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1章 融冰
“皮肤虽然涂得黑,眼睛贴小了,还点着几粒肉瘤,故意让人不想仔细看,不过眼神是一模一样的,冷嘲兮兮,阴风阵阵,先把人挤扁,再慢慢吃了的森寒妖华。”兰生自认词不达意,不过传个神似。
“……”无果又愣足一分钟,“我平常没怎么注意王爷的眼神。”她说的,跟他认识的,是同一个人吗?感觉有点糁得慌。
兰生已肯定自己没看错,自言自语道,“堂堂一个王爷,要成为驸马宴客名单上的人有何难,干吗鬼鬼祟祟充当小厮?一旦拆穿,他打算怎么自圆其说?以他从前的风流,说混进来看美人,大概能骗过一些人……他不会真来瞧美女......”
感到大小姐陷入危险的假想而不可自拔,无果的作用在此显扬,“难道王爷觉得公主府有可疑,这才乔装混入?”
兰生听了顿笑,“看我胡思乱想的,竟无视了最直接的一种可能性,可见嫉妒心是真可怕,容易丧失客观判断。”
“小姐嫉妒?”无果完全没看出来。
兰生走上湖岸,换下走冰鞋,刁凤眼细飞,笑得促狭,好像突然想通了自己,“那位瑾王爷撇了我要娶新妇,让我不痛快半个月了。”
原来这就是吃醋!心里怎么都不对劲,无视泫瑾荻让小扫带给她的信,但怨他居然人不到。再想到于思碧,就没法贯彻“女人何苦为难女人”的金句,希望两人能面对面,她好撕裂那件大红嫁衣。明明她心底很清楚,一切只是一场戏。可是,到了这种时候,她莫名变成多愁善感的小女人,会想有人假戏真做当如何,万一于思碧并非她想的那么坏,而是个有魅力有内涵的女人,让某人动了真心又当如何。
她最烦的,不是泫瑾荻可能变心,而是自己。一直想得很潇洒,男人变了心,她就自觉求去,另外开始人生新篇章。现在她想得,竟然是和于思碧掐架,还不介意兴风作浪,宅斗战力满格!
“醋实在不好吃,还好说出来了,不至于变成坏女人。”兰生的手往无果肩上一撑,站直了身,看他傻不隆冬不解的苦瓜样,笑得欢,“我的意思是,还是让瑾王爷冲锋陷阵去吧。”而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收起鸡零鸭碎的那些小心思,别让自己越想越歪,杞人忧天。
无果见她笑,也跟着笑了笑,虽然没有完全搞懂,大致能猜到,“要是人心变了,我们也入天玄山就是,有花会很高兴。”
兰生淡淡收敛了笑容,“无果,你若想跟有花走,我不会拦着。”
无果摇头,“小姐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我发过誓。”
这时,宫女来唤,说已准备妥当,请兰生移驾湖边亭,兰生因此不能多说。天玄有门,风族有梯,她时而感觉一切命中注定,留或走,看似自己抉择,其实早立机缘。到那时身边还会剩几人,她不愿意去想,宁可花费脑力和“假想的情敌”打架。至少,不会伤心过早。
本来兰生打算吃饭看完景就走人,但五公主非要留她品尝蜂橘屋的春季新点,不好推辞,于是赶上了突发的一件大事。
“公主殿下!不好了!”那位俊管事莫奕,声音急促,疾步如飞,“珍云阁一下子有好几位客人昏迷不醒,这会儿都乱成一锅粥了,驸马爷请您赶紧过去一趟。”
“什么?”五公主大吃一惊,站了起来,“好端端怎会昏迷?请了大夫没有?”
“小的也是才接到消息,听说已经上完最后一道菜,驸马刚准备散席送客,谁知几个人突然闹起肚子疼,又立刻昏死了过去。不过,应该会请大夫的,只不知到了没有。”莫奕回答。
五公主快走出门时,想起兰生来,连忙回头,神情中抱歉,“原本还想跟你多聊聊,怎知出了这等事,只能改日再请。”
兰生微弯身,“公主不必介怀,兰生今日十分尽兴,多谢您招待。您赶紧去瞧瞧吧,别太着急了,兴许只是虚惊一场。”
五公主让兰生劝冷静了,神色好看一些,嘱咐莫奕,“莫管事,让马房送兰造主的马车来,你亲自送兰造主出府门。”
“不用了,此时公主身边需要人手,而我并非一人来的,不会迷路。刚才吃得太多甜食,您要是允我慢慢逛出去,让马车在北门外等,就最好了。”兰生道。
五公主点点头,“我不跟你客气。北府是驸马同我的居所,一般的仆人进不来,因着今日要招待你,我还特意吩咐卫士守牢府中各道内门,若遇上什么事,只要你高声呼叫,一定会惊动他们。”
兰生道谢,再抬头已不见公主的身影,诺大的阁台,就剩她和无果两人,连那些女侍们也跟着公主走了。事出突然,五公主毕竟慌神,没想到莫管事可以不派,却能派个侍女领兰生出去。
无果走到兰生身边,“我记得路。”
兰生挑眉,笑得扑朔迷离,“那就好,你领我到公主和驸马的居殿周围转转去,刚才侍女们指了那么多地方,以为自己记性好,结果连东南西北都搞混了。”
无果瞥一眼兰生,那么多地方都是她自己开口问的。
“有问题?”这叫默契,不靠经年累月,无法养成。
“我以为你信任五公主。”无果说归说,人已经走起来。
“我信她,但不信别人。”而且那么巧,泫瑾荻扮成了传菜小厮,就有人大闹肚子疼。所以,刚才她脑中灵光一现,想到声东击西四个字。把主人和能干的仆人都集中到一边,另一边清空了,查什么探什么搜什么,简单得多。
不过,当兰生将公主驸马的居殿逛完一圈后,却看不出任何异样,还很不好运,遇到两个小侍女。只好编说走迷了路,任她们将她送至北门,
踩上马车的时候,兰生一边和无果叹白绕那么多路,害她走得脚酸,一边掀帘子,却怔在当场。无果立刻察觉兰生不对劲,迅速往车里看一眼,知道了原因,但神情不动,道声小姐。
兰生干咳一声,走进车里坐下,看无果将门帘合齐,不想冷笑,但就只做得到冷笑,“哟,这是谁啊?还不给我滚下车去,嫌我的名声不够臭,偷了道士,还要偷小厮。我就不满一事,凭什么你娶得都是美人,轮到我就尽配了歪瓜裂枣。”
仍穿着公主府小厮的统服,俊美的皮相却已恢复原彩,泫瑾荻笑得光华四射,跟她唱对台戏似得,也哟一声,“老婆大人这话,何故为夫听来恁酸?记得今后多多益善,让为夫心里常能这般畅快一番。”
兰生呸他,“想得美吧。你才记住了,我就是吃醋,也吃不过三回,否则就换个夫君。对了,你我已非夫妻了呢,明日搭个招亲的楼,抛绣球再嫁。”
泫瑾荻眸底闪过几点寒星,妖面却愈发炫彩,伸手轻握兰生细巧的下巴,渐渐用了力道。
不疼,却令兰生困扰的程度,那么近感受到他阴恻恻的怒意,居然心头泛悔。他太会算计,太会忍耐,太会遮掩,导致她常常忽略了他的那段过去,将他当成真自信的天之骄子。加之他又特别宠她,没节操没底限那种,根本没有小她两岁的自觉,而是当她两岁,该放任时放任无边,该包办时包办到底——
她凑近去看他,凤眼儿睁得灵俐,脸蛋儿悄染红晕,“不能生气,是你宠坏我的,害得我口无遮拦,在你面前什么话都敢说。”
他原本真得有些恼火,这半个月吃睡不香,他那位退成太妃的母亲又紧迫盯人,趁着准备大婚的机会,塞了一大堆的人进尔日庭,而他决定搬到尔月庭住,为此个个忙得人仰马翻。况且,兰王妃刚刚被削为庶民,就算他暗中前往探望,恐怕正中某些人的下怀,又可以大肆宣扬,再诋毁她一回。他因此,只让小扫带了封信,让她安心。结果倒好,他看她肌肤白里透红,一副吃好睡好的漂亮模样,瞧不出为谁憔悴来着,而他巴巴赶来偷见她一面,她说什么?抛绣球招亲?
羽毛般的睫毛扇两扇,她看不出他消气,却让他深邃的目光看得心肝怦怦乱跳,不禁叹息,只好色-诱了。双手撑着他跪坐的腿,投怀送抱,亲吻他。
她的手放到他腿上那瞬间,他就知道她要干什么。她不是头一回主动,情绪特别好或特别坏的时候,撒起娇来的“攻击性”很强。
他在兄弟的躯壳中,接收最强烈的记忆莫非男欢女爱,女子或不情不愿,或故作矜持,或调情献媚,他兄弟脑中空空如也,只有身体本能,好似野兽,强取豪夺。而将他的秘密说开后,有段时间,他甚至怕和她有身体接触。他的体温凉的,哪怕解毒之后,也没有正常的温热,从春到冬,穿多穿少,他总觉得凉冷。他在兄弟那具像野兽一样的身体中,一次都不曾对女人有反应,更何况自己的凉身。也许,被折磨得实在太久了,以为自己熬得过,却终究摧毁了他的意志。要是没有再遇兰生,他已经是死人了吧。
所以,对兰生的心虽炽烈,但他的身体不曾滚烫,怎能让他不怕?然后,那一夜的灾难发生了,连回想都不愿意,可奇怪的是,他大汗淋漓,全身似被她下了火种,从此贪与她欢。她的主动总是刚好,挑热了他,不甘于她主导,一定要由他强势,爱她娇喘求饶。
泫瑾荻勾住纤纤小腰,紧紧将美丽的娇妻压向车板,那一刻,叹自己又是输。不过,再火再热,毕竟是在车里,外头还有一个没娶媳妇的可怜瓜,没过多久,他让她推了开来。他这时兴致正高,怎肯罢手,但被她一句话说笑。
“夫君稍安勿躁,为妻正打算开造一驾大马车,里面和寝屋一样宽敞舒适,关键是隔音抗震,外面即便人山人海,也不知你我翻滚春帐,水里游鱼。”喘,喘,喘,她是想继续,可过不了“车-震”的心理关卡。
“马车何时造得好?”无可奈何,他衣冠复整齐,端坐车中,正儿八经问她。
“……快了。”她胡说八道的,他还真信?
“不敢相信我这么就让你骗了。”魔魅轻笑,他忽在她粉颊上啄一口。
她笑问,“不生气了吧?”
他回笑,“原来你也怕我生气,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
她递去一枚白眼,不知那在他眼里是媚眼,“我才不是怕你……”语音稍顿,忽然低下头去,“心疼你罢了。”
脸上笑容凝固,墨彩的眸子仿佛浮了一层薄雾,刹那又变了清澄色,他一字不语,只是握了她的手。很紧,很紧,好似要将他的掌纹印到她的心里去,以此加固他爱她的承诺。
她回握,很紧,很紧,也是不语,一手挑帘静看车外,灯色正要挂夜,归家的人匆匆。他和她,这样一路到老,多好。但她也知道,路还长,要耐心。
“不能跟我回去吧?”这才是她,信任她,无条件地。
“今天不行,我得回去接着逛珍园,瑾王爷大婚之前,要当回乖儿子。”两边的敌人已是紧锣密鼓,他夹在中间偷取时间,“让无果找个安静巷子停车。”
兰生对无果说了,无果调转车头。
“你对驸马的客人下巴豆了?扮成小厮混进公主府,到底要找什么?我以为你会趁乱到五公主和驸马的居殿附近,还特意过去转了一圈,结果没看到你。”兰生有时对某些方面特别好奇。
泫瑾荻见她捉帘的手要放下来,伸手托住,也看窗外,另一手点点她的眉角,“别乱猜,说这种话没有根据,以你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徒让人笑话。固然,你能看出关自己的地方不是帝祠,如同你在工造的很多方面,出色非凡。其他的事,不犯迷糊就不错了。”
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在她看来是普通老百姓,在老公看来很有份量。这样的认知,让她小得意,大得意,超大的得意,证明这些年努力独立没白费。
第382章 新妃
“宴中一位客人之前向我求救,说有人要杀他,我让柳夏堇年他们轮流跟了几日,今日换我。那人本是胆小如鼠,说自己危险,却又不肯吐露详情,非要我们保住他的命再说。我还以为他耍我们,不料真出了事。”泫瑾荻有些懊恼,“每道菜我们都查过,一锅里热腾腾出来的,碗碟也不曾动过手脚,人却在我眼前一命呜呼。”
兰生问道,“不是昏迷了好几人吗?”
“三人。”泫瑾荻答,“几乎同时发症,先闹肚子,再口吐白沫而人事不省,我离开时大夫已宣布他们无脉息,而且大夫看不出这事恐怕难以善了,三人均是三阁官员,六品的官,却颇有实权。”
“是新阁党的人么?”安鹄所领的新阁官员在新帝的支持下,俨然成为一党。
“不是,三人皆为繁京派出身,但由钦天监京鹏推荐为官的,只有其中一人,另两人效力黄大学士。黄家原本和京家因对付你父亲而交好,这三人似乎是一派,但其实黄和京又因新帝继位后的权力划分产生嫌隙,并非真是自己人。官场不过如是,是敌是友皆看眼前利益。”泫瑾荻留意到马车停了,外面看不见一个人影。
“那就是新帝同时对付两人,不过身为皇帝,有必要用暗杀这种方法吗?”都已经是皇帝了,随便编派个不是,流放驱逐,在半路上解决掉,或者发配到鸟不生蛋的地方。如同死刑缓刑一样,要比大庭广众之下搞暗杀体面。
“应该是影门。”泫瑾荻心中有答案,还很肯定,“影门势力从来无形,但经奇太妃之手,遍布朝野,就藏于各派权贵之中,平时看起来无异常。现如今,影门要明争天下,这些人当然必须为之效命。故而藏也藏不住了。只是享受了这么多年荣华富贵的太平日子。手中有权的,更是混得如鱼得水,突然主人让他们披挂上阵了,肯定不少人会犹豫。这种事。有一个就会有一串。自然要杀几个动摇的。以警示其他人。不过,我想,或许还不止是内部清理。”
“为何要在公主府杀人?”兰生很想知道。
“五公主和驸马为人亲厚。广结有志之士,且一直帮助陷入困顿的落魄才者。两人是皇亲国戚,他们的举荐可上达天听,人缘自然好得很,所以但凡公主府的宴请,发贴必到,最容易聚集各方人士。要说能与公主府并齐的,就数玲珑水榭了,只是柏老板不喜欢官场,比起高官,更喜欢同巨商打交道,哪怕自古天家都将商人降得极贱,显然柏老板相当不以为然。”泫瑾荻从不叫柏湖舟小舅。
“我也不以为然。一国富强,与商人大有关系。贵族们怕暴发户已经很有钱了,再不降社会地位,他们自身的地位就受到威胁。而且,贵族代代相传,靠朝廷养着,商人却不能如此,一代顶多赚三代,要是子孙不出色,也就富不过三代了。从生存能力来说,商者更强。再者,那些古老的名门望族,谁家不做买卖?皇商,官商,比比皆是。换顶漂亮帽子遮着罢了。要我说,这个世道就是分什么三六九等,才有问题。士,农,工,商,各司其职,有何贵贱之分。即便是妓子,只要她合法从业,本份赚钱,也是值得尊重的……”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兰生嘎然止声。
重生至今,一直让自己适应这个时空,而非大言不惭,满口自由平等,希望所有人一夜进化千年。时间的河流,历史的河流,都有它们的走向,无法跳跃过去。两者的交汇,或者有产生新方向的可能,但绝非一人之力能改。她,选择夹缝中生存,就在自己的周围播种,一寸绿茵一棵树苗,求越来越能痛快呼吸。
注意到泫瑾荻若有所思的目光,兰生呵然催促,“不是要交班去,快走。”
泫瑾荻淡淡收回视线,仿佛没在意兰生那番震荡他心的话,道声走了,便钻出车去。无果没给两人恋恋不舍再别的时间,一抖缰绳,马车就快跑起来,因此兰生不知道,泫瑾荻站在巷底,目送她的车拐上闹街,好像茅塞顿开,又好像迷惑更深,良久才重新迈开步子。
正月十八,瑾王爷再婚。
虽然奇太妃打算按照大婚的仪式来办,但一批官员上折子,以国库空虚,应缩减皇室开支为由,反对声浪不小。新帝和贤太后最喜欢看奇太妃吃瘪,对这种反对声暗暗叫好,一道简办的旨意下达内务司。新上任的大公公是贤太后的人,来不及讨好,说瑾王爷这回再婚和当年六皇子大婚不好比,前者是宫内事,后者是瑾王府家事,所以不能像对待兰王妃那样,由宫里代替女方出几百抬嫁妆,嫁妆应由女方娘家负责。而且又因为是在瑾王府成亲,宫里不需做什么准备,往瑾王爷当月花销中添一笔置办银子就是。
奇太妃生气,但内务司说得有理有据,就没法反对,只好自己破费,给于思碧置办了百抬嫁妆,还给瑾王府账房拨了一万两,要求婚礼不能马虎。她不要于思碧娘家人出现,并关照于家闭好嘴巴,免得于思碧庶出的身份,还有并非黄花闺女的事,传开去,又安排安国侯夫妇认于思碧为义女,从侯府出嫁。她如此煞费苦心,当然是要为于思碧将来顺利封后铺路。不过,她要是知道儿子“贪污”了那一万两婚银,大概呼吸都能喷出火来。
由两位官媒婆搀扶,于思碧跨过瑾王府大门门槛,心总算落了地。
今日,她对八人抬普通花轿不满,对迎亲队伍只有二三十人不满,对一路单调的喜乐和缺乏看客不满,门前稀稀落落的爆竹声不满,各种各样不满。她让丫头们打听过六皇子大婚的情形,据说那是一场甚至能盖过太子大婚的盛典,万人空巷,风光十街,即便灾民发起刁难,六皇子妃沉着的表现却为那场盛典增光添彩,赢得了相当的口碑。自然而然,她因此,刚得知瑾王爷和自己的婚事定下时,盼望那场婚礼能够更加奢侈更加华丽,赛过传闻中了不起的六皇子妃。后来尽管从准婆婆那儿知道不能大操大办,她的虚荣心并没有减弱多少,所以这样乏味的迎亲,与她的期望落差太大了。
要不是曾嫁过一次,这回比起那时的嫁妆抬数要体面得多,而抬嫁妆的人数勉强将迎亲队伍扩充过百,再者,无论如何,想到终于成为瑾王正妃这个事实,于思碧心情还是激动喜悦的。她决定,自己封为皇后的那天,一定要让全帝都的老百姓到宫门外对她朝拜,并且要他们为她塑金身石像,像神一样供奉她。她要做天下最高贵的女子,再美再能的女子都得向她俯首,为她提鞋也是她们的荣耀。
于思碧正在自己的白日梦中畅游,忽听媒婆说新郎二字,心都快飞起来了。可惜,差一口气,没飞离地面,小坡子的话让她重重往下坠。
“王爷命小的传话,这两日朝中连着七位大人暴毙,事态严重,皇上给阁部十日期限查明原因,他虽无官职,却不能因此悠闲在家,决定同铮王爷一道前往都军司帮忙,若是赶不及回来拜堂,就让小的捧新帝封王所赐朝服,代他送娘娘进洞房。”
她该料到的!让能嫁他的喜讯冲昏了头,还嫌这嫌那,想着有朝一日要盖过南月兰生的风头去。于思碧咬破唇角,舌尖尝到的一丝血腥味让她渐渐清醒。她太大意了,只有收服住这个男人,就像师叔收服了先帝那样,她才能真正风光,要什么有什么。所以,她不能生气,不能发火,连一字怨言都不能说,即便她知道小坡子说得根本就是假话。瑾王爷关心起国家大事?她从来知道,除了玩兴之外,再没有令他感兴趣的事。
说实在的,她还真想问问前瑾王妃去,到底用什么方法,让原本风流成性的男人竟然惧内,不敢玩女人,只敢玩竞技打擂之类的东西,甚至已经下了堂,这男人还顾忌着,不能自己与她拜堂成亲。不过——
“大事要紧,本妃与王爷的婚事由奇太妃请了圣旨,夫妻名份已定,拜堂这些不过是给宾客们看的礼数,无妨。”于思碧谨记师叔吩咐,从欣喜若狂的心情中冷静下来,还得稳扎稳打自己的基底,只要泫瑾枫是真男人,迟早会成为她的男人。
“新妃娘娘真是善解人意。”小坡子笑声发涩,听不出忍笑,“因为太皇太后老人家不喜铺张,加之皇上和王爷都是至孝的人,尊她老人家,今日一切从简,并未邀请任何宾客,但拜礼的喜堂还是有的,且王爷也关照了阖府上下必须为您好好庆贺一番,因此摆了十桌家宴,以作补偿。到时候,小的会代王爷和您多敬大家几杯的。”
“新妃?”大红锦袖下的双手紧紧捏成了拳。
“王爷为您讨得封号——新王妃。”
于思碧恨不得咬碎银牙,竟羞辱她至此!
