦头。可是,若就这么离开,我本就有呆傻的名声,岂不白白惹人耻笑。而且,先前我有当着苏家那么多人的面放出大话来,如今却沉沙折戟铩羽而归,以后还怎么做人。
古代社会相比起瞬息万变的现代世界而言是很封闭的,对人的名声和品行有严格要求。一个人若是名声坏了,根本就没办法在世上生存。
想到这里,苏木一咬牙,收摄起心神,又慢慢地写了起来。
第一篇题目总共八百来字,等到写完,就花了一个上午,其中还反复修改了好几遍,确定没有任何纰漏,这才深吸了一口气,活动了一下已经变得酸软的的手腕,抬起头来。
这个时候,已经有十几个考生交了卷子出场。
古代科举一开考就要锁门,要等到考试结束才能出去。
县试和府试不严格,可以提前交卷,可以在规定时间才放已经写好卷子的考生出场,叫着:放牌。
大约每两个时辰一次。
也不知道他们作得如何。估计怎么着也比我这个半吊子写得好,哎,我还是小看古人了。
罢,权当是练兵好了,尽力而为吧!
心态一放正,脑袋也慢慢清晰起来。
肚子里咕咚一声,饿得厉害,已经到了午饭时间,考场又不提供膳食,只能强自忍了。
其实苏木先前的一举一动早已经落到知县的眼里,自从读了他的七言诗之后,赵知县就大觉振奋。这诗作得那是真的好,就算是放在当世一流的诗词高手中,也能稳稳地排在前列。如果这么一个小才子出自自己门下,对他这个座师来说也是一件值得夸耀的事情。
不过,看苏木答题的模样好象写得很不顺,一张稿子反复修改,上面全是污迹不说,连手上也粘了不少墨迹。
赵知县叹息一声,心道:我还是对此子期望过高了,看他年纪二十出头了吧,既然如此大才,以前又为什么连县试这关也没过?诗词好手未必就能做得一手好八股,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一桩强了,另外一桩也就短了,这也是一件很无奈的事情。
至于刚才离场那十来个考生的卷子,赵知县大约看了一下,都很一般。实际上,童子试本是初级考试,要想看到让人眼睛一亮的文章很不容易。
中午的时间一晃眼就过去了,同考场里的考生一样,赵知县也没有用午饭。科举乃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县试也不例外,至少表面上如此。
又看了苏木一眼,他还是在草稿上胡乱地涂抹着,将几页稿子糟蹋得不成模样。
到这个时候,赵知县对苏木已经没有了期待。
初春的天,尤其是北方,亮得早也黑得早。
大约到了后世时间下午四到五点之间,天色就有些混沌。
县衙大堂采光又不好,更是阴暗。
有衙役点了灯笼,又添了几盏蜡烛,不觉中,考试已经进行了一天。
再看考场中,五十多个考生绝大多数已经交卷出场。只剩三人,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孩,一个五十出头的老头,剩下一个就是苏木。
那小孩子大约已经放弃了,又不晓事,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五十岁老头则红了眼睛,一脸伤心欲绝的模样,叫赵知县看得心中不忍。心道:都五十岁了还来参加县试,估计是真不能读书。实在不成,等下看他文章但凡有一丝一毫亮点,就取了吧!
至于苏木,赵知县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将他给忘记了。
正在这个时候,下面突然响起一声略带腼腆的声音:县尊老大人,可否给我点水,砚台干了。
赵知县抬头看过去,说话的正是苏木,他指了指已经彻底干掉的砚台,笑得有些不好意思。
原来,苏木先前因为打草稿写了太多字,墨汁也不够用了。
赵知县看到他写得密不透风的稿子,心中一乐:这小子竟然写了这么多了啊!
闲着无聊,索性拿了水走到他面前给砚台续了水,安慰苏木道:不用急,还有半个时辰才交卷。
“多谢老父母。”知县是父母官,百姓称之为老父母或者父母大人。
直起身体,只一瞬间,苏木面上带着一股满满的自信,一双浓黑的眉毛如刀子一般扬起:“让县尊久等了。”就挽起袖子霍霍地磨起了墨来。
等到磨好,就满满地粘了一管墨提起笔来开始誊录。
辛苦了一整天,字斟句酌,数易其稿,到现在终于弄妥。
心中没由来地一阵畅快,这就是创作的乐趣了,同科举,同功利心已经全然没有任何关系。
此刻的苏木已经沉浸在一种玄奥的境界之中,犹如佛家所言的大欢喜。
对,就是欢喜,喜悦,愉悦。
……
刚誊录完第一行字,赵知县就感觉眼前一亮,只觉得这字好得已经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了。
依旧是科举场上常见的三馆体,一字一字,一丝不苟,如同精美的雕版印刷。所谓三馆,是昭文馆、史馆、集贤院,这个称呼来自唐朝,是宰相视事之地。
而科举为了防止字迹潦草,让考官看错,大多使用标准的小楷。古代读书人都科举入仕为人生目标,宰相是文官之首。因此,这种楷书又叫三馆体。到清朝时,则叫着馆阁体。馆是三馆,阁是内阁。
可同一般人的字不同,字与字之间却带着一种难言的韵律,就好象有了灵性,要活过来一样。
赵知县本是两榜进士出身,以前参加进士科的时候,也在馆阁体上下过功夫。
这种字是专为对付科举使用的,对艺术上也没有什么要求,只需工整。因为院试以上的考卷都需要有人专门誊录。若用其他字体,誊录一旦出错,问题就大了。
后世书法家对馆阁体这种字评价不高,都觉得这玩意儿纯粹就是一种工具,毫无艺术性可言。不过,苏木却觉得馆阁体还是不错的,虽然呆板,可工整到极处却也是一种美。他本就擅长书法,在这上面也下过二十来年苦功夫,写出来的字自然漂亮。
方寸桎梏之中腾挪转圜,从心所欲而不逾矩,正是儒家君子大道。
赵知县一看,心中就赞了一声:好一个苏木,这字写得真好。身、言、书、判,身、言、书这三关已经过了,只不知道行政能力如何?
可转念一想,却忍不住失笑:不过是一场童子试,我怎么拿朝廷取士的进士科来看问题,或许这苏木身上确实有某种超异之处吧。单就这字而言,只要文章还算马虎,县试自然过得。
誊录起来倒是快,不片刻就写完了。
赵知县心中期待,索性接过卷子看了起来。一看,心中又是一惊:这苏木的文章果然是好,条理清晰,让人挑不出丝毫的错来。这样的文字,若不是看到人,还真以为乃是一个老学究的手笔。看来这个苏木虽然作题慢得让人懊恼,却是一个稳重之人。这一科,多是稚子孩童,难得有这张老辣的卷子,倒不枉主持一场。
这一喜,面上的笑容就掩饰不住,提起笔在卷子上一圈一点,算是当场录取了。
苏木见此情形,松了一口气,他原先以为县试也就相当于后世的中考,却不想古文写作如此之难。
他也是在草稿上写了一天,这才找到了点文言文写作的感觉,若想如古人那里提笔就来,还需要长期大量的训练。
不过,中了就好。
一整天水米未进,饿得实在顶不住,忙拜谢了赵知县赶回家去。
苏家的考生们都还在,苏三爷特意置办了一座酒席犒劳子弟,宴会设在花厅。
苏木回自己小院时正好路过那里,只见苏瑞声和一群考生正站在院子里说话。作为苏家年轻一代的佼佼者,他今天代替父亲主持这场酒宴。
“哟,堂兄回来了,考的如何,缘何耽搁了一整天的光景?”苏瑞声嘲讽地一笑:“想当初愚弟参加县试的时候可以第一个交卷,知县老大人当场就取了我。这一期我苏家子弟交卷都早,估计也能中上几个。看堂兄的模样,这场考得艰难,不过不要紧,反正你是个呆子,就算中不了,也是预料之中,也不知道明年还去不去献丑?呵呵,早晨时,谁大言不惭说势在必中的?”
其他苏家子弟也都哈哈大笑起来。
苏木饿得厉害,也没力气同这群族弟们喷口水,淡淡一笑:“等放榜之后就知道了。”
说完,一拱手径直走了。
看到苏木从容的表情,苏瑞声心中突然有些不安。良久,才哼了一声:“还硬撑,面子是别人给的,脸可是自己丢的。”
小蝶已经做好了饭,见苏木回来,忙问:“少爷,可饿了吗,题目难吗,考得怎么样?”
苏木:“一口气问了三个问题,等我喘口气再回答。”
忙喝了一口水:“饿了,题目不难,考得好。”
“什么叫考得好?”小蝶紧张起来。
“大概就中了吧。”
“什么叫大概?”
“还有三天就放榜,要等榜文出来后才知道。”
第十七章 内定头名
县试三天以后之后放榜,但考卷则要在今晚审完,然后排出名次。
赵知县本是进士出身,身上自然而然带着一股文人的书呆子气。县试本就马虎,他也不想在这上面费太多精神,索性就将礼房的高师爷喊来,让他拿出实现拟订的录取名单,将这些卷子都挑出来。如果文章作得还成,就录取了。
他所需要做的不过是排排名次而已,一方父母,代天子牧民,些许小事自可一言而决。
高师爷很快拿出一个六人的名单,道:“县尊,这是清苑县今年参加县试的六家缙绅优秀子弟的名单。按例每届县城试要录取十名童生,剩余四个名额则留给寒门士子。”
倒不是知县收了这六家人的好处,实际上,明朝政权不下县,一县城父母官,无论是施政还是管辖地方,都需要地方豪族配合,这也是一件很无奈的事情。
赵知县点点头:“留四个名额给寒门士子也是应该的,我也不看名单了。你将这六人的卷子提出来,然后再另选四份还过得去的卷子,将榜单写了。”
高师爷:“今期六家乃是黄、杨、陆、苏、刘、马,六家报上来的子弟的文章卑职已经看了,还成。另外四张,也都挑选出来了。”
赵知县突然想起一事,问:“苏家的那个子弟是否是苏木?”
高师爷:“苏家这回报上来的却是四房的一个。”
赵知县:“这事倒是怪了,苏家的子弟年年来考,本县也是知道的,子弟中倒没有什么人才。只这个苏木诗词了得,文章也做得老辣,别说童子试了,将来中个秀才也是有可能的。这样的人物换成别的家族,从小就得细心呵护栽培。这个苏家倒是有趣,反推举了另外一人,真是有眼无珠。”
他倒是有些替苏木不值,一时好奇,命高师爷将苏家另外一人的卷子拿来,一看,卷子做得很是一般,心中便是一阵腹诽。
高师爷见知县面色不虞,笑道:“县尊大约不知道,这个苏木本是苏家长房子弟。父亲在三年前去世,刚服完丧。如今,苏家大小事务都由三房、四房把持,大房颇受排挤。”
赵知县:“原来是这样?”
高师爷:“县尊已经取了苏木,要不,索性也将苏家这个子弟一并取了。”
赵知县心中不快,苏木不也是苏家子弟,已经中了一个。六大家每家一个子弟,那是大家已经达成的默契,再多取一个岂不坏了规矩:“本县为国举贤,看的是道德文章。这张卷子无一可取之处,怎能胡乱点了。”
说罢就随手扔到一边。
高师爷会意:“县尊说得是,卑职这就去写榜了。还有事请大人示下,这前三如何定?”
“照旧,前三中得选两个寒门出身的和一个缙绅子弟,头名就给苏木吧。”
“大人没有选苏家报送上来的那人,又让苏木当了头名,是否有些不妥,不如压一压,排在七八名左右。”
赵知县冷笑:“苏木的文章在词句上虽然还有些问题,可放在本县却是头一份,若他不能得第一,如何叫人心服?”
他心中冷哼一声,苏木那首诗作得如此之好,加上又才二十岁不到,以他的才气,将来定然能在北直隶士林中占有一席之地。
这小子也是希里糊涂,参加科举,竟然不带笔。若换成其他人早将其赶出考场。偏偏本大人慧眼识真金将他放了进去,果然,就考了个头名。
传出去,自是一桩让人津津乐道的雅事。
麻辣隔壁的,好端端一桩士林佳话,难道就因为这个狗屁理由给毁了?
这个高师爷当真是不解风情得紧。
……
苏木莫名其妙地参加了这场县试,早先已经打听得清楚,要在后天才能放榜,至于府试责是在两个月后的四月份。
他并不认为自己能够在科举场上走多远,也不放在心上,即便心中已经笃定能够过这一关。
县试考场上答题答得如此艰难,让他突然对考试有些畏惧,再不肯去受这个折磨,更别说学别的士子一样青灯苦读,熬一个未老先衰。
家里已经穷成这样,顶着一个苏家大少爷的名头,若还是挨饿,传出去岂不被人笑死。
眼前最重要的事情是尽快赚些钱来,改善自己和小蝶的生存环境。
不过一时间他还是找不出一条适合自己的路子,一来是没想到一个好点子,再则,也没有本钱。
所以,休息了一晚上之后,他决定还是去县学见见韶先生。这老头是地方文化名人,妥妥的上层建筑,同他搞好关系对自己将来的发展大有好处。若不去,得罪了他,以后免不了有许多麻烦。
据韶泰说今天是他开课审县学庠生的日子,要开一堂课,让苏木过去旁听。
苏木也不好不去,吃过早饭之后,磨蹭了半天,这才逍逍遥遥地过去了。
县学的痒生都有秀才功名,每月都会在县学领取一定数量的廪米补贴生活,这也算是国家对寒门出身的士子的一种福利。按照明制,进学之后的生员每月有六升米。不过,这个数字通常也只停留在纸面上,从中央到地方,这可怜巴巴的廪米经过无数人手,不断被飘没。
刚开始还加进去一糙米和沙砾,到县一级,索性连数目也对不上了。
尤其是在北方经济不发达的县份,县学的经费紧张情况一直很严峻。
苏木寄在县学上那六十亩水田,因为挂考在官学,也不用交税,每年都有不少节余,算是解了韶先生的燃眉之急。
县学的生员们都有秀才功名在身,也不需每日到这里来读书。可白白吃着国家的教育补助也不是那么容易,每月初一、十五两日都要到县学来听一堂课,接受教谕的考核,称之为月考。除了月考,每年年末还得接受一次年考,若成绩不过关,除了要接受惩罚之外,还得被开革出县学。
这个月因为有县试,县学的考核就推迟到今天。
苏木来的时候,考核已经结束,走进县学的大堂,就看到三个秀才规规矩矩地站在韶先生面前受教,一脸的郁闷,估计是刚才考核没有过关。
据苏木以前的观察,韶先生乃是一个古板之人,对自己也严厉,这些秀才落到他手里,还能好了去?
