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6章 画梦(下)
“兰生。”大巫祖奶奶可能以为她呆出神了,停得还是不远不近,唤她。
兰生不爱多话,尤其知道这是梦境,开口都懒,但梦有点奇,所以祖奶奶一唤她的名字,还会乖乖跟上。
回望湖面,花海在湖的那头,没有船没有桥,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走几步就过来了。而且,这么开阔的天然庭院,还没看上几间屋子,她已经到了山路前,也就是整座庭院的最纵深处。山路由广白的石阶组成,山势至少到半山腰还不陡峭,石阶虽然直上,因为宽而整齐,似乎可以踩得十分平稳。
要是换个愿意说些什么的人来,也许可以有故事听。
兰生没开口,就这么想了一下。但等她抬起头,却发现原本已踩上石阶的东海大巫不见了,只剩下那个木卷书。
她有点啼笑皆非,暗道自己走马观花就道吉凶的本事,不会对祖奶奶有用吧?
捡起木卷,正犹豫该继续往上面走,还是再去那栋最高最大的屋子看一看,她听到一个男子的声音。
“还不上来?以为是让你来看这些屋子的吗?”
离她不远不近,赤着足,穿一件好像乌鸦布裹出来的,长短不一,下摆和袖子丝丝缕缕的黑片袍,黑发披肩,挑扎了一小束,扣一枚青玉环,青玉上嵌一颗紫宝石,有鹌鹑蛋那么大。五官出色,却不能以俊美来形容,刀雕石刻而成。具有强大魂魄的男人。
又是这种熟悉感!
然而,兰生不知自己在哪里见过他,但道,“风王。”
男人没有否认,转身往上走,“你要听什么故事?”
“欸?”兰生随即反应过来,又心想事成一回,可是想了好一会儿却道,“算了,过去的事知道了也无法改变。”
风王停下脚步。居然等兰生上到同一级台阶。“确实如此,过去的事不能改变,只有经验和教训宝贵,而我想你已经知道了。”
“诸如不要轻信他人这类的小经验。也没什么好说的。大教训就是能族不属于这里。还是各归各位得好。”对建筑的敏锐是寒窗苦读的积累和喜爱。对天能的敏锐则是基因记忆,到了今日,兰生也不会逃避这份使命。
人总要有些背负。才能具备责任感。即便追求身心自由,没有这些背负,社会就会乱套了。背负,简单点说,就是良心。天生的良心,后天的良心,自觉的良心,被动的良心。
“你比我想得明白。”风王微叹。
“不是我想明白的,是这么多年流传下来的教训。”她一开始被归类为无能,后来有能了,也没多想过,“而且,您当初留下,也是个人决定,与能族后来的命运没有太大的关系。风族作为母族,开枝散叶,能者多到一定程度,就自发组成小团体。时过境迁,小团体也变成了强大能族,为了有限的资源,自然彼此起纷争,最后让人挑拨离间,不惜对最大威胁,风族,拔刀相向。毕竟百年之后,血缘也稀疏了,母族又如何,若论人类起源,天下都是一家子出来的。”简直就是历史的必然过程。
风王哦了一声,清冷的面上出现微笑,“你怎知是我个人决定?”
“风族地的建筑成造年月各不同,最古老的,只有三四间木屋,应该是一小家子的人口。”兰生突然心里又怪怪的,潜意识似乎不受控制,把这个梦境很当真,“您是第一任风王?”
“风王只有一任。”
兰生惊讶极了。风族的传说要比大荣建朝远得多,可这个男子看起来只有二十**的样子。
脑中灵光划过,她喊出声,“您不会老?”
“不是不会老,而是老得比普通人慢些。”风王看看兰生,添一句,“纯血皆如此。”
但兰生没留心,问她心里一直困惑的事情,“既然这么厉害,为何还会被人害死,甚至全族灭亡?”
“如你刚才所说,最初留下的只有一家子,除我之外,其他几人在我们那里属于寻常。”风王略顿,语气顺水推舟,又藏了些诱引的心思,“要不要我跟你描述一下那里?”
“不用了。”兰生却很坚定,“那您怎么死的?听说是毒杀,难道正好是您唯一的弱点?哪种毒?”
她不怕心术,而且屡次证明,迷药对她的作用不大,不过那种毒先后杀了风王和大巫,估计也是她的克星,所以问问清楚,今后碰到,绕道走。
“谁说我死了?”风王又露出冷傲的表情,“我要是死了,哪来的你?”
兰生眼角一抽,“自然是我娘生得我啊。”
风王那表情,没有白眼,胜似白眼,“真是个糊涂丫头,恐怕我跟你说也说不明白,但还是要说。那毒确实是我们的弱点,服用后天能减弱或消失,遇有心取命的人,如待宰羔羊。我亦受重创,好在比族人多些力量,敌人当我死了,尸身坠落悬崖。”
“诈死。”到底还是不是梦啊?
“不是诈死,而是昏迷了很久,醒来却想不起任何事,除了没变老,什么力量也没有。就这样茫茫然到处游荡了些年,其间还曾报恩成家,但始终找不到自己,后来隐居深山,再不出世。”风王与他,好似不同的两个人,而等他听到风者再现,弹指已过数十年。
兰生有点糊涂有点明白,“东海大巫不会是您的——呃——女儿吧?”这样的消息显出传说的不负责任,她觉得太劲爆。
风王的沉默就是承认,苦笑道,“我与唯一心爱的妻生不出纯血的孩子,但阴差阳错的结合,反而有了风的传承。那位救我性命的女子,生育一子一女,可我未尽父责,就抛下了他们……”大概觉得说远了,稍停一口气,又道,“东海女儿心慈,与我一样易轻信他人,最终难逃厄运。她无强能者教导,自学成器,继承纯血,风能却无法发挥全力,没能保全性命。”
“那么木卷里的遗言?”兰生想起来。
她半点无意讨论这位父亲合不合格的问题。
人心,很复杂,自己的决定自己负责,非他人可以定论好坏。
拿柏湖舟的例子而言,他有子女有家人,却还是决定放弃这些。而她,有天生的力量,这里才是客乡,能者才是亲人,但她无意跟随。
谁是?谁非?
“东海女儿心系能族命运,一直对风族的事耿耿于怀,既有她自己查到的,也有鼓励后世子孙帮助能者的嘱托之意。我那时尚且不知自己是谁,更何况她。连父亲的样貌都不记得了吧。”风王看兰生低头不吭声,“还有何疑惑?”
“越来越疑惑才对。”哪里是解答,让她觉得眼前的问号更多了,“您如今出现,跟我说了那么多,因为想起以前所有的事了吗?”
托梦?
“不是我自己想起来的,而是那里的人让我想起来的,所以天玄道从几年前断断续续封山,想要找……”
“你是天玄道掌教?”兰生让自己的推论吓了一跳,却见风王再度默认了。
“妈呀。”她一不小心,冒出不合时宜的口头禅。
风王却没有管教小辈的意思,“我虽想起从前的事,但并不能恢复从前的天能。我已失去守护天梯的资格,数百年重修吾心,只找到了天玄山。门,随着真正风者的出现而出现,并非我的功劳。归门要开,需要架上天梯和门锁的钥匙,也是风者必须通过关关考验,才能做到的事。”
真正的风者,是兰生。强大的心灵。宁可不仁慈,却从不傲慢去施与仁慈;不怕与众不同,也从不炫耀去施展与众不同。她在这片土地上,明明可以高人一等,却甚至比普通人更勤奋更努力,非任何一个能者,包括他自己,可以做到。
风族也好,能族也好,但凡拥有特质,就会以这种特质换取特别的对待。
唯兰生例外。
他已经领悟,却无能为力,帮不了自己,也帮不了别人。现在,一切在这个孩子手中。
“通过关关考验?”兰生皱眉,看来今日要做一个长长的梦。
“不,只剩最后一关了。”他来,请她陪走最后一程,如果顺利。
话说完了,风王止步,伸手一指。
兰生看出去,发觉四周云雾腾腾,竟然已入山腰。云海中,有一座亭子,亭中立着两人,看不清面目。
她仍一知半解,却没了好奇。
记得遥空说正月最后一日天门开,她需要在那日之前找出天梯来。然而,这场太真实的梦境,让她感觉就是此时此刻了。
兰生往亭子走两步,却见风王未动,心中一念,“你只能送我到这儿。”
除了说故事,风王也不多话,但目中含笑,
她回笑,神情自若,继续前行,等到进了亭子,发觉竟然是遥空请酒的那座亭,暗道,又绕回来了。
“我们已等你很久。”一人女声,清澈微脆,似好脾气。
“坐。”一人男声,冷,无情,与初见风王的隔生感相似。(未完待续。。)
第397章 破梦(上)
兰生看两人没坐,就不想坐,“我也等这一日很久了,要考验什么,不妨直说。”南月兰生和风者,两个身份同时存在,让她真得困扰。
女声笑,“这孩子还是个急性子。”
男声冷,“嫌自己的族人麻烦罢了。”
兰生有点冒火,“嫌他们麻烦的,不是你们这些自己人?回个家都不给开门,又要找梯子,又要带钥匙的。”她是不是长了颗大脑袋?要不然,怎么人人当她冤大头!
“不想回就不回,想回就回,你当人人都是你家看门狗,蹲上几百年,吐舌头等门吗?”一张一百八十度角绝无缺陷的俊脸立刻从蒙蒙云气中清晰,但冷酷到冰点,和声音一样无情,毒舌帅哥。
兰生冷笑,话少不代表不会毒,“看来你是蹲得久了,不过撒气也别冲我。本姑娘今年才二十二,所以又不是我让你蹲的。”就骂他是狗!
“小兰兰不要那么说,别看他冷淡,脾气很臭。”女子话音刚落,云海生涛。
兰生正惊,却见毒舌帅哥朝她甩出大袖,袖中也涌出了云雾,气势汹汹分成两股,从她左右夹来。她看不出云雾里有什么,但觉不善,心念之间就催了风,从她脚下卷上,好似一个陀螺,越卷越快,越卷越广,将近身的云雾吹散了,看到无数如牛毛细的冰针随着她的风旋升到空中不见。
“你!”兰生一开口,一缕冰针就漏了进来。噼哩啪啦扎在她手臂上,疼得她冒冷汗,眼看着袖子红了一滩。
不是自家人,是死对头吧?
从亭中跳出去,但亭外还有一排巨涛正等着,乌鸦鸦向她浇压下来。她望着,突然有点发愣。这是梦啊。托梦也好,噩梦也好,总不见得——
“你要是当成梦,丢了性命可别怨我。”
毒舌男的声音近在耳边。令兰生头皮发麻。同时,转身就跑。她不等死,却也不轻信,且看看这排浪涛能有什么本事!
浪涛俯冲入云海。瞬间溅起一片密密麻麻的黑点?
兰生站在她以为的安全地带。看小小芝麻般的黑点向她飞来。不由冷冷撇笑。
泥泞子?海带?呃——
石头?
要死了!一块块山石!
她目瞪口呆,随即感觉心中快速旋出一股狂风,握手成拳。身体因怒气绷直,凤眸凝霜,盯着这些能把人砸成肉泥的家伙。忽然,抬起双臂,十指张开,向着天空合拢,又像要撕开什么似的,狠狠用力扯。
她全然不知这个动作的意义,只凭本能。所以,当那些漫天砸下的石头刹那停在半空,又震颤着往两边缓缓滑落时,她还没搞明白,那是她双手制造的,一个巨大透明的尖角风锥,硬生生将坠如流星的大石群切分开来。
不管明白没明白,算是安然渡过了——
叹词还没出口,她的头,她的身体,出现了向后倾斜的角度,且越来越斜,脚跟都快翻倒了。
但凡风浪,哪有一道就完结的呢?
她仰望着,那第二道浪,比刚才高,比刚才近,正前面就有石头,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袭来,上空更是铺天盖地,遮蔽了云绵白色。
若她刚才是被迫发挥了本能,这时第一浪的震惊只剩余波,第二浪却惊过头,有点要受死的觉悟了。
心,咚咚擂鼓,她立在原地,似脚下生根,无意识地,转回头,想看亭里那两人一眼。
但见无边无际的茫茫云海,哪里还有亭子和人的踪影!云海激涌,她如一叶扁舟孤零,即将被惊天的怒涛吞噬。
忽然,腰上灼灼生热,低头一看,插在腰间,东海大巫的木卷发出了红光。她拿到手上,原本刻着大巫心得的篆文,此时却消失了,上现一个大字——渡。
渡?这见鬼的地方,还有不知在何方的那里,渡过去才是劫难开始吧?看毒舌男出手之狠,她更觉得自己留下是明智之举,至少是自己所知的,看得清目标的,人的,世界。这么想了,她脚下不禁退去半步。
红光却暴长起来,如镭射线,细且伸延,又以木卷为轴心,条条发散。然后,她倒抽一口冷气,因那些红光扫过去的云雾之中,竟有远远近近隐隐约约,各个方位,人影如林。若她任那些大石砸下,不但自己没命,那些人也会被砸个稀巴烂。
幻象?
她不敢这么以为,就如同现在是梦境还是真实,她也不敢确信一样。长吐气,深呼吸,再度捏紧了拳头,却惊觉木卷的手感发生了变化。
红光渐浅去,手握了一根细长铁杆,头上是雕草镂心的八面龛,里面转着倒圆椎尖。她自创的风神像立在椎面,一臂高举剑指,一臂平举阔铁剑,白眉皱成火红八,眼角削尖,目光冷放,竟是一脸怒容。
她不记得自己给风神塑造了这样的表情,但显然此刻他的神态反映出她的心情,因为对方痛下杀招而莫名火大。
之前风王说他女儿没有强能者的指导,风能得不到全部发挥。不过,好歹东海还是一支能族,大巫祖奶奶不需要遮遮掩掩,可以自由学习。
但是,她的情形就不同了。半途接管,发现风能才几年。能者夹缝中都生存不下去的走势,逃命的逃命,报仇的报仇,谁还有工夫指导她?一本没几个字的风水诀——怪异的感觉又生,她怔怔低头看去。
右手中是风神杖,本来空着的左手,现在却捏了几页薄纸。纸旧黄,字不成句。不是风水诀,又是什么?