却不知,那一位可不是对谁都良善的性子。或者,应该这么说,是只对一个人保留着最后的良心。(未完待续。。)
第383章 光棍
听到前面一声大小姐回来了,肖谷放下手中的事,就要去迎接。
“大哥为何回回去迎她?”当年和南月萍一起去瑶镇的凯叔,原本南月府的副手,与其是忠心于主家,不如说是出自他和肖谷的至交情谊,也留在现在的家里。
肖谷的语气理所当然,“因为她是一家之主。”
凯叔顿时开悟。他不是想得多的那种人,反正肖谷让他干什么就干什么,但这几年南月家变化太大,一而再的搬家,还是越搬越小,家里人口越来越少,也没那么多活干,他就有时间动动脑子了。所以,肖谷一说,他就明白。
按理,老太太还在,金薇小姐是嫡出的长女,兰生大小姐等于是嫁出去又被夫家赶回来的,怎么也轮不到她当家。然而,自老爷夫人离去之后,南月家就以兰生大小姐为中心了。尽管她从不主动过问,却由金薇小姐带头,玉蕊小姐和小公子紧跟,各种事一定要告诉她知道,并经她点头,才能放心交待底下人去办。
后来,连老太太都吩咐了,每月收支账簿都给兰生大小姐过目,因为搬进王府后,各房吃穿用度都是王府出的。若没经历这场大变故,老太太大概还不知道,南月家的财产差不多让李氏搬空了。不过,死无对证,且被骗的人也有责任,只能自己消化了不良。金薇和玉蕊本来要拿邬梅给她们的嫁妆银子出来,兰生没让。说没有嫁妆,将来在丈夫面前不能挺直腰板说话。老太太这才耳目清亮了,她误会了邬梅,也误会了兰生,这对母女其实是南月家最大的福份,不然等待她的,是家破人亡的凄凉晚年。从此老太太再不多管事,决心当个慈祥祖母,不给孙子孙女们心里添堵,一家大小平平安安。
家是越来越小。人却越来越和。院子里总能听到笑声,不管是曾经厉害的老太太,还是端着礼架子的蝶夫人,性格各异。也各有缺陷的三位小姐。以及自卑怯懦的小公子。每个人都变了,变得亲近了,从未有过的凝聚力。紧紧拧成了一股绳。
“你不去?”肖谷回头看发呆的兄弟。
“去,当然去,我怕她是看着大方,其实还记着当年我在瑶镇帮萍小姐,等机会抓我的错呢。”凯叔跟上。
“多久以前的事了,不会的。”远远看见院中几个人,肖谷居然找不到大小姐,但皱了眉头。一个个满身泥巴,掉坑里去了吗?
“我听说有花那丫头就嚣张过一次,让她报了两次仇。”家太小,藏不住秘密。
“怎么可能只嚣张过一次,仗着夫人待她像亲生女儿,她的脾气跟千金小姐似的,国师府北院里就她最大。不过,大小姐聪明多了,其实镇得住她。别人看她厉害,正好掩住大小姐的厉害,拿她当了挡箭牌。还有,那丫头的忠心,是无人可比的,要不然能将大小姐的周围打理得井井有条,完全不用大小姐操心。大小姐也知道,所以当她妹妹一般亲。两人要说真像的地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几十年对南月家两代主人的忠诚,令肖谷看得比较分明。
凯叔想想也是,“大小姐每天一回家,头件事就是去看有花,还亲自喂药喂饭。少有主子对丫头这样的。不过,看有花这手脚的伤很重,听大夫说,恐怕不能用力气了,而且能不能行走如常还得另说。那么伶俐一个人,怪可怜的。”
“大小姐会照料她一辈子。”肖谷笃定,同时眯着眼,“你瞧得见大小姐么?”
凯叔看过去,“我的娘,这些人从哪儿来,带了一砖地的泥巴子,我才吩咐人扫过。”
肖谷见他抓不住重点,也不问了,快步上前,道声大小姐。
人群中转过来一张脏兮兮的脸,笑起来贝齿雪牙,露出凤眸的俏眼气。不是兰生,又是谁?她因为头发扎成了男子斜髻,身穿灰布的普通棉袍,脚上也套着牛皮靴,再加上湿泥巴干泥巴弄了一身,和一个少年郎无异。
“肖大管事,麻烦你将浴池放热水,再准备些干净的衣服,不用特意备新的。”兰生吩咐。
肖谷连忙去准备, 就听有人大着嗓门。他已经能分辨居安造六兄弟的声音,那是叫褐老四的工头,一身山林莽气,却是个好人,家里要修什么,一说立刻就到。他想,要是一直这么热闹,该多好。
“不愧是兰大姑娘啊,竟又让你说对了,我愿赌服输,就去看一眼,要真是性子好的,能管好家的善良女人,我就娶。”
居安造最大的问题,就是“高级干部”中的光棍太多,而且还都年纪不小了。铁哥,木林,泊三,褐四,四人领着一个光棍团,为首的他们,个性脾气皆属于毛刺,就是比较难搞,但因为能挣钱,为人又是没得挑的,铮铮有义气骨气的铁汉子们,在这个乌漆抹糟的世道,反而有旺桃花。上门说亲的媒婆踏破了这些绝对有潜质当“暖男”的门槛。不过,没人领情,尤其是臭脾气褐老四,居然还嫌人啰嗦,不小心用大了力气,把人推飞了出去。
这些本不关兰生的事,她既不爱多话,也不爱多事,但那个一拐一拐来告状的媒婆对着她干嚎了一个时辰,让她头都炸了。万般无奈才答应说服褐老四出席一场相亲,怕明说不行,就用打赌的法子。所以说,要当个好老板,实在不容易。
“木林......”打下一只鸟,干脆打一双。
“造主饶命,小的这辈子不打算娶,我娘给我的阴影太深,而世上像我娘的女人太多,一娶肯定一个准,还是一个人清静。”
木林几乎不说家里事,但兰生大概感觉得出,这个出身很不错的大龄青年有他的一本难念经,不过,她当尽力,“你给褐老四参谋参谋,万一他瞧错了,娶回像你娘那样的女子给你当嫂子呢?”
褐老四拽住木林这根灯芯不放,连道就是。
兰生聪明的说法让木林甘拜下风,“好,我去。”但服帖归服帖,抱怨归抱怨,“这都什么世道了,那些媒婆还帮人牵线做媒,不管没罪的人却获罪,有罪的人照享福,吃人肉喝人血,滋滋有味。”
“越是这样,越要苦中作乐,别让人击溃了志气。”她的斗志高着呢!原本就想悠闲度日,却嫁了个不可能悠闲的丈夫,不是这个欺,就是那个辱,她忍得一时,忍不了一世!吃亏都要拿回双倍,可不是只对有花而已。
流光突然跑出来,“老四来了?”
褐老四咧着嘴笑,“老大今日在家?”寨亡情义存,虽然各有各的路要走,仍是亲人。
“哦,玉蕊今日给家里所有人义诊,你也来吧,没病最好,有病早治。”后面这半句话是兰生语,然后流光才注意,“你们掉臭沟里了?这身泥!这味道!”眼角拐到兰生那一身,心想,是个好样的,怪不得自己的那些兄弟对她服气。
褐老四嘿嘿两声,“我去洗澡,换过衣服再找老大说话。”
兰生就问木林,“难道流光也像你娘?”
木林摸着泥下巴,似乎在深思,答了一半就笑得起劲,居然还不是小声,“当然......不像,我娘好歹是女的,而褐老四只有兄弟,大家都知道嘛。”
流光虽没听到兰生问什么,但木林那句足够她猜到是在说她不像女人的意思,不禁抬起一只拳头就朝木林的脸打去,“我不像女人,你就像男人了?长得比女人还细皮白肉,有什么可得意的?是真男人,就跟我打一架,赢我,我就服你!”
木林回不了手,却躲得快,拉褐老四挡在前头,同时抓了一块泥巴就扔。好狗运,正中流光的脸。流光发飙了,从腰后拔出一根老粗的短棍,叫嚣着要揍扁木林。褐老四夹在中间,不知道帮前当家,还是现老弟,只好两边拦。
别看流光假小子模样,以前又直说喜欢玉蕊,也别看擎天寨的人都把她当兄弟,她骨子里还是个姑娘家。不过,说她不像女人的,木林不是第一个,这么上火,倒是稀奇。兰生摇头好笑,从泥巴仗里脱身,回自己的兰楼去。在后园子里,看到小妹南月莎正在书斋里跳踏板自得其乐,她一笑而过。楼里又没人,在人手短缺的家里已属常态,去看有花,却见丫头睡得沉,这才回寝居点热了壁炉,淋浴更衣。
兰生用干巾拧着湿发出来,瞥到画板前一人影,几乎惊呼,随即看清了,拍着心口,“好歹出个声,胆子大也不一定经得住吓。”
“来迟一步,只赶上了美人出浴,可惜。”能这么说话,还有命的,除了兰生的前夫,不作第二人想,“屋子里那么暖,无需从头包到脚,我帮你宽衣?”可惜之后,开始勾诱,但他的人站定在画板前,不动。
兰生突然想起来,“今日十八了吧?!”(未完待续。。)
第384章 降魔(上)
炉火很旺,无烟防尘的设计,导热的玻璃板,令屋子暖适。她造的屋子,总让他想在其中安居下来,总让他感觉和她一起过日子会很好。听她才想起今天什么日子,泫瑾荻不由好笑。
“早知道你连这日子都忘了,我就应该留在王府坐享齐人之福,不必怕你吃醋,着急赶来陪睡。”
兰生不吃他这一套,“天都快黑了,你还真是着急赶来呢。”坐到壁炉边烘头发,“确定是今日成亲吗?我一早就在西城那边逛,经过西市,看见人挤人好不热闹,也没听到喜乐人仗和凤辇。”这回不能说是她迷糊,当然她是做事忙一时忘记,但最重要是,完全看不出瑾王爷大婚的迹象。要知道,古代没啥娱乐,像某某名门某某望族娶妻,会吸引很多人看热闹的。到皇子王爷这种层次的,基本上都能造成全城轰动的效应,以至于她当年想悄声无息去冲喜成为泡影,才遇到差点让人砸烂凤辇的事。
“我让都护军帮了点小忙。”兰生的画工是无法用好或不好来评价的,泫瑾荻目光不离画板,“从安国侯府到瑾王府,一路由都护军护道,不准任何人接近。还好选得是十分僻静的小路,没有过于扰民。”
新妃娘娘不满没有观众,理由如上所述。
兰生与于思碧却不是一类人,对此缺乏基本关心,还以挺羡慕的语气感慨一下,“我嫁给你的时候。要是你也这么贴心就好了。”
她不承认自己是个迷糊精,但没关系,他爱极她迷糊的样子,“贴心之前,我得先睁得开眼吧。”
兰生笑哈哈,“也是。那你这会儿能过来,仪式都办完了?”有关瑾王爷再娶的事,她吃过醋,生过气,对他发过脾气。见好就收。现在需要信任他。
“大概吧。吉时是上午,这会儿天都要黑了,再繁琐的仪式都应该结束了,我猜。”泫瑾荻终于动了。走到兰生身后。坐进舒服沙发里。十指轻轻为她拢发,“你怎能把所有好家具都搬过来了,好歹我还要在那儿住一阵子。也该想着我些。”
瑾王府最舒服的屋子曾是尔月庭王妃寝楼,现在那座楼里的好东西都在南月宅的兰楼了。
“我没砸掉浴室,你就感谢我吧。”对于思碧没有好感,想到对方鸠占鹊巢,恨不得一把火将尔月庭烧了,“咦,我搬得是自己寝楼的家具,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搬到尔月庭住了,尔日庭人太多,感觉挤得慌。而且,尔月庭入夜锁桥的规矩,不用我再多啰嗦,一切照旧就行。小坡子说,这么一来,他也好打理了。对了,他搬到尔月庭那天,激动到眼泪都迸出来了。你啊,对待他确实有点不公允,虽说是对我忠心耿耿的人,对你也是没话说的。”被小坡子唠叨烦了,就帮一次好话。
兰生不以为然 ,“就是因为他对你忠心,我才不能全信他。俗话说,忠仆不侍二主,你我就算还是夫妻,总有冲突吵架的时候,他自然向着你。再者,做人实在不必面面俱到,没有缺陷,反而不真实。”
“下回你自己跟他说,哪怕狠狠骂他一顿,别让他对我诉委屈就是。”泫瑾荻自认任务完成。
兰生捉了他的手,示范他怎么做头部按摩,然后闭眼享受,“你住尔月庭,于思碧住尔日庭,不怕她与你分庭抗礼?尔日主庭的楼面虽然如迷宫一般,但时日久了,还是能画出地图来的,她要是够聪明,足以养一个营的私兵了。”
“尔日庭都是奇太妃新派的护卫,她一个女子,怎能与男子混居,当然住入后府。”她享受,就是他享受。
兰生奇问,“后府是哪里?”她造的,她监工,从头到尾,没听过后府这地方。
“珍园。”泫瑾荻答得快,“那里本来就只能女子出入,她身为主母,要管的人,要做的事,都在园子里了,省得两头跑来跑去,上锁下锁那么麻烦。”
“......”一直没有问泫瑾荻对再婚的打算,当然希望他别心软,却也没料到他这么狠,“她住进珍园,你还上锁吗?”
“自然,前任王妃出轨之事才过去月余,瑾王怎能不吸取教训,再任府中女眷随处乱走,就算贵为王妃也不行。珍园为新王妃居所,并设立家规,此事特意禀明了皇上,皇上体谅他六弟,立刻准了。”于思碧要是聪明,再嫁的人选就该慎重挑选。难道谁坐上正妃的位子,就能受正妃的恩宠和待遇?首先犯了愚蠢的一条,至今还以为凭美色能收服他。
兰生转过身来坐,仰面睁大了眼睛瞧他,“都设立家规了?那我能认为,你没打算为我洗刷冤情,恢复我的名位吗?因为你一定知道,我要是回去,一,绝不可能住珍园,二,绝不可能让你锁住。”
泫瑾荻从沙发上移下,与她对面,“运气不知多好,才能因祸得福,脱离声名狼藉的六皇子瑾王爷,我还没祝贺你重返自由身,你却想要再嫁回去。南月兰生,莫非你稀罕王妃位,嫌我无权无贵,当不得你再嫁的夫君?”
兰生完全糊涂了,“你说什么呢?我再嫁也好,回去也好,夫君不都是你么?”
映火的玻璃在泫瑾荻眼中一片金灿,好似觉得她傻乎乎,俊美的面容泛出微嘲,还不介意她看出来,“都说兰王妃兰造主兰大姑娘怎么怎么聪明,跟你生活一段时日就知道了,反应慢时堪比蜗牛。”
兰生刚想嘲笑回去,泫瑾荻却不给她机会,继续说道,“今日瑾王爷再婚,本就没我什么事?六皇子泫瑾枫。瑾王爷泫瑾枫,宗册上载此名,圣旨上书此名,奇太妃称他枫儿,皇上称他枫弟。”
兰生开始明白了,“你......”
