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如坠冰窟
军机处的屋子不大且低矮,本来就是用地方州府官员进京述职临时休息用的小房子改的,若是从外面看,保证谁都不会想到这破房子里此时坐着北汉的天下算是最有权力的五个人。
孝帝和刘凌自然不必再说,一帝一王,北汉国前两号的人物。老宰相卢森,领袖文臣,无论能力还是威望都远非他人可比。礼部尚书候申,刑部尚书裴浩都是新晋的军机处大臣,虽然比不上那个老油条大学士苏秀,但论圣眷来说失了势的苏秀绝对比不上两个正受宠的晚辈了。
因为刘凌的举荐,候申这个人渐渐的被孝帝重用起来。尤其是北上迎接大辽钦差萧栾这趟差事候申办的漂亮,孝帝虽然不能明着给他什么赏赐,但又有什么赏赐比得上皇帝的重视和信任呢?
至于裴浩,这个年轻人从玉州回来之后简直脱胎换骨了一般,那些青涩,那些莽撞都被战火洗去了,增加了几分稳重,连眼睛都显得更加的明亮了,不时能闪烁出睿智的光彩来。
孝帝笑着扫视了一下围坐在自己面前的四个人,这四个人是自己的亲信,是大汉的栋梁,同时也是刘氏皇族可以信赖的人。除了老宰相卢森,其他几个人最大的候申不过才三十二岁,只要不犯大错坚持到太子即位显然是没问题的。裴浩二十六岁,刘凌二十岁才过,这三个人将是太子的得力助手。
孝帝很高兴,即便是自己将来撒手人寰了,他也给自己儿子留下了这几个能担当重任的肱骨之臣。
他指了指裴浩道:“裴浩,你先把朕刚才跟你们说的,给忠王复述一遍。”
裴浩刚要施礼,孝帝从炕上下来自己搬了个马扎坐在火炉边上,招呼大家道:“别这么拘束,今天这屋子里只有咱们几个,别还没完没了的作揖行礼的,来,都过来在火炉子边上说话,这里暖和。”
他转身对要过来帮忙的两个小太监说道:“你们都出去吧,去御膳房看看还有什么吃的没有,捡扛饿的送几样过来,最好是点心。今天朕就在军机处跟几位大人们秉烛夜谈了,顺道告诉皇后一声,朕今晚不过去了。”
两个小太监躬身退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了君臣五人。刘凌知道这随和的性子其实才是他二哥的真性情,平日里为了皇家的威严才不得不做出一副冷冰冰的样子来。他第一个搬着马扎挨着孝帝坐下,然后用火筷子将炉火拨弄的更旺了一些。
卢森三人不好拒绝,也搬了马扎围着火炉子坐了,只是谁都不敢坐实在了,欠着屁股的样子有点滑稽。
孝帝笑着说道:“你们就装吧,当着朕的面一个个都知书达理谦卑恭顺,回到家里哪个不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被人伺候的主?踏踏实实把屁股坐实在了,真要是觉得坐着不舒服,你们在我面前蹲一夜也行。”
几个人的脸都很红,也不知道是被那炉子里升腾的火焰烤的,还是被孝帝几句话暖了心窝子。反正有人眼圈发红,借口被炉火的烟气迷了眼睛不住的擦拭。
等坐好了,裴浩没有忘记自己的任务,将刚才孝帝说的话原原本本的复述了一遍。孝帝有亲卫麒麟组织这事已经不是什么秘密,而麒麟卫收集消息的能力远比刑部尚书裴浩手下那些差役要强的太多。除了刘凌麾下的影卫,估计着北汉再也找不出一支能与其相提并论的特务组织。
裴浩道:“刚才陛下说,根据麒麟卫收集上来的情报看,这些日子太原城内百姓们不寻常的举动,确实是有人在幕后推波助澜。只是目前还查不到是谁有这么大的能力,没几天的时间就能发动那么多说客给自己效力。”
他想了想说道:“微臣也派出了亲信人手去暗查,正如陛下所说,凡是有百姓聚集的地方都会有几个人造谣生事,鼓动百姓。这些人似乎组织很严密,有人演说,有人放哨,有人安排退路,分工明确,井井有条。”
“现在太原城里的百姓已经被他们煽动了起来,每天都有大批的百姓围着各衙门还有朝廷大员的府门集会抗议,要求朝廷出兵征伐辽国。百姓们被糊弄了还好说,只是据说现在军营里有不少士兵也被他们影响了。低级的将领们虽然约束了部下,只是思想上的事,却控制不住。现在百姓和士兵们的情绪就好像一堆干草,只需再迸发出几个火星搞不好就能真的烧起来。
他叹了口气道:“由此可见……”
孝帝哼了一声,也不嫌脏,随手拿起一块木炭丢进火炉子里,炉子里立刻就往上飞起来一片火星。
“由此可见,朕的江山一直就有人惦记着!这些人显然是早有预谋的,等的就是一个能让他们跳出来作乱的机会!”
孝帝冷声说道。
候申看孝帝的脸色不好看,随即笑着说道:“以微臣看事情到没有那么严重,历来造反最后谋成大事者,都是经过了很长时间精心的准备,一旦找到机会立刻行事,丝毫不能给当政者喘息的机会。若是事先暴露出来反心,没一个人能成事的。已经五六天了,那些鼓动百姓的人还不遗余力的跑到大街上去吆喝,真以为陛下和满朝文武可欺吗?”
孝帝没有计较候申话语里的不敬反而点了点头,看向刘凌问道:“老九,你怎么看?”
刘凌盯着炉子里的火苗,眼睛里似乎也有一团火焰在烧着,只是他的脸色平静,并没有表现出什么火气来。
“陛下,表面上看那些人确实准备的很充分,人员的分工明确,而且时机把握的很好,但只要分析一下就会发现他们其实并没有准备好,甚至可以说很仓促。正如侯大人所言,贼人鼓动百姓某乱肯定是临时决定的,而且如此明目张胆的站出来,显然并不怕朝廷知道,或者说……他们就是做给朝廷看的!”
孝帝眼神一亮问道:“你的意思是,他们这样做无非是想掩人耳目?”
刘凌点了点头道:“以臣弟的推测,恐怕是这样的。自古至今手里若是没有兵权,很难图谋大事。就算他们能把整个太原府的百姓都鼓动起来造反,只要太原府的驻军人马开出去,毫无战斗力可言的百姓们顷刻间就会被控制住。而他们这样不遗余力的怂恿百姓某乱,只怕是想引开朝廷的注意力,真正的杀招却放在了别处。”
裴浩问道:“如王爷所言的话,岂不是说真正的危机来自军队里?”
卢森道:“也不一定,如今太原府里的驻军大部分都是王爷从玉州战场上带回来的,想鼓动他们造反很难。低级将领就算有个别人被蛊惑,但各营的高级将领们只要还在,他们就掀不起风浪。”
“倒是……”
卢森看了孝帝一样,欲言又止。
孝帝道:“老宰相不必顾忌,今天咱们君臣之间可言畅所欲言。”
卢森躬身道:“谢陛下。”
他想了想说道:“贼人造反的目的自然是推翻我大汉以自立,而若想推翻我大汉的基业,最重要的不是鼓动百姓,而是……杀死陛下。”
孝帝脸色一变随即平复下来,他一边往炉子里添加木炭一边问道:“老宰相的意思是,鼓动百姓造反制造混乱,趁着太原城里的守军平息叛乱的机会,那些贼人会来刺杀朕?”
卢森躬身道:“如陛下分析,这不失为为一条妙计。”
孝帝点了点头问刘凌:“老九,你怎么看?”
刘凌点头道:“十之六七应该是这样了。”
他补充道:“禁军守护皇城的兵马,都是没有去过玉州的。说不定贼人中就有人混在里面,这人不需身居高位,只要能在贼兵冲击皇城的时候打开宫门就够了。若是贼人懂得用兵之道,先派人在宫中四下放火将侍卫们分散开,然后他们集中精锐冲击陛下寝宫,只怕靠着宫里面的侍卫十有**抵挡不住。”
裴浩皱眉道:“即便是这样,即便贼人攻破了城门,只要京城里的兵马迅速赶去支援,他们未必能得逞。”
刘凌笑了笑说道:“这个时候自然需要有个德高望重的人站出来登高一呼,然后再列举陛下的罪名,趁着混乱拥立某个傀儡为帝,又或者…...”
他看了孝帝一眼,眼神中有一种深切的悲哀,虽然一闪即逝,却被孝帝看的清清楚楚。
“又或者……造反的人本来就是刘氏皇族之人,只要推翻了陛下的统治而自立,有刘氏皇族的血统震着下面的文武百官,大事不难做成。只要登基为帝的还是姓刘的,下面的大人们应该不难接受。”
孝帝只感觉冷的厉害,从心里到外面一样的冰冷,冷的他脸色惨白,冷的他那宽厚的肩膀都止不住的颤抖,火苗闪烁,屋子里热气腾腾,只是似乎那一炉子跳跃着的火焰也暖和不了他的心。
是啊,只要皇帝还是姓刘的来坐,只怕下面的那些大人们没几个敢站出来反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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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二章 臣自己滚
屋子里的气氛一时有些沉闷,刘凌的话就好像敲在所有人心里的一记重锤,直敲的人喘不过来气,暖和的屋子里气温似乎都降了下去。外面飘飘洒洒的雪花好像穿过厚厚的棉门帘,钻进了每个人的心里。
过了很久,孝帝长长的舒了口气叹道:“朕待兄弟们不薄!”
刘凌尴尬的笑了笑,他知道这话也只能由自己说出来。现在屋子里的几个人都不是笨蛋,相反一个个都狡猾的好像白了毛的老狐狸。他不相信没人想到了这一层,只是谁都不愿意先提出来而已。
是啊,若是论帝王手段,自己这个二哥算是够宽宏的了。当初帮着太子的,帮着老四的,死了的那几个还不是太子亲自下的手?二哥登基至今从来没有难为过自己的兄弟,亲王的爵位照给,俸禄一个铜板都不会少了他们的。
中秋的时候刘凌在南面跟大周开战,第一战的胜利消息恰巧在八月十五前一天送到了太原城里,病中的孝帝借着大胜的喜悦将在京城里的兄弟们都请到了宫里,中秋夜一起赏月吃饼,一起怀念小时候的事情,他亲自给还病着的晖亲王刘植披上衣服,而后者眼睛里感动的泪水让孝帝一度以为自己找回了失去的兄弟情分。
可惜,刘凌刚才的话就好像一柄刀子,冷冷的,不留一点情面的将他内心里的那份柔软割的血肉模糊。刘凌推测的没有错,只有刘姓皇族的人才能在乱中稳定局面,只要杀了自己,别管是哪个刘姓的王爷登基,都不会有太大的阻碍。
候申看了一眼孝帝脸上的悲哀,他硬着心肠说道:“忠王的推测不容忽视,既然提到了,那微臣就斗胆猜测一下,最有可能是哪位王爷要做大事。”
他知道自己在这五个人的圈子里地位几乎是最低的,裴浩好歹还有陛下的亲自认可呢,而自己不过是在王爷的赏识下才渐渐的进入决策圈。不管是隐隐有天子门生样子的裴浩,还是两朝为相的卢森,说刚才的话都比自己合适。可看到刘凌眼睛里的悲哀,这个自认为绝对不会以感情左右理智的礼部尚书大人感情用事了。
他不忍心让刘凌一个人接着说下去,刘凌也是王爷,也是陛下的兄弟,再由他说下去就真的残忍了。卢森是上了年纪的老狐狸,虽然忠心却也不会引火烧身。裴浩毕竟阅历还浅,他看不出王爷眼神里的无奈和凄凉。
这恶人,让我来做吧。
候申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燃烧的木头味道冲了他的鼻子,这感觉很不好,候申宁愿自己现在到外面酣畅的挨一场大雪,也好让自己冷静下来。可惜,他已经没有了退路。
他不敢看孝帝的眼睛,也不敢看刘凌的眼睛。他知道自己一提出来刚才的话题,自己的仕途基本上也算走到头了。想到这些年自己一步一步的爬上来,就这么放弃了确实有些不甘心呢。
他笑了笑,不敢抬头,看着那燃烧的炉火一字一句的说道:“太原城里现在还有在位的亲王四人,宁王刘山,晖王刘植,鲁王刘元,赵王刘专。”
说完这四个名字,候申能感觉到孝帝盯在自己脸上冰冷的好像刀子一样的目光,还能感觉到忠王刘凌看向自己视线里的感激和愧疚,也能感觉到卢森看向自己目光中的同情和嘲笑。
算了吧,反正前途都没了,索性痛快一回。
“宁王刘山好武艺,平日在家很少出门,请了无数个名师却没也没有练出一身好本事。最近好像迷上了岐黄炼丹之术,和三清观的几个道士走的很近,前阵子一下子就给三清观捐了三百贯钱,值得一提的是,朝廷号召募捐的时候宁王是唯一不曾捐款的刘氏皇族。”
不等有人插嘴,已经豁出去了的候申接着说道:“晖王刘植,才高八斗,做的一手好文章。只是从前年感染了重病,一直卧床在家。平日里走动的也多是太原府里的文人墨客,前阵子朝廷募捐,晖王捐钱三百贯。据臣下所知,晖王平日节俭,这钱都是从俸禄中节省下来的。”
“鲁王刘元,好女色,喜歌舞,整日与赵王刘专流连于青楼乐坊昼夜不归,两位王爷还喜欢游山玩水,难得是还能静下心来临湖垂钓,时常约上一帮朋友野炊,风花雪月,十分的逍遥自在。据臣下得知,朝廷募捐的时候两位王爷都捐了钱款,只是因为平日里开销甚大,倒也没有什么积蓄。”
他话才一说完,孝帝猛地站起来伸手指着候申吼道:“候申!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候申苦笑一声,从马扎上站起来缓缓的将自己的顶戴摘了,然后动作轻柔的脱了自己的官服,只穿了里面一身雪白的衣衫,跪倒在火炉旁边,候申以头触地。
“臣私自调查皇族贵胄,罪该万死,只求陛下念在臣忠心不二的份儿上,赦免了臣一家老小的死罪。臣死不足惜,但臣还有一句话要讲。鲁王,赵王顽劣不堪,且有仗势欺人之举,但以臣看来绝无谋反之意。至于宁王,已经追求了长生不老,想来也不会觊觎帝位,一个连皇族脸面都不顾及的人,身为王爷宁愿给道观捐钱三百贯,朝廷募捐却一个铜板都不愿意出,陛下可以放心,谁反,宁王都不会反。”
“而晖王,臣看不透。”
说完,候申伏倒在地顿首道:“臣话说完,求陛下赐我一死,臣从小时候胆子就不大,断然不敢自刎,白绫也不妥当,微臣恐高,还是赐臣一杯毒酒吧,以臣的胆子,说不好毒酒还要劳烦裴大人帮我倒进嘴巴里。”
临死前还敢调侃两句,也就是候申侯大人了。
刘凌笑了笑,看了看孝帝气的煞白的脸色,再看看撅着屁股伏低身子趴在地上的候申,他忽然发现原来最聪明的并不是一言不发的卢森,也不是冷眼看着候申比孝帝怒气还要大的裴浩,偏偏是跪在地上一心求死的候申大人聪明的一塌糊涂。
明哲保身的本事卢森已经修炼的炉火纯青,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为候申求情的。而且那只老狐狸似乎猜透了孝帝的心思,已经气的发抖了孝帝都没有下旨把胆大妄为的候申派人拉出去砍了,卢森何必多嘴?
而裴浩这个人是孝帝的死忠,算是天子门生,就好比一条孝帝家养的獒犬,谁对主人不利他就对谁露出獠牙。就算咬不死,也要撕下来一层肉皮。而这条忠心犬显然比主人的火气还要大,现在只要孝帝哪怕给他一个眼神,裴浩就会把候申下了带到刑部好好伺候伺候。
一时间屋子里的气氛放佛冻僵了,除了刘凌,估计着现在谁也笑不出来。
“你好大的胆子!以为朕不敢杀你吗?”
孝帝颤抖着身子喝道。
刘凌站起来一脚踹在候申高高撅着的屁股上,身子有意无意的拦在裴浩前面,指着候申怒斥道:“滚到外面去跪着,自己想好了怎么死之后直接死去,别跪在这里让人看着恶心。”
被刘凌一脚踹的趴在地上的候申嘴角一挑若有若无的笑了一下,随即匍匐起来给孝帝连着磕了几个响头,说了声臣罪该万死爬着出了军机处,规规矩矩的跪在雪地里。军机处值房外面钉子一般站着的八个侍卫频频侧目,眼里都是诧异。有的人叹息,有的人幸灾乐祸,有的人担心,有的人则感叹。
能入军机处议事的都被文武百官当做宰相看待,不管谁遇到能进军机处的大人们也得尊称一声相爷。本以为从军纪处斩了一个苏相,辞官了一个欧阳相,今天之后只怕就要多一个侯相,一个裴相,谁知道这才多大的功夫,侯相就被扒了官服跪在雪地里?
侍卫们站的笔直,身上的雪已经有半尺厚,一呼一吸之间,白气缭绕,但好歹他们还披着大氅,穿着厚厚的棉服,这侯大人可就惨了,只穿着一身单薄的内衣跪在雪地里,这受的是什么罪?
屋子里的孝帝气的直哆嗦,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刘凌跪下道:“陛下,这候申确胆大包天,以臣弟之见若不重处的话恐怕以后臣子们都要仿效他了。这样的臣子不要也罢,臣弟请旨将候申抄家灭门,人头悬挂在城门口示众。”
说完,刘凌等着孝帝的旨意。
卢森心里会心一笑,屁股从马扎上蹭下来跪倒在地道:“老臣附议,候申罪该万死,请陛下严惩。”
两个人跪倒如此说,倒是裴浩有些不知所措了。他看了看孝帝的脸色,再看看王爷和老宰相,叹了口气,跪下,却没有说话。
孝帝深深的吸了口气叹道:“罢了,你们这是逼朕做昏君吗?别以为朕不知道你们那点小心思,朕不蠢!裴浩,让候申滚进来见朕,真冻死了他朕还得破财随一份份子钱!”
