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针锋相对
傅妧出疹一事本就是作伪,因此手臂上的疹子很快就消退了,只等宫中派太医来验看过,就要重新回宫。
然而,太医验看过后的第二天,宫中却传来了皇后的口谕,说是她们四人虽然痊愈,但公主却身体不适,命她们四人先去城外的龙华寺诵经祈福,然后再回宫来。
诵经祈福讲究的是诚心,因此明天天不亮傅妧便要出发。
沈氏知道女儿又要离开,很是依依不舍,傅妧为了安慰她,不得不与她说了大半夜的话,最后还是用上了助眠的药物,才让沈氏安心睡去。
她几乎一夜未眠,第二天起身时便迟了些,到了府门口时,只见皇后派来的马车早已到了,而除了傅麟之外,家中大大小小的人也都齐齐在门口候着了。
看韦氏不情不愿的样子,想来这事是傅麟强压着他们来的。
傅妧只对他们淡淡点了点头,便要上车,谁知耳畔却听到韦氏说:“不过是在宫里伺候的下人,配让我们在这里等着送她么?”
傅妧本可不与她计较,然而想到傅麟此举可能另有深意,便转身道:“配不配是祖父说了算的,我可没有请你们来送行。”
韦氏最受不得激,当下声音便大了几分:“贱胚子始终是贱胚子,不要觉得有人给你撑腰,就张狂起来!”
傅妧冷冷看她一眼,竟让韦氏如坠冰雪之中。
傅麟明知以韦氏睚眦必报的个性,今天让她来送行必然会惹出祸端,他却仍然这样做了。
大约他对于那天的谈判结果,也不是很满意,所以用韦氏来给她添点堵,又或者是,想看看她如何应对这种情况。
老狐狸,一点赔本的买卖都不肯做……傅妧在心里如此咒骂道,脸上却扬起了明媚的笑意。只是,她纵然眉眼弯弯,眼底的冷光却不曾有一刻消散。
“看来夫人是误会了,祖父今天让各位长辈来,并不是为了傅妧,而是为了迎接皇后娘娘派来的车辇……夫人这样不情不愿,难道是不给皇后娘娘面子么?”她这样说着,目光却有意无意地瞥向了马车那边。
“哎呀,我忘记了,这种话可不能乱说的,对皇后娘娘大不敬可是天大的罪过呢……”傅妧故作惊讶地掩住了嘴,却不妨碍她将这一句话说完。
被扣了这么大的一个罪名在头上,韦氏看了一眼站在马车旁边的内监和侍卫,立刻涨红了脸。
她压低了声音道:“小贱人,不要在这里胡说八道!”
傅妧却向前一步,站在她面前,用同样低的声音回敬道:“夫人你也好不到哪里去,我若是小贱人,你便是老贱人。”
韦氏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怒极上前狠狠扬手就要打下来!
手掌尚未落下,韦氏已经看到面前少女的眼神,陡然变得浓烈而明亮,与从前大不相同。然而,盛怒之下,她已经无暇去想这种变化的原因,而是狠狠一掌挥向对方的脸颊。
韦氏那一巴掌虽然来势汹汹,但她毕竟是养尊处优惯了的贵妇,力道自然不大,只打落了傅妧脸上的面纱。
看到傅妧那张秀美绝伦的脸孔,韦氏怒意又生,又要抬手打下去。然而这一次,傅妧却伸手钳住她的手腕狠狠一甩,韦氏立刻一个踉跄,险些一头撞上大门。傅萦立即上前扶住母亲,抬眸看向傅妧时,眸底掠过些许疑惑。
这个时候,一直装聋作哑的傅展终于忍不住了:“你这是做什么,怎么对母亲也能动起手来了,真是没大没小!”
傅妧冷笑道:“刚才夫人动手打我时,不见父亲大人出来说话,如今倒是有工夫来管闲事了。”
“你!”傅展瞪大了眼睛,不明白一直逆来顺受的女儿为何会变成这样,但他终究是个男人,比韦氏懂得顾全体面,因此只压低了声音道:“快向你母亲赔罪。”
“是夫人有错在先,为何要我赔罪?”傅妧眼眸微眯,一副倔强模样。
韦氏是傅展的正室夫人,按理说傅妧是该称呼她为母亲的,但她执意叫她夫人,在傅展看来便是存心忤逆。
见傅展握紧了拳头,傅妧反而逼近一步,扬声道:“怎么,父亲大人是要打我么?”
她这般步步紧逼,傅展果然扬起了手,眼底怒气勃发。
傅妧却挑唇一笑:“父亲大人可不要忘了,如今我是皇家的侍婢,就算有什么不妥当,也只有主子可以责罚,你就算是作为父亲,想要动手打我,恐怕也要先去皇宫里向皇后娘娘请旨吧?”
第32章 途中遇险
“你……”傅展被她气得无可奈何,“果然是不知好歹的丫头,你那个娘就是这么挑唆你的?”
见他把过错扯到沈氏身上,傅妧眸底寒光更盛:“父亲,我对傅家并无恶意,只不过有人存心与我过不去,我不得已才会回击,若我娘亲有什么不适的地方,到时候有关萦妹妹的什么话传出去,可不要怪我。”
傅展咬牙道:“你以为有人会相信你说的话?”
从他这句话泄露的意思来看,可见皇后对于傅家李代桃僵一事显然是默许的。然而傅妧并无畏惧,只轻松道:“就算皇后娘娘宽宏,不肯追究,但若公主殿下知道当初得罪她的人并不是我,你说公主会不会生气呢?”
见傅展说不出话来,她神秘一笑:“要知道,现在连陛下都对公主十分歉疚,千依百顺啊!”
说完后,傅妧径自登车而去,傅展却在原地气得发抖。
待他们各自回去后,韦氏立刻便要去沈氏那里出气,却被傅展拦住。“你没听懂她的意思么,若是她娘有什么事,她就会将咱们用她调换了萦儿的事告诉公主!”
韦氏愤愤道:“那你的意思,就是让我咽下这口气了?”
傅展知道夫人泼辣,惹了她自己也没有太平日子过,当下只好软了口气安抚道:“你且不要心急,我听到风声说,公主的婚事要提前了,何必急在这一时呢?”
韦氏明白了他的意思,当下露出一个狰狞笑容:“就让那贱人母女再多蹦跶几天……”语气中的森寒之意,不言而喻。
在龙华寺里,傅妧碰到了詹芳春等人,虽然大家都戴着面纱,但她也能看出王栾脸上仍留下了出疹的瘢痕。
与她同样出疹子的何芳,露出来的肌肤倒是油光水滑的,可见是肤质不同。至于詹芳春,本来就没有出过疹子,肌肤自然也是光滑细腻的,三人站在一处,明显是王栾的容貌黯淡许多。
见她来了,王栾狠狠瞪了她一眼,便掉过头去不再理会她们,自顾自诵经为公主祈福去了。
九十九遍经文倒是很容易诵完,但皇后之前有一部佛经要供奉在佛前七七四十九日,今天恰好是最后一日。因此,她们要在这寺院中住一晚,待明日清晨取了经书才能回去。
傅妧虽觉得皇后这样安排有点蹊跷,但想到四十九天之前,她尚未入宫,因此经书一事也可能只是巧合而已。
因为担心皇后暗中下手的缘故,无论是吃饭还是饮茶,她都一一用银针试过后才放心用过。到了晚上,更是警惕地和衣而眠。
与她同房的詹芳春见她辗转反侧地睡不着,便索性点亮了蜡烛与她聊天。傅妧虽是有一句没一句的应着,但架不住詹芳春天真活泼,两人也算是相谈甚欢。
正自谈笑,詹芳春却似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递过来一个香囊道:“这个送给你!”
傅妧接过来闻了一下,香味倒是十分清淡,“为什么要送我香囊?”
詹芳春笑道:“我看姐姐眼下发黑,大约是晚上总睡不好,我从前也有失眠之症,所以随身香囊中放的大多是助眠的香料药材,姐姐留着吧,我那里还多得是呢!”
傅妧再三推辞不过,詹芳春最后还亲自将那香囊系在她的衣襟上。虽然香囊香味清幽,确有助眠之效,但傅妧担心皇后暗中下手,一夜竟也是几乎无眠。
连着熬了两个晚上,第二天起身时,傅妧眼下的乌青越发严重了。因此上了马车后,她只靠在板壁上闭目养神,对面坐着的王栾何芳二人说些讽刺的话语,她都装作没听到。
詹芳春却是个火爆脾气,每句话都要反驳,三人竟吵在了一处。,她们的争吵声实在让傅妧不胜其烦,索性挪到窗口处去透气。
刚刚掀起车帘一角,傅妧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离开龙华寺已经有一会儿了,然而马车却仍未来到官道上,两旁的道路甚至更狭窄了许多。而之前寺中派来护送的僧人,竟也不知道哪里去了。
之前宫中派来的护卫和车夫送她们来了寺院后便回去复命了,今晨他们本应前来迎接,但却迟迟未至。这辆马车和车夫,还是寺院住持派人从山下雇来的。
傅妧的本意是等不到宫里来人就不回去,然而其余三人和住持却都怕误了回宫的时辰招致祸端,她一个人总不好脱离团体,更何况住持还派出了四个武功高强的僧人保护她们,傅妧这才勉强答应下来。
如今,这些僧人竟不在马车周围,难道是……皇后打算现在动手?