“新妃嫁得是瑾王爷,也就是泫瑾枫。你以为我是权宜之计才假装娶进于思碧,你恼我气我,不喜欢我在此事上妥协,但我其实答应得并不犹豫。如果有人处心积虑非要嫁我死去的兄弟。与我何干。我为何不答应?所以,我让小坡子捧了瑾王爷的朝服和册封的玉盒,盒里装着泫瑾枫的牌位和生辰八字 ,一切备齐。礼数全套。名份可成。我兄弟虽待我无情。但丧于英年,想来地狱孤苦无伴,于思碧愿意嫁他。今后逢年过节终于有个添香奉献之人,为他做过的孽赎罪,是我兄弟最后一点福份。还有于思碧,横竖死过一任丈夫,再嫁一任死丈夫,也没什么好埋怨的,好歹享受了锦衣玉食。等将来,我兄弟终能光明正大入葬,我再做安排,让她可以作为王妃陪葬,一世荣光。”眼中金灿,眸底深黯,痛楚倾泻而出,情绪却冷若沉冰,“我倒是一点都不喜欢宗谱上泫瑾枫的名字旁边是南月兰生的名,人人当你是六皇子的妻,瑾王爷的妻。你我皆知,我不是六皇子,不是瑾王爷,是无父无母的孤儿,是无兄无弟的独子,连名字都是自取,若是死了,只能成孤魂野鬼。那座王府里,什么东西是我的?那片宫宇中,什么东西又属于我?抛却泫瑾枫这个壳子,景荻是谁?与你不过是桌友,仅此而已,可悲......”他本以为他少恨些了,忘却些了,能自欺欺人,占着泫瑾枫的名尚可以混过,但皇宫里那些所谓的亲人仍向他加诸苦难和耻辱,借着伤害兰生,这令他愤怒。
‘够了!‘兰生望着泫瑾荻越来越怒的神情,一把握住他的手,双眼染了水雾。嫁给他多久了,爱上他却好像还是不久前的事,不认为七岁会喜欢五岁的小屁孩,但可以从桌友开始算,种子落了心,到他落水而“亡”却扼了芽,然后他又成了六皇子,却已不是六皇子,生活在一起,经历重重,两道影像重叠成一道,情感这回迅速萌芽。
要是以找好老公的标准来看,聪明人都知道,他实在不算合格。虽然有豪门的出身,却背负了海深的仇恨;虽然回归了豪门,心理阴影的面积却太大;一大家子无情无义的亲戚,不打起精神来,随时死无全尸;权力富贵的身份只是标签,摘掉后也不算罢休,善终是亲人最后留给的仁慈,一般还不愿意留。有房有车,有珠宝有金银,有地位有面子,都是当下的事,闭眼睡觉再睁眼,发现有牢房有囚车,珠宝充公金银没收,动辄全家倒霉灭一门。所以啊,本人性格这么大缺陷,家庭背景那么大黑洞,在相亲市场上,条件稍好,父母双全,不缺吃穿的姑娘根本不考虑。但她已经没办法了,自己的选择,先婚后爱,而爱情需要包容和维护,因此,要承受越爱他心越痛的负面效应。
这个人,恐怕一辈子会背负着那些非人的黑暗岁月,就算是她,也不能根治他,只能让一直流血的伤口少流血,反复裂开的伤疤少裂开。五岁的他虽傲慢无比阴恻恻,关键时刻却不乏君子之心,如今连假装君子都不愿意,以盒中藏牌位的方法骗于思碧拜堂嫁了死人,小心小眼寸寸步步计较到陪葬,明知那女子是他母亲的又一棋子,他却认了真欺侮,已不在乎将来大白于天下,可能受到世人的轻蔑。
于思碧其实只是个小人物,他本可以不搭理不出席,任她挂空一个瑾王妃,守空一间华丽的屋,只要寻找合适的时机,一张纸一道令就能让她离开。兰生不觉得自己仁慈,同为孤儿的出身,她不随便同情任何人,自然也不同情于思碧,但她因为泫瑾荻的作法,感他所感,不觉得痛快淋漓,但为他痛彻心扉。他将泫瑾枫和自身分得那么清楚,已经抹杀从前的的自己,为她不再为瑾王妃而高兴,正是内心的不安全感。她也许可以因他对付于思碧的阴狠有一点点窃喜,但她更知道这种不安全感如果任由发展,缺陷人格会变成危险人格。
突然,兰生一骨碌爬起身,对神情僵冷,妖俊变了魔形的泫瑾荻,笑伸出了手,“跟我来。”
泫瑾荻冰冷的眼里回暖,神情重新自若,但他自己毫无所觉,见兰生笑,就跟着笑,怒火中烧瞬间化了无,“怎么?”
兰生双手叉腰,“叫你来就来,难道卖了你不成?”
好吧,他要跟过去划分彻底,她帮他!他化不成魔,因为她会紧紧收着他,就只能当个华丽丽自傲的妖怪。(未完待续。。)
第385章 降魔(下)
“遵命,遵命。”泫瑾荻不知兰生葫芦里卖什么药,捉了她的手起身。
小楼外,夜尚未铺满天空,西方一边犹亮,最美的红如涟漪迭起。
“正是好时候。”兰生笑。
泫瑾荻真是半点猜不透,“园子明明很小,看着却很宽敞,一树一石一泓活水,应该单调的东西,经这么一摆又别致得很,你一向有画龙点睛的本事。”只能以为她要他一起看日落。
“地方小,若再堆了假山林子,岂非挤死?”小小的园子一目了然,兰生看看左右,一个人影也没有,但抬头,见南月莎正要拉上书房门。
“小妹,等等。”
和这个妹妹说过的话,十根手指数得清。听南月凌说,他这位亲姐姐最讨厌的,大概就数张嘴了。听钟氏说,这个女儿身体弱,不求出嫁,但求兄弟姐妹赡养。金薇则说,莎妹内向害羞,外人面前胆小若鼠。玉蕊说,莎妹记忆绝佳,一本书看过一遍就能默写出来。兰生不知谁说得对,谁又说得不对。
当初准备这所别院时,在南月莎的小楼上花了最多的心思,不是因为她和这个小妹妹有多亲,而是因为她让弟弟妹妹们写下对未来居所的要求,南月莎写得是,不出门可行万里路,天地大不过一间屋。那时,她就觉得这个小妹蛮有意思的,好像是故意考她一样,所以她必须造得更有意思才行。
莎楼里有很多像书房跳板之类的新奇小玩意儿,明的。暗的,需要南月莎耐心寻找,或者撞缘,照着爱丽丝梦游仙境的灵感,是一个到处折叠的奇妙天地。当兰生看到南月莎在书房里一个人玩跳的时候,自认为达到了南月莎的要求。
南月莎拥有一颗纯心,这是兰生的想法。这样的人,来见证这样的一件事,应该是最合适不过的。更恰恰好的是,那棵四季的树离莎楼最近。哦。对了。说到那棵树,她有必要跟泫瑾荻解释一下。
“那其实是四棵树。”四棵围成了一棵,主干是树皮仿制,树冠是精心修剪后拼接而成。代表四个季节。总有一部分留在人间。
泫瑾荻不及赞叹。
兰生对等在二楼。看着身体细瘦,目光却明亮的南月莎道,“我要和这个人拜天地。你当个见证吧。”
南月莎睁大了眼睛,但很快就平静了,看向比自己更吃惊的泫瑾荻,难能可贵张口发声,“请问将来的姐夫,姓甚名谁?”
她的声音很稚嫩,与待嫁的年龄不符,但神情中透露出一种智慧,形成了奇异反差。她当然认识泫瑾荻,当然知道瑾王爷曾是大姐的夫婿,却脱口而出问他的名姓,是心的通透。
兰生见泫瑾荻还在发愣,不禁拽拽他的袖子,蹙眉眯眼,“是谁刚才在屋里悲悲切切,说我嫌弃他无权非贵?这会儿我选好良辰吉时,天地为媒,亲妹为证,月老树下要拜堂,你却又拖拉起来。我看,是你嫌我再嫁之身,不如罢了……”
泫瑾荻猛转头,惊望着兰生。她完全出乎意料的突然举动,在他心里掀起狂潮。那番他非他的言辞,他知道有多牵强,要是寻根究底,他才是泫瑾枫,反而不属于双胞兄弟,而如今他拿回了自己的名字,却憎恨它。所以,于思碧嫁为瑾王妃,他连做戏都不肯,直接把泫瑾枫做成一个死人牌位。
他荒谬,但痛快!不求世人理解,就望一人体谅。现在,这个人却远超过他心中期望,造就天地最美的一刻一方,为他正名!
感觉到她要松手,他立刻捉住了那只柔腕。怎能松开?她若走世间万遍,他也要寻她万世。
南月莎悄悄移前,至露台木栏处,双肘撑杆,双手扶腮,乌黑的眼瞳充满兴味。她尚不懂爱情,但看着楼下两人,此时无声胜有声,不知何处而起的情丝万缕,将周围的一切带进激烈的漩涡中去,令心跳从速,屏住呼吸。
一手握心上人不放,一手捡起枯枝,在地上写了两个字,那对清澈如泉的眼望上去,整个人意气风发,没有半分妖华,笑颜光芒夺魄,“小妹,看清了,这是你姐夫之名。”
南月莎不敢慢半拍,凝目瞧仔细,心中虽奇怪,但一字不问。她再看大姐,与姐夫比肩,光彩毫不逊色,各耀半边天。片刻想起来,要不要她唱礼,却见大姐趴着姐夫的肩耳语,姐夫点了点头,两人同时在树前跪下,然后——
起了风。
风不冷,但很大,竟吹得南月莎往后退了一步,乱了头发,遮住了眼,但等她伸手捉住栏杆,再看清眼前,不由惊叹。
园子里竟在下雪,雪片夹着花片,红梅的花,白梅的花,飘落纷纷。而更奇异的是,明明能看到两人对天地说话,却一个字都听不见,好似让花雪裹隔开来。
南月莎微嘟了嘴,喜堂虽是她从所未见过的美,却听不见拜天地的自己算什么见证呢?正想着,忽然发现有一些花雪并非随便落,让风吹贴到泓泉旁边那块黑石面上,居然浮成一行行的字。
天地鉴,月树媒,相约为婚,一生石上刻一生,夕阳待朝阳,莫道情深,但愿不离。
南月莎很快意识到,那是大姐和姐夫拜天地石说的话。
因为话很短,三拜也转眼就完成,每一拜都磕到了地面。大姐同姐夫拜得一样重,而不像多数新嫁娘那样,拜得总要比新郎浅,需显娇羞矜持,女子柔弱。
两人重新站定 ,抬眼望花雪,衣珏飘飘,天边红霞为喜堂收尾。南月莎的眼中,人如画,景如画,美不胜收。
“小妹。”大姐的声音响起,不知何时,风已息,雪花落停,她双颊飞粉,人比花娇,“不一定非要今天,有空就把你的名字刻在见证下面。”
刚蹲下身,以笛刀刻名的泫瑾荻回头,对南月莎作揖,“你姐姐虽然悠哉,你姐夫我却怕她决定得快,后悔也快,所以请小姨子高抬贵手,早早作好见证,正了我的名份。”
“你就不要催别人了,自己的名字都没刻好呢,不像我——”手一摇,花瓣飞去雪飞去,字字镌入了黑石,大字下面有小字,刻妻——南月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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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身体不好,坐在这儿一直冒汗,明天一章补足大家。
谢谢。(未完待续。。)
第386章 心石
她的风,真到了心想事成的程度。没有秘诀,不必勤练,心强,则风强。所谓强,有很多层的领悟,达到一种特定的心态心境,运风如呼吸,自然就好。不过,她不依赖天能的决心始终不变。
泫瑾荻抱持怀疑,“你不是说自己刻才算数?”
兰生斜睨着他,“我说个性化签名,风刻我名,世上谁能仿我?要不,你仿一个看看?”让自己舒服的信心,就叫自信。这种自信,就会成为力量。
泫瑾荻笑道,“仿不了,而且我自己连字都写不好,更别说刻了。要是太丑,你可别嫌。”
兰生也笑了笑,不说话,看他一笔一划地用心,将自己的名字放在她的旁边。
这才是真正成亲了吧,属于她和他的,自由相爱后的意志,在这一天开花结果。比起那场全城轰动的金玉大婚,她亲手布置的这个天地喜堂才是最美,即便很久很久之后,也不忘此时此景,与他说誓词的悸动喜悦。心跳犹急,她和他都不是轻易说爱的人,但皆敏锐,能看透对方的心意。所以,如此就好。
泫瑾荻刻完了,和兰生往小楼才走两步,忽然停住,回身望着那块石头,“我俩的婚书就那么放着,万一被偷了,当如何?”
兰生笑嘻嘻,“那就不作数了呗。”
泫瑾荻握她的手不由一紧,“你盖个能上锁的小屋子,既能将婚书存放好。又免了宵小动歪脑筋。”
兰生的脑中就架构起围石头的屋子来,但怎么想,都像土地公公的小祠堂,且破坏了这个园子整体美感,于是坚决拒绝,“谁会偷一块千斤重的石头?再说,刻上去的字,日晒雨淋就能不见了么?真要如此,说明我俩缘浅,认命就行了。”
泫瑾荻凝望了兰生一会儿。忽然拉着她又往兰楼走去。
兰生奇怪。“居然任我说,难得。”
“天地鉴,月树媒,相约为婚。一生石上刻一生。夕阳待朝阳。莫道情深,但愿不离。”说罢,泫瑾荻将她的手紧扣心口。“一生石在这里,偷不着,消不去,是我刚才肤浅了。”
兰生眼里又是雾蒙蒙,但笑得欢畅,“懂了就好。”
就在要踏进门的刹那,她又大声道,“石有四面,还有三面空着,喜堂现成的,挑自己喜欢的良辰美景和春夏秋冬,想嫁就嫁。”
门一合,新人入洞房去也。
南月莎大致明白大姐最后那句话,不过暂时好像和她没啥关系,摆摆脑袋,回书房拿了一柄小刀,走到石头那里乖乖刻名。大姐夫那么可怜巴巴求她了,她不好意思慢慢来。平时读书,最讨厌里面没有骨气的男子,但大姐夫那样,她居然不讨厌,还挺羡慕大姐的,也因此第一次在心里对从来无影的相公有了一条要求。
南月莎一个人在那儿吭哧吭哧“见证”,没注意这园子里,除了她,大姐大姐夫,还有别人。
就在四栋小楼的后面,连着小门,有一个袖珍的园地,玉蕊将一些药草移种了来,金薇摆放一张圆桌几张椅子,叉一支居安牌遮阳伞,纯供女子茶话。小门接一个宁静河湾,河湾出去就是一条大河,也是帝都护城河水的母河。若不想老太太唠叨出门太频繁,金薇玉蕊和南月凌就坐船出去。
不过,这时薇楼后面的两人却是一男一女,女子金薇,男子柳夏。
本来柳夏和泫瑾荻一道坐船来的,没打算留宿,但看到金薇在门里擦卦牌,就不小心在门外多停留了那么一会儿。金薇看到他,既没走,也没关门,照常做她的事。忽而,大风从山那边吹来花雪的异景,将两人同时吸引到楼后,看见了那一幕,美若画,境若仙,一对佳偶新成。因兰生最后一句话,令显然没能藏住行迹的两人顿然脸红,不用想都知道的意思。
金薇垂袖走回桌边,柳夏跟着坐下。
半晌,他决定先打破尴尬,“那块石头是面捏的吗?怎么能让风一拍就陷进去了?”
金薇抬眼来看,“你不知道?”
柳夏干笑,“知道你姐姐是能者?当然了。她看得出我的剑气,不可能是一般人。”
金薇醒悟,他是要逗她开口说话,不禁微微一笑,“她却就想当一般人,而且还当得比谁都好,不凭天能,凭居安造养着一大家子。可我,除了卦算看相,看书都只看一本易经,有朝一日若禁了这门学问,就一无是处了。”
“卦算看相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你有这样的能力,已难能可贵。之于禁易经这种事,是不可能发生的,人对天的信仰和畏惧从古至今,还会继续流传下去,而易经是一门博大精深的学问,不止卦算一面,还有做人为世的道理。你比任何人都通晓其中涵义,若为女师,是学生们之福。”对金薇,从憧憬女神到疏离她的清高,再到用心怜惜,柳夏才真正动情。老皇帝垂涎欲滴,从她还是豆蔻年华起就盯紧不放,她若不清高不清冷,怎能坚持下去?
他已向她表明心迹,兰生和泫瑾荻那边求了亲,现在会耐心等下去。
“柳少侠,我没有像姐姐喜欢姐夫那样,但你对我关心,我是知道的。”金薇抬眼。
柳夏一怔,头一回听她表态,虽然不是满含情意,但敞开心扉就觉得有些欣喜,“世上有几对夫妻能像那两位,一个刁一个狠,分分合合,花样百出,居然还要成两回亲。”
“我倒是挺羡慕他们的。”金薇却道,“两人说喜欢就喜欢,互相斗嘴也有意思,明明情深似海。偏看着又各自潇洒,没有了对方也能痛快活出自己的感觉,世上确实没有一对夫妻能像他们。”
柳夏皱了眉,暗想,要像泫瑾荻那样又宠又阴的,他这辈子是没可能的。
“柳少侠也不可能像我姐夫那样。”
柳夏心里咯噔,道声完了。
“我答应嫁你。”将卦盘翻转合桌,金薇再次红了脸,“虽说不可能像他们那样,但如果我一直看着别人幸福。就错过自己的幸福了。柳少侠若不介意我现在这样......”
