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谋金
兰生一进堂屋,金薇就睁着怒眼走过来。
“南月兰生!你……”看到惠公主也在,嘎然止声,连忙福身行礼,“公主殿下。”
惠公主笑道,“姐妹俩吵架啦?家中就我一个女儿,真羡慕你们姐妹好几个的,说说笑笑多热闹。”
金薇咬牙切齿,“公主若遇到这样的姐妹,恐怕会希望自己还是独生女的好。”
“惠哥不知,兄弟好当,姐妹难处。你要是瞧见我俩打架的模样,绝对会庆幸家里只有你一个女儿。”兰生在家里说话自在得很。
惠公主吃惊,“兰生你的厉害我早见识过。”镜月殿拆出龙袍时,面对盛怒的皇帝,兰生都不怯场,“但金薇打架?不会吧?”天女绝美绝傲,不食人间烟火。
“还是她先动得手。”兰生挑挑眉。
金薇一时上火,甩开来劝架的玉蕊,忘了顾忌,“那也是你逼得!你说,为何在柳夏背上刻我的名字?”
啊?糟了!这件事!兰生老早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她立刻瞥玉蕊一眼。
玉蕊悟性很高,忙解释,“柳少侠伤得太重,我又要给他上药,不小心……看到了。然后……然后流光说…...柳少侠被大姐你关起来的时候,被你刻字施刑。”
“南月兰生,你有本事就别认!”气死她了!金薇少有得恼羞成怒。
泫瑾枫听得大感有趣,瞧向兰生。“真得?你在那人身上刻了金薇的名字?”这么天才!他十分同情柳夏。背负着女名,时刻提醒着失手被擒,简直就是一场永不止歇的“酷刑”。
兰生没心肝,敢作敢当,“有什么不能认?就是我刺得字。那会儿我和金薇互看不顺眼,再说柳夏是天女的铁粉——”看大家不明白,就换个说法,“就是崇敬得很。我,玉蕊和金薇冒着危险要把他送出城去,他总不能白白受恩。我就把以金薇为代表给刺上去了。如此一来。他不会忘恩负义,又是他尊敬的天女,多么两全其美。”
“哪里两全其美了!”金薇恨不得再跟兰生打一架。
“我说得是当时,谁知道你我能当回亲姐妹。你那时不也讨厌我这个姐姐吗?”兰生笑嘻嘻。上前抱住金薇的胳膊。“我错了。今后绝不再干同样的事。下回,刺南月萍的名字。”
金薇愣了愣,随即失笑啐她。“去,还想着有下回。萍妹也是妹妹,若跟她再和好了呢?”可想到柳夏身上她的名字,还是生气,“我不管,你刺得字,你想办法弄掉它。”
“这个……还是要尊重他本人的意愿。说实话,字是我刺得,但他要真不喜欢,忍疼划花了就行。堂堂男子汉,难道还怕那点疼不成?”兰生不想负责。
金薇眯眼,“你什么意思?”
惠公主道,“她的意思就是有人舍不得划花了,可能还想继续尊崇天女的意思。”
女孩子都爱说谁喜欢谁的事,公主也不例外。兰生和惠公主对看一眼,彼此同时笑得很阴险。
泫瑾枫看在眼里,真希望这样愉快的景象能持续,但现实却不允许。
他一边走一边道,“这样的事不上心就算不上大事。太子坚持柳夏还在城里,封城之后就会挨家挨户搜查。他捧着父皇旨意,别说国师府,丞相府和王府都得配合,我们必须想办法尽快把人弄出城。”
惠公主将柳夏杀进太子府的事说了,金薇玉蕊立刻意识到事态严重。
“二当家为什么要杀太子?还有我寨里的其他兄弟呢?他是去接人的,为何一个不见?”流光掀开了帘子,那双看到玉蕊就冒心心的眼,如今寒星点点。
兰生还在犹豫该不该说,泫瑾枫却直接扔出一句话。
“因为太子下令血洗白岭,你们擎天寨已无活口。”
流光一步冲出,揪住泫瑾枫的衣领,暴露了女匪类的大力气,竟将他拎得只能脚尖点地,且任玉蕊拉着,身形仍能一动不动,“你说什么?”
兰生这时才发现,泫瑾枫的脸色泛青。原来他说内虚,并非撒谎。
呼吸不畅,泫瑾枫神情却沉着,“你既然听清楚了,何必我再说一遍?心里无法接受,但人死也不能复生。这时候……除了冷静……别学里面那……那人……报不了仇……纯粹……送……死。”
玉蕊急道,“流光,放手!你会把人勒死的!”又看兰生,“大姐,快来帮忙!”
“不用!”泫瑾枫促音阻止,“我倒要……看看……得多蠢……才会想要勒死唯一能救……”
话未说完,流光松了手,又出乎意料地跪下,抽吸着鼻子,仰着一张倔强却悲恸无比的脸,却就是不让自己掉眼泪,“求殿下救我义兄!”
这是流光第一次如此称呼柳夏。
玉蕊讷讷道,“流光……”
“他要是死了,就没人能为我擎天的兄弟们报仇。”流光知道,一直知道,爹死后,撑着擎天的人是柳夏。她很自私,只想图省力,什么事都甩给他。明知他是仗剑江湖的侠客料,却死死拖着他不让走,拿爹的遗命逼着他当山贼。迄今为止,她到底为山寨做过些什么啊!
流光重重磕了个头,起身摇摇晃晃往外走去。
玉蕊追上去劝。
流光却道,“圣女放心,我这人天生胆小怕死,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连二当家都伤成了这样,我不至于昏头冲去报仇。我只是想单独待会儿。”又回过头对兰生道,“泊三褐四那儿,你帮我暂时瞒着吧。我怕他们发起疯来,我镇不住,最后连这几十号兄弟都保不住。”
兰生点点头,“南月府地方大得很,你单独待会儿可以,别出门去,免得玉蕊担心。”
流光半晌才应,走了。
兰生随泫瑾枫走进里屋,看柳夏全身包成了粽子,躺在那儿活像木乃伊,但问玉蕊,“他有救吗?”
“外伤多处,失血太多,好在内伤不重,只要用药调理,应该不会有大碍。”玉蕊看病色,也会诊脉,一般的病还是会治的。
“能坐马车吗?”泫瑾枫问。
“等他醒转,养几日,大概——”
玉蕊的话也被打断,泫瑾枫道,“我说现在。”
“咦?怎么能行?他经不起颠簸的。”失血过多也会死人。
“那就是他的命了。”泫瑾枫冷冷说完,嘱咐小坡子,“把我行李箱腾出来,准备装人。”
小坡子咦一声,“殿下,您说行李不能多带,我就装了一只箱子。这要是装个人,您到北关那么冷的地方,穿什么呀?”
“废话少说,快去!”泫瑾枫又看看惠公主,“这人不能留下。”
“有皇子和公主保驾,算这小子运气好。”惠公主拉着金薇玉蕊出去,“我和你们难得见面,这就要走了,陪我看看老夫人去。”
兰生以为惠公主是让她和泫瑾枫独处,却见泫瑾枫走到柳夏跟前,对着他的脸噼噼啪啪拍打,叫人醒醒。她突然心中明敞。柳夏和她们姐妹仨有渊源,但泫瑾枫应该不曾见过他,为何这么积极救人?而玉蕊说了不能移动,泫瑾枫仍坚持己见。
“你该不会……”该不会什么呢?她想不出来。
“他前几日来找过你一次。”泫瑾枫一开口,却让兰生大惊,但不待她问,他就继续说了下去,“他本是来托付义妹和你带着的那些擎天汉,恰巧你们正闭关做模盘,所以撞上得是我。正好,我想拿三哥一样东西,就和他商量能否帮个忙。”
“……什么忙?”