裴浩一愣,事情似乎并没有朝着自己想象的方向走啊?他忽然间有一种感觉,那就是这军机处里的人,好像除了自己一个白痴之外都是聪明人。
“臣听见了,臣自己滚进来就好,不用劳烦裴大人。”
棉门帘卷起一个角,已经快冻成冰棍的候申蜷缩着身子滚了进来。他腿脚都冻僵了,一路匍匐着爬过来叩首道:“臣身子僵滚不动,只好爬过来了,请陛下赎罪,谢陛下不杀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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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三章 谋
“先把衣服穿上,别离火炉子太近,等身上暖和过来再靠过来!”
孝帝“恶狠狠”的说道。
他叹了口气笑骂道:“你们这几个混账东西,算准了朕的好脾气吧?”
刘凌俯首道:“臣不敢。”
卢森:“臣亦不敢。”
孝帝被这几个“奸佞”气乐了,一屁股坐在马扎上,对着外面吼道:“小六子!跑到哪儿偷懒去了!朕让送过来的点心呢?!”
小六子早就在外面候着了,只是他机灵,知道陛下在气头上没敢进屋。让宫女把点心放在隔壁房间里暖着,自己冒着雪在值房外面候着。听到陛下喊他,小六子先挤出一个笑脸然后故意脚下一滑,扑通一下子直接摔进了值房里。
本来还余气未消的孝帝被他的狼狈样子逗的一乐,一脚踢在小六子屁股上笑骂道:“我让侯大人滚进来,又不曾让你滚进来!”
小六子红了脸,呐呐的说道:“陛下赎罪,雪大路滑,门槛上绊……绊了一下,奴才该死。”
孝帝白了他一眼道:“该摔死你!”
刘凌和卢森都在心里暗赞了一声,这小六子倒是个机灵人。
“点心呢?端进来让几位大人用一些,总不能让人家说朕拉着几个肱骨大臣议事却连点吃食都舍不得给,朕没那么小气!”
孝帝说最后这几个字的时候,眼睛往候申脸色瞥了瞥,吓的候申立刻低下了头去。
小六子连忙应道:“已经传过来了就在隔壁屋子里暖着,奴婢这就叫人送过来。”
说完小六子站起来往外跑,“一不留神”脚下一滑,人横着就又直接摔到了棉布帘子外面,哎呦一声传进屋子里,孝帝气的扑哧一声就笑了。趴在雪地里的小六子侧耳倾听,果然听到陛下一笑,随即嘿嘿的乐了两声爬起来让宫女们赶紧把点心送过去。
有小六子这么一闹,孝帝的气又消了几分。见屋角跪着的候申身上的雪已经化了,顺着衣服往下淌水,地上都湿了一片。他哼了一声问卢森道:“这值房里应该有你的换洗衣服吧,找一身给他凑合换上,冻死他事小传扬出去说朕是个暴君事大!”
卢森十天倒有一半的时间住在军机处,他起身到里间找了几件干净衣服出来,候申磕头谢恩之后蹿着就进了里间更衣,看来是真把他冻惨了,那样子让人又气又心疼。过了一会儿换完了衣服,候申的脸上也恢复了点血色。他恭恭敬敬的跪下磕头,谢过孝帝的不杀之恩。
孝帝还没让他站起来,小六子领着宫女端上来五大碗姜糖水,热气腾腾的姜糖水让人看了就亲切。卢森和刘凌不约而同的看了小六子一眼,对这个平时并不怎么注意的小太监开始刮目相看。
“陛下,天寒地冻的,奴婢怕陛下冻着,特意吩咐御膳房熬了一大锅姜糖水。陛下趁热喝了暖暖身子,也能提提神。”
孝帝白了他一眼,只是眼神里却没有一点怒气,反而带着欣赏赞叹。这个小六子确实够机灵,自己就算不怪候申的失礼,总不能立刻就关怀备至吧。不杀他已经是恩典,让他换一身干净衣服已经是恩典上的恩典。再做,孝帝就会有失威严了。倒是小六子聪明,肯定是看到候申到外面跪着就让人熬了姜汤,只等着看机会送过来。这不过是一件小事而已,却从中看出了大智慧。不管候申的前途到底是死是活,也不过是上四碗姜汤还是五碗姜汤这么简单。
而不管这姜汤是不是孝帝让他熬得,这份恩情候申绝对是永世难忘了。杀了他,孝帝以后难免会后悔。不杀他,还得看如何让他服帖了。小六子无形中帮了孝帝一个忙,也帮了刘凌卢森的忙,更帮了候申忙,只怕一屋子的极品高官们以后都要念着这个不入流的小太监的好处了。
这人若是为官,必然能成一个权臣!
刘凌在心里如是评价。
倒是小看了这个小太监,他若没有净身,少不得陛下要赏赐他一官半爵的,可惜了个人才。
卢森在心里如是评价。
孝帝的气已经消了不少,他先端起自己根本不曾喝过的姜糖水灌了一大口,一股热流顺着胸口滑下去直到小腹,顿时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舒畅。也不知道是姜糖水的作用,还是被不怕死的候申说破的心结。
“从来没有喝过姜糖水,原来味道这么好。”
卢森供着身子道:“姜糖水的味道好不好反倒其次,陛下的心胸好,气度好,臣敬服。”
孝帝轻笑道:“从来没有喝过姜糖水不知道原来如此好味道,从来没有听老宰相溜须逢迎,今天两样都尝到了,朕不虚来军机处一趟。候申,滚回来喝光了那碗姜糖水,朕还有话要问你!一会儿答不上来,朕未见得就不会砍了你的脑袋!”
候申应了一声,跪着挪过来捧起碗就喝。他也不管是否烫嘴,一口气将满满的一碗姜汤灌了下去。有些辛辣,有些甜蜜,一种难以名状的味道,还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心情。他一开始的时候确实已经抱定了必死之心了,最起码身上这身官服算是穿到了日子,后来他偷偷看忠王刘凌的时候,见对方悄悄在身子一侧给自己做了个手势。
那手势他看不懂什么意思,但他却发现王爷用一个手势让自己安了心。拇指食指弯曲相对,其他三指伸直,现代人都明白代表什么意思,倒也难为了候申能猜得**不离十。
他在那一瞬间猜到自己或许死不了,所以才会撞着胆子继续说下去。其实他分析的很有道理,可以说对每一位王爷的点评都很精辟。宁王好岐黄追求长生不死,自然对世俗的皇位已经看不上眼了。鲁王和赵王两个人很聪明,用好色好游乐来宣告自己胸无大志无心国事,只想做个混吃等死的安乐王爷而已。
如此看来最可疑的只剩下了一个晖王刘植,可这个王爷还偏偏是个病秧子,据说病的很重,连太医院的御医都束手无策。
只不过他虽然大着胆子提出来了,众人却发现事情又回到了原点。几个王爷谁都没有疑点,而又谁都看上去并不干净。
冷静下来的孝帝深思熟虑,最终还是不得不把目光投向了刘凌。
知道孝帝的意思,刘凌喝了一口姜汤,伸手在火炉子上边不停的搓着,想了很久才说道:“臣弟现在能想到的是两个法子,一个稳妥,一个行险。稳妥的办法是明日就将护卫皇宫的禁军全部调换成京畿大营的人马,将禁军的将领们隔离审问。命令八门巡查司和太原府立刻行动,将在大街上蛊惑人心的贼人们都拿回去严审。然后根据得来的口供继续追查,同时从明日起封闭城门,只许进不许出,但凡有可疑者立刻拿下。”
“这法子稳妥是稳妥,却难免打草惊蛇,贼人不敢作乱可若是趁机藏匿的话,倒也不好再寻找了。”
孝帝沉吟了一下说道。
刘凌点了点头:“行险的法子则是且静观其变,宫里的禁军也不要调换,只需暗中提醒侍卫的首领们,若是果真有人作乱的话只需负责陛下的安全,等待京畿大营人马支援。”
孝帝接着说道:“只要朕被困在皇宫出不去,不管朕是不是还活着,想取代朕的人都会迫不及待的站出来收拾残局,到时候朕再反戈一击。”
卢森摇头道:“此计太过凶险,万一……万一禁宫侍卫抵挡不住怎么办?”
刘凌道:“我暂时就想到这两个办法,咱们大家都在想想,看看还有什么稳妥而又能将贼人一网打尽的办法。”
一直没有说话的裴浩忽然插嘴道:“金蝉脱壳?”
刘凌眼前一亮。
孝帝想了想,随即笑了起来道:“只是这样做显得朕小家子气,不过也好,既然贼人跟朕捉迷藏,那朕也耍耍他们。”
吃着点心喝着姜汤,君臣五个人一直议到了丑时。孝帝回承先殿,刘凌他们几个就在值房里凑合躺了一会儿。才迷糊着睡着,寅时就到了。几个人在小太监的伺候下洗漱了,整理好了衣冠上朝。
同样几乎一夜没睡的还有一群人,就在太原城里,曾经的太原第一富豪东方伦日的破败宅子里。已经在这破败的院子里藏身将近两年年的人,终于坚持到了背后大东家的命令。就在半个月后的晚上戌时准时行动,憋了一年的火气终于可以没有保留的释放出去了。
每个人都很兴奋,也很忐忑。做这么大的事,谁都难免会紧张。即便已经筹备了很久,但是他们在得到确切命令后依然彻夜未眠。领头的黑衣人坐在上首的椅子上,热切的目光扫过密室里站着的十几个亲信手下,眼神中一片炙热。
“孩子们,咱们已经熬了多久?”
首领问。
下面的黑衣人整齐的回答:“两年了,圣主!”
“对!两年了!”
首领猛地站起来,挥舞着手臂说道:“为了完成咱们的大业,已经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潜伏了两年,只需在等半个月,咱们就能彻底翻身!”
他黑巾下的面容有些狰狞,因为兴奋,原本斯文的面容变得如同一只嗜血的野兽。
“既然你们奉我为尊,叫我一声圣主,那我就有责任有义务带着大伙走最正确的道路,最后才能给你们每个人一份大大的前程!而现在,百里路咱们已经走过了九十九里,最后这一里路是给咱们冲锋用的,你们怕吗!”
“不怕!誓死追随圣主!”
“誓死追随圣主!”
首领高举手臂吼道:“让咱们的白莲旗取代火龙旗,高高的飘扬在太原城墙上!”
下面的支持者狂热的呐喊着:“恭祝圣主建立不世伟业!”
“圣主万岁!”
首领往下压了压手,示意追随者静下来。他一把撕掉了脸上的黑巾,狞笑着说道:“那个人以为可以拿咱们当刀子使,咱们就给他一个大惊喜,让他看看,是谁才能笑到最后!”
所有人都陷入了一片沸腾,惟独最后面站着的一个年轻人皱气了眉头,偷偷的叹了口气,一言不发。
若是有太原本地人不小心闯进这间密室,一定会被那首领的样子吓破了肝胆,因为这首领不是别人,正是已经死去了两年的东方伦日!
第一百五十四章 其实,他不懂
东方伦日微笑着将手下遣散,手下各分堂堂主的士气很高,这让他心情很舒畅,只是在大家都离去的时候,他的视线若有若无的在那个年轻人的背影上停留了片刻,若有所思。
那少年叫栾影,是东方伦日的关门弟子。习武的天分极高,只是他好像并不和教会中大家是一个心思。这次准备举事,只有他一个人提出了反对意见。却不过因为他是白莲教圣主的关门弟子,并没有任职的他无论说什么也只不过遭来白眼而已。连东方伦日这个做师父的都对他有意见十分的不喜,更何况下面那些眼高手低的堂主,香主?
东方伦日的视线从栾影的背影上收回来,自己这个弟子,哎……
为什么他总是那么特立独行?为什么他总是和自己唱反调?以他的资质,以他的聪慧,若是肯真心的辅佐自己的话,只怕任何事情都会变得容易许多。身为弟子为师父尽心尽力的做事,难道也有错?
东方伦日叹了口气,转身走了出去。七转八转的在密道里走了足有一盏茶的功夫,东方伦日在一间密室的门前停了下来。他站在门口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收拾起所有不愉快的心情,努力让自己的嘴角上挂起微笑。
推门走了进去,东方伦日微笑着说道:“我回来了,你吃过饭了吗?”
一个宫装女子坐在床头整理着衣物,听到东方伦日说话,她抬起头展现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夫君,今天比昨天早,是不是没有什么大事?”
她的笑容很好看,如同一江春水。她的年纪已经不小了,微笑的时候眉梢会皱出几条鱼尾纹。或许是因为长期生活在密室中,她的脸色带着一点病态的白皙。只是岁月虽然在她的脸上留下了痕迹,却掩盖不住她曾经倾城倾国的面容。
“秀宁,你大病初愈,应该多躺着休息的。”
东方伦日走过去在床边挨着叶秀宁坐了下来,前阵子妻子一场大病可把他吓了个半死。夫妻两个人患难与共一起走过了大半辈子,已经习惯了彼此的存在,哪怕一天没有看到对方心里都会很不踏实。妻子叶秀宁当初拒绝了替刘业提亲的媒人,毅然决然的跟着当初还是一个穷小子的自己。这份恩情,东方伦日永不敢忘。
后来刘业建立了大汉国成了九五之尊,他曾经问过自己的妻子是否后悔。叶秀宁只是歉意的对他说已经结成夫妻几年了,一直没有给东方家添个儿子,心里十分的愧疚。她脸上真挚的歉意,眼神里的无限的依恋,都让东方伦日释然与感动。
就算是如今两个人都已经年过四十依然没有孩子,但是叶秀宁在他的心里永远占据着最最重要的位置。
所以东方伦日拼了命的努力,他要让妻子过好日子,不能比嫁给当了皇帝的刘业要差!他用了十五年,成为了太原府的首富。他完成了誓言,让妻子过上了衣食无忧的生活。但是他却从妻子的脸上看到了不满,于是他就想自己比刘业还差了什么?
是权力,汉国虽小,刘业毕竟是一国至尊,是皇帝!妻子一定是觉得在这一点上不如刘业,所以才会不开心!
于是,东方伦日决定也要创出一番大大的事业,打下一片大大的江山来送给妻子做礼物!于是,他利用自己十五年从商走南闯北积攒下的财富,积累下的人脉,创立了白莲教。现如今六七年过去了,白莲教已经成为拥有弟子不下百万的天下第一大教!
不光是在北汉,大周,后蜀,南唐,甚至西夏,大辽都有自己的信徒,只要自己发出号令,会顷刻间聚集数万人甚至数十万人为自己效力!论权力,他站在白莲教的巅峰,他感觉自己已经不输于刘业这个矮个子皇帝!
但是依然没有在妻子的脸上看到满足,这是为什么?东方伦日想了很久再次想通了,妻子一定是嫌弃自己这个教主的位置不如皇帝好听,教主,就算拥有百万弟子总归也不过是上不了台面的。和皇帝比起来,就算是天下第一大教的教主的名号显然还是不如。
于是,他决定推翻北汉,杀了刘业!建立自己的国家,自己登基为帝,那样妻子就会满足了。
所以他故意接近当时的刑部尚书司马律,以白莲教的实力,打听清楚司马律的为人一点也不难。他本想让这个人成为自己的助力,可是不管这个司马律如何贪财,自己送了再过的金银珠宝,司马律都不肯背叛刘业!
拿了钱,却还想做忠臣?东方伦日愤怒了,他想除去司马律这个败类。因为司马律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图谋,一旦司马律拼着鱼死网破把事情捅出去的话,自己这么多年来的努力都会白费,偌大的基业都会付诸东流!
但是东方伦日经过了两日的深思熟虑终于想到了另一个办法,那就是诈死。只要让司马律以为自己死了,那样自己就能在暗处完成宏图大志!计划进行的很顺利,一点马脚都没有露出来。
东方伦日死了,全太原府的人都知道。在暗处,永远比在明处谋事要方便的多。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在他诈死的这两年中,妻子每天都陪着自己过提心吊胆的日子,两个人在这间密室里度过了七百多个看不见太阳的时光。明明吃苦,可是妻子的脸上却每天都挂着幸福满足的笑容。
结果东方伦日再一次误解的妻子叶秀宁的意思,他以为是自己的图谋被妻子认可了。妻子还是希望自己比刘业强的,所以当看到自己下决心造反的时候她笑了。她想要的夫君一定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是站在权利巅峰的至尊!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是,妻子想要的其实很简单,就是每天都能和自己心爱的人相守在一起。以前他从商一走就是半年,偶尔回来一次也是风尘仆仆,没在家呆几天就会再次远行,家似乎就好像一个落脚的客栈。没有男主人在家,女主人会开心?
后来他建立教会所图甚大,妻子担心他的安危,怕他出什么意外。可是东方伦日又把这当成了妻子对自己的不满,于是更加的卖力了。
至于这两年为什么妻子变得爱笑了,变得满足了,也并不是东方伦日想的那样,仅仅是因为,她可以整天都看到自己的夫君,每天晚上都能枕着夫君的手臂安然入睡。她不怕苦不怕穷,也不奢求什么大富大贵的生活,她要的仅仅是每天都能陪着自己的丈夫一起吃饭,每天晚上都能伺候着自己的丈夫洗脚,哪怕吃的是粗粮野菜,睡的一张硬木床板也无所谓。
可惜,东方伦日猜错了妻子的心思,也不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
所以,东方伦日干的更起劲了,他勾结了一个同样意图造反的刘姓王爷。他从那个王爷那里源源不断的得到朝廷内部的消息,然后制定一个又一个的方案。可惜的是,因为那个百战百胜的忠王刘凌的存在,那个和自己合作的王爷就是不敢下决心举事!当然,东方伦日知道对方担心的不无道理,北汉虽然疲弱,但是十几万的官军依然不是自己麾下的教众可以抵挡的。
所以他一直在等一个契机,一个能一击奏效的好时机。
大辽铁骑在太原城北被刘凌击退的消息一传出来,东方伦日的眼睛立刻变得雪亮!机会来了!北汉这样弱小的国家之所以能在乱世中生存着,和大辽的支持护佑脱不了关系!一旦大辽国和北汉兵戎相见,北汉拿什么抗衡大辽四十万宫帐军,一百二万京州兵?
只要大辽的铁骑南下,北汉的江山必定摇摇欲坠,而自己只需再添一把火,就能把北汉这座大楼烧的支离破碎最终变成一堆灰烬。所以他觉得利用这次机会,必须促使北汉和大辽走到势不两立的局面上!