‘现在这样才好。若你还是当年天女,我如何高攀得起。‘她曾冰冷如霜,拒人千里,他才疏离了。直到从北关回来再重逢。
“我今后......会改闷性子......”长年处于心灵的禁闭。金薇本来的性子不呆板。“你已经跟姐姐提过亲,直接找了媒婆同老夫人说就好......”
柳夏倏地站起来,几乎是往外冲的速度。过门槛还差点拌一脚,眨眼没影了。
金薇看得直乐,将一桌的卦牌收进褡袋里,绕到楼前,进屋取了一盏灯出来,给人照亮。南月莎听见脚步声,回头看一眼,轻轻道声谢谢二姐,转身接着抠字。姐妹之间也无话,静享宁夜来临。
第二天,日上三竿,尔月庭的主人才回转。
小坡子本想抱怨两句,但见主子春光满面,喜气洋洋,简直跟洞房美满的新郎官没两样,话到嘴边就成了好奇,“咦,小的还以为您昨晚会受气,早早被娘娘,啊,不是,呃--”要命,今后该如何称呼兰王妃,“被兰大姑娘撵回来呢。虽说咱们都知道这是做戏,不过兰大姑娘的脾气可不是一般的。”
泫瑾荻打了小坡子的脑袋一下,“平时就跟我抱怨,说兰王妃不信任你。你瞧瞧,背着她说坏话,怎能让她信。行了,今后得我一个人重用就满足吧,伺候两个主子,是做不到两颗忠心的。”
小坡子吐吐舌,“小的不就想帮您看好了心上人嘛。”
“你的机灵当她不知道?”泫瑾荻直接进了书房,“新妃昨晚还安静吧。”
“安静,非常安静,一整晚都没出过房门。不愧是太妃娘娘看中的。当初住尔日庭时,不也是很安静很能忍的吗?主子您可要千万小心,别给她钻到一点点空子,到时候给整出个小小子来,就糟糕了。”小坡子唠叨。
“那她也得先钻得出珍园大门的锁眼才行。 ”泫瑾荻让小坡子传宇老他们来。
这时,珍园门内,被小坡子说成会钻空子的新妃娘娘于思碧正怒瞪着门上的铁锁,无法置信。她守了一夜空房,既然连拜堂都不来,这点已是预料之中,但她昨日披着盖头进府,压根不知自己被安排在珍园,更不知泫瑾荻已搬到尔月庭了。
“开门!”她觉得泫瑾荻这么安排,幼稚可笑。
身旁的侍女是奇太妃所派,胆子大得很,上前就要砸锁。不料从两旁廊下站出四名带刀侍卫,喝令侍女们住手。
于思碧沉着脸,“本妃为瑾王正妃,外命妇正一品,谁能锁我,还不滚到一边去!”
“新妃娘娘,王爷设立家规,求了皇恩,特印金牌奉入府中,所有人必须遵守。家规第一条:女眷全部住入珍园,不得任意出门,即便是正妃也不例外。王爷说了,娘娘时而需要进宫,但只要照家规来,提前一日申请牌子,他不会为难。牌子限当日有效,允一次来回,可以安心出入。至于珍园里,新妃娘娘最大,有劳您费心打理后府,让瑾王爷能专心国事。”一名侍卫手握铁刀柄,传达规矩。
于思碧张嘴怔了半天。她虽知要获得瑾王爷的宠爱不易,但一直以为他是急色饿狼,只不过胆小怕死,从北关流放回来就谨慎行事,装乖而已。现在南月兰生已滚蛋,她就是主母,迟早拿下这个男人。想不到,他做到这么绝,为了锁她,连圣旨都请来,现下根本不能还击。
她眯起眼,告诉自己不能急,但道,“那好,烦你传话,本妃要进宫给太妃娘娘请安,请王爷发牌。”
侍卫持刀的姿势不卑不亢,道声是,“今日请牌子,明日才能知消息,娘娘且回。王爷吩咐,珍园一直没有好好管着,而兰王妃心肠软,这几年对各家送来的歌姬舞姬全收了,还有他从北关买来的美人,共有三十七名,好像形成了几个小团体,平时互相争轧,为一点点小事吵闹不休,若娘娘有空,最好立刻打理起来,家和才能万事兴。”
于思碧皮笑肉不笑,“请转告王爷放心,本妃不会再让他操心的。”转身气呼呼就走。
侍女是自己人,有点担心,“娘娘,王爷越来越过分呢,似乎连太妃娘娘也不放在眼里,如何是好?”
“他当我是普通女子么?一把锁几个侍卫就能让我禁足?他既然这么狠,就别怪我不客气。太妃娘娘不是给了迷香么?你们从墙出去,将它们交给小太监们,让他们今晚给王爷用上。让人摆平那几个侍卫,王爷只要与我成了夫妻,他还飞得出我的手心?”于思碧哼一声。说实话,她对自己的房中术是十分得意的。如大荣多数男子,她的丈夫虽不花心,也有狎妓的事,但经她的手,再不想着去外面了,不分日夜与她厮混,为此公婆不喜欢她,说儿子被她害死的,赶她回了娘家。当然,这种事她不可能跟任何人说,就连师叔也不知。
侍女们忙去了,于思碧进了房,门外却落下一个人影,飞起如烟,出了珍园就入惜园。暖房仍保持原样,不过成了能者专用,目前空荡荡的,因为五行能者被兰生派出去收集名字,只有柳今今在。她应泫瑾荻的邀请,来王府只为对付一人,就是于思碧。
泫瑾荻虽已安排好于思碧的结局,但怕她搞小动作,自己又没时间事事盯着,就让柳今今帮忙。
影子是小扫,在影门借于思碧入府而大肆混进的情况下,单靠明面上的侍卫是不够的,小扫武功奇异卓绝,少有对手,能避开敌人的视线而来去自如,故而被安排盯着于思碧,同时将影门的人分辨出来。小扫同柳今今说了于思碧的打算,又赶紧回珍园去了。
柳今今冷眼抚过一片绿叶,“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这女人不但自以为是,还当男人都想钻她的裙子,太丢我们女子的脸了。”自言自语完毕,披上斗篷,去向小坡子要了一驾马车,一字不提于思碧今晚要“霸王硬上弓”的打算,出门找人。
这时,居安造接到紧急通知,兰生赶到工造司。(未完待续。。)
第387章 强征
茶已冷,兰生才看完文书,慢慢放到桌上,抬眼看出去。工造司的大堂里,今日难得都坐满了。靠她这边一列,乐福乐和,巧林邱穆,沐阳雷衡,四造全到。对面除了司里几位造匠和文官,还有齐天造的欧阳吐雾老爷子,同他手下的两名大掌事。
南北到齐了。
不过也是,这么大的事,官造自己不好全吃进,又想捞功,又不想担责,所以找来民造。
“大家现在都知道了吧,皇上已决定造新都。暄都历经数百年,无疑是大荣最繁华的都城之一,但随之而来的问题也是重重,日益老旧拥挤,大小街道布置散漫,皇宫规模太小,贫民区却越来越扩张了,东市西市早已不堪负荷,脏乱严重,有些地区甚至鼠害猖獗。皇上还是太子时,就已经留意到了,贫民区差点爆发疫病也不过是一年前的事,还因此拨款建了药汤浴场。虽然东区的清洁状况有所改善,但一个浴场只能治标,不能治本。”司正难得语重心长,“其实,早在皇上刚登基时,就有人提议迁都,然而先帝刚去,连年天灾又令国库空虚,迁都太劳民伤财,皇上没同意。经过这半年的励精图治,财政改善不少,正好,由原本四象两极的学生先生们联名上折子,提出了造新都的建议。皇上犹豫,但百官热议,纷纷上书赞同,阁部帮皇上下了决心。”
兰生心中冷笑,分明是新帝动了心思。说得比唱得还好听。固然以她的眼光来看,暄城确实不怎么样,司正说得几点都很到位,但作为一个数百年的老城,功能还是很齐全的。有闲钱当然可以重新规划,不过就她所知,灾荒造成的民难已经波及到南方。靠苛捐杂税收来的银子虽不少,多数落进贪官和皇帝自家小金库里,到国库没剩多少。而且她听司正说了那么大段,要点是嫌皇宫太小。而贫民区扩大和脏乱只是借口。
事实上。东区已经好很多了,以药汤浴场为中心,宣扬干净整洁环境对健康的重要性,东区的百姓俨然成了绿化净化居所的先锋。有院子的必种花草。有楼台的必放花架。清早洒水,夕晚拾街,由余老带领的查玉会自觉组成巡逻队。负责检查东区的虫鼠害,并辅助浴场汤丞和地方官樊圻。这个樊圻,不会送礼,不会奉承,看似升官实为贬,管着全城最穷的一块地方,兢兢业业,却还遭了批评,可见朝廷多黑。
兰生十分清楚,因樊圻带汤丞皆投了泫瑾荻谋下,这才保得住官帽,坚持至今。
欧阳吐雾掏出烟斗来,“看来这事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说得完的,大人可否允小老儿过过烟瘾?小老儿在门口站着听。”
不知怎么,在兰生听来,有点呛声的意思,不禁挑眉。齐天造一向稀罕和工造司合作,如今这么一大块肥肉,怎么要避了?她决定不开口,先听听看今天这风往哪面吹。
司正点头,“不必去门口,坐那儿抽就行。”
欧阳吐雾点了火,猛吸两口,烟草丝卷金焰,才道,“造新都和迁都有何不同?”
司正就等着人提问,“迁都是远途,新都就在旧都旁边,已经划定了地界。”示意小吏打开地图,指着红线勾成的一块方地,“此地大家都知道吧,沿许河往东有一片开阔的平地,离旧都东城墙不出十里,又离平江近,不必担心水质和水量。”
“小老儿听说当初定东城为贫区,因东城背穷山,许河湍急,不是建造的好地。如今靠东建新都,不要紧么?”欧阳吐雾烟圈里哈气。
“就是因为东城让穷人占了,才没察觉再往东有宝地呢。安少相已请钦天监京大人请卦和玄清观主方道长问天,确定比现在的位置更具福泽,且新都与旧都不过一河之隔,暄都不更名,就在旁边再建一片城罢了,除了工造上的花费,几乎没有别的开支了。皇上了不起啊,年纪轻轻就知为百姓着想,大荣之幸,我等之幸......”随即,滔滔不绝一大段马屁。
也不知道是新帝杀人杀出效果来了呢,还是安少相为首的内阁调教有方,这位历经两帝的老司正随时随地,不管有没有上官或皇帝在场,歌颂大荣之幸,兰生等人都已经习以为常。
等他说得口干舌燥端茶喝水,乐和才开口,“尽管只需工造花费,但要新建一座都城,工程浩大,不知皇上想要几时落成?”
“当然不能用太久,皇上新登大宝,新都就是天下百姓祝贺天子的大礼,若过个十年八年才落成,岂不成笑话了吗?”司正呵呵呵地笑。
兰生皱眉,也看到欧阳老爷子目光沉沉,大概和她一样,预感不祥。
司正竖起一根手指头,“皇上和阁部尚未定论,不过工造司打算以一年为期......”
民造这边一下子站起三四人,同声喊道,“什么?!”
司正不高兴了,“这是干什么?你们有何不满啊!要说这么大的工程,官造根本无需民造插手,考虑到一年期限比较紧,这才请你们各家参与。皇宫部分当然由官造负责,你们只要负责内城外城的街道房屋,即便本官不是工师出身,也知道没难度。”
乐和打圆场,“大人莫恼,我等只是觉得一年建成规模宏大的新都,是不是牵强了些?就拿帝陵来说,先帝陵墓耗时八年才完成。”
“一个是往地下造,一个是往地上造,能一样吗?”没看过猪跑,也吃过猪肉,司正大人说得好像很行家,“再说,要是八年才交工,找你们来做什么用?”
大概察觉到兰生一直没说话,司正忍不住拉她入局。“兰造主当年造六皇子府,人人说要三年工,您一年就交了。您说说看,这是本官强求了吗?”
感觉十几道视线聚焦了自己,兰生不开口也不行,“大人当然有大人的打算,不过六皇子府的规模与新都是完全不可比拟的。”一看司正瞪了眼,她仍不慌不忙说道,“大人,我看阁部公文上所说。敦促官民工造携手合作。共同建造记载大荣兴盛的新都城,似乎并不要求民造行必须参与。想来大人今日召唤我等,只是为了好好商议,广纳建议?”
司正张口却哑了好一会儿。“确实只是阁部的初步指导。究竟如何做。由我们工造司上报,最后才能有定论。不过,官造民造合作由来已久。又是如此巨大的工程,一旦建成,功成名就,何乐而不为。”
“话虽如此,我们北联造属小民造联合,其中最大的四造,每家只有不超过二十名匠师的小规模,眼看开春就是旺季,实在没有余力再接新都案。齐天造为南造第一大,北面亦有分堂,手下能匠过千,堪当此任。”兰生不接烫手山芋,还丢给行业竞争对手。
欧阳吐雾眼若铜铃,褐脸皱成一条条,“司正大人,兰造主谦虚了,以居安造一家为例,整个冬天签下三千三百余匠,以帝都为中心的三州范畴,用工人五万九千余人,我齐天望尘莫及。她若推辞,我齐天可不敢自不量力。”
切,齐天情报不可小觑!兰生面带微笑,“老爷子,这不是司正大人让我们造路架桥吗?没有朝廷拨款,居安怎敢签下那么多人?再者,如果这么算,齐天造在南方拥匠万数,运工十万计,我们北联造合起来,只够抱齐天一条大腿。”
乐和,邱穆,雷衡,连忙附和。
忽然门外奔进一青衣小官,“大人,阁部紧急公文,速阅,回函。”
司正不敢耽搁,拆了公文袋就阅,阅完大乐,叫来纸墨笔砚,写了回函,盖了官印,“不愧是安少相,做事雷厉风行,果断之极,本官正觉棘手,他就帮我解决了。请回去禀报少相,下官有了他的批文,建新都就一帆风顺,下官可放开手脚大干一番。”
青衣小官跑了,众人皆凝目静待。
司正举起新来的公文,“阁部已有决议,新都一年期完工,由工造司主担,设将作大监一名,副监四名,次监八名,分别监察工程。所有民造行,按工造司所定人数名单为准,以服劳役的形式,分担工造司派定工程,听从监官命令,完成拆建修改等各项要求,不得有误。”
劳役?
众所周知,大荣劳役是活死人营,既没有工钱,又没有吃饱穿暖的保障,监工个个如狼似虎,动辄打骂。城外专有劳役营,营后就是乱葬岗,冤魂无数,枯骨鲜肉交错,凄惨无比。
“大人!”兰生没有跳起,也没有像乐和他们露出愤怒的表情,只是声音冷煞,“大荣劳役有法令规定,缴税不足者,违法抵罪者,以及各州划定区域中抽丁,帝都不属其中,且我们造行一向缴足了税,亦不用违法罪民为匠工,怎能以服劳役担当新都工程?”
“兰造主所说不错,小老儿亦有同感。合作是一回事,服劳役则是另一回事。”头一回,南北同声同气了,欧阳老爷子的脸上也是震惊。
司正一拍桌案,怒道,“你们这些人!本官平时待你们太好了,一个个敢对本官叫嚣。岂有此理,不过是小老百姓,何时轮到你们指手画脚!再敢顶嘴,小心本官将你们的名字都放进名单里去,让你们也尝尝监工鞭子的滋味。真是的,本来你们自觉一点儿,积极一点儿,未必没有油水可捞,给脸不要脸,现在跟本官登鼻子上眼,着急了?晚了!都给我回去等着,名单一下,立刻入劳役营!”
拿着鸡毛当令箭,死撅尾巴,这回却令众人忌惮起来。
到了晚上,名单就到。居安造,南月兰生的名字列第一个,惊呆所有人,除了本人。
“简直!”木林的名字也在上头,但他不担心自己,“强征劳役不是没听说过,且不管无理到这个地步,我还没听说过征女子服劳役的。娘的,那个狗官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居然让王妃干苦力。”
“前王妃。”安鹄突然下来的那道公文,已令兰生隐隐察觉到阴险的味道,只不过还料不到他竟敢做到如此猖狂,“显然安少相如今大权在握,觉得时机成熟,可以羞辱我了。”
“放屁!”管宏这回也沉不住气,“你就算不是王妃,也是名门之女,有本事让皇后服劳役去,我们就去。”
“都别急,不过存心刁难罢了,不至于真敢。”铁哥给人定心丸。
不,安鹄这回肯定是动真格的。兰生不急,但深思。(未完待续。。)
第388章 奉还
尔日主庭的天井花园里,柳今今穿一身侍女裙,静静靠在一扇门旁。夜深沉,缺月漏下,疏影慢慢摇,银辉淡裹,如一团雪球。等得有些倦了,她闭目想要偷会儿懒,却终于听到门栓松动的声音。
门里走出一个男子,华服雕龙,云纹流动,是瑾王爷的袍子,但人却不是瑾王爷。他身材虽瘦长,可显得有些单薄,五官斯文,面上浮白,让人立刻能联想到风月场常客。不过,眼神放浪形骸的同时,有一丝不寻常得呆滞。
他一见柳今今就笑,双手还不老实,想往她的腰上搂,“丫头,你说你家小姐是新人,分明不知折过多少男人的阳寿,还敢骗小爷?那一身蛇精似的功夫,啧啧,真叫人欲仙欲死。我虽假扮王爷有一阵了,如此销魂的美人还是头一回尝。说好,明晚我还来,王爷瞎眼了吧,这等......”