“帮我把东西捎出来。”他在家养了那么久,难道真歇吗?“那样东西叫密水,是从某个地下钱庄将银子兑现的唯一凭信,认东西不认人。此次父皇南巡,由三哥负责路线,下面想捞油水,就得给三哥送钱。三哥从不脏手,有亲信帮他将银子兑了黄金存入地庄,少说八十万两黄金。密水是一种特别的石印,无法伪造。那个亲信被我买通,但三哥将他灭了口,他只来得及告诉我密水藏在哪儿。柳夏的身份不会让三哥联想到我身上,所以我想到他。”
“八十万两黄金?”除了无意义的问题,兰生无话可说。
泫瑾枫却笑得妖相肆意,“三哥如今是太子了,捞起好处可不手软,我正好缺银子,又正好知道了这一笔,没道理不拿。再怎么说,三哥也算抢了我的太子位,不补偿我,我心塞。”
妖孽啊妖孽,她眼神是不是出了问题,怎会觉得他真心要改好。
“爱妃别拿看恶人的眼神看我,我不似你本事,除了动歪脑筋,没实力赚实在银子。”对手如何做事,他如何做事,而且要比他们更快更狠更绝情。“而你也不用怀疑我忘却前尘的诚意,女色荒唐,残酷无情之类的行径,今后就真正只是谣传。”
“柳夏拿到了么?”无妨,她适应力很快。
“不知。”泫瑾枫看看地上那堆血衣,“我还不至于趁人之危私自翻看他的所有物。”
并非君子,却时而这般,出人意表的,光明魄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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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6章 旧部
柳夏突然喘咳,睁开了眼,好不容易视线聚起焦距,对上泫瑾枫和兰生,明显松口气,张嘴半天,说出三个字。
“右……鞋底。”
泫瑾枫立刻拿起柳夏的鞋子,“我可以看吗?”
柳夏点不了头,但眨了眨眼。
鞋底空心,掉出一个白绸小包,泫瑾枫打开看过,墨彩绚眸,“不错,就是这样东西,多谢柳少侠。柳少侠可愿随本殿下去北关?”
柳夏瞠目,“不……”他要留下!他要报仇!
偏偏某六有个恶劣毛病,不让人把话说完,“现在,你可以放心昏了。”从袖中拿出一个白玉小管,对柳夏吹了一口烟,柳夏又没知觉了。
兰生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切,“泫瑾枫,你这是恩将仇报?竟然还随身带着迷烟,江湖上所谓下三滥的东西。”
“怎么会呢?要不是我拜托他取密水,他此时可能已经是个死人。我对他承诺,只要他帮我拿到手,我就保他义妹平安,否则他义妹身份曝露也是迟早的事。所以,他才拼死保住一口气。”泫瑾枫将小管递给兰生,“挺好用的,送给你。”
兰生僵笑,“不要,我有我自己的防身物。”
泫瑾枫举着半晌,笑收回了袖中,“你这么聪明,有时也是让我头疼的事,竟看穿这是我送你定情之物。”
汗,她可没看出来!好险!兰生感谢孤儿院院长的严格教导,以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为准则。不贪小便宜。
小坡子和簿马抬箱子进来,将柳夏装入,再装上了车。
一切准备就绪,惠公主也回转,和兰生咬耳朵,“我会帮你看着这小子的,你在帝都听到任何关于他的消息,可都别信。而且,北关最惨的是,没有美女。要不然。我爹怎么就娶了我娘一个呢。不是不想。是看不上。”
兰生笑死,“惠哥就是美女啊。”
“我?”看似爽朗的惠公主脸上闪过一抹落寞,“男子都把我当兄弟,不把我当女人。”
“那是他们眼瞎。配不上惠哥。好话我也不会说。惠哥做自己就好。我与惠哥一见如故。愿早日再相见,多多保重。”兰生真心喜欢这位帅气公主,可惜相隔太远了。
“你看我跟谁都说得热闹。懂我的却一个也没有,唯居安造主南月兰生。今后我会给你写信的,你必须回信,不然我杀回来。保重!”她和她,都是这个世道的异类,相逢很短,也没能见几面说几句,却彼此知心。
惠公主上了车,泫瑾枫还站在车旁。隔开两丈,他没走来,她也没走过去。
“兰生。”他道,“送我一路顺风,可好?”
兰生默然。
起了风,先是在两人之间打卷,然后,慢慢吹顺了马车的旗。那风,她看得见,他看不见,淡淡的紫色。
泫瑾枫踏上车去,没再回头。
车行远了,风一直一直跟去,直到兰生再看不出一点颜色。无论送谁,离别总让人惆怅唏嘘,因为未来的不安定,即使相约,也不知能否再重逢。她只能如约。守一年。一年之后,他不回来,她就自己飞翔。六皇子府,人人还没看出名堂来,而她心中另有宏图。等他回来,交给他的,将会成就最强战力!
她不知道的是,突如其来的大风让三皇子亲带的搜查人马改道而行,正好和泫瑾枫的马车错开一条街,安然将人送到北城门口。
北城门一向清冷,今日却恰逢西平世子到来,散漫的兵士们严阵以待,敢喝停乌沉马车,见到车中公主和皇子也不识人,吵吵嚷嚷要搜查。而西平世子亲至车前,令人人自危,噤若寒蝉。
西平世子石脸刚毅,表情冷漠,“奉皇上旨意,封城三日,任何人不得进出。惠哥,枫弟,请回。”
众人这才知道是鼎鼎大名的惠公主和六皇子,膝盖软哪。
“我二人有皇上特许出城令。”泫瑾枫窗后露妖面,递出一卷黄绸。
泫赛打开黄绸,让人们看清上面的金龙盘身谕旨字样,看过之后收了,示意开城门,在泫瑾枫放下车帘时道声保重。
“赛哥还记得你我九岁时比箭?”泫瑾枫笑望着这位堂兄。
泫赛道记得,“你胜我输。”
“可你如今却是帝都第一神箭手了。不知我此去北关,能否把箭术练好,回来再胜你一回?”一声告辞,笑音随马车驰出。
泫赛望了良久,身旁亲卫提醒他落城门,才回神。他想什么,却也无一人知。
马车行至天黑,却偏离了官道,来到一处山谷。谷中扎营,骑兵数百,是惠公主的护卫队。惠公主说拔营回北关,众人立刻去收拾。而进入大帐暂歇的泫瑾枫,却见里面坐了二十来人,一看到他就立刻站起来盯瞧,但没一个开口说话。
泫瑾枫只以为要和护卫队会合,根本没想到会再见这些熟悉的面孔,平时浓墨炫彩的妖颜渗出一丝激动,一句话胜似千言万语,“还活下这么多,好啊!”
这话一出,人人激红双目,跪伏喊六殿下,更甚者痛哭流涕,捉袖掩嚎啕,对地闷呜。
为首一位头发斑白的老者,浊泪满面,“我等能力不足,不但未能预见此祸,还眼盲心盲,以为殿下听信小人,不辨忠奸,迫害忠良,因此弃殿下而去时仍愤慨不平。如今真相大白,方知殿下这些年所受迫害折磨,令我等听了心胆俱裂。而我等自认忠良,竟无一人察觉其中变故。本来实在无颜来见,告知真相者也说殿下不曾有半分招回之意,但殿下正值用人之际,若不嫌弃我等无用,请允我等厚颜再次追随,誓死效命!”