却不想,韶先生反叹了一口气,和颜悦色地说:“你们三人本师也是清楚的,去年刚进学,又是寒门出身。正因为如此,自该比别人家多些功夫才好。你们能够考取秀才功名已经不容易,能够进学更是艰难。年考时若因为成绩不好,被开革出县学,为生计而奔走,还有什么精力读书上进?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三个秀才又是感激,又是惭愧,连连作揖,俯首听教。
“下去把,马上就开课了,用心些。”韶先生一挥袖子,让三人回到方位上去。
看到这一幕,苏木心中愕然。那日在县衙报名的时候,这个韶先给他的印象是个古板苛刻之人,可没想到对穷学生却是如此和气。
如此看来,韶老夫子到是个善良之人。
心中顿时对韶泰大生好感,就找了个僻静的座位听起课来。
反正也是走个过场,熬上一个时辰,就回家去。
可这一听,倒听出些趣味来。
第十八章 你跟我走
前世也是教过学生的,对于古人如何教学,苏木还是非常好奇的。本以为韶老先生教起学生来必然是之乎者也摇头晃脑,做为一个现代人肯定会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可没想到这一听,居然完全听得懂。
一来,他本就是研究这个的。二来,这具身体的前主人虽然有些呆傻,可在父亲的严厉督促下,花了十几年功夫将四书五经囫囵吞枣生生地背了下来,韶泰刚一开讲,苏木就能在第一时间找到出处。
今天讲的是《大学》中的一句话:“富润屋,德润身。心广体胖。故君子必诚其意。”这句话其实很简单,说的是君子修身,慎其独的好处。
还别说,韶泰的学术水平真不错。短短十几个字,这老先生引经据典洋洋洒洒居然讲了将近半个时辰,然后又让学生讨论。
课堂气氛活跃起来,就有学生道:“润,是华美。广,是宽大。胖,是舒展的意思。人若富足,自然用度充裕,而华美其屋,人若有德,自然诚中其外,而华美其身。”
又有人道:“有德之人,心中没有渐沮,自然广大宽平,其发于四体,亦自然从容舒展,涣然是个有德气象,所谓润德其身者如此。”云云。
韶泰不住点头,用欣慰的目光看着学生们:“与治同道,与乱同事,都在一念上分,是个初发动的机括,诚不可不慎也!”
苏木听得好笑:不就是个心宽体胖,没有思虑之人,自然要长肉,简单的一个道理,却宏篇大论了半天。还有,众人所讨论的,有德自然有财,就能发财,简直荒谬。说提高自身修养就事论事即可,偏偏要拿些好处出来诱惑,儒家的学说,有的时候也功利得紧。
他心中思索,若换成自己来解释这句话,其实也很简单:德性虽然不能给人现实的利益,可却能改善身心,让自己心胸开阔,不局限于蝇头小利。有了这种心态,做起事来就会具有开阔的眼界,必然有一番成就,所谓高度决定视野。
在心里将儒家经世致使用的学说和现代人的理念逐一对照来看,还真有些意思。
如此,这一堂课听起来倒也不显得那么枯燥,一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
韶泰放下手中的书,喝了一口已经冷透了的茶,最后说:“下一课定于本月十五日,回过头去讲‘邦畿千里,惟民所止’那一句。”
大约是有些意尤未尽,老父子接着解释说:“这句话的意思是国家应该使人民安居乐业,反过来说,只有有人的地方才能构成国家。因此,国家应该以人为本,君王绝对不能凌驾于人民之上。”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间听到“锵”一声。
然后是愤怒的叫声:“无君无父,这是要反了吗?”
众人都是一惊,同时回头看去,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学堂的门口站着两个军汉,一高一瘦,腰上都挎着一把腰刀。
高个子那人大约十七八岁,一脸稚气,已经将腰刀拉出一截,露出半截锐利的刀身。
学堂里顿时一静,同时用看神经病一样的表情看这高个军汉,面上全是鄙夷。
苏木看得心中也是一乐,这家伙还真是莫名其妙。韶泰刚才这句本是圣人之言,而且他口中的人民二字可不是屁民,而是士。明朝本是士大夫与君王共治天下。而君权确实也没办法凌驾于官僚集团之上,不但如此,皇帝还非常受气。
即便到了清朝这种高度中央集权的朝代,君主表面上还是要做出一副与文人共有天下的假象,比如雍正在殿试的时候就以这句话作为考题。
这个军汉拿着着一句话就叫嚷着无君无父,纯粹就是上纲上线,没事找事,显然是个没文化的粗人。
韶泰心中虽然不悦,却自重身份,鼻子里哼了一声,却不说话。
那矮个军汉见高个子乱说话,吓得面上变,喉结咕咚几下,然后赔笑着施礼:“韶先生,这厮是新人,不懂得说话,你老人家大人不计小人过,别跟粗人一般见识。”
忙拉了高个子一把:“大个子,还不向先生赔礼?”
叫大个子那人,抓了抓头,满面的疑惑,嘟囔了几句,就拜了下去,显然有些不服气。
“罢了,起来吧,你们是胡百户百户所的?”韶泰摸了摸胡须。
矮个子军汉:“回韶老爷的话,正是,百户派小人等过来问你老人家……”
韶泰摆摆手,“等下再说。”就让庠生们散了堂。
见众人散去,苏木上前同韶泰告别,正要离去,韶泰却将他叫住,说是等下有话要说。
苏木无奈,只得立于一旁。
等人都走尽,韶先生才问那矮军汉:“说事。”声音尽显威严。
矮军汉赔笑着将一大包礼物奉上:“禀韶老爷的话,我家胡百户大人说了,想请你去胡家坐馆,提携胡家子弟,这是今年的束修,还望老爷收下。”
韶泰哼了一声:“胡百户本是军户,他族中子弟都有军籍在身,将来又不能科举入仕,念什么书?”
矮军汉更是局促:“韶老爷大约还不知道,我家胡老爷以前本不是军户,后来娶了我家夫人,这才继了百户军职,胡家子弟可是农户。还有,我家老爷说了,有什么类那个类……”
矮军汉有意讨好韶泰,想在他面前拽文,可想了半天,无论如何也想不起这个词来。
一张脸顿时憋得红了。
原来,胡百户本是破落户出身,早年穷得狠了,这才一咬牙当兵吃饭。此人又颇有心计,用了些手段讨了上司欢心,这才做了人家的女婿,顶替了百户军官的位置。
他这几年生意做得大了,手中缺乏人才。又有意提携家中子弟,这才兴起了给族中请一位先生的念头,这才求到韶先生跟前来。
韶泰忍俊不禁:“有教无类。”
另外一个叫大个子的军汉这才叫了一声:“正是这个字。”
韶先生:“若是请馆给族中子弟发蒙,本县也有不少有功名的秀才。本教谕可以给你家胡百户推荐一位。”
大个子又叫道:“我家老爷说了,你是咱们保定最好的,除了你不请别人。还有,刚才先生讲的课,咱一句也听不懂,肯定是个有大学问的。换别的人来当先生,我不服。”
苏木和韶泰互相看了一眼,都笑起来。
矮军汉被大个子抢了话,不满地看了同伴一眼,又赔笑道:“韶老爷,我家老爷说了,听闻县学经费短缺,愿意每年资助三十两白银。当然,韶老爷的束修另算。”
“我缺区区几两束修吗?”韶泰收起笑容,冷哼一声:“你们胡百户有意兴办文教,倒是一片热忱,我也不好冷了他的心,你们回去吧,东西我收下了。”
矮军汉大喜:“多谢韶老爷,多谢韶老爷,小人这就回去报喜了。”
大个子抓了抓脑袋:“韶老爷,你究竟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啊?”
矮军汉大惊:“大个子,别乱说话……你这个笨蛋,竟然对韶老爷无礼,还不快快跪下赔罪。”
“免了。”韶泰此刻已经知道这大个子就是个夯货,也不计较,语气缓和下来:“回去对胡百户说,等县试发完榜,我就过去。”
两军汉这才欢天喜地地告辞而去。
苏木在旁边站着听了半天,早就不耐烦了,上前一施礼:“恩师将学生留下来,可有吩咐?”
韶泰:“子乔,你县试的文章为师已经看过,大概意思和格式都是对的,老成稳妥,叫人挑不出错来,今科肯定是中了,即便是四月份的府试也大可去试试。不过,若要想在科举一条路上有所成就,还需多读书。听人说你以前一直患有痴病,最近才算好完全。别的童子六岁发蒙,十年寒窗下来,到你这个年纪,提笔能文,脱口成章,却不是你能比的。”
道理说得对,苏木心中深以为然,就基本功而言,自己还真没办法和这个时代的读书人相比。在老夫子面前,他也只有俯首帖耳聆听教训的份儿。
韶泰的语气并不因为苏木的恭敬而缓和下来,反更严厉:“就你那张卷子来看,虽然写得还成。可看得出来,其中却用了不少心机。比如有些词句细节方面,本一个字就能将意思说尽,你却故意放过,顾左右而言他。想必是学业不精,不知道该如何写,有意识地回避了。作文作得如此油滑,有违圣人之道。”
苏木有些骇人,他不会用文言文写作,为了避免出丑,这才不得以而为之。却不想韶泰的眼光毒辣至此,一眼就看出来了。
这是自己的短板,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先生教训得是,学生以前从未进过学堂,学养不足,惭愧。”
估计是很满意苏木的坦诚,韶泰道:“知耻而后勇,你也不过十**岁,就算现在开始读书也不迟。赵知县也是四十出头才中了进士的,你还有大把的光阴。为师要去胡百户那里做西席,你也一并过好了。以你的文章和才气,若从头学起,三五年之内未必没有造就。此事就这么定了,下去吧。”
从县学出来,苏木心中很不以为然。
读三五年书,还是算了吧。与其将时光浪费在皓首穷经,过科举这条独木桥,还不如干写其他有意义的事情。
家里都穷成这样,别说三五年,只怕三五月都挨不过去。
读书固然是一件好事,我眼前的情形,挪大一个保定府还安得下一张平静的书桌吗?
反正我今天已经来过县学了,场面已经走到,至于发榜后去不去胡家的私塾。
谁在乎?
第十九章 呆子出名了
穿越到明朝已经一星期了,随着苏木对这个社会的进一步了解,对于将来的发财大计,心中大约也有些眉目。
借鉴后世的几个商业案例还不容易,惟独缺少本钱。也不需要太多,只十两银子,他就有信心在未来一年来翻上一百倍。
可要从那里去弄这十两银子呢?
在后世的古装电视连续剧中十两银子也许不算什么,那些才酒搂客栈里吃饭泡妞的大侠们出手就是上千两,给伙计的小费少于一百两,都不好意思报上自家名号。
等到了明朝他才知道一两银子的购买力却是如此的惊人,打个比方,在北京的人市场里,五六两银子足以买到一个上等的丫鬟。十八芳龄眉目如画不说,还得上得厅堂下得了厨房。
普通人一年下来也不过几两银子的节余。
二三十两的身家,在保定起码是个中下人家。
折合成后世的人民币,一两银子怎么这也能抵一千快钱。在南美洲白银没有大量输入中国的现在,价值只怕更高。
正苦恼,还没等他想出怎么去凑集起步经费,一场突如其来的感冒把他给放到了。
二月间的天乍暖还寒,苏木现在这具身体本来就弱,一个不小心就受了凉。
病得倒是不重,吃了一剂汤药,在床上躺了两日,总算彻底恢复过来。
当然,这其中同小蝶细心照料有莫大关系,小丫头这两天明显地瘦下去一圈。
今天是县试发榜的日子,苏木本打算去看看的,可小蝶瞪了他一眼,说少爷现在病成这样还如何出去,就让我替你去看吧。
苏木笑问:“你识字吗?”
“不识字难道还不能问?”
苏木身上还有些发冷,想了想,反正自己已经中了,只不知道名次而已。他对科举兴趣不大,想了想,也就同意了。
今天的太阳不错,晒得人暖洋洋的。
苏木索性就批了衣裳在苏家逛起来,还真被说,苏家书香门第,老宅建得不错,很大,也很雅致,让苏木有一种逛公园的感觉。
当然,家里人对他依旧是一脸的嫌恶,苏木也懒得理睬。
等到将院子逛完,小蝶就一脸兴奋地回来:“中了,少爷中了。”
“恩?”
“第一名,是第一名。我就说,咱们少爷是读书的料,没准将来还能中个大老爷呢!”小蝶高兴得一张小脸都红透了:“刚才县衙门已经将榜文张贴出来了,旁边是中试的书生们的卷子。围了上百人,我挤进去一看那榜文好生奇怪,上面写满了名字,做圆圈状。”
“那叫轮榜。”
“对对对,就是这个名字。可我不识字,只得拉了一个书生,说了少爷的名字,问中没有,是第几名。没想到那书生一听到你的名字,立即哎哟一声,原来你家少爷就是今科县试头名苏木苏子乔啊,久仰,久仰。”
小蝶意气昂扬,满面都是骄傲:“少爷你是没看到那场景,一听到我报出少爷你的名字,周围的人都大声喝彩,说你的文章他们已经读过,当真是又老辣又妥帖,在本次考试的卷子中鹤立鸡群。少爷,你这下是出大名了!”