风水诀的字会动,因后来没再下功夫研究,她仅见过一回。但这时,大巫木卷变成的风神杖转起来,带着几页薄纸哗啦乱翻,大字小字居然都浮出了纸面,代替消失的紫风,绕着她旋起 。字放金灿,金芒速卷,不但护住她周身,还将她升到了半空。
兰生连眼睛都能不眨了,脑子也不转,只是茫然望着这些旋转的字。
“此诀牺牲自身命力所创,是极其珍罕的护身符,力量这么强大,制诀之人应该早没命了吧。看起来,对你抱有期望的人还不少,可惜他们要死不瞑......”毒舌男的声音自那道遮天的浪边响起,震耳御聋。
“你再啰嗦,我就拔了你的舌头。”兰生被震回神,冷目,开口,声音竟盖过毒舌男,回音撞击着浪壁,引起一串强烈的撞击声。
风水诀,是可达交给她的,她既没感激,也没关切,连他死后葬在哪里也没想着问一问,脑中只有炎日里一个佝偻车夫的影像。但这样一个人,以自己的命护她的命--她咬牙红了眼,心中灼烧,呼吸沉痛。
默默帮她的人,又岂止可达!她的娘亲,有花无果,小扫宁伯,金薇玉蕊,还有躲在府里,说是寻她庇护,其实反而是她被守护的五行能者。她若在这里被一个毒舌的家伙轻松击败,试不到最后一关,她怎能甘心?!
风水诀的纸燃起金边,在空中化烬,金字刹那染了紫,风再现!
凤眸让金色紫色映了炫彩,斑斓闪耀,傲睨长空;今日请客所穿的规矩衣裙,簌簌乘风,袖带盈舞,如临江仙;乌发吹开了,吹散了,衬着洁白却怒红的容颜,惊人得明艳。
风神在手,她慢慢举高,想着风随心转,想着从瑶镇走到都城,遇到的人,所做的事,那些甜酸苦辣......
她大喊,“要我的命,我不可给!要我的风,尽管拿去!”
忽而,泪落成行。
眼泪流不停,一颗颗随紫金的风卷上,进入风神的手杖中,刹那,爆发出数不清的紫光,往巨大石浪奔去。
轰隆隆--轰隆隆--
天空炸开了花,紫碰黑,却散成万道金芒,一片片将石浪抹去,直至上方再无一点黑。。
风却不止。
兰生在哭,看不清天空的颜色已变,看不到丑陋的骇浪已破。她是风神的女儿,若任了性子生了气,风可不敢擅自主张,但卷得更加狂肆。石浪没了,无处施威,就号令云海加入。以她为中心,分成五道远比惊涛骇浪更可怕的飓风,向天地四方咆哮怒吼,就此将整座山的云卷了个干净。
山腰一丝云也没了,原本隐在它们之后的人影一道道清晰起来,分布虽散,至少也有三四百人。人们起先被五道狂卷的飓风所震惊困惑,再齐齐望向山腰之上,腾空而起的,一级级云梯,还有云梯尽头那一扇敞开的大门。这些人中的大多数知道这番景象的意味,因他们寻找已久,倾尽全力,却以为苦等无期。此刻乍现,个个不知所措,以为是梦境,静如宁海。
不知有谁低语一声,“风者。”
空气中到处是风,风者二字立刻传到人们耳里,这才看到那个制造飓风的女子,惊叹似微浪,此起彼伏,又有梦境化实的期许,神情开始激动。
兰生听到了那些惊叹,泪迷的双眼恢复清澈,望见云阶天门,喃语,“原来,天梯已架,天门已开。”
双掌一拍,飓风同时收尽,风杖不见,万道金芒坠下,化作满天浅紫明碎,如星,如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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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第一更。(未完待续。。)
第398章 破梦(下)
兰生仍在空中。
不是喜欢飞,而是不知怎么下去。
金字也已不见,紫风淡柔轻绕,她想着收,又怕收得太快,把自己摔死。而且,她还吊着一颗心,怕毒舌男突然再来一招,看似平和的景象只是幻觉之类的。
总之,一时之间,踌躇不落。
这时,天梯上出现两列十一人,为首正是亭中云雾遮面的女子,因她的衣裙与另十女不同,要华丽许多。
“恭喜各位今日功成,无论来客,还是归客,能上这梯进那门,从此就是同乡人。门只开半个时辰,请尽快上天梯--”她的声音比之前和兰生说话时,清冷些,却明亮,传得很远。
兰生俯瞰,但见山腰两侧的人数占了大半,行动也整齐,排成两个长队,往天梯走去。然而,各处零星分散的单人或两三人,看得出困惑或犹豫,还有没搞清楚状况的感觉。她这么观察了一会儿,惊觉排成两队的人应该是天玄道弟子,所以才那么快就适应了异象,从容不迫有秩序登梯。至于那些散客,大概就是能者了。他们没有领袖,常年,甚至几代逃亡躲命,不知前因后果,不容易轻信他人,这种分秒必争的时刻,恐怕云里雾里,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观望。
老实说, 她不知道对方如何做到的,将各地的人同一时间集中在一座山腰之上,而且她还没得到能者的名单。但用一句最不靠谱的话来说。一切就看缘分。人选问题上,她估计也不能提反对意见,只能随对方的意,毕竟那是他们的地盘,她又不去,怎么可以指手画脚。不过,她费了这么大劲,连命都差点豁出去了,总不能让天玄道一家占尽便宜。
于是,兰生朗声道。“大荣能者出风族。我们本属天门之后。世道沧桑,客乡已成敌乡,天下不容异族,而天门将永远落锁。你们别愣了。快快登梯。”
她最想说得是。她容易吗?累得全身无力。心口疼,他们还居然给她犯傻。
悄风立刻卷了话去,送往每个角落。能者们的身形齐刷刷转向空中的她。
一人作长揖,然后一个接一个跟着,长揖不起。
一人大喊,“送我归程,铭记风恩,千载万世,唯我风主。”
“送我归程,铭记风恩,千载万世,唯我风主。”齐声诵,复直身,孤零零的身形们渐渐聚到了一起,成为合抱的一群,往天梯走去。
风忽大,将连声不断的能者呼号提升,再震天宇,令天玄道的两长排人上梯的步子都停了,回头张望。
兰生没有一点得意的心情,相反,有点失落,有点酸楚,头一回觉得,要是自己多为能者着想些,自己能再强大一些,他们或许不用像逃难似得离开。而她并不值得这些人铭记,她所做的,为自己的成份更多。
“兰生。”
诵别声中,邬梅的声音突然传进兰生的耳中。
她顾不得再胡思乱想,连忙四下张望,发现脚下四周也立着不少人,还都是再熟悉不过的面孔。她娘和桐真吾师徒三人,正笑望着自己。而她爹南月涯躺在竹架上,面色惨白,似乎昏迷。金薇和玉蕊围在南月涯身边,双双流泪。她们不知爹诈死,这么见面,又突然,又伤怀 。
“娘......”她一声唤,未完,眼泪又下,似乎要把这辈子的眼泪在半个时辰中流完。
手心蜷团,想下去,但这回,真是不能心想事成了。
“只有想回去的人,才能在那里。”声冷,就在她身边,“你爹娘都在下面,你若改变主意,就可以和他们一起。”
兰生一偏头,看见那张妖美的俊颜,这才放心将身体的重量靠上去,“不管你为何能出现,我要谢天谢地。”虽不知自己此时看上去怎样,但真心累,连呼吸都堵闷。
“死撑。”泫瑾荻淡道,身体微微向后让,但又停住,任兰生靠怀。
兰生未察觉他的怪异,轻笑一声,继而望下去。
邬梅也还在望着女儿。她百感交集,完全没想到兰生终于成为真正的风者,将风的力量发挥到极致,为能者找到了重返的天梯。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但知这回的分别或许真是永诀了。她眼中泪水打转,却比女儿还倔强。她怕一旦哭起来,就走不了了。可是,涯哥的病和她体内的毒,大荣无解,只有去那里,或有生机。
兰生和邬梅一样清楚,遂用袖子擦去眼泪,紧紧抿住唇,在空中跪下一拜,直起身已目光坚定。
“娘为女儿做到了最好,女儿却不孝,只能送您到这儿,保重。”
邬梅张了张口,似乎还有话要说,最终却含泪笑着,欣慰点头,转身扶起金薇和玉蕊,请桐真吾师徒们抬着丈夫,头也不回得往云梯走去。
母亲和女儿的缘分,永远不会断绝,即便以后再不能相见,心中都记挂着。她这辈子,为了复仇,牺牲很多,唯有这个宝贝,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弃。为了女儿活命,她做了不止一件有违天道的事,包括帮六皇子换魂。也许终有一日,她会遭受惩罚,但无妨。她是一个母亲,愿意为孩子牺牲自己的一切,无怨无悔。
“大姐.....”玉蕊泣不成声。
她救不了爹,也救不了梅姨,而比起金薇关心能族能者,一心只为大荣百姓,全然不知能族事。莫名发现自己到了山中,又是天梯,又是天门,还看到了以为已经不在人世的爹和梅姨,惊了又惊。
兰生看到两个妹妹,倒不惊讶。她们都是能族之后,不但资质高,品性也出色,自然是那里中意的人选。没时间和玉蕊解释,她看一眼金薇。
金薇明白兰生的眼神,面容沉着,“我不走。”
玉蕊虽然吃惊,但她不傻,一大群人在登梯,大姐向梅姨拜别如永诀,是要选择留或去的时刻。她几乎想都不想,拉住金薇的手,安静地摇了摇头。
两人影像成虚,从原地消失了。即便有机缘,还有选择权,
兰生对泫瑾荻道,“你说想回去才能着地,但金薇玉蕊并不想回去,却也着地了。还有,你又不是能者,怎么来得?”感觉古怪了,尽管目前的全部,都很古怪。
泫瑾荻尚未作答,又有人喊南月兰生。
今日,是要反复告别的日子,直到她的风者身份完全卸下,从此安心作南月兰生。她循声向后望,玲珑水榭的亭子三度出现,亭边是车非微和柴鬼,两人各扶有花一边,那丫头哭得极丑,瘪嘴,闹着不走,象个任性的小孩。
“若她不自愿的话,没人可以强迫她,除非打昏她。”泫瑾荻凉凉道。
兰生苦笑,往亭子那儿走,却始终滞在半空,没办法更近。
“南月兰生……”有花才气急,下一秒就气缓了。
车非微收回手刀,对兰生表示无奈,“她一明白过来就吵着要见你,现在既然见到了,还是安静点吧。而且你也听到了,不昏可没办法。”
也许是因为早有准备,兰生心中虽五味陈杂,却没有拖拉,“车非微,我没别的要求,你要是真讨厌有花,等她伤好,就各走各路,别再招惹她。这丫头,和我情同姐妹,个性也是强得很,绝不会巴着不喜欢她的男子。”
车非微却不领情,温柔暖男的外套一旦脱去,亦冷傲,“我答应会治好她,但等过了那扇门,今后我或她的事,兰大姑娘是管不着了。”
对柴鬼道声走,车非微自己将有花背起,大步而去。
本来很伤心的,但被车非微气得顾不上伤心,兰生瞪着越来越远的背影,只能无言。她是不是所托非人?那边,等待有花的,不会是一个悲惨世界吧?要知道,这丫头跟小姐的脾气一样大,吃什么都绝不吃亏的性格。
“你要是担心,何不跟去?况且,你爹娘也去。”泫瑾荻冷然的语气,吹向兰生耳畔。
兰生终于将注意力放回这个男人身上,抱臂,眯眸,“你够了没有?装我丈夫装出念头来了?”要不是她真累,一时疏忽大意,怎会让他占到这点便宜?“可惜,除了一张脸,再没有一处相像。”
墨彩的眼线褪去,冰冷的眸子敷霜。
兰生大胆与毒舌男直视,但想这一百八十度全方位无缺陷的面庞,其实也有缺陷,跟石头雕像有一拼,看多两眼就身心俱疲。
毒舌男却一把抓住她的手肘,两旁风声呼扯,竟是极快向天门飞去。
兰生大惊,“你做什么?放手!”
“风王当年留下,已是错。你力量如此之强,留下岂不是又犯了同样的错?我改主意了,你要跟我们回去。”他施展石浪,并非最后一关考验,而是率性所为,料定她会挫败认输,但想不到,她的风力超乎想象,不但击碎石浪,居然还将云梯和天门吹现,直接跳过了最后关卡。
兰生没在意他话语中透露出的高大上,但一甩手,用紫风挣脱钳制,神情毫无所惧,“不去,有本事再打。手下败将,何以言勇?”
死也要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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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第二更。(未完待续。。)
第399章 落凡
毒舌美男瞧着兰生的装腔作势,神情仍是冰冷,但眼底蕴出情绪,怒意陡生。
两人僵持在半空,火药味不散,却终于来了解围人。
一道青光划弧而来,等它落定,原来是那位无脸的“仙子”。
“兰姑娘莫非改了主意,打算跟我们回去了?”她声音明显诧异,但还笑着问,有点刻意装起的涵养。
兰生听得出来,却不以为意,“不是我改主意,是他。难道这事我自己做不了主,要听你们的么?若是这么蛮不讲理,我看门后面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其实到哪儿都有不公不平,她两世为人,没见过完美的社会,只是好坏程度不同而已,最终自己能做的,还是一件事--努力生活。
“炻?”仙子愕然了。
毒舌男那张雕像死脸,这时算得上生动,因为黑面沉沉,阴云密布,眼看要被雷劈,“她是风族人,难道我管不得?”