“誓死效命!”异口同声,心潮澎湃,原来明主仍在。
泫瑾枫郑重向那些人作一长揖,“蒙各位不弃,枫诚谢之。”
众人跪得更低。
“然,当年已成往事,不提也罢。枫此时只是无权无势,一个普通皇子,无财资养谋聚士,无力担负过高期望,又有圣命责罚在身,此去北关凶险难料。各位心意,枫只能心领。各位曾是枫重用之人,才华不同一般,想来如今日子也过得不错,家有老少其乐融融,不必跟着我再走一趟漫漫艰程。”能看到还有幸存下来的人,对他而言,已感激天恩,“各位,散吧。”
无人起身。
“宇老。”泫瑾枫对老者道,“你长孙跟我同龄吧?”
“殿下一向好记性,初之如今有孙子孙女六个,最小的刚满十岁。”老者道,“孩子们已不是初之需要照看的年龄,而我来见殿下之前,将全家搬至远地,再无拖累。殿下放心,既然能来这里,自然没有后顾之忧。”
众人连连道不错。
“无论殿下收不收,我们反正是跟定了,大不了自己去北关,在军营之外等着殿下。”老者年纪虽大,目光炯然有神,显然是这群人中的代表发言者。
“殿下不收,公主收。”惠公主笑着走进来,“北关缺谋士才臣,各位肯加入,再好不过。马上就要出发了,大家赶紧收拾去吧。”
宇老却跪着不动,但看泫瑾枫。
这时要尽快离开帝都范围,泫瑾枫无奈,只得点头让众人起身,“我丑话说前头,到了北关,你们担什么职做什么事,我不是你们主子,也不认识你们。”
宇老应了,带众人出帐。
“是你找回这些人的?”泫瑾枫看惠公主一眼。
“是我。”里帐走出一人,身穿乌袍,斗篷大帽落在脑后,孩子一样的小身板,奇丑无比的大人脸,是个三尺侏儒。
这人,也是南月涯的车夫可达,长相奇特,身材可笑,存在感却一直微弱,因为刻意隐藏。
“为何?”泫瑾枫问。
“因为你要实现承诺,就用得着他们。难道殿下以为去北关真是享福?别忘了,你体内毒素还留着一半,只有熬过一年发作才能全解,而寒地有助于减轻噬骨之痛。你一个人瞒不住那么多双眼睛,哪怕有北平王暗中相帮。所以你身边必须安排生面孔,又必须是忠于你的人,他们曾是你精心挑选的暗士,不用他们,用谁?”可达掏出一只锦盒,“里头是精心养过的平安符,殿下切记不可离身。这也是我们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今后全凭殿下自己了。”
“我还有兰生。”泫瑾枫眸光如暖阳。
“殿下该知,那孩子若没嫁给你,一辈子或能无忧无虑。嫁了你,这些年悉心保护全部白费,而她的能力一旦被那些人发现,你的力量又不足,她就只有死路一条。她若死了,能族尽灭,从今往后就是野心和阴谋者的天下。殿下也是泫氏,与你合作,如履薄冰。但求你一统天下之时,可以放她自由。”可达是侏儒,智慧是巨人。
“我只记得答应为你们的族人报仇,找出真凶,结束对能者的杀戮迫害,不曾答应你最后所提。兰生已为我妻,我若是天子,她便是皇后。她若自由,我也必定自由。”有了兰生,他才选择活着,“我血出泫氏,要让我甘心背负千古罪名,单单救了我的命可不够,你们能族之无价宝,必须奉出。”
兰生。无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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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天打了一百个喷嚏,至少。用掉了两盒餐巾纸,大概。现在,头昏眼花,发烧脑热。
亲们晚安。(未完待续。。)
第217章 新辰
“什么?我能族无价宝,必须奉出?哈!哈哈!他倒是想得美!”
四周无窗,却一室明辉。小室如斗,但气流清爽。靠墙壁放了一排书架,上面立着一些书和卷轴,而另一边有书桌,文房四宝一应俱全。看似密室,毫无神秘感,更像一间普通书房。
一人站于桌前,身高三尺,正是可达。一人坐于桌后,貌若桃花,正是邬梅。乌袍人,其实有二。
“你别笑,我倒觉得,他说得出做得到。”可达认真看着对面。
邬梅止住了笑,“老叔,你我是否择错了人?泫瑾枫虽有大智,但他经历非常,性子大改,狠时真狠,阴时真阴,善时也难说真伪,实在不可预测。我们拼了性命帮他,万一他却反悔,岂不是冤枉之极?他自己也说,他血出泫氏。让他报复泫氏,是我们想简单了吧。”
“哪里是我们选的呢?从一开始,就是兰生选的。两人在这里遇见,命运便注定他们分不开。她在,他就在;她离,他就离。这种命系,不是我们阻止就可割断的。好在,我看泫瑾枫对兰生不存害心。”可达咳了几声,喉头滚动,咽了什么下去。
邬梅知道他咽下的是血,连忙拿出一个瓷瓶推过去,“老叔,我又试制了新药,似有减缓。每日三丸,记得服用。”
可达不收,“药材珍贵,还是你留着用吧。我已无法施能,看得见死期了。不必浪费。”
邬梅眼睛一酸,声音有些哽咽,“老叔……”
“混血能者不都是这个下场吗?能力用竭,命也到头,看似强大,其实脆弱不堪。可笑的是,咱们的祖宗偏偏还自以为是,为了荣华富贵,沦为泫氏的工具,背叛父系母系。残杀了纯血能族。如今。我们这些羸弱平乏的后代食用前人背叛的苦果,深陷阴谋杀戮,要眼睁睁看同族一个个被泫氏灭尽,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可达笑声怪桀。却也深存无奈。
大荣之前。天下能者出风族。风族纯血。近似仙者,隐秘生活,不问世事。但世道大乱时。必有风者入世,助有道者得天下。泫氏先祖身逢乱世,寻至风族求助,却因野心勃勃和嗜杀无情,被风族拒绝。泫氏从此怀恨在心,挑拨混血能族与风族的矛盾,最终说服当时的三大能族联手,不但集中上万能者对付一百多位风族人,更用诡计事先布毒阻碍了风族的天能,一夜之间就将风族灭尽。
后来,泫氏称帝,重用天能者,封赏各族,又鼓吹易经为能者的颂书,道家为能者先驱,能者风光一时无两。风族成了禁忌,风水是禁忌之说,一代一代下来,风族不再为人所知,风水成了邪恶。但当人们遗忘了风族的同时,能者的地位也慢慢产生了变化。大荣最繁荣的土地上充斥着易经术师,易经分出各种学派,成为人们日常关心的主流,而真正能者的三族被风光迁离繁地,被风光封为东海西疆北域三地,被风光和大荣三派五宗并列。名不见经传的明月流被泫氏捧为帝师一般的能者存在,受天下人景仰。到了今天,三族凋零,将不知不觉永远消失掉。
一场持续百年的阴谋,让时间变成一把刀,非我族类,其心必诛。但策划这场阴谋,并且一直在执行着阴谋的继任者们大概没料到,风族之血没有流干。那夜里,一个风者被东海族人救下,他的后人成为东海领袖,并努力将血脉传承了下去。风者只有和能者结合,才能生出一位纯血。而纯血也有优劣,看与生俱来的天赋体质。东海大巫尽得风族能力,但邬梅身上虽有天能的印记,始终不能操纵风力,而中毒之后,印记也不见了。尽管如此,邬梅邬蘅两姐妹的通感天能却仍远强于其他族人。
如今,大荣还有一位纯血能者。
兰生,出生时满室兰香,胸前开紫兰花,不哭不闹,小手一挥,关着门窗的屋里却起了风。邬蘅当场落泪,泪珠竟腾在空中,最后在小家伙的上方聚起。那样的异象,让人又喜又惊,姐妹俩商量之下,晚报兰生出生的时辰,冠以克母的伪命,再演一出妻妾大战,将兰生和府里人隔离开来。邬梅哭诉,令南月涯对长女不喜,她又对兰生极其严苛,其实都是为了掩盖女儿的天能。
但兰生毕竟只是孩子,到七岁时自己能偷偷运用小小风,虽然娘亲一再禁止,还是在泫瑾枫面前展现了出来。
邬梅无奈之时,可达找上门来。他是西域能族最后一位长者,感到能族危亡一线,因此离开族地来帝都寻找答案,想不到感应到强能。他帮邬梅封印了兰生的能力,并藏身于南月府中,助姐妹俩保护兰生,一待至今。
叮——叮叮——铃铛响,上面的巫庙有客来。
“去吧,多半是兰生来了。”可达一笑。
邬梅叹口气,“真是不怕我凶的丫头。她自从大病之后,越来越像小时候,胆大包天,一肚子的鬼主意。”
“因祸得福。”可达走到一角,闭眼打坐起来。
邬梅出了暗门,从大巫像后绕出,果然看到女儿在门外往里东张西望,“要不要干脆给你放张床?”怎么总喜欢摸黑来?