苏木却没有任何兴奋的感觉,不过是一场县试,真比拟起来,只相当于后世的中考,得了第一也没什么。自己在前世什么样的考场没进过,考试经验在这个时代可谓丰富异常。
虽然在文言文写作上还颇不顺手,可格式和文章大意却叫人挑不出任何错,就算考官想扣分,也无从着手。
像这种不出错就能过关的低级别考试中了不奇怪,不中才是有问题。
苏木:“不过是一场考试的头名而已,县试三年两考,期期都有人拿第一,也不希奇。”
小蝶是兴奋得有些胡乱了:“少爷你想啊,你以前乃是我县有名的呆傻之人,从来没参加过科举。这回第一次进考场,轻易地就中了头名。一个傻子将五十多名书生给比了下去,五十多个考生的同窗、家人又有多少,今天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的名字还不一传十、十传百传开了?”
苏木心中郁闷,自己以前的那个呆子名声只怕不会因为自己得了头名就消失,反而会越发地响亮起来。
想到这里,他也没心思游园赏景,闷着头就要回自己的小院。
刚走到苏家老宅的大门口,突然间就听到有个声音叫起来:“哎哟,这不就是中了头名的苏呆子吗,那天在县学里见了你,却没朝那上面想,竟然是你!”
这声音很响亮,显得很是唐突。
苏木现在最恨别人喊自己苏呆子,心中不快,抬头看去,却是一惊。
原来说话这人竟然是那日在县学里见过的那个大个子军汉。
却见大个子和那个矮个军汉正站在门口拉住一个苏家的下人问话,三人对着苏木一番指指点点。
苏木知道这大个子本是个粗人,也不再生气了,笑着拱了拱手:“原来是你们俩,幸会!”
矮军汉慌忙回礼:“原来是苏公子,多有得罪,还望不要放在心上。”
大个子却瞪大眼睛上下看着苏木,就好象在端详稀罕物件:“原来你就是苏木,竟得了第一,难怪,难怪我家百户老爷看上了你,要让你……”
矮军汉大惊:“大个子,别乱说话!”
大个子慌忙用手捂住自己嘴巴。
苏木大为奇怪,这个大个子话中有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呢,这目光甚是奇怪,我怎么又种不好的感觉?
正要问,一个下人从里面出来:“二位军爷,三老爷有请。”
苏木也不好拉他们问下去。
*************************************************
“什么,苏木竟然拿了县试头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此在苏家的大厅堂里,苏三老爷正和苏瑞堂,苏瑞声两个儿子坐在一起。苏瑞声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猛地站起来,一脸的不可思议。
苏三老爷则抚摩着胡须,一脸的疑惑。他也是刚才得到了这个消息,觉得这事有些看不透,就叫两个儿子过来商量。
本来,他对小儿子期许甚高,很想听听他的意见。却不想苏瑞声只是大声咒骂着发泄,根本就说不出一个所以然,。
他对于这个才学还算出众的儿子有些失望,就将目光落到老大的脸上:“瑞堂,你怎么看,难道说这个呆子突然开了窍?”
如果这样,倒不可不防。
苏三老爷自从做了族长之后,这些年使了许多手段将公中的财物收归三房私有。
苏家本是个大家族,按照礼制,自己百年之后,这个族长的位置肯定要还给大房。如果苏木的呆病好了,将来作了族长,一查,三房免不了有许多麻烦。
当然,如何苏木依旧呆傻,这个族长的位置将来也轮不到他。
“他怎么会开窍,一个傻子,白痴,笨蛋!”苏瑞声又开始骂了。
苏瑞堂眼睛里闪过一丝不为人知道的得色,恭敬地回答:“父亲,儿子认为苏木的病可能还没好,他这次能够拿第一,怕是有原因的。”
“哦,这样,说说。”
看到父亲鼓励的目光,苏瑞堂更是振奋,分析道:“父亲大人忘记了,苏木可是将他名下那六十亩地寄到县学名下的。得了他的好处,韶先生自然要投桃报李,县试本就不正规,考得马虎。提前泄题,或者索性代他将卷子事先做好也是有可能的。况且,苏木现在可是韶先生名义上的学生,若中不了,对他的名声须有妨害。”
苏瑞声也高兴地叫起来:“肯定是这样的,大哥说得没错。”
苏三老爷这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原来如此,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苏瑞声叫了几声,又哈一声:“呆子科场舞弊,咱们一旦报上去,只怕立即就要被投进监狱了,父亲,我们是不是应该给府学……不,给北直隶学政衙门举报?”
苏瑞堂用看神经病一样的目光看了弟弟一眼,心中好笑:你口口声声喊苏木是傻子,我看你才傻到家了。县试和府试本就是个过场,这已经是官场的潜规则,你要往上报,不但害不了苏木,反将韶泰和知县得罪到死。破家知县灭门的知府,到时候不但你,只怕我们苏家也要跟着倒霉,还好父亲不是个老糊涂自然不肯由着你胡来。
果然,苏三老爷脸一板,怒道:“举报,举报谁,你想去告赵知县舞弊?你若真做出这种混帐事,我立即将你逐出家门,免得牵连了家人,滚!”
苏瑞声被父亲骂得面容苍白,怨毒地看了大哥一眼,恼怒地退了下去。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来报说胡百户家又派人来了。
苏三老爷看了苏瑞堂一眼,嘿一声笑起来:“这个胡百户也是势力,以前我们要将苏木倒插门过去,他嫌人家是傻子。先听说得了第一,却求上门来了,等下得拿捏他们一番,将这个面子争回来。”
苏瑞堂今日在父亲面前大出风头,正得意,当下就笑道:“父亲要拿捏胡家本是应该,不过这儿子听说胡百户可是一个奢遮人物,只怕没那么好低头的,弄不好还要搞出些名堂来。”
苏三老爷想了想:“为父也同胡百户打过几次交道,他这人是个粗鲁军汉,又有小人的狡黠,搞不好真会如此。”
“我们不是急着将苏木给打发出门吗,倒不用同胡家翻脸。”
苏三老爷点头,就叫人将胡家的人请进来。
果然,正如苏瑞堂所说的那样,胡家果然弄出新的花样来。
第二十章 薪水标准
“三老爷要见我,究竟是怎么回事?”苏木裹了裹身上的衣裳,感冒已然全好了,可身子还有些弱,到晚间却有些冷。
来带话的那个下人正是苏三老爷的心腹,难得地挤出一丝笑容:“大少爷去了就知道,应该是好事。”
苏木同小蝶说了一声,跟着去了苏家大厅堂。
他心中奇怪,上次开宗祠,自己将六十亩地寄挂在县学,已经将家中的人得罪到死。家中之人对自己的态度比往日还恶劣些,今天却怎么如此热情,难道是因为我苏木中了县试头名,他们看我前途光明,这才改变了态度?
只略微一想,苏木立即摇了摇头。童子试实在简单,即便是得了第一也没什么了不起。苏家本是书香门第,族中读书的子弟甚多,又有哪一年没几个参加童子试的年轻人?
就苏木所知,苏瑞声第一次参加县试的时候就拿了第七,去年参加府试更是挤进前三。
童子试也不过是获得参加科举的入门券,只有得了功名才算是个人物。
当然,就算你中了秀才,也未必能说明问题。县学二十多个秀才虽然有免税免除徭役,见官不跪的特权,却也孤寒得紧,需要县学的廪米才能维持生计,不至于中断学业。穷秀才,酸秀才可不是乱说的。
真要想出人头地,那得等到中了举人才算,举人可是能够做官的。
心中疑惑,不片刻就来到大厅堂,苏三老爷早已经等在那里,手中正捧着一本《庄子》。
“见过三叔。”表面上苏木还是做出一副尊敬的模样,毕竟三老爷可是自己的亲叔叔。
苏三老爷将书扔到一边,一把将苏木扶起来,道:“苏木,都是一家人,无需多礼,快快请起。对了,听人说你最近偶感风寒,要不我去请个郎中回来给你看看?快坐,快坐。”
他一边说,一边温和地笑着,若不是不明白底细之人,还真以为他是一个和蔼慈祥的长辈。
苏木顺便坐在椅子上,回答道:“多谢三叔的关心,已然好了。”
苏三老爷:“好了就好,好了就好。我兄长就你这么一根独苗,若有个三长两短。我百年之后,还真没办法同他交代。对了,听说你得了县试第一,好好好,真真替我苏家争光了。呵呵。”
一边说话,一边欣慰地抚摩着下颌的胡须。
听他拉拉杂杂说了半天,苏木心中更是不耐烦,沉住气:“不知三叔今日传小侄过来,有何吩咐?”
苏三老爷道:“当年兄长在外求学,又在京城待考十年,耗费巨大,想必大房的体己也没剩多少,就连三房和四房也贴补进去不少。哎,别人见我苏家好歹也是大户,可三叔我这个做族长的心里清楚得很,大家族又大家族的难处。每日眼睛一睁,就有几十口人要吃饭,难啊,难啊!”
他一边叹气一边叫穷,神情显得很是郁闷的模样。
苏木心中冷笑:三叔啊三叔,我可没指望你养活,又何必在我面前哭穷,真是奇怪了。
叹息半天,苏三老爷又道:“你是我兄长唯一的儿子,本打算贴补贴补,无奈族中实在窘迫。不过,看你潦倒至此,我心中也是难过,想着扶持你一番。不过,家中多是田地庄园,本想安排你去管理一处田庄。可年年灾害,扣除赋税,反要赔进去一些。至于店铺,族中又没懂经济事务之人,多租赁给别人吃租子,也没几个钱。你的事,我想了几日,倒是得了个主意。”
“我刚得知,城西胡百户家的货栈正缺一个帐房。我与他有旧,就推荐你过去。胡家本不同意,我听说你是今科县试第一,就点了头。”
缓缓地说着话,苏三老爷用眼角偷偷地看着苏木。
心中却有些莫名的恼怒,这胡百户还真是个奸猾小人,凡事都要算计再三。当初他嫌弃苏木是个傻子,不肯应了这门亲事。可一听说苏木得了第一,病也大好,就动了心。
可这家伙就是个属猴的,精得很,说什么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人的呆病大凡都是好一阵坏一阵。平日没事还好,跟个正常人似的,可若是受了刺激,立即就犯病了。
因此,得让苏木到胡家来住上一阵,若疯病真的好了,才能入赘。恰好帐房老李年事已高,有意退休,就让苏木在他手下干上一阵。
苏三老爷一听,心中就是冷笑:好人家的子弟谁肯平白给人当上门女婿,通常都是身有疾患,或者实在是落魄到活不下去的地步。苏木好歹也是大户子弟,如今又在士林中有了小小的名声,你还挑三拣四起来。传出去,就连我苏三爷也没有面子。
可为了将苏木尽快地打发出去,苏三老爷也只能郁闷地答应了这事。
他心中担心,如果苏木的呆病没好,只怕要被胡百户给退回来;但如果好了,苏木会答给人当倒插门吗?
因此,也不敢同苏木明说,只道胡家要请个帐房,他推荐苏木过去。
“给人当帐房先生啊……”苏木心中一动,他这几日躺在床上,心里想的就是如何赚钱,直想得脑袋发涨,也没考虑出一个确实可行的房案。就其根本,关键是没有启动资金。如果能够去打上几个月工,得了工钱做资本,也是不错的。
苏木对这个世界上的薪筹标准也有了解,明朝文盲遍地,识字率低到惊人的地步。整个保定府邸六个县加一起上百万人口,能够读书写字的,大约一万左右,而懂得作帐的更少。
帐房先生也算是稀缺资源,每月的薪水大约在一两左右。以明朝的物价水准来衡量,妥妥的企业高管了。
最重要的是,苏木本就打算以商起家。可前世他也不过是一个教书匠,没从事过商业活动,经验欠缺,如今得了这个机会,倒不妨去实习一下,看明朝商人是如何做生意的。
事是好事,可从苏三老爷口中说出来,苏木总觉得没那么简单,就犹豫起来。
苏三老爷见苏木并没答应,心中急了:“苏木,你去那里做帐房先生也好,工钱也不低,多少是一条路。若做得不高兴了,好歹也有些积蓄,以后也好去做别的行当,看到我苏家大房如此衰败,我这个做族长的心中也是难过啊!”
苏木:“也不过一月一两银子,并没什么了不起。”
苏三老爷心中咒骂,一两银子你也看不上,他妈的,贫苦人家,一年下来,也不过二三两银子入项。
又提起精神劝了半天,最后道:“苏木,这可是个好机会,错过了,真的很可惜。”
他不劝还好,越劝苏木越是怀疑,就端起几上茶杯慢悠悠地喝起茶来。
心道:虽然我不知道苏三老爷揣的是什么心思,可这个职位还真是诱人,倒是一个好去处。看他如此热心,其中必然有猫腻,若就这样点头,也太便宜我这个三叔了。去还是可以去的,不过得提些条件。
苏木听苏三老爷将话说完,这才放下杯子,摇头:“钱实在太少,如果每月三两我就干。”
三两,只需干上三个月,就有启动资金了。
苏三老爷说得口干,正端着杯子喝水,听到这话,“噗嗤!”一声将茶水喷了出来,心中大骂:三两,苏木你这小杂种还真敢狮子大张口。三两,知县大老爷一个月的俸禄也不过三两,你一个傻子也配得这么多钱?妈的,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得把你这个混蛋给打发出去。为了那三百两银子。
原来,那胡百户昨天派人过来说让苏木先去他那里干上一阵子,若真没病,两家就可以谈婚论嫁了。胡百户说,愿意拿出一百两银子做彩礼。
当时,苏三老爷听到这个数字心中就是一振,只狠不得立即就答应了。
可他表面上还是做出一副恼怒的模样,对来人说:才一百两,这就是你们胡百户的诚意。若是在以前,自然可以。可我侄儿不但病全好了,如今又得了县试头名,在本县读书人中小有名气。将来未必不能中秀才,你们胡百户区区一百两银子就得了个秀才儿子,想得倒美。
于是就将两人给赶了出去。
不一会儿,胡家又派人来,将聘礼涨到三百。
这下苏三老爷彻底地震惊了,三百两,乖乖,这价格在保定府可以买一百亩地了。胡百户这个粗鄙军汉,还真是有钱啊!