第33章 自相残杀
心底的这个念头才刚刚闪过,马车却突然停住了,因为停得过猛的缘故,坐在对面的两名少女猝不及防地向前扑去。
何芳的身形本就笨重些,她正好压在傅妧身上,好不容易才要爬起来,脚下却不知道被什么一绊,竟又压了过来。
傅妧险些被她压得喘不过气来,当下伸出手抵在对方胸口,用尽全身力气一推。
“你那么大力气干吗——”对方刚嚷嚷了这一句,声音却陡然转为一声闷哼。随后,她整个人再度重重地砸下来,倒在傅妧腿上。
一柄匕首不偏不倚地插在她的后心上,鲜红色的血正从利刃插入的地方一点点蔓延开来。傅妧猛然抬头看向前方,王栾的手仍举在胸前,保持着握住什么的姿势,雪白皓腕上染了几点血迹。
何芳的身子一点点滑下去,最后仰面倒在马车里。血已经从她身后漫出来,她原本红润的脸色迅速变成了灰白。
她蠕动着嘴唇,声音有些无力,有些茫然:“为什么……为什么……”
她的手牢牢抓住了王栾的裙角,不甘的眼神投向这个曾经最好的朋友。
王栾缓缓蹲下身子,扶起何芳的上半身来,低声道:“我……我不是故意的……”声音中有点颤抖,然而傅妧却分明看到,她的眼底闪过了寒光。
就在王栾说出那句话时,她已经将插在何芳背后的匕首拔了出来。
何芳发出最后一声闷哼,整个人便再度失去支撑,重重倒了下去。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王栾本来应该是要杀傅妧,然而傅妧那无心的一推,竟将何芳推到了刀口上。此刻王栾匕首在手,又向着傅妧狠狠挥来。
生死关头,傅妧将膝上横着的何芳的尸身狠狠一推,然后趁着王栾一时间的愣神扑向车门处。
谁知刚刚起身,裙摆却被不知被什么勾住了,傅妧顿时一个踉跄。耳畔听得布料撕裂的声音,随后她被人从身后狠狠一推,便跌下了马车。
傅妧惊惧回头,只见詹芳春正冲着自己大喊:“快走!”
然而傅妧才刚爬起身来,王栾已经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挥舞着匕首向她刺过来。傅妧情急之中只能紧紧抓住对方握着匕首的手,两人扭打在一处。
王栾的力气要比她大得多,很快就占了上风。傅妧眼睁睁地看着匕首离自己越来越近,情急之下嚷道:“你为什么要杀我?”
王栾脸上闪过一丝狞笑,大约是觉得傅妧必死无疑,所以再不掩饰,“只要杀了你,我就不必去北燕了。”
傅妧很想开口告诉她,这种话无论是谁说的,根本就不可信。最后的结果很可能是连她和詹芳春一起灭口。然而,手臂上传来的压力越来越大,她的脸已经憋得通红,根本无暇开口。
就在这时,王栾的身子却猛然一挺,面孔陡然扭曲。匕首贴着傅妧的鬓边擦过,当啷一声掉在地上,王栾的双手死命地抓向自己脖子,喉咙中发出嗬嗬的声音。
然而,无论她怎样挣扎,脖颈上的马鞭却一再勒紧,很快,她便双眼一翻,不知是昏过去了还是死了。
詹芳春这才松了手,将傅妧从地上扶起来,担忧道:“你没事吧?”
傅妧脸上的潮红已经迅速退去,留下一层灰白,她只摇了摇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詹芳春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巴掌大的小脸煞白煞白的,声音也抖得厉害:“我们……该怎么办?”
傅妧看了看仍勒在王栾脖子上的马鞭,又看了看马车周围,车夫早已不知去向了。
“自然是回宫,将这些情况据实以告了。”略定一定神后,傅妧淡淡道。
詹芳春瞪起了眼睛,一脸的难以置信:“可是,有人要杀你啊!”略微停顿一下,她压低了声音道:“难道你就不怀疑是……是皇后做的吗?”
傅妧看了她一眼,以同样低的声音回应道:“那么,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做?”
詹芳春皱眉想了一会子,才道:“如果皇后存心要杀了我们,我们就算回了皇宫也难逃一死,不如……”她猛然握住傅妧的手,“我们逃走吧?”
傅妧注视她良久,唇畔陡然掠过一丝幽幽笑意,她将另一只手放到詹芳春手上,笑盈盈道:“好,就这么办。”
詹芳春眼底陡然掠过一丝亮光,然而下一刻,她已经狠狠推开了傅妧。
她茫然注视着手背上冒出的血珠,失声道:“你这是……”
傅妧伸手将挂在衣襟上的香囊取下,嘴角笑意更深:“不过是回礼罢了,你赠我子母香,我受之有愧,只好送你相思散,聊表心意。”
第34章 趁机潜逃
朝阳初升,傅妧静静立于小巷中,笑容比朝霞更耀眼。她朱唇轻启,语声婉转:“论世间伤人最深之物,莫过相思,此毒中毒时只觉酥麻,发作时疼痛却缠绵入骨,难以驱除,一如相思,故得此名。”
詹芳春的脸色渐渐变了,原本娇憨的眉眼一点点拉伸开来,最后凝定为冷硬。
“你相不相信,就算我中了毒,还是能轻而易举置你于死地?”詹芳春冷然道,语声再无从前那般故作娇俏,像是一瞬间就变了个人。
“相信,”傅妧微笑应对,丝毫不见慌乱,“只不过那样,你也要与我陪葬。”
她说话时,詹芳春自觉手背上的酥麻渐渐往臂上蔓延开去,只是这种酥麻并不使人难受,反而有种说不出的舒服。相思散的名头她是听过的,虽然并不是致命的毒药,但若过了解毒的最佳时机,便会留下一辈子都无法痊愈的病痛,发作起来令人生不如死。
她当机立断,不再纠缠傅妧,而是立刻转身向巷口走去。
看着她的背影终于消失在巷口,傅妧脸上的笑容一点点褪去,向后踉跄了一步,幸好扶住了马车才没有跌倒。
嘀嗒……仿佛水珠坠落的声音在耳边清晰响起。
傅妧循声望去,只见血已经从车厢里漫了出来,正顺着车辕滴落,空气中的血腥味也渐渐蔓延开来……
傅妧快步离开了那里,心底仍有一丝后怕,刚才她说了谎,刺了詹芳春的那根银针上面,淬的并非是什么相思散,而是上次用来对付颜子潇的那种药。幸好詹芳春并没有看出破绽,急着去解毒了,否则,现在的她大约会和躺在车里的何芳差不多吧。
手里那枚香囊已经被她握得变形了,傅妧厌恶地看了它一眼,便将它丢到了一旁的王栾身上。王栾的眼皮还在无意识地颤动,看样子是缓过气来了,可见詹芳春刚才并未真的下死手。
不论她是出于良善也好,还是抱着想留下王栾的性命当替罪羊也罢,傅妧都无心再去想关于她的事,因为,那并不可能是真正的詹芳春。
一个小官吏的女儿,怎么可能拿到千金难求的子母香,还知道江湖中人才知道的毒药名称,可见这个詹芳春是被人冒名顶替了。
傅妧摇摇头,努力理清自己的思绪。
皇后是真的动了杀心,那么,就算她回到皇宫,面对的很有可能是下一次的算计。这次侥幸吓退了詹芳春,但下次呢?元灏出京未归,她就算回去,也无人可以求助。
一个念头陡然掠过心头,傅妧的眼睛亮了起来。
为何不趁着这个机会,带着母亲离开傅家呢?傅妧迅速将之前想好的计划想了一遍,她几乎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唯独缺少一个让傅家放松警惕的时机而已。
眼下,简直是一个天赐的机会!
于是,当天下午跌跌撞撞回到傅府的傅妧,几乎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因为她不仅形容狼狈,还是满身血迹,强撑着将事情经过向傅麟说了一遍后,她就昏了过去。
傍晚时分,傅妧才悠悠醒转。伺候她的刘妈正想去报告老爷,谁知傅妧竟拉住了她的手,一副急切的样子,似乎有话要说,只是声音太小。
刘妈下意识地凑上前去,却见那脸色苍白的少女忽然对自己笑了一笑,那笑容及时诡秘。
下一刻,刘妈已经软倒在床边,失去了知觉。
听到这不同寻常的举动,沈氏立刻从软榻上支起身来,失声道:“怎么了?”