“已同风王说好,尊重自我意愿,再由我们挑选。她从未想回去,怎能不守诺?”
“多谢仙子姐姐说公道话。”兰生心想,她不该说仙子装涵养,她错了。
“仙子”袖子抬起,捂嘴好笑的动作,“我可不敢当仙子,而且你若回去,我还得尊你一声公主。”
毒舌男冷哼,“你们不用互相吹捧,我的主意不随便改。南月兰生--”
兰生凝眸,冷然对望。“我也一样,决定的事非要做到底。”
“炻......”仙子难为。
“我刚才就说了,你力量太强,留在异世只会给我们惹祸端。要不是风王一意孤行,今日不必我们接管这么多人。你若以为过去之后就能万事大吉,那也太天真。我们对于这里的人而言,是异族。难道他们对于我们那里,就是同族了不成?只不过看在风族王裔的直系血脉珍贵,才接纳了这些人。今日既然要各归各位,有何道理再留下一个风族纯血子孙?然后。数百年后她的子孙再倒霉。我们还要收一回烂摊子。”他可不是为了自己。
如果她穿得是毒舌男的鞋子,她很可能会有相同的想法,而且他说得其实有道理,但她只能坚持自己的打算。好声好气。“等你们走后。我不会再用天能,而且你们应该也知道, 现存能者随着血脉分薄。天能不是弱就是耗命。不必等几百年,几十年后就不会再有能者的传闻了。”
炻的脸上出现极为不屑的表情,“谁会在意那些混血能者,本来就是你一人带来的问题而已。”语气一顿,冰脸挟带一丝阴险,“除非你肯交出风丹。”
“炻!”仙子惊呼,“你的要求太过份了!能丹是王血大能的灵源,一旦失去,就和普通人无异。”
兰生蹙眉。
“怎么?舍不得?那就得跟我走。”他从未见过一个肯主动交出能丹的人,哪怕灵力再弱小,也会拼命守护,因为总比无能者优越。
“不是舍不得,而是不知道怎么交。”嘴吐吗?还是手心?不疼就好了。
炻那双千年冰底的眸中终于微微动容,兰生不曾修习,不知如何闭思,任他随意读心,到现在,能知她真是半点不装的性子。
“你可知拥有风丹的好处?”他不信。
“兴风作浪。唯我独尊。寿与天齐。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她竖起手指简单数,“不过,强中自有强中手,一山更有一山高。瞧你们那副按照天能高低排名的样子,大概就是不断挑战强能,让自己更强。除此之外,估计也没有别的事情可做。但就算你打败了所有人,然后呢?你对于你们那个世界,除了头衔和到后来会变得面目全非的传说,还有什么实质的贡献?”
实质的贡献?他一怔,从来没想过的事。
“我不知怎么交出来,你要是能拿,就来取。”兰生又道。
仙子站远了两步,有点看好戏的姿态。
他摇头甩去困惑,冷冷眯眸,“你确定?”吓唬她一下好了。
“不会没了风丹就没命吧?”兰生觉得最好问问清楚。
“不会,稍稍有些不适,片刻就会恢复如常。但你要记住,必须绝对心甘情愿才行。”他没有说全,因他并不打算真那么做,也不以为自己做得到。
兰生倒是越想越觉得给出去的好,这样的话,她以后不会过度依靠这种能力,而且成为野心家们的眼中钉。想得出神,突觉惊风,竟让毒舌男抱了个紧。不但身体贴得密不透风,他的手掌居然敢放在她的胸-部!
脑袋轰一下,嗡嗡作响,想都想不到会让石像轻薄,再加上他变化成泫瑾荻时,自己当了一会儿依人小鸟,这口气还没出。顿时光火,兰生抬掌就掴,要让一百八十度无瑕疵的混帐脸转成三百六十度的断头鬼。
“色--”
啪!
打完了,但她的话没说完,就哑巴了。
一朵淡淡发出紫光的小花从她心口飞出,停在那只大掌之上,随后落入掌心内,光芒尽没。
她哑然,他也惊呆,瞪着手心那朵紫花纹顺着左腕往上升,虽然无法置信,但已知它最终会停在他的心口,与他的能纹重叠。与其是不信她真心甘情愿放弃天能,不如说是--
“炻,你怎能真取了她的风丹?!”仙子双袖抬上,惊到双手捂嘴的地步,还结巴,“快......快还回去!”
炻垂眼,将复杂的眼神压了下去,放开兰生,脸火辣辣,但她的代价更大。
他问她,冷漠的语气丝毫不变,“你要不要我还?”只怕。还不回去。
她认识那朵花,它在她的心口,曾以为是胎记,但随着她风能变强,现出了重重花瓣。
原来,这就是风丹。
对方取得还真容易,不过,除了有些烫灼外,好像没有其他不适。
兰生就十分不好意思,一边摇头一边道。“你要是先说一声。也不至于被当成色鬼,白挨了一巴掌......”
“你该滚了。”
“呃?”兰生不及反应,但见他又甩袖子生大风,不由心中催风防御。
然而。风丹已被他收去。她再不能施展风能。大风将她吹高。风中分明丝丝缕缕浮着紫,显然她的风增强了他的力量,令她突然懊恼不该给他风丹。又感觉自己直直往下坠去。以为毒舌男阴谋骗术,其实是要置自己于死地,不禁更怒。
“小人!我记着你!从今往后,你最好蹲在门后别出来,不然我一定会加倍奉还......”眼前变得漆黑一片,脚下踩也踩不到底,心里有些慌,但咬牙不喊。
忽然,脚一抽,蹬足睁目,发现自己趴在石桌上。
兰生连忙站起来,四下张望。
冬园宁静,麻雀落枝,不远处的拱门敞着,遥空和车非微等人住的厢房坐落亭后,确实是玲珑水榭的景。
她失笑,“原来是梦。”
喊两声遥空叔叔,再喊一声车非微,没听到回音,心中微觉得别扭,但再想到遥空说了不走的,若梦境为真,此时他应该会出现。
这么想了,兰生一人晃逛出去,见墙下立着一脸迷惑的无果,随口道一句,“难道你也做了怪梦?”
无果却点头,“小姐怎么知道?莫名睡着不说,梦到自己在半山腰里,本来雾蒙蒙的,是小姐刮了五股飓风,才看清楚周围。半空有一条长阶梯,直通向一道门,好多人都往阶梯上走。但我看见小姐一直在空中,就想着离你近些。对了,还看见车非微背着有花,不过,我赶到的时候,他们一下子就走远了。有个声音反复问我登不登梯,回不回去。我说,小姐不登我就不登,答了好几遍,就醒了过来。”
兰生怔住,半晌之后,急忙返身回到遥空的园子,推开了每间房门。
一个人也没有。
但,遥空屋子的桌案上,一本书翻着,笔倒在一边,落在书页的墨渍虽然干了,但砚台里的墨还湿亮。好像是突然睡着了,又突然不见了。
“小姐。”无果指着兰生的衣袖。
兰生低头一看,袖上红血,一摸还疼,是那个毒舌男的冰针所伤。
梦,不是梦。幻,不是幻。
“无果,有花--”她软坐进椅子,怅然若失,“让车非微背走了。不过,你别太担心,我爹娘也去了同一个地方,应该会有照应的。”
最后那句话,她觉得自己胡诹了。那道门之后,可是一个新世界,几百人进去,如小水滴汇入大海。能否遇见熟人旧缘?她完全不清楚。
无果苦脸惊呆,头一回质疑兰生的话,良久,但道,“小姐,我们回家看看,可好?”
别说无果不信,兰生也不信自己。扶着无果的手站起来,一路都没想到该看看柏湖舟是否还在,回到鸦场的家中。
躺着都要斗嘴的有花,不在了。
天玄山上,她虽然哭得稀里哗啦,然而,只是伤怀,并不悲痛。
爹娘也好,有花也好,至少他们都还活着,所以目送他们离开,感觉那是送人远行。
现在,坐在没有有花的空屋里,反应过来,再也见不到爹娘了,再也见不到那丫头了,还有那些关心她的人,生离死别的痛楚突然排山倒海,冲击得眼前再黑,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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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第一更。
第二更大概只能是两千字的小章,不好意思。(未完待续。。)
第400章 姐夫
纸窗发白,天亮了。
他翻被下床,赤足往洗漱室走去。地板尚有余温,但踏进白瓷地时,脚下传上的寒气透骨,让他回头看了床上女子一眼。等她醒了,得跟她抱怨一下。她那么能干,洗漱间太冷的问题应该很好解决吧。
洗漱完毕,到更衣间挑衣换衣。今日无事,不必出门,一套无龙纹无团簇的云蓝常服就好。
她不喜欢丫头们伺候洗漱穿衣,直道****的,所以将私人事务都放在一座寝楼里。他起初虽觉得她的设计怪,很快就尝到了甜头,加之他被幽禁多年,习惯自己的事自己做,如今和她一样,选衣这类琐事得心应手。有时,还挑剔她帮挑的外出服,嘲她只有造宅还能拿得出手。
他穿好衣,到床边坐了,伸手摸她的额头,体温如常。俯身覆唇,他轻轻吻住她,密密绵绵,转而昵咬,好一会儿才结束“欺负”,大拇指摩挲鲜艳欲滴的红唇,淡笑,起身。
打开小楼的门,他看到苦脸的青年在廊前台阶上坐着发呆,也不招呼,径自穿过楼间,坐到长桌那儿。
药圃园里盖着油布,二月草龙春,日头里还好,夜里仍能冻冰,所以要用油布和干草保暖。日出东方,正照进小小药田,他走过去,卷了袖子,将油布小心打开。药草殷绿,看着喜人。听到说话声,他亦不回头,专心把油布的角固定,免得被风吹掀了。压坏绿苗。
“姑爷又是最早起的。”豌豆笑着蹦来,蹲身帮他,“小姐今天醒了没?”
他把事情做完,到旁边的水盆摇水洗手,笑回,“要是醒了,我还能这么闲?”
同豌豆一起来的香儿,斯斯文文福礼,“姑爷在这儿用早膳么?下了几日冬末雨,老是在屋里吃。闷气得很。”
“好。”
负责兰楼的丫头太少。但一个顶三四个,鬼灵精怪的。而有花走后,香儿成了小楼管事,打理得很好。一点不用他担心这院子里的事。
香儿去知会冯娘。豌豆也不吵他。轻轻跑了出去。
再一会儿,南月凌就来了,喊声大姐夫。坐在长桌最末座。身为南月家的唯一男丁,年纪却也最小,没有被捧成宝。
“大姐醒了没?”
每个人都关心,不仅因为兰生是这家之主,还因为她这一觉睡得实在有点久。起先以为是昏迷,玉蕊看过后,却说她睡着了。不过,这么不省人事睡了五日?
“还在睡。”而在兰生昏睡的这几日,泫瑾荻搬了进来,代妻照顾一家老少。
豌豆再跑出来的时候,身后跟了金薇和尤水。
金薇坐定,开口就道,“今早占到一支好卦,大姐应该快醒了,姐夫留在家中得好。”
“是有此打算。”兰生昏睡时,他从金薇玉蕊那里知道了一些事,同时敏锐察觉朝廷中也发生了一些变化。
首先,影门突然停止了对不听话官员的残杀。其次,从柳浅浅卧底传来的消息,为诛杀能者而从各地挑选出来的杀手忽然通感大减,几乎变得和常人无异。可能是因为后者,蠢蠢欲动的影门竟又悄无声息了。
“二妹陪老夫人用膳?”他没想过自己能当个好姐夫,但口碑居然还不错,大概是兰生这些看似不一般的妹妹和弟弟,其实都太良善。
“玉蕊一早就去平医所学医了。”
通感和能力变弱的,不止影门中那些杀手,还有金薇玉蕊。金薇通学易经,虽然天生预感力变得很弱,但不影响她在六幺,星象和面相上的观察。玉蕊受得影响就很大了,她看病色来诊哪处不适,一旦看不出病气,圣女不过是个很心慈的普通女子。好在玉蕊深受兰生和金薇的影响,没有沮丧太久,下定决心从头学起,要当一个女大夫。
这让泫瑾荻得出一个推论:随着天玄道和多数能者的离开,天门的永久关闭,那些留下的能者或许会变得与普通人一样,适应这片土地的生活,再不会受到迫害。
他不知,天下能者出风族,作为风者的兰生,取出风丹变成无能者的刹那,就切断了源力。所以天门关,两界分清,秩序重回,能与无能,不归位,则转化。
“你怎么打算?”他随口一问。
但在大家眼里,又是好姐夫的加分。
“我想当书商,开个书铺子,出书卖书收书,后面建学堂,教授小孩子或女子一些实用的学问。不过我以前只读易经,开馆授徒前,要先多读些别的书。”金薇的打算。
泫瑾荻点头应许,“书铺子好找,也不用等你读多了书,尽早开始准备吧。这点上,你大姐就是最好的例子,擅长什么,喜欢什么,就专营什么。你深谙易经道理,可以专教一门,其他学问可以找别的先生教。京家大公子专同这样的学子打交道,你或者找他推荐些人,请为客座,借了名气,每月上几堂课,不费大银子。不过,你可别学你大姐,连规矩都不问,工队都没有,就敢跑到东市跟人抢活做。”
金薇听得一愣愣,暗想大姐夫皇族出身,怎么好象很懂经商?
“要不要我借你几个能干人?”泫瑾荻完全没察觉自己爱屋及乌的症状。
“……若不麻烦的话……”金薇只有点头的份。
“不麻烦。”这么定了。
豌豆在一旁摆早饭,眼睛亮晶晶,无声地,得意地,笑着,看她家公子后脑勺,就是天下第一聪明人哪。
泫瑾荻却还有话,“这件事既然很快开始进行,你就会很忙,在那之前,不如把婚事办好。二月初六大吉,你觉得如何?”