而那个胆小如鼠的王爷居然也看到了这次机会,所以两个人决定举事。一狼一狈嗅到了食物的香气后,不约而同的再次走到了一起。而彼此心知肚明的是,事情若是做成之后,只怕两个人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除去对方。
但东方伦日不怕他,因为他准备的比那个人要充分!那个人虽然有人脉有威望而且姓刘,但是他手下没兵!这就是那个人最大的劣势,自己可以挥挥手在太原府召唤出上万的教众,他有什么?
所以东方伦日很自信,他坚信自己最终能够笑到最后。
叶秀宁从夫君的眸子里看出了不同,那是一种得意,一种意气风发,一种燥热。叶秀宁的心里一紧,下意识的握着东方伦日的手问道:“夫君,你是不是还在想……”
东方伦日微笑着打断妻子的话:“秀宁,我答应的你的事,我就会做到。我记得曾经跟你说过,无论如何我也不会让你因为嫁给我而后悔。刘业能给你的,我都能给你。他给不了你的,我就是拼了命也要给你。”
他握着妻子的手自豪的笑着:“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想做皇后,想成为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我就一定满足你的愿望。我是白莲教的圣主,你就是圣母,但是我知道你看不起这个称呼。所以我会用我最大的努力,打下一片大大的江山送给你。”
“到时候,咱们俩站在高大恢弘的大殿里,看着下面跪满了大殿的臣子,举手之间就能号令天下。若不是你给我鼓励,秀宁,我不会有这样大的抱负。谢谢你,秀宁,这天下,是我送给你的,也是你送给我的。”
“从此万里河山,将姓东方!”
他大手一挥,意气风发,只是他却没有发现,妻子的脸上虽然还挂着微笑,眸子里却是一种让人心碎的悲伤。他也不曾感觉到,紧握着的妻子的手,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变的冰冷,如同寒冰。
第一百五十五章 心照不宣
“王爷,事情到了现在,咱们该怎么办?”
萧栾往前凑了凑,想借着烛光看清楚主子的脸色。从上京来的金帐侍卫已经到了幽州,带来了大辽陛下耶律雄机的口谕。训斥了南面宫大王耶律极的失职,同时勒令耶律极将萧栾和海里两个人捆绑了送到上京去接受陛下亲自审问。
耶律极斜着靠在垫着一整张白虎皮的座椅上,手里端着一支玉杯,品尝着来自西域的美酒。那酒色如琥珀,味道甘醇。
耶律极今年不过二十三岁,比他的弟弟耶律德光大四岁。但是十八岁的时候他就已经被封为了南面宫大王,而他那个骄傲的弟弟耶律德光现在还没有一个正式的身份。耶律极和他的弟弟一样,脸色白净,面容清秀,一点也看不出是契丹人的样子。
唯一不同的是,他的身材瘦削,看上去就好像一个文弱书生,而他的弟弟则十分的魁梧,就想一个天生的猎人一样。
原本就生的俊美,再披着一件漂亮的貂皮大氅,靠在椅子里的耶律极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威仪,看上去潇洒尊荣。
他喜欢喝酒,却不喜欢喝烈酒。不同于他弟弟耶律德光喜欢喝最辣最烈的酒,他最爱的还是西域葡萄酒的厚重温醇。
轻轻笑了笑,耶律极伸手指着萧栾的鼻子道:“不是咱们应该怎么办,我最智慧的朋友,现在你应该想的是,到了上京之后你该怎么办?”
他的手指细长白皙,更像是女人的手。
萧栾立刻变的脸色惨白,他匍匐在地上,捧着耶律极的靴子哀求道:“大王,你不能不管我啊。大王你是知道的,我并没有做错什么!都是那些该死的党项人!还有那个该死的海里,若不是他,岁贡就不会被西夏人一把火烧了!”
耶律极轻轻踢了踢脚,让自己尊贵的脚离开萧栾的卑微的脸。
“萧栾,你的智慧就好像夜空一样深邃,我知道你会想到办法摆脱困境的。我也知道你并没有犯错,但是我的朋友,你看到了,我也受到了父亲的责备,南面宫大王的位置我还能坐多久,谁知道呢?”
萧栾哭泣着哀求道:“大王,只有你能救我了。我对你的忠心天地可鉴啊,我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也从没做过对不起大辽的事。大王,求求你,救我一命吧。若是失去了大王的庇护,我就会像一只脱离了狼群的幼崽,会被活活的冻死,饿死。大王,看在我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救救我吧。”
耶律极轻轻抿了一口美酒笑道:“萧栾,我知道你的忠心,也感念着你的功劳,但是现在打算惩罚你的是无数年以来草原上最伟大的可汗,是我最尊敬的父亲。不管是为子还是为臣,我能抗拒陛下的旨意吗?”
他看了一眼已经失去了分寸,颤抖的好像一只鹌鹑一眼的萧栾,眼神里闪过一丝同情,却一闪而过。
“萧栾,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里,现在能救你的人,只有你自己。”
他站起来,将玉杯放在桌子上,走到窗口看着外面深邃的夜空,看着那一轮皎洁的明月。大雪过后,天空总是显得更加的干净,就好像最清澈的小溪,能看清一颗颗漂亮的五彩石子。月亮就好像一个挂在天上的银盘,神圣而纯洁。
萧栾的嗓子嘶哑着乞求道:“只求大王能如实将事情的经过告诉陛下,陛下的智慧比大海还要深,一定能辨明是非的。”
耶律极皱了皱眉头,将视线从月亮上收回来:“萧栾,你是在怀疑我的诚实吗?”
萧栾的身子猛的一僵,随即磕头如捣蒜一般:“大王赎罪!大王赎罪!我是急糊涂了胡言乱语的,请大王责罚。”
耶律极看着萧栾说道:“我不会责罚你的,上京那边杀人的刀子比幽州多,而且也锋利的多。你自求多福吧我的朋友,现在你可以离开了,我的侍卫会帮你绑上绳索,他们会把你绑的松一些,若是陛下的侍卫来绑你的话,只怕走不到上京你的手臂都会变成黑色,轻轻一碰就会凹陷下去再也弹不起来。”
“这是我唯一能为你的事,萧栾,好自为之吧。”
他摆了摆手,示意萧栾出去。匍匐在地上的萧栾猛地抬起头看向自己的主子,他还想哀求主子给自己庇护。可是他还没有张嘴,就看到了耶律极冷冷的一瞥,那视线,凌厉如刀。
还没有出口的话被自己硬生生的憋了回去,萧栾苦笑一声,站起来,躬身退了出去。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听到耶律极好像万年寒冰一样冷酷的声音。
“给你一个建议,当面对死亡的时候如果你若是不能跑远也不能抗争,那么可以往后退一步,退到别人的身后。同时不要想着如何去辩解自己的错误,而是尽力想办法弥补过失的话,或许仁慈的长生天会给你眷顾也说不定呢?”
萧栾身子一震,随即深深的拜了下去。
等萧栾走了之后,耶律极回到书案边坐下来,品了一口美酒,然后微笑着写一份奏折。他尽力清晰的将自己了解到的事情经过写出来,并且真挚的对自己的失误做出了忏悔。然后本着为国家着想举荐离妖那颜接替海里镇守定州,举荐他为郎将。最后,耶律极表达了自己对父亲的思念和敬仰。
写完之后耶律极轻轻的吹干墨迹,他很满意自己的书法,工整,漂亮。他用了汉字和契丹文字各写了一遍,从头到尾都没有修改过,一蹴而就。
耶律极知道若是他的幕僚们在身边的话,一定会提醒自己离妖那颜也是二皇子耶律德光的人。难得将海里从南面清理了,若是再换上来一个二皇子的亲信的话,对自己一定很不利。耶律极想到这里笑了笑,是啊,离妖那颜也是二弟的人呢,我知道的,我明明知道的。
第四天的傍晚,赶去幽州的金帐侍卫们将海里粽子一样的捆着押进了幽州。耶律极当着所有人的面亲自给海里将捆绑松了些,然后亲手喂了海里一杯最醇厚的美酒。
“将军是大辽的勇士,在战场上一直冲在最前面。攻克定州的功劳陛下不会忘记,本王也铭记于心。本王已经如实奏报给陛下,这次灾难将军并没有什么责任。”
海里明知道面前这个年轻人比狐狸还要狡猾,比狼还要狠辣,但他还是被耶律极语气里的真诚感动了。保举自己为郎将攻打定州的二皇子一句话的指示都没有送来,也就是说自己已经是一个被放弃的棋子了。难得是南面宫大王对自己这样一个毫无利用价值的人还能表现出真诚的同情,从这点上来看二皇子远不如他宽厚。
可是一想到草原上优胜劣汰的规则,只有狼一样凶狠的人才能站稳脚跟,面前这个对自己表现出善意和同情的大皇子是不是太宽厚了?这样的人,怎么能争得过天生狠辣的二皇子?
海里感激的笑了笑,然后在心里嘲笑着自己,已经是一个将要死去的人了,还去管那么多皇族之间的勾心斗角干嘛?
酒很醇厚,入口的芳香一直暖到了肚子里。
“谢大王!”
海里深深的拜了下去,第一次真诚的对面前这个自己一直带着敌视的大皇子说了声感谢。
耶律极脱下自己的貂皮大氅给海里披在肩膀上,眼神中都是深深的哀伤。
“此去上京一路上天寒地冻,将军保重好身体。本王相信陛下会给将军一个公平公正的答案,愿长生天保佑你。”
海里弯腰,再拜:“愿长生天保佑大王”
金帐侍卫们押送着海里和萧栾两个人离开了幽州,看着那些人渐行渐远,原本挂在耶律极嘴角的笑意逐渐变冷。不管是萧栾还是海里是生是死,耶律极这次已经站在不败的位置上。
回到寝宫的第一件事,耶律极就派人到遂宁县给离妖那颜送去了一份贺礼。他知道父亲不会拒绝自己的提议,不管是为了照顾自己的颜面,还是照顾那个自以为已经长大了的弟弟的脸面。离妖那颜是个人才,耶律极不明白为什么弟弟在军中会有那么多的拥趸,但是他知道若是自己能将这些人一个一个的挖过来,或者除掉,聪明的弟弟一定会很气愤呢。
太原府,禁宫,军机处。
刘凌捧着一杯热茶,感受着手心里的温度。汉国境内不适合种茶,宫里的茶叶都是从行商们手里买来的。但真正的好茶是运不到北汉来的,即便是皇宫大内也别想喝道上好的茶叶。虽然离河南并不远,但是河南产的茶却被列为禁品严禁贩卖到汉国,只有胆子最大的商人才会偷着运一些出来谋取暴利。
但是煮过的茶味道很香醇,加了盐巴和香料的茶汤喝起来味道不错。他闭上嘴,感受着嘴里的余香。
在他坐的位置旁边的桌子上单独摆放着一份奏折,是从南面平安县快马送过来的,但从日期上看已经是好几天以前的了。奏折上的内容刘凌刚刚看完,而坐在他旁边的老宰相卢森一直在观察着他的脸色。
“王爷?”
卢森试探性的叫了一声。
刘凌微微侧头应道:“卢大人有事?”
卢森在心里叹了口气,为什么这个年轻人的心思,自己从始至终就没有看透过?当初孝帝登基的时候,他一直认为刘凌会拥兵自立,但他猜错了。当他以为刘凌会欣然接受孝帝的好意,答应娶自己的女儿的时候,刘凌断然拒绝了。当他以为刘凌看到这份奏折会震怒的时候,后者偏偏毫无表示,优哉游哉的品茶。
“平安县的事,王爷怎么看?”
卢森还是决定直接说,拐弯抹角的试探或许更容易引起这位王爷的反感。
刘凌嗯了一声回答道:“朝廷自有法度,该如何,便如何。”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完全没有意义。朝廷的法度?真要是都按着法度来,那早就乱了套。按照法度,欧阳仁和不会只是被免官而是干脆利落的砍了脑袋,如司马律那样的巨贪也不会死后还要追封一个金紫光禄大夫。欧阳专早就被陛下敕令进京然后满门抄斩。哪里还会有这么多的麻烦?
卢森苦笑:“周延公大人那里,总要给一个具体的说法才是。陛下将这件事交给老臣处理,王爷还是帮着老臣想个完全之策吧。”
他已经没有必要在装深沉,这事涉及到了苏秀,他实在头疼。
刘凌笑了笑,没有回答卢森的问题,而是说了一件别的事。
“为了应付大辽有可能报复,我已经请示过陛下调何坤亲自率领一万人马转而驻扎到大同去,建雄军的其他人马原地待命,没有旨意不准离开驻地半步。”
卢森心里一震,随即笑了起来。
第一百五十六章 药
建雄军北调大同的理由很充分,仅仅是一个防止大辽入侵的借口足矣。这样一来,大学士苏秀的儿女亲家建雄军指挥使何坤虽然离着太原更近了,表面上看苏秀的支持者又多了一个。
但何坤从领兵开拔的那天起心里就好像升起了一层乌云,阴暗的看不见一丝光亮。陛下在旨意里表达的意思很清楚,因为辽国鹰扬郎将海里的事现在汉和辽的关系如履薄冰,谁也说不好大辽的四十万宫帐军的百战精兵会不会挥师南下,所以调建雄军北上无可厚非。
问题关键就出在这里了,既然是防患于未然,那为什么不允许自己多带些兵马?一万人,别说论战斗力建雄军远不是大辽精锐的宫帐军的对手,就算六万建雄军全部北上能不能扛得住辽兵的一次冲击都不好说。
一万人,还不够大辽这头饿狼填牙缝的。
从接到陛下的旨意,何坤的心里就纠结起了一个大疙瘩,他自己想尽了办法也解不开。无论掉他北上的理由多充分,他都从中嗅到了一股阴谋的味道。何坤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时时反省自己,每天都会审视自己是不是犯下了什么错误。
所以从大军开拔的那天,他就不断在心里计算着到底是出了什么事让陛下对自己起了疑心?若真的仅仅是正常的调防,绝对不会让建雄军其他人马原地不动!想来想去何坤只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这几年自己确实有些过火了。
先是和大学士苏秀结成了儿女亲家,只隔了一年又和槐州郡守欧阳明结成了异性兄弟。这一下朝廷里最大的两个世家都站在了自己的身边,想不招人妒忌都不可能!
一想到这里,何坤身上的冷汗就止不住的往下流。为什么自己会疏忽了这样严重的问题?把自己的女儿嫁给苏秀的儿子苏名振,本意不过是想给女儿找一个好的归宿。苏家世代公卿礼仪传家,自己的女儿嫁过去不会受了委屈。而和欧阳明结拜为兄弟却不过是剿灭了槐州悍匪汪真时候喝庆功酒,酒醉后和欧阳明之间的一句笑谈,可谁知后来欧阳明当了真,从此见了他便一直尊称为兄长。
想到自己居然如此的蠢,他就懊恼的想一把一把的薅头发。自己小心翼翼的在官场上打拼了大半辈子,怎么会连欧阳家这点小把戏都没看出来?一声大哥虽然并不能说明自己真的就把欧阳明当成兄弟,却在不知不觉间被绑在了欧阳家这艘大船上!
自己千小心万小心,还是被所谓的世家给算计了。
想通了这一节,何坤心里反而轻松了一些。陛下若是仅仅怀疑自己勾结世家,那还不算是什么灾难性的结果。只要自己以后和苏家,欧阳家拉开距离,甚至站在这两家的对立面上去,只要陛下给自己足够的时间来表态,那事情完全有缓和的余地。
而这次陛下只准许自己带兵一万北上,而不是削去自己的兵权,从这点来看陛下还没有对自己完全失望。只要自己遵旨领兵驻扎大同,然后不管陛下是对欧阳家动手,还是将屠刀瞄准苏家,自己都不要理会。
到大同的第一天,在幕僚的捉刀下一份举报欧阳家图谋不轨的奏折就被何坤用六百里加快送到了太原府。之所以这样做无非是想迅速的和欧阳家撇清关系而已,虽然手段十分的拙劣且卑鄙,但何坤目前也只能这样做了。他不想谋反,自己这份前程都是陛下和先帝提拔的,没了皇室的支持,他知道自己什么都不是。
而之所以选择欧阳家,一时因为想通了之后何坤对欧阳明的为人十分的鄙视。二十因为毕竟自己的女儿嫁到了苏家。再说苏秀就在军机处,折子递上去之后苏秀看过一定会明白自己的用意。以苏秀那只老狐狸的狡猾,肯定会卖力的帮自己的忙。苏家在和欧阳家的斗法中屡屡落败,明知道这样做或许不足以打击欧阳家但只要能恶心对方一下,苏秀也是乐意干的。
只是何坤没想到的是,自己的折子递是递上去了,但完全没有经过苏秀的手。大学士苏秀已经因为“身体不适”被陛下准许在家休息,不必在进军机处操劳了。
这折子是被卢森交给孝帝的,孝帝看了看只是淡淡的笑了笑,随即把折子放在一边再也没有看第二眼。从孝帝的脸色上卢森没有看出什么,但心里却没来由的一冷。他知道苏家完蛋了,在大汉永远都不可能翻身。
过了一会儿,孝帝对卢森道:“替朕写一封信给何坤,告诉他朕信得过他。让他好好带兵,朕江山的北大门都交给他了。”
想了想,孝帝问道:“何坤是不是有个女儿?”
卢森点头道:“是,何坤的爱女何媛去年嫁给了苏秀的长子苏名振。”
孝帝嗯了一声,貌似随意的说了一句:“给苏家大儿媳一个诰命吧,就三品好了,另外替我去苏家看看苏秀,告诉他好好养病,等身子好起来朕等着他继续来帮朕出出主意什么的。”
卢森诧异了一下,随即明白了过来。他躬身应了一声,随即退了出去。
两份旨意很快就拟好,一份快马送去大同,另一份卢森本打算让礼部尚书候申送去苏府的,但想了想还是决定自己亲自走一趟。
苏府的大宅子就在阳平大街上,占地极广。论规模除了晖王刘植的王府可以相比之外,可以算得上太原府数一数二的豪宅。这样规模的府邸却不用担心被皇室猜忌,或许在太原府里只有苏家一门有这样的殊荣。就是欧阳家,在太原府的宅子也远不如苏家的恢弘。有忠王刘凌的例子在那里摆着,谁敢将宅子建的太过于富丽堂皇?