……
不管了,为了这三百两银子,先把苏木忽悠过去再说。付出一些代价,也是可以忍受的。
苏三老爷听苏木这么说,立即应道:“还真被你说中了,胡百户生意做得大,急需帐房先生,正好开出三两银子的薪水。贤侄,若你同意,我就替胡百户答应了,明日你就过去吧。”
苏木一听,心中自然愿意,站起身来,唱了个诺:“如此就有劳叔父了。”
看着苏木离去的背影,苏三老爷狠狠地捏着拳头,指甲都戳进手心里去了。
他已经决定每月出二两银子将苏木的薪水补全,一想这里,就心疼得直打哆嗦。
不过,如果没什么问题,苏木在胡家最多呆上一两个月,如果他不出纰漏,胡百户就应该跑过来同自己商量苏木的婚事了。
也就白白丢了三四两银子而已,勉强可以接受。
第二十一章 明朝的面试
“少爷真要去做帐房先生?”小蝶一脸的惊讶。
“已经应下来,一个月三两银子工钱。怎么,你不同意?”
“不是,这是好事啊。”小丫头脸上的神色由惊讶变成惊喜:“三两银子,这可是大商号帐房才有的待遇,我就说我家少爷了不得。这不,才中了县试头名,就有人过来礼聘。”
“你不是要让我安心读书,考取功名吗?”看到小蝶很欢喜,苏木心中也是高兴。作为一个男人,自然要养家糊口。还有什么比让自己的女人吃饱穿暖,过得体面更让人有成就感的事情?
小蝶听苏木这么问,正色道:“虽然我当初说过要让少爷好好读书,也好出人头地。可这世上的读书人多了,能够考取功名,甚至做官的却没有多少。即便是秀才,也大多以教馆为生。”
苏木深以为然后,小蝶的话算是说到他心坎里头。
小蝶又有些忧虑:“少爷,你以前病得厉害,如今方好。又没在外面做过事,不懂得为人事故,我担心……”
她这是在担心苏木的社会经验欠缺,怕他在外面吃了亏。却不知道,现在的苏木本是一个积年老鬼附身,又是在高校那种人尖子扎堆的地方出来的。一丢进相对淳朴的古人堆里,只有他算计别人的份儿。
第二日,苏木起了个大早,梳洗完毕,背了手出门,问了胡家货栈的方向,潇潇洒洒地走了过去。
胡百户的货栈位于水西门码头,古代的城市都是依水而建,图的就是水运的便利。
保定老城的码头乃是本府最繁华的所在,一片不大的码头,林林总总聚了十多家商号。胡家商号规模不小,可在其中也不过是中等偏下的样子。
看着货栈的招牌,苏木竟有些微微地紧张。
在以前他因为大学成绩优秀,研究生毕业之后就被留了校,根本没参加过招聘会。说起来,今天过来面试还是新娘子上轿第一遭。
摇摇头,竭力将这丝紧张抛之脑后,镇定地走了进去。
里面有不少小二在搬货物,其中还有不少人穿着破烂的军装,其中就有一高一矮两个军汉。
苏木心中本奇怪,这当兵的怎么干起伙计了?
转念一想,立即明白,原来这古代的军户都依附在官长身上,既是下属,又是佃户。
见苏木穿得整洁,就有一个伙计迎上来,拱手问:“客官可是来办货的?”
两个军汉也发现了苏木,忙道:“是百户新聘来的帐房先生,老爷说了,人一到立即接过去见面。”
“哦,原来是苏木啊!”那伙计顿时放松下来,很随意的地说:“进去吧,我们早就等着你来。”
说完话,就捂着嘴偷偷地笑了起来。
不但是他,货栈里的其他伙计也都是一脸的诡异。
苏木更是疑惑,这些家伙怎么这么奇怪。
胡家本是一座颇大的院子,看模样起码有大大小小六七个院子,前店后院子。
穿过大堂,就来到背后的天井里。天井四周是三排房屋,估计是帐房和仓库。
再后面应该就是胡百户的住所,从里面传来一阵朗朗的读书声。声音有高有低,其中还有人显得很稚嫩,估计是年纪不大的童子:“自明诚,谓之性。自明诚,谓之教。诚则明诶……”与外面的市井之声很不协调。
苏木暗叫一声:却忘记了,韶泰不是到这里来坐馆教书吗,我来做帐房,若被这老夫子碰倒,岂不要被他教训一通,苦也!
帐房的门口正站着一个魁梧大汉,大汉面前是一个五十来岁头发花白的老头:“老爷上个月的帐目还没有对出来,钱目往来实在太繁琐……还望老爷恕罪……啊,老爷,新……人来了。”
苏木知道这条魁梧汉子就是胡百户,忙一拱手:“苏木拜见百户老爷。”
响亮的声音响起:“别那么多礼节,我不讲究这些,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苏木被这一声震得耳朵一阵嗡嗡乱响,心中吃惊,抬头一看。眼前这家伙身高臂长,起码有一米八十,面庞黝黑,身上全是紧绷的腱子肉,尽显威猛。
这胡百户大约有四十出头了,不愧是军人,一把年纪了,身材还如此健美。他五官也蛮端正的,放后世也是个型男大叔。
再想起自己单薄的身体,苏木一阵羡慕嫉妒恨。
苏木在观察胡百户,胡百户也好象是在仔细端详着他。
二人就这么你看我,我看你,半天。
“你就是苏木,苏家大房的那个,刚拿了县试第一。看你模样,不像是个呆子啊!”
“苏木上前年丧父,心中悲痛得不能自已。别人见了,却道我痴傻,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苏木最恨别人喊自己傻子呆子,立即顶了回去。
“傻不傻的以后就知道了,不过要想做我胡家的帐房却没那么容易。我且问你,本店刚买进十四斤大米,每斤三文。又买进小米六斤,买价两文。若大米以四文卖出,小米三文卖出,一共赚了多少钱?”
“利润二十文。”苏木只想翻白眼,这就是胡百户对自己的考核吗?这种最基础的四则运算,也不过是小学二年纪的水准,用在帐房会计的招聘会上,是不是太不严肃了。
“好。”胡百户又问了一个类似于鸡鸭同笼的算术题。
这下苏木终于有些恼火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弄出这么简单的问题来考察我,不是明摆着挖苦我是个傻子吗?
他却不知道,这种题目在没有现代数学公式的情况下,对古人来说其实还是很麻烦的。
“恩,还算不错。”胡百户最后又喝道:“昨天爷爷和手下几个混帐小子耍钱,赢了十两银子。其中有六两折色八成,四两折色七成半,我一共赢了多少?”
折色就是白银含量,因为提炼技术限制,又或者有人故意参假,这年头的白银中的银含量各有不同。官府在收税之后多半会重新提炼,铸成五十两的大银锭。这其中就会产生火耗,有许多损失。而这部分损失大多要落实到百姓头上,比如一两银子的税款,在实际征收的时候会多收一成或者二成。
正因为如此,地方官员靠吃火耗费,每年都有大笔灰色收入。清朝雍正皇帝见这其中的虚头实在太多,这才颁布了一个耗羡归公的法令。给地方核定了一个损耗的标准。
胡百户又出了这么一个简单的算术题,老实说这个题目只要背过九九乘法表的人都能轻易作出来。
苏木更恼,没好气地回答:“一百两。”
“一百两,你怎么算得……果然是个傻子!”胡百户瞪大了眼睛。
苏木哼了一声:“既然赌博的是你的手下,敢在你面前使杂色银子,那是对你的不恭。你应该立即抽出刀来架在他们的脖子上,喝令把银子通通交出来赔罪。到时候,别说一百两,就算再多些,也能抢来。”
胡百户一呆,半天才哈哈大笑起来:“你这小子……哈哈,说起话来还真有意思,对我的胃口,没错,咱们当兵的就是这种禀性,一个不顺眼,抽刀子**娘的。你这个帐房先生我收了,以后就在这里面做事。”
一边笑,一边指着身后的那间屋子。
苏木也笑了,一拱手:“多谢百户老爷。”
“我叫胡顺,胡说八道的胡,顺心顺意的顺。”说完话,胡百户就转身走了。
第二十二章 突然出现的灵感
这次面试前后不过三分钟,就这么简简单单地结束了,苏木也没想到过程如此简单,一时间倒回不过神来。
这可是月入三两的高级职位啊,太不严肃了,怎么着也得做个模样,让我回家去等电话才合乎程序啊!
等胡百户离开,那个帐房先生就好象刚从猫的魔爪里逃脱的老鼠,长出了一口气软倒在躺椅上,端起茶杯猛喝了几口,这才惬意地呻吟一声:“苏木,你是叫这个名字吧。”
等苏木应了一声,帐房先生道:“我姓李,我最近几年年事渐高,总感觉精力不济,日常帐目也偶有错谬,你刚才来时,正被老爷责罚呢!恰好你来了,也能帮我分担点。”
苏木:“李先生放心,苏木本是个仔细之人,对了,我该做些什么?”
李帐房笑着又出了一口气,大约是觉得苏木刚来还显得有些拘谨,就道:“也没什么事情,你先随意看下帐本,熟悉一下。不用这么拘束,随便些,反正以后这帐房都是你的。”
李帐房在这里干了十多年,经手的帐目不知凡己。刚才胡百户所出的那几道题目对他来说本不难,可单凭心算,自己只怕也没这么快,可见这个苏木心思之灵巧。
更何况,他最后那答题答得看似无礼,却正中了东家的喜好。
这人如此聪明伶俐,又懂得机变,会是一个傻子吗?
看样子,他这个便宜姑爷是做定了,将来帐房和货栈自是他的囊中之物,倒不能太得罪。
见老李对自己挺热心的,苏木也松了一口气。一般人新去一个地方工作,最怕的就是与同事合不来。
就点了点头,径直都到案前,拿起帐本看起来。
这一看,才觉得麻烦。
胡百户虽然是百户军官,可这年头的军户卫所形同虚设,造就从军事部门蜕变成生产单位。胡家的生意主要由卫所的土地和货栈的生意两部分构成。日常经营山货、丝绸、兼职放高利贷。
胡百户生意做得大,每年都有上千两入项,为了打点上司和官府,也要送出去几百两。一进一出,帐目繁杂,又用的是流水帐,看起来直叫人头疼。这其中他还大量使用免费的军户,可这一部分还是要在帐面上走,如此,就显得更麻烦了。
难怪刚才老李直喊头疼。
苏木本是文科生出身,对于数字不太敏感,看了半天,直看得心中浮躁。
院子那边的读书声停了下来,然后是一声的大叫,间夹着韶泰的呵斥。
大叫声听起来有点耳熟。
老李正在看一本书,抬头听了听,说:“挨打的是老爷的远房侄孙胡进学,是个不懂得说话的夯货,果然,今天第一天上学就惹了韶先生,挨了打。恩,说起来,韶先生在整个保定府也是大名鼎鼎的。老爷为了请他过来坐馆,是下了血本的,可惜族中的小子们实在不争气。”
一听到老李提起韶泰,苏木才感觉到一丝不安。
他和韶泰可是说好了来这里读书的,现在却做了胡家帐房,若被韶先生看到。以老夫子的性格,看到这一幕,不知道要将自己骂成什么样子。
不行,等下得想办法提前下班,先躲过今天再说。
想到这里,苏木就走到老李面前,正要问客栈什么时辰打烊,就看到老李手中拿得那本书并不是帐本,而是章回体小说。
苏木前世在大学教书的时候本就是研究明清小说的,心中好奇,就凑到跟前看了一眼,却不熟悉。
明清文学诗词本已式威,可演义小说却异军突起,名著名篇大量面世,以四大名著为代表,乃是中国古典文学的一座高峰。
随着印刷术的进一步普及,识字率也比起前朝高上许多,小说,尤其是世情小说,更是普通市民的主要休闲娱乐方式之一。逛青楼、听戏、咱没那个经济实力,看几本小说总还是可以承受的。
“老李,看书呢,什么书,好看不?”
老李用手指捏了捏上唇的两根鼠须,回答说:“《品花录》,挺不错的。”
“这名字,听着怎么有些不对劲。”苏木心中好奇,这书没听说过啊,估计写得也不怎么好,没流传到后世:“故事说的是什么?”
老李听苏木一问,搔到痒处,道:“故事其实很简单,说的是一个寡妇守寡多年,家中本养了个九岁的小厮,几年后,这小子长大成人了。隔壁一泼皮觊觎寡妇美色,无奈没有得手的机会。就撺唆这小厮裸睡,还故意将那活儿露出来。寡妇担心小厮年纪小晚上受凉,每夜都会过去替他盖被子,恰好看到这一幕,时辰一长,就动了春心,与这小厮有了苟且之事。”
老李说得眉飞色舞:“二人好了一阵,那泼皮见事已成,就上门威胁寡妇,欲作成好事,否则就要将这桩丑事宣扬出去……啧啧,好计,好计啊!”
说起其中的情节,老帐房口水都流出来了。
我靠,这不是黄色小说吗?
苏木大吃一惊,这明朝的黄色小说可以当街买了吗,也没人管!还有,这个老李也太不象话了,在工作场合看A书,也不怕人看到了笑话他为老不尊?
不过,一想,苏木就算是明白过来。
原来,在弘治嘉靖年间正是资本主义萌芽阶段,民间富庶。而土地兼并愈演愈烈,大量失地农民涌入城市,在城里扎根下来,形成庞大的市民阶层。
市井文化不外饮食男女,风气也日渐开华。不但草根阶层,就连朝廷和士林也不以谈风月为耻辱,甚至还是一种时尚。
就苏木所知,中国古代十大**之首《金瓶梅》的作者兰陵笑笑生其实就是王世贞。
王世贞何许人也,明朝文学家,后七子领袖,刑部尚书,正经进士及第的文化名人,部级高官。
官员士大夫写风月艳词,不但不以为耻,反被人赞为儒雅风流,名士风范。
咦,我不是正为没有本钱,又不知道如何赚钱而苦恼吗?
干脆抄几本风月小说出来,这可是没本钱的买卖啊!