傅妧轻轻掩住沈氏的嘴,在她耳边低声道:“娘,你不要声张,我带你回家,有什么话回去再说,好不好?”
她的语气已几近恳求,沈氏虽然不明就里,但还是信赖地点了点头。
傅妧迅速脱下王妈的衣服,帮着沈氏换上了。当初她之所以选王妈来服侍,便是相中她的身材与沈氏有几分相似。
傅妧自己早就预备好了易容的东西,她虽然学艺不精,但想来趁着天黑的时候,守门人也未必能看出什么。
傅府的精锐护卫都已经被派出去寻找失踪的马车和女官了,连傅麟也已入宫面圣,府内的戒备松懈些是自然的。更何况,她手里还有傅麟给她的令牌。
自从知道了她和元灏的私下往来之后,傅麟便给了她这方令牌,让她可以随时差婢女给元灏送信。
她本人拿着令牌是没有什么用的,但是,装扮成婢女的她就不同了。之前她故意派人给元灏送了好多次信,守门的下人都是晓得的,这次,自然也不会有例外。
今夜,她就要带着娘亲离开傅府!
第35章 连夜出逃
皇宫的夜宴上,皇帝元恪已然有了七分醉意,笑着举杯对萧衍道:“太子,再饮一杯,咱们很快就是一家人了,朕……朕再也不用睡不着觉了。”
他这话说的不伦不类,萧衍只礼貌微笑,将杯中美酒饮尽,一旁的侍女立刻拿起酒壶将杯子填满。萧衍的目光在对方露在袖外的手腕上打了个转,低笑道:“好一个‘皓腕凝霜雪’!”
那侍女虽不懂他吟诵的诗句,但从语气中也能听出有些暧昧,当下就羞红了脸,手中的酒壶几乎都拿不稳了。萧衍看在眼里,伸手替她扶住玉壶,才没有让酒水洒到外面。
元盈虽然和皇后一同坐在纱幕后,但纱幕轻薄,她又一直在注意萧衍的举动,自然是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萧衍本想再调笑几句,心跳却突然一乱,手中的酒杯竟不自觉落了下去,美酒尽数泼上前襟。
元盈见状,只当他是美色在前把持不住,当下冷哼一声,竟拂袖而去。
萧衍却全然没有注意到这些,只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向元恪的方向告罪道:“陛……下,子彦……不胜酒力……”
说着,他的身子便是一歪,幸好旁边的南宫慕云上前扶住了他。
元恪挥挥手:“既然太子……醉了,那么就先回去……歇息吧。”
萧衍已然靠在南宫慕云肩上,耷拉着脑袋,像是没听见这句话一样。南宫慕云只好代为谢恩,然后扶着他回去了。
一进桐桦宫的内殿,屏退了伺候的众人后,萧衍立刻双目炯炯,毫无醉态。南宫慕云知道他的心意,已从橱柜内取出一套白色便装,萧衍抖开来正要换上,却听得外面宫监通报道:“大皇子到!”
南宫慕云立刻迎了出去,过不片刻,只听得元洵的声音在内殿门口处响起。萧衍知是南宫慕云拦不住他,便含糊地嚷了一声:“请……请太子殿下进来!”
元洵进来时,只见萧衍侧卧在窗下的软榻上,脸颊烧红,眼睛半睁半闭,目光流离,醉态显然。萧衍强大精神坐了起来,醉醺醺道:“本太子酒量一直不错……想来是,这南国的酒太醉人,对,一定是这样!”
元洵礼貌微笑:“在下招待不周,令太子醉酒真是过意不去,所以特意带了太医前来,这位太医的针灸功夫实在了得,最擅治疗宿醉……”
“不用!”萧衍打了个酒嗝,连连摆手道,“本太子……没事,我没醉!”
元洵殊无不悦之色,反而更加殷勤道:“若不愿针灸,让太医先诊诊脉,配制一碗解酒汤来喝效果也不错……”他赶在萧衍拒绝之前抢着道:“若是太子殿下一再拒绝,在下真是不知如何是好,怕是又要睡不着了。”
萧衍见他是铁了心不走,心下虽着急,却不好再面上表现出来,只好应了让太医诊脉。
那老太医已经须发皆白,诊起脉来没完没了,萧衍只觉心中那不祥预感越来越强烈,偏生还脱身不得。他装出要呕的样子,南宫慕云忙端了铜盆上前来接着,萧衍假借着呕吐的样子,捏了一下南宫慕云的手。
南宫慕云立刻会意,端了铜盆便出去了,这一去就没有再回来。
与此同时,傅妧才刚刚带着沈氏出了傅府的大门。她们扮作普通仆妇,只说是受了大小姐吩咐要出去,倒也顺利地混了出来。
许则宁就在不远处的小巷等着她们,顺利地汇合并坐上马车后,傅妧悬在半空中的心总算安定了下来。
他们的目标很明确,赶在城门关闭前出城后,便专拣偏僻小道行去。入夜后,傅妧看着沈氏在车厢里睡熟了,自己才钻出来坐到许则宁身旁。
见她神色担忧,许则宁微笑道:“放心好了,我们这不是好好的出来了么?”见她不做声,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许则宁又道:“你在宫里,见着师傅了没?”
傅妧摇摇头:“我不敢去见师傅,他花了那么多心血想将我栽培成才,还为了我去做太子的幕僚,我却临阵脱逃……”
许则宁的目光黯淡了少许,语气也变了:“那又怎样,师傅做出这些决定的时候,不也没有告知我们吗?”
傅妧疑惑地抬起眼睛:“则宁哥哥,你……”她听得出,许则宁说起师傅时的口吻,似乎有些不对劲。
许则宁迎着她淡淡一笑,伸出手来将她额前乱发拨到耳后,“没什么,只是想告诉你,我们的人生,是我们自己的。”
傅妧品味着这句话的意思,半晌,终于重重点了点头。
月明星稀,一驾马车在山间小径上不紧不慢地走着,然而,天边的乌云已然连成了片,隐有吞月之势!
第36章 痛失至亲
后半夜,傅妧终于熬不住了,靠在许则宁肩上迷迷糊糊地睡着。许则宁虽然也很累,但仍强撑着精神扬鞭抽马,希望能趁夜多赶些路程。
半梦半醒间,耳边忽然传来了不寻常的响动。傅妧和许则宁几乎同时清醒过来,探头往车后看去时,只见身后跟着约莫七八匹马,马上的人皆是一色的黑衣打扮,几乎融进了夜色里,看不清楚面目。
许则宁与傅妧对视一眼,双方交换的都是同样的想法。
指望着他们车上的这两匹马,想要跑过身后的骏马是不可能的,唯一的希望就是这些人不是来追他们的。
然而这点希望很快就破碎了,待黑衣人追得近了,为首一人沉声喝道:“大胆宫女,竟敢从宫中潜逃,还不速速下车!”
傅妧心头一紧,许则宁却握住了她的手,同时狠狠扬鞭,毫不留情地抽打在马臀上,拐进了另一条小道。
那条路甚是崎岖不平,傅妧只觉周身骨骼都要被颠散了,忙爬进车厢里去抱住沈氏,母女俩抱在一处发抖。
这是傅妧一生中记忆最深刻的一次逃亡,马车敌不过身后的骏马,黑衣人很快就超越了他们,横马挡在不远处的路前,呈半圈状将他们包围。
许则宁的面色在月光照耀下更显青白,眸光流露出的却是毫不动摇的坚定。漆黑的车厢里,傅妧低声道:“娘。”
沈氏听到女儿的呼唤,刚要应声,却忽然嗅到一阵浓郁的香气。
傅妧小心地把沈氏放在车厢里铺的被褥上,将外袍脱下来放在她手里。那件外袍的衬里内缝进了金珠首饰,远比一般衣裳来得要沉。她的手顿了一顿,尔后撕开一处针脚,从里面取出一枚发簪来。
这些,想必足够买一所宅院,让娘亲和则宁哥哥安稳余生。
傅妧心里一酸,已起身自车厢中钻了出去。见她出来,许则宁的脸色立时变得更加难看。傅妧却根本不曾看他,只狠狠将尖利的簪尾扎入车前的骏马臀部。
那一下她用尽全力,骏马立刻嘶鸣一声,不顾前面的阻拦发足狂奔而去。车身猛然颠簸起来,许则宁不顾危险伸手去拉傅妧,然而却拉了个空,那一抹纤细身影已然向后一倒,滚下了马车。
傅妧重重摔落在地上,连打了两个滚才停下来,她不顾周身的疼痛竭力抬起头来,只见横挡在路前的骑手畏惧马车的来势已然让开。
她这才站起身来,用衣袖抹去嘴边的尘土和鲜血,口齿不清道:“要杀要剐随便你们。”
短暂的沉寂后,为首那黑衣人竟冷笑一声道:“那不是太便宜了你?”只说了这一句,他便侧首对身后人道:“我们只要抓她回去交差就行了,至于她的同党,格杀勿论!”