很多大人在孝帝登基后主动搬家,将自己原来的大宅子闲置起来而是搬到很小的庭院里去住,无非是为了表明一个态度而已。连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忠王的王府都只有那么大,谁都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轿子在苏府门前停下来的时候,苏家长子苏名振已经站在外面等候很久了。接到了消息之后,苏秀就让自己的儿子在外面站着,已经足足一个时辰。
门前的雪已经扫的干干净净,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高墙大院的苏府在那些枯枝老树的映衬下显得那么萧条,卢森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此时的心情如此,还是这个代表着辉煌的大宅子真的日薄黄昏了。
“拜见世伯,小侄得知世伯要来之后一直就在门前等候,若不是家父身体实在不好,家父也要亲自迎出门来的。”
苏名振施了一个晚辈见长辈的大礼。
卢森笑着伸手扶了他一下道:“世侄客气了,老夫身上的事情太多所以耽搁了一会儿,倒让世侄就等了。”
苏名振道:“世伯不要这么说,这是晚辈应尽的礼数。”
两个人说着话走进了院子,甬道两边站着两排下人,躬着身子迎接卢森的到来,这样的隆重的接待倒让卢森有些不适应。只是稍微一想就明白了苏秀这样兴师动众的原因,想到苏秀还是想挣扎一下试图翻身,卢森又觉得有些聊赖。
到了客厅之后落座,立刻就有清秀的丫鬟端上来香茶。卢森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随即问道:“苏大人最近怎么样?朝廷里的事情太多也抽不开身,老夫早就来看望一下苏大人了。”
苏名振礼貌的答道:“前阵子本来已经好起来了,一场大雪下来又受了风寒,这些日子每日都是昏昏沉沉的睡着,难得清醒。”
卢森叹了口气道:“苏大人忧心国事整日操劳,真真的是被累倒的。现在也好,好好休养一段时间,等身子恢复了再回到朝廷里为陛下效力就是。公事是忙不完的,老夫现在也是时常感到力不从心啊。”
苏名振感动道:“多谢世伯的关心,父亲他…...其实已经有了告老还乡的打算。前日里醒过来就曾跟我说过,想回到槐州老家去看看。”
卢森道:“苏大人操劳的半生倒也是该好好休息一下了,我记得自从苏大人从龙以来一直没有回过槐州吧?这份为国为民的品德,老夫是深为钦佩的。呵呵……不过只怕苏大人是回不了槐州了。”
他这话一说完,苏名振的脸色顿时变的惨白。
“世伯……此话怎讲?”
对苏名振的反应卢森很满意,他是故意这样说的。哈哈笑了笑,卢森安慰苏名振道:“世侄多心了,老夫这次前来其实是受了陛下的嘱托,特意来慰问苏大人的。陛下心里心里十分惦念着苏大人,经常跟我提起说身边没有了苏大人在,总觉得浑身不舒服。临来的时候陛下特意嘱托我跟苏大人说好好养病,等好了之后再回朝廷帮陛下分忧。”
他笑了笑说道:“苏大人虽然身体不适,但圣眷依然如往昔一般。这不,陛下特意晋封世侄的贤妻苏何氏为三品诰命,旨意稍后我再宣读,咱们先去看看苏大人吧。”
苏名振跪倒以头触地道:“谢陛下的恩典。”
苏名振领路,两个人一前一后到了苏秀的卧房。苏秀的妻子很久之前就去世了,但他一直没有续弦,也不曾吸纳一房小妾,光论这一点卢森对他还是十分钦佩的。房间里的光线很暗,还没进门就感觉到一股冷森森的阴气。
卢森进了门正看见苏秀挣扎着要坐起来,两个小丫鬟正吃力的扶着他。卢森紧走几步搀扶着苏秀的手臂,看着仿似一下子老了二十岁的同僚也不禁感慨:“苏大人,十几日未见,咱们憔悴成了这个样子?”
苏秀想要行礼却被卢森硬拦住,两个人的手紧紧的握在一起。
苏秀看着卢森老泪纵横:“多谢大人还惦记着下官,下官心里……感动。”
卢森安慰了几句,回忆起以往同朝为官的恩恩怨怨,都有些唏嘘。两个人一直说着过往的事,苏秀的精神也变的好了许多。当听到陛下封儿媳为三品诰命夫人的时候,苏秀感动的热泪盈眶。
只是他还没得及谢恩,老同僚老上司卢森忽然脸色变的郑重。
他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放在苏秀的床头,有些伤感的说道:“陛下惦记着苏大人的病情,特意让太医院的御医配了一个方子。苏大人……”
后面的话卢森再也说不出来,而苏秀在这一刻则僵硬的如同一尊化石。看着那一小块白绫包裹着的药丸,苏秀的眼泪顺着下颌滴落。
“卢大人不必再说了,我明白。”
第一百五十七章 回家
第二天一早就从苏府传出了消息,大学士苏秀病重不治,昨夜身亡了。
更让人感觉到悲哀的是,苏秀的死似乎把整个苏家的生气都带走了。陛下的旨意在第一时间送来,追封苏秀为尚书令,开府仪同三司,加开国郡公衔。紧接着以忠王刘凌为首的百官前来吊唁,丧事在礼部尚书候申的主持下办的风光至极。
苏秀入土为安后的第七天,世袭了郡公爵位的苏名振接到圣旨,允许他的恳请回槐州将苏秀的灵位送回宗祠,出人预料的是苏家这一次显然没打算再回太原,老老少少四百余口离开了太原,车队在京畿大营的五百人马护送下缓缓的驶向了槐州。
人去楼空,偌大的苏家大院变得阴森森的空荡。
出了太原府之后大路上的积雪已经融化的差不多了,道路也不是特别的泥泞,车把式挥舞着鞭子抖的啪啪的响,和着骡马喷鼻的声音,是浩浩荡荡车队中难得的生气。总得来说整支队伍死气沉沉,全都是一身孝服的苏家子弟一脸的悲戚,看上去就好像一对阴间的鬼魂。
苏名振坐在马车里,脸色苍白如纸,眉宇间纠结着一个解不开的疙瘩。被封了诰命的妻子就坐在身边,不断的用手帕擦拭着泪水。
“不要哭了!”
没来由的一阵怒火生气,他看着自己原本十分喜欢的妻子都变得面目可憎。苏媛吓了一跳,不敢辩驳,只是低着头笑声啜泣着。她的容貌算不得娇媚,因为有了身孕身子看上去也显得跟丰满,脸色同样白的吓人。
见了妻子这个样子,苏名振心里又是一疼。他想起父亲临死前的交代,心里的怒气随即被一阵凄凉所取代。
“孩儿,善待何媛,以后你和几个弟弟的生死安危全在她的身上了。”
想不明白为什么前一刻还表示着对同僚的关心,宣告了陛下对臣子的信任,下一刻宰相大人就会冷冰冰面无表情的取出毒药。难道这就是父亲为之奋斗了大半生的官场?怎么会如此的冷漠?
似乎看出来儿子并不在意自己的话,苏秀苦笑着解释道:“陛下虽然怀疑为父,但他毕竟还是一位仁慈的皇帝。之所以给了何媛一个诰命无非是想堵住大臣们的嘴而已,从今以后咱们苏家再也不可能有人出来做官了,全家老小都要仰仗着何媛这位诰命夫人才能苟延残喘。”
他眼神柔和的看着自己的儿子,他曾经坚信苏名振的成就绝对在自己之上。儿子聪明,武艺也颇好,熟读兵书,本来他打算彻底退出朝廷前去求一次忠王,让他看在以往自己为国尽力的面子上收留苏名振。只是可惜,陛下的动作比他要快的多。
“名振,听为父的,以后千万不要慢待了何媛。咱们苏家这一次算是垮了,但你岳父何坤在建雄军节度使的位置上做的很牢靠,陛下也不会轻易动以为手握六万雄兵的大将军。以后苏家若想再次出人头地,机会都在何媛的身上。”
看着自己的爱子,苏秀眼神中都是不舍和愧疚。
“名振,你本来应该有一份大大的前程,只怪为父太贪心也太胆小了。苏家虽然保住了,但你这一生只怕要碌碌无为。以你的资质,本来应该超越为父成为我苏家的骄傲,都是因为为父一念之差将你的前程断送了。”
苏名振心如刀绞,想劝解父亲几句,苏秀笑着打断他的话说道:“不过还好,陛下总归是不忍心将事情做绝。陛下可以不承认我苏秀的孙子,总不能歧视何坤的外孙不是?名振,你这一生最大的任务就是好好培养你和何媛的孩子,将来培养他成为栋梁之才,重塑我苏家在太原府的威望!”
“为父死之后,你就带着族人迁回槐州府去。槐州现在虽然是欧阳明任郡守,但咱们的祖籍在那里,再加上何坤在背后看着,他也不敢明目张胆的针对咱们苏家。更何况……”
苏秀冷冷一笑道:“他们欧阳家的下场未必就比得上咱们苏家,为父虽然怕死,终归还是对得起大汉的。而欧阳家的那几个败类却时时想着推翻陛下自立,他们将来结局注定了死无全尸。”
再次打断儿子的哀求,苏秀道:“趁着为父还清醒,必须将后事交代清楚。名振,你的文采是好的,回到槐州之后不妨多结交文人墨客,每日里写写字做做画,不要想着重振门楣。我说过了,这事就交给你和何媛的孩子,我的孙子来完成。”
“咱们家在槐州云阳县有很大一份产业,你二叔在云阳县经营多年,苏家在那里远比在太原要安全。记住,不管朝里什么人造反,咱们苏家都不能参与!好好的在云阳县休养生息,不可再涉及到朝廷之争。”
“你记住了吗?”
苏秀一脸严肃的问道。
苏名振狠狠的点了点头:“我记住了父亲!孩儿此生永远不得出仕,尽力培养我和何媛的孩子。孩儿每日都会吟诗作画结交风流人物,绝对不参与朝廷的事。”
他的语气真诚,只是临死的苏秀却没有听出儿子在决心后面隐藏的一份狠辣决绝。苏秀猜不到儿子的想法,也想不到儿子其实已经走上了一个极端。
苏秀不知道的事情很多,在他眼里温文尔雅的苏名振,其实早就已经和那个试图谋反的王爷勾结在一起,只等着那个王爷推翻了孝帝之后,立刻就会从云阳县返回太原!
看到儿子回答的干脆,苏秀满意的笑了笑说道:“回到云阳县之后不要理会欧阳明这个人,不管他说什么做什么都不要理会。这个人的死期已经不远了,不管他做什么出格的事你都不要计较,自有为父在阴曹地府里等他算账。”
他慈祥的笑了笑:“其实何媛是个合格的妻子,为父看得出来,她是真心对你的。苏家有这样一个儿媳也算是福分,你……”
苏名振狠狠的点头,泪水从脸颊滑落:“我知道的,父亲!善待她!”
“嗯!”
苏秀最后看了儿子一眼,趁苏名振不注意一把抓起床边的毒药吞了下去,看着儿子脸上的惊慌和悲哀,他伸手触摸着儿子的脸庞说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名振,用你一声碌碌无为,换苏家崛起立于万众之巅,值得。”
苏名振狠狠的点头,任泪水从父亲的手缝中流出。
苏名振死了,并没有太大的遗憾。
想到父亲临死前的嘱托,苏名振收拾起烦乱的心情,伸手将妻子揽在怀里:“媛儿,对不起。我心里烦躁,不该对你大声的。”
何媛摇了摇头,依偎在丈夫坚实的臂弯里:“夫君,只怪妾身无能,只会惹人烦躁的哭泣,却想不到如何为夫君解忧。”
苏名振伸手轻轻的摩挲着妻子已经隆起来的肚子,充满歉意的说道:“媛儿,是我不好。只顾着自己烦恼却忽视你,不要哭了,咱们以后还要好好的生活下去呢。等回到了云阳县之后我保证每天都陪着你,一起等咱们的孩子出世。”
他看着何媛的眼睛说道:“父亲已经给孩子取好了名字,叫苏拾舟,字固为!”
“嗯!父亲想的好名字。”
苏名振没有听出来妻子回答的有些心不在焉,他心里只想着父亲的话:“名振,记着,苏家这条暂时沉下去的大船,早晚会被你的孩子重新掌舵迎风破浪!”
官道并不十分的平整,马车摇摇晃晃的,坐在里面虽然垫着厚厚的棉垫,可还是颠簸的厉害。何媛已经有了五个月的身孕正是反应大的时候,颠簸的久了忍不住就要呕吐。苏名振叫坐在车厢外面的小丫鬟柳儿,让她拿个盆子进来,只是连着喊了好几声都不见有人回应,苏名振心里的火气再一次冒了出来。
苏家才失了势,一个小丫头居然都敢不理会自己!
他聊开厚厚的帘子,猛地拉开车厢的门。
一具还带着体温的尸体仰倒进苏名振的怀里,小丫鬟柳儿清秀的面容出现在他的视线里。她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巴张开,似乎是想呼喊,却最终没有发出声音,又或者,那一声悲鸣被凄厉的北风吹的远远的到了天际了吧?
在柳儿的胸口心脏的位置上插着一支弩箭,从小就勤练武艺的苏名振一眼就认出那是大汉最精锐的骑兵黑麒麟军配备的连弩所发射出来的弩箭。这种弩箭只有一尺多长,却是纯铁锻造,锋利无比,势大力沉,八十步内穿破两层牛皮甲如割破一张白纸。
整个大汉的军队,只有三千人不到的黑麒麟军才有资格装备这种连弩。一瞬间,猜到了事情真相的苏名振脸色瞬间惨白,滔天的恐惧在心里抑制不住的开始蔓延。他僵硬的抬起头将视线投向远处,一地的血红。
横七竖八的尸体散乱的铺在大陆上,路边还没有融化的积雪都被血染的斑斑点点。雪地中那一朵一朵的殷红,就好像开在腊月里最傲人的那一树梅花。自己所熟悉的不熟悉的家人仆人,用他们自己的血液描绘出了这样一副最凄美的画卷。
皇帝恩旨派来护送苏家的五百京畿大营人马早已经没有了踪迹,在苏名振的视线里还能看到黑衣黑甲的骑士挥舞着雪亮的横刀,将一个又一个亡命奔跑的苏家子弟从背后砍死。锋利的横刀借助惯性能轻而易举的将铠甲劈开,更何况普通的百姓?
“夫君?怎么了?”
何媛见丈夫的身子僵僵的在车门口不动,她忍不住凑过来从后面揽着丈夫雄武的腰部:“我好多了,别叫柳儿了,昨天她也是一晚上没睡。夫君,你的身子怎么这么硬?是不是受了寒?快进车里来。”
何媛急切的说道。
苏名振缓缓的转过身子,脸上挂着两行血泪,他的眸子一片灰蒙蒙的颜色,哪里还能分得出黑白?他咧嘴笑了笑,一股黑色的血液顺着嘴角流下。
“我没事,媛儿。走,咱们回家。”
第一百五十八章 心乱
在满朝文武当中,在百姓当中,孝帝的口碑历来以仁慈宽厚这样的词汇被传颂着。当五百黑麒麟军将太原苏家满门斩杀的时候,太原城里的大人们还在心里为孝帝对苏秀那么重的封赏而妒忌或者歌功颂德。
当天的晚上,西北山残匪杨一山身上多如繁星的罪名再添加了一条。千余西北山的马匪血洗了苏家的车队,苏家一门老小四百余口无一幸免。包括刚刚继承了父亲郡公爵位的苏名振,还有盯着三品诰命光环的何家大小姐何媛。
四百多具尸体成了装点皑皑白雪的墨点,又好像一朵朵盛开梅花的花蕊。躺在冰冷的雪地上,只不过却只有即将饿死的无主野狗才会兴奋的跑过来用獠牙赞叹梅花的凄美。消息传回太原府,万众皆惊。
愚笨的百姓们对山匪的残忍恨之入骨,话题也就渐渐的从对大辽的敌视转移到了对苏家的同情上。而聪明的大人们则谁也不愿意提起这个话题,哪怕就是在自己的饭桌上老婆才刚刚起了个头也会被训斥着立刻闭嘴。
有人已经从苏家的血案中嗅到了阴谋的味道,可惜,猜测到的答案注定了一辈子都会封存在心底。
刘凌知道孝帝这样做无可厚非,根据影卫传来的消息,苏名振频繁的和那些鼓动百姓造反的人接触。一个有反心的人作为帝王是绝对不会留下他的,若是苏秀抗争孝帝的旨意不死,或许苏名振还会活的再久一些。但苏家的掌门人苏秀选择了另一条道路,在他服毒的那一刻其实苏名振的命运也早已注定。
但是刘凌的心里却感到一种悲哀,这不是对孝帝手段冷血的失望,仅仅是不值钱的良心在作怪。身为孝帝的臣子或是弟弟,他都知道孝帝这样做一点都没错,他甚至相信若是孝帝将这件事交给自己做的话,自己同样会执行的很彻底并且不会留下如此多的马脚。
五百武装到牙齿的黑麒麟军骑兵,居然打不过千余残匪?当然,刘凌同样明白孝帝这样做的意思,那就是给满朝文武一个提示,他才是这个国家真真正正的主人。伴君如伴虎这句话因为孝帝平时表现出的宽容所以都被大汉的臣子们遗忘了,所以老虎不介意偶尔露出一下锋利的獠牙宣告自己的狠辣。
刘凌其实明白自己悲哀的原因,无非是苏家所有人不一定都要死。尤其是何媛,那个已经有了五个月身孕的女人。她的父亲是重权在握拥兵六万的建雄军指挥使,依然逃不脱死神的索命。
刘凌靠在书房的椅子上,仰头看着墙壁上父母的画像怔怔出神。他不知道自己选择的这条路是对是错,但是他知道自己已经和当初那个立志做一个混吃等死的闲散王爷的初衷渐行渐远。
前世父母将保护自己家人的思想根深蒂固的种植在了刘凌的心里,所以刘凌才会不要命的好像一只护食的疯狗一样小心翼翼的保护着这一世难得的亲情。而在这个弱肉强食赤-裸-裸的强者为尊的乱世中,刘凌也学会了冷酷,冷血。他一边要维护着那份其实已经淡了不少的亲情,一边却要高高的扬起屠刀。
柳眉儿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进来,站在刘凌的身边默然无语。朝廷里的事她不清楚也不想去搞清楚,她只是知道不能让自己心爱的男人难过。但是,此时的刘凌就好像被包围在一片混沌中,整个人看上去有些浑浑噩噩。
柳眉儿伸手抚平了刘凌眉宇间的褶皱,目光却随着刘凌一起注视在墙壁上那张并不精美的画像上。她知道画像中的两个人对王爷来说一定十分的重要,因为王爷每次遇到难以解决的事情总会安静的坐在书桌前凝望那画像,似乎是想从画像中那相依而坐的两个人身上找出答案。
刘凌对柳眉儿笑了笑,示意自己没事。
他伸手轻轻一拉让柳眉儿坐在自己的腿上,环着柳眉儿纤细的腰肢,将脸埋在她的胸口。柳眉儿的心跳声平稳的传进了刘凌的耳膜,这一刻,他居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宁静。那心跳声是如此的有力,放佛战鼓一样一下一下的引起了刘凌的共鸣。
就这么相拥而坐,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
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刘凌在柳眉儿的脸颊上轻轻一吻道:“帮我更衣吧,今晚我要到军机处去轮值。估计着陛下也在等我,去的晚了不好。”
柳眉儿乖巧的嗯了一声,帮刘凌换了朝服,她此时就像一个新婚的妻子,细心的为心爱的丈夫抚平衣服上的些许褶皱,同时用自己的行动来表示,不管丈夫做出什么样的决定自己都会陪在他身边。
帮刘凌批上厚厚的大氅,柳眉儿低声道:“天气严寒,王爷小心身子。宫里面不比家里,王爷不要太过操劳了。我准备了几样点心,王爷晚上要是饿了就吃一点。”
刘凌笑了笑,嘴角都是让人心醉的温柔。
离开王府,刘凌破天荒的没有骑马而是坐上了那乘从来没有问津过的轿子。或许他是想用这样的行为暗示什么,或许他是因为心里的纠结而手足无力骑不了狂傲的红狮子,又或许仅仅是因为天冷的缘故吧。
轿子里放着火盆,炭火烧的很旺,很旺。
在宫门口轿子停了下来,刘凌一如既往的不去享受自己在禁宫中骑马乘轿的特权,而是步行着朝军机处的值房走去。天空阴沉,依然还有零零散散的雪星飘落,沾在人的脸上就好像被针扎了一下,入骨的寒意。刘凌下意识的紧了紧袍子,往军机处走的脚步的也加快了几分。
笼罩在刘凌心里的寒意并不来自外界,而是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孝帝为什么要如此的急于铲除朝廷中不安分的因素?现在的时机明明还不成熟,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苏家的灭门虽然为朝廷剜掉了一颗毒瘤,但却毫无疑问的引起了朝臣的恐慌甚至猜疑,到底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实在不好说。
其实刘凌已经隐隐的猜到了什么,他只是强迫自己拒绝着不想去承认而已。
一个小太监蜷缩着身子站在军机处值房的外面等他,即便他知道值房里点着火炉,但是他宁愿站在外面冻着却也一步都不敢踏足那个自己永生不能踏足的领域,那屋子里虽然热烘烘的让人着迷,却自有一种高处不胜寒的辛苦。
见刘凌快步走来,小太监擦了一把快要流过嘴角的鼻涕迎了过去。
“奴婢参见王爷。”
离着还有十几步,小太监已经恭恭敬敬的跪了下去。
刘凌嗯了一声问道:“可是陛下让你在这里等我?”