兰生拍心,肩上的小猴差点被她震下,“妈呀!”
“女儿呀!”邬梅却看着小黑。
兰生整治常沫那晚,她担心跟出,不料常沫囚禁的那个咒师竟也知风族,还感应到了兰生。她怕咒师的身上藏着风族之物,惊动到不该惊动的人,这才在他死后弹火烧尸。
结果都护军的人没追上自己,却让猴子逮个正着。本想杀猴灭口。可达却阻止她。西域能者懂动物语,说这小猴子十分通灵,不如送给兰生作伴,说不准关键时候能派它用场。如今看来,还真做对了,瞧这人这猴多有默契。
“我刚才去主院找娘,但有霞说您在这儿静祈,直至成亲之日?”看起来,她娘对她爹的感情还不如对巫庙祖奶奶深。
“找我有事?”成亲?谁会对这样的事有半分兴趣?
兰生不惧邬梅冷脸,踏进巫庙。目光瞥过大巫手中书卷。“娘,北院若要继续修缮,不如交给我做。”
朝堂风云变幻,南月风雨飘摇。能者生死较量。权者明争暗斗。唯独这孩子还有一份简单却明亮的理想,令邬梅焦躁不安的心也能随之安稳一些,就说家常。“那要看你的造行做张怎样的模盘出来。”
居安造拿到了六皇子府的工程,这样的消息已经不算新鲜。
兰生笑,“娘啊,有这做模盘的工夫,北院都造得差不多了。还是让凌弟画张图给你看,若觉得满意,就赶紧开工吧。”
“敷衍不了上面,却敷衍得了我。”虽然这么说,邬梅的神情并不较真,“随你。没事了吧?”
“六殿下去北关了。”兰生没头没尾来一句。
邬梅蹙眉,“所以你才更要懂事,以为宫里的长辈会因此放任你么?”
“六殿下不在,这家就又成了我娘家,娘不想趁机跟女儿说说心里话?就像我出嫁那日的大清早一样,娘坐在女儿床头嘱咐叮咛……”
“直说!”绕什么绕!
“有人说,天下容不下能者,我也无法独善其身,而我之所以能似普通人一般生活,是因为有人一直保护我。”
邬梅敛眸,不禁冷哼,“这个有人说却是谁说的?你本就是普通人,自然该过平常生活。天下能者就算全死光了,也和你没有一点关系。”
不承认?兰生今日却不那么容易打哈哈过去,“娘,女儿已经长大了。”
邬梅一双冷目却似穿透人心,“但这个女儿背负不了她娘正在背负的血海深仇。兰生,我就问你一件事。如果有朝一日,我和你爹都不在了,而你得知你祖奶奶的死因蹊跷,东海巫族灭于他人之手,你会否为他们报仇?”
兰生虽知自己身上有秘密,却不知秘密的范围这么大,沉吟半晌后答道,“冤冤相报何时了。”
首先,她虽然小心眼,时不时爱施展一下小报复什么的,但报仇就不一样了,而且还是隔了代的恩怨。其次,追究本源,她不是本尊,为了血海深仇抛弃自我,情感达不到那个牺牲高度。最后,即便是本尊,理智上来说,就算要报仇,也要看怎么报法。那种阴森森不见天日,把自己弄成心理变态的执着,她是绝不会盲从的。
邬梅目光不再冷,怜爱看着女儿,比起可达老叔那份保住纯血承继才能保住能族的坚信守护,她更希望这孩子能够平安快乐,不用继承仇恨,不用为素未谋面的老一辈付出代价。报仇这件事,到她和姐姐就好。最后结果如何已不重要,尽到努力,到了另一个世界,她们姐妹俩可以面对冤死的族人。
“照你想过的日子,好好过下去。况且,能族的消失已不是我们可以阻止的,无论你是否有天能,你都得像平常人一样生活,隐藏着,装傻着,不会成为他人眼中钉肉中刺。我的女儿,如今应该会做得很好。”她睁一眼闭一眼任兰生满大街转悠,终成气候了。
兰生咬着唇,“娘——”
不料邬梅将大巫手中的木卷取下,递过去,“这是大巫生前常摆弄之物,死时手里还紧握着,我瞧你有兴趣得很,送你吧。”
小黑一骨碌抱过,蹲回兰生肩头。
“有些事你不必问,将来也会慢慢知道,回吧。”邬梅将兰生推出巫庙,当面合上了门。
兰生呆了片刻,吐口气,转身走下台阶。她娘不肯说,她就不追问了吧。能族存亡,血海深仇,听起来真是很遥远。她一直活得很寻常很踏实,今后什么世道都好,应该能凭本事挣口饭吃,足够了吧。
夏夜天远,那些曾经拥有耀眼光芒的古老星辰,悄然黯淡。然而,斗转星移本就是不变的规律,如同黑暗太久之后,必有新的明光照亮,一颗亮星陨落,定有另一颗亮星辉灿。身处在黑暗中,幽幽无名,却努力发光的小星星们,自己也不知道,哪一天可能突然成为夜空最美,在星河中留下一段属于他们的传说。
(卷二,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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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第一更。
第二更老规矩,会比较晚,因为感冒了,所以写得更慢,不好意思啊,亲们。(未完待续。。)
第218章 雪原
一望无际,无垠,白。
寒冽撕空,喧嚣,冷。
白是青白,冷是僵冷,最浪漫热情的诗人,身处在此情此景之下,也无法写出煽美的诗句,必带孤凉寂寒和绵绵无期的颓然。空旷的雪原,几乎扼杀一切活物,连最长寿的树都畏惧它,卑微臣服在遥远的一角,除了等待冬的天敌,什么也做不了。
“咱北关大雪原,只有王者和狡者,还必须是出色的猎手,才可以征服,如天空翱翔的苍鹰,桦林优雅的白狐,山崖呼嗷的孤狼……”
然而,就在飞鸟绝走兽无的寒林中,竟传出人声,苍劲有力,听得出与年龄相符的沉稳。
嗷呜——
“妈呀!真有狼!戒……戒备!”锵锵有声,慌乱无章。
冬阳直穿枯冷的白桦林子,无力落亮一片斑驳褐地,照映出两顶雪帐,五个人。这些人穿灰白的厚冬袍,戴一款的白绒长耳帽和牵脖手套,厚袍直襟,里面一色软甲。那些本围坐着的人,此刻站起四个,手中持刀,身形像黄鼠狼的脖子滴溜溜转,神情慌张向上方看。一个立在石上,看着下面那几人,翻个白眼,一脸看白痴的嘲意。
“谁他妈生了你们几个蠢蛋!连真狼叫假狼叫都分不出来?”苍劲沉稳的声音变得粗暴,出自一位大胡子汉,“奶奶的,就算有那么一匹狼要来,戒备个屁呀!我们人不多,但个个前锋好汉。还怕畜牲?平时白练你们了,是不是?吃饭个个抱饭桶,一年多前根根豆芽菜似的,如今看上去膀大腰圆,敢情都他娘是肥膘!等巡完这趟,回去看我不练废了你们不可,省得给咱狼营丢人现眼!”