最后那四个字在山林中响起时,傅妧只觉一股热流顿时涌上头顶,下意识从喉咙深处吼出一声:“不!”
她想要冲上前去,却被人死死按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黑衣人动作一致地弯弓搭箭,然后——放手,箭出!
一轮箭雨过后,马车仍然疯狂地向前冲着,傅妧已经被恐惧压得喘不过气来,满心都在祈祷娘亲和许则宁没有受伤,祈祷马车能顺利冲过前方不远处的拐弯。
看到她惊恐的神情,为首那黑衣人又发出一声嗤笑。
箭支的箭头部分被缠上了布条,有人从马背上取下水囊浇在上面,浓烈的酒香传来,傅妧立刻知道他们打算做什么了。
她声嘶力竭地喊出来:“你们要抓的是我,放了他们,我叫你放了他们!”
喉咙深处涌起浓重的血腥味,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的心神,那一刻,她恨不能交出生命的所有,来换取反抗的力量。然而,她却只能眼睁睁地跪在尘埃里,看着那黑衣人将弓弦轻松拉满,看着箭头上缠着的布料被点燃。
傅妧已经听不清楚自己在喊些什么,那种自内而外贯穿了她的恐惧和愤怒,此刻都化作耳边持续不断却没有任何意义的喊叫。
那一束燃烧着的火焰划过一道长长的弧线,准确地落在马车后部。
紧接着,更多点燃的箭支被射出,如陨落流星般,齐齐向着同一个目标坠落。
傅妧的双瞳已经完全被火焰淹没,马车已经完全被火焰所包裹,如同一个巨大的火球一般,以几近癫狂的速度向前冲去!
前方,是山路的拐弯处,马车并没有作任何方向的调整,更没有停留,而是直直冲了出去……然后,坠落!
第37章 走火入魔
燃烧着的马车冲出山路时,一直持续不断的尖叫忽然停止了。所有黑衣人都看向了跪在中间的傅妧,她并没有昏过去,而是静静闭上了眼睛。
仿佛死一般的沉寂中,有人匆匆跑开了,过不一会儿又折了回来。
“老大,那辆车直接摔了下去,现在还在烧着,没有任何人离开的迹象。”有人如是汇报到。
为首那黑衣人点了点头,示意手下将傅妧拖起来。傅妧像个木偶一般任由他们摆布,只是在被推搡着经过为首那黑衣人马前时,她却突然停下了脚步,轻声说了一句什么话。
黑衣人皱了皱眉:“你说什么?”
傅妧露出一个讥讽的微笑,又说了一遍,声音却还是轻得没有人能听清。但是黑衣人却被她眉眼间的讥诮和高傲彻底惹怒了,他跳下马狠狠给了她一耳光,然后揪着她的头发吼道:“你他妈到底在嘀咕什么!”
当傅妧的嘴唇再度开合时,他忍不住侧耳倾身,想要听清她在说什么。
然而,身为杀手的本能反应让他瞬间感觉到了危机,当机立断撤步后退,只是……迟了。傅妧手中的发簪狠狠刺入他左眼上方,鲜血顿时飙出。
傅妧身量较矮,他之前是低着头的,因为他后退时下意识抬头动作,簪尾在刺入眼眶后狠狠划过面颊,贯穿了整只眼睛,连带着蒙面的黑布也被扯了下来。
在周围火把的照耀下,他半面浴血,一只眼睛显然是毁了,另一只却燃起了浓浓杀意。受伤后退的瞬间,他已经抽出了腰间软剑,如灵蛇般的软剑在他手中一抖,便成了明晃晃的一条直线,当头向傅妧兜来。
然而,在半空中,却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兜住了他手中的剑。只是剑气还是伤到了傅妧,在她沾满尘土的脸颊上留下了一道血线。
那把软剑,在停滞了片刻后,竟被那种无形的力量截作了数段,当啷数声掉落在地上。黑衣人并没有犹豫,立刻纵身后跃,脱离了危险的地方。而他手下那些人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他们并没有看到敌手在哪里,只看到傅妧呆呆地站在原地,于是便抱着为首领报仇的念头,挥舞着刀剑冲了上去。
等待他们的,是噩梦般的死亡……对于当事人来说,他们大部分人只能感到脖颈传来一线刺痛,如果这时候他们低头去看的话,大约能看到从自己腔子里喷薄而出的血液。当冲在最前面的人的头颅滚落到地上时,终于有人醒悟过来,对手的强大的是他们不可对抗的。
“妖女,她……是妖女!”昏暗的夜空下,有人发出了这样惊恐的叫声,全然不是身为杀手应有的冷静。
只是他们也并没有逃出多远,山林中除了那看不见的对手外,还有一个劲装少年,手持长剑收割着剩余的性命。最后,成功逃掉的,也只有那个丢了一只眼睛的黑衣人首领了,还有另外一个弃剑求饶的胆小鬼,被他点了穴道揪了回来。
傅妧仍站在原地,沾染了尘土和血迹却依旧美好的容颜上,一双眼睛里没有丝毫泪意。
看到哆嗦着站在南宫慕云身后的黑衣人,她一步步走过来,冷冷质问:“你们是替谁做事的?”
想到同伴诡异的死状,再看看傅妧冷得仿佛能冻死人的目光,那人吓得几乎要尿裤子,颤抖着声音回答道:“姑娘……女侠……干我们这行的,除了……除了头儿之外,没人知道雇主的身份……我是说真的,我也不想死……”
“你们是什么人,杀手?隶属于哪个杀手组织?”傅妧一连串发问,声音嘶哑却镇定。
“幻……幻夜阁。”那人终于找到一个能答得出的问题,忙不迭交待出来,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傅妧终于移开了目光,冷静地向南宫慕云说:“劳驾,借剑一用。”
南宫慕云看了她一眼,沉默地倒转剑柄递了过去。那把剑挺沉的,傅妧要用两只手才能举起来。
看着她颤巍巍举着剑向自己走来,那杀手的腿都吓软了,一叠声地求饶。傅妧却恍若未闻,用尽全身力气平举起长剑,抿紧了嘴唇狠狠刺出去!
一声惨叫在山林中回荡,傅妧抹了一把溅到脸上的血,镇定地拔出长剑再度捅下!起初,她还有些迟疑,到了后来,她整个人已经彻底陷入了疯狂状态。那个杀手早已死在剑下,她却仍不停地挥剑砍杀着。
南宫慕云尝试着劝阻她,却被她充满杀气的眼神震慑地退缩了一步。
后颈陡然传来钝痛,傅妧手中沾血的长剑啷当一声落在地上,整个人向后软倒,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颜子潇……”迟钝的脑海掠过这一个名字,随即便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中。
第38章 血色记忆
眼前是挥之不去的红色,铺天盖地,不知道是火焰还是鲜血。而傅妧就在这赤红色的空间茫然地徘徊着……
脚踝处陡然一热,一双血肉模糊的手抓住了她的双脚,低下头去时只看到一张同样血肉模糊的面孔,眼睛的部分已经成了两个血窟窿,散发着诡异而怨毒的气息。
恐惧像是一只冰冷的手,攫住了她的心的同时,连周身血液也一并冻结。她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脚下的土地变成了血红色的深潭,无数双手抓住她的脚踝和裙摆,拖着她一寸寸沉下去,直至灭顶!
周身传来的巨大压迫力让她无法呼吸,直到灵魂终于冲破桎梏发出了尖叫,傅妧才猛然清醒过来。
她的身体仍在剧烈地颤抖着,眼前却仍是一片黑暗,待恐惧稍微退去了些,她才意识到眼前似乎蒙着什么东西,阻挡了她的视线。
傅妧下意识地伸手往眼眶处摸去,却在中途被人抓住。
耳边传来年轻男子礼貌的声音:“傅姑娘,你的眼睛受了点伤,暂时不要碰,”略微停顿了一下,他又补充了一句,“我们现在在都城外,只等天亮后开了城门,我会立刻送你回傅家。”
“你是……”傅妧皱眉叫出了他的名字,“南宫公子?”
虽然并没有直接与他说过话,但在宫里也算是见过几次,对他一板一眼的说话风格有所记忆。
南宫慕云显然十分守礼,见傅妧没有继续要摸眼睛的意思,便迅速放开了手。
傅妧这才在昨夜的血色记忆中,找到了南宫慕云的影子,来不及疑惑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她已经脱口而出道:“你认识颜子潇?”
“颜子潇?”南宫慕云将这个名字重复了一次,语气中带了点不确定的困惑,“不认识……”
傅妧微微皱眉,难道昨天是自己的幻觉,颜子潇根本不曾出现过?可是,能以那样鬼魅般的手段连杀数人的,除了颜子潇还会有谁……当然不可能是南宫慕云,那个时候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他在用剑杀人。
只是,倘若是颜子潇的话,他为何要藏头露尾的拒不现身?以之前那几次会面中他表现出的性格来看,那不会是他的作风。
越想下去疑团越多,脑海里猝不及防地浮现出着火的马车坠落山崖时,傅妧猛然站起身来:“娘和则宁哥哥……南宫公子,请你带我去昨天的地方,我要去找他们!”