柳今今掌心一摊,向他吹出一层粉红浅雾,不安分的手没占到一点便宜,就此僵住,两粒眼珠子发直,往后笔挺倒进门里。她再吹声唿哨,从一道门里奔出几个黑衣人,将男子迅速拖入里屋,剥了他的外袍内衣,又扔进床里,便迅速退回刚才那道门中,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柳今今这才蒙上湿面巾,也进了里屋。她目光冷厌扫过床上睡得正沉的女人,艳香在香炉中弥漫成青雾,即便闻不出味道,看香灰也知药的份量,要让男人没力气下床的决心。她不由鄙夷,接连推开朝向天井的两扇大窗,毫不介意冷风吹进,走到圆桌前,举茶壶浇灭最后一星香尾。
床上的女人慢慢睁开了眼。杏眼微挑,双目含春,欢愉过后的肌肤如朝露水凝,伸着藕臂张蛇腰的模样恐怕又会惹男人野马纵崖。没看到屋里有第三人,但见趴在身旁光溜溜的男子,软绵娇柔唤一声夫郎,身子如菟丝草一般滑缠了过去。
柳今今不慌不忙,莲步不藏足音,到床前将蛇精女掰了过来。
女子虽然认人不清,其他感官如常,惊瞪着突然出现的蒙面人,立刻从枕下挥出一柄尺长的短剑,不顾身上光溜溜的,跳下床来,喝道,“快来人!有刺客!”
柳今今没料到于思碧会武艺,虽然长年江湖走险的警觉和反应令她及时避开要害,手臂却被划破一道,顿时见了血光。她眼明手快,一边退一边取出药粉撒伤口止血,以免血滴印地留痕迹。
就在这时,一片墙面陡翻转过来,小扫飞出,见于思碧一丝不挂却眼皮子都不眨,一脚踢飞她的短剑,一手扼住她的脖子,对柳今今道声快。
柳今今不迟疑,上前眼对眼,但念,“春梦痴醉,梦醒人醒,待你再睁眼,方知花落了谁家。”拍掌,手腕突然摇出一串铃音,于思碧闭目昏倒在床榻。
“走吧。”柳今今往活墙里走。
迷宫的廊道配合蜂巢的房间,如兰生所言,可以到处藏兵。
“这就完了?”小扫有点不信,“万一她醒后想起我跟你的脸,怎么办?”
“想起,想不起,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睡错了男人,教她今后千万别再聪明反被聪明误。”柳今今头也不回。
小扫瞅了床上两根白花肉条一眼,满面嫌弃,摇头晃脑跟上,自言自语,“连对手到底有多少本事都没搞清楚,就敢耍心眼,哪里聪明,分明蠢透了。”
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他追问柳今今,“你说要照我家大小姐的待遇对她以牙还牙,而且影门那些人也不是什么好鸟,难道那位主跟死道士也——”差点咬到自己舌头。
柳今今推合了墙,眼角眯尖,笑得说不上好坏,“我的心术对南月兰生从未起过作用,她要是跟道士睡了,怎会不记得?影门应该是有这种打算的,不过既然迷不了她的心智,又不像我们不着急,就只能做表面文章。”
“不要动不动就说睡。”无论如何,小扫松了口气,“你一个姑娘家。”今晚他大开眼界,这位看着比他家大小姐显得大小姐多多的大小姐,面对两根白花肉的初绞,脸不红,眼不眨,然后站外面听大半夜的云雨滚雷而悠闲自在,真是人不可貌相。
柳今今嗤笑一声,眼睛通过折望镜,经过墙顶的密洞,观看隔壁。
她的骗子生涯,其中以女色为主要手段,找青楼女子代她,用心术让男人们以为跟她那个什么,已经熟门熟路,十分老道。所以,她自然看得出来,貌似端庄的于思碧可不是矜持那一类的,那腰肢,那身段,眼眉的风情,举手投足的妩媚,就像春天等夜的猫。
皓腕一翻,叮铃铃——叮铃铃——
于思碧睁开了眼睛。先感觉冷,侧头一看,见两大扇窗开着,心道怪不得。几乎同时,她开始觉得怪异,好端端,窗怎么开得那么大?
一抬手,雪肤敷淡粉,有些红印,身体酸麻酸麻的,就想起那场风月美事来。迷香的量似乎多了些,她事先服过醒药,但好像仍是受了影响,记忆混乱,脑中都是片断。不过,她满足叹息,哪怕是片断,那绝对的,疯狂的,欢爱,确切发生了。不仅如此,她此刻百穴畅通,身轻骨酥,正是从前和丈夫行房后的那种舒服感,毫无疑问,是身后的男人带给她的。
微微有点小失望吧。她本以为这一任的丈夫身材那般硕美,又具风流皇子的盛名,应该能让她尖叫求饶才是,但她记得是自己主导了一夜,反而那双男人的手留在她肌肤上的痕迹太浅,莽撞,粗鲁,急性子,技巧笨拙,太容易受她挑逗。
不过,无妨,今晚不管是谁吃了谁,结果都一样,她和他夫妻之实已成,今后可以慢慢调,将他的花心变成专心,只宠她一个,自然就养出力气了。
于思碧这厢春情无边浮想联翩,随即柔转身子,启樱唇妩唤,“王——”一张陌生男子的脸赫然入目,吓得她从床上翻滚而下,赤条条,倒爬了好几步。
这男人是谁?
于思碧眼睛睁得死大,因为太恐慌而无法冷静,全身抖若筛糠,刚才还通体舒畅的愉悦感变成了针扎刺骨,那些她还嫌浅的爱痕,如今在她皮肤上发烫,成为烙铁一般抹不去的耻辱。
不敢相信自己眼中所见,明明是看清了那张俊美的相貌才放心投情,她眼珠子转起来,看到地上一堆衣物,分明就有王爷的锦袍,不由连连深呼吸,暗道冷静。虽然手脚都软了,仍咬牙爬起,关了窗,再走近床前去确认。然而,不管她怎么看,那个睡得打鼾的男人绝非她朝思暮想的瑾王爷。
终于脸色惨白,但于思碧毕竟是挑选出来当未来皇后的影门弟子,心思也沉静起来,想到自己落入陷阱的可能性,脑中渐渐清晰。南月兰生手下有不少能者投靠,若给她制造幻象,轻而易举。她因对方的阴谋而感到愤怒,可是又想到自己身边也非没有帮手,而尔日庭中师门和师叔的势力遍布,调包男人怎会一无所觉?除非瑾王深藏不露,看似她可以掌握的尔日庭,其实还在他的手中!
的确睡错了男人,却到底不是大姑娘上轿,于思碧对此的羞愤没有持久,觉得自己眼下急需做一件事——杀人灭口。这个男人必须死!从枕下抽出短剑,浑然不知自己拿出来过一回,她目光冷寒,将剑尖抵近男子的心口。然而,一犹豫,杀人之后要怎么办?
男子翻了个身,抱被嘟囔,“来,来,美人都来,小爷代王爷好好疼你们……”
与此同时,外面响起脚步声和说话声,“赶紧把那小子找出来!假扮王爷,成天吃喝玩乐,撑着了吧,要派用场的时候竟偷懒!”
于思碧动作一停,听到外面房门直响,不知何时就搜来她这间,不禁再度慌张,摸了自己的衣裙就穿。
让柳今今弄昏的两个侍女醒了,跑进来见于思碧自己在穿衣,连忙上前帮忙,结果看到床上的男人脸,大惊失色,差点尖叫。
“噤声!”于思碧低声道,伸手捂住两人的嘴,“把我们来过的痕迹弄干净,快!”她不能像南月兰生那样,被抓当场。
两女急忙点头。好在东西不多,眨眼就收拾停当。接着,趁那些侍卫在别的门里,天井无人的片刻工夫中,帮扶着于思碧逃出尔日庭去了。
她们后脚才离开,来闹动静的簿马就直接走进案发现场,而柳今今和小扫又回来了,三人围坐圆桌,开茶话会似的,看府卫们把做好梦的假王爷抬走。
“捉个当场该多好。”小扫撇嘴,“让她也尝尝滋味。”
“她可不是贞烈,刚才虽慌了一瞬,后来就淡定自若了,大不了反咬一口,说自己被那男人骗失了身。她若能一刀下去,倒反而说不清楚了。”柳今今全看在眼里。
无论说不说得清楚,今夜之后,新王妃已无力折腾。
第389章 变旗
“不过随她怎么反咬,也咬不到王爷身上。王爷今日下午就入宫陪太皇太后,晚上又与阁部议新都之事,早过了宫门下禁的时辰,不到天明出不了宫。”簿马那边也是万无一失,“就怕她跟奇太妃告状。”
“所以才要真弄出丑来呢。”柳今今哼声,“她自己吃个闷亏,憋死别想多余的,我也不会怎么样。她要是自己找死,就怪不得我了。”
于思碧今夜搭进去的,可不止她自己,还有她为了勾引瑾王而动用到的人。她布的是情网,对手布的是天罗地网。整个瑾王府,自兰王妃离开后,初造时兰生设计的防御功能造就威力无穷的杀场,一旦进来敌人,有去无回。
不管是奇太妃,还是于思碧,她们没料到的事太多,从泫瑾荻重回六皇子的身份,北关回归,到现在封为瑾王,他早已积蓄了力量。看似让他母妃和皇兄逼得退让一步又一步,其实却操纵全盘。令新帝势力和影门势力互斗,暗帮安鹄为首的新阁部促成增税和那些惹老贵的新政,对新贵们无节制的敛财大力添薪,又让京暮推动新都造案,这一桩桩,一件件,谁能知他的大推手。
他不用当坏人,所有的坏主意都是别人出的。他只需推波助澜,让坏人们觉得一帆风顺,得意忘形,变本加厉,让好人们觉得忍无可忍,不能再忍,不求死就要求生。而到了今日,他亲爱的母妃已对他无法加害。更遑论于思碧这样的棋子,一入王府的门,就一颗颗都是死棋了。
“我去告诉大小姐。”小扫要报信。
柳今今拽住他,“说什么说!她才不关心这种事呢!保不准还觉得我出手太狠。”
簿马也觉不妥,“王爷吩咐,能瞒则瞒,且不管那位新妃的人品,并非光明正大的计。再者,这会儿兰王妃正头疼大事,不必拿小事烦她了。”
话说。兰生对于让自己服劳役的事。本来还只是惊讶,不到头疼的地步。一来,名单刚定,按照她所了解的工造司。做事没头没脑。效率奇差。还有更改的可能;二来,她觉得泫瑾荻不会袖手旁观,多少也有点让她想依赖的惰性。不过。天一亮,就来了两拨客人,让她悄悄头疼起来,事情似乎不是自己想像得那么简单。
首先来的,是乐和,邱穆和雷衡。
除了不懂工造纯出钱的乐和,能工巧匠邱穆与雷衡均在名单之列,不过乐和也大大地抱怨,说工造司几乎抽走了造里所有的能匠,今后还如何开工。但等他们知道连兰生的名字也在,一个个都成哑巴了。
送走忐忑不安的三位造友,兰生对照四张名单后,发现不仅安鹄对她动真格的,新帝对新都也动了真格的,才将民间的造匠们一个不漏网住,而且还是用白工。这个暴躁皇帝,要真打算征收征用,不花钱的强盗法子,将新都计划推行到底,她想不出如何阻止。
天子最大,皇权最霸,一条万里长城在太空都能看得见,秦始皇给那些造长城的人发工资么?
“兰大小姐,多日不见你,再不受皇族那些破规矩,真是越来越美丽了啊。”绝对帅哥的配音,却是匹诺曹的圆头相,京暮来访。
兰生对他的赞美坦然收受,起身相迎,“京大少夸奖,只怕美丽的时日不久,我就要灰头土面,连小命都难保。”以为京暮不知道。
“虽然服劳役者多九死一生,不过兰大小姐服劳役能跟别人一样吗?”京暮却就是为此事而来。
兰生若有所思,片刻后问道,“京大少消息一向灵通,听你的语气,我这回是躲不过这劫了?”
京暮叹口气,“所以我说啊,女子不可嫁错人。兰大小姐当初若没嫁给六皇子,今日何来此劫?”
“后悔无用,京大少不妨指点一二,让我少吃点灰少挨点鞭子。”兰生笑道。这位动辄踩上泫瑾荻一脚,也是惯例。不觉得生气,就觉得有趣,有点两小无猜,因爱生恨的意思。哈!
京暮看着又是佩服,“若役营是战场,大小姐就是巾帼女将,哪里需要我指点,只敢诚惶诚恐跟随。兰大小姐莫怪,这回的事有我的不是,今日特来负荆请罪。”
京暮虽然从不掩饰对自己的好感,有时捧得她飘飘然,不过正事上说话不浮夸,兰生因此敛起笑容,“负荆请罪不至于,京大少肯告知前因后果,我也愿闻其详,早做准备。”
京暮再露欣赏的神色,“建造新都虽是皇上先提,因国情不容乐观,就搁置了。如今重提,是由一班整日无所事事的士子学子联名,睁眼说瞎话,将当今皇上捧为大荣前所未有的明君,唯有一座崭新的都城方能配得上帝勋。在下不才,正是这班人的带头。”
兰生还真没想到,但比起气愤,更加好奇,“我以为京大少看不惯朝廷和皇帝的作为,这才弃了你父亲安排好的官路,所以即便你这么说,我仍坚持己见,认为京大少这么做必定别有用意。”
京暮眼睛里立刻放光,高兴道,“我果然没有钦慕错人,兰大姑娘真是在下知音。确实,我等提造新都的目的并非讨好皇上。毕竟即便我们不提,皇上也不会放弃,或早或晚的事而已。不过,近来安少相所主的阁部对士子集社表示不满,说我们这些人仗着多读了点书,言论放肆,书画亦彰显对时政的嘲讽,不尊重朝廷,不尊重皇上,故而要拟定法令,禁止自由言。”
兰生叹,“昏君佞臣都不喜欢听反对的声音,不想听,当然只能禁。书与画,此类容易深入人心,最有效的禁法只有像秦始皇焚书坑儒,或者大搞愚民政策了。而学者既为革新先驱,难免首当其冲,让人杀鸡儆猴。”
“正是这个道理。”京暮的表情越发高兴,心道果然没有看错她,“为了不让人宰,就只能转移他们的视线。昏君早嫌弃皇宫不够辉煌,佞臣伺机候着,正好大捞特捞,如此一来,没人有空拿我们开刀。此其一。”
“我们这么昏君佞臣地说,不会让安少相的探子听去吧?”兰生完全不知京暮心底事,笑问,“还有第二条原因么?”
京暮点头,“兰王妃遭人陷害受到冤屈,民间声音并非一面倒,都对你不利。恰恰相反,替你不值的人可不在少数。兰王妃这些年为百姓所做的好事,你自己虽不爱说,却有铁证。药汤浴场,平医所,少童学堂,还有一片片给穷人难民住的改建老居,除非有人非要作恶,否则屹立在那儿,都是你的功劳。你大概不知道,民间还有唱你的童谣。”
兰生不知道,自己平时转来转去就几个地方,跟工蜂似的,造完就抛脑后的“无良”。
京暮摇脑袋就学,“皇家有媳兰娘娘,不喜穿金不戴银,张手要钱却最勤,莫道刁,莫道坏,全都用来造福泰,大家交金就还金,大家交银就还银,要是都像兰娘娘,安居乐业立来临。”
兰生难掩吃惊的神情,脱口而出,“谁造得谣?我哪有那么无私!骗了不少税金不假,可居安从没有做过白工,赚多赚少而已,但说得我跟活菩萨似的,太夸张。”
京暮好笑,“兰娘娘莫谦虚。哪里夸张?若你觉得是造谣,我说造得实在好!这年头大家累着找活路,也给他们一点想头不是?”
“拿我当想头么?”兰生无奈,“要是传到有些人的耳里,我就没头了。”够格当成谋反。
“安心,老百姓想要爱护的人,哪有那么容易掉了脑袋的。你瞧着,前瑾王妃被征为劳役,能激起多大的浪。”此,其二。
有人将南月兰生造就为民心所向,让她的命运与苦难民众的命运紧紧相连,而她的不屈,她的倔强,她的傲气,只有进入死地,才能最大鼓舞麻木的活心!
他因此,才服帖了那人的才智和谋略,如此用心,如此耐心,一步棋一下三年,不做别的,只道兰王妃好,而且是对最穷最苦的人们言,在兰王妃造桥造路造学堂造医所的方圆偷偷言,哪怕费时费力,好像已经料到了今天。敌人却还糊里糊涂,只当她挡路石,以为扣一个不清白就能打发,完全不知日久所建的人心固若金汤,她已成为那杆飘扬的旗。
那人说,南月兰生只关注工造,不擅长处理婆媳关系和应付婆家的亲戚,不喜欢官场人事,不在意朝堂时事,尽管时而有一番大智大觉,但不想惹毛她的话,有些事最好不要说得太明白。那人这么说时,他还不以为然,拿童谣试探,但她果真不领情。
再看她因自己刚才意气风发说漏的一点点而瞪大的眼睛,他干笑打底,“我的意思是,你腹中有瑾王爷的亲骨肉,谁能动你?”