吭哧吭哧努力扒饭的南月凌抬头,“今日就二月初二了,还有——”数手指头,“四日?”
“一切听姐夫安排。”金薇没有羞红脸,早就心许的事,“万一大姐那时还不醒——”
“你不是说占到好卦,那就是今日了。”天能者也许不再,但卜卦占算吉凶已成为百姓生活中的惯例习俗,他认为,该信时一定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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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第二更。小章。(未完待续。。)
第401章 食贼
午后,冯娘回厨房,同丫头们一起收拾干净,就将她们遣去休息,自己到后面的研究室写新菜谱。
她在玲珑水榭做过厨娘,那里厨房又大又整洁,但没有一间是专给主厨做事用的。兰大姑娘的巧心,她不是第一回见,搬进六皇子府后,就常常经历新奇。她最喜爱的,莫过于厨房和菜园暖房。
一间设备一应俱全的研究室,包括了居安造独创的烤炉,点火小灶,石面工作台,以及各种独特又好用的厨具刀具,一排排整齐的玻璃橱柜,就连排油烟的通风管都做得美观。而且,所有家具物品皆防水,每日摇水管冲刷一遍,就一直保持光亮如新。
尤其像这样的午后,打开滑门,种着各种香草的安静一隅,冷冽中的芬芳扑鼻,阳光将白石地照亮了,映得满室生辉。
谁也仿不像兰大姑娘的造心,因为她造出来的宅子,屋子或园子,没有统式,具有生命力,随居者或用者的特质,渐渐延展出独一无二的生命力。
她的奴籍身份已被特赦,兰大姑娘给了一笔丰厚的酬金,足以实现她曾经的愿望。买一间属于她和三宝的小院子,前铺后居,有一亩三分地,种些香料和蔬菜。但她被这样的厨房宠坏了,被那样的大棚菜园宠坏了。从六皇子府到鸦场,厨房也从大到小,但不变的,是心头的归属感,是每每进来就不想再走的不舍不离。她用惯的一套刀具,兰大姑娘特制了她的指模铸刀柄。符合她手的尺寸大小,到哪里再去找一套来?
然而,这般安逸的日子里,她也会想,当大户人家的厨娘是否卑微,是否影响三宝的将来。毕竟,她虽已重获自由身,兰大姑娘给予十分的尊重,但外面人眼里,她始终是为主家做饭。
最后还是三宝这孩子的一番话点醒了她。
他说。世态炎凉。各地大灾,帝都之外饿死的穷人不计其数,贪官污吏却变本加厉得霸横,根本不顾百姓死活。他们孤儿寡母。即便是自由身。开自己的店。有自己的屋,无权无势,恐怕又逃不过恶人欺凌。而这乱糟糟的世道中。能有一片安心的栖息地,心头常喜常欢,都是因为兰大姑娘的庇护,不仅挡着狂风暴雨,屋暖食美,亦做着喜欢的事,求也求不来的福气。
冯娘本舍不得走,全顾着儿子前程,才有点为难,想不到儿子看得比她更明白,因此安定了心。
望着这方小小的园地,她满足叹息,转身开始准备食材。
随着烤炉成为她最喜欢的大帮手之一,照兰大姑娘的形容,她做出了松松软软的蛋糕,扁扁脆脆的披萨,以及各种口味的烤肉烤鱼烤香肠,简直乐此不疲。
而最近,一直尝试制作一种叫面包的食物。据兰大姑娘提供的线索,面包比蛋糕发酵更大,打面到出一种薄膜面筋的程度,烤出来膨大,吃起来有韧性。因为可以只用水和面,加上老酵,作为主食也很健康。话说,健康美食的概念也是兰大姑娘告诉她的。
听上去简单,做起来一点不容易,连什么是薄膜面筋她都搞不太明白。从以往的经验,她知道就算问兰大姑娘,肯定问不出名堂。兰大姑娘说了,除了工造还拿得出手,其他一律平庸,也就是嘴馋,脑袋里想出来的花样,和她这个天才大厨师分享一下,能做出来就是惊喜,做不出来也无所谓。
真是奇奇怪怪的花样,但更奇怪的是,她总能把这些花样做出来。然后,她就发现,但凡兰大姑娘说出来的古怪食物,仿佛是肯定存在的。所以,尽管已数不清面包失败的次数,她还没放弃。
兰大姑娘醒来的话,冯娘希望能送上面包庆贺。直到五日前,她才终于确信,这位主家是自己一方太平天地的支撑,支撑倒了,天塌地陷,好日子能看得到头。
揉了好一会儿面,捏一小块打开,还是断裂的,冯娘失望叹口气,忽听门外有人喊她,只好放下,出去看怎么回事。
没过多久,等她处理好事情再回来,惊见有团大黑影蜷在点心柜前,窸窸簌簌,偷吃?
她不禁吓喝,“谁啊?!”
黑影转过头来,一张年轻的脸,笑得一口牙,草莓蛋糕粘得满嘴是,呜哩呜哩说道,“你们厨子哪儿请的?我想见一见。”
大概是家里从来平静,而且还住着那么多护师,冯娘见到陌生男子并不恐惧,况且他老神在在偷吃,还说要见厨子,怪异中透着无害。她镇定下来,只是警惕立在门口,想他是混进城里的饥民,无意中闯进来的。
“吃饱了赶紧走,不然我一喊,外头就会有护院来,到时你可惨了。”世道,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兰大姑娘也受冤屈,从王妃变成平民。
年轻男子还当真继续吃起来,好半晌才站起身,添完手指头,四下张望,然后拾起一块抹地的布擦手。
因为做食物的关系,冯娘超级爱干净,见不得这人邋遢,快步走到流理台水槽,往上一挑水开关,又赶紧走回门边。
“那里洗手。”
男子几乎是扑向水槽的,将开关拍下挑上,恨不得抱上去,喜到结巴,“这个……这个……真是,我连到底怎么出水都没弄清,她的水龙头又有新式样了。还有……”他张着双臂,原地打转,“厨房还有这样的!啊!啊!要娶回去!一定要娶回去!”
这人不会是疯子吧?冯娘决定还是不要乱发善心,去叫人来得好。但她刚往后退一步,眼角瞥见走廊里有一道人影,再度吓喝,心中暗暗叫苦,居然还有?!
“干嘛吓成这样?”廊里的人影出声,话音虽虚弱,但有明朗笑意。
冯娘激动得眼泪迸出,赶紧上前福身,“无量寿佛,大小姐你可醒了!”
“我到底昏睡几日,你都改当了女道士?”兰生挽入冯娘的臂弯,“我这都快要饿死了,外面却收拾得干干净净,连锅巴都没一块。你工作间里有吃得没——”走到了门前,但见里面不速之客,顿时消音,神色惊呆。
片刻后——
兰生怒喊,“死欧阳阙!你把蛋糕吃了,我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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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第一小更。(未完待续。。)
第402章 三婚
面筋居然就此出来了。
冯娘心头暗喜,原来面团揉好后要放上一放,未必是需要死命打面摔面的硬力道,而是正确的揉法,加上耐心等待,自然水到渠成。
将面团放进藤筐,盖上油布,出去拿柴火时,顺便看了一眼流理台那边的两人。那两人对面坐着,一个啃着烤鸡腿,一个看着啃鸡腿,不开口。她好笑地摇摇头,谁想得到,声名赫赫的齐天造主能跑到她的厨房来偷东西吃?
冯娘一走,欧阳阙就打开了话匣子。
“兰大姑娘嫁我吧!齐天和居安双造合并,官造都靠边去了。”用真诚的,钦佩的,无比眼红的,目光。
兰生白他一眼,这人的心思够单纯,一脸要娶她的技艺和事业的模样,好笑好玩,倒没办法对他太凶。
事实上,她自觉以前很能控制情绪,但天玄山一行,知道了自己的血脉来源,见到了风王,吸收那么大的信息量,却还是糊里糊涂很多疑问,再加上因为所谓故乡来的人,让她饱受惊吓,大有要流血牺牲的感觉,以至于战斗值随时飙上。
刚才对欧阳阙那一声要拼命的怒吼,把自己都吓一跳,等到吃完整只鸡腿,慌饿的晕眩感消失,这才好像重新活过来了。
欧阳阙却还有点惊魂未散,见她白眼,一缩脖子,嘟哝道,“我再不提了……”又不死心,“但你可以提。今年之内,我的话都作数。”
兰生终于笑出声,洗过手,端了冯娘加热好的蔬菜汤,与肯鸡腿截然不同的优雅姿势,慢慢喝着,“为什么是今年之内?”
“明年我必须娶我爹娘选的女子为妻,我自己答应的,不能反悔。”
真性情的人。
“你又迟了。”要不是南造北造之间分歧多多,她不介意交他这个朋友。“我已再嫁。”
“欸?!”欧阳阙眼珠子凸着。张大了嘴等苍蝇,然后大叫,“姐姐啊,你好歹喘口气!这才贬了平民一个月未满。怎么就再嫁了?”伤心啊。为了赶来求亲。他把心爱的马驹催得口吐白沫。
兰生忍俊不止,“我非但喘气了,还耐着性子等了。有好男人来求亲,干吗不把握机会。”
醒来时,心情并不好。心口的花没有再现,手掌也运不出风来,切切实实成了普通人,却比她自己想象中的要更失落。难怪。难怪。毕竟有不同寻常的能力,再谦逊的心,日子久了也免不了依赖得意。
这会儿,和欧阳阙说着话,却是踏实了下来。风能没有了,她还有技艺。万丈高楼平地起,她已经打好地基,梦想没有消失。
欧阳阙长长叹了口气,不过拿得起放得下,“好吧,那就等你三嫁……”
“呸!乌鸦嘴。”她可不要嫁第三次,“你就死心吧,我没法嫁给同行的男子,白日黑夜说工造。也劝你别犯傻,找个兴趣爱好不同的姑娘,过起日子更丰富。”
她热爱她的建筑设计,但不想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天二十四小时,跟它分分秒秒不分离。尤其,欧阳阙是工造的狂热份子,选妻都以此为第一考量。
欧阳阙显然没听进去,但说起另一件事,“听说皇上请你设计新都。”
兰生乍然想起来这事,不禁啊了一声,“要不是你提醒,我完全忘光了。”天玄一趟,好似走了一生那么长。
欧阳阙不知她昏睡,“兰造主真是定心,想来胸有成竹,又有惊人之造。不过,我今日翻墙过来,要请兰造主代表北联造,与我齐天携手,共同抵制新都建造,不要听命于工造司,再多银子也不接这活。”真正目的在此。
虽然这跟她起初的想法差不多,不过兰生已经决定照泫瑾荻的意思做,“我已接了工造司文书,三月初一要交图给皇上过目。过不过得了他的眼,我不知道,但自当尽力。”
欧阳阙果真性情中人,心里不高兴,脸上也不高兴,拿一大段话讨伐她,“兰造主能为百姓向国库讨税银来花,我以为你是有良心的人。天下乱成一锅粥,老百姓饭都吃不饱,而皇上登基后毫无作为,光知道增税,如今居然还要造新都享乐,这是想吃人骨头扒人皮啊!但凡有点良心,有点仁义,都不该助纣为虐。兰造主身为北联造行首,一言一行皆为北方匠工表率,你若向昏君投诚,会让那些受苦的造工造匠们大大失望。”
兰生吃饱喝足,思路十分清晰,一大段话讨伐回去,“好大一顶帽子,只怕我戴不上。皇上造新都的决定已下,阁部颁发公告,天下将人人皆知,并非你我拒绝就能取消的事。官造民造联不联手,说实话,对工造司来说,不是多大的难题,从城池的设计到建造,他们有的是大匠师可以担当,一旦保证源源不断的人力和造材,根本不需要任何民造行介入。相反,民造才是要看官造脸色的。为了分一杯羹,兢兢业业,端着捧着,自长风造后,你们齐天最积极接工造司的任务,与北联造争工程,也不是这两天才有的事。这会儿捧着仁义良心,欧阳造主怎能让我信服?说要抵制,我如何知不是齐天造想一口独吞,将其它民造行排挤出去?”
欧阳阙憋红了脸,顿失能说会道的口才,“才不是!呃……俩老爷子告诉我了,这回是服劳役,哪有银子挣啊。”
原来是吞云吐雾俩老爷子教的,然后让这位少主背出来的大道理。
“对啊,不但没银子挣,我也得去住役营搬砖头呢。”兰生暗吁气,不必再长篇大论。
欧阳阙让人哄来的,不知兰生也在工造司所征服役名单上,吃惊道,“哪有女子服劳役的?而且,这么不讲道理,你还要设计都城?”
兰生反问,“是啊,这么不讲理,我到底为什么呢?要不你回去问问两位老爷子?”
有人道,“何必舍进而求远?欧阳少主,正是我说服兰造主接了这差事,你问我就是了。”
兰生回头一看,俏皮笑道,“哟,相公这么清闲,今日居然在家?”
欧阳阙心想,正好,可以瞧瞧她又嫁了谁。于是,连忙看过去,却立刻石化。什么再嫁?不是同一个嘛!
某夫淡淡瞥过台上鸡骨,“要不是今日清闲,怎会知道自己的地位竟还不如一根鸡腿?”