南宫慕云沉默片刻,才低低道:“傅姑娘,请节哀。”
他伸手去扶她,却被她狠狠推开:“你不肯帮我,我就自己去。”她不确定地伸出手在空气中摸索了一下,随便选定了一个方向,便迈开步子。
才刚跨出一步,她已经重重跌倒。失去了目力的她别说走路了,连身体的平衡都无法保持。然而,傅妧却固执地不肯起身,用手肘和膝盖支撑起身体向前爬去。
就算是爬,她也爬到山崖下……她并没有亲眼目睹娘和许则宁的死亡,没有看到,就说明他们可能还活着,只不过是被困在山崖下,或者是受了伤……
傅妧竭力用这样的想法塞满思维的边边角角,努力让自己不去回想昨天那惨烈的一幕。
南宫慕云叹了一口气,上前将她扶起来:“傅姑娘,你的眼睛昨天流血了,现在没有郎中,不能确定伤势严重到了什么地步,如果你不能克制自己的情绪……”南宫慕云看着她,不禁想到昨天那一幕,当傅妧被打昏后,眼角竟缓缓流下了血色的泪,妖异而惨烈……
“走开,”傅妧平静道,见对方并没有放手的意思,她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几乎是声嘶力竭般吼道:“放手!”
南宫慕云没有放手,只是伸手按住她后颈要穴,微微发力。力道透入的瞬间,傅妧如遭电击,软软倒在他臂弯里。
半个时辰后,南宫慕云已经回到了桐桦宫,对负手立于树下的玄衣男子道:“属下已经按照您的吩咐把她送回了傅府,她的眼睛并无大碍,只是昨天情绪太过激动所致,还有……”南宫慕云略微迟疑一下,才继续说下去:“她曾向属下问起您,属下已经否认了。”
玄衣男子轻轻“嗯”了一声,回过头来。
萧衍轻轻勾起嘴角:“以她的聪明,想必也瞒不了多久,只不过她现在受打击太重,大约一时半会儿还不会露馅……”
“……殿下……”南宫慕云终于忍不住出言打断了萧衍的自言自语,“您昨夜奔波了大半夜,应该好好歇息,而不是……”而不是在惦记别人……这是他没有说出口的后半句。
“你……越来越像太傅他老人家了,啰嗦!”萧衍皱眉道,伸手在他肩上打了一拳,这才拂袖而去。
第39章 言语不合
等到傅妧重见光明时,已经是回宫的那日了。她脸颊上的伤口才刚刚结疤,在半透明的面纱下亦看得分明。
当初一起离宫的四人中,何芳死于非命,王栾生死不知,傅妧本以为詹芳春也会逃之夭夭,想不到她竟还会回到这座宫廷来,不知道还有什么目的。傅妧静静闭了会眼睛,感受到眼底的酸涩,自从那夜后,她的眼睛就有了毛病,常常看不清楚。
郎中叮嘱过她,一定要注意眼睛的状况,尽量不要让目力长时间集中,否则极有可能失明。
失明……傅妧嘴角扬起嘲讽的弧度,果真是母女同命吗?倘若能那样,倒也不错。之前那两天眼睛蒙着纱布的日子,让她体验了娘亲度日的感觉。仅仅是失去了视物的能力,其他能力仿佛也跟着退化了似的,傅妧甚至都无法在走路时保持身体的平衡,所有感官都像是失灵了一样。
那样无助而彷徨的感觉,让傅妧深切地后悔当初娘亲在时为何不多陪陪她,而是把精力用在跟师傅学习那些古怪的科目上。
子欲养而亲不待,并不是古往今来最悲哀的事。她亲自把娘亲从傅府里带走,却把她推上了一条不归路,这才是最悲哀,也是最不可原谅的事。更何况,还有一个无辜的许则宁。如果不是她硬拖他卷入这场逃亡中,他或许还在小院里读书种花……
硬生生将心里涌起的记忆压下去后,傅妧重新睁开眼睛,昂首走进了皇宫,每落一步,心底复仇那两个字都要重复一遍。
她现在要做的事,就是找出害死娘亲和许则宁的元凶,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傅妧刚到浣衣局门口,就正好撞上了刘保。刘保乍一见了她竟像是见了鬼似的,旋即又堆上笑容:“傅姑娘,您这是来……”
看到傅妧讶异的表情,他才解释道:“您看,您是马上要陪公主出嫁的人,当初到咱们这儿来也是一时时运不济,前几天皇后娘娘已经派人把您的东西都收拾走了,听说是给您在凤池宫规整了屋子呢!”
原来是这样……傅妧微微颔首:“多谢刘公公告知。”
刘保笑道:“姑娘说哪里话,小的可担待不起,您有什么事就直接吩咐得了。”
傅妧再次微笑颔首,便掉转了脚步往凤池宫去了。刚走到凤池宫门口,元灏便从里面风风火火撞了出来,看到傅妧时却是一愣。
她还未反应过来,元灏已经揭去了她脸上的面纱,目光久久停留在那道新鲜的疤痕上,隐约心疼。
“听说你们在城内遇到劫匪……”他低声开口,竟有些微颤抖,“幸好你没事,你放心,我已经责人全城搜查……”
“劫匪?”傅妧打断了他的话,语声嘲讽,“皇后娘娘是这么说的么?”
元灏的脸色微微变了变:“你这是什么意思?”
傅妧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语声中的那一抹质疑,嘴角的讥讽笑容又加深了几分:“那你有没有问问尊贵的皇后娘娘,她特意安排送我们出宫的车夫去了哪里?”
“那个车夫……自然也是劫匪的同党,见你们携带金银,所以起了歹心……”元灏的声音渐次低了下去,语气中带了淡淡的无奈。
傅妧忽然懂了,对于皇后的说法,元灏并不是没有怀疑过。只是他选择相信,选择用意外来解释整件事情,那么,她还能再说些什么呢?
“我明白了,二殿下。”她把最后那三个字咬得特别清楚,随即便福一福身,目不斜视地从他身侧走过。
“阿妧,”元灏出声叫住她,“再等我几天,很快就……”
“二皇兄?”元盈略带疑惑的声音响起,她坐在肩舆上好奇侧首,试图看清傅妧的容貌。
当此情景,傅妧不得不低首转身行礼,低声道:“婢子傅妧,拜见公主。”
她的态度已然十分谦恭,但在认出了她之后,元盈登时俏脸一沉:“又是你在纠缠我皇兄!”
一时间,气氛十分紧张尴尬。刚才跟在元灏身后追出来的元澈见状,忙上前笑道:“皇妹是来给母后请安的么?今天母后有些头痛,三皇兄陪你去划船可好?”
元盈和元澈关系一向亲厚,就算再怎样任性也不愿拂了他的面子,于是只要求道:“那我要二皇兄和三皇兄都陪我去,还要叫上泓儿!”
“好好好……”元澈一叠声应着,向傅妧打了个眼色示意她快走,一手却推了元灏跟在元盈的肩舆后去了。
看着元灏渐远的背影,傅妧恍惚间觉得,他似乎和自己记忆里的那人有了些偏差。
不知是她的错觉,还是从一开始,她就不曾认清过他的面目?
第40章 又见秋容
依礼拜见过皇后之后,傅妧起身站到一侧,看到对面同样垂手侍立的詹芳春时,目光顿时一紧。
皇后并未提及当日的意外,只淡淡道:“想必你们也知道,公主的婚期就定在下个月,从今日起,你们两人就跟在公主身边伺候。”
那一瞬间,傅妧也不知是从哪里来了勇气,竟抬头对皇后道:“敢问皇后娘娘,当初圣上钦点的陪嫁女官一共四人,为何如今只有我们两人?”
她的语气颇有些无礼,是明知故问,亦是有意挑衅。
皇后微凉的目光自她脸上掠过,竟像是没听见一般径自道:“好了,本宫也乏了,你们记着尽心伺候公主。”
她扶着侍女的手转进了内殿,换了她身边的掌事宫女碧昙来教导傅妧二人。她也像皇后那般装聋作哑,对傅妧刚才的无礼行为只字不提。
“公主的瑶华宫从明儿个起就要重新修葺了,到时候公主会搬来与娘娘同住,你们两个要随身伺候公主,没有吩咐半步也不可离开,听到了么?”