“队长,咱不是头回出来嘛,给个机会。”叫戒备的家伙长着秀气的五官,笑得谄媚。收了兵刀。跑进帐中捧出一个碗,又颠颠送到大胡子跟前,“队长,天寒地冻。赶紧吃点肉干润润喉。”
“你个马屁精。”队长大剌剌拿过碗。又对空吼一嗓子。“阿风,你小子还不给我滚出来!当我耳聋啊!一听就是你嗷嗷叫呢。”
石上那人再翻一记白眼,想自己堂堂昆仑剑宗弟子。竟跟这些小兵蛋子混在一起,真是——他娘的——衰啊!
秀气脸听了,立刻叉腰跳转身,“原来你小子耍坏!赶紧给队长滚出来!”
声音一层层在林中铺开,却半天也没出来一个人。
秀气脸深吸一口气,准备来个狮子吼,“景——”脖子一凉,低眼看到一把钢刀蹭皮,吓得灵魂出窍。
“马秀兄弟,叫我?”妖笑,嘶嘶沉。
马秀听出他的声音,这才定了心,咬牙道,“景风,你从哪儿冒出来的?”他这么好的耳力竟没听见!
撤刀,走前,皮帽子下一张墨彩妖眸的华美面相,指指马秀身后的树,“不是冒出来,是跳下来。我在上面半天,看来要对付你的顺风耳,高处就行了。”
景风。瑾枫。泫瑾枫。
“景妖怪,战场上你到哪儿找树去?”切,马秀擦擦鼻子,鄙视妖男。
“战场上,你的顺风耳狗鼻子贼爪子也派不上用场。”泫瑾枫是不会吃亏的。当兵这么久,别人都变了黑炭,但他怎么晒也不黑,反而五官棱角更分明,刀削还妖。不过他自己知道,身体已经完全没问题了,可比柳夏的健硕。
泫瑾枫不忘拉好友,“是不是,柳夏?”
“屁!”马秀跳起,但跟这俩高大的北人比,南方出身的修长就变得不带劲,“打仗可不是逛江湖,武功高了不起啊,来个车轮战就累成死狗——”
嘶——马秀的冬袍破了一道大口子。
柳夏淡淡收起剑指。
大胡子队长眯眼瞧。这些小子入伍一年,新兵蛋子,属于同期中最出挑的士兵,组成一队,调入前锋狼营不久。上官把这回新兵队吹到天上去,他可不信。本来新兵不够资格巡原,他还是把他们带出来了,看看这群小子的本事。谁知道,六个当中就有三个刺头儿。
这个叫马秀,标准的混混,嘴巴抹了蜜,脚下抹了油,胆子针尖大,逃起命来,却是谁也跑不过他。但就这么个人,脑子活络,人缘好,新兵老兵个个对他掏心挖肺。平时大家有个纠纷争闹,他出面都搞得定。他还有一双灵耳,能听很远。一只狗鼻子,两里外闻到今天菜色。两只快拳,出其不意制敌一招之间。
景风,那张脸就是妖祸,出趟营身后能跟回一溜串姑娘,哭天抢地要嫁他。撇开脸不说,当兵态度还是很认真的,一开始看着娇生惯养,练起兵来玩儿命,别人做一遍的动作,他能做一百遍。但性格上毛病太多了,阴险,要么不说话,说话也不算话,骗起人不负责任,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拿家书一项来说,营里每个人每两个月能写一封信出去,偏他说家有新媳妇,每月必须捎两封。将军不同意,好,他就发桃花,自请天天看营门,故意穿小一号的兵服,完美的身材完美的脸,引得一群姑娘在营门口要扎营,又惹得一群难得见到姑娘的兵小子们无心当兵,吵着要退伍,鸡飞狗跳。结果将军没法子,只能改了营规,每人每月能送一封信,这小子才安生啊。
再说石头上这个叫柳夏的,真是差不动的主。新兵操练是啥玩意儿?人家从不参加!非要他去?好,打得过就去!结果,连将军都败给他了,从此成为北平军帐下最最自由散漫的兵。但他一腔正义,刚来那会儿听说有马贼抢粮,一人请命,把二十来个马贼全部活捉。将军能不把他当宝?
唯一能和柳夏说得上话的。就是景风。两只都我行我素,但两只并一双,军营无敌,居然还有不少甘心情愿给两人当小弟的人。马秀偏偏和这两只不对,如今凑在一队人里,天天较劲,时时争王。出来三天,大胡子度日如年。
“你们仨!吵屁呀!小仨口,打是亲骂是爱?娘的,有点男子汉沉默寡言的样子。行不行?统统给我闭嘴!再吵。老子动军法啦!”他火大,一天说不上几句气爽的话,就让这三只搅和好心情。
“老大。”泫瑾枫漫不经心道。
“老大!”马秀短促一声。
柳夏才张口,大胡子吹胡子。“喊屁哪!要拉屎。自己去。不用跟老子说!”