小太监叩头道:“回王爷,陛下让奴婢在这等着,说王爷进宫后先到承先殿去一趟。”
刘凌说了声知道了转身往承先殿走去,那小太监亦步亦趋的在他身后跟着。刘凌大步的走着,忽视了身后那小太监琐碎的步伐和跌跌撞撞的身影。小太监已经在外面站了将近一个时辰,天冷让他的腿脚变得僵硬。
刘凌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脚步放慢等着那小太监跟上来。
“别急慢慢走,等血脉通畅了就会好一点,回去后喝一碗姜汤去去寒,别落下什么病根。”
刘凌回头看了那小太监一眼说道。
这样的天气在外面冻了那么久,确实容易受寒生病。礼部尚书候申前几天在外面雪地冻了半个时辰,一直到现在身子骨还没有恢复过来。每天都咳嗽,剧烈的时候他就会蜷缩在热炕上捧着胸口急促的呼吸着,就好像一支被蒸熟了的大虾。请了医生看过,居然说寒气进了内府,需要吃药好好的调理。这几天药没少吃却不见什么成效,依然咳的好像随时都能吐出来一块内脏似的。
小太监被刘凌的善意吓了一跳,随即惶恐的说道:“谢王爷关心。”
刘凌特意慢下来,自然不是真的对一个小太监关怀备至,看到小太监眼神里的慌乱和真挚的感到,刘凌心里忽然有些许的愧疚。
“这几天又冷了不少,承先殿里的炉火烧的够旺吗?”
刘凌问。
那小太监连忙回答道:“回王爷,陛下从昨天到现在还没休息过,一直就在承先殿里批阅奏折,所以奴婢们一直将炉火烧的旺旺的,一刻都不曾熄灭了。”
刘凌一皱眉:“陛下已经两天一夜没合眼了?”
小太监答道:“是,乏了陛下就在桌案边上支着胳膊咪一会儿眼,前前后后也没睡半个时辰。皇后娘娘来看过三次,命人送来了糕点,只是陛下似乎并没有什么胃口,一口都没有吃。”
两天一夜没睡,并且不吃饭。
刘凌在心里苦笑,陛下的心里恐怕一点也不比自己好过。
“哦,对了。”
小太监似乎想起了什么,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像是冷的,又像是紧张。
“陛下昨晚上批阅奏折的时候停下来好几次,站在窗子边上对着天空低声说抱歉,别怪朕心狠,朕也是不得不这样做。说话的时候陛下的样子怕的吓人,奴婢们不敢考前。”
刘凌眼神猛的一凛,他停下脚步,看着那小太监谄媚的脸色,眼神凌厉如刀。
“这话你要是再跟第二个人提起,我就让人把你乱棍打死,再灭了你满门!
第一百五十九章 君臣谈心
小太监猜到了刘凌询问自己关于陛下生活是想从中推测陛下的情绪,朝廷里的那些大人们最擅长的就是这个,小太监见的多了自然而然的就将刘凌想要得到的消息一股脑都透露了出去,原本以为,就算是王爷不甩给自己些钱财,总是能得到两句褒奖的。谁想到自己的热脸却贴在了王爷的冷屁股上,非但褒奖没有,换来的是一声厉斥!
小太监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匍匐着身子叩首道:“奴婢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王爷赎罪,奴婢保证再也不会跟别人说起。”
刘凌冷哼了一声道:“自己到刑办处领二十板子,下不为例!”
小太监磕头如捣蒜,连滚带爬的到刑办处挨打去了。
刘凌叹了口气,陛下啊,你这又是何苦?既然下决心了,有何必让自己心里难过?
到了承先殿外面的时候,小六子已经在门口等他了。
“奴婢给王爷请安。”
远远的,小六子跪倒在地。
同样是小太监,刘凌对小六子的印象不错。他收拾了一下情绪呵呵笑了笑道:“起来吧,外面天冷,你怎么不在屋子里呆着?”
小六子看了左右没有别人,当值的侍卫都在月亮门边上站着离着不算太近,他几乎是哀求着对刘凌说道:“王爷,奴婢一直在外面等着王爷来呢,陛下已经一日一夜没有进膳了,奴婢不敢问,所以请王爷劝劝陛下,好歹吃点东西。”
刘凌心道这小六子倒也忠心,他点了点还没来得及说话,屋子里传出孝帝的一阵笑骂声:“你这家伙却会找靠山,滚去御膳房吩咐传膳,朕饿了,就在这里跟忠王一块用膳!”
刘凌对小六子善意的笑了笑,示意他赶紧去,小六子应了一声脸上还挂着泪珠子却笑的好像一朵向日葵,起身跑向了御膳房。刘凌听孝帝语气里似乎心情好了许多,自己心里也是一阵轻松。
“老九,别又在门口磕头直接进来吧。”
“谢陛下。”
刘凌没有拒绝孝帝的好意,撩开厚重的棉布帘子走了进去。屋子里确实很暖和,和外面简直是截然相反的两个世界。外面的天气吐口唾沫都能冻上,屋子里却只穿一件单衣都不会感觉寒冷。
刘凌把外面的大氅解下来随手递给一个小太监,然后举步进了里间。孝帝坐在炕头上看着一份奏折,随手指了指身边的胡凳说道:“挨着火盆过来做,外面冷,先烤烤手。”
刘凌谢恩然后也不推辞,屋子里只有孝帝他们俩所以很多规矩都能省了。见孝帝的桌案上放着几盘点心还一块都没有动过,刘凌伸手拿了一块塞进嘴里大口嚼了起来。宫里面的面点师据说祖上曾经做过大唐时期的御厨,手艺确实没话说。普普通通的绿豆饼,吃在嘴里却带着一股子鲜香甜美。
“味道不错,陛下要是胃口不好都赏给臣子如何?”
刘凌有些“恬不知耻”的说道。
也不等孝帝答应,他将整盘点心端过来放在自己膝盖上,捏起一块再次投进嘴里一边嚼一边含糊的说道:“今晚上来的急了还没吃饭,属实饿了。”
孝帝哈哈笑了笑亲自到了一杯茶递给刘凌道:“好歹也是个王爷,看你那个吃相。喝口茶冲冲别噎着了。”
刘凌嗯了一声,接过茶杯一饮而尽。
孝帝看他吃的香甜,喉咙不着痕迹的动了动:“真的很好吃?”
刘凌填满了嘴巴模模糊糊的说道:“好吃,刘恩重的手艺确实好的没话说,陛下要是不喜欢他做的点心,就把他赏给臣弟算了,臣弟明天一早就把他领到家里去……”
孝帝看的馋了,从刘凌怀里的点心盘子里抢了一口放进嘴里。虽然点心已经凉了,可孝帝已经一日一夜没吃过东西,见到刘凌后心情也好了许多,所以胃口也开了,居然感觉这平凡至极的绿豆饼居然好吃的不得了。他吃了一口不过瘾,肚子里开始不争气的咕咕叫了起来。孝帝也不在意,伸手又从刘凌怀里抢了一块。
刘凌把盘子抱紧:“都赏给臣弟了,陛下一言九鼎怎么还能拿回去?”
孝帝道:“没错,是给你了,但朕给你的东西你再用来招待朕,有问题?”
刘凌一窒,讪讪的说道:“桌子上明明还有,为什么偏要吃臣弟的。”
孝帝也不脸红,劈手将刘凌怀里的盘子夺过来道:“吃了朕的东西还磨磨唧唧的,朕反悔了,不给你了!”
刘凌笑了笑说道:“一盘点心赏给臣弟了陛下可以抢回去,但有些事即便是心里难过却也不能挽回。”
孝帝顿时怔住,随即苦笑了一声道:“老九,你这是在埋怨朕吗?”
好不容易提起来的胃口又没了,孝帝心里堵的厉害。他站起来走到窗子边上看着阴沉沉的天空,就如同在审视着自己此时的心情。
“老九,朕知道这样做是有些草率了,朕现在想起来也会后悔。可这世间什么都有的卖却偏偏没有后悔药可买,不然朕倒是愿意去买些来吃下去。”
刘凌跪倒在地道:“陛下并没有做错什么,苏秀,该杀!”
他抬起头,看着孝帝的背影说道:“臣弟要说的并不是这件事,臣弟要说的,是陛下杀了一个该杀的人,却悔恨内疚的自己吃不下去东西。陛下,赎臣弟直言。”
他看着孝帝转过来的视线,一字一句的说道:“陛下无论做什么决定都是正确的,陛下杀人是天威,而且杀的是该死的人。可陛下若是因为这件事而为难自己,那只会让陛下的心越来越软,天长日久的话,只怕谁都敢像臣弟刚才一样无礼。”
“陛下乃天下至尊,一手握着恩,一手握着威,只有两只手同样的强壮才会让百官臣服,才会让百姓安生。”
孝帝心里一暖,刚才刘凌带给他的彻骨的寒意烟消云散。原来老九是劝我不要因为内疚而自己对不住自己,他不是怨我心狠手辣。不是,他不是怨我。
看向刘凌的眼神变得柔和,孝帝走过去搀扶着刘凌站起来说道:“老九,你说的对!朕不怪你,朕要谢谢你!以后如果朕还犯了这样的糊涂,你就还如今天这样直言相谏!若是朕还糊涂着,你就端一盆冷水来把朕泼醒!”
刘凌俯身道:“臣弟不敢,大不了臣弟再抢一回点心吃就是了。”
孝帝哈哈大笑,阴霾一扫而空。
“朕饿了,这个该死的小六子,怎么还没把吃的送上来,朕要打他的板子,嗯,重重的打。”
刘凌微微一错愕,随即笑道:“陛下赎罪,臣弟刚刚确实打了一个小太监的屁股。”
随即,刘凌将那个小太监为了讨好自己将陛下的饮食起居都告诉了自己的事,孝帝知道刘凌绝不会因为这样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小人物而浪费这么多口水,他话里肯定还有所指。果然,刘凌说完之后语气一转道:“陛下身系江山社稷,请陛下为黎民计,不要在委屈自己了。”
孝帝点头含笑道:“朕知道了,以后再也不会。”
刘凌道:“陛下,还有就是……那小太监能为了臣弟的一句褒奖而把陛下的饮食起居详细的报告给臣弟,那么……若是有人花大价钱来买这些消息,难免不会有人为了钱财而铤而走险……”
孝帝心里一震,他知道刘凌提醒自己这个是什么意思。现在已经知道了有人想要图谋不轨,之前在军机处的时候君臣几人也推测了一下,认为背后那个意图谋反的人会兵行险招攻打禁宫,鼓动百姓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若是真的有小太监将自己的日常起居的消息泄露出去,只怕那些反贼会出大价钱来购买呢。
自己平日里居住在承先殿不是什么秘密,但那些反贼显然需要更精确的情报。若是有人能将每天自己住在什么地方泄露出去,那反贼攻入皇宫后目标会变得十分清晰。
想到了这里,孝帝叹了口气道:“老九,朕明白你的意思。但宫里面人多口杂,朕到哪儿都是前呼后拥的不能脱离了众人的视线。”
刘凌道:“陛下……如果真有贪财的小太监将陛下的消息传出去,那他既然能被反贼利用,为什么就不能被咱们利用?”
孝帝眼神一亮,随即笑了起来。
足足过了小半个时辰小六子带着侍女将御膳房刚做出来的事物送了上来,别怪小六子这一去这么长时间,显然他是叮嘱厨子们做什么类型的饭菜了,并且为了保险,他一会儿都没离开御膳房。饭菜清淡为主,青青翠翠的光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增。孝帝不是一个有口舌之欲的人,平时吃饭就很简单,只是今天心情起伏很大,胃口还不是太好。
刘凌陪着吃了一些,孝帝让小六子带着侍女太监们退出去,两个人边吃边商议如何应付大辽有可能出现的报复行动,还有如何能将反贼都引出来一网打尽。孝帝接受刘凌的建议,让麒麟卫的人盯着平日里伺候自己饮食起居的几个小太监,一刻都不能丢松!
至于大辽国方面,孝帝和刘凌倒不是很担心。如今辽国已经不是一家独大的局面了,党项人在西边虎视眈眈的盯着,辽国还需要汉国这个虽然并不强壮的盟友,哪怕是用来扯扯西夏的后腿也是好的。
第一百六十章 外战,内乱
不出孝帝和刘凌的预料,第二天上午来自大辽的使臣就到了太原。见了孝帝之后,大辽的使臣先是表达了敬意,然后对岁贡被“马贼”*焚烧的事表示遗憾,却一字未提西夏。耶律雄机陛下大度的表示今年的岁贡不用再筹集了,虽然东西没了,但是大辽却收到了汉国的诚意。
然后使臣通报了对鹰扬郎将海里和钦差萧栾的处置,海里因为严重的渎职而被砍了脑袋,倒是萧栾虽然被打了二十军棍却因祸得福的被耶律雄机陛下留在了身边听用。不管是孝帝还是刘凌都这个决定感觉到很开心,毕竟在耶律雄机身边算是有了一个“熟人”
使臣只在太原呆了一天就北返回了幽州,之前路过定州的时候已经先一步宣读了耶律雄机的旨意,封离妖那颜为果毅郎将,接替海里驻守定州。
大辽的使臣一离开,刘凌让人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最短的时间内收集离妖那颜的资料。对于这个新崛起的将军一无所知,这让刘凌心里很不安。
谁知道果毅郎将离妖那颜的消息还没收集上来,一条更令人震惊的消息从南边传过来了。
就在十四天以前,也就是刘凌设计把岁贡都骗回来的那一天。刚刚从汉国这边打了败仗的周世宗柴荣居然再次兴兵,调集大军十六万南下伐唐,以左武卫大将军韩庚为先锋,柴荣亲自率领大军兵出宿州,与南唐清淮节度使李阳明战于寿州,大败李阳明,斩敌四万余,兵锋直指泸州。
又三日,左武卫大将军韩庚领兵两万余在泸州北六十里大破唐保信节度使徐亮,以三万人击败七万余唐军,杀敌过半。徐亮退守泸州闭门不出,周军围困庐州城。第四日第五日两天,左武卫大军在泸州城下耀武扬威。在第六日的时候周军忽然退却,徐亮派人打探消息才得知,周世宗柴荣已经亲自率领十万大军一路向东势如破竹一般杀向都城金陵。
徐亮联合同样战败的清淮节度使李阳明合兵一处,慌忙发兵去救都城,结果两个人在半路上又中了左武卫的埋伏,韩庚率军大破两个节度使的联军,阵斩了李阳明。徐亮带着不足三千的残兵逃回泸州,再也不敢出城半步。
第十二日,周军已经接连攻破泗州,濠州,楚州,丰州,扬州,淮河以北的唐建武军十余万人马被周军全灭,南唐淮河水师全军覆没,金陵危在旦夕。
因为右威卫大将军蒙虎率军镇守晋州严禁周军伐唐的消息传入北汉,所以一直到周世宗陈兵淮河北岸影卫才将收集来的情报送到太原府。刘凌看了大吃一惊,周军的推进速度太快了,只十余日的时间唐淮河以北的几个重要的州府都被周军攻破了。
再加上唐淮河水军覆没,唐国都金陵就在淮河北岸周军的眼皮子底下,说危在旦夕一点也不为过。刘凌知道南唐重建设而轻军事,国家富足偏偏军事实力不怎么样。对付闽国,吴越这样的小国还可以,对付大周就明显有些力不从心了。
按照这样的战局推测下去,只怕再不出十日,南唐皇帝李璟或者退出国都金陵以避周军的锋芒,或者就要调集大军在淮河以北与周军决战了。不过根据刘凌的了解,这个李璟不是一个魄力的人,决战的概率并不大。
仅仅十余日,先后败在柴荣手里的唐兵累计已经不下二十万,周军推进的速度简直可以说摧枯拉朽一般,根本就没有遇到激烈的抵抗。唐根基已经被打的摇晃起来,最让人无语的是二十万大军就是填河自杀也能把淮河堵上一里长,可是死在战场上却连个水花都没溅起来。
稍后又有消息从后周传过来,唐皇帝李璟果然害怕,派李德明到周世宗帐前求和,愿意割地赔款。但谁知周世宗柴荣不准,下令将李德明乱棍打出了大帐。唐皇帝李璟无奈,名自己的弟弟齐王李景达率领精兵六万度过淮河与周军决战。
这六万精兵乃是唐最为精锐的军队,在齐王李景达的率领下挥军过河,直扑扬州。周世宗攻占扬州后认命的扬州留守韩令坤只有兵马两千,不敢应战于是向攻占了滁州的周右武卫大将军刘基求援。而右武卫大将军刘基却与左武卫大将军韩庚两个人合兵一处,正在滁州北面二百里不到的定远与唐皇甫晖,姚凤部决战无暇分身。
韩令坤无奈向周世宗求援,信使在半路上却正遇到赶来的周虎贲铁骑!