起风了,阴恻恻地,吹着某妻的后脖领,寒毛直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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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第二小更。(未完待续。。)
第403章 旧戚(上)
二月二十六,要说特别,那就是春天真到了,碧草吹长如发,彩花织开地衣。帝都仿佛经历了最漫长的冬年,如今因白昼的加长,各大街,东西市,都显出久违的欣欣向荣。
听着这样的喧闹声,这日,兰生奉太皇太后之命,进宫。
“哀家虽然早知他无心俗事,不然不会喜欢在外面游荡,而且怎么都不肯娶妻,但看他回来开了玲珑水榭,一年到头还有半载安稳,就以为他至少不像年轻时那样想入非非了……”
兰生陪太皇太后坐在禧凤宫的阙栏,看宫女们忙着为她盖轻裘,上暖汤,还居然抬来居安造独创的铜丝炉灯点火生热,不禁有些小小的成就感。
但她没有显露这点小得意,正襟坐着,“太皇太后不要太过伤怀了,身体要紧。”
柏湖舟进了天玄山,兰生知道,太皇太后不知道。不过这个时空中一直存在得道升仙的众多传说,而似乎柏湖舟年轻时曾不顾一切地追求过这种境界,因此,对于他的突然消失,众人的理解跟事实竟然相差不算太远。
太皇太后和大家的认为一致,觉得这个唯一的娘家外甥最终抛下了俗尘一切,去了哪片大山修道行寻仙路。传说虽多,道教甚至为大荣国教,但是否真正信仰到心里,那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至少,太皇太后长吁短叹,言辞之间颇有外甥荒谬的指责。
兰生望着这位七旬老人。当初见到的,和蔼中带着贵气。有点老来顽皮的祖母,经过这两回白发送黑发,确确实实老了。而且,老人家得知柏湖舟突然不见的禀报,立刻晕了过去,一躺大半个月。这会儿大病初愈,宫女们个个紧张得很。只不知,特意召见她,有什么事呢?
“虽然没有娶妻,但他也是有儿有女当爹的人。事前完全没有征兆。连件衣服都没带,就留了一封离俗的信,让哀家难免怀疑是否有别的可能。听说你那日正巧去了玲珑水榭,还同他说了会儿话。故而请你来问一问。”新帝和新太后跋扈。但不至于动到这位太皇太后身上去。因此她仍有耳目,且得到消息的速度不慢。
兰生没有装作完全无知,但道。“不瞒太皇太后,柏叔叔字里行间大有辞行之意。我当时以为他要出门访友去,毕竟他常常这么做的,加之他喝了不少酒,便没放在心上。后来玲珑水榭乱成一团,还找到他的留书,才知他竟然抛却尘缘求道去了。我懊恼之极,若能早些明白过来,应该极力劝他才是。”
“听你这么说,看来他真是铁了心,是哀家还抱着一丝希望,想他不是犯这种糊涂事。”太皇太后拿帕子点了点眼角,“可怜他那几个儿女,尚未长大成人,既无主母可以教养,又没了父亲,与孤儿无异。湖舟无妻,也没有带进打理家室的妾,平时交由可靠能干的仆从照料孩子们的生活。他一走,无子女能继承玲珑水榭的经营,今后的安排也成难题。”
兰生劝慰,“柏叔叔时常外出,全靠能干的管事们打理玲珑水榭,生意照样不错。我看柏叔叔早有准备,与其交给某个妾照顾不同母出的子女,不如找可靠诚信之人,能够不偏不倚。再说,谁敢欺负这些孩子?他们可是您的娘家人呢。”
“哀家还能活多久?”满眼春色,太皇太后却觉凋零。
“民间尚有百岁老人。”从人均寿命越来越高的时空而来,她在这方面的第一目标是,带领一群人先健康到九十,“太皇太后若能一直保持着溜出宫看花王的精神头,绝对能抱上五代孙。首先一条,切莫悲观。”
太皇太后露出兰生来后的第一次笑意,“哀家就喜欢跟你说话。你那双刁凤的眼睛哦,从不服输,看得人跟着不服输。哀家本来就是活泼性子,这几年却有些消沉,忘了从前立志要当老不死的了。”
兰生瞪了眼珠笑,“不愧是老祖宗,那么远大的志向,我们小辈怎比得过,一定要好好向您学习。”
太皇太后笑出声,春日终于照入了心。再过了一会儿,就直道饿了,让人传早膳,还非要已吃过早饭的兰生陪着吃第二回,看她特别爱吃腌渍的酸枣,笑说她这是要生儿子。
既然提到这个话题,老人家难免联想到近期兰生的遭遇,“在玄清观出的事,并非哀家没帮你,只是隔代祖孙情难比母子情,皇上虽然尊重哀家这个皇祖母,却是听不得半字反对之言。”帮了,但没用而已。
兰生对此事已是安之若素,“多谢太皇太后挂心,兰生想得开,好歹还有命在,活下去才知道自己的福气是好是坏,只是今后不能随便进宫来看您,您别想我啊。”在皇家生活了这几年,怎么都会一点讨喜的嘴皮子。
太皇太后大为赞许她的态度,点头再道,“哀家瞧枫儿那孩子还是个有心人。他将新王妃送到奇妃那里,说好听些,是代子行孝,其实就是冷遇了。枫儿自打同你成亲后,胜得之前百倍,大有少年时的灵气,是先帝去后,哀家心中最难得的欣慰。你安心养胎,若这胎为男,那就是瑾王府的小世子,哀家会想尽办法担保着。”
兰生却并没有这方面的心思,“无论是不是世子,我担保一定是您的曾孙子或曾孙女。只要您想看孩子,兰生随唤随到。”随即语气撒娇,“老祖宗,您赏我一坛子酸枣呗。”
为了口腹之欲,可以低声下气,老公都一边去。
虽然因为一只鸡腿,付出的代价“惨重”,欠了某夫的“鸳鸯浴”不但被迫清还,还日日浴,直到她抱怨洗褪了一层皮,某夫才放过她。迄今已平静半月,但她一想起来仍会觉得全身皮疼。不过,她没学乖。
尤其最近,一旦想到要吃什么,就非要吃到不可,完全不能自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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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第一小更。(未完待续。。)
第404章 旧戚(下)
太皇太后比兰生紧张,立刻派宫人去御膳房把所有酸枣送到南月家,连同如何腌制的方子一起。
吃罢饭,撤了桌,太皇太后觉得身体热了,兰生见今日无风,就提议到花园里散步。
本来祖母和前孙媳有说有笑,眼看午饭也有着落了,却好像老天爷瞧不顺眼似的,禧凤宫的大公公急匆匆跑来跪了。大概因为兰生已非皇族成员,他看着太皇太后,张了嘴,又闭。
太皇太后却不耐烦,“吞吞吐吐,一看就知道没好事。兰生又不是外人,瞒着这时,出了宫门照样会知道。说!”
“宛贵妃掉了胎!”一有压力,就很麻溜。
兰生一怔,贞宛怀孕了?
显然,太皇太后也不知道这件事,“宛贵妃何时有了身孕?这么大的喜事却从不曾听闻,怎能忽然生出哀事来?恐怕是弄错了。”
那公公道,“老奴也觉得奇怪,还特意派人去打探,才知是宛贵妃自己瞒了有孕的消息。据说掉落成形的男胎,显然好几个月大了。皇上这会儿龙颜大怒,说要杀安皇后,已命侍卫去押她问凶。”
太皇太后眉心紧蹙,“这么快就知是皇后逞凶?”
“呃……”大公公突然看了兰生一眼。
兰生还以为又有什么她听不得的事,但向太皇太后辞行。太皇太后不好再留她,毕竟这宫里斗不是什么喜闻。
不料,大公公继续开腔。“给宛贵妃下药的萍娘娘已承认,一切是安皇后指使。”
萍娘娘自然就是南月萍,她在后宫的地位再低,还担得起这一声娘娘。
兰生神情因此变冷,这个南月萍到底怎么回事?上回听安皇后幸灾乐祸说起南月萍的倒霉现状,她以为两人水火不容,为何这时变成南月萍听从安皇后的指使了?
但,兰生的惊讶没留太久。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这话全世界通杀。保不准。南月萍投靠了安纹佩。不过。真要如此,只能说明南月萍实在没头脑,居然选了跟她同一类的伙伴。
安纹佩虽有安家撑腰,可本人也什么能力都没有。不仅抓不到色鬼新帝的一丝宠。连后宫都掌理不了。远不如贞宛这个农家女。从开始就心机重重,克服了肤浅的见地,日渐成长。即便侍奉两帝,仍不阻碍她越爬越高。要是这回安纹佩倒了,宛贵妃变成宛皇后就指日可待。
太皇太后想兰生担心家里受牵连,安慰她道,“她与你们早就断了往来,在宫里并不是秘密。前段时日她在哀家这里还算勤谨,与宛贵妃也称起姐妹,宛贵妃因此接她到自己的殿里住,想不到竟然发生这种事。”
但兰生正是担心南月萍又要给家里捅什么篓子,南月萍和她娘每回惹出来的麻烦都会让家里鸡飞狗跳,无一次例外。尽管,这回的事看起来同南月氏毫无干系,可她心里感觉十分不舒服。
兰生有时真想找这妹妹问一句,怎么就不能静静过日子。按理,李氏帮女儿争取的,财富,丈夫,地位,没有落空过。南月萍只要稍微用点脑子,无错无功,生不出儿子,生公主也好,等着资历年份熬到,稳居华宫是没问题的。可这人,偏偏抢当闹事的,不让所有人的目光聚在她身上,绝不罢休。
出了太皇太后的宫殿,兰生上宫轿,兀自琢磨这件事的发展可能性。
“为何停轿?”无果一声喝问。
兰生挑帘,看到对面一扇半开的门,从里头跑出一个小公公,低头让她下轿,说有贵人请她一见。这里还是后宫的范围,有无果在,她更不怕,就随小公公走到门口。
门内有一个小小莲塘,塘上绿萍才浮,一座玲珑拱桥上立一华服女子。
兰生早就认识。
婀姬,如今也是贵妃了,受宠度仅次于贞宛。但这两人不仅没有成为敌人,还强强联手。安纹佩连一个都对付不了,更别说两个。此时的后宫,怎能不由她们呼风唤雨?
兰生立在桥下塘边,不说话,不猜想,等着要见自己的人开口。
“兰大姑娘气色真好。”婀姬从桥上望下,妆容无比精致,但有些苍白,有些浮华,“一点不像与本宫同岁的人,让本宫好生羡慕。”
兰生想说爱情滋润,最终决定不刺激快渴死的人,还是不说话。
“知道兰大姑娘不爱多说话,本宫就直说吧。今日之事,你应该听说了。南月氏虽然已无官无爵,但皇上还是记得大国师对社稷的功劳的,只要你们替南月萍求情,本宫和宛姐姐再使把劲,南月萍就可以平安出宫。”好似给了天大的恩惠。
兰生却好笑,“萍娘娘已嫁了皇上,生是泫家人,死是泫家鬼,娘娘您要把她送哪儿去?”
婀姬冷了脸,兰生的笑容太刺她的眼,明明一介民妇,竟感觉比她架子大,心里满不是味儿,讥笑道,“还能送哪儿?就跟兰大姑娘一样,贬了庶民,回娘家待着。兰大姑娘既然是过来人,应该明白这是多大的恩典。”
爱上同一男人的女人们是永远不可能成为朋友的,特别是对这男人的爱还没消失。
兰生一语戳中婀姬的痛处,“娘娘若还想着瑾王爷,兰生作为过来人,劝娘娘珍惜眼前。”
婀姬听到自己的磨牙声,“南月兰生,本宫要是治你一个大不敬,你今日就得烂了脸出宫。而且,你也没什么好得意的,跟我一样,不过都是瑾王爷曾经的女人罢了。”
兰生立刻张望四周,食指竖在嘴前,“娘娘小心隔墙有耳。您正值盛宠,嫉妒的人不知有多少,刚才的话若被搬到皇上面前……”注意到婀姬往假山那儿飞快瞥了一眼,她不动声色,继续道,“怎么得了?”
“……你管好自己的事吧。”婀姬其实有点后悔自己嘴快,“想要救你妹妹,就——”
“兰生不清楚事情真相,但萍娘娘若说自己听命于皇后娘娘害宛娘娘掉了胎,那也是有罪之身,我南月氏不敢为她求情,一切听凭皇上处置。”兰生转身就走。
开玩笑!接南月萍回家?再让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重新熬好的粥?
“南月兰生。”傲慢无比的声音,人从假山后踱出。
“安少相。”没什么好惊讶的,蛇鼠本来钻一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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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5章 良兄
比起上回兰生见他,安鹄的官服似乎更贵重了,而且从织染刺绣到剪裁做工都十分用心,合身衬体,加上年纪轻轻手握重权,在朝廷和宫廷中,又诞生一个新外号,尤其是正值芳华年龄的女子们,暗称他“大荣第一美官”。
据闻尚未娶正妻的安鹄,说媒之人络绎不绝。在众皇子,东平西平世子,小郡王,小侯爷这些头等高富帅多数死会后,这位靠自己本事平步青云的年轻相爷,已成为各大家族眼中的最佳女婿人选。当然,对小姐们而言,长得还俊这一点至关重要。不过,安鹄以公务繁重,暂无心娶妻生子,一律推拒了。
知情者大概都会以为,那个妻位是给兰生的,但兰生却清楚安鹄扭曲的心理。
安鹄所作所为,皆从践踏她的自尊心出发,包括这回征她服劳役,是想彻底击溃她的骄傲,抱着要她匍匐到他脚边乞饶的迫切心态。
男人会将这样一个没有了廉耻,没有了尊严,似奴隶一样的女人,扶起来当妻?
只怕到时,安鹄自己都觉得不值。
就像一个得不到某样玩具的孩子,撒泼耍赖哭闹半天,终于得到后,只玩两下就扔到一边了。
兰生觉得,安少相府中空着的妻位是给她看的,如同安鹄给他自己立了块深情专一又君子的牌坊,无时无刻向她诱引,直到她上钩,以为他才是真爱。会不计前嫌,包容她的过错,最终投入他的怀抱,然后,他终极的报复,娶一个名门贵女为妻,冷眼旁观她如何被他的妻欺辱,生不如死,悔不当初。
与其说爱,不如说恨。像毒药一般浸进安鹄的每根神经。
可怜人!