第二十三章 帐房闲聊谈出版
前世苏木不过是一个教书的,即便是中文专业毕业,可写小说还是第一次。
这次要亲自操刀,心中却没底。
可转念一想,我不能写难道还不会抄吗?
四大名著、冯梦龙的三言二拍上有的是故事,题材有的事,又何必在这上面纠结。
如今的保定城乃是一个副省级的城市,城中常居人口十万,又地处南北交通枢纽位置,流动人口巨大,城市影响力已经完全辐射到整个河北南部地区。
这个市场如此之大,让苏木看到了美好的前景。只要自己写一本畅销书出来,也不需要太多,卖他上万本,就足够自己在短期内获得一笔不菲的启动资金。
前几日苏木虽然也去街上的书肆里买过几本科举范文,却没在书店里看到这种书卖。
加上他对这个时代的印刷出版业也是两眼一抹黑,在此之前还需考察。
苏木想到这里,立即在老李面前大声赞叹,又聊了半天风月之事,这才问:“老李,这个故事不错啊,你这本书是从哪里买的,花了多少钱。我最近也无聊得很,也想去弄本来读读。”
先前谈话时,苏木口才了得,前世在酒桌上听多了荤段子,如今一搬到古代来,立即将老李逗得乐不可支。
二人说了半天话,让老李对他顿起知己之感,听苏木问,热心地介绍:“要买书啊,却也容易。不过,买着看挺贵的。不如以后我们各自买不同的书,然后交换着看,如此也能节省些。”
苏木心中有些不耐:“是啊,老李你说得没错。那么,究竟哪里有得卖呢?”
老李:“书院街有家林家书坊就有得卖。”
书院街就在县学旁边,正对着县衙,乃是清苑县的中心。当街大市,当着读书人买这种**,实在是猖狂啊!
老李大约是看出苏木的疑惑,笑道:“这种书大多是才子佳人,读书人最喜欢看了。书院街口岸也好,书卖得不错,一本新书出来,你还得排队去抢。上次那本绣像版的《痴婆子传》刚到货的时候,我就是去晚了一步,结果空手而归。去问书坊老板,说这书在北直隶书卖得可好了,他也是一咬牙拿出大笔银子,进了一千本,结果三天之内就被销售一空。若要想再进些回来,也不知道要等多久。”
听到这个惊人的数据,苏木抽了一口冷气。三天卖出去一千本,老天,即便是后世的畅销书,只怕也达不到这个销量。当然,现代社会的物流速度也不是明朝可以想象的,明朝的书虽然卖得快,可总量却上不去。
我若写一本这样的书出来,也不需要太多,一年卖出去两三万本,那得多少钱?
“一本书究竟多少钱?”
老李伸出九根指头。
“九文?”苏木心中有些失望,他上次买的那本科举范文选,薄薄四十来页的小册子就花了三十文钱。换算成人民币也就三十块钱左右。而教科书在后世的乃是刚需,属于最赚钱,买得最好的。
相比之下,文学类书籍多半是陪堂的,出一本赔一本,价值不高也可以理解。
如方才这本《品花录》,说难听点不过是快餐读物,看过之后就可以丢在茅房擦屁股,九文一本也算正常。
九文一本,扣除成本,能赚一文就不错了。
看来,这条路也走不通,苏木心中一阵苦涩。
“九钱银子。”
“九钱……银子……这么贵……”苏木有些口吃,靠,不过是一本杀时间用的读物,竟然卖到天价,这还有天理吗?
打个比方,现代人会花几百块前去买一本《故事会》吗?
“是有些贵,不过书坊里一个月也就出一本新书,倒也能承受。书买回来又不是看一次就扔了,这其中精彩的段落,尚需仔细回味,细心揣摩才够味。”老李眯缝着眼睛,口中啧啧有声,似乎还沉浸在刚才这本黄色小说惊心动魄的故事氛围之中。
“老不修!”苏木腹诽了一句,精神猛然亢奋起来。九钱银子,呵呵,好贵的书啊。现代书的版税是百分之十一,古代的成本估计要高些,版税应该在六到七之间。也就是说,买出去一本书,就能拿到六百文,一千本就是六十两银子,一万本,十万本……
不对,这年头也没有版权一说,再说,人家卖出去多少本书会跟作者说吗?
因此,全版权卖出去才是王道。
我若要做这行,也只能走这条路子,直接找个出版商把书一次性卖出去,钱货两讫不留麻烦。当然,要想卖出个好价钱,就得找个有实力的商人合作。
保定在明朝算是座大城市,想必这样的大书商必定不少。
“恩,老李你说得对,对了,这书是那家书坊出的?”苏木问。
老李哈一声:“想不到苏小哥看书还择版本,不愧是同道中人。确实,每本书印刷的书坊不同,质量也不相同。大书坊出的书,精美绝伦,捧到手中简直就是一种神仙般的享受。至于小书坊的东西,简直不能看,字迹模糊不说,弄不好还缺字少页,没得扫了人的兴头。”
明朝的出版业也没有一个统一的行业标准,同样一本书,印刷工人的手艺差别、纸张的好坏、装订和包装所下的本钱,直接决定一本书的皮相。
碰到印刷精美的好书,比如苏木后世在电脑看过的藏在台北故宫的清版《儿女英雄传》就精美得让人心中感叹,其中还插进去了不少绣像,都是名家手笔。单就插图而言,就是一件珍贵的艺术品。
老李有唠叨了半天,才说:“我这本书就是林家书坊出的,林老板祖上三代都替县、府两级衙门、官学印考卷、印书,手下的工匠都是好手,在北直隶,在整个河北南部三府当称第一。他们印的书,卖得极好,即便是去北京,也能看到林家书坊的书。”
“原来是林家书坊啊!”苏木精神一振,他本不想去见韶泰的。可大家每天都来胡家货栈,想不碰面根本没有可能,还不如大大方方去打声招,顺便打着韶先生的牌子去跟林家书坊的老板谈生意。
第二十四章 学堂第一日
很快就到了中午,胡家包一顿午饭,伙食不错,能够看到肉。
老李说胡家货栈的伙计三天能吃一顿肉,苏木运气不错,正好碰上了。
穿越到明朝,总算见了油星,苏木受用到实在撑不下去了才罢休。
午饭之后,他也不耽搁,径直朝后院的学堂走去。
相比起壅塞忙碌的前堂,学堂所在的偏院显得很是清净,一间大院子,正中矗立着一座假山,旁边是两间木制平房,一大一小。小的那间是韶先生的休息室,大的那间则是学堂,里面正坐着十来个年纪大小不等的学生,都在写字。小的六七岁的模样,大的就大得有点不象话,尤其是坐在最后那排的家伙,身高臂长,身坯宽阔得像一扇门板。
这家伙捏起笔来,就好象在使刀弄枪,动作很大,可一张黑脸上却全是汗水。
这人苏木却认识,正是胡百户手下的小兵,大个子。
原来他就胡百户的亲戚啊!
苏木没看到韶泰,就在窗户外喊了一声:“大个子。”
大个子扭过头来,见是苏木,忙扔下手中的笔,站起来。大约是身材实在太高大,脑袋差一点撞在窗棂子上:“原来是姑……是你……你来这里做什么?”说着话,就呵呵笑着,伸手去抓自己的脑袋。
苏木见他手上全是伤痕,心中一动:“胡进学,韶先生可在?”
“啊,你怎么知道我叫胡进学?”大个子圆瞪着牛眼惊问,声音洪亮,惊得屋中那十几个学生同时转过头来。
苏木一笑:“别你你你的,叫我苏木,或者叫我子乔也可以。先前听到你在这里惨叫,真真是震耳欲聋,吵得人受不了,心中同情,就问帐房李先生你所犯何事,这才知道你的名字,又在学堂里读书。”
胡进学悲惨地叫了一声:“子乔,我虽然名字里有进学二字,可从小到大只知道打熬气力,使刀弄棍,没上过一天学。这次老爷让我进学堂来,这不是叫张飞绣花吗,真真是郁闷死我了。我宁可和十几个歹人生死相搏,也不肯来这里读书识字。啊……先生!”
苏木听到胡进学叫先生,转过身来,就看到韶泰一脸寒霜地立在自己身后:“胡进学,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胡百户送你来读书,那也是让你上进。一个蠢才,连学而时习之一句都背不了,罚你抄一百遍,快去!”
胡进学被先生这一通呵斥,一张脸变得更白纸一样,立即坐或座位上去,再不敢抬头。
“学生见过恩师。”
“恩师,我可没有你这样的学生。”韶泰大怒,厉声喝道:“苏木,早跟你说了我今天在这里教学,让你早一点过来,怎么拖延到现在?”
苏木慌忙拱手道歉。
韶先生又呵斥了几句,才消了气,挥挥手:“也罢,这学堂里大多是刚发蒙的童子,为师上午也就教了一篇《论语》,让他们抄写,下午才讲解经义,你正好赶上,进去吧!”
苏木忙道:“先生容禀,学生可不能进学堂听课。”
“怎么了?”
苏木将自己来胡家做帐房先生一事禀明,道:“一来小子家贫,为稻梁谋不得以而为之,再则,这也是族中长辈之命,不敢违反。”
韶先生怒道:“什么为稻梁谋,你不是苏家长房公子吗,前几日还将六十亩地寄到县学名下,怎么可能生计无着?”
苏木压低声音将自家家事一一同韶先生说得分明:“恩师,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既然你老人家问起,为免误会,学生也只能实话实说了。”
韶泰没想到苏木如此艰难,那六十亩地还有如此曲折故事。一楞,想说些什么,可这是人家的家务事,自己也不好评论,只能长叹一声:“原来如此,我倒是误会你了。进学堂去吧,胡百户那里我会去说的。大不了你一边读书,一边替他做工好了。胡百户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多少也会给老头子一点薄面。”
苏木是真心不想读书,可事已至此,只得硬着头皮进了学堂。
他在这一众学生中年纪最大,只能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恰好与胡进学当了同桌。
“这事弄得……想不到我堂堂大学助讲,如今却沦落到要同一群小学生同窗就读。”看着满屋十一二岁的小孩子,苏木郁闷到死。
今天下午韶先生不讲课,自习,也留了作业,大多是描红和背诵课文。
唯一和自己是同龄人的胡进学今天被韶泰处罚,要抄“学而时习之”那句一百遍,这家伙虽然手指粗的跟胡萝卜一样,可写起字来手抖得厉害。一个下午下来,浑身都是热汗,哪里有工夫同苏木说话。
至于苏木,韶先生也没有放过,让他以《中庸》中“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一句做一篇八股。
老天,用文言文写作对苏木来说可是最痛苦的事情,他在课堂里憋了一下午总算整出了八百字。
等到散堂的时候,一张脸都憋青了。
放学的时候,胡进学那一百遍“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还没抄完,右手已经软得颤个不停。
韶先生回来了,收了作业,对胡进学自然是一番喝骂。
然后告诉苏木,说胡百户已经答应,让苏木从明天开始,上午在帐房做事,下午过学堂来读书,工钱不变。
韶先生一边说,一边看着苏木的文章,眉头皱了起来,道:“让你过来读书果然是对的,你这篇幅文章意思格式什么的都对,就是文字还欠火候,没有三五年苦功磨练不下来,也不用着急。我批改一下给你,下去之后也得好生琢磨。”
“恩师教训得是。”苏木顺势道:“学生等下准备去林家书坊买几本时文集子揣摩一下,却不知道那书坊的老板同恩师熟吗,能不能给些折扣?”
“买范文集做什么,若要,去县学借阅就是了。你本贫寒,费那钱做甚?”韶先生哼了一声,还是将林家书坊老板的名字说,并道,“你若真要去买,就说是我让你过来的。”
原来那林家书坊的老板叫林深,本也是个秀才出身,可惜自从得了功名之后,就无意仕途,一心做起了生意,到如今已是上万两的身家,在保定府中也是小有名气的富家翁。
第二十五章 这就是没准备的穿越的后果
等到学堂里的人都散去,胡家货栈也上了扳子。
古人有早睡的习惯,尤其是商人在外行商,更是未晚先投宿,鸡鸣早看天。古代的街市都散得早,到后世下午五点,喧闹的码头就看不到一个人了。
帐房之中,胡百户翘着二郎腿坐在那里,手中捧着一杯茶,听着老李不住地唠叨:“老爷,我说呀,我这身子一天天眼见着就是不成了。这苏家大少爷心算了得,经过小老儿这一上午的观察,却也是一个能写会算的。本以为老爷是体恤我为你鞍前马后一辈子,派了个得力之人帮忙。可现在好了,苏木却被韶先生给讨了去。”
胡百户哈哈一笑:“李帐房你今年才五十吧,也没比我大上几岁,身子怎么就不成了?俗话说,酒是穿肠毒药,色是刮骨钢刀,在色yu一物上,你也该有些节制。”
老李立即叫起屈来:“老爷这话说得,小老儿家中也只一个老妻,也不肯在外面寻花问柳,怎么就成了色yu之徒了?”
胡百户笑得更大声:“你不是喜欢读风月话本吗,我听人说那玩意儿比起真刀真抢还厉害。你看我就不读这种东西,也从来不在外面胡搞,吃得好睡得香,身子就壮得很嘛!”
老李被主家笑得更是尴尬,嘀咕道:“老爷你是怕夫人,若不是有夫人约束,你早就翻天了。”
胡百户家有捍妻,被李帐房抽了底火,有些尴尬,“不说这些了,韶先生的面子不能不给,就让苏木上午在你们帮忙,下午去读书好了。读书这事可厉害了,听人说,人只要读了书,就自然而然地明白人情事故,不出门就能知道天下事。若那苏木真学得一些本事,将来也能帮家里的忙。否则,若是白白养活一个废物女婿,我老胡岂不吃亏?”
李帐房笑道:“老爷不是怀疑那苏木是傻子,认为苏家是糊弄你,一个傻子能读书吗?你还是快些将人给我送回来吧!”
“一个傻子能帮上你什么忙,还是……”胡百户心中突然一惊,不知不觉中,他和李帐房在话中已经将苏木当成了一个正常人。不,是一个还能派上用场之人,这个转变究竟是怎么来的呢?