虎贲大将军罗旭率领铁骑一万,在扬州城下与李景达率领的六万精锐唐军交战。谁能想到,六万最精锐的唐兵居然挡不住一万虎贲!
在罗旭的指挥下,一万虎贲精骑如狮子扑兔一般,将李景达杀的大败。罗旭派两千精骑佯攻唐军左翼,自己亲率一千精骑直冲唐兵中军。本来是佯攻的左翼虎贲铁骑却意外的将唐兵左翼击碎,挥舞着马刀的虎贲骑兵驱赶着左翼的败军冲向了唐兵的中军。经典战术倒卷珠帘被虎贲精骑运用的炉火纯青,一方是自家冲来的败军,一方是虎贲大将军罗旭亲自率领的一千铁骑,李景达顿时手忙脚乱起来。
自己队伍的后退远比虎贲精骑的冲击力要大,一千冲击唐兵中军的虎贲精骑就是再勇武也断然击不垮六万唐军,但是连番的败仗已经让唐兵胆寒,虎贲铁骑的威名更是让人感觉上难以抵挡。再说从各军中抽调出来拼凑的精兵远不如虎贲精骑的配合流畅,李景达败的毫无悬念。
一万虎贲精骑驱赶着唐军沿河而走,断断续续的一直杀出去一百多里。等李景达收拾败军的时候清点人数,六万唐军还剩下一万一千人。每一名虎贲精骑的马鞍子后面最少的也挂了三颗唐兵的人头,血将淮河北岸都染成了红色。
李景达率军不敢回金陵,一路顺着淮河往西南逃命。刚过了滁州,击败了唐军生擒了皇甫晖和姚凤两员大将的韩庚刘基的人马斜刺里杀过来,携大胜之威的左武卫右武卫精兵将唐军杀的哭爹喊娘,李景达逃出生天时身边只剩下了三五百亲兵。
绕路再次跑出去一百多里,沿途收拢了大概三五千皇甫晖姚凤的败军,李景达抢民船过河回到了金陵。当初从金陵出发的六万大军只回来不到五千的老弱残兵,场景凄凉的让人欲哭无泪。
无奈之下,南唐皇帝李璟写了降书顺表,对大周称臣。
李璟去帝位,自称江南国主,对大周称臣尊柴荣为帝,赔款金银布帛粮草百万数以上。本来在北伐汉国的战争中被刘凌打憋屈了的柴荣一心想要吞灭南唐全境,但从北方瀛洲送来急报说大辽霸州郎将普尔奴率军两万攻沧州,定州郎将离妖那颜率军两万攻瀛洲,新补充的乾宁军新兵难以抵挡,北方二州危在旦夕。
柴荣无奈之下接受了李璟称臣,割占了南唐淮河以北全部的领土后率军班师。同时命令青州,衮州的左右领军卫北上抗敌。左领军卫大将军岳乐,右领军卫大将军糜荒已经出兵,双方人马稍一接触辽军便退回定州,霸州方向,之后柴荣令乾宁军指挥使赵铁拐率军南移,而左右领军卫的六万人马则分别在瀛洲,沧州驻扎。
大周侵入南唐这一战打的恢弘打的漂亮,短短只用了一个多月就将唐军主力几乎全灭。南唐割地赔款后国库空虚,再也无力抵抗大周的铁骑。南唐国主李璟下令迁都南昌以避祸,因为军事上的软弱,南唐自此之后几乎不敢轻易言战。
在大周伐唐的第十四天刘凌接到的消息,当时正巧是周虎贲大将军罗旭以一万精骑大败六万唐兵精锐。刘凌接到消息后郑重的写下了罗旭的名字命人挂在自己书房里,时时提醒自己这个罗旭不可小觑。只是让刘凌诧异的是,历史上滁州明明是赵匡胤打下来的,解救扬州的人也是他,伐唐一战可以说是赵匡胤人生中极其辉煌的一页,却为什么一直不曾听到如今的周军中有赵匡胤这么一号大将?
南唐与大辽交好每年都会从水路送给大辽不少的好处,而为了让南唐继续牵制大周,辽国才派定州郎将离妖那颜和霸州郎将普尔奴领兵骚扰大周的北方,本意上大辽并不愿与周过早开战,所以离妖那颜和普尔奴率领大军与周军稍一接触就退了回来,但却一直驻扎在瀛洲以北,一直到周世宗柴荣班师回朝后辽军才退回定州,霸州。
本来孝帝也接到了大辽皇帝耶律雄机的旨意,让汉兵出坛州攻打晋州,可惜的是大辽国的信使还没有离开太原府,一场汉建国以来最大的政治危机在太原爆发。就连大辽的信使都被困在太原府出不了城,更别说孝帝的旨意了。所以汉军老老实实的在坛州练兵,而晋州的右威卫大将军蒙虎终于松了一口气。
在大周伐唐的第十五天,陆续进入南唐境内的三十万周军兵临金陵城下,大周的水师将淮河封锁到连一只鸟都没过去的时候,汉国的国都太原府有人摇旗造反了。
一时间太原城内旌旗乱舞,火光连天,喊声杀声震耳欲聋,叛乱的百姓与京畿大营的人马打的热火朝天,而禁军一部约四千人又抄了京畿大营人马的后路,双方在太原大街上打的血流满地。京畿大营一面镇压百姓叛乱,一面腾出手来狠狠的揍了一顿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血战的禁军四千叛军。
但很快就传来消息,数以千计的暴徒冲击禁宫,反贼在皇宫中的内应打开了宫门,暴徒一路烧杀,已经将汉孝帝围困在承先殿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杀入皇宫
造反的百姓被京畿大营的人马压制住了,大街小巷上到处都是举着火把抓人的京畿大营士兵。八门巡查司和太原府的衙役倾巢而出,凡是胳膊上绑了白布的百姓见一个抓一个。官兵几乎是和百姓同时行动的,一头造反,一头立刻就出兵镇压,配合的倒也天衣无缝。
只是镇压百姓这边倒是顺风顺水,毕竟手无寸铁拿着木棒扫帚的老百姓怎么会是精锐的京畿大营士兵的对手,老百姓只会打顺风架,占了优势的时候个个都能顶百战精兵用,一旦见了血被打怕了,一个个跑的比兔子还快。
难题是造反的四千多禁军兵马守住了进宫的街道,京畿大营的人马连续发动了无数次攻击都被禁军用血肉之躯给挡了下来。知道一旦败了就必死无疑的禁军人马打出了血性宁死不退一步,京畿大营的人马一边镇压百姓一边攻击禁军明显捉襟见肘。
禁军的弓箭手装备的是狼牙箭,远比京畿大营的普通羽箭要犀利。外战不行的禁军打起内战来倒是悍不惧死,价值五个大钱一支的狼牙箭跟泼水一样被他们用来射自己的袍泽。京畿大营的人马一条街道一条街道的抢,尸体铺满了一条又一条的街道。
京畿大营统领陈远山急的几乎吐血,可惜道路的狭窄注定不能进行集团冲锋,而几十人几十人的派上去却无疑是在送死。更何况这次率领禁军造反的居然是禁军副指挥使孙胜!跟着忠王刘凌从玉州前线回来之后,孙胜脱胎换骨了一般。不但个人勇武更加锐不可当,论兵法也从刘凌那里学来了不少。
所以在面对京畿大营的进攻的时候,孙胜总是能找到京畿大营兵马的弱点,然后予以反击。双方在大街上展开了疯狂的拉锯战,双方人马差不多,一时间谁也奈何不了谁。可孙胜并不怕耽误时间,他只要拖着京畿大营的人马,杀进宫里去的白莲教教众就会有更多的时间去刺杀孝帝。
而陈远山不知道禁军的底细,自己麾下的大部分兵马都派去镇压百姓了,能用的人只有四千不到。原本就比造反的禁军略少一些却不得不一次次的主动发起进攻,如今损失的人数远比禁军要多。再说还有六七千禁军不知道持什么态度,就驻扎在禁军大营里没动,据说禁军指挥使昭先已经被孙胜杀了,留在禁军大营里的兵马也是一个未知数,会不会从后面抄过来谁也不敢保证。
手下这四千不到的京畿大营士兵万一被禁军前后包了饺子,就再也分不出一兵一卒进宫去救驾了。陈远山又想到昭先的死,心里一阵难过。两个人是在玉州共患难过的战友,之间的感情不是花天酒地的狐朋狗友可以相比的。只是又想到孙胜还是昭先的救命恩人,回到太原之后怎么就杀了被自己从战场鬼门关上拉回来的袍泽?
当初孙胜的父亲和昭先的父亲就是好友,两个人都战死在了同一片沙场上。谁又能想到他们的孩子一个竟然会拿起横刀造反,另一个却被如兄弟一般的人杀死?
陈远山不明白孙胜为什么要造反,孝帝对他不薄,战场立功先是封了伯,然后封侯拜将,这已经是武将近乎于巅峰的荣耀了,他还想要什么?
就在皇宫的另一侧,人数高达七千的禁军严阵以待。领头是造反一方的大人物,被罢官回家的原中书令欧阳仁和!
这支军队里也看不到禁军统领昭先的身影,显然传言不一定是假的。欧阳仁和率领的这支军队之所以没有攻入禁宫,是因为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任务要做。不管是欧阳仁和还是孙胜,都没有忘记了那支武装到牙齿的精兵黑麒麟军!
一面的宫门被孙胜挡住抵挡京畿大营人马的冲击,而这一边,则要防备黑麒麟军的攻击。黑麒麟军属于陛下的私军,从汉第一代皇帝刘业开始就直接归皇帝指挥,除此之外不受任何人的节制。这支军队被打上了太深的刘氏皇族烙印,对皇族忠心耿耿。
但欧阳仁和并不怎么担心,只要坚持到孝帝被诛杀,就算黑麒麟军再强悍也无济于事,到时候登基的还是刘姓的皇族,黑麒麟军没理由造反。只要能将黑麒麟军挡住一个时辰,让白莲教的那些蠢人们在皇宫里有足够的时间诛杀孝帝,等幕后那位大人物登高一呼的时候,黑麒麟军只能乖乖的就范。他们是刘氏皇族的私军不属于孝帝自己,只要登基的还是刘家的人,黑麒麟军就不足为虑。
所以,思前想后,欧阳仁和还是决定来这边。不同于黑麒麟军,京畿大营算是刘凌的直系军队。如论如何忠王刘凌这个人是必须要杀死的,而一旦刘凌被杀,京畿大营的人马立刻就会变成一群疯子。对比一下,虽然论战斗力黑麒麟军要高于京畿大营的人马,但相对来说这边却安全一些。
耳朵里能听到身后皇宫里面的喊杀声,只要稍微回头一看就能看到皇宫里的火光,这些都让欧阳仁和感动兴奋。那个自以为是的小皇帝居然罢了自己的官,这对于世代荣耀的欧阳家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所以欧阳仁和才会站出来造反,而那个人也正是看重了自己的影响力。只要辅佐那个人登基之后,自己就是肱骨之臣从龙之臣,恢复欧阳家在朝廷里的地位甚至进一步突破也不是幻想。再甚至,只要欧阳家大权独揽之后再次举起反旗,没了刘凌守护的汉国江山还不是手到擒来?
在他看来,不管是背后那个现在还不肯露面的胆小王爷,还是白莲教匪徒的那个什么东方圣主,都不过是笨蛋而已。刘氏那个王爷胆子太小了,不是一个能成大器的人他就算登基也守不住江山。而那个夜郎自大的东方伦日更是一个笑话,手底下不就是有几万挥舞着锄头扁担的老百姓吗,平这点实力还想造反登基?
宫里面的喊杀声更加的激烈了,从火势上判断,白莲教的教众已经杀到了承先殿附近,离那个狗皇帝刘卓不远了。欧阳仁和撇了撇嘴,心说这白莲教匪还真有点不怕死的劲头,宫里面好歹还有数百武艺高强的大内侍卫,居然被他们一路杀的节节败退了。
欧阳仁和转过来头看向正前方,宫里面已经打的这么热闹了,黑麒麟军统领胜屠野狐不会得不到消息,可是为什么迟迟不见黑麒麟军有所动作?想到黑麒麟军统领胜屠野狐的冷傲嘴脸,在想想胜屠野狐手下那三个不可一世的指挥使,欧阳仁和就来气。
不就是统领三千骑兵的小小指挥使吗,有什么可牛气的?就算面对自己这个中书令大人的时候,胜屠野狐也从来没有正眼看过自己,穿了一身黑铁铠甲就嚣张?
别说胜屠野狐,就说他手下那三个偏将,无论是第一军指挥使郑旭,第二军指挥使独孤锐志,第三军指挥使赫连铁木,哪个不是眼高过顶的家伙?不就是皇帝的亲军而已,有什么值得炫耀的。
就在欧阳仁和气鼓鼓的在心里咒骂胜屠野狐的时候,前方的街道上终于有了动静。一声一声紧促的好像闷雷一样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像是马蹄踏地的声音,却整齐的令人心悸!一声一声的闷响整齐划一,更像是雷公敲响的战鼓。
欧阳仁和心里一紧,手不由自主的握住了腰间的佩剑。他是文人,从来不曾舞刀弄枪,他认为那是很没落身份的一件事,文人就要有文人的样子绝不能会武夫混为一谈。虽然他也佩剑,但那不过是装装样子而已。从隋唐流行至今,那个文人不在腰间挂一柄宝剑?
可是,欧阳仁和腰畔的那柄剑太轻太薄了,别说杀人,甚至都劈不断一根手指粗的树枝。但听到那闷雷一般的声音,欧阳仁和却发现只有握住剑柄自己的心才会稍稍的有一些安定。剑柄已经被他握的发热,而那雷声也越来越近。
宫里面的侍卫在统领擂山锤张天斗的带领下且战且退,六百余大内侍卫已经损失了三分之一,除了跟在张天斗身边这一百多人,还有更多的人护在内院皇后娘娘那边。贼人大部分都被张天斗吸引了过来,他心里倒是不担心皇后那边的安危。
回头看了一眼承先殿的大门,张天斗抹了一把下颌上滴下来的血水。从白莲教的匪徒冲进来到现在,死在他手上的人已经不下二十个。那血都是别人的,一滴自己的都没有。看到承先殿大门的那一刻,张天斗知道如今他们已经再也没有一步退路可走了。
论战斗力,大内侍卫远比贼人要强的多。若是想杀死一个大内侍卫,白莲教的人至少要付出七八条性命。这样的以命换命虽然惨重,但好在白莲教的弟子足够多。压着大内侍卫们一直退到了承先殿,白莲教这边至少还有一千五百人。
东方伦日冷冷的站在队伍前面盯着一身浴血的张天斗,目光阴狠。面前那个一身血的家伙已经至少杀了他十余个香主,四五个堂主,这样的损失东方伦日都感到肉痛。
第一百六十二章 梦幻泡影
“前面的老英雄可是擂山锤张天斗?”
东方伦日分开挡在自己前面的亲信弟子,站出来高声喊道。
护在承先殿门前的张天斗顺着声音看过来,他认识说话那人乃是曾经太原府的第一富豪东方伦日,只是实在想不到此人居然有宏图大志,诈死以骗官府暗地里却图谋不轨。此人当初在太原府多有善人之名,曾经张天斗与他还有过接触。
“正是你家爷爷,东方小儿,真想不到你还认得我。”
张天斗抖了抖袍子上的血,手腕一转,将已经砍崩了的横刀随手丢在地上,他往前跨了两步目光直逼东方伦日,虽然年纪大了,但是这一身功夫这一腔胆魄还是少有人敌。一身黑色长袍,一柄带血的横刀,人虽老,却依然如下山的猛虎。
东方伦日被骂了一句也不生气,拱手抱拳道:“老英雄,才一别两年而已,我怎么会不认识你了。”
张天斗呸了一声道:“你认识我管什么用,你却忘记了自己爹娘!干什么不好偏偏先诈死后谋反,真不知道你有什么脸面去面对你爹娘的在天之灵!”
东方伦日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抱拳的手势还没有收回来,样子显得尴尬之极。他没有说话,但是他手下那些喽啰却受不了圣主被人辱骂,一个叫刘三的堂主站出来用刀指着张天斗喝骂道:“老匹夫!你居然敢辱骂圣主,信不信老子现在就把你分了尸?”