“我虽知你与萍妹相处不洽。但以为你至少会看在恩师面上救她一回,想不到你对自己的妹妹这么无情。”安鹄看兰生的目光中,没有关切,更没有爱意。
他知不知道他自己已处于精神病的状态?还在众人面前。扮什么苦苦竹马。执着不舍的有情郎?
兰生冷然。“安少相少说几句,我最近害喜厉害,刚在太皇太后老人家那儿吃过饭。别让我吐了。”
“南月兰生!”安鹄恼羞成怒,但还算知道遮掩丑态,沉脸将婀姬遣开,“兰生,以你如今的身份,实在不该如此不客气,尤其还在宫里。任何一个主子娘娘,甚至连权势大一些的宫人,都能治你的罪。”
“有没有这么容易,要试过才知,对吗?”兰生凤眸刁薄,神情冷诮,“再说,我也没有不客气,只是实话实说。若是为了南月萍的事,我已表态。敢问安少相,我能走了么?”
“兰王妃亲和,兰王妃善良,兰王妃为百姓谋福利。”安鹄像在背台词,然后笑,“要是百姓们知道兰王妃看着妹妹死,却不伸援手,不知还能歌颂兰王妃吗?”
“南月萍咎由自取,我们一家人劝也劝了,骂也骂了,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老爹还因为她和她娘的肆意妄为吐了血,最后卖了老脸求太皇太后给她一个体面,但气郁结心,很快就病故了。可以说,是让不孝女给气死的。”无论婀姬,还是安鹄,专门有一种恶心人,能让哑炮轰天。
兰生再让,她就是圣母娘娘,十分尖刻道,“倒是你这个牵线搭桥的皓哥哥,做事半吊子,只管喂,不管拉屎,不但手刃她娘,还任她在后宫之中生霉。现在,利用完了,觉得太臭,不愿意留养,想来臭我们一家子。安少相这一手,骗得了别人,以为你可怜师妹,却分明就是恩将仇报。我就奇怪了,就算我小时候不懂事,可能让你觉得我欺骗你感情什么的,但我爹好像对你真心不错,你的第一份官职还是他帮了忙,你良心让狗吃了吧。”
口舌之快,逞得确实爽利。当然她也知,这样做没有实质的用处。但她是孕妇,决不能有心理压力。
不容安鹄反驳,她又轰,“今日之事,我刚才也猜了一下,安少相听听看,要是不对,你就治我诽谤,横竖我也准备好挨耳刮子了,顾着点儿我的肚子就是。”
安鹄听她说得好不粗鲁,也从未见她这种样貌,不由呆怔。
“你当初扶安纹佩为皇后,我就觉得古怪了。以你对安家嫡出们的憎恨程度,而安纹佩这个小妹更是变本加厉,你为何帮她?难道真是血缘关系胜过一切,你需要父家支持你在朝廷的地位?但我怎么看,你有今日飞黄腾达,与你父亲或安家任何人都没有因果,反而是大夫人和一干嫡兄妹要巴着你捞好处。现在,出了这桩事,我就明白了。你筹谋这日很久了吧?”
“难道不应该?”安鹄眼中暗冷,兰生戳到他心底最恶,此时不得意,更待何时?“我家小妹何时把我当人看过?你不是也见过一回么?”
兰生当然记得。在圆桌上,穿了舞娘的彩裙,浓妆艳抹,博安纹佩和她的闺蜜们一笑。因为记得,所以知道他不会轻易放过那个妹妹。
“我那位尊贵的母亲,求我都求得很高傲,说没有我父亲,就没有我,我又不是畜牲,但凡是人胚子,都不该忘本。所以,我知恩图报,帮小妹当上了皇后。不过,做人,还是要有自知之明得好。我即便是皇上信任的臣子,怎管得了他在后宫中宠爱谁讨厌谁?难道我还得负责小妹生儿子养儿子,保她将来当皇太后?相比之下,萍妹要比我那个妹子更亲,看萍妹凄凉,无人可以依靠,我心难安。”
兰生想骂人爆粗。
“她想出宫与家人团聚。”这回却是安鹄不让兰生有开口的机会,“但自古哪有后妃被送回娘家的呢?再如何,那也是皇上的女人,哪怕皇上都不记得有过这样一个女人,也只能死在宫里。我经不起她苦苦哀求,就建议她犯个不疼不痒的错,到时我就帮她求皇上,打发她出去。那么巧,我家小妹对宛贵妃怀孕正恨得牙痒,见萍妹获得宛贵妃信任,就要挟萍妹替她办事。萍妹抓住了这个好机会。如此,而已。”
“放屁。”兰生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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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6章 将作
如此,而已?
兰生看着那张热衷权术的脸,曾几何时,软弱却至少有过骨气。贪婪的心一旦起来,还能有多少机会寻回初衷?不再玩什么牙尖嘴利,对方已无可救药,她转身往门口走去。
“兰大姑娘尚未答应本官的要求。”如今,还没几个人能对他如此傲慢,而她居然骂他放屁?
兰生头都懒得回,“我已阐明,南月氏不会以先父和两位东海夫人之功谋私,萍娘娘不管出自什么理由,与谁合谋或串谋,她危害帝族血脉已成事实,一切当由皇上和王法定夺。”
她还明白一条,因为没有罪妃遣送娘家的先例,安鹄和婀姬才处心积虑要南月氏为南月萍出面,到时他们就能顺水推舟。
可惜,她一直就是逆水。
“南月氏并非只你一人,我先找你,是看在——”他话未完,听到头顶上异响,抬头一看。
喝!一块假山石头竟然剧烈在晃!
他跳开!
石头掉落,砸得砖地粉碎,而碎得,本来会是他的脑袋!
兰生听到那声响,这才回头,见安鹄脸色吓青,惊魂未定,脚边一块半人高的石头,假山断了一截,来不及觉得大快人心,也没有愕然诧异,因为这种诡异的景象实在太熟悉了。
她的风能还在时,她的心想事成还在时,属于眼睛都不用眨的小儿科。然而,她已经没有这种力量了。之前转身就走时。没想着石头砸安鹄的脑袋,更何况吹断石头的风要多大?她不可能感觉不到。
从金薇玉蕊的天能通感也几乎消失的情形看,这个时空的神秘力量将完全竭尽,不再有天生优势的人群分类,回归一条起跑线。所以,不可能再是能者造成的?
只能将此当成真意外,兰生冷眼上观,“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安少相这是吉运当头了。”
等安鹄惊魂回身。疾步上前。打开园门往外看去,载着兰生那顶宫轿已走出很远。他恼火,却暂时无计可施,又不想去看自己挑起的后宫事端。就回了阁部。
安家。大夫人所出的几个嫡子。也就是他那些了不起的兄弟,因为营私舞弊被查,调任的调任。削官的削官,前途已经到头。安纹佩的皇后当不了几天了,命也难保。接下来该轮到他最恨的,那位母亲。尽管,她已经为了她的子女们,心力交瘁。
忽然,工造司司正急来求见,拿着一份青皮文书,“少相,下官刚收到负责新都工造的将作和监作的名单,别的倒没什么,只是南月兰生为二将作这一任命,是否弄错了?”
别人不知,他可是早打听过了,安少相对那位前王妃,也是他的青梅竹马,一直惦记着,所以搞出征役这种事来,还自己抢了工程总监管的职位。他因此就不明白了,明明要给南月兰生好看,怎么又授予总将作这么大的优差?头疼!到底是什么打算?他得弄清楚才能不得罪人啊!
安鹄立刻从桌后站起来,气冲冲从司正手里抢了文书过来,眼珠子速速扫荡,果然看到南月兰生之名紧跟总将作和首将作,在长长一列大造匠中,赫然,位列第三。
大概察觉到自己失态,他将文书合起,却拿在自己手中,“这份名单由皇上同大学士阁与百工府对几份新都图绘评估后,共同商议制定,应该不会出错。不过,女子担任将作确实不合惯例,你今日先回,待本相问过张大学士再说。”
工造司司正连忙应了,退出门去。不知自己后脚走,安鹄前脚跟,直奔大学士阁。
大荣迄今为相阁和大学士阁双阁理政。
无极宫如同皇帝的私人顾问,后由钦天监取代,但新帝并不喜用京朋,完全不像先帝对大国师的器重,令钦天监之下各府各司顿然变成清水衙门。
相阁有三相,安鹄为帝设首相,安鹄的父亲安华为左相,黄阁老为右相,是新帝最为倚重的左手。然而,自皇上让两个弟弟担了大学士阁的无权空闲名誉职,近来有抬头之势。
五皇子,如今的澈王爷,提到安鹄已为新都总监管,不适宜再由相阁筹备工程,向皇上谏言由大学士阁分担,皇上允了。
尽管如此,手握实权的安鹄并不觉得威胁。学士阁主责教学,多为做学问,管理书库文库,贡献史册典籍等等,虽受天下学者尊崇,不过是纸上谈兵的一些呆板文人。要说疑心,皇上最重,既然能放心将两个弟弟放入,自然也心里有数,不会让学士阁有什么大作为。
安鹄却没想到,这么一个文呆阁,竟然启用一个女子为将作大匠,而且还是他不顾历朝法令,征了劳役的女子。简直,就像狠狠被甩了一巴掌!
到了大学士阁,大学士张华热情相迎,仿佛全然不知他的来意,直道稀客。
确实稀客。安鹄自己都想不到,会来见这个整日钻书,人称朽典的怪老头。
张华虽怪,学问也一流,但他最出名的事迹,是将他长女张茗芳,那个曾为太子妃人选,才华出众,名满帝都,公认的大家闺秀,嫁给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文库小吏。这桩婚事一定,不知多少名门俊彦扼腕,直道鲜花插了牛粪。而且小吏不当库官当了城官,仍是没出息的样子,他人替张家小姐不值,却也莫可奈何。
“张大人,本官刚刚看过了学士阁草拟的匠造名单。”不打算闲话家常。
“不是草拟,已交由皇上批阅,亲自盖了玉玺,下发为正本文书。”张华一根直梗,似乎看不到安鹄替他搭了台阶下。
“那就麻烦些了。”安鹄冷瑟着双眼,“请张大人将下发的公文收回,待本官同皇上再行商议。”
“安少相还没瞧过兰大姑娘构想的新都绘图吧?要不要瞧上一眼,再去找皇上要求撤了她的将作衔?毕竟,总要找到错处,才能说服皇上收回他的亲口任命。”
往外走的安鹄停步,回身,十分不以为意,嘴角冷笑,“好啊,麻烦张大人领个路,让本官瞧瞧有多了不起,有图还不行,没她造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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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7章 宏
没南月兰生,真得造不了。
别人只绘一张图,她绘一卷图,一卷分十幅。
皇宫的恢宏设计虽中规中矩,但将新都分为了八十一个方正的格区,纵九街横九街,笔直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小街亦直,比老城无规划的街巷整齐,显然考虑到交通便利。
大街分八车道,中街为六车道,小街为四车道,还有步行道,过马路的人行道。这些道路的花样固然令人耳目一新,让人叹妙的,还有码头,信局,镖局,以及全国驿站进城的快捷工道,专供粪车收夜水并且不妨碍生活洁质的地下网道。
全城分布供水管和排水管,设计细到街道要凸面,以及砖路下铺设沙石层和接水管的崭新概念,这样一来,下暴雨的季节都不怕道路被淹,居宅遭殃,而且储存雨水,接水管送到城郊的水厂,进行净化储存,以备旱年。
每四个区之间,或利用现成的山水,或人工开造,为百姓设计规模各异的花园市场。花园中,有孩子们的玩乐区,大人们的绿茵步道,赏景的亭桥舟车。另一边是集市,与杂乱无章的路边集不同,建了两层到三层的双广楼,楼与楼之间搭天桥,每**丈就有上楼的梯。一楼为无门无墙,梁柱支撑的长间,不影响农人或货郎的自由摆摊,却有屋顶遮蔽,不必担心日晒雨淋。二楼三楼为固定铺面,还可根据店家要求加造设施。比如,单造出口给熟客老客女客。
每六个区里,必设学堂,平医所,打更所,灭火抗灾所。各自的建筑形式统一,具有让人一看就明了功能的独特标志,由区官衙治理。
码头和港口,造大型浮板岸,将客船码头和货船码头分开。这么一来。就能在货船码头旁边造货仓和设办工场,专为工业区,不影响居民生活质量。
这些提议以文字说明,虽然其中涉及到见所未见的楼型造式。如双广楼。还有奇异的排水运水设施。以及地下采夜水的叹绝想法,但与其说是工造范畴,不如说是时政范畴。从民生的角度,提出了从没人想过的一些东西。
为此,安鹄尽管吃惊,但仍可以无视之,蔑视之,可以抨击兰生管太多,作无用功。然而,他一个反对的字都说不了。
兰生用前面六幅图描述了新都的城建规划,从第七幅开始,却是真正的工造。
帝都竞技场。
与嬉斗馆有些异曲同工之妙,因功用相似,但在规模和设计上,嬉斗馆完全不能比拟。高达六层的椭圆巨型建筑,以大石为主基建材,嵌玻璃狭窗,外雕大荣开国至今的君王像。
因为太大了,无法造顶,但是观众席每两层之间设计了可以拉升的遮雨遮阳架,能避免落汤或晒伤的情形,而且架子阔幅不大,不影响到上层观众的视线。至于贵宾席和皇帝席,当然是包间的奢华装潢,即便狂风暴雨都不影响好心情。
场地不止适合竞技,可以进行蹴鞠和马球等传统球赛,还造着环场红泥跑道。短跑,长跑,跳远,跳高等等新名词,配合着嬉戏的图例,新鲜而有趣。
国立图书博览馆。
混凝土建筑,五层,三连栋。灰白主调。方正。外观朴实,据图解对内部装修的说明,却很复杂,外行看不懂。但此建筑最特别之处,是取代了原有的内城书库,具有内部用外部借两种功用,并将学士阁的办公处安置于内栋。
外部用的开放对象,包括了全城百姓。只要凭户籍登记,交一定的押金,就能借阅外栋所有书册。
开设有交易性质的展览馆。书画家们,不论有名无名,都可以与馆官商议,得到租用同意后,向公众或特定人群展出自己的作品,允许明码标价,也允许买卖。甚至,皇宫可以选些古董古画举展,人们买票进入观赏。
而针对国库一天到晚空虚的问题,兰生讽刺般提出设立公开拍卖场的建议。买卖双方自愿的基础上进行名品交易,至少,比起经过不知多少只贪手,偷进偷出,结果只是中饱私囊得好。
至于她为何要将图书博览和交易利益放在一起,因为如果不这么做,才吊不起喜爱挥霍的新帝的兴趣。
倒数第二幅,歌舞大剧院。
以鹿川潘越的名画风梅为原型,整个建筑是一朵梅花,纯白花瓣,金蕊芯,远看风动俏梅。
大剧院除了主舞台,还有不同规格的表演厅,不但能将日常的戏剧搬到室内舞台,而且容纳更丰富的表演形式,如杂技表演,用于个人的才艺表演,还可以作为皇族御用乐舞司坊的表演场地。
兰生当然知道这时歌舞戏曲艺人的地位非常低,但她有十分的自信,建筑设计的应用会赋予大剧院独有的音响效果,将音乐升华,养刁人们的胃口。不过,她对新帝说,剧院也是消遣的好去处,吸引才艺双全的歌舞美人来帝都一展身手,皇上就能瞧个新鲜。
最后一幅,相阁百官理务署。
一片精心筹划设计的建筑群体,取代内城沉赘分散的各个官署司府,摒弃内外城之分,将分散各处的机构合并集中,作为一个区单位,与皇宫相邻。
建筑群根据各种职责而风格不同。刑司庄严肃穆,入口高大,采用神殿莲花基棱角撑天柱的门面,而户司平易近人,踏实木楼两层。
相阁作为天子直权,离皇宫最近,也是这群建筑中的最高。塔式珍宝顶为灵感源,与皇宫金黄琉璃顶的风格衔接,又是居安所造新材质,乌金瓦。阳光一照,如琉璃闪金;光无,顶乌。楼阁以木为主材,漆色却鲜亮,雕美砌玉,在一众整体简约的建筑中,画里难得出现了华美细腻的局部绘描。
兰生又曰,天子如日,照则辉煌,弃则墨暗,喻意如此。
前面六幅如果只是耳目一新的惊奇感觉,后面四幅就带来了怪异莫名但想手舞足蹈的兴奋心情,而兰生将整座都城似乎变成了新帝的玩具,量身定制一般,远远超越了皇宫富丽堂皇却乏味的空间限制,怎能不令新帝迫不及待!