兰生想,她得数下日子,说不准春天进役营,需绑第一个小枕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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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8章里的bug改了,谢谢亲的提醒。(未完待续。。)
第390章 真儿
太妃殿里,于思碧头一回觉得师叔严厉,令她原本惶恐不安的心里更加烦躁了。
还没嫁时,师叔一直待她亲和,帮她仔细谋划,事事亲自打点,让她以为不管瑾王爷会如何待她,至少婆媳关系会融洽,而不像第一个公婆,鸡蛋里挑骨头,她做得再好也不会满意。谁知,这个比原先那个厉害得多,连假意的客气都没有,上来第一句话就是责问,问她为何来晚了一日。大婚后的第二日向宫里的婆婆请安,是礼仪,也是规矩。
于思碧挺委屈,把瑾王爷将她锁在珍园里的事说一遍,又道今日才拿到出门的牌子,所以来迟。
然而,奇太妃没有就此谅解,反而怪她没用,连这点小刁难都处理不了,如何担当王府主母。还道儿子请了王令立了家规,但她也是瑾王正妃,宗谱载姓,堂堂正正,面对荒唐的家规,应该坚决反对,有自己替她撑腰,怕什么。说着说着,居然以南月兰生为例,诉那位前王妃的我行我素,好歹没人敢小看了。说到一半,察觉不妥,好似鼓励这任儿媳对自己阳奉阴违,这才住了口。
半晌,奇太妃将于思碧拉到身边坐,以柔和的语气道,“我知你心仪枫儿,怕你心软,任他轻忽了你这个正妻,要是很快纳新人进来,还有你一席之地吗?我非皇后,却因盛宠不衰,掌管后宫二十年,所以名分固然重要。最重要的,还是要拢住男人的心。不是我夸南月兰生,别看她模样刁薄不讨喜欢,心计却多,故意骄傲自得,不把男人放在眼里,才骗得男人们个个围着转呢。枫儿虽是我的儿,但男人差不多都一样,越是难以亲近的女人,他们就越在意越想征服。这一点。你要学着些。聪明得骄横,自信得挑衅,适当得温柔。”
于思碧非但不感激婆婆的建议,心里生气值飙升。心想。敢情她还得向南月兰生去取经?她虽恼怒。却不敢面露颜色,低头称是。
“枫儿也太过分了,不但迟来请安。他竟不陪你来,等会儿我会说说他的。”大概感到自己训儿媳妇太严厉,奇太妃象征性地说了儿子一句,不过还关心另一件事,“你——与我儿行房总还顺吧?枫儿虽有些乱来,之前也说了难听话,应该不会真推拒你这样的美人,无论如何已成了亲,夫妻名份是不会变的。”
于思碧顿时不敢有气了,心里翻来覆去,犹豫着到底要不要跟师叔说实情。一方面,她觉得一肚子的冤,分明是瑾王搞鬼让她弄错了人,应该如实向师叔说明瑾王有替身,共同寻求对策;另一方面,她看师叔与多数的公婆无异,对儿媳横挑鼻子竖挑眼,就怕说了,挨一顿训还算轻的,再想着换儿媳。南月兰生就是被这么换掉的,但那位好歹没真偷奸,自己却确实和别的男人发生了关系。
奇太妃将于思碧的为难看成否定,不悦道,“莫非你们还未定夫妻之实?思碧,众多女弟子中,我选你为儿媳,即是因为我与你娘的姐妹情,也因为你貌美出众,心思缜密,又极为聪慧,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所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我已经将你送上了你想要的位置,该做的也都做了,现在要靠你自己站稳坐定。枫儿受了南月兰生的影响,又去北关胡混了近两年,比起从前顽固不少,但无论如何,他的性子是天生的,耳根子软,贪图享乐安逸,对美人没有抵抗力。你的机会很多,不要自己跟自己置气,用点心思,早日为我添孙,到那时候,谁还会在意南月兰生肚里的那个。”
“师叔,南月兰生肚里的可是野种,何必在意。”于思碧听出不对味来。
“外人当然会这么揣测,但你我皆知,她怀得确实是枫儿的骨肉。我虽不喜她,但她若生儿子,你又无所出,我是必须要认回孙子的。”奇太妃想得很长远。
于思碧也想得很长远,暗道事情已到这个地步,多说无益,生谁的儿子都无妨,也不信瑾王当真改了风流本色,一根手指头都不碰她,再说来日方长,有个好控制的色鬼替身在,对她未必不利。
她想着想着,眼中流露了阴狠,但道,“师叔且放心,为您添孙有何难,只是不能心急,要徐徐图之。您别立刻认了外面的,我瞧王爷心里说不准想她回来。前王妃不仅偷人,更生了野种,这么到处散播,师叔就不用担心那个女人还可能回来跟您作对……”
“母妃,我来迟了。”在珠帘外听得七七八八,泫瑾荻走进来,笑得一脸不羁,“皇上派人半途拦我,让我看过您之后,去沁心园说事。”
奇太妃笑得慈爱,“我就说我儿并非不疼妻的人,更何况你二人新婚。不过,听说你跟皇上求立家规,锁了珍园,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了?”
母子两人好像说好了似的,在于思碧面前一开始就扮起和睦,不过坚持不了多久。
“怎是我小题大做呢?我就是太放任南月兰生,才闹出这么大的笑话,从今往后必须对妻妾严加管教。再说,女子安于宅室相夫教子,天经地义,即便身为王妃也一样。我只是闲散王爷,不需她能言善道,成日往外跑。”泫瑾荻又加一句,“我已为人夫,即将为人父,如何管家里的事,母妃就随我吧。”
奇太妃沉了脸,“看来,我也是老了,变那么啰嗦。儿大不由娘,你府里的事当然轮不到我管,可你别忘了,就是你管不好南月兰生,才没能阻止那等丑事。”
泫瑾荻冷眼看着,“人都已经离开了王府,且三司会审证据不足,难以定罪,为了平息流言蜚语,只好削她的妃位。毕竟与道士的偷情真假不论,她失踪几日,清白之名无法保全。此案既然结了,今后无需再提,我与她做了这几年夫妻,若无她冲喜救我性命,母妃此时说不定成为寡母,我虽非善心人,还怕天报应。”
奇太妃心想,什么意思?她是恶人?她要遭报应么?
“说到小题大做,同母妃说件事。”泫瑾荻的视线瞥过于思碧,“朝廷震惊的连续杀官案迄今找不到凶手,我前几日跟母妃提过,以防万一,要找个替身。”
于思碧本来还想就此事作文章,不料泫瑾荻竟然主动提,大吃一惊。
奇太妃没察觉于思碧的神情变化,加上泫瑾荻早跟她说了,十分不以为意,“嗯,你是提过,非常时期应当小心。找到了吗?”
“找是找到了,长得跟我三分似,岂不料是个疯子。”以为于思碧会学乖,看来对这种人不能仁慈,泫瑾荻打算一次解决。
奇太妃问,“怎么说?”
于思碧脸色惨青,死死咬着嘴角,手中帕子绞得一圈又一圈,知道昨夜的事藏不住了,但她打定主意死不承认。
“在府里装我不过两日,就真把自己当了王爷,颐指气使还不算,竟打着我的名号对侍女们动手动脚。这倒也罢了,横竖他越像我,我越安全。不料今早大发臆症,眼睛一睁开就大叫大嚷,说他昨夜与新王妃当了春水鸳鸯。”到了这时,也不怕这位母妃对他的智力产生怀疑。
奇太妃愕然,随即大怒,“果然是疯子!”但她看清于思碧煞白的脸时,心里立刻明白了,真有此事!
“我让簿将军打了他二十板子,他还是一口咬定绝非发梦,说他趁美人好睡时偷了她头上珠花。”泫瑾荻掌心一摊,一朵红晶玉鎏金镶珍珠的别花,做工之细,材质之贵,一看就是宫制的华丽设计。
奇太妃也一眼认出,此朵珠花是她为于思碧准备的嫁妆之一,为南海进贡宝物,还特别记载上册。她神情变得难看之极,半晌后想坚持一下,说也许有人手脚不干净。
泫瑾荻却道,“兰王妃的簪子杀了人,兰王妃就是凶手吗?我本来就觉得那其中有疑点,所以替身拿出了新妃的珠花,我开始亦不信。不过,确实有些古怪。新妃自成亲起就住进珍园,前后不过两日,而珍园上锁,任何女子能够出入前必须向我说明理由拿了牌子,否则会被府卫拦阻。替身不能进珍园,怎能拿到新妃的珠花?”
于思碧忽然收到奇太妃一个眼色,知道自己再没反应就成默认了,激动站起,“疯子胡言乱语,王爷怎能相信!既然珍园上锁,我亦不能随意出入,如何到尔日庭去?那人要是真疯还罢了,怕只怕有人受了指使害我!”
“你怎知道替身住尔日庭?”泫瑾荻貌似不经意地问。
于思碧一怔,还算能急中生智,“尔日庭为王爷居所,既然是替身,当然住在同一处。”
泫瑾荻呵笑,“新妃真聪明。”但显然于思碧的小聪明没能令他的母妃释怀,“你不知道,应对那疯子的胡说八道,本王也是尽量为你辩白,不过疯言疯语比本王想得顽强,竟道出新王妃的体征——”
五雷轰顶!于思碧眼前发黑,跌坐了回去。(未完待续。。)
第391章 草包
泫瑾荻说得轻松,似笑非笑,“你我前日成亲,我在阁部陪同皇上,赶不及洞房花烛。昨日又入了宫,伴太皇祖母斋素抄文,夜宿沁心园,今早也不过回尔月庭换了衣服,再陪你来见母妃。虽对你抱歉,你身上哪里,有何特征,本王确实一无所知,不过想来应该是捏造的。我已将那个疯子收监,等我们补了洞房夜,自然真相大白,到时候新妃就算想砍他脑袋,本王也答应。”
奇太妃目光沉得可怕,但盯着儿子,这若是他的心机,根本找不到一处漏洞。
“免个万一,本王问一问你,你昨夜真没出珍园吧。”一字一字,化作刺人的针,他淡然望于思碧的颓然,还有母亲的冷沉。
奇太妃已知,此事并非疯子臆想,而是确凿的事实,恐怕思碧一回王府,就会被验身。接下来会有怎样的后果,她都难料,因为她彻彻底底发现了,自己看不清眼前的儿子。这个,不羁,还傲,但不再庸,不再懒,不再像孩子一般任性,并且让她再感觉不到自己被需要的,儿子。
“新妃怎么发抖呢?莫非是身体不适?”泫瑾荻声音关切,身体却没有任何关切的动作,“来人,快宣御——”
“不必。”奇太妃伸出手去摸于思碧的额头,感觉自己手指僵直,冷冷发汗,但竭尽全力不表现出来,沉静收回手,“有些发热,大概是为了准备婚事。太过操劳。外头风冷,吹不得,不若我留她几日,在宫里养好再回府。”
泫瑾荻皱眉,“这个……母妃,我与新妃才成亲几日而已……我其实倒不妨事,她住在您这儿,不仅可照顾周到,她也能孝顺您,陪您解解闷。就怕别人说闲话。以为我们夫妻不和。”
“儿媳妇孝顺公婆。天经地义,我留她住些日子,有何闲话可说。更何况你近来忙得连回家睡觉的时间都没有,谁人不知。你尽管安心。赶紧去吧。别让皇上等你。”奇太妃赶儿子走了。
但等泫瑾荻走出去片刻。奇太妃抬手就给于思碧一个巴掌,下手很重,打得本来眼前泛黑的于思碧清醒过来。当下跪地不起,哭得妆都化开。
“师叔……不是的……我本意想与王爷早日洞房早定夫妻之实,岂知……明明……明明我记得是和他在床……岂知醒来换了个人……”她越说越觉得冤枉,语气连贯起来,“师叔,您难道看不出来吗?是王爷他故意报复!报复您陷害了南月兰生!报复我趁虚而入当了王妃!最吃亏的,是我!就算我嫁过一回,也是名正言顺的夫妻行事,与礼与法皆有理。如今嫁了王爷,王爷却让别的男子入我的帐,分明糟蹋了我的清白!”
奇太妃铁青着脸,虽知于思碧没说错,可是气不打一处来,“你以为我打你,是因为你弄错了男人?”到底怎么了,她对儿子的一步退让,变成了狼狈的步步退让?
于思碧抬起头来,摸着半边红脸,不解道,“那是为何?”
“因为你太蠢!要勾引就好好盘算,着急慌忙不缜密,反中了他人圈套,如今毫无还击之力,我都不知该如何帮你。”奇太妃认为自己高看了于思碧的能力,懊恼不已,却不知此儿非彼儿,不但于思碧难以匹敌,自己都处于下风。
于思碧却一语再加深奇太妃的疑虑,“是师叔将瑾王说得太过没用,思碧才轻敌的。他哪里好色,哪里风流,也无处可数荒唐。师叔您这么跟我说过,您和宗主已在瑾王府安排人手,整个尔日庭都在我们手中,可以随我调用分派。然而,不过是补洞房这样的小事,我亦不觉得自己昨夜的计划有纰漏,结果却是羞辱了我。”
奇太妃垂眸沉思了好一会儿,对于思碧道,“事已至此,瑾王府你是回不去了,只能暂住我这儿,看看情形再说吧。”
“师叔!”于思碧惊呼。她知道自己犯了大错,但再回不去瑾王府?“我才当上王妃两日!”
是啊,她还想说呢,才两日,怎么就废了?可奇太妃已经累得无力再说,召来黎公公,让他带王妃儿媳下去,准备一间可以长住的屋子,又让黎公公找寒索来。
右虎营的地位一向不如左龙营,只管后宫嫔妃们的安全,而寒索在担当六皇子护卫期间,尽职却不死忠,公事公办的姿态,为人又十分活泛,和左龙营新皇党的武将们友好来往,皇太后和皇后都颇倚重他,加之奇太妃和他商定弃车保帅,任皇帝削减右虎营一半人数,至少还在他的带领之下。
只不过,经过那晚大清洗,奇太妃已不敢轻率调用右虎营,以免暴露了寒索。但她现在有一件极其要紧的事,需要最器重的人去查。
沁心园中,今日有一场耐力的比试,新帝和新贵们所选的竞奴们要过死亡的五段地狱场,飞刀林,滚钉地,走油锅,踩火山,攀刺岩,活着并第一个完成的人,就给还自由身,并有赏金百两。嬉斗馆是兰生造的,竞技赛是兰生最先开始举办的,但其血腥和刺激已远远不能与沁心园的竞技格斗相提并论。每一回,不死人就不够精彩,不见血就太简单。要是新帝觉得枯燥无趣,设计比赛项目的人会受到惩罚,轻则贬奴,重则砍头。为了保命,管别人去死,围绕着新帝,出现了一批叫做竞匠的小人,以太监居多,专门想花招加难度,其无耻恶毒简直到达登峰造极的地步。
泫瑾荻每次来,都会对地狱重新认识一遍,但他的脸色要比旁边的安鹄好看得多,淡然瞥过地上那些图纸,对那位杀气腾腾的皇兄道,“臣弟来迟,皇上恕罪。这是怎么了?莫非皇上的竞奴输了吗?臣弟看来,好像才进行到一半。而赢在前头的人,多半赢不到最后。”
“朕不怕输,就怕连着输。吃一堑,长一智,怎么都不能老是输。不过,这几日一直是朕的人赢,万分无趣。老六,你府里不是练了一批新奴,何时肯拿出来献宝?”新帝说到竞技就有点兴高采烈。
泫瑾荻笑着回道,“皇上莫急,臣弟才买了他们没多久,皇上这里却是强手如林,这么拿出来就是白白送死。好歹,死也死得像样些不是?”拣起脚边的图纸一看,“哦,昨日皇上才下旨工造司负责建造新都,今日就出图,不愧是能干的安少相,皇上有他,万事不愁。”
新帝却冷哼,“朕自太子时就决心要建新都,登基之后便令工造司绘制图样,直至今日方才交上这几份,但没有一份能让朕满意的。看来看去,和现在这座都城没多大区别,只不过一座旧一座新,还不如六弟的王府那么新鲜。”
安鹄低眸垂首,“皇上不满意,臣再让他们重绘就是。”
“工造司那群草包,空挂着大匠之名,白拿着皇家的俸禄,一个个有脑袋想吗?就怕朕等得头发白,还住不进新皇宫去!”新帝突然盯住泫瑾荻,“老六啊老六,今日叫你来真是对了,让朕想起兰王妃的居安造来。若论当今最出色的工造行,舍居安还有哪家呢?朕还是太子时,就羡慕你那座府邸,金水廊,日月庭,千姿桥,巍峨楼,没有一处普通的。”
泫瑾荻状似无心,“是啊,臣弟那位前王妃虽称不上贤良淑德,但一手工造的本事全大荣应该能名列大匠前十了吧。臣弟头一回看她绘图时刚从北关回来,居安接造了药汤浴场,看似平淡无奇,谁知名堂大着呢……”
新帝一愣,打断泫瑾荻,“等等,你说兰王妃绘图吗?亲手?她自己?”
泫瑾荻点头,“兰生并不止居安的大东家而已,神仙楼,六皇子府,药汤浴场,均是她的设计,只是她担心世人轻视女子从事工造,因此一直让她造里的工匠们领了功劳。但臣弟听说,民造行中知道实情的人相当多,所以一个个都甘心在她手下做事。否则居安造能人那么多,凭她一个不懂行的女子,怎能镇得住?”