张天斗下颌上的雪白胡子都被染成了红色,脸上兀自还有血珠儿不断的滴落下来。听到有人训斥自己,张天斗微微一笑转身看着那人道:“好啊,老夫便在这里等你杀来分了我,来吧。”
那堂主刘三本来是想表忠心,此刻却成了出头鸟,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想往上冲,可是一想到张天斗之前那杀人不眨眼的样子,还有那霹雳雷霆一般的手段,他就腿软。想退回去,又怕自己的兄弟们笑话,被圣主蔑视,那样岂不是得不偿失?
刘三掂量了一下手里的钢刀给自己鼓劲,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张嘴骂了一句老匹夫,鼓起勇气就要冲上去。张天斗哈哈一声大笑,再次往前走了三步看着那刘三断喝道:“大胆!”
这一声断喝犹如虎吼,直震得刘三身子一阵踉跄。刘三被吓得面无人色往后就退,也不知道是绊在了什么东西上把持不住身子,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手里的钢刀也掉了,狼狈的爬起来却又站反了方向。刘三站起来想找回场子说几句狠话,却忽然发现连自己兄弟们看自己的眼神都充满了鄙视。讪讪的还想去捡起来那钢刀,却被东方伦日一声呵斥骂了回去。
“张老英雄面前,轮得着你造次?!”
刘三知道自己今天栽倒家了,这场子无论如何是找不回来的。别说十个自己加在一起也不是张天斗的对手,就算是一百个自己加在一起或许都再也鼓不起面对对方的勇气。
“老英雄,如今你已年近花甲,为什么还如此执迷不悟?汉室刘家的气数已经尽了,这汉国的江山已经不在刘氏皇族的掌控之中。老英雄慧眼,难道还看不清现状吗?”
东方伦日挺直了身子傲然道:“我白莲教麾下弟子百万,从长江以南的繁华世界到北方草原的茫茫天地皆有有白莲教的弟子,如今我顺应天命登高一呼从者如流,老英雄何必意气用事,执迷不悟?”
张天斗摇了摇头道:“别跟老夫动嘴皮子,老夫活了这么大岁数什么样奸佞小人没见过?什么样的花言巧语没听过?你要是真有本事就到老夫拳头下走几招,若是你能胜了老夫这一对拳头,老夫自然不会有二话,要杀要刮悉听尊便。”
东方伦日叹道:“我念在老英雄你一世英名,不忍出手相害,你怎么如此顽固?”
张天斗伸手往宫墙外一指喝问道:“你害的人还少吗?!太原府里现在因你而死的百姓何止上千,就说你白莲教的弟子也死伤早过千人,这就是你所说的顺应天命?”
东方伦日道:“历来成大事者不拘泥于小节,凡朝纲更迭必然要流血牺牲。那些百姓虽然死了,但是他们是为了追求美好的生活而死,死得其所。我教中的弟子死了,是为了亲手开创一片天地而死,死的壮烈!用他们的死换一个太平天下,纵死又有何妨?就算是我死了如果能推翻刘氏皇族的统治,亦不可惜!”
他说的理直气壮,本来他就相貌端正,说话的时候又是正气凛然倒也真就糊弄了不少白莲教的弟子。听到圣主如此雄壮激烈,下面的弟子们爆发出一阵山呼海啸。
“推翻汉室!”
“建立太平天下!”
“杀狗皇帝!”
一声声高呼下,一个个白莲教弟子憋的脸红脖子粗。
“陛下何曾对不起你们?”
在呐喊声中,张天斗的声音平静的就好像一叶小舟,风浪虽大却阻挡不住。
“自陛下登基以来,整改朝局,严惩贪官污吏,减免赋税,抗敌于国门之外,有哪样做错了?开仓放粮,就灾民于水深火热之中,祭坛求雨,跪拜一日一夜,陛下又有哪样对不起你们?”
张天斗的声音就好像一声刀出鞘的锐响,刺痛了所有人的耳膜。一时间白莲教弟子们的呐喊声渐渐的小了起来,很多人面面相觑,他们从彼此的眼神中都看到了迷茫。是啊,当今陛下并没有做错什么啊?虽然百姓们穷苦吃不上饭,但那时先帝时候积累下的弊端,和当今陛下没有什么关系。相反,这一年多以来陛下所作的事哪一样都让人欢欣鼓舞呢。
先帝在位时候养着的几个大贪官,还有数不清的小贪官,如今死在孝帝手里的已经不下二十个。两年大旱乃是天灾,更是和孝帝没有一个铜板的关系。更何况孝帝还打开官仓,宁愿不向大辽交岁贡也要让百姓们有饭吃,这错了吗?
见手下教众被张天斗问的愣住士气下降,东方伦日冷笑道:“我所要建立的国家,人人平等,人人有地种,人人有衣穿,不必再受贪官污吏的欺压,也不必在忍受饥寒交迫的苦日子!只要建立了这样的国家,天下百姓都是一家!”
他说的激昂,脸上浮现出一抹酡红。
“没有贪官,不收赋税,让人人吃饱饭,人人穿暖衣!”
他还没说完就被张天斗的一声冷笑打住:“没有官?不收赋?”
张天斗冷笑着问道:“不设置官吏,你怎么管理国家?大汉百万计的子民你一个人管的过来?你以为朝廷就像你小小的白莲教那样过家家一般的胡闹?不收赋税,你拿什么构建军队?没有军队,你拿什么抵抗外敌?不能抵抗外敌,百姓必将遭遇战乱,异国的铁蹄在家园上践踏,焚烧房屋,杀死男人,老人孩子,侮辱你们的妻子姐妹女儿,你凭什么让他们安居乐业衣食无忧?若是仅仅凭借一张利嘴空口无凭的乱说,我张天斗比你还要强上几分,最起码我有一身的本事能保护自己家小,你能保护谁?!”
东方伦日哪里想过这么多的问题,一时间被张天斗问的语塞难以回答。越是想不出来词语驳斥张天斗他越是憋火,越是火大越想不出话来。同时,在他怒火升起的时候,心里面那份建国立业的雄图大志却被张天斗狠狠泼了一盆凉水。他隐隐的思索到自己确实想的太简单了,国计民生确实不是自己之前想的那么容易解决。
但此时已经不是他后悔的时候了,箭在弦上,目标又近在咫尺,如何能不发?
东方伦日打断张天斗的话大喊道:“我欲建立属于百姓自己的国家,自然有全天下百姓一起做主,哪里用得着你唧唧歪歪!孩子们,杀过去!推翻汉室,诛杀狗皇帝!”
白莲教的众人虽然在心中都隐隐觉得那张天斗说的有理,可是自己造反的事实已定,开弓早就没有了回头箭,除了杀下去,他们别无他路。
他们或许也曾经疑惑,真的能建立理想中的那种人人平等的国家吗?思索后的他们固执的认为,即便这不过一场梦幻泡影,也值得自己去牺牲吧?
第一百六十三章 昔日袍泽
东方伦日见劝不动张天斗投降后冷冷一笑,伸手一指张天斗恶狠狠的说道:“张老英雄,论功夫你确实厉害,我白莲圣主座下的弟子们确实没人是你的对手。但是你也别太嚣张了,自有人来对付你!”
“请左护法扬白莲圣教之威!”
东方伦日回身喊了一句,随着他的呼声,围在承先殿门前的白莲教众人自发的分开了一条通道,一个一袭黑袍的人手里抱着一柄无鞘的长刀,缓步走了上来。这人阴冷着脸,眸子里的寒光和刀锋上的锋芒一样阴寒。
“无鞘的长刀,是你?怪不得找不到你,原来是躲到白莲教的老巢里去了。”
张天斗傲然一笑道。
彭斩哼了一声,也不理会张天斗的讥讽,径直往前走去,目标显然是那承先殿的大门。两个侍卫怒斥了一声,挥刀扑了上去。眼神好的人似乎看到了彭斩的肩膀微微动了一下,绝大部分人却连彭斩动都没有看到。
雪亮的刀光炸起,只一道,绚丽如夜空惊雷。
两个侍卫往前扑的身子还没停下来,在他们的咽喉上同时绽放开了一朵殷红殷红的玫瑰。那血喷射而出,在夜色下如此凄美。两个侍卫连惊呼都没有发出来,身子一软往前扑倒。尸体还没有倒下去的时候,两个人的头颅被迸发出的血液冲掉,是首分离。
张天斗的眼睛立刻就咪起了一条缝,脸色逐渐变得郑重起来。快,说不出的快。张天斗看的出来,彭斩的刀法不花哨,不漂亮,只一招一刀,全在一个快字。可是偏偏这一个快字是无法破的,除非,你比他更快。
若是放在二十年前,甚至十五年,十年前,张天斗都有绝对的把握对付彭斩。岁月不饶人,毕竟他已经是年届六十岁的老人了。他的身体早已不如年轻人强壮,不如年轻人灵活,而且他已经血战了半个多时辰,早已疲劳。
“擂山锤?”
彭斩走到张天斗身前三米处站定了,抱着刀冷冷的问了一句。
张天斗深吸了一口气往前迎了两步:“老夫便是擂山锤张天斗,报上你的姓名!”
彭斩仔细看了看张天斗后叹了口气道:“我从家里没出道的时候便经常听到你的名号,你与家父同辈,按道理我应尊称你一声世伯。只是不曾想到的是,竟有一日我会与儿时崇拜的英雄为敌。唉……可惜。”
张天斗哈哈一笑道:“可惜什么!你可是彭家的儿郎?怪不得使得一手好刀。既然站在这里,何必唏嘘,莫非是怕了老夫的名号?”
彭斩摇了摇头道:“不是,我可惜的是你一世英名,最后居然死在我的手里,上天还真待我不薄呢。哈哈哈哈!”
彭斩脸色变的很快,他阴森森的望着张天斗道:“纵然你一世无敌,可惜毕竟上了年纪体力不支,又已经厮杀了这么久,你拿什么挡得住我的刀?”
张天斗一愣,心神恍惚了一下。只这么一眨眼的功夫,彭斩突然发力,一刀斜着直奔张天斗的咽喉劈了过来。这一刀极其突兀,根本就一点预兆都没有。他先以言语迷惑了张天斗,然后骤然发难,阴狠毒辣。
“好卑鄙!”
张天斗骂了一声闪身就退,那刀在他的胸前划开了长长的一道口子,血瀑布一样涌出来。张天斗身子一阵歪斜,直退后了四五步才堪堪站稳。彭斩不给他机会立足,第二刀如附骨之蛆粘了上来。
张天斗拧身一拳砸向已经到了身前的刀锋,那刀灵活的一转,斜着往张天斗的拳头上抹了过去。张天斗一身的本事都在拳头上,若是被彭斩一刀断了拳头,哪里还能再敌得住彭斩?
张天斗收手,栖身而上,以肩膀撞向彭斩的胸口。他手中没有兵器,若是被彭斩逼在身外的话更没有胜算。这一下势大力沉若是撞上的话,彭斩必然会断掉几根肋骨。两个人都是杀人无算的高手,尤其是彭斩更是阴狠狡诈。刀锋一转,迎着张天斗的肩膀就切了过去。
张天斗侧身让过刀锋,挥臂朝彭斩面门砸去。彭斩仰身避过,袖口里滑下一包石灰,劈头盖脸的打了过去。两个人离得太近,张天斗躲闪不开,那一包石灰正打在他脸上,石灰迷住了眼睛看不见东西。
张天斗虎吼一声,抡开拳头胡乱的往四周打去,他胸前的伤口还在淌血,头发披散,状若疯癫。彭斩却不靠前,只是抱了刀冷冷的看着张天斗胡乱打拳。看他如此卑鄙,旁边的侍卫气不过有人冲上来挥刀劈向彭斩,却被彭斩一刀削掉了脑袋。
别说那些大内侍卫,就是白莲教的教众都觉得彭斩与张天斗交手实在不够光明磊落,用这样的诡计欺负一个老人,怎么说都让人看不起。只是此时站在敌我对立的角度上,谁也不愿意出口职责他罢了。眼见着侍卫们冲过来跟彭斩拼命,白莲教的教众却没有一个人上来帮忙。
彭斩冷笑了两声,挥刀劈死一个侍卫,趁着张天斗力气耗尽一刀往他后背上劈了过去!有侍卫喊了声张大人小心,飞身扑过来相救,只是彭斩的刀快如闪电,眼看着就要劈到了张天斗的后面脖颈上。
此时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彭斩那一刀上,在众人的目光中,那刀似乎都慢了下来,顺着一道清晰无比的诡计直奔张天斗的后颈。已经有人忍不住惊呼了出来,而张天斗似乎预感到了危机,奋力的想挪动步伐闪躲。
他流了太多的血,眼睛有看不见,还以为刀子是从前面劈过来的竟然身形往后闪去,这样一来那刀显得更快了。
噗!
刀光落,血光现,老英雄人头落地。
没人叫好,也每人鼓掌,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侍卫们奔跑的身子骤然而止,张大了嘴巴却喊不出声音。白莲教的教众也眼睁睁的看着张天斗身死,只是没有人在心里感觉到开心。没错,张天斗杀了他们几十个兄弟,他们有机会也会毫不犹豫的手刃仇人。可是他们想要的是正大光明的交手,而不是这样阴险的偷袭。
这一刀砍掉了张天斗的脑袋,也砍在了所有人的心里。
寂静中,所有人都失去了思想。
宫里面杀的如火如荼,禁宫南门这里也是血光冲天。陈远山带着京畿大营的人马一次一次的反动冲击,却都被孙胜带兵拦住。眼看着宫里面的火已经烧了起来,陈远山心急如焚。他一声大喝,从马鞍桥上摘下长槊大吼了一声杀过去,亲自冲了过去。
陈远山的亲兵立刻就涌了过去站在他的身侧,以陈远山为箭头,百十名亲兵呈锥形队列朝着禁军堵在街道上的方阵杀了过去。孙胜坐在马背上冷冷的一挥手,数十支狼牙箭怒吼着朝陈远山射了过来。
陈远山身侧的亲兵举盾挡在主将的身前,自己身上却接连中了三四箭。他倒下去,身后的袍泽立刻举着盾牌接替了他的位置。双方之间只有百步左右的距离,以骑兵的速度只不过十五个弹指的功夫就能冲到。最好的弓箭手可以在百步之内连发三箭,第四件却再也没有时间射出去。
陈远山领着的百十名亲兵被羽箭射死了三十几个,还有六七十人跟在他的身后。双方的距离被迅速的拉近,随后如同一条河流狠狠的撞在堤坝上。
陈远山一槊戳死了一名禁军,回槊一扫,三尺长的槊锋轻而易举的割破了一名禁军的喉咙,血瀑布一样喷出来溅了陈远山一脸。一脚将那还没死透的禁军踹开,陈远山再次挥槊将一名禁军的前胸好像切豆腐一样的切口,锋利的槊锋能轻而易举的割破两层皮甲,那禁军的肚子被剖开,内脏呼啦一下子掉了下来。
一名禁军挥舞着横刀砍下,被陈远山的亲兵奋力挡了回去。那亲兵还没来得及回身,一柄横刀从斜刺里劈过来,一下子将他的半边肩膀削掉。后面的亲兵迅速的挤上来用盾牌护住陈远山的左右,根本就不顾及自己的死活。
陈远山带领着亲兵,就好像一支楔子狠狠的凿进了木头里,纷飞的木屑是肢残体破的禁军,血花飞舞,人的生命比时间流逝的还要快。后面的京畿大营士兵见主将带着亲兵已经杀进了敌阵,在偏将的带领下发一声喊紧跟着冲了过来。双方混战在一起,弓箭手已经失去了用处纷纷后退。
禁军的装备比京畿大营的人马要好,每个人都穿着厚厚的皮甲,低级将领们身上都穿着铁甲。而京畿大营这边士兵们基本上都是软甲,伍长身上的皮甲还不如京畿大营士兵身上的皮甲厚重。只是这支造反的禁军虽然经历过玉州之战的洗礼,可是论起杀人的技巧却远不如京畿大营人马犀利。
陈远山带着亲兵锥子一样切了进去,后面大规模冲上来的京畿大营人马砍死散乱,其实都是以六个人为一个小团队有组织性的推进。一个伍长带着五个士兵组成一个一个的小型梅花阵,步槊,长矛,横刀各种兵器交相出击互相掩护,运转起来的小梅花阵杀起人来远比凭着个人勇武乱闯一气要快的多。
只是京畿大营的人少,而且数次发动攻击之后损失很大,现在双方的人员比例已经从相差不多到了两千比三千五,人少的一方还在拼了命的发动着进攻。
孙胜看着势如蒙虎一样亲自领兵杀过来的陈远山叹了口气,心中闪过一丝不忍。只是这一丝不忍一闪即逝,他迅速就冷静了下来。从亲兵手里要过一支硬弓,搭上一支破甲锥瞄准了陈远山。
第一百六十四章 悲剧了
陈远山持槊往前突刺,大喊了一声奋起神威,三尺长的槊锋串糖葫芦一样连着扎死了三名禁军士兵,陈远山推着尸体疯了一样的往前冲。他身边的亲兵越战越少,但是剩下的人还在忠心耿耿的守护在他身侧。亲兵们一手持刀一手举盾,将禁军们对陈远山发动的攻击悉数拦截了下来。
陈远山不必顾忌两侧和背后,放开手脚杀人。一个又一个的禁军被他的马槊捅死,而陈远山的战马也早已被乱刀砍死。步行着往前推进的速度明显迟缓了下来,但锥子型的队伍依然往前推进着。
一对五十人左右的陌刀手分开袍泽冲向陈远山,沉重的陌刀能一下将战马劈城两半。这队重甲步兵极其的强悍,很快就迎着陈远山撞在了一起。犹如两股洪流相撞,最前面立刻就迸发开一片血浪。
穿着厚重铁甲的陌刀手能轻而易举的将对方劈死,而陈远山的亲兵使用的横刀却很难切破陌刀手身上的重甲。眼看着陈远山身边的亲兵一个接着一个的倒了下去,陈远山身边的破绽也开始多了起来。
孙胜端坐在马背上看着闪出身形的陈远山一咬牙,猛地松开手指,那一支破甲锥嗖的一声直奔陈远山飞了过去。
噗的一声,那三棱破甲锥精准的钉在了陈远山的胸口。被铁甲上的护心镜拦了一下,速度骤减的破甲锥还是扎了进去。陈远山只觉得心口一凉,低头看时那箭还在自己胸口颤巍巍的抖动着。
啊的一声大喊,陈远山奋力将身前扑过来的陌刀手捅死,一脚将那重甲步兵的尸体踹飞。他朝着孙胜所在的位置大喊:“为什么!”然后拔下胸口插着的破甲锥丢在地上,一槊将一名重甲步兵的双腿扫断,然后持槊往下猛的一插!