除了她,这一栋栋一片片,从地下到空中,无法用普通的描述形容准确,完全超乎了众工想象的都城--
谁能造?!谁敢造?!
安鹄沉眼望着这幅长卷,不知该说什么,但明白自己是不可能改变皇上的主意了。
这座没有其他大匠的设计能够接近,能够模仿,前所未有的城池,符合皇上所有的期望,不单调,不枯燥,不憋闷,不生腻,符合朝廷的期望,有钱赚,有利图,跟着皇上享受新趣,还符合百姓的期望,有机会,有福利,有朝廷对他们的照顾。
他可以挑剔这卷图不是兰生画的,因他知道她根本没有这样的水墨画功,他也可以因此质疑兰生的工造能力,但她显然掌握着能够建造这个新都的核心力量——居安造。
而他想要反对到底,却说不服自己,本来还怕引起人们激烈的反弹,然而这图几乎面面俱到,各方摆平,不是帮了他一个大忙?
“安少相?”这位看了两刻时,张华但觉老腿站不动,对上安鹄冷瞥来的目光,笑呵呵,“怎么样?我虽瞧着挺热闹挺稀奇,但不像皇上那么赞口不绝,不过要是再年轻个二十岁,大概也要盼着新都早日建好。我最喜欢的部分是粪车的地下道,每回来捞粪,府里就飘满臭味,我鼻子灵,实在受不——”
不待张华说完,安鹄大步出去了。
张华那张糟老头的脸就换了另一种表情。深沉的,嘲弄的,表情。随即,他背着手,哼着小曲,不急着回自己的屋,回身接着看画卷。
没多久,张华身边多了一人,玉树临风,蓝龙青袍,相貌虽俊美,神情却清淡,王者气,在画卷前,也背手而赏。
张华笑着微躬,“瑾王爷,这安少相到底年轻,身居高位,不懂得礼遇下属,对皇上的把握似乎也过于倨傲了。”
“如张大人所说,年轻嘛。”泫瑾荻脸上的笑意淡而自信,“张大人刚说最喜欢粪车的地下道,倒是巧了,兰生也对这部分满意得很。”他不是从外面进来的,一直就在屋里。
如同他让新帝知道兰生的专长,兰生成为将作,他是真正的推手。
安鹄说得太多了。他没那么多废话,只是兵来将挡,再比对手快几步回击。有人让兰生进活地狱,他就要在活地狱里为她创造天堂。
“哈哈,兰大姑娘真是非比寻常,要是小女能认识她,就不会老跟我抱怨找不到同道了。”张华说到这儿,露出老顽童的滑稽表情,“王爷最喜欢哪部分?”
画着公平公正公义三尊像,就在相阁百官理务署的正门,兰生取名为自由议政广场,内外两圈的圆柱围着下凹的石阶席座,圈环内为廊道,人们可从三百六十度的方位进出,也可以站着听议。廊上还有一层走道,两边有最简单却结实安全的扶栏和音缸,给听众最好的视野,给说者最好的扩音。
他最喜欢那一处,希望有机会能坐一坐那些石座,听听慷慨陈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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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们,就只有一章,因为花很多时间写新都城建,心中有图,但文字还是不够生动啊,急死我也!
尽管这样,还是请大家赏我点粉红呗,谢谢!(未完待续。。)
第408章 粉风
春三月,朝廷最重大的时事,莫过于新都绘图定版的全国发布。
定版一卷十幅,只改动了兰生版的皇宫部分,将占地面积划多一倍,采用齐天造的设计。但兰生一开始就说明自己对气势磅礴的建筑没辙,故而也无人怀疑她根本不愿在那上面多动脑筋。
公告美其名曰集思广益,欢迎有志之士点评,并同时向民间征招各种匠工,保证吃饱穿暖,保证有屋可住,有被可盖,半年一次领赏钱,根据表现,可拿一贯到三贯钱不等。
而且,劳役新法出台。百姓在自愿的基础上对国家履行义务,饥荒连年严峻的形势下,是皇上和朝廷对百姓的体恤。监工将严格受到法令约束,不能随意鞭挞虐打役人,役人生命有保障,且一日两餐,住宿环境整洁明亮,有医随营,还允许单亲役人带孩子入营,并提供童学。若役人是农人,父母超过一定年岁,或妻子带孩子独守家乡,则免田税,减少地租。
劳役新法由帝都千名学子士者联名献策,大学士阁代表,向皇上请改,最终相阁通过并下发正式法令。
如此,让百姓看到一个为民福祉的新都,一条能活下去的新法,将新帝穷奢极侈,贪图享乐之心覆盖,化解了万众声讨的危机,还在全国掀起了报名征工征役的热潮,短短一个月内就集齐十万工匠和役人,从四面八方往帝都赶来。
三月二十,兰生收到户司征役通知书。两日后入营。
她早有心理准备,行李已经打包,随时可以出发。一人老神在在,家里人却紧张得要命,因为还抱着某王爷能疏通关系的希望,到了这一日,破灭。
玉蕊为兰生仔细把过脉,回头让彩蜻拎上来一个大包,打开全是药包,有煎的。有戴的。还有随口嚼的,分门别类说了半天,最后道,“这是一个月的量。下个月的。等我考过役营医员。给你捎来。”
兰生看得头晕。“你当我去游山玩水?金薇给我一大包零嘴。今早门前多了一包民间传说集,不用问,肯定是莎小妹。对了。老夫人准备的被褥衣物,已经占了半车。你这些就免了吧,日日诊脉日日正常,还吃什么药?倒是提醒我,让香儿酸枣都带上,别漏了一粒。”
玉蕊往门口看了看,确认无人,这才低声道,“大姐别掉以轻心,头胎很辛苦的,又是那么吵闹危险的工地,让人刁难以至于胎气不稳,把小宝吓掉——”
彩蜻呸呸两声,“小姐,莫说霉话。”
玉蕊哦了一声,轻拍自己的嘴,也呸两声,“大姐夫说了,不用担心行李多,有二姐夫那支剑,谁敢拦下一个包,就等着削脑袋。”
金薇二月里成了亲,柳夏虽不是入赘,但考虑到一家子没有成年男丁,他又穷得没钱置业,就住妻家,担起了一家之主这根大梁。
南月家长期处于无家主的状态,尽管有兰生和泫瑾荻,两人却凭心情兼管的吊儿郎当,终于告一段落,同时开启柳二姑爷的“统治”期。
泫瑾荻虽是乐得放手,但兰生昏迷那几日,享受到了大姐夫最棒大姑爷了不起的一致尊重,在全家突然倒戈二姑爷之初,有那么一点点不习惯,跟兰生抱怨了一下子。
兰生还挺上心,想着如何解释“二”姑爷并不是一个需要嫉妒的称呼,这位下一刻就忙得不见人影了。
柳二姑爷上台后,最得意的当属流光,最倒霉的当属堇年。前者由小护卫突然变成小姑子,走路都挺凹了腰板,直道自己是外戚,公然在护卫队里拉帮结派,组成一支叫做擎天的刀锋小队。后者一直鄙视柳夏来着,唯一怕得罪兰生和泫瑾荻这一对,不料柳夏先他成为姑爷,如今婚期要听凭二姑爷决定,从原本的近期变成了遥遥无期。
玉蕊觉得二姐才嫁,自己跟着嫁,家人会失落。而且堇年孤冷的性子不习惯群居,两人说好婚后就分家出去,让她更有些不舍,又觉得时机不对,因此逃避堇年的追问而不理。
“这是我家那个悲天悯人的圣女妹妹吗?”兰生看玉蕊说削脑袋而表情不变,挑眉笑道。
玉蕊将包裹重新打好结,交给彩蜻,看她堆到那座小山高的行李上才转过头来,“大姐不必笑话我,毕竟我也长岁数的,连说笑都分不清,随便同情别人么?”
兰生点头,“你能长岁数,是好事。要是喜欢上一个和你同善良温性子的男子还罢了,偏偏是那种前半生恶贯满盈的凶徒,你要是不多留些私心小爱给他,恐怕他心头空虚不安,再拿起刀来跟你大爱的众生为敌。我入役营后不能自由进出,若参加不了你的婚礼,这就算大姐代你娘我娘,赠你的临嫁嘱托。就当自己为大爱牺牲,从此以小爱为第一优先,治他一人,如治万人,过好两口子相依相靠的日子吧。”
玉蕊不禁鼻子一酸,眼睛红了,低低道声是。从前,受父母宠爱,受万众期待,天生的奇能令她无法对病痛的人们视而不见,现在天能变得很弱,越来越看不到病气,反而看得清眼前了。
堇年,让她心疼,在乎他,想嫁他。深藏的那朵爱情花,像姐姐们的一样,寂静得似乎从来不存在,但最终喧闹着要开了。
“大姐真不打算告诉大姐夫?”天能变弱,对医理的学习力突然增强,如同弥补她的缺失一般。玉蕊对喜脉有七八分的把握,更何况,大姐怀着的这个小宝头啊——
浅粉粉的一团柔风,呼噜睡觉的时候,自大姐的小腹微微仰散,调皮精灵的时候,就绕着大姐周身乱转,停在大姐头上,好似撒娇抱着,落在大姐脚边,好似鼓劲拖着,看得她好笑。但她每每想要开口,告诉大姐怀了个捣蛋鬼时,小东西就好像立刻知道,粉粉的风便扑过来,像无形的小手,捂她的嘴。
所以,玉蕊没说自己看不到病气,看得到孕气,而且只看得到她小侄女的这一团。
没错,南月兰生真有了身孕,而且还是一个女儿,非常顽皮,将来会让无数人头疼的,粉团团,小风儿。
玉蕊配合小宝头的游戏,不知道孩子性别,还以为天能继承者再不会出现的兰生,正和儿她爹玩你骗我我也骗你的游戏。
她没告诉泫瑾荻假怀孕变了真怀孕,不用带枕头,也不用担心枕头掉下来穿帮了。当然,这看似堵着一口气的小骗局之后,是怕他得知她真怀孕,就不肯让她进劳役营。
虽然这件事一开始就不是她自愿的,先有安鹄私心,再有京暮暗示,后来看泫瑾荻的作为,也是不断将她往这个工程上推,不过到了现在,是她自己手痒了。
体育场,歌剧院,图书博物馆,几乎没有保留,淋漓尽致地发挥了她的灵感,从建材到技术,虽然不能达到现代的水平,却也是极力靠拢,可以超越这个时空以往所有。
如果能够建成,她也超越了自己,而还有什么,能比超越自我,更具有价值和意义?!