“有商队来了。”自打进了军营,粗言秽语听到麻木,归结为士气豪风。泫瑾枫自己有时也会来两句。
“很近,马蹄训练有素,不是普通商队。”只有给马秀一瞬间的清静,就能听到远音。他说完不是普通商队,对泫瑾枫挑挑眉,炫耀之意。
泫瑾枫顶转马秀的脑门,“别恶心我,军里没女人,也不至于看上男人。”
马秀作个呕吐状,谁恶心谁。
柳夏跳下大石,“正南方,不满三十骑,商旅打扮。”
大胡子还没反应,泫瑾枫就道,“十日前收到飞鸽传书,说武州有人贩子出没,拐抢了不少工匠和妇女,却忽然失去踪迹。武州离北关不近,但照时日来算却是很巧。而且关外近来出现较多的大荣工艺,又不似通过正常贸易传出去的。”
马秀擦擦鼻子,没唱反调,“极有可能。我看过文书,那群贩子个头高大,说当地语,却很生硬,行事十分彪悍。还有,坐骑也是关外种。”
柳夏道,“跟去看看。”
泫瑾枫点头,“走。”
三人迅速入帐,其他人也连忙跟入。
大胡子一人在外,瞪圆了眼,“这群小子,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老大?”说罢又笑,摸摸胡子,也收拾去了。
雪袍在雪原里移动,已经尾随那支商队走出十里,眼看就要天黑。雪原的黑夜,如果没有可靠的栖息地,是非常危险的。不知何时而起的大风雪,还有夜行而出的黑暗王者,狡者和猎手,随时能悄声无息吞没一条性命。
虽然一路跟踪已确认商队大有问题,但大胡子作为队长,做出赶回大营再组织救援的决定。可他这回带出来的,是刺头。刺头的作用,就是专挑这种时候来哽人喉咙的。
泫瑾枫先刺,“马秀不同意。”
马秀是不同意,可让泫瑾枫说了,当然想闹闹别扭,“谁说我不……”
泫瑾枫不让人说完的阴险随时冒,“马秀兄弟是追踪高手,在这种气候下都觉艰难了,如果这时我们回去,茫茫雪原,根本不可能再找得到这些人。”
柳夏极为干脆,“要回你们回,我自己去。”他要救人。
“老大,总不能让柳夏一人去,你去搬救兵,我同柳夏跟着,沿路做记号。天黑了他们也走不远,很快就会扎营。”泫瑾枫说完,有意瞥马秀一眼,“胆子小的千万别跟来。”追柳夏去了。
马秀看看大胡子,又看看柳夏和泫瑾枫的背影,心里天人交战,他最讨厌武力解决问题,偏偏那两个家伙打起来玩命,但要是不去,就觉得自己今后再抬不起头了。
“……他们没我成不了事,我也去。”他走两步又回头,“老大,您可快点搬救兵来,我一定不让那两小子抢功劳。”
大胡子劝不住,而且兵分两路确实是最佳方案,于是带其余三人赶往大营。但他忘了,那三只都是混世魔王,等救援可不是他们的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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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9章 混贩
又下雪了,雪如棉絮成团,很快就在雪地积起厚厚一层。广阔无垠的山原有凹有凸,凸为山,凹为谷,数不尽。也正因为如此,地形可不是那么好掌握的,但商队似乎对这里熟门熟路,竟在短短半个时辰里转进一个峡谷山洞,生火做饭,人声不断,还有拉琴唱歌的。
“狗崽子们哪儿找到的这个地方?咱地图上没有吧?”山洞外的土坡上隆着三个包,这包是马秀,伏地没一会儿,全身一层厚雪,而周围没有挡风处,冻得他鼻子通红。
“营里的地图不顶用,每回都照固定的路线巡原。”泫瑾枫敛眸看着山洞口。
北原仍是大荣地界,虽然人迹罕至,但春夏秋是牧草生长的好时节,常有关外牧民过来偷放牛羊。北关大营却驻扎在边城外,兵力有限,只能通过这样小队轮流巡原的办法,看管几条入关主道,防止蛮族骑兵扰村抢粮,也防备出其不意的战事。长此以往,主道之外就疏漏了,甚至有长居牧民。而一旦被北关兵驱赶,反而义正言辞说大荣侵占他们的土地,全族相抗。
牧民族多,本来分散而居,没什么凝心力,对大荣边境造不成压力。然而近年出现一个叫燎的部落,一支三千骑兵队强悍凶猛,不断向四围的各族挑衅,所向披靡,不但抢夺败族的粮草资源,还迫使他们俯首称臣。北平王担心燎族势大,向皇帝请示围剿。却一直被驳回,说关外事关内不管。不过燎族确实谨慎,迄今也不曾和北关大营正面冲突,令皇帝的驳回有了依据。
“既然知道他们在山洞里,咱们赶紧找个地方避雪吧,这么趴着,一会儿就冻成棍子了。”马秀哈气暖手,哆嗦提议道。
“柳夏,你去看看有没有别的出口。”泫瑾枫却盯着洞口的火光不动。
柳夏倒退着爬下土坡,快走无声。
马秀小声道。“要是没有出口。你打算怎么着?”
“那就进去烤火呗。”泫瑾枫看得是火光照出的人影。
“啥?”马秀暗道要命,“你想逞英雄,可别算上我。”
泫瑾枫抬头看看越下越大的雪,“行。你自己找地方避雪吧。如果不怕死的话。我听说。冻死还算是比较舒服的死法,想睡觉,闭上眼。然后就没气了。”
马秀心里骂娘,啊,不,骂爹,嘻嘻一笑,“阿风兄弟,我一个人当然不行了,咱仨一块儿来的,当然一块儿走。老大教的,我可都记着呢。雪原行走,一狼,一狐,一鹰,那就能活滋润。你看,你是狐,柳夏是鹰,我呢,不太喜欢狼,但没办法,王者总得有人当,就勉为其难啦。听我的没错,只要这山洞没别的出口,咱们就先撤,明天一早再跟。”
泫瑾枫不理他,继续盯着洞口石壁上晃动的那些人影,心中默数。
“只是小山,后面没出口。”柳夏伏来。他虽不说出口,但泫瑾枫的本事还是挺大的。马贼那回并非他单枪匹马,而是由泫瑾枫施计将人引入狭道,他才能一夫当关。
“刚才进去了二十八个人,马车停在山洞口,石壁上晃过去的影子有七十余个,多半是人贩子不错。”泫瑾枫几乎可以确定,但还保留一分别的可能。
“我说你怎么斗鸡眼呢,想不到还挺能观察的嘛。”马秀其实是夸人,只不过他一直都是被夸的那个,从来还没佩服过谁,所以夸得“含蓄”,“行了,都看完了吧?咱走……”
柳夏也没理马秀,等泫瑾枫开口。
“你们说,山小,洞也不大,那么多人挤在里头,解手怎么办?”泫瑾枫开口了。
马秀嘟哝,“出来呗,要不然闻着尿臊味睡屁呀!而且里面还有女的呢。”
“不愧是王者,马秀兄弟脑子就是好使,那咱们就听你的,等他们出来解手,混进去。”泫瑾枫眨眨眼。
他娘,哦,不对,他爹的!他说什么了,就听他的?这小子欠揍!打第一天入北关大营,跟这小子编在一个队里,他就看那张脸不顺眼。他是南方翩翩美男子,女子莫不倾心,但到北关之后,桃花运都给这小子抢了,连片桃花瓣都不在他眼前飘,只有一帮子成天要跟他诉衷肠的兵蛋子。气死他了!
“混个鸟!当那些人瞎子,自家兄弟都认不出来?”说得容易。
“谁说装人贩子了?装被贩的。几十号人呢,记不住,至少不是每个贩子都记得住。咱们仨轮流盯,每人三刻时,我先,你俩下去吃点东西,活动活动。”泫瑾枫分配。
“我凭什么听你的?”马秀来气,“我先盯,你俩下。”不能示弱!
过了一个时辰,丘上柳夏砸来雪球,泫瑾枫和马秀连忙趴过去,果然见洞口出来一排人,由五六个大汉呼喝着快点,朝三人所在的土丘走来。那里有一排野棘灌木,是解手的好地方。
马秀看看四周,不禁问泫瑾枫,“你早就看准那是解手的好地方,才伏在这儿的?”