新帝大为诧异,“朕一直以为她出钱别人出力,即便如此,能成为北联造的行首,一定有过人之处,却怎么也想不到帝都这几年新造的胜景均出自她手,那可是太了不起了。”
泫瑾荻神情仍淡,“皇上可别在她面前说是臣弟告诉的,她怕让人小瞧了去,尤其身为皇族一品命妇。如臣弟所说,民造知道这事的人不少,但她不想官场中或宫里知道。”
“朕能体谅兰王妃的心情,怎么说都是皇子妃,王爷妻,工造又几乎都是男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过如今她已非王妃,朕更是重才之君,很想看看兰王妃的真本事。”对嬉斗馆的惊艳,新帝记忆犹新,因此来不及鄙视女子,就想到他的新都。
“安少相已经为皇上想到了,昨晚工造司发放各民造行以服劳役的形式参与建都的名单,兰生作为居安造造主,已被列入。”泫瑾荻视而不见安鹄黑面。
漫不经心,却朝向自己的目标,尽在他手。(未完待续。。)
第392章 搅浑
兰生作为劳役要去造新都的事,是安鹄的自作主张。他并不清楚兰生的真本事,只想将她践踏到烂泥里去,然后再以征服者的姿态,把她捞出来,从此臣服于自己。
而泫瑾荻促成新都造案,本来的目的也是让兰生成为主造者,至少是新都建造中不可缺少的重要力量,从而能够参与到工程的前线去。他虽下着一盘能纵观全局的棋,但并不是神,料不到安鹄为了私利而这么欺辱兰生。主造匠和服劳役有天壤之别,前者由工造司任命,以民造行合作者加入,有功领有钱赚,后者没有说话权,没有自由,十人中十人饿,十人中九人挨揍,十人中八人瘦病,十人中七人再也回不到故乡,众所周知得,有来无回。
出乎意料,却没有手足无措,他能在大荣的最底层悄建了百姓对兰王妃的爱戴心,也能在大荣的最高层建立南月兰生的另一名誉。他要让这位急需一座新都来炫耀自己的皇兄明白,居安造的兰大姑娘是新都不可取代的设计者,影门要动她,先得解决新帝对她的加护。安鹄的这一招贱,倒是给了他另一个主意。还有什么比待在劳役营更安全?影门一直以权谋为尊,弟子遍布官场宫廷,或者以追杀能者为乐,不可能会想到掌控役营,倒是他——
泫瑾荻沉眼看着皇上不悦,虽然自己不打算为兰生求情,却也不想就这么让安鹄混过。这位年轻有为的少相,近来有些嚣张。所领的新帝党俨然就是少相党,有大权独揽之势。但安鹄忘乎所以了,新帝多疑,朝政可以交给他,却绝不喜欢被蒙在鼓里。
“安卿将南月兰生征为劳役,真有此事?”如泫瑾荻所观,新帝不满自己被隐瞒了这件事。
安鹄冷冷瞥过泫瑾荻,对新帝毕恭毕敬,“确有此事,但微臣也是参照了工造司的草拟。据工造司司正上报。民造行对与官造联合建造新都一案十分冷淡。耗时太长,又费人力物力,尤其利润过微。工造司说新都工程浩大,之前官造的重心又在南方。若无民造全力投入。一年完成几乎不可能实现。而南月兰生为北联造行首,一呼可以百应,故而提议将她征入役营。微臣批准下发了名单。实则试探,看民造对此的反应而已,所以尚未告知皇上。”
泫瑾荻就知安鹄已准备好冠冕堂皇的理由。
新帝面色稍霁,“这就好。南月兰生毕竟曾是朕的弟媳,即便如今成为平民百姓,也不可轻率对待。更何况,她腹中还有六弟的骨肉,等这阵风波过了,说不定还能回瑾王府。”
新帝又嬉笑哈哈,对泫瑾荻道,“六弟,老实说,你是不是有此打算,所以怕人服役受苦,心疼了,特来求情?”
泫瑾荻露出被你说中的表情,也哈哈道,“她若生儿子,皇上又肯点头,臣弟会考虑接她回府,正妃是不可能了,只能为妾中最末。女子太能干,对男子而言,也是头疼的事,她正是招摇,才会惹祸上身。臣弟并无求情之意,反倒以为让她吃点苦头,从今往后可以收敛些。”
新帝就道,“这若是六弟真心话,朕就随安少相的意了,不过她要是真能绘出朕满意的新都,朕定然不会让她服役受苦,但挂个名头,让役营的人好生对待,顺便在好山好水之地养养胎。虽比不得当着王妃的时候,也比得大小姐,耍性子无妨。”
泫瑾荻点点头,然后新帝赐坐,他就过去了。
安鹄道,“皇上——”
新帝的脸重新板起,“朕以为所有人中,唯有安少相可信,毕竟朕将你提拔至此,费了不少力气,惹得一班年纪比你大,资格比你老的重臣对朕颇有微词,至少你会懂得感激。”
安鹄跪了,“微臣对皇上忠心耿耿,感激不尽,愿为牛为马……”
新帝挥苍蝇似得,将安鹄的话挥散了,“朕还分得清,什么是奉承,什么是真心,只要安少相做事的时候一直小心,别忘了谁是主人谁是狗就行。朕最恨的,就是野心之辈,有了荣华富贵还不够,还贪得无厌想要坐朕的椅子。莫以为朕在这沁心园里就万事不知,给朕报信的人,又岂止老六呢?”
安鹄冷汗涔涔,“皇上莫受小人挑拨,微臣怎敢有野心,只不过皇上比谁都清楚,臣对南月兰生之执念,臣会这么做,也是仗着皇上对臣信任有加,以为臣这点权力还是有的。”
好一个安少相,虽流冷汗,亦不卑微,以君臣情份明说私心,富贵险中求。且不论奸不奸佞,自身还是有些胆气的,具有青云直上的特质。
新帝因此语气软和,“话是不错,你堂堂一个相爷,为朕重用,小事上无需经朕允准,不过你当自己处理的是私事,可碰上这南月兰生,实在就不是普通人普通事了。老六与她有夫妻情,看不出情深似海,却明显有独占的心,他从来都那个样,朕看多了不觉得稀奇。再说南月兰生此女,撇开出身不说,她的居安造短短几年就名声大噪,身为王妃,不但不怕人轻瞧,反而经营得更加有声有色,建造的楼宇府邸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奇极妙极。国库肯给她银子造那些她所谓的公众设施,也是经过朕和你商议的,你该知她确实为朕稳了贱民们的心,且因此,朕才能顺利增税,原本议朕不好的书呆子们才会主动提造新都。”
安鹄不想同意,然而皇上难得说出一番明白话。即便南月兰生不是朝堂安稳的主因,在人心惶惶四方不稳的此时,她提造的那些公众设施对他所主的阁部推行新政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属于花了小钱办成大事。他估计南月兰生压根没料到间接帮了他,否则不会多管闲事。
“南月兰生是这些工造的设计者,那就怪不得了。朕总觉得她信心十足,与普通东家截然不同,原来她有别人难以比拟的技艺,自然不怕手下人才流失。”新帝对新都的关心超过一切,连带重视起匠造,“罢了,这件事朕也不怪你了,你马上替朕传旨,让南月兰生一个月内绘出新都的图来,给朕过目。”
安鹄以为到手的鸭子要飞走,不甘心,“皇上,若南月兰生没有那么大本事,只是瑾王偏私呢?”
“那就遂你的愿,与劳役营的人一般待遇,由你这位新上任的大监造随心安排了。”没有利用价值的话,亲兄弟都可以杀,何况只是一个女人。
安鹄争取到新都大监造之职,一来,为了在皇上面前表现和捞钱,二来,为了能任意欺辱青梅,所以听了这话,心情好了些,“可是皇上,随臣安排的话,并无人情可讲,要是她腹中胎儿……”
“她既已在名单上,又不能凭自身本事当上主造大匠,一旦开工,再怎么小心待之,毕竟是工地,难免嘈杂吵闹,到处高低不平,万一落了胎,是无法追究谁的责任的。老六若不肯罢休,朕会为你出面。”新帝与安鹄,终究是一丘之貉,发泄几句不满,达到警告的效果,暗地留个心眼,就好了。
安鹄遵了旨,退去时,狠狠瞪不远处的泫瑾荻一眼,心中冷笑连连,暗道走着瞧。而泫瑾荻仿佛全然不见那对君臣的“贴己话”,与一众新贵开怀畅饮,拿竞技场中血花飞溅的景象当下酒菜,兴奋非常。
新帝怎么瞧,都瞧不出这位六弟的小人样貌,上前拍肩同坐,不一会儿就被竞技的刺激吸引,同泫瑾荻大笑大嚷。他还突然意识到,原来自己和六弟能够有真心相亲相爱的一刻,要是泫瑾荻愿意一辈子这么低三下四地活着,自己也愿意保证他寿终正寝。
这当然只是新帝的一厢情愿而已,别说低三下四,就算他将帝位奉送,泫瑾荻也不会善罢干休。
深夜,踩着醺醺然的脚步,泫瑾荻回到爱妻的小楼里,只字不提瑾王新妃名存实亡的过程和结果,但让香儿去叫醒冯娘,帮他煮醒酒汤,又让豌豆拿干净衣袍,要沐浴更衣。小坡子今夜跟来了,虽然头回来,一下子就找到浴室,积极放水调温。
兰生瞧这通热闹,直到一个个都走了,才看定躺在沙发上的泫瑾荻,好笑问道,“这就叫借酒装傻?”
泫瑾荻侧身望来,双眼笑眯,“那是什么话?我为了帮你争取役营的特别对待,让皇上灌了不知几坛子的酒,你却说我装傻,真是白辛苦。”
兰生双脚推转椅,拿了大桌上的青皮文卷,抬手一抛,丢进泫瑾荻怀里,“继续装,我可告诉你,今天京大少来过了,说是负荆请罪,也不见得他多抱歉,不过拜他所赐,我才知道自己还挺受人爱戴,又是童谣又是旗什么的。他才走,工造司又送一份文书,皇上让我设计新都,一个月交图。我这人虽然对朝堂事不感兴趣,关系到自己却还算太不糊涂,总感觉是被人赶上了架。是不是你?”
“不是。”让迷糊人一问就承认?不是装傻,是真傻了。
“兰生,要不要洗鸳鸯浴?”
再色诱一下。(未完待续。。)
第393章 爱情
色诱,没能成功。
泫瑾荻一人进一人出,赤着脚,穿着敞襟的玉兰袍,大袖如云,但学兰生那样,在玻璃壁炉前盘膝而坐,烘头发。兰生不看他,他也不看兰生,头发干得差不多的时候,又躺上沙发,枕着垫子,呼吸均匀渐缓。
“到床上去睡。”兰生在看铁哥送来的纸卷,尽管她清楚出浴美男的可口,今夜却不被引诱。
虽然,在成为实质夫妻后的这年里,面对他妖美面容和身体的诱惑,她几乎没有像样的抵抗过。如今定情了,反而能压制渴望,觉得他也有同感,因此不会缠上来,锲而不舍。
信任,是酿深爱情的酵母。彼此珍惜,而非为了安全感索求肉体碰撞的短暂火花,也不是所谓的老夫老妻模式,却是进入了情比金坚的试炼。泫瑾荻回来就躺沙发,烘着头发就蜷了毯,好不容易坐起来,脑袋又将垫子当了枕头,肢体语言透露出精疲力竭的信号。眯缝的墨眸,月白的面色,敞襟斜坦的硕美胸膛,赤足性感,虽令他的诱引更具魅力,她却不能就此扑过去。
泫瑾荻没动,眼睛已经合实,竟然这么睡着了。
兰生摇头好笑,上楼拿了一床轻被给他盖上,正想回书桌去,手却让人捉住,低头就道,“别硬撑了,想睡就睡,如此贪一时欢,难道明日我便要去干苦力,你得独守一年的空房不成?”
“我告诉皇上你擅工,他这时将匠才当宝,若你对他有用,他不会任安鹄为所欲为。”终究还是要告诉她,刚才眯得那瞬间,让他有一丝清醒。
“怪不得突然让我设计新都。”兰生盘坐沙发前,凤眼明亮,“我就想问一句话,你没办法走后门,让我不去服什么劳役?我打听过了,服役为官府征丁,我是女的,不算丁吧。而役营根本没有女子,安鹄为一己私欲强征,跟强抢民女有何不同。皇上要是这样都放任,今后那位安少相造反都行了。”
“新帝最忌讳兄弟有权,我要是走通了后门,他又会起疑,怕朝臣中有我的力量,不如直接跟他说事。但他对安鹄好像有过允诺,大概是把你交给安鹄处置之类的,因此不能完全责备安鹄擅用职权。所以,接下来,就要看你的本事了。”泫瑾荻已经考虑过,若他公然和安鹄抢人,他很快就会被扣上谋逆的帽子。安鹄为天子近臣,加之新帝倚重,而不惜撕破脸正面敌对,对他和兰生都不利。
“你做事一向周密,可我能说句实话么?”他以锦绣山庄少东的身份走动时,她就从他那儿受益匪浅,如今他手下谋士满庭,日理万机的繁忙,虽完全不知细节,但知必是要成就颠覆的大事。不过,自认能力有限,方向不同,她即便问,也没有要老公全部交待清楚的执拗。
泫瑾荻双眼睁开,如两汪清冽冷泉,妖美的俊相就褪了色。他恢复健康后,再难展现虚弱少东的某种特有君魅,但随着日子的推移,妖炫越来越浮于面,睿魂清魄渐渐融入华丽的外相中,冷月发明光,阴恻似阵风,终于光影合一,具有难以言喻的感性,气势如临天下。
“你不想帮皇上。”他道破她的实话。
兰生将落在地毯上的青皮文书踹踹开,面上厌恶,“没错,且不说我对城建只略知皮毛,就算我有能力揽这件事,我亦不愿意。”城市建设和建筑设计又是两个领域了,她具备开阔眼界,具备初级知识,却不具备经验,而设计一座城池,经验远胜过理论,不过——
“就算居安造还是能从中赚一大笔?”泫瑾荻问。
“算了吧,我是交税和花税大户,怎不知国库那本账?现在又不是造一座行宫或园子,是一座新城!百万两银子砸个鱼吐泡的水圈,不会响。要造,可以,皇上和安少相已经找到了唯一的好法子,征白工,赖造材,无本干一票。缺人缺到连女子都征役,这么不要脸,可见豁出去了。”听司正说造新都,各家民造行就心中有数,不能提钱。
兰生接着道,“我就觉得滑稽可笑,说什么新都纪念新帝之功和大荣昌盛,有心的睁眼说瞎话,无心的没脑说瞎话,劳民伤财的事竟然效率奇高,恨不得明日就要破土动工。要是赈灾银子出得那么干脆,没准百姓还肯纪念纪念。”现在看来,庶出那点委屈算小意思,其实属于太幸福,因为出身于富裕之家,嫁了贵族丈夫,专门和有钱人打交道,吃穿不愁,事业赚大。
“我以为你不是想那么多的人。造浴场,造医所,造学堂,是你喜欢花国库金的恶趣味,与同情民间疾苦没太大干系。”他了解她,嘴硬心软是不错,但绝不是无私大公的人。
泫瑾荻这话似乎嘲讽意十足,兰生却不变脸,还很坦率,“我既不是皇帝,又不是官员,自己忙着赚钱过日子都来不及。”
“那你义愤填膺为哪般?”泫瑾荻笑道。
“我之前造得是公众设施,为百姓谋福,居安能盈利,国库吃账单,何乐不为?造新都,主要是造皇宫,我要是接了,等同助纣为虐,会背骂名。”不在意千古,还在意自己的脊梁骨,“你真没办法帮我?”
“有一个法子:你进役营,我安排你逃走。不过那样的话,就得亡命天涯了。”泫瑾荻明显说笑的语气,再一转,正经,“明日,阁部会向各省官府派公文,首批征役二十万人,三日内凑齐,还要即刻赴营。工造司采办也将列出长单,以代税和捐税为由,向各地大商大户派任务。”
“逼人造反!”二十万劳役?!兰生瞪目。
“阁部不傻,此次征役与往常不同,服役者不但有两餐饱饭可吃,年底还发而二两到五两不等的酬劳。西北地难民有百万之多,饿死的人不计其数,这么一来,就成了变相补助,百姓一时想不到别的,可能还会争先恐后抢名额。”闲散王爷不闲散,远不止知情的程度。
“一听就是哄人的。二十万人,一日两餐饱饭,就要多少粮食?年底发五两银子,二十万人就是百万银,国库要去打劫了,谁会上当?”兰生嗤之以鼻。
“我们不上当,活不下去的人会上当。至于粮食和银子,国库穷,私库富,拿安少相来说,他前几日买了一样古董,是战国齐宫中皇后的宝石颈饰,当时名匠打造制作,传世之宝,五万两银子拿得很痛快。你记得,他要是送你,千万别犯迷糊扔了。”不要白不要。
泫瑾荻连这种事都知道,但兰生脱口而出,“安少相买给他已过世的娘亲的,他是孝子,自幼立志要为他娘买世上最昂贵的首饰……”一怔,不知自己怎么会知道的,“……他成长的环境扭曲,阴影太重,高官厚禄却还贪得无厌,不过怎么也买不到心安理得,因此贪念更多,其实挺可悲的。”
泫瑾荻没接下去讨论安鹄,“被蒙在鼓里的百姓更可悲,真以为这是救命的机会。朝廷固然可以从官员身上刮回他们贪入的油水,不但充盈国库,也能兑现对百姓的许诺,但我皇兄不会那么做。他不可能为了他口里的贱民,牺牲他臣下的忠心。新都工地,将会是炼狱。”
从他清澈却微冷的眸底,兰生突然领悟,但有点不确定,“你该不会想让我进去,把炼狱变成天堂吧。”
泫瑾荻眯眼,要笑不笑,“我对你虽然抱有不少期望,却不知你这么自信,去吧,让我见识见识,从炼狱到天堂是怎么转变的。”
又来嘲笑她?兰生白眼,伸手在他结实的手臂上拧一把,恶狠狠,起身要走。
“这么晚还开工?”泫瑾荻却笃定她是有事做,而不是生气,但拉住她,这么放过了,显得他没有吸引力。
“嗯,月黑风高好办事,你睡你的,等天亮了,我再跟你慢聊。”有关他对她抱着什么期望的问题,要好好了解清楚,但不会费劲去猜。她趴在他身上,正好望进他褐墨眼仁,看到里面的自己,那欣悦的女儿态,感觉心跳加快,咚咚咚——
要是抗不住,主动吻下去,他会不会更嚣张?明明是他先喜欢了她的。她淡淡挑眉,双手刚推他胸膛,手心却意外传来他的心跳,比她热烈。
所以,他的大掌才抚上她颈项的时候,她就顺势贴了他的凉唇,任他霸道狂肆的反吻,直到手掌下的,他的皮肤开始发热,她才抽出一丝理智,从他身上翻了下去,忽略呼吸的短促,呵然轻笑。
“你到底喝了多少,我感觉自己像在亲一坛老酒。”为了不让火苗乱窜,浇冷水是必要的。
他沉笑,满足地看她让他扰乱的狼狈,自己的眼底却因那份美艳而愈发幽暗,野兽在身体里咆哮,“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她爬了起来,头也不回。
“你的腰带……”他解衣的手很快,不过很好心,提醒了还负责送过去。
腰带自他的手中抽出,她扭头就走,“你等着!”本意要撂狠话。
“你嫌我一身酒气,我却不嫌你一身泥味,我等着帮你沐浴更……”话音未落,佳人不见,他大笑,上床就沉入好眠。
两人交集了,又分开,仍有各自要走的路段,不挑战别人,就挑战自己,但因为拥有彼此,独行也无惧,更加坚强,更加自信。
第394章 秘匠
正月二十二,兰生做东,在玲珑水榭请工造司采买贺民吃饭。此人从景荻为她搭上线,迄今为止很好用,只要给出他满意的好处,就把事办得尽心尽力。
玲珑水榭里请客,有一点好处,别家没有,就是清静。
招待客人的厅和厢分隔得好,之间不是水,就是林,或是假山花园,然后借美丽景致制造一些惊喜一些特色,能够专注,更不关心邻居是谁了。所以,贺民安心吃饭,兰生安心请客。
而贺民不好女色,也是兰生愿意给他好处的原因之一。
她本就不喜欢同官场或贵族打交道,几乎没有可以信任的人脉,因为一上来点歌姬舞姬且毛手的男人太多,她不想应酬这种人,自己又不是拉皮条的。
不过,她知道酒席桌上不马上说正事的规矩,请了琴倌儿来,隔着帘子听流水铮音。
一曲终,贺民主动把人遣走,好酒好菜润了嗓,开腔说事,“兰大姑娘这回可有了对策?”