“是。”詹芳春低低应了一声,见傅妧不吭气,还小心地用手肘顶了顶她。
傅妧看着她无辜而美好的容颜,真的很想拿把刀子划开她的脸颊,看看她是否戴了面具。然而,这种接近疯狂的想法只能深埋在心里,深吸一口气后,傅妧嘴角也露出了同样完美的微笑:“是,姑姑。”
碧昙看了她一眼:“你们的房舍已经安排好了,跟我来。”
先到的是詹芳春的房间,从房间的位置论起,詹芳春住的地方显然要比她好得多了,傅妧跟在碧昙身后一连走过数条回廊,碧昙才在一扇门前停下了脚步,“到了。”
“多谢姑姑引路。”傅妧低声道,碧昙也不与她客气,径直转身就走。
傅妧刚要伸手推门,门却已经从里面打开了,看清开门宫女的脸容时,傅妧眸底掠过些许讶异。
秋容也是一怔,却很快就反应过来福身行礼:“奴婢秋容,是内务司派来伺候姑娘的。”
她既然装作从不认识,傅妧自然也就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正要抬步跨进门槛时,刚走出不远的碧昙却回头叫住了她。
“今晚有陛下和娘娘为款待北燕太子举行的晚宴,到时候你要到公主跟前伺候,记得沐浴更衣,换上女官的服制。”
这话虽是对她说的,但从头到尾,碧昙的眼睛都看着别处。
她提到北燕太子,傅妧心中猛然一动,隐约间仿佛想到了什么。然而那个念头像流星般一闪即逝,没有在脑海里留下任何痕迹。
关上房门后,她还未开口,秋容已经跪了下来。
傅妧微微皱眉,秋容却抬起眼睛,恳切道:“奴婢是靠着内务司替随嫁女官挑选婢女的机会,才能出了训诫司的,为的是想告诉姑娘,上次的话……我已经仔细想过了。”她眼中闪烁着迟疑,下意识地咬住了嘴唇。
被派来伺候随嫁女官的婢女,自然也是要被划归在陪嫁一列,随着公主远去北燕的,没有宫女愿意去是可想而知的事。也正是因为这样,内务司才会从训诫司挑选人手,毕竟相对于要在训诫司苦熬岁月的宫女来,能随公主远嫁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秋容能在众多训诫司宫女中脱颖而出,如愿以偿地被分到她这里,其中必定也另有周折。只是,这些傅妧都不想问。
“起来吧,替我把女官的衣裳取来,再打发人去抬热水来。”
秋容微有讶异地看着她,一时间还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傅妧淡淡看她一眼,轻描淡写道:“怎么,你说刚才那番话,难道是想让我把你重新发落回训诫司,而不是留在这里伺候?”
“不是的!”秋容立刻反驳道,再开口时声音又小了些,“只是……姑娘难道不想问我……”
她的话还没说完,傅妧已出声打断:“我留你下来,是为了让你帮我做事,其他的事情,不是我问了你答了就能解决的。”
秋容愣了一下,才重重点头:“是,奴婢这就去。”
待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后,傅妧才垂下目光看着自己的双手,眼中悲喜不动。
秋容是真心归顺还是被人指使前来的,她并不知道。然而,现在她却别无选择,留秋容在身边,总比留个被内务司随便指派来的人要好。
最坏的情况,也不过就是皇后安插的眼线,不是吗?如果是,也属平常,如果不是,这便是她培植属于自己的势力的第一步。
这一段时间的宫廷生活,她学到的最重要的东西,就是盟友。
一个人哪怕心机再深沉,手段再高明,也无法靠着孤勇在这重重深宫杀出一条血路来。
第41章 口舌之争
女官的服饰并不奢华,衣料和配色却都是上上之选,当傅妧穿好后,秋容不禁发出了赞叹声:“傅姑娘,您真的好美!”
说着,她已将胭脂水粉一类物事送到了傅妧面前,傅妧看了一眼,并没有伸手去拿。
秋容斟酌了一下言辞,才小心翼翼道:“姑娘不想打扮得更漂亮些给二殿下看么?”
傅妧看了她一眼,语声微凉:“在款待北燕太子的晚宴上,我不过是公主身旁的一个侍女,打扮得那样光彩夺目,是嫌在宫里招的非议还不够多吗?”
秋容脸色一变,立即跪下请罪道:“是奴婢错了主意。”傅妧没有再说话,只是将檀木梳递到她面前,让她帮自己梳好发髻。
秋容心下暗自斟酌,手上动作却是极为利索,不过片刻功夫便将发髻挽好,是最平常的样式。南楚宫廷对于宫人的发髻服饰等级的要求虽十分森严,但也仅是对最底层的宫女而言。
身为公主的随侍女官,傅妧完全可以选择更复杂的发式,但在看到镜中的影子时,傅妧难得的没有说话,看神情也是赞同的。
秋容这才松了一口气,从妆台上拿起盛放簪花的匣子,双手捧上。
照例是没有什么华丽的首饰的,凤钗步摇一类饰物只有后妃公主方能佩戴,因此,匣子内最多的便是珠花了。对于宫女来说,珠花既好看又不逾矩,因为最是常见。
傅妧的目光在那些颜色各异的珠花上逡巡了一忽儿,最后却伸手从匣子底下取出一根木簪来。那根木簪的式样极为简单,并无雕花镶嵌,就是一根简陋的木簪而已。
那样的饰品,是连秋容这类低等宫女都不屑于使用的,然而傅妧却满意地将它别入发髻中,甚至还侧身看了看铜镜中自己的侧影。
这时,门上传来了轻轻的敲击声,秋容上前打开门扇,就看到詹芳春俏生生立在门口。
她已经打扮好了,与傅妧同样颜色款式的衣裳穿在她身上,虽没有傅妧那般惊艳,却也衬得她娇俏可人。
“詹姑娘。”秋容福身施礼,詹芳春却连看也不看她一眼,径自向屋子里闯去。
“傅姐姐真个儿是倾国倾城,这般古板的衣裳穿在身上也难掩丽质,芳春见了姐姐,真是自惭形秽,又好生羡慕!”詹芳春笑道,仍是从前那副天真模样,言语间毫无异色,若不是傅妧曾见识过她的真实面目,怕是也会信以为真。
“有话就说。”傅妧面无表情道,对于这个表里不一的詹芳春,她实在没有耐心去兜圈子斗嘴。
受了她这样的冷遇,詹芳春面上没有丝毫不悦,只接着道:“芳春是奉命来知会傅姐姐一声,去瑶华宫请公主的时候差不多了。”
傅妧微微颔首:“那就走吧。”
她已然迈步,詹芳春却仍站在原地没有动。傅妧略带疑惑地回眸,却看到对方脸上扬起了微笑,那样的笑容,让她只能用“诡秘”二字来形容。
“是我没有把话说清楚,皇后娘娘是让傅姐姐一个人去请公主。”
傅妧扬起了眉毛,语声更冷了几分:“同为公主的随侍女官,为何是我一个人去?”
詹芳春歉然微笑:“并不是我要有心躲懒,而是皇后娘娘另有事情交待我去做,”她将手中的木质匣子递过来,“这枚金凤发钗是皇室历代相传的宝物,皇后娘娘希望公主在晚宴上佩戴的,就……劳烦姐姐了?”
见傅妧迟迟没有伸手去接匣子的意思,詹芳春脸上的笑容终于有所收敛:“傅姐姐……不会是害怕了吧?”
她的语声中蕴着些许讽刺的意味,眼神也从之前的单纯无害变成了挑衅。
在无声的目光对峙中,傅妧终于伸出手接过木匣,随即大步向门口走去。在出门前,她吩咐秋容道:“等不相干的人走了后,记得把门关紧。”
秋容明白她说这话的意思是给詹芳春下逐客令,于是大声应了个“是”。
傅妧还未跨过门槛,心中便猛然一凛,手中的木匣顿时像是变作了千斤重。
她略一思索,便回转了身子来面对着詹芳春,漠然道:“既然是宝物,在交接的时候总要打开看看,免得出了什么差池后说不清楚。”
詹芳春失笑:“难道你以为是我弄坏了发钗,所以要打开验一验?”
傅妧紧紧盯着她的眼睛,坚持道:“谨慎些总是好的。”说着,她已经打开了木匣。匣子里的红色锦缎垫子上,一枚凤钗完好无损地躺在上面。
“如何,傅姐姐可看明白了?”詹芳春洋洋得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第42章 遭人算计
那枚凤钗打造得极为精美,通体由赤金制成,凤头上镶嵌的宝石璀光流粲,凤尾处更是线条流畅,尾羽微处雕琢细致。
那木匣中铺垫的锦缎大约是熏香处理过的,甫一打开匣子便有淡淡幽香扑鼻。
抬头对上詹芳春挑衅的目光,傅妧冷冷关上匣盖,一语不发地转身就走。瑶华宫离凤池宫很有一段距离,好不容易走到瑶华宫宫门前时,傅妧额上已有细密汗珠沁出。
彼时天色渐暗,瑶华宫却仍没有点燃灯烛,显得反常的幽暗。
凌霜正站在门口,见她来了只用责备的口气道:“怎么这样迟?”