“我没你那么未卜先知。”泫瑾枫却不领这份功。看准了解手的好地方?真是——问得出来啊!
“都是女人。”柳夏看清了。
“不是女人还不好办呢。”泫瑾枫猫起身,高个子在雪地上也不显眼,动作轻巧迅速,借冬袍的掩护色悄潜到野棘丛后。
“居然扮女人?!”马秀虽然抱怨,动作却也不慢。事到如今,他不可能自己单独行动。
柳夏垫后。
贩子们呼喝着,再把人带回山洞的时候,全然不知三个男人调换了三个女人,引入一只狼一只狐一只鹰。
三人一进洞,就被赶到一群面色哀戚的妇人小孩中间。好在大家都是披头散发黑污面,再加上北女身材也有高大的,随随便便披着破袄的他们没引起注意。
山洞如泫瑾枫所料,不大。女人小孩坐一堆,对面男人坐一堆,但男人们都戴着脚镣手栲。两堆人前有七八名手持大刀的汉子来回看守。再往里,柴高火旺,肉香馍香,十几个大汉大口啃肉大口吃馍,乐哈哈说话。拉琴的是个年轻男子,很专注,垂眸晃脑。这些汉子对一个正对洞口方向高坐的大汉特别尊敬,开腔先喊烈哥。烈哥约摸三十出头,看似十分凶相。
泫瑾枫还注意到,其中一辆马车仍有人看守。他对柳夏和马秀使个眼色,两人也立刻看出来了。
“接下来怎么办?”马秀问。
三人特意缩在一起,别人听不到他们低语。
“他们总要睡觉。”泫瑾枫道。
“但也总有人看守。”马秀不觉得这算个好主意。
“先干掉看守,无声的。”泫瑾枫对马秀笑露白牙,“你不是快手吗?让我们见识见识。”
“喂!你们三个干什么哪?分开!不准说话!”尽管没听见声音,但这些人贩子的警觉性还是很高的。
三人连忙背对了,假装畏缩一团不敢抬头。
“怎么回事?”烈哥立刻上心,隔着火堆问手下。
手下再看不出异样,就答,“烈哥,没事,几个娘们有点不老实,吼一声就不敢动了。”
烈哥便一吼,“谁再敢不老实,立刻拧了他脑袋!别以为你们能卖钱,老子就不敢开宰!”
有汉子趁机起歪心,“烈哥,咱们没日没夜赶路,难得今日到了安全地方,让兄弟们耍耍乐子吧。那么多女人放在旁边,怎么睡得着哟,憋得兄弟们蛋疼。”
马秀一听,立刻用胳膊肘顶泫瑾枫,狠狠瞪他一眼。爹的,这群混蛋要玩女人,怎么弄?
泫瑾枫要笑不笑,胳膊顶回去,抛个“媚眼”,努努下巴。意思是:看上你,你就上!
马秀低咒。
“怎么?你们个个蛋疼?不嫌这群女人又脏又臭?”烈哥大笑,“行!不过,只准一人一个,还得留着力气明天继续赶路,要是谁他娘明日腿软,老子阉了他的蛋!”
那群汉子马上猴急过来抓女人,吓得女人们纷纷哭叫,拼命往角落里缩。
马秀趁机说话,“没辙了,动手吧!一共才二十来个女人,等他们识破,不如趁其不备。”
“再等等。”泫瑾枫拉着马秀和要开打的柳夏往后躲,看到那辆被人看守的马车车窗出现一双手,晶莹洁白,女人的手。
“等个屁!”马秀身前的女人数量急剧减少中,几只猴急的爪子离得越来越近,令他头皮发麻,“我的身体是给美人摸的!”
“住手!”一声清脆如黄莺出谷,但没有人因此住手,女人们的尖叫声,男人们的浪笑声,照样继续。
胡烈笑得邪恶,“大家都住手,武洲第一美人有话说,要给面子啊。”
那马车竟没锁住,板门砰地推开,跳出一个丫头打扮的姑娘。她长了一脸的麻痣,让人看一眼就觉得没法再看第二眼的丑。
“这么丑的丫头,小姐能好看到哪儿去?”马秀咧出一张嫌弃的嘴脸,却见泫瑾枫张嘴合不上看呆了的表情,“你小子其实没媳妇吧?对一个丑丫头流口水?”
马秀没察觉,傻眼的,还有柳夏。
“死丫头怎么掺合进来了?”泫瑾枫抚额。
死丫头。惠丫头。惠哥,是也。(未完待续。。)
第220章 杀战
泫瑾枫是到了北关之后才真正开始了解这位堂姐姐的。惠公主简直就是惹祸精,火烈的脾气常将好事做成坏事,让人真不知该笑还是该哭。而且她交游广阔,朋友一大把,多是和她臭味相投之辈,所以一天到晚无故“失踪”,北平王夫妇都被习惯了。
泫瑾枫放了个替身在北平王府,专门负责吃喝玩乐,泡酒气逐美人,而自己化名景风,作为新兵投戎,以痛制痛,以酷制酷,把自己往死里练,终于熬过了最难捱的一冬。别人还算新兵的第二冬,他已参加过大大小小不少任务,其中就有惠公主潜伏敌方,里外合应的行动。因此,她的乔装伎俩根本瞒不过他,而和他基本上都一起行动的柳夏也一眼看得出来。
此时,满脸丑痣的惠公主一下车,泫瑾枫和柳夏就对看一眼,眼神皆表示无奈头疼。
“难道是将营行动?”柳夏问。
“我倒希望是。”泫瑾枫答。
马秀听过惠公主的鼎鼎大名,但他一直活跃于新兵线,自然不曾见过只有战时才会出现的将军公主,只看得见一个丑丫头,然后眼珠子外凸,拉拉身旁两人,“美人啊。”
惠公主装丫头,扶下的,当然是小姐。那女子一身白狐皮袍,肤白若粉雪,青丝如绢,铺在双肩,月面清眸,墨黛蹙娥,樱唇一点红,气质纤弱雅贵,确属出挑的美人。
但泫瑾枫的视线略过去之后,无论是惠公主。还是武洲第一美,没再看上第二眼。他集中注意的是烈哥,还有烈哥身后那位琴师。鸡飞狗跳了,那人虽不再拉琴,但坐姿不变,耷着脑袋正在紧弦。呃——有趣!