兰生知道贺民指何事,浅笑眸转,淡然道,“没有,工造司有皇令护航,我又是一介平民,无法说不。要是工造司不肯改名单,就只能服役。”
贺民摇头表同情,“司正大人为了留命享福养老,对着小他三十多岁的安少相,连个屁都不敢放。任谁都觉得此举蛮横,大荣开国数百年,还没听说过征女子服役的事。不过,如今看来。除非安少相改主意,否则名单是不会改了。”怀里揣着面额不小的银票,不吝关心,“要不,兰大姑娘直接给安少相走疏通,没准有转机。”
“安少相心高,恐怕我送不起他要的好处。”兰生想都没想过低头。
贺民干笑,“原来不是安少相心高,而是兰大姑娘有志气。罢了,我也是随便说说。不必当真。景少东曾请我照顾兰大姑娘。人不在了,人情在,这事我不会袖手旁观的。兰大姑娘放心,我跟役营的营官说得上几句话。一定帮你打点。”
虽然是用好处换得的人情。但这种拿好处办实事的官。都少之又少,兰生没有思想包袱,谢得真心实意。“那就有劳了。就怕官大压死人,有安少相故意找茬,营官不敢帮我。”
“此话差矣。安少相虽为新都总监察,但他主但相位,大大小小的事都要经过阁部,不可能日日跑工地上去盯着欺负你吧。阎王好当,小鬼难缠,打点好小鬼,日子照样舒服。大不了就是小鬼在阎王面前扮恶嘴脸,我想,以兰大姑娘的能干,那点委屈还是忍受得住的。”贺民已经想得挺具体了。
兰生敬酒再谢,又道,“贺大人没忘了我请你帮忙的事吧?”服役之事,她心中有数,棘手,但也不怕。
“当然没忘,不然敢收兰大姑娘请客的贴子?”贺民从身后拿出一个绿水纹的画卷匣子,“不过,您看完了可得还我,我偷借出来的,今日就要放回去。”
兰生接过,从盒中取出一卷画轴,立刻到旁边长桌案铺开。画为建造五公主北府的工笔细作绘本,但她要看的,是落款人名。
贺民自斟自饮一会儿,走过来和兰生同观,以为她只是欣赏公主北府的建造,不疑有它,“要说五公主北府,确实浑然大气,别具一格,要不是五公主府严禁闲杂人等进出,应该也能名声大噪,成为他人慕名的景致了。暅珑先生,是工造司分出来之前的大造匠之一,他还很有才学,非一般造匠可比。哈哈,当然,如今居安造里大匠亦出色,比得,比得。”
兰生一直没出声,因为怎么也看不懂那印章繁体字,正苦苦研究,贺民无意中给她扫盲了,淡定自若接下话,“贺大人刚才说工造司分出来?”
“兰大姑娘听得真仔细,工造司之前有百工府,后来百工府拆为好几个司,工造司专管水利,道路和官衙府邸等大型工程的修造。找图的时候,我就顺便打听了一下这位暅珑先生。分出来的工造司官职都是新设,不过图模库的人由百工府的老吏推荐,故而知道一些前尘往事。我听他拉拉杂杂一堆,唯有一点不通,暅珑先生三十年前就告老还乡,图纸却是二十年前绘制,难道老先生又回过帝都?我便问了他,他的说法是,大概工造司慕名请老先生出山,设造北府。但他没见过本人,只从前任将作大监那里收到了图纸。”那一位将作得罪过兰生,又与司正不和,让一干同僚,包括他在内,给挤兑走了。
兰生想了想,“暅珑先生这么受器重,为何民造行中没有他的事迹传闻?”大荣的名造大匠多多少少会得到同行的传颂。
贺民突然露出一种神秘的表情,“兰大姑娘,说出来你别惊,暅珑先生不是造普通宅院的人,他造的是阴宅。”
兰生却感觉迷惘中突然打进一道强光,“阴宅?!”
“没错,专造名门贵家的陵墓和——”贺民没说完。
兰生道出,“帝陵。”
贺民瘪紧嘴,连连点头,“真不知道什么原因,活人的宅邸让这位老先生来绘制造图,不怕晦气吗?还是金枝玉叶的公主府。这也许就是大家都不知谁担了主造,加之前任大将作偷偷摸摸所为。啊,会不会是他想自己揽功,装成是他的造技,结果却发现有落款,只好作罢?”
“暅珑先生可有弟子或后代?”兰生想法却不同。
“没有吧,库吏说那位老人家古怪得很,白昼不出门,喜欢晚上活动,独来独往。”
“他家乡何处?”兰生又问。
贺民摇头道不知,“关于这点,也神秘,老人家留下告老还乡的一封短信,就不见了。”
真是够神秘的,而且消失十年后悄然再现。
兰生见已问不出更多,便又开始闲聊,再不继续这个话题。直至撤席离开,贺民都没搞清她真正的目的。
兰生送客后,却走到曲桥对面的厢屋。邻门原来也有客,木林和褐老四,两个大酒量的人喝空了几坛,却精神奕奕,见她就咧大嘴笑,问她可套出些端倪。
兰生将那边酒桌上的对话整理了一下,说给两人听,然后就道,“你们去把这位暅珑老先生建造的阴宅全部找出来,还要打探与他有关的人和事。”
褐老四大着舌头,“要我说,老先生是让死皇帝给杀了。帝陵为了防那些盗墓贼,肯定机关重重,必须封口啊。”
“未必。”木林的脸红似关公,说话却很清楚,“帝陵共葬十九帝,二十三位皇后,还有极为受宠的嫔妃皇子等等,百位不止,但从不曾听闻匠工惨遭灭口之事。”
兰生也这么想。
那时,她为救被桐真吾师徒三人劫持的伊婷,曾进入过太子早夭长子的陵墓。
陵墓的建造相当有水准,令她感叹死人比活人住得不差,而当贺民提到那位老先生专造阴宅时,她就不由想起陵墓中的秘道来。
秘道通到山里,山群中恰恰包括玄清观所在那山,走马车似乎一天都不够的帝陵与玄清观,两点画成一线后,近得太微妙。再看公主府——
终于摸到一根丝。抽丝,可剥茧。
“那地方咱还挖不挖了?”木林问。
“不挖了。”兰生已考虑过,“找清楚方位之前不能贸然动工,万一打草惊蛇。再说,我们人手不足,真要查出什么,就把消息卖给瑾王爷去,他手大,是处理这类事的行家,而我们挖土造物还行,斗不了野心勃勃的阴险小人。”
“你这是报复前夫?”木林好笑,“先告诉我消息要卖多少银子,免得我贱卖了。”
“攸关性命,应该会给得很大方。”兰生清楚,泫瑾荻的母妃是影门核心干部,正盯着新帝伺机待动,但影门内部并不齐心,他一个傀儡皇帝未必当得到底,所以必须自谋出路。
木林拉起褐老四,两人也走了。
兰生却在出去的半途遇到了柏湖舟,不惊讶他出现,因他是主人,她是客。主人邀请多喝一杯,她要给面子。
“柏叔叔近来出门了么?既没听到你的消息,也没看到你在都城走动。”葡萄酒,夜光杯,到底是主家用的,出尽法宝,兰生乐得享受一下奢侈。
“是出了趟门,一回来就听说你的事,正想发帖邀你来聚,不想你已经在我家了。”柏湖舟亲自为兰生倒酒。
兰生喜欢这种微甜的葡萄美酒,喝得很快,连眼睛都映成了像葡萄一般灵澈。
“叔叔不要信有的没的,用一句话说,就是我为我没有做过的事受了罚,挺冤的。”
柏湖舟没有笑。
兰生注意到了,从刚才到现在,他眉宇之间皱牢着一种情绪。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谁要走?
除了柏湖舟的至交好友,遥空。
她读了出来,但挑眉,“柏叔叔感伤,莫非因为遥空要回天玄道?”
“正因为他决定留下不走,我将再见不到这位挚友。”柏湖舟长叹。
兰生愕然,“柏叔叔——”
柏湖舟终于笑了笑,“我已决定入山。”
有人为亲人留,有人留亲人走,都是自己的选择。(未完待续。。)
第395章 画梦(上)
“遥空叔叔不走了?”
在玲珑水榭吃第四桌的酒时,兰生已有些眼晕,但因为从柏湖舟那里听来的消息,她不得不找这位遥空大师问一问。
柏湖舟总出门,遥空反而一直在,一找就到。他闻言,微笑点头。
“遥空叔叔,我和你从前不认识吧?”遥空带给兰生的熟悉亲切感,自初见至今,不曾变过。
遥空回答得玄妙,“说不准,前世今生,擦过肩。”
兰生晕乎乎,脑袋转,脑袋里不转,就此放过这个原本可以深挖的话题。
“金薇若知道你不走,会高兴的。”
“我与金薇虽为父女,奈何阴差阳错,心结深,亲缘浅,非朝夕可改。”相比刚得知自己有个女儿时的诧异,欢喜,惆怅,苦涩,遥空此刻只显淡淡欣然,“至于是走是留,是机缘,也是决心,心不定,走不了。”
有人进了花亭,拿走兰生手中的酒杯,“师叔还给她酒,再喝下去岂非要人抬回家?”
兰生抬头,眯蒙着凤眼,对上那张平淡无奇却看着舒服的脸,笑呵呵。
“这不是车非小师父吗?从我家有花那儿来?她今日好些没?要是好得了,我可以不送她进天玄,总觉满山都像你和柴鬼似的,清一色无欲无求,就她一个人生动鲜活的,多没意思。”
车非微倒了热茶递过去,“她不是很会惹你吗?一般的千金小姐有这样的丫头。恐怕早就被赶走了,你却把她当宝,抓着不肯放。”
“这样的丫头和这样的小姐最搭,一个刺裹身,一个绵藏针,她凶过了我,我好不可怜,谁会把我放在眼里?正好,我不入人眼,但从眼皮底下溜。否则能安心打理居安造?”而有花确实有一手理家的好本事。与肖谷凯叔这些大管事打交道都游刃有余,导致兰生有时怀疑,她娘故意将有花教成这样,性格泼辣蛮横。却是实心实意为她挡煞的人。
有花。无果。小扫,各有长项,各有个性。唯忠心同等,随时间沉金。就像江湖高手的成名兵器,别人看来别扭煞气,但只有在主人手中服贴。现在让她放走最爱拌嘴的一个,想想都寂寞。
车非微笑得温煦,“原来可怜的是有花。”
兰生不置可否。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之道,也能用“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形容,无需对他人多解释。
“她的四肢并非以普通手法折断,冰针入骨,当世无人能取。我跟你说过了,你要是真心不放人,活命也行,不过这辈子要躺着过,逢冬走一遍生不如死。”车非微眼中无温。
“今日怎么搞的?个个露出不为人知的一面。柏叔叔不笑了,遥空大师俗了,车非微竟非暖男。”时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拉成紧弦,兰生却照样施压,似漫不经心,实为能者通感,“你曾为有花看相,说她若是嫁人,会随夫远走他乡,我想来想去,你们天玄山都是修道的人,柴鬼有未婚妻都不要,何来她丈夫的人选?车非微,你骗我。”
车非微神情仍冰,不语。
遥空最后一笑,点破,“你那丫头与他有夫妻之缘,他不肯说,因他自己还不肯相信。”
“师叔!”亲切的小哥也有懊恼表情。
兰生不惊,醺然中突然**透心,“早就感觉到了。一见面就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向着别人施展春风。恐怕如阳光般明爽的模样,未必是车非微你的全部面貌。”
车非微嘴角一弯,不是笑,清远疏离,高高在上,“连你这位风族公主我都看不上,更何况是那个说话欠扁的小丫头。你们当我暖男,我就是暖男罢了。世人愚蒙无眼,怎看得出我真我假。”
兰生呵笑连连,一点都不觉得被蔑视,拍手道,“我们是瞎眼,有花却不瞎,一早讨厌你到极点,可不就是看出你真你假了嘛。夫妻缘又如何?还不如父女缘。错过,不是浅了,直接就没了。你不信她是命中注定,她也对你没感觉,保持下去,彼此自由再选另一半。好事!”
车非微那对说不上好看的青峰眉一抬,双目明光,现清魄彩华,瞬间竟给兰生俊极的印象。
她脱口就问,“你易容?”
车非微不答反问,“你不晕?”
问完,伸出修竹般漂亮的食指,在她眉心轻轻一点。
兰生趴了,眼睛自然闭着,半边粉腮随呼吸悄起悄伏,如桃花瓣俏丽,睡得好不香甜。
遥空好笑摇头,“等她醒来,知道你弄晕了她,会找你算账。”
“师叔是真的好性子,我却不是。”车非微说话的音色也凉薄着,全无温和感,“做了这么久的好人,眼看没剩几日,不做了。她倒是无事一身轻,和我们撇得干净,十分没心肝。”
“你终究有了人情味,不知怎么,师叔有幸灾乐祸之感。”遥空起身,走下亭间。
车非微嘴角一撇,“师叔不必幸灾乐祸,您擅自要留,岂知您的师兄肯不肯?不过,说到现在——”驻足石阶,回头看一眼沉睡的兰生,午后阳光斜照,落了她一身金灿,“她要是不知怎么架梯,一切又将徒劳。”
“她会知道的。”遥空没有止步,“就像你,一见她,就知她是谁。而你还打算用有花为饵,将她带回去。成或不成,皆为命数。”
“她说,命数可以改。”车非微怔了怔,立刻跟上,神情却宁。
“她以为改了,其实……”遥空没说完,穿过花园,打开他那间屋门,走了进去。
车非微也走进去,转身关门时,见那女子的身影远而模糊,却似一团令人安心的和光。
他不能懂她,虽然师父说他和她有很深的渊源,他时而也有这种感觉,可他不屑她的没出息,连想都没想过离开这片污浊的俗世,具有他人望尘莫及的力量,却甘于平凡。
师父说,或许正是她的这份毫不贪婪的纯心,重新开启了那扇紧闭数百年的大门,让破坏的秩序回归平衡。
尽管如此,他觉得可惜,替她。他自幼无亲,见到她时,心头一暖的感觉,陌生而喜悦。
至于有花,夫妻缘什么的,他并非不信,而是他更信自己的心。
心未动,哪来缘?
瞧了那丫头几年,仍无情无心,难道要过了那道门以后,再修个百年千年,才能对上眼?真是笑话了!天玄道美女如云,他若让雷劈到要娶妻,不可能看得上那朵光有脾气没脑袋的白花。
门彻底合上,园中景,仿佛静止,成画。
“兰生——”
“兰生——”
听到有人喊她,兰生醒了过来,发现周围一个人也没有。
亭里很冷,她打了个寒颤,一边抱怨遥空和车非微待客不周,一边往园门走去。她记得,这道园门一直是开着的,这时候却紧闭着。
门没上锁,打开门闩,却是她从未看到过的景致。明明冬天还没过完,眼前百花齐放;明明应该是水榭的长廊,百花尽头一片青湖,湖边分布着精巧漂亮的房屋,没有围墙,但看得出是一所大宅院,坐落有序。这些房屋的后面靠着一座很大很大的山,因为白云绕在半山腰里。隐约能看出半山腰以上短短两撇山廓,然后就是密绵密绵的云层,接了天。
她感觉身体处在冬风中,却有夏风扑面,头发往后飘直,看着那么明烈的热意。
她掐自己一把。
不疼。
知道是做梦,反而放开了胆子,跨出门去。
花海无路,她踏一步,就乖乖两分,仔细看脚下,竟没着地。她一慌,踉跄几步,居然踩到阶梯似的,腾跃出花海。
梦里,她的风还能腾云驾雾?
她笑了起来,清脆如铃,拓亮这片有些过于安静的湖光山色。
然后,风小了,她又慢慢落回花海,这回前方出现了一个女子。一身不合帝都流行的古裙式,长发披肩,手握一卷书,容貌姣美如洁月,神情中略带忧伤的婉约气质。
兰生见过她——的雕像。
东海大巫。
兰生往前走两步,东海大巫也往前走两步。兰生走得快,东海大巫也走得快。好像,在给兰生带路,但又只能保持这样不远不近的距离。
“刚才是您叫我?”这个距离可以对话,所以兰生问。
东海大巫虽没有回答,可她回过头来,微笑颔首。
奇怪的梦。
静无声,画面感太强。然而,兰生莫名跟在东海大巫的身后,转眼穿出花海,来到那些房屋前。
远看是精巧,近看才知每栋屋子都高大,由一人双手合抱那么粗的古木根根堆搭而成,粗旷却浑然一体,细部就显出各家主人的个性了。有细腻窗台花架的,似女子住;有搁放刀剑的草墙,似男子住;也有堆放着孩童的小车小木马,似家庭住。总体结构简单,高吊屋顶提升立体空间的宽敞舒适,与她设计自住的小楼有异曲同工之妙。
兰生虽然看得津津有味,不过心里很清楚,就这些房屋的构造和技术而言,比东海大巫那身装束更古老。要她猜一猜的话,这里大概是——
风族地。天梯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