如同曾不喜欢柳氏姐妹住进她造得宅院,因此重造成了神仙楼,她对自己的心血之作一向会挑剔第一任主家。尽管,目前看起来新都是给昏君造的,但她从泫瑾荻,京暮,甚至奇太妃,还有那位很快就要被捉现形的影门宗主,他们的言行举止,以及只要静心,就能听见的,大地哀鸣,就会觉得这座新城将无比欢腾,迎来新时期,新国家,新一代的明主。
泫瑾荻走了进来,没听到姐妹俩的悄悄话,但见那堆山高的行李,似扼腕叹息,实则嘲笑,“这是搬家,还是去服苦役?我想着再加一包都不好意思,怕压垮了马车,摔着我的爱妻。”
玉蕊已经习惯这对夫妇冷嘲热讽的别样情趣,神色不动收拾了医箱,走之前对泫瑾荻道,“大姐夫不要说晦气话,真摔着了大姐……”感觉到兰生冷飕飕的目光,“……最心疼的人还不是大姐夫自己?”
泫瑾荻让身,笑送玉蕊出门,向兰生伸出手,风度翩翩,“你家二妹好像比从前能说会道了,真是有其姐就有其妹。不知这位厉害的姐姐肯不肯陪我去一个地方?”
“不去床上。”笑得那么风流倜傥,肯定没好事,兰生眯眼,“想都别想。”
“我俩几乎各处合衬,你美我俊,你慧我智,你无畏我无惧,你能工我善战,唯有这事的默契,怎得常常交错了时机呢?”泫瑾荻走近兰生,微微倾身,墨眸望进她的凤眼,“像此时,我哪有到床上去的念头?最多,看你这般戒备,小家子气的模样可爱,想这样——”双臂一张,将她搂进怀里,笑声沉沉。
“抱你而已。”
她用下巴抵着他的肩,狠狠按了两下,然后回抱他。门外春日暖阳,但抱她的人一身凉冷,令她这辈子都不舍离开。
不过,她真怀孕的事,还是不说。
不可说。
待她点一把大火,烧红大荣的天空,过足瘾,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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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争取给大家双小更。
啊,差点忘了打劫粉红了。
粉红,来吧!
风都是粉的了!(未完待续。。)
第409章 雨饯(上)
青草味,丝凉风,微夜雨。
一辆乌蓬马车停在山间湖畔,几间草庐的轮廓浮于夜色,不远处,一盏灯轻晃,发散着柔暖的光圈。
一把油伞下,人影一双。
絮语沙沙,非甜言情话,非叮咛嘱别,无关浪漫,只关一生相守。看似清闲淡雅,却各自攒着一团火,是彼此的明光。
这双影,合璧时,只有一心,如同一人,独立时,自我精彩,平分秋色。
“你散步散得可真够远。”思默庐,是泫瑾荻最喜爱的地方,而她爱屋及乌,若不是陪他,自己想不到来,“今晚回不了城了。”
“如今找个清静地方不易,而这里一目了然。再者,老板的儿子刚从山里回来,带了不少新鲜山货,你我有口福了,顺便为你饯行。”他手捉伞柄,半身挡前,雨细如针。
“又不是远行,就在东城外几里地,要见面有何难?”她手中挑灯,向他那儿偏,湖畔不平。
两人的情感属于同一种,润物细无声。
“总不向以往那般自在。我不知道你么?心里摩拳擦掌,迫不及待要大显身手,到那时候,还想得起独守空房的丈夫?”他微微一笑。
“说真的,我还挺感谢你三皇兄的,他比一般人更能接受新事物。我几乎没有留手,想到什么就在图中表现了什么,准备被人笑无稽荒谬,再加乱七八糟。不料。他眼睛发亮,稀奇不得了的样子,让我有点遇到伯乐的感觉。”起初她挖空心思,想设计出一定新意,又能被人们很快接受,后来却太投入了,一不小心弄出四大图来。
“论玩心,确实无人比得过我那位皇兄,而且你的手下也得力,配图说明句句中了他那颗红心。吃喝玩乐之余。还能得到百姓爱戴,他不同意才怪。”泫瑾荻再补一句,“我建议你先造竞技场,讨个开门红。今后无往不利。”
泫瑾荻的建议。从来不只是建议而已。兰生明白得很,“话虽不错,不过我居安造到底负责哪一部分。要听工造司的安排,现在还不好说。”
“不是工造司,而是由总将作调度,次将作和三将作参与协调,共同决定的。”整个新都建造工程,三位大将作有决策决定权,兰生为列第三。
本来,新城的主要设计者应该担当总将作,但新帝最终因兰生的女子身份犹豫了,多半还要给安鹄面子,毕竟先定了以服劳役的方式参与,而总将作相当于六品官,怎么都说不过去,所以由工造司的将作担任新都造的正副职。然而,那两位将作对兰生的设计概念处于几乎无知的状态,所谓总将作调度,可能还得听兰生的。
只是考虑到安鹄的刁难,以及他人的眼红嫉妒,泫瑾荻没有说出这样的推测,就怕给了兰生太高的期望,不尽人意的时候,她会太沮丧。
“随便了。”没期望的兰生,因此拥有很没所谓的乐观心态,“我还不信,派不到我用场。”
不会派不到用场,恐怕等到上了工地,她动一动,人们才能动一动。绘图定版其实就是山水画和工笔画,只有外观全景,而里面包含那么多工造技术,还需要制图,甚至事先制模,各种详解。他已得知,目前总将和次将想要不依靠兰生作出制图,似乎进展艰难缓慢,关在工造司不少日子,天天焦头土脸,哭丧着表情。
不过,这样的消息,泫瑾荻也不说给兰生听。或者说,他的妻心知肚明吧。
两人安静走了一会儿,泫瑾荻道,“木林捎信给我,说你有话要说。”
“……对了。”兰生微叹,本来只是小事迷糊,现在大事也迷糊了?“我不是跟你提过暅珑先生的事?”
泫瑾荻记忆力极佳,“那位已经归隐的阴宅师。你说他可能是造了公主北府的人,而公主北府的工造风格与影门宗主见你的绿竹殿似出自同一人手笔。这么看来,你已有了把握。”
“很可惜,我猜得不对。”兰生摇头,再道,“但木林打听到了别的事。我觉得接下去就超出自己的能力了,该由你接手,不过,天下没有白捡的大饼。为了新都造案,工造司拿着鸡毛当令箭,半强迫要求民造行全力支持,只给那点塞牙缝的补贴银子,又不准我们再接其他新的活儿,今冬岂非要喝西北风充饥?”
泫瑾荻好笑,神情中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险,“那你的意思是——”
“亲兄弟都明算账,更何况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夫妻。”兰生自顾自想得美好,“你那么富裕,花个一万两银子买下消息,小意思吧。”
“一万两是不算多。”泫瑾荻的小金库很胖,“我就是不太明白,大难临头既然会飞掉的老婆,凭什么让相公在她身上花银子呢?而且,你显然忘了我当初怎么教你的。做买卖,不能只图自己的利,也不要想当然对熟人大开口,说着明算账的道理,却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到头来,只能造一座必塌的楼。”
兰生脸色一苦,对了,对了,她好了伤疤忘了疼,又犯想占便宜的老毛病,却不记得这人是谈起买卖就不说人情的势利鬼。
“若是人情,就别说买卖;若是买卖,就别提人情。”他的原则。
算了,想出卖消息这刁法来,真是自己刁难自己,兰生一字不提钱了,直说,“暅珑先生辞去百工府大匠之职后,并没有离开帝都太远,就在附近的小县城落了脚。木林去了一趟,找到老先生的故居,还拜访了当时为他看过病的郎中,肯定是自然去世的。不过……”
泫瑾荻先想自己是不是苛刻了些,却看兰生拿得起放得下,心头暗赞,但该听进耳的,一字不漏。他虽还不知暅珑先生这条线索是否真对找出影门有帮助,但兰生有时思路惊人,也是不争的事实。
兰生时不时抬头的小得意来了,“……你却猜不到,暅珑先生有一个亲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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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第一小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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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0章 雨饯(下)
雨有些大了,两人中断对话,走回思默庐,又把苦脸无果和吊脸堇年叫进来,凑齐一桌。
老板默默来上菜,又默默走回他那座屋庐。
从草庐的洞窗,兰生看到老人家回头对灶前老妻说了什么,关门时笑得满脸皱,而老妇人也笑着,端了一只热气蒸蒸的大碗慢慢走过去。
相伴至白发。
她转回视线,与他收转的视线碰了个正好,彼此一笑。
有人哼了一声。
她和他都不理,同时当那个吊眼坏人不存在,继续刚才的话题。
泫瑾荻道,“你说起那个暅眬先生后,我也稍稍查了一下,并未听说他有亲人。”
“我们在帝都打听到的,和你一样,都说暅眬先生独来独往,昼伏夜出。不过,木林算是赶得巧,他去老先生的墓前,恰好遇到一位来拜祭的老妇人。老妇人年轻时曾受过暅眬先生的恩惠,但她没多久就搬去了远方,几十年后再随女儿迁回家乡,听说恩人的墓就在邻县,特来祭扫。老妇人肯定,暅眬先生有个活泼伶俐的独孙,但她第二回再见到暅眬先生时,孩子却不见了。她问起,暅眬先生有点伤心,只说她弄错了,他没有孙子。暅眬先生住得地方偏远,附近完全没有邻人,所以除了老妇人之外,无人知晓这个孩子。”
“既有孙子,为何不承认?”泫瑾荻问。
“这就要说到暅眬先生可能的身份了。”她可不是随便开口要卖消息的,当然有大价值。
“什么身份?”泫瑾荻问出口后。自己回答,“影门。”
原本看不惯两人此时无声胜有声,大秀恩爱,吊脸堇年开始正襟坐直,专心起来。
兰生不点头不摇头,“虽没有证据,但暅眬先生出身成谜,他住在离帝都不过二十里的小县,却住得十分偏远,又不跟他人往来。就连那个给他看病的郎中。也只是碰巧经过他家门口。而他过世之后,谁为他造墓竖碑,更无人知道。如果只是普通人,怎会如此神秘?他的故事虽然难猜。好在他是阴宅师。阴宅也好。阳宅也好。但凡名匠,作品必与本人当时的心境或经历交融,可窥探已经尘封的秘密。”
就像罗马人。喜欢在墓碑上刻自己的一生,或用某些讽刺有趣的妙言总结人生,给他人告诫。
“我们将暅眬先生督造的阴宅都找了出来。”这件事比她想象的容易,因为暅眬先生很有名气,深受皇贵和高官们的重用,百工府还记录在册。
兰生从袖子里掏出一张折了四方的纸,走到旁边的桌案上铺开,“用红笔勾出的地方,都是。”
泫瑾荻紧跟着,很快就举烛凑近了。
兰生反而走回饭桌,拿起筷子,打开堇年的筷子。这人以心情不好为由,一边听,一边张着河马嘴。她赶紧抢菜,先堆高了泫瑾荻的碗,再给光吃白饭的无果添菜。最后将几只菜碟子拢到她近前,一手架着堇年的筷子,一手把菜一股脑儿倒进汤碗里,再扣进一碗饭,开吃。
堇年没好气,“你吃得了那么多吗?”
然而,没一会儿,他就看傻了。那位准大姨子不仅吃光满满一海碗,还眼冒饿光,瞪着他碗里尚未咬过的一叠酱牛肉。他天人交战了一下,决定非常时期吃亏一点好,可以靠她争取早日娶到老婆,就将牛肉夹过去。
但,筷子再度被挡。
这回是泫瑾荻的筷子,人已走了回来,但道,“我的妻,我自己喂。”
拿他的饭碗换掉兰生的空海碗,满眼不自知的温情,“你胃口这么好,我就不必担心役营的人看出假怀孕了。”
兰生捧着他的碗,笑了笑,低头又吃起来。
堇年凸出眼珠子,“假的啊?”
有关“假”怀孕的事,知道的人,原本只有被怀孕的某妻,还有授怀孕的某夫。
泫瑾荻说漏了嘴,神情即刻阴冷嗖嗖,“灭口,还是住口,你自己选一个。”
堇年是有个性的杀手,最听不得别人要挟,“你倒是灭灭看啊。”
兰生帮夫,也冷嗖嗖道,“那就滚蛋,还是妹夫,自己选一个。”
娘的!虎落平阳被犬欺!他娶个老婆为什么这么难?
堇年撇嘴,“我又没说要宣扬,选个鸟啊。”
有人可能要问,这就算低了头服了软?
对,因为堇年本可以反过来要挟这对夫妻,帮他搞定婚事的,结果让夫妻俩的气势压得不敢吭气,自然是低头服软。而且,还证明了一件事,堇年小哥的穷凶极恶真留在了过去,再也不会回返了。
对兰生这个大姐而言,也算再次替妹妹确认一下未来丈夫的人品。她深信,真正恶徒的爱情有很多水分,因为心中无良,又怎会爱人。
“我明日回城后,会让老夫人帮你和玉蕊选最近的吉日成亲。”放心了,她的妹妹们还是有得到好男人的福气的。
堇年愣愣着。
泫瑾荻看兰生怎么都不饱的吃相,眉宇一皱即平,盯着她,却对堇年说,“本来还不情愿走这一趟,现在知道要多动脑子了吧。成天守着准媳妇没用,要磨着说话作主的人。”
堇年突然站起来,跑进雨里去了。
兰生终于有饱的感觉,抬起头,“看明白了吗?”她铺在桌上的那张地图。
“大概。”泫瑾荻但道,“如果真是你我所想,这可是一项巨大的工程,怎会不被察觉?”
“如果有无影无形的势力,暅眬先生就做得到。看似远,实则近,阴宅造设,总要动土挖坑,谁能怀疑呢?我只是想不到,连我南月氏的陵地也是那位老先生所造。”真是,眼皮子底下。
“暅眬先生的孙子,若受他影响,也喜欢工造,而因此像你似的,一时技痒,造了公主北府和绿竹殿--”脑中思绪飞快转,已经稀薄的雾开始退散,泫瑾荻沉吟。
兰生接上,“那一定是能就近享受到自己成就的人。”
然后,两人异口同声 --
“此人就在公主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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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第二小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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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们,晚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