虽然离晚宴还有一段时间,但傅妧却不能开口申辩,只好举起手中的木匣道:“这是皇后娘娘希望公主今晚佩戴的首饰,还请姑姑……”
她话未说完,凌霜已经打断道:“既然是皇后娘娘吩咐的,自然不能假以他人之手,你自己送进去便是。”
傅妧眉尖微蹙,低声道:“可是……”元盈素来不喜看到她,如今她这般贸贸然无人引路就撞进去……
仿佛看破了她的心思一般,凌霜淡淡道:“你不用怕,公主此刻正在偏殿沐浴,殿内没有旁人,你悄悄进去把东西放在内殿的妆台上,然后在廊下候着就是了。”
她既已交待得那样周详,傅妧自是没了任何推拒的理由,只好应了一声“是”。
然而不知怎的,心口却是一阵慌乱,连脚步都虚浮了起来。傅妧深吸了一口气,想要藉此平复一下心绪,非但没有丝毫效果,反而带来阵阵眩晕。
她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顿时打了个激灵,她的手又冷又湿,额头却火般灼热。然而已经走到了这里,只好硬着头皮先完成这个任务再说了。
果如凌霜所言,正殿十分清静,并没有侍立两侧的宫女,大约是都在偏殿服侍元盈沐浴了。殿内依旧没有掌灯,傅妧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想着快些把东西放下就出来。
内殿比正殿更要幽暗几分,层层叠叠的纱幔被微风吹拂着在眼前飘荡,看不清楚殿内的情形,让傅妧无端端生出些做贼的心境来,越发放轻了脚步,唯恐弄出声音来。
然而,除了微风拂过纱幔的声音,殿内还有些细微的声音,仔细听上去……像是水声。
傅妧只当是偏殿元盈沐浴的声音传到了这里,因此只加快脚步往里走去。印象中妆台都是摆在内殿最里侧的,比邻床榻……果然,拨开最后一层纱幔时,借着窗外透入的最后一丝亮光,她看到了床榻和妆台模糊的轮廓。
傅妧心中一喜,忙快步上前,就在她刚木匣放到妆台上时,耳边却陡然传来了男子带着怒气的声音:“谁?”
她惊惶回身,忙乱间衣袖带翻了妆台上的木匣,匣子落在地上登时翻开,一时间幽香四溢。
傅妧紧张地看了一眼刚才传出声音的屏风,忙俯身去捡跌落出来的金钗。谁知刚刚低下头,脚下却是一软,整个人就像是跌入了梦境中一般,连神志也有些模糊起来。
她心中陡然升起警觉,本能地想要尽快逃离这里。然而一阵阵眩晕涌上来,她踉跄逃走时竟不慎撞上了屏风,整个人重重摔在地上。
傅妧挣扎着坐起来时,只见一男子已从屏风后转出,在她面前蹲了下来。在模糊的视线中,能看到他还未系好衣袍的带子,黑发上的水珠滴落,划过坚实胸膛……
傅妧只觉心口一跳,竟意外地有些酥麻之感,与此同时,额头的烧灼感似乎蔓延到了全身,且有愈演愈烈之势。残存的意识在提醒她,这种情况很不对劲,似乎并不是生病那样简单。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艰难地想要离开这里,谁知才迈出一步,就觉得天旋地转起来。
她并没有再度跌倒,而是落入了一个人的怀抱中。瞬间,焦灼感被缓解了,傅妧下意识地伸出双臂揽紧了对方的脖子,迫切地想要让彼此贴得更近一些。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她的难受得到纾解……
幽暗的内殿,奇异的幽香悄悄蔓延开来。傅妧只觉身子一轻,已经被人打横抱起,向着远离门口的另一个方向走去。
对方显然是正在沐浴,还未来得及擦干头发,自他发间滴落的水落在傅妧额上,唤回了些许神志的清明。
在那短暂清醒的瞬间,傅妧已经认出了眼前抱着自己的人。
北燕太子,萧衍。
第43章 痛不欲生
那是一段狂乱到极致的记忆,当傅妧终于从那种操控一切的眩晕感中解脱出来后,她仍不能相信刚才发生的事情。
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内心的紧迫感越来越强烈,提醒着她要快点离开这个地方,否则可能会招来更大的麻烦。虽然理智在不停地叫嚣着,傅妧仍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迟来的眼泪渐渐划过已经冰冷的面颊。
黑暗中传来一声轻响,紧接着床前的灯笼便被点燃了,跳动着的火光将萧衍的影子投射在对面的墙壁上。他轻轻吹灭手中拿着的火折子,回过头来时目光炯炯。
他只简单披了一件袍子,前面露出大片胸膛上的肌肤,汗水划过时留下的痕迹在皮肤上若隐若现。
傅妧只看了一眼,就迅速别开目光。萧衍却毫不掩饰在她身上流连的目光,挑眉道:“看不出来,你们南人女子竟也有这般大胆的作风,只是,做都做了,这个时候再来忸怩作态,不觉得太晚吗?”
他的奚落如利剑般落在心底,傅妧咬牙撑着酸痛的身子坐起来,拉过薄被裹在身上,一语不发地挣扎下床。
双脚落到地面上,才能发现身子颤抖到了什么地步。傅妧强忍下眼泪,顺势跪坐在地上,一只手死命拉紧了薄被,另一只手努力伸长了,去拿那些散落在地上的衣物。
看着她的背影,萧衍脸上的神情闪烁了一下,分不出喜怒。
傅妧才刚刚将所有衣物捡起,殿外就传来了脚步声,紧接着,元澈忽然出现在了门口。
“太子殿下……”他才只说了这四个字,已经看到了凌乱的床榻,目光微惊,然而他还是镇定地继续说了下去,“晚宴已经要开始了,父皇打发我来请太子殿下的大驾,不知……”
元澈的声音再次中断,因为他已经看清了裹着薄被蜷缩在床榻一侧的女子的面容。那一瞬间,在巨大的震惊冲击下,他全然忘记了自己此行的来意,也无视了萧衍的神情,而是惊愕地叫出了傅妧的名字。
傅妧仿佛被雷击中了一般,闪电般抬起头来,原本就苍白的脸颊褪去了最后一丝血色。
萧衍这时却轻笑开口:“有劳三皇子亲自来请,只不过……我尚有些私事,烦请三皇子在外殿稍候片刻,待我更衣。”
元澈神情复杂地看着他,脸上闪过疑惑、愤怒、无奈种种情绪,脚下却像是生了根似的立在原地动弹不得。
仿佛是为了让情形变得更复杂些,元盈也在一众宫人的簇拥下出现在了门口。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殿内混乱的情形,面纱上方的一双眼睛已经充满了怒火,“萧衍,你欺人太甚!”她只尖声叫了这么一句,便推开围观的众人跑了出去,元澈只觉得继续留在这里也是尴尬,便也跟着追了出去。
那些跟随他们前来的宫人自然也不好留在这里,一个两个都脚底抹油溜了。傅妧无力地跌坐在地上,满目绝望,她知道,这样事情在他们口中,想要传遍宫掖不过是片刻工夫的事。
不知道,元灏会不会也听说?
不知道,他是否会痛心……
在这种情形之下,傅妧只要想到元灏二字,就觉得喉咙像是被什么塞住了似的,说不出的难受。
然而,正在穿衣的萧衍却突然停了下来,毫不在意地笑道:“二殿下难道不知道,在别人更衣时盯着看时不礼貌的吗?”
傅妧顿时僵住了,她知道自己这个时候无论如何都不能抬头,然而,前方的门口却像是有种魔力似的,迫使她不得不抬头去看。
门外,元灏如同雕塑一般站着,脸上是她从未见到过的暴怒的神情。
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傅妧只觉心跳如鼓,头疼欲裂,恨不能就这样死掉算了。
不知过了多久,元灏终于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大步迎着萧衍走了过来,双拳握得格格作响。萧衍毫无惧色地迎上去,先发制人道:“二殿下应该好好约束一下贵国的宫人了,下次若是有人还敢在我沐浴时偷偷进来,就不仅仅是这样简单了。”
元灏硬生生刹住了脚步,面色铁青。
萧衍看了傅妧一眼,目光中带了隐约的厌恶,走出几步之后,他又回过头来向呆立不动的元灏道:“二殿下不随我一同去参加晚宴么?小心这里的香气,若是待得久了,怕是会步上我的后尘……”他笑了一下,“不过,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自然也是不介意的。”
短暂的沉默后,元灏面无表情地走到他身旁,虚虚伸手:“太子殿下,请。”
他们一前一后离开后,傅妧终于松开了紧咬着下唇的牙齿,血水顺着下巴慢慢流下来。
第44章 辩无可辩
傅妧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坐了多久,在铺天盖地涌来的绝望面前,时光的流逝已经无法引起她的任何注意了。
直到门外再次传来匆匆的脚步声,秋容惶恐的面容出现在眼前,“傅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不用想也知道自己如今的狼狈,傅妧勉强扯了扯嘴角,尽量用镇定的声音说道:“帮我取一套衣服来。”之前她的衣衫已经在和萧衍的纠缠中撕破了,穿着那样的衣服走出去的话,无疑是给人再添话柄。
待换好衣衫,秋容帮她梳头时,傅妧看着镜中的自己,勉强笑了一下,低声道:“若你后悔,可以向内务司请求重回训诫司,不必留在我身边。”
秋容愣了一下,拿着梳子的手登时一顿:“姑娘是嫌弃我无用吗?”