李帐房也意识到这一点,半天才道:“老爷,以小老儿今天的观察,这个苏木可不傻啊。他得了第一,或许是知县大老爷看在韶先生面子的缘故,可韶先生对这个小子如此青眼有加,却不寻常。或许,他真是个人物,只怕这小子老爷你养不熟啊!”
胡百户一呆:“再看看吧……若这小子真是个人物,入赘咱们胡家,也不亏莹儿;可如果揣了别的心思。或者真是个傻子,直接赶回家去就是。”
他冷笑一声:“到时候长辈之命,媒妁之言,也由不得他反悔,我姓胡的在保定也是个奢遮人物。说起来,我倒是希望这小子有几分本事,若是实在太差,莹儿还不闹翻了天,总归要让她满意才是。”
李帐房点点头:“老爷说得是,就再等些日子才决定。现在这苏木是贤是愚尚未弄清,更重要的是,将来他入赘过来,是否对老爷忠心,这才是最最要紧之事。”
胡百户点点头:“老李这句话倒是是提醒了洒家,他是愚倒是好,反正咱也瞧不上。如果呆病真的好了,算计起胡家产业,倒不可不防。明日上午你安排一下,派他出去采买,须如此如此……若真有二心……”
胡百户面上露出煞气,他是军人,治家如治军,对手下人从不宽容。
看到他脸上的表情,李帐房心中一凛,突然有个古怪的念头:别人家肯把孩子入赘到胡家,已是莫大委屈,苏木不是个傻子胡老爷你就应该满足了。现在不但要人家聪明,还得要他人品过硬,对你中心耿耿,世界上哪里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不过,这也就在心中腹诽几句罢了,李帐房对胡百户的忠诚度还是很高的,只不过有些话他不敢直说而已。
从胡家货栈出来,苏木并没有直接去林家书坊而是直接回了家。
现在去林家书坊谈生意根本就没用,就算说得天花乱坠,没有拿得出手的稿子,人家也不肯相信你。
因此,目前最重要的是想好该弄一本什么样的小说出来。
回到家后,小蝶问苏木今天去当帐房先生感觉如何,苏木心中有事,只回答说还好,这才第一天,也就是熟悉下情况。
吃过晚饭,就来到书房磨了一池墨,静下心思考起来。
写什么好呢?
黄色小说,比如后世鼎鼎大名的《***的故事》,《少女的心》?
这些书苏木可没少读,当年在大学念书时,这可是全班男同学的性启蒙读物,陪伴他度过了多少不荷尔蒙横飞的日子。
不过,苏木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老实说,这种书的故事性很差别,一味自然主义的描写,注重感官刺激,读起来也没什么趣味。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审美趣味,苏木的目标用户是明朝市民阶层。这一类读者最喜欢的是家长里短,男男女女的传奇故事,老实说,现代十八禁小说的口味实在太重,根本就不适合他们。
情se只不过是调味品,故事才是血肉。再说,在任何时代,畅销书从来都是以故事为王,男女之事只不过是其中的一个添头。
算了,与其另起炉灶写一本新书,还不如直接抄一本古典名著。
《水浒》、《三国演义》、《红楼梦》……
很快,苏木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这几本书固然是好,如果真抄下来,轰动一时,赚个盆满钵满,传诸后世那是肯定的。
问题是这四本书动辄上百万字,其中还有不少诗词歌赋,且不说自己根本背不下来,就连其中的有些故事也记不太清楚。
比如一提起《三国演义》,到现在苏木只记得桃园三结义、三英战吕布、温酒斩华雄等几个片段,至于其他故事,已经完全忘记了。就拿大名鼎鼎的赤壁大战来说,他也只想得起大概的过程,具体细节,里面的人物说过什么话,又干过什么,完全是一团糨糊。
现在若要些,还得重新回忆,安排故事段子,写出来的跟真正的《三国演义》肯定不一样。如此一来,跟重新写一本新书又有什么区别?
至于《红楼梦》难度更大,里面大观园的布局,人物之间的关系,公子哥儿小姐丫鬟们的酒宴文会,诗词联句,也完全记不住,而这些又是一个贵族家庭日常生活中必不可少的消闲娱乐活动。如果自己胡乱编造,落到大方家眼里,岂不是一场笑话?
这就是没准备的穿越的后果。
实在要抄,也只能抄《三言二拍》,反正那书里全是短篇,不用全部记住。只要随便抄几个故事下来,合成一个集子即可。
可是,短篇小说可不受欢迎。一个小故事不过几千字,一眼就能过去,没有转承启合,也缺乏抓人的段子。
蒲松龄厉害吧,他的《聊斋志异》是名著吧,可当年却卖得不好,老蒲也穷得浑身虱子,并没有靠这本书发财啊!
苏木只想到脑袋发涨,又回忆起李帐房先前看得那本《品花录》,这才知道,现在市面上卖得最好的是十几万字的那种小长篇。
自己不管怎么着,也只能写这种东西。
第二十六章 金猴奋起千钧棒
那么,写什么才好呢?
呓,先前正在郁闷若是抄名著,无疑是重新创作,怎么想了半天,最后又绕到自己写一本书的上面了?
罢,就自己写吧。反正也不过是写一本通俗读物,又不是立德立言,只要能赚到银子,能不能传诸后世也不打紧。
明朝的话本,大多是四五万字一集,十几万字的小长篇正好出三本。和后世几百万字的小说根本没办法比,因为篇幅限制,要在区区十几万字之内写出彩来,也不太容易。
大学的时候,他也教过写作课,比如一个故事要由起因、经过、**三个部分组成。
再讲深点,一篇抓人的小说应该这么写:以一个悬念开头,然后是铺垫部分,就好象将一壶水放在火炉上,等到铺垫到一定的部分,水沸腾了,就到了**部分。**之后,就是享受**后的感觉,需要有一个不错的结尾。
这其中,悬念得设置非常重要,而且故事也需一环扣一环,层层推进,不断挖坑填坑,这才能吸引读者一口气追下去。
若说起讲故事的功夫,纯文学自然是不成的,但网络文学却已经将形成了一整套固定的模式。
从网文借鉴倒是一条好的路子。
《诛仙》,那就是一本言情小说,说的是儿女情长,换一个背景,就是现代爱情故事。那种爱怨情仇,古人根本理解不了?
仙侠小说,升级、过关、杀人、夺宝,还是算了吧?
这套仙侠体系实在有些复杂,而且仙侠玄幻小说的主角说好听点都是杀伐果断之人,说难听的就是没有道德底线,在三纲五常等级森严的明朝,叫人无法接受。
文学技巧苏木都懂,可应该写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却死活也想不出来。
苏木一回家就呆在书房里又是磨墨,又是皱眉思考,小蝶以为自家少爷正在刻苦用功,心中欢喜,也不敢打搅,只煮了一杯茶,轻手轻脚地放到书桌上,正要离开。
苏木却叫住了她:“小蝶,你平日里看书吗?”
小蝶心中奇怪:“少爷为什么这么问,难道不知道小蝶不识字吗,怎么会看书?”
苏木:“倒是忘记了,我且问你,平日间进茶馆听过说吗,看过戏没有?”
小蝶没好气地说:“家里穷成这样,吃了上顿没下顿,哪里有闲钱去听书看戏,少爷不会是糊涂了吧?”
想到这里,小姑娘一脸色的忧虑:难怪少爷回家之后就躲进房里不说话,我还道是他在刻苦用功……难道他在外面做帐房先生时受了别人的气,被刺激到了,犯了病?
苏木见小蝶表情古怪,忙解释道:“我没问题,就是事少,看到帐房李先生看话本解闷。我以前从来没读过那种书,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小蝶这才拍了拍胸脯,舒了一口气:“原来如此,话说茶馆里的说书先生讲的故事也是从书上看来的。我虽然没去过,却也听族里的人讲过从茶馆里听来故事,比如那个什么《白蛇传》就……白娘子吃了雄黄酒之后变成了一条大蛇……好吓人!”
一想起这个恐怖故事,小蝶俏脸煞白,道:“这说书先生也真是,弄这种故事出来做什么?不过,故事是真的好,叫人又怕,又想听。”
“这年头《白蛇传》都出来了……”苏木一惊,立即失笑。其实古典文学中的许多经典名篇以前都是广为流传的民间故事,只不过被文人重新整理后二次创作的结果。比如这个故事流传下来的版本,那是在崇祯年间的冯梦龙的《警世通言》。在此之前,躬道被多少人写进书里。
小蝶又哼了一声:“那许仙也不是个男人,白素贞对他那么好,却伙同法海来欺负她,这种男人,我看死了也好,又何必去瑶池盗窃灵芝来救?说起来,这个故事也不好,墨迹得很,不够爽快。”
“爽快,爽感,爽度,快节奏,这不是网络文学吗?”苏木心中一动:快节奏、神怪背景、故事爽快不憋屈,这样的小说在明朝还真没见过,如果弄出一本来,应该能够吸引读者。好象我手头正有一本适合的,姑且一试。
有了主意,心头一松,提起笔在纸上写下《西游记》三个大字。
没错,他打算将《西游记》这本书抄下来换点银子改善自己的生活。
《西游记》的作者吴承恩是明朝嘉靖年间的人,这本书成书于万历年十几年,现在的吴大大也不过是一个小屁孩,此书距离问世至少好有六七十年时间,也不怕撞车。
至于笔名,本打算用真名的。可转念一想,在万般皆下品,惟有功名高的时代,写话本小说也不是一件很光荣的事情,算了,随便弄一个什么山人散人废人什么的就行。
咦,废人,这个不错。金庸先生的《射雕英雄传》中,陆乘风不就自号五湖废人吗,就用这个好了。
至于金先生在未来该给陆大侠取个什么名号,这就不是苏木应该操心的事情了,能够给金庸制造一些麻烦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刚才苏木已经想得明白,抄袭《西游记》有几桩好处。
首先,这书的故事性非常强,打斗激烈,读起来快感十足,尤其是大闹天宫一节。猴子以一根棍子打遍天庭无敌手,更是嗨到爆,可以说是开爽文和YY文的先河。
其次,这书读起来直白流畅。不外乎是保着唐僧去西天取经,逢山开路,遇水搭桥,打杀几个妖怪,读者群涵盖所有年龄段,从、七八十岁的老翁和六岁孩童通杀。只有读者群足够大,才能赚到足够多的银子。不像《红楼梦》,其中太多风花雪月,是有名的才子书,引车卖浆者流未必喜欢。
最最重要的是,如果抄四大名著的其他三本,苏木因为记不住所有的故事,写起来只怕要出漏洞。实际上,就《西游记》而言,里面唐僧的九九八十一难,苏木也只记得三四十个,比如高老庄、车迟国降三妖、真假猴王之内的几个名篇。
不过,不要紧,反正这本书每一章都是一个单独的故事,故事于故事之间也没有任何关系。少写几章也不影响阅读。
不像《红楼梦》和《三国演义》,你少写一个故事,这本书就没办法读下去。
《水浒》也是单元剧,不过这本书的构架很古怪,是典型的撞珠式结构。虽然没个故事都单独成篇,但里面的人物却有因果关系,由一个人物引出另外一个新人新故事。
比如开篇时的八十万禁军教头王进被高逑迫害,远走华阴,然后引出九纹龙史进;鲁智深拳打镇关西远走东京做和尚的故事完结后,又引出林冲,然后是火烧草料场,逼上梁山,一个故事也不能少。
第二十七章 猴子死了
这个时代的演戏话本开篇都会写一首诗,以“诗云”起头,告诉读者这本书是什么类型,说的是什么故事,类似于后世小说的简介。
还好苏木在课堂上教过这本书,那首诗还记得。
于是,又一旋笔写道:
混沌未分天地乱,茫茫渺渺无人见。
自从盘古破鸿蒙,开辟从兹清浊辨。
覆载群生仰至仁,发明万物皆成善。
欲知造化会元功,须看西游释厄传。
也不求字迹工整,《西游记》全书大约八十万字,若都用标准的小楷书写,还不累死。所以,苏木也写得潦草,以行书飞快地抄了下去。
诗云之后,应该是解释刚才这本书,算是一个过度,有点像八股文的承题,刚才那首诗算是破题吧。
接下来应该以“盖”字起首,和八股文的格式完全一样。
抄到这里,苏木心中一乐,突然想起原作者吴承恩大大原本是嘉靖年的举人,就算写起小说来也免不了带着文人士大夫的的习惯。
“盖闻天地之数,有十二万九千六百岁为一元。将一元分为十二会,乃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之十二支也。每会该一万八百岁。”
接来是什么呢?
苏木一呆,在他印象中,这一段大约两百来字,说的是周天易数,什么“日午天中,而未则西蹉;申时晡而日落酉;戌黄昏而人定亥”,什么“大哉乾元!至哉坤元!万物资生,乃顺承天。”
别说一般读者看这本书的时候,大多会将这段跳过去,连他这个教授中文的教师也是视而不见,专一去读后面的故事。
书到用时方恨少,苏木心中烦恼。
好在这一段和故事无关,就提起笔将这行文字抹掉,继续写道:“盘古开辟,三皇治世,五帝定伦,世界之间,遂分为四大部洲:曰东胜神洲,曰西牛贺洲,曰南赡部洲,曰北俱芦洲。这部书单表东胜神洲。海外有一国土,名曰傲来国。国近大海,海中有一座山,唤为花果山。此山乃十洲之祖脉,三岛之来龙,自开清浊而立,鸿蒙判后而成。真个好山!有词赋为证。赋曰……”
“赋曰……这篇赋我也记不住啊!”苏木苦笑着摇了摇头,又将这将个字抹掉:“吴大大啊,不是我说你,写故事就写故事吧,你弄这么多诗词歌赋进去做什么,这不是文青病吗?”