为什么!
这三个字就好像重锤一样敲打在孙胜的胸口,沉重的让他几乎喘不过来气。是啊,为什么?昔日的袍泽今日刀剑相向?曾经并肩作战浴血杀敌的袍泽变成了仇人,曾经互相搀扶着的手臂如今却挥舞着横刀彼此相残。流的血的再多,也没有一滴是外敌的血,都是自己的同胞。
眼看着京畿大营的人马越杀越少,陈远山身边的亲兵冲上去一顿乱砍,用盾牌护着主将且战且退。京畿大营的这一次冲击又失败了,至少有三百袍泽死在禁军兄弟的刀下,而不少于五百禁军被京畿大营的人马夺取了生命。陈远山这一次冲击还是对禁军造成了沉重的打击,本来就不多的重甲步兵几乎都被他杀光了。同样,陈远山的百十名亲兵现在还活着的已经只剩下十几个,还活着也个个带伤。
胸口上的伤势并不如何沉重,但是孙胜看向自己拿冷冷的眼神却让陈远山心如刀割。为什么几个月前还并肩作战不离不弃的战友,现在却成了不共戴天不死不休的敌人?陈远山感觉自己的心在滴血,孙胜伤了他的不是那一支破甲锥,伤了他的是那一箭来自曾经的袍泽这个事实。
大口的喘着气,然后陈远山啐了一口带血的涂抹,猛地挣脱开亲兵扶着自己的手臂,挺起长槊就要再次杀过去。亲兵们死死的抱着他的身子,劝他不要冲动。只是大家谁都明白,将军的心已经冷了。
孙胜的眸子里有一种难以掩饰的悲哀,他的心就如同被一柄锋利的刀子割着一样的疼。他知道自己站在造反者的一方无论在道义上还是良心上都说不出道理,但出于报恩,他别无选择。他的父亲战死沙场却被小人说成了事通敌自杀,若不是恩人站出来说句公道话,只怕父亲永世不得翻身。父亲的爵位是那人帮着抢回来的,而听信了谗言的人则是当今陛下的父亲。
可是陛下有错吗?
每一次扪心自问,孙胜都感觉自己痛苦的要死了。
只是现在已经没有了退路,一切都晚了。
呜呜的号角声从皇宫北门的方向传来,孙胜知道欧阳仁和那里也即将迎来一场大战了。只是此时他的心里已经没有了对造反是否成功的担忧,有的甚至只是一种想马上战死的绝望。不管恩人是否能够造反登基,他已经尽最大的努力帮他了。而对于忠王刘凌的信赖,陛下的信赖,他只能以死谢罪。
不同于其他的造反者想着成功后应得的荣华富贵,孙胜只想着这一切早点结束,然后自己悄悄的离开这个世界,因为他没有面目活在自己良心的谴责中。或许,他都没有资格和忠王,陛下,走同一条黄泉路吧?
他本来可以趁着京畿大营的人马后撤的时候发动反击,以京畿大营现在的人马来说,只需催动禁军紧紧的贴上去咬在后面狠狠的打,京畿大营的人马必然会一层一层的被狠狠的撕下来。这是王爷刘凌教他的战术,他记得,名字叫倒卷珠帘,只是……此时他选择了遗忘。
号角声越来越响了,北门怎么样了?这一刻,孙胜心里忽然期待欧阳仁和被黑麒麟军杀的大败,造反者都得到了应有的下场,而陛下和忠王依然骄傲的挺拔着身子活下去。苦笑,孙胜只能苦笑。或许自己是有史以来最不合格的臣子,因为自己参与了谋反。自己也是有史以来最不合格的谋反者,因为自己竟然期盼着陛下取得最后的胜利。
失败吗?
孙胜这样问自己。
一中苦涩的味道,在他心里独自品尝。
北门的战斗比南门要简单,因为一个本来不该出现在北门的人出现了。
三千黑麒麟军整齐划一的顺着街道慢慢的出现在禁军士兵们的视线里,那威武的队列,强壮的体魄,还有整齐的如同一片丛林般竖立起来的马槊,都让他们感到呼吸沉重,甚至有些窒息。
三千骑兵,竟然整齐的好像一个人一样!
在队伍的最前面并列向前的是两匹黑色的高头大马,那马产自西域,是有名的大宛名种。在马背上分别坐着一个黑甲其实,一个银甲骑士。并骑走在前面的两个将军,此时在禁军眼里却好像从地狱中冒出来的黑白无常。
不用问,穿着黑甲,带着夜叉王面具的那个就是黑麒麟军的统领,被人称作杀人王的胜屠野狐。身边那个银甲的骑士虽然身材远不如胜屠野狐魁梧,但是却亦然有一种让人不敢鄙视的气势。
在两个人的后面,骑兵分成了六队,每两队骑兵的前面都骑兵而行一名将军,正是黑麒麟军三军的指挥使。最左面的那个是第一军指挥使郑旭,手里提着一柄锋利的马槊。中间的那个是第二军指挥使独孤锐志,善用一柄加长了的陌刀。右边的那个是第三军的指挥使赫连铁木,用一根足有大腿粗的狼牙棒。
当三千黑麒麟军整齐的从容的在两军阵前列队之后,欧阳仁和才想起来应该让弓箭手先射几箭才对的。可是还没等他下令,那个最前面和胜屠野狐并骑而行的银甲将军忽然提马往前走了几步,然后慢慢的将面甲推了上去。
禁军中顿时一片惊呼。
“那不是昭将军吗?”
“你看清楚了吗?我怎么看着好像昭先将军的样子?”
“不是说昭先将军被陛下赐死了吗?”
“没错!就是昭先将军!”
“难道孙将军骗了咱们?”
士兵们从小声的议论逐渐变成大声的喧哗,欧阳仁和的眉头拧的好像一团麻绳,心也不由自主的慌了起来。这个孙胜!为什么没有杀了昭先!因为欺骗禁军的士兵们说昭先被皇帝陛下赐死了,因为他劝陛下对大辽兴兵而被活活的打死了!靠着这消息带给禁军士兵们的激愤,欧阳仁和这个外人才有机会统领这支军队。而昭先如今活生生的出现在大家面前,他还拿什么控制军队?
孙胜不是说已经杀了昭先吗?为什么没有下手?
从没有领兵经验的欧阳仁和心里越来越慌,慌的他手足无措。若是他是一个善于领兵的人,老早之前就下令弓箭手一阵乱箭射过去了。只要双方交了手,不管禁军的士兵是不是真心造反也已经收不住脚,只能硬着头皮打下去。
即便是现在,如果欧阳仁和果断下令自己的侍卫放箭射杀了昭先,只要再鼓动几句,禁军的士兵发现自己已经没有退路后未尝不可一战。可惜的是,他没有这些经验。
昭先提马继续前行,根本就无视了那个坐在马背上略显慌乱的欧阳仁和。
“孩子们!你们不认识我了吗!”
昭先振臂一呼。
“认识!”
“你是我们的昭先将军!”
士兵们开始是小声的回答,渐渐的变成了高呼。
“你是我们的将军!”
“我们的将军!”
昭先仰天一声长啸,然后目光变的寒冷。
“你们知道你们在干什么吗?”
他以马鞭横着指了一圈,视线凌厉的就好像一柄出了鞘的横刀。
“你们在谋反!”
昭先一声断喝,让禁军的士兵们每个人心里都一紧。他们握着兵器的手开始颤抖,没有人敢直视昭先的视线。本来对谋反他们就心怀恐惧,支撑着他们那些许的勇气的不过是昭先的死讯,可是如今将军活生生的站在面前,他们最后的一点勇气也随即溜走。他们就好像做错了事的孩子,正在被自己的家长训斥一样无言以对。
“昭先!你怎么没死!”
欧阳仁和问出这句话后,忽然发现自己就是个白痴。这句话问出来,只要士兵们好歹一想就能明白自己被人算计了。只是他好歹也是官场上历练了多年的老油子,立刻话锋一转道:“你不是被陛下处死了吗?!”
昭先冷笑,并不回答他。
“孩子们,你们是真心想谋反吗?!”
昭先问。
禁军的人群开始慌乱,没有人还能平静。
“杀了他,杀了他!”
欧阳仁和在朝廷里为官的时候很少会犯下错误,不管是对付政敌还是维持自己的地位,他的算计不可谓不周到。可是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他的心乱的好像一团麻。想好了的规劝黑麒麟军投降的话语也一个字都想不起来了,脑子里好像变成了一锅浆糊一样。他只是下意识的知道昭先必须死,否则七千禁军必然会反戈一击!
欧阳仁和喊完那三个字就发现自己错了,因为他忽然在自己面前看到了三千包裹着铁甲扬起了长槊的骑兵,身后还站着七千咬牙切齿恨不得把自己碎尸万段的禁军。前面是下山虎,后面是群饿狼,他发现自己悲剧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引蛇出洞
胜屠野狐举起自己手里的长槊,以槊锋一指欧阳仁和。
身后的第一军黑麒麟军骑兵在郑旭的率领下拍马冲了过去,一千黑麒麟军拉开了阵势,又有足够的冲击距离,别说现在的禁军已经毫无斗志可言,就算是列阵对抗也不一定能挡得住。
欧阳仁和吓白了脸,拨马就跑。大部分禁军士兵冷眼旁观,少数的几个人抬起兵器想要做点什么,最终还是把手垂了下去。更有一个禁军弓箭手搭箭对着欧阳仁和的后背就射了一箭,若不是欧阳仁和身边还有护卫在替他将箭斩落,说不好欧阳仁和会被这一冷箭极其憋屈的射死。
郑旭带着人本来往前冲刺,见欧阳仁和跑了之后他伸手一指,身后的黑麒麟军顺着他的手势完成了一个漂亮的转弯,一道黑色的大弧线画出来,精致的好像大师UU小说的杰作。未战而败,欧阳仁和心里憋屈的要命。他现在恨死了孙胜,若不是那个家伙放走了昭先,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身后的黑麒麟军追的急,欧阳仁和跑的慌张。双方离着能有八十步左右,因为重甲在身,黑麒麟军一时倒也追不上他们。郑旭从背后摘下足有两石半的硬弓,搭上一支破甲锥后瞄准了欧阳仁和的后背。
嗖
一箭飞出。
一个忠心的护卫以自己的身子替欧阳仁和挡了一箭,那人从马背上扑通一下子摔了下去,立刻就被后面袍泽的战马踏的血肉模糊,等黑麒麟军的骑兵过去之后,地上只剩下了一滩肉泥。
第二箭紧跟着第一箭射了出去,论箭法黑麒麟军中除了那个妖孽独孤锐志,没有人比得上郑旭。这第二箭比第一箭还要快,只在那护卫跌落的一瞬间箭就飞了过去,擦着落马的护卫身子正射在欧阳仁和的后背上。一身官服并没有穿着铠甲的欧阳仁和就好像一支被射落的野鸟,一头从战马上栽了下来。
后面的护卫下意识的拉起战马,那马硬生生的偏离出去踩着欧阳仁和的一条胳膊跳到了一边。这一下实在太沉重,咔嚓咔嚓的响了两声,欧阳仁和的一只胳膊被踩的扁平扁平的,骨头碎成无数块。
再后面的护卫躲开了欧阳仁和却躲不开前面的同伴,两匹战马好像两辆重型坦克相撞一样轰然撞在一起。马背上的骑士摔了下来,腿却被沉重的战马压在了下面。那人哀嚎着想把腿抽出来,眼前一黑,抬头看时却看到了追上来的黑麒麟军骑兵的马槊。一槊贯喉而出,那护卫只觉得嗓子里被堵了一下就失去了知觉。
黑麒麟军也不去追那些跑远了的护卫,围成一圈,马槊垂低,指着躺在地上呻吟的欧阳仁和一动不动。郑旭挥手,一个黑麒麟军骑兵翻身从马背上跃了下来。一言不发的走到欧阳仁和的旁边,一只手抓住欧阳仁和的头发,另一只手抽出了腰间的横刀。
他抓着欧阳仁和的头发使劲提起来,横刀在欧阳仁和的脖子上好像拉锯一样来回的割。血瀑布一样往外涌,欧阳仁和的脖子里发出了咕咕的声响,似乎是在抗议着这个黑麒麟军骑兵的*,又像是在乞求对方不要拿走自己的头颅。终于,那黑麒麟军骑兵握刀的手一轻,一颗大好的头颅就被他整个割了下来。
郑旭只冷冷的看了一眼,随即带着骑兵转了回来。昭先已经安抚住了禁军的人马,随即对不远处的胜屠野狐点了点头。胜屠野狐同样点头示意,然后将手里的长槊往南一指。身后的黑麒麟军呼啸一声,跟着他的战马后面直扑皇宫的南门。
昭先挑选出几个平日自己的亲信将领,安排他们带着大半的人马去大街上安抚百姓。然后自己带了两千步兵从北门进入了皇宫。这两千人都是当初跟随他去玉州后带回来的,每个人都是经历过血与火淬炼的老兵。其中还有五百名重甲陌刀手,就是这五百重甲步兵都能将攻入皇宫的白莲教教众挤出去。
以朴刀手为前锋,弓箭手其次,后面则是五百重甲步兵。两千禁军士兵在昭先的带领下按秩序进入了皇城。
此时的白莲教众人刚刚目睹了自己这边的杀手,也是东方伦日新任命的左护法彭斩杀死了侍卫统领张天斗。眼见着自己的统领被人用卑鄙的手段杀死,剩下的一百余名大内侍卫疯了一般的朝着彭斩冲了过去。虽然他们明知道不敌,但是没有一个人后退。
一个人被彭斩砍死,第二个人迅速的扑了上来,才冲第二个人的脖子上抽会长刀,第三个侍卫已经一刀砍了下来。将第三个侍卫劈死,第四个侍卫的刀锋已经到了他身前不足一尺远的地方。挥刀磕开第四个侍卫的横刀,第五个侍卫已经赶到了他的身后一刀捅向了他的后腰。
眼看着被十几个侍卫围攻的彭斩逐渐的手忙脚乱起来,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围在外面的白莲教教众只是冷眼旁观,竟然没有一个人冲过去支援彭斩。甚至就连白莲教圣主东方伦日都气定神闲的站在原地,一点焦急的脸色都没有。相反,见到自己的助力帮手被敌人围攻渐渐不支,他反而嘴角勾出了一抹笑意。
彭斩磕开一柄横刀对着东方伦日喊,可是后者依然笑眯眯的置之不理。忽然想到了东方伦日这是要卸磨杀驴,彭斩的怒火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就在他跟侍卫们拼命的时候,一队禁军士兵在草乱的街道上快速的穿过,在晖王刘植的王府门前停了下来。一个领头的百夫长快速的敲响了王府的大门,一边敲一边大声的喊着。
“快开门!孙将军有消息到!”
守在门口的王府侍卫听到孙将军这三个字,立刻将门拉开了一条缝隙,一个侍卫头领探出头来问:“什么事?”
那百夫长抱拳道:“快去通知王爷,孙将军已经带兵杀进皇宫去了。白莲教的匪徒抓住了孝帝,孙将军正在带兵跟白莲教的匪徒抢人!若是去的晚了,难保白莲教的那个圣主会捣鬼!”
说完,那百夫长带着手下急匆匆的又跑了。那侍卫头领不敢耽搁一路狂奔到了王府的客厅门前,没等喘过来气他就急促的报道:“王爷……王爷,孙将军已经杀进皇宫了,正在和白莲教的人对峙,白莲教的人抓了孝帝,好像图谋不轨!”
正坐在客厅里焦急的等待着消息,刘植可以说心急如焚。他已经在客厅里来来回回的走了无数个圈子,看他腿脚那么灵便,哪里像是一个久病不愈的病人?太医都被他买通了,什么病,病的重不重还不是随便说?
客厅里出了刘植之外,还有七八个人也在,这些人同刘植一样,焦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一分钟都踏实不下来。被刘植新任命的长史胡方听到侍卫头领的汇报,腾的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紧走几步抓着那侍卫头领的衣领急急的问道:“哪里来的消息,可靠吗?”
那侍卫头领喘着粗气回答道:“是禁军一个百夫长带人过来传的消息,他只在门口喊了两句就带着人回去了,说宫里面情况紧急莫测,不敢多做停留。”
卢芳愣了一下随即放开那侍卫的前襟沉吟起来,见他表情有异,晖王刘植快步走到他身前问道:“续直,你觉得怎么样?”
卢芳字续直,和老宰相卢森还是同族,这个人十分的聪明,很早之前就被刘植请来做了幕僚。因为卢芳此人文采非凡,平日里和同样文采出众的晖王刘植交往倒也不会引起怀疑。刘植见卢芳脸色郑重,知道他必然是想到了什么。
卢芳没有回答刘植的问题,而是问那侍卫头领道:“可看见百夫长往什么方向跑了?他带了多少人?”
那侍卫头领仔细想了想后忽然眼前一亮道:“是往城门的方向跑了,并不是去皇宫的方向!那百夫长身边只有十几个人人,现在想想确实模样慌张。”
其他人一听之下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心说好险,若不是卢续直心细,只怕已经上了敌人的当了。大家都过来劝刘植道:“王爷,既然如此还是早做打算,既然咱们已经被人识破了,不如赶紧出城躲避。”
刘植也吓的够呛,一双眼睛只顾着在卢芳的脸上寻找答案。那路上嘿嘿笑了笑道:“不然!若是你伙禁军往皇宫的方向跑才是有诈!他只不过带了十几个人,赶回皇宫去送死吗?而他逃出了城门,显然宫里面的情况确实紧急,他不想陪着送死,这才带了自己的亲信逃跑!”
大家听他分析的有理,纷纷问道“那依你之见呢?”
卢芳狠狠的一挥手,眼神决然的说道:“王爷,现在你就举起大旗!带着王府里的家将和招募来的义士进宫稳定大局,登基为帝!”
就在他们下决心的同时,赵二带着十几个穿着禁军服饰的王府护卫一边跑一边回头看,一个护卫问赵二道:“将军,那晖王刘植会上当吗?”
赵二冷笑道:“咱们王爷什么时候算错过?只要那晖王真是幕后的主使,他必然上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