傅妧自嘲道:“无用的应该是我才对吧……”
秋容却蹲下身子,恳切地抬头看着她:“我以为,这件事正是姑娘的机会啊?倘若能抓住北燕皇太子的心,岂不比做二殿下的王妃更加荣耀?”
想到萧衍的眼睛,傅妧忽然有种畏惧的感觉。若说萧衍是不见底的深潭,那么元灏便是一泓清泉,在南楚她已经一败涂地,又有什么自信能去北燕大展抱负呢?
更何况,她对元灏,还有那一丝扯不断理不清的情愫牵绊着。
初见倾心,再见情惑。方才他脸上明明白白写着的绝望,连同她也一并拖入谷底,永世不得超生。
那样的狼狈被他目睹后,她傅妧今后还有什么面目与他奢谈情爱?
秋容见她发怔,忙加快动作帮她把发髻盘好,又倒了杯茶放在她手里,这才小心翼翼道:“奴婢多嘴说一句,宫里杀人不见血,姑娘这样对二殿下不能忘情,到头来只会把自己置于险地。”
“走吧。”傅妧没有回答她,只是静静站起身来。
走出内殿前,傅妧回头看到凌乱床榻上那一抹干涸的血迹,忽然觉得万箭攒心。
那些沦陷在黑暗中的记忆,越是想忘记越是在眼前。她终于沦为世人最为不齿的那种女人,妄想用身子攀龙附凤,跌得越惨,看客越是拍手称快。
想了想,她又回身自地上捡起那枚金钗,连同木匣一并交给秋容拿着,径直往凤池宫走去。
元盈既然已经目睹了这件事,那么无论她有没有看清楚自己是谁,这一劫始终是逃不过的。正好,她也很想去问问她们,既然看不惯她,为何不一刀杀了痛快,反而要这样大费周章的布置暗害?
然而,真到了凤池宫时,跪在玉阶之下听着詹芳春和凌霜的证词时,她却只有苦笑的份。
詹芳春说,金钗确实是交给了她的,只不过并不是让她拿给公主,而是作为南楚的回礼呈给北燕太子。换而言之,就是说她傅妧从头到尾都知道眼下住在瑶华宫的不是熙华公主,而是太子萧衍。
凌霜与她口径一致,说是曾提出自己代劳,傅妧却坚持要自己送进去,自进去后就没有再出来。
还有其他形形色色的证人,比如说傅妧曾向他讨要催情之物的太医,又比如指证她在浣衣局就居心不良妄图勾引皇子的刘保。
当真是千夫所指,这一张网编织得滴水不漏,令她辩无可辩。
傅妧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心底却陡然生出深深的无力感。原来这场复仇从一开始,只不过是她一个人的痴心妄想罢了。妄想凭一己之身谋权谋心,妄图凭一己之力扭转乾坤,终究只是一个“妄”字,却让她赔尽所有。
想要为娘亲争一口气一个地位,娘亲却已坠崖,连同许则宁一起死于非命,而她现在连罪魁祸首的影子都没有抓着。
想要借着与元灏的情意留在南楚,甚至嫁作王妃,却连清白都糊里糊涂赔给了旁人。
哀,莫大于心死。
傅妧忽然间没有了继续争辩的念头,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挺直了肩背,迎着皇后的目光一字字道:“我认罪,但凭处置。”
元盈气冲冲道:“母后,她都承认了,这种不检点的贱人,应当拉出去杖毙才是!”
皇后眉尖一抬,就要开口。然而,门外却忽然响起了宫监的通报声:“陛下驾到!”紧接着,南楚皇帝元恪便出现在门口。
皇后忙离座行礼,将元恪请上正座。
元盈仗着父皇宠爱,当下便上前要将此事重说一遍,谁知她才说了几句,元恪已然皱眉道:“身为公主,言行如此放肆,也不怕传出去落人话柄!”
元盈一愣,那句“请父皇做主”就此梗在喉间,再也说不出来。
第45章 百般屈辱
皇后对元盈递了个眼色,示意她暂先收敛,自己却试探问道:“那陛下的意思,此事应该如何处置?”
元恪淡淡瞥了傅妧一眼,语声平静:“不过是个女子罢了,况且本来就是要随盈儿嫁去北燕的,有什么要紧?”
皇后怔了一下,才柔声道:“陛下说得是,臣妾明白了。”
元恪这才挥挥手:“你们都下去吧,盈儿,你也先回去歇息,朕与你母后有事要商议。”元盈虽然脸有愠色,但终究还是不敢在父皇面前放肆,于是依礼告退。
傅妧跪得太久,自膝盖以下都已麻木,她咬牙走了出去,步履踉跄。
回房的一路上,耳边不断地听到宫人关于这件事的议论。在那些人口中,她是一个不安分的宫女,主动爬上北燕太子的床榻,为的就是一朝飞上枝头做凤凰。南楚女子对贞节十分重视,像她这般情形,在世人眼中已是十分放荡,与风尘女子无差。
傅妧对这些风言风语置若罔闻,只硬撑着往自己的房间走去。她的身子本就纤弱,那场欢爱更是透支了体力,若不是靠意志强撑着,她早已倒下来。
终于撑到尽头,看到秋容迎上来时,傅妧心头一松,就直直地倒了下去。
这一睡便是天昏地暗,色彩鲜明而纷乱的梦境自眼前流过,却抓不住任何连贯的情节。不知过了多久,唇上传来的轻柔触感让她猛然想起那天的事,便猛地惊醒翻身坐起。
正在用沾了水的布巾擦拭她嘴唇的秋容吓了一跳,手里端着的茶盅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待傅妧看清眼前的人是秋容,这才恐惧稍去,哑声道:“什么时辰了?”
秋容却迅速地红了眼睛,几乎是哽咽般道:“您已经睡了两天两夜了,我还以为……”她匆忙抹了一把泪,强作欢颜道:“您一定饿了,我这就去把粥重新热一热。”
两天两夜……傅妧微微讶异,这才觉出腹中火烧火燎般的饥饿来。
然而,还有另外一种情绪,让她并不想立刻吃饭,而是选择叫住了秋容。
对上秋容略带疑惑的目光,她缓缓道:“你既然还没有走,我就当作是你并不想离开了,不过你要做好准备,我可不是什么枝头上的凤凰,不过是个哗众取宠的人罢了。”
秋容默然地垂下眼睑,半晌才说了一句:“我去热粥了。”
用了简单的白粥,又沐浴更衣一番后,傅妧才觉得整个人像是重新活过来了一般,不复之前的行尸走肉。
只是揽镜自照,那张脸已经越发地消瘦了下去,原本娇美的轮廓失了圆润的线条,样貌似乎都变了些。
见她有顾影自怜之态,秋容低声安慰道:“姑娘睡了两天,气色倒好了些,那天可是把奴婢吓坏了……您可要好好将养身子,公主大婚临近,到时候您还有得忙呢。”
傅妧厌倦地闭上眼睛,吩咐道:“把这镜子盖起来吧,我是看得够了。”
说到最后的时候,她的声音已然微微颤抖。刚才她看得分明,那一抹嫣红印在雪白的颈子上,格外触目惊心,可见当初那人用了多大的力气。越是想要遗忘那夜情乱,那些加诸于身上的耻辱印记就越是在提醒着她。
秋容知道她心绪不佳,正想开口劝慰,门却被推开了。
来的是皇后身边的老宫监,上次见过的。老宫监连看也不看迎上来的秋容,只阴阳怪气道:“呦,姑娘倒是好福气,宫里已经闹得人仰马翻,你倒还能安安稳稳睡上两天!”
秋容低眉顺眼回道:“回公公的话,我家姑娘是身子虚弱……”
“咄!”老宫监横眉竖眼地嚷道:“咱家说话,岂有你插嘴的地方。”
他身后的小太监笑着接口道:“公公,俗话说是物以类聚,跟着小狐媚子久了,自然也沾染了那不好的毛病,连自个儿的斤两都摸不清楚了。”
老宫监斜眼瞟了秋容一眼,轻蔑中带了几分猥琐:“既然如此,小猴儿,你们就好好教教这个大胆的丫头!”
秋容登时惨白了脸色,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傅妧抢过来挡在她身前,怒道:“你们想怎样?”
老宫监轻蔑地看着她:“我说傅姑娘,你自身都难保了,就甭在这唱强出头的戏码了,皇后娘娘要见你,走吧!”
说着,两个小太监已经拉了秋容去,傅妧体虚气弱,根本无力与他们拉扯。
见她扶着桌子喘气,老宫监笑道:“看来傅姑娘身子骨儿还弱着呐,连路都走不动了,”他神色陡然变冷,语声也拔高了许多,“来人呐,把她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