没办法只能跳过这句,继续编故事。
这一写,就是老半天,夜色渐渐地暗了下去,小蝶给苏木点了一盏油灯,屋子显得朦胧昏黄。
因为算是重新创作,刚开始写的时候苏木还有些畏手畏脚,一句话通常要斟酌再三才肯落笔。可写到后面,自己中文专业的素养就体现出来。也顾不得词句是否优美,就那么一气地写下去。
又两个时辰,开篇第一章总算写了一半,大约三千来字。恰恰写到石猴发现了水帘洞,做了猴王之后,突然发现自己阳寿命将尽,不觉垂下泪来。
一个通臂猿猴上前厉声高叫道:“大王若是这般远虑,真所谓道心开发也!如今五虫之内,惟有三等名色,不伏阎王老子所管。”猴王道:“你知那三等人?”猿猴道:“乃是佛与仙与神圣三者,躲过轮回,不生不灭,与天地山川齐寿。”猴王道:“此三者居于何所?”猿猴道:“他只在阎浮世界之中,古洞仙山之内。”猴王闻之,满心欢喜,道:“我明日就辞汝等下山,云游海角,远涉天涯,务必访此三者,学一个不老长生,常躲过阎君之难。”
“噫!这句话,顿教跳出轮回网,致使齐天大圣成。”
手心已经写热,将笔轻轻放下,转头看去,先前还服侍在身边的小蝶已经趴在床沿发出轻微的鼾声。
已经是凌晨,远出隐约有鸡鸣声传来。
一灯如豆,屋中却不是那么昏黄。
看了看手上大约十页的稿子,三千多字,其中原文只大约千余,其余都是自己的二次创作,心中突然有一种成就感。
今天这三千字先后花了五个小时,是有些慢,可如今已经摸到了规律,手写熟了,下一次应该能快上许多。
明朝的书都是四五万字一本,照《西游记》每章六千字计算,也就六章左右,刚好写到大闹天宫,二郎神在太上老君的协助下活捉孙悟空一段。
这一段是〈西游记〉中最华美的篇章,最大的一个**。而且,刚好写到大圣被捉,等待他的将是一个什么样的命运,能够顺利脱困吗,悬念也足够。
可以想象,这书一旦发现,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日思夜想,急着想看到下文。
我现在的速度还不成,不过顺手之后,每天一章应该没什么问题,最多十天就能成书。
时间已经到了黎明,苏木写了五个小时,身体虽然疲惫,可精神却亢奋到极处。自然也办法睡觉,再说,胡家货栈那边清晨五点就要开门,现在再上床也没有任何意义。
既如此,索性就不睡了。
苏木烧了点水,泡了杯茶,刚喝没两口,小蝶就一骨碌爬起来,吃惊地看了看天色,“少爷你这么早就起来了,现在什么时辰?”
“还没到卯时。”城中自有更夫,刚三更天:“你先上我的床睡吧,等会儿我就去胡家。”
“没办法睡,都被你抄醒了。”小蝶走到书桌旁边,看着满桌的稿子,问:“这是少爷你写的文章?”
苏木:“闲着无聊,写的一个小故事。要不我念给你听。”他心中一动,老实说,虽然知道〈西游记〉的故事是极好的,可自己写得究竟如何,他心中还是没底。既如此,何不让小蝶做自己的第一个读者,也好调查一下市场。
于是,他拿地稿子,缓缓地念了起来,三千字,也不过几分钟就念完了,也没多少意思。索性接着讲下去,直到第五回大圣偷蟠桃一节时,卯时终于到了。
苏木将稿子收拢放进怀里:“先做饭,我还要赶着去做工呢!”
喊了几声,却没有人动。
回头一看,小蝶正一脸痴迷地坐在那里,听到苏木喊,尤自问:“接下来呢,接下来呢?”
苏木哈哈一笑,捏了她小鼻子一记:“醒醒,我且问你,这个故事如何?”
小蝶这才从故事中清醒过来,叫道:“少爷,这故事真好,是你写的吗?这猴子真是有趣,成天折腾,就没个累的时候。不过,这也可以理解,猴子吗?不过,他偷了王母娘娘的蟠桃,闯了这么大祸,如何是好?会被人抓住砍头吗?不会,不会的,大圣这么大本事,谁打得赢他……可是,天庭那么多高人神仙,只怕猴子这次要倒霉了……”
一连串的问题问得苏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可看到她一脸的迷醉,心中一阵欢喜:看样子,这书成了。
“猴子倒霉不倒霉我不知道,不过你若不早些做饭,却要倒霉了。”苏木又伸出手指在她鼻子上扭了扭,疼得小姑娘惨叫出声。
早饭简单,但味道却不错,小米粥熬得粘糯、尤其是那一碟子咸菜,又香又脆。可苏木却吃得很不爽,小丫头不住地催问接下来的故事:“猴子怎么了,猴子后来怎么了?”问得苏木脑袋都打了一圈。
心中无奈,叫道:“死了!”
“什么,死了,怎么会?”小蝶尖叫出声。
“吃太多蟠桃,消化不良,拉肚子拉死了。”
“神仙也会跑肚……”
“因为猴子身边没有一个唠叨的小丫头帮他洗蟠桃,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不爱干净的后果很严重。”苏木放下筷子,哈哈大笑着出了门。
第二十八章 这种手段也太弱智了吧
等从家里出来,到了胡家货栈,天已亮开。
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
到处都是脚夫,所有的店铺都已经开门,到处都是鼎沸人声,真真是保定最繁华的所在。
不过,住在这种地方还是很讨厌的。满地都是垃圾不说,还没办法睡懒觉,胡百户把家安在这里,真是不懂生活。
学堂还没开学,学生们大多是孩童,正是瞌睡的年纪,因此,要等到上午九点钟模样,人才能到齐。
但大个子胡进学早已起来,正扛着一个麻布包进进出出,这家伙倒是勤快,干起粗活来手脚麻利,不像昨天在课堂上,一握笔手就颤。
见了苏木,抬起满是汗水的脸,喊了一声:“子乔你来了。”
“早。”苏木微笑着点头,他现在突然有些疲倦,熬了一整夜,心中打算等下做完事,看能不能找个机会补补瞌睡。
老李很不地道,自从苏木来了之后,基本不管事。等苏木一进屋,就将帐本全部扔了过去,让他看着办,自己则在一旁边鼓捣一口红泥小火炉,烧水,炮茶,然后看风月小说。
苏木有些无奈,没办法,新人不管在任何时代,总是要比老人多做事。
将手头的帐目整理出来,正要核计,胡进学却脱了衫子,露出黝黑结实的肌肉在院子里打起拳来。
苏木不懂武艺,也不知道他打得如何。只觉得这家伙出拳速度非常快,看得人眼花,而且每一拳击出去,都会带起一阵轻微的啸声。
正看着,老李却道:“子乔,你也别小看胡进学,他虽然是老爷手下的一个小兵,可也是上过战场见过血的。在胡家所有人当中,武艺当排在第一,就连老爷,若是不用器械,也不是他的对手。正因为这小子很不错,老爷这才提携他,让他进学堂读书识字,看以后能不能弄个军官来当当,也算是替我们胡家增光。”
“他上过战场?”苏木吃惊地问。
“上过,就在去年,鞑靼人入寇云中,朝廷征调河北卫所的军户入伍。按例,胡老爷这个个百户所要出十人,最后就派大个子和另外九个后生过去。结果,就大个子一个人回来。”
老李叹息一声:“你别看咱们军户每天就是种种地,做做生意,跟普通人没什么两样。可一旦国家有战事,第一时间就要被征召上阵杀敌。运气不好,就回不来了。就连大个子这般武艺,也免不了身上挂花。”
“对了,大个子还真没替老爷丢人,据说还斩获了两颗敌人的首级,按例,应该转功五级,怎么这也能混个百户军官。可这小子没读过书,也卤莽,在军中乱说话,也不知道怎么的就得罪了官长,不但功劳尽数被抹杀,还被打了二十鞭子。”老李一阵惋惜:“否则,咱们胡家又得出一个人物。”
这个时候,苏木着才发现胡进学胸口和背上有好几道狰狞的刀疤。
心中感叹,大个子的年纪只怕比自己还小上一两岁,就在尸山血海里趟过几次,这古人成熟得都早啊!
不过性格决定命运,大个子那种直肠子的人,要做官,只怕也难。
二人说了一阵闲话,等到手头的帐目做完。韶先生就来了,挺直的身体,朝苏木点了点头,也不说话,径直进了书院。
不一会儿,里面响起了朗朗的读书声。
苏木四下看了看,正欲问老李有没有僻静的地方可以休息,李帐房却从抽屉里掏出一包银子:“子乔,还忘记一件事。先前老爷交代,说是春耕在即,卫所里的犁头的锄头都需要堂,让拿三十两银子去杨柳街的岳记杂货铺买一批过来,这是清单。本让我过去的,可你看,我这里不是还有一摊事吗,劳烦你跑一趟。”
一摊子事,看黄色小说吗?
不过,新人没地位,苏木虽然疲惫欲死,也只能无奈地回答道:“没问题,老李咱们什么关系,这就去走一遭。”
就爽快地接了银子快步出门。
老李在后面追着喊了一声:“子乔,虽然说我对你是绝对相信的,可老爷那边你却要留个凭据,买好货,记得让他们打张收条。”
苏木一笑:嘿,这明朝也有发票啊!
杨柳街不远,根本记忆走了大约二十来分钟,就到了地头,还没等苏木进门,一个掌柜就飞快地迎了上来:“客官是要办货吗?”
“想办些农具,犁和锄头各五十件。”
“犁头三百文一个,锄头一百二十文。”
“这么贵。”苏木一笑,古代的冶炼业落后,钢铁产量极低,凡是粘点金属的就能当钱使。比如西北地区就曾经流行过一阵子铁钱,盗墓贼刨人家祖坟,也尽顾着顺铜器和铁器,后世在收藏界价值极高的瓷器却乏人问津。
锄头和犁全是精铁,自然卖得非常贵。
苏木掏出单子放到柜台上,道:“我是胡家货栈过来的,价格都写在上面,若你们能够接受就出货,否则我另找别家。”清单上不但写了数量,连价格也提前核定好了,这个老李做事倒是仔细。
那掌柜接过清单看了一眼,立即眉开眼笑着说:“早说是胡老爷那里的,小的也不用费这么多口水。胡爷同我家已经打了十多年交道,彼此都是老熟人了,公子快里面请茶。”
“不了,早些将货办好,也好回家交差。”苏木急着去林家书坊,也没兴趣同掌柜废话。
“好的,我这就安排人装货,然后送过去。”说到这里,掌柜拿起笔写道:本店买给胡家货栈犁五十、锄头五十,实收白银二十一两。
然后又拿了个戳粘了点印泥,盖了上去,递给苏木。
苏木点出二十一两银子,“钱在这里,你称一下。”
秤了银,掌柜的突然将其中的二两银子塞到苏木坏里,低声道:“这是本店给公子的一点心意。”
苏木笑问:“掌柜的你这是什么意思,这一百件农具价值二十一两,你却给了我二两回扣,只怕要赔本了吧?”
那掌柜声音更低:“反正都是刨地的家什,只要能挖得起土,就是好的。铁器与铁器也有区别,若是上好精铁,得多锻打几次,费时费煤费工不说,还得折去不少分量。一斤重的粗坯,最后能够得到了也不过四五两精铁。因此,我们这里的农具成色各有不同,碰到行家,自然不敢将成色不好的拿出来现人。胡老爷家大业大,也不在乎这些许农具。不如弄些不合格的,赚出的部分,你我两家平分。”
原来是要以次充好啊!
苏木恍然大悟,这一套,后世的采购员经常这么干,他以前在大学教书的时候也听人说起过。
记得当年学校一个干后勤的同事以前就在校办工厂供应科上过几天班,有一次厂里让他去买一批轴衬。到了地头,物资公司的业务也不同他谈生意,反问这些轴衬用在什么机器上面?
同事不解,惊问何故?
答曰:若是用在高转速的机器上,得用上好的正品,否则转速一高,要出事故;如果用在破碎机这种低转速的机器上,可以用A货替代,给你开正品的发票,节约部分直接返给你当回扣,反正正品和水货表面上也看不出来。
“原来,这一套瞒天过海的伎俩明朝也有啊!”
苏木心中不觉一动,这可是好事啊,我正穷得紧,二两银子相当于一个月的薪水,只需装着不知道,就能到手。可是,我怎么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呢?
苏木想到这里,忍不住朝掌柜看了一眼,就发现那家伙眼睛里有丝毫讽刺之色一闪而过。
他更是觉得不安,不觉想:对啊,我一个月才二两银子,这在保定府已经算是高薪了。又是第一天来上班,李帐房就放心将三十两银子的巨款交到我手头。不对劲,绝对不对劲!
换位思考,如果我是胡百户,能放心将这么多钱交给一个新人吗?
也罢,不论真假,先试探他一下。
苏木看着掌柜,笑道:“原来如此,我说呢,以前帐房牛先生一碰到采购货物的时候,总抢着去,看他模样,好象手头很宽裕的样子,原来是贪这里边的好处。对了,牛先生到你们这里来办过货吗,是否也得了你的关照?”
掌柜的故意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牛先生倒是来办过货,不过却不是小人经手,却不知道。我们做生意的,也不好说客人什么的。公子放心地收好这二两银子,小人嘴紧得很,这也是本店的规矩,若坏了,东家知道觉得要将小人赶将出门。”
他同胡家打了多年交道,和只同李帐房接触,货栈里的情形却不清楚。
苏木心中冷笑:什么牛先生,我们帐房还多了个马先生呢?这厮估计也不知道胡家帐房究竟有几个人,因为我担心收了钱被帐房其他人知道,这才顺口应了一声好安我的心。
看来,这是胡家在试探我。这一套在后世我可见得多了,不然还真中了他们的道儿了。
苏木也不说破,哈哈一笑,将那二两回扣掏出来扔到柜台上。笑毕,正色道:“你们的规矩是什么我不知道,也没兴趣。不过,胡老爷对我有恩,怎么能负他。掌柜的好意我心领了。所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就将最好的犁和锄头拿出来装车吧!”
听到这话,掌柜一呆,他也没想到苏木对胡百户如此忠诚,没办法,只能从后院将货物搬了出来。
苏木雇了一辆手推车,让脚夫将货物一一清点装车。
从头到尾,苏木就守在旁边,没个锄头和犁在都要拆开来仔细端详半天,见没有问题,这才罢休。
苏木一边看货,还一边盯着掌柜微笑,两条浓黑的眉毛跟刀子一样,目光又深邃如井,看得小二心中一颤,竟有些害怕了。
到最后,掌柜竟然不敢同苏木的目光接触了。
等到货物装好,推走,他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叫了一声:我的乖乖,这人好生厉害,眼睛直看到人心里去了。
从杂货铺子出来,到了码头,本打算直接去林家书坊的,可还是不放心,索性直接押着货回到货栈。
至于书坊那边,反正手头这三千字也实在不够,干脆将第一章补全再说。
第一章写的是孙悟空历尽艰难拜在菩提老祖门下,终于开始修道,只有到这个时候,这个开篇才算完整。
等交了货,回到书房,磨了墨,还没开始写稿,苏木心中没由来地一阵懊恼:胡百户竟然耍心眼来试探我的忠诚,这手段也太弱智了,依我看,也不是什么好相处的老板。心胸不开阔的人,成就也有限得很。
再在胡家货栈干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前途。
等我将稿子卖了钱,干脆就辞了这份工。
第二十九章 话本啊,不要
好在上午老李也没安排苏木其他工作,难得清闲,苏木索性将那第一章剩余的四千字补全了。
这一写,就写顺了,状态也出来了。
趁着精神还非常亢奋,加上《西游记》第一章也刚写到孙悟空刚拜在菩提老祖门下,故事到这个时候没有精彩起来,就这么交稿,怕吸引不了人。于是,他索性又再写两千来字,说到了菩提祖师登坛高坐,唤集诸仙,开讲大道,问猴子想学什么。
说了半天,都不中悟空的意。
然后,祖师咄的一声,跳下高台,手持戒尺,指定悟空道:“你这猢狲,这般不学,那般不学,却待怎么?”走上前,将悟空头上打了三下,倒背着手,走入里面,将中门关了,撇下大众而去。
……
甩了甩发酸的手腕,苏木骇然发现自己一上午竟然写了五六千字,这速度只能用打字机来形容。
刚写完,就到了吃午饭的时间。
吃完饭,学堂开课。
学堂的十几个学生年纪有大有小,程度也不同。如苏木这样的,真实水平已经可以参加科举考试了,而胡进学和几个小屁孩,则连几千个汉字都没认全。
因此,韶泰的课业安排也不同。
上午的课主要是针对刚发蒙的学生,以识字和背诵为主。
下午讲解经艺和八股文写作,面对的是苏木这种“高年纪”学生。
苏木昨天的文章韶泰已经批改完毕,上面圈圈点点,外带许多注解。看得出来,韶泰对这个弟子很是上心,又出了一道题目,让苏木散学之前交来。
没办法,只能灌了一肚子浓茶,提起精神小心对付。
可怜苏木熬了个通宵,跟熬鹰似的,加上感冒刚好,读了一下午书,脑子一刻也没空,感觉地都在转。
“又要上班,又要写书,还得上课,活得真累啊!”
散学之后,苏木就来到书院街。
上次来县衙报名参加县试时没留意,今日一看才发现这个地方不错,街道两边都是书店、裱糊店、和茶肆,看来,此地是清苑县的文化中心。
可抬头看了半天,却没发现林家书坊的牌子。
无奈之下,只得拉了一个路人询问。
路人指了指旁边一家非常清雅的书棚:“这不就是。”
苏木一看,书厮的门头上挂着一张大扁,上书《风入松》三字,这才明白,原来这就书坊叫风入松。只不过老板姓林,大家以林家书坊称之。
里面很宽阔,放着两排大得惊人的书架,整整地占了两面墙壁。
不过,屋子的正中心却放在一张大案,和一只小几。
老板是一个四十出头的白胖中年人穿着澜衫,坐在几前,几上摊着一本书,正看得津津有味。
一边看,口中一边啧啧有声,然后轻轻拍了一下大腿:“妙啊,妙啊!”
“林老板,我是韶先生的学生。”苏木走上前去,正要说明来意。
林老板却摆了摆手:“别说话,等我看完这节再说。”
苏木无奈,心中好奇,难道这林老板和老李一样也是看黄色小说看入了巷。就偷偷看了一眼,这才发现他正在读《论语正义》。
这个林老板倒是个风雅之人,不像市侩。
读书人在看书的时候最恨别人打搅,这一点苏木也理解,也不再废话,走到书架前端详起放在上面出售的书籍。
总的来说,里面的书分两个部分。一部分是四书五经、时文选集,类似于后世的复习资料,专为读书人准备,另外一部分则是演义、话本之类。
两种书籍分别放在两个书架上。
四书五经之类的东西苏木毫无兴趣,就将目光落到演义小说上面,看了半天,除了《醉醒石》等区区几本,其他的书籍,以前也没见过。
他前世本是研究明清小说的,就随手抽了几本,一看,发现写得实在糟糕,故事老套不说,文字好象也不怎么样。不外是公子落难,佳人慧眼识珠,携家产与其私奔,助相公金榜提名,看了开头就知道结尾。
看来,模式化写作在任何时代都免不了。不过,也只有海量的垃圾书做基础,才催生诸如《三国演义》这类的优秀作品。
店中还有几个客人,看模样,有读书士子。也有贩夫走卒之流。
阅读作为明朝市民最主流的休闲娱乐方式,还是很流行的。
林老板是秀才出身,为人也颇风雅,做起生意来也挺有意思。也懒得同人讨价还价,直接在书架上贴上纸条,标明价格。
你若要买书,选好了,就将钱投在大案上的那口瓷瓶里。
听到不断有铜钱入瓶的丁冬声传来,苏木大为惊讶:这明朝也有自动售货,这个林老板还真够超前的,也不怕有人偷书,亏个血本无归?
果然,苏木很快就发现一个穷书生悄悄地将一本《毛诗》塞进怀里,一脸苍白地朝门外走去。
“小偷……太猖狂了!”苏木惊得张大了嘴巴,等回过神来,那人已经走得不见了踪影。
见这个穷书生得了手,另外一个来买书的看了林老板一眼,也学这那穷书生的模样,飞快将一本风月书儿藏进袖子。
“《孽海狂花》,六十文,承蒙惠顾。”林老板猛地抬起头来,盯着那人,哼了一声:“我家的书可不能白让人拿。”
偷书那人羞得一张脸涨成猪肝色,指着门外;“刚才那人不也偷了?”
林老板:“读书人偷书不叫偷,你拿这本书去是看着玩的,得给钱。”
苏木“呵呵”地笑起来,这个林老板倒是有趣。
打发走那个偷书的,林老板这才上下打量着苏木。
眼前这少年面容虽然有些苍白,可站在那里却有一股风雅之气,尤其是那一双眼睛,晶莹深邃,灵动异常,心中不禁有些喜欢,道:“这位公子是韶先生的学生,可是要来买书?”
“见过老先生。”苏木拱了拱手:“我刚写了点东西,想请你看看。”
“哦,原来是卖时文啊,快把来让我看看。”林老板一脸的欢喜,道:“韶先生乃是我保定府首屈一指的名士,以前求他的文还求不来呢!”
“时文,八股文也能卖吗?”苏木不解,道:“却不是恩师的作品,乃是小子献丑。”
“怎么不能卖,若是碰到好文章,结集印书,倒是一桩美事。你能够得到韶先生的推荐,应该写得不错。”明朝科举大行其道,读书人都会买上几本新书的八股文范文选做参考资料,一般来说,上榜士的卷子最优。可童试三年两次,乡试三年一次,产量有限,林老板平日里也会收一些优秀的文章备用,等集到一定数量之后,再结集出版。
“却不是八股文。”苏木摇了摇头,将稿子从怀里掏出来,放到几上:“这是我写的话本,刚起了个头,想换点稿费润笔。老先生先看看,若可用,我在接着写。”
“话本啊……”林老板微一沉吟,然后将稿子推过来:“不要。”
第三十章 套路化已经严重的损害了这个行业
“怎么不要,难道老先生店中不卖小说书儿?可我看你这里有不好呢!”古代的书坊是印刷、零售、批发一条龙,所谓货卖堆山,什么书都要印一点,将品种配齐全了,这才好做生意,怎么有人将书稿送上门来了,反朝外推?
苏木大为不解。
“不好卖啊,生意难做?”林老板叹息一声:“公子,按说这是我店的商业秘密,不好对外人讲的。不过一来你是韶先生的学生,韶先生又是小老儿最尊敬的士林前辈,我也不隐瞒你;再者,话本书不好卖,印一本亏一本所有的书坊都知道,也不怕被人知道。”
“亏本,读这种书的人不少吧?”
“公子你以前没看过话本演义书?”林老板反问。
“看过一些,不多。”确实,除了四大名著和明清少数几本优秀作品,这种书苏木还真没看过多少。
“那就是了。”林老板一提起话本,就是满腹的怨气:“前些年确实出过几本不错的话本,卖得也好,写书的人也狠赚了一笔。其中京城的一个笔名叫做四隐山人的落第秀才特别能写,一本五六万字的书,半个月就能写好,一年之中,一口气出了二十来本。活生生写出了一套两进的宅子和一百多亩良田。到如今,已是一个富家翁。不少人见这行来钱快,也不管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只要识得几个字,就敢提笔去作。”
“问题是,他却不知道该写什么,别人的书里写一落魄的读书人因为家道中落,惨被退婚吧,他也跟着写;别人写主角因为才高八斗,被佳人慧眼识珠吧,他也照猫画虎。弄得所有的话本一开头,绝对有一个穷书生被势力眼老丈人退婚。然后,这书生奋发读书,高中状元,最后抱得美人归。”
林老板越说越激动:“这种书千篇一律,开头几本看了还好,可读得多了,也就那么回事。更有甚者,读者读着读着,竟然将几本书看混了,回过头一想,啊,这几本书的故事都一样啊!”
“退婚流的书一多,大家也厌烦了,一看,妈的,又是个穷书生,顿时就倒了胃口,自不肯花钱去读早就被人嚼了千百遍淡而无味的甘蔗渣。”
苏木听得心中好笑,读者是喜欢看YY书,可雷同的书一多,也审美疲劳了。
“老先生,风月书呢?”苏木有顺口问了一句。
“风月书,不说还好,一说我就来气。”林老板哼了一声:“一般的大宅院里主人和妻妾丫鬟之间的事情谁爱看,所谓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如今的风月书,你不写几个偷人的故事,不写爬灰,谁肯读?你写吧,读者看得多了,口味越来越重。你今天偷邻居大嫂子,明天偷族中亲戚,后天偷官家小姐,偷到后面偷无可偷,又该编什么?”
说到这里,林老板长叹一声:“小说话本到今日,该写的东西已然写尽,我看,这东西已经走到末路了。所以说,公子要照顾老身,要将稿子给我,我自然高兴。不过,小说这种东西再不能出了,若是有好的八股时文,不妨送几篇过来。”
这一席话听得苏木目瞪口呆,半天说不出话来。
什么小说写到今日已经到了穷途末路,这明朝的小说不过刚兴起,未来还将与许多不世名篇问世。没有海量的垃圾文字做基础,怎么可能有真的好书面世?
只有量变,才能产生质变,这个林老板也未免太悲观了。
“真不收?”苏木忍不住问:“时文多少钱一篇?”
“十文。”
“十文,怎么才这点,若是话本润笔又是多少?”
“话本一般十两一本,得看销量,卖得好的书,一本得几十两也是有可能的,可人家字多啊,一本怎么这也得五六万字。一篇八股文才几百字,十文钱算是不错的了。抱歉,你这本书我不要。”
苏木心中一阵丧气,看来这条路子也走不通。至于十文钱一篇的八股文,还是算了吧,以自己的文言文功底,估计是要被退稿的。
正要收了稿子离开,苏木突然想:不对,林老板刚才抱怨说现在的套路化写作实在猖狂,已经将话本小说给写死了。可我这本《西游记》却不同于以前的小说,不但故事精彩,还是神怪小说的开山之作。
在此之前,可没有神怪长篇,同类《搜神记》,也不过是一个短篇小说的集子。
想到这里,心中笃定了。
就将稿子轻轻地推了过去,自信地微笑道:“老先生话也不要说死了,这不过是开篇的第一章,不妨读读,若真觉得好,可来找我。”
然后就将自己的姓名地址留下,又郑重地说:“其实,我来老先生这里是因为你同我恩师有旧。其实,这保定城的书坊还是很多的。”
说完,就飘然而去。
看到苏木的背影,想起他刚才那自信的笑容,林老板心中突然有些不快,冷冷地拿起那十几页稿子就扔到旁边的废纸篓里:“苏木是吧,哼,我又不是傻子,怎肯白出一本陪钱的书。若不是看到韶先生面子上,多跟你说一句话也是浪费口水。”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年轻人走了进来,恰好听到林老板的喃喃自语,笑问:“叔,又是谁惹你生气了,刚才那人?是不是叫苏木?”
来的正是林老板的侄子,如今正负责书房工坊的校对,也读过几年书。
“正是,据他说是韶先生的学生。”
“哪个韶先生?”
“还能是哪个韶先生,县学教喻。”
“苏木,这名字好熟,又是韶先生的学生。”想了想,那年轻人一拍脑袋:“记起来了,原来是本期县试的透明苏木苏子乔。”
“这人很有名吗?”
“怎么没名,最近名气大着呢,倒不是因为他得了头名。其实叔你也是知道的,童子试县、府两关也就那么回事。关键是苏木写了一首好诗,我念给你听。”年轻人摇头晃脑吟道:“章台杨柳绿如云,忆折南枝早赠君。一夜东风人万里,可怜飞絮已纷纷。好诗啊好诗,不让唐宋,小侄这几日脑袋里全是这首诗的俄咏之声,竟一刻也不得停歇,人都快魔障了。”
等听到“一夜东风人万里,可怜飞絮已纷纷。”一句,林老板眼睛猛地闪出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