烈哥语带调笑,“刚才我请美人,美人不下车,这会儿为几个贫贱女子下得车来,想来是有所觉悟了。”
惠公主顶着痣脸嚣张。“什么觉悟?我家小姐国色天香。配你燎族大王都绰绰有余,难道你一个奴才还敢垂涎不成?让你撞上的狗屎运,就该好好把握,不要抱不切实际的幻想。除非你办完事杀人灭口。逞足自己的兽欲。放弃即将到手的高官厚禄。不过。说实在的,女人脱光了衣服不都一样嘛。”
泫瑾枫虽没看着惠公主,但耳朵将她说的每个字听了个清楚。暗叹这位姐姐真是什么都敢说。
马秀在一旁小声嘀咕,“想不到丑丫头挺聪明的。”
烈哥咧大了嘴,“小丫头片子,老子承认你说得不错。像你家小姐这等货色,一辈子也遇不上两回,自然要往天大了开价。对老子来说,灯下摸黑,只要不是男人,老子都能干。武洲第一美人,又是玉洁冰清,就算我王不要,想来争抢的贵族爷们也不少,老子比你还着紧保护你家小姐呢,不然也不会吃得穿得都给最好,反而让自己兄弟勒紧裤腰带。”
“知道就好。”惠公主把头仰得高高的,“我家小姐浅眠,听不得吵,今晚你们还是安静睡觉吧。”
烈哥歪脸邪坏,“我保得住小姐,可保不住别人。兄弟们离媳妇久了,饿得嗷嗷叫,总要喂点好吃的。小姐最好还是回车上去,拿被子堵了耳,一觉就到天亮。再说,听听也没什么,学学怎么伺候男人,对小姐将来有好处。”
“放——”武洲第一美人开口,音色美极,即使发怒,模样更俏。
“放开她们!”惠公主抢过去。
马秀又嘀咕,“我觉得武一美要骂放屁,好像不那么柔弱嘛。”连外号都给取了。
“物以类聚。”这位武洲第一美和惠公主走一道,就绝对不会和柔弱沾边。柳夏笃定。
马秀不及问,就听烈哥大笑。
“哈哈哈,放不开!美人要是不愿上车,就过来陪老子喝酒,共同观赏吧。”他突然收起笑声,面色沉冷,“兄弟们,把她俩给我请过来!”不碰美人也可以耍的。
惠公主神情一变,挡在“小姐”身前,“你们谁敢碰她,本公——姑娘剁了你们爪子!”
他就知道这丫头不行。装,就好好装,一点牺牲都见不得,这时跳出来摸虎须未免幼稚。真狠真坏的人,先“煎”后杀又怎么着?!小聪明只能缓得一时,要见好就收。泫瑾枫不以为然,却大概猜出惠公主甘心成为俘虏的理由。她和人贩子的对话中提及燎王,若能最后确证燎族从大荣拐卖人口,北平王就能问责。
烈哥伸出舌头,很恶心舔着嘴巴,“这小妞丑归丑,脾气很对老子胃口,看着绝色,再拿她下酒,必是爽极!”
把自己赔进去了吧,泫瑾枫暗自摇头,看着四个大汉用刀将惠公主和武一美架到烈哥跟前。话说,武一美这名挺好记,马秀有才。而就在他闲看的工夫,汉子们已经捉够了女人,重新回到火堆旁,但他们还在等,等老大先动。
烈哥一把揪住惠公主。武一美也清高不起来了,惨白着脸,想要救人,却被左右两大刀架着脖子,动弹不得。
惠公主反捉了烈哥的腕子,竟还十分冷静,“我对我男人挑剔得很,你太丑了,还不给我滚开?”
“可惜,可惜。”马秀悄声叹。
泫瑾枫瞥他一眼,“可惜什么?”
“这么漂亮的辣性子要是美人该多好。”马秀也是这个时代的风流青年。
“马秀兄弟所说,也正是我所想。既然不是美人,咱就不用救了吧?”泫瑾枫闭起眼来。
马秀欸一声,“不救吗?也不止她一个无辜女子,难道看这些可怜女人被蛮子糟蹋?而且救不救跟丑不丑有关系吗?”
耳中听惠公主跟人掐架,泫瑾枫露出妖美的俊容,“没关系,但我不能救,我媳妇会吃醋的。马秀兄弟,听说南方君子多怜香惜玉,而我北人据说待女子粗鲁无礼,你让我瞧瞧这份君子之风吧。”
马秀骂人,“你媳妇,你媳妇,我信才见鬼。像你这样阴阳怪气的家伙,哪家好姑娘肯嫁你?就算真有那么一个,也是凶婆娘。每个月要写家书,救人还分得男女……”脖后一凉一痛一热,回头对上一只拳头,拳头指缝里三片银刃薄尖。
拳头的主人当然是泫瑾枫,他笑着,但眸底冰寒冷金,“叫你一声兄弟,客气而已,你可别高看了自己,说话小心点。”
马秀一摸脖子,手心见红,虽然只是擦破皮,他却火大了,“景风你个混蛋,随便说说,居然给我动真格的?”一伸手,掐住泫瑾枫的脖子。
泫瑾枫趁势往其他人身上撞,引得女人们惊呼连连。
负责守卫的那几个汉子本来正心里散漫,等发现女人堆里突然两个人掐起来时,一边叫着住手,一边挤进人堆。但打架的影子越发激烈,劝架的影子却有点模糊有点声弱。
烈哥只好暂时放开惠公主,信手点了三四人,骂道,“抱着女人就不会走路了?还不快去看看怎么回事?屁大的事都要我吩咐。”
三四人有些不甘愿,但又不敢不听,叫嚷着把吓得乱窜的女人们往旁边推,看到两人在地上又踢又骂。他们也没想到刚才分架的人上哪儿去了,更没留意惊恐的女人们封了来路,而前面也没有去路,已经有来无回。
烈哥等了半晌,只听打架没停,女人嚷嚷没停,却不见他派去的手下出来,终于起疑心,大叫一声,“不对!拔刀!赶紧都给我拔——”
不待他把话说完,男奴那堆也乱了套,一个身材壮硕的男子率先跳向其中一名看守,挥出已经自由的拳头,踢出已经自由的腿脚,“咱们人数比他们多,而且不拚也是死路一条,想回家的,千万别他娘没胆!”
原来,柳夏趁乱混进去,把人的脚镣手栲统统卸了。
烈哥完全没料到会这样,但不愧是心狠手辣的老大,率先冲到前面,挥刀就杀了两个女人,“立刻蹲好,饶你们不死!否则,别怪老子今天大开杀戒,大不了这单买卖不干了。”
马秀跳出来,“大家别信他,我们已经干掉他好几个手下,他一定会为他们报仇。今日不战必死,战还有一线生机,拼啊!”
烈哥变了脸,一股杀人戾气熊熊烧身,又肆笑,“既然如此,就别怪我心狠手辣,兄弟们,杀!除了武洲第一美,这群贱骨头一个不留!咱这是无本的买卖,不心疼。”
立时,混战一片。
照烈哥的想法,一群工匠一群女人,即便人数多过他这边的人,也是绝对不会有胜算的。他的手下可不是普通人贩子,个个皆能武,别说对付寻常百姓,就算是北关训练有素的兵士,亦能以一敌一双。然而,在他看见一个单捻剑诀,徒手就能劈断他手下脖子的男子时,他知道自己错估了形势。
眼珠子一转,命令手下死挡,烈哥退往洞后,他想拿武洲第一美人当人质。谁知,又一件出乎意料的事发生,他的手还没沾到美人,丑丫头手中竟抖出一柄软剑,当胸刺来。
他大吃一惊,狼狈抵挡,“你……怎么会有剑?”
惠公主却不理他,对着人群中喊,“臭小子,谁要你多管闲事!”
嗖——一支白羽的箭,飞过烈哥,飞过惠公主,擦过武洲美人的乌发,正中一把三弦琴。
武洲美人惊瞪,刀光血光中,如月华一般明亮的,一张华美妖颜,普通的弓,在他手中,化翅。
烈哥瞪得却是,三弦琴缓缓移下,呆板一副青年脸,却双眸嗜血,周身似死神黑暗,使者勾魂。(未完待续。。)
第221章 邪子
烈头子冲琴师大喊,“喂,你愣着干什么?老子付那么多银子,可不是雇个拉琴卖艺的。”一边架开惠公主的剑,一边指着大步而来的泫瑾枫,“快给我杀了他!”
琴师眯狭漆夜的呆眸,拔掉琴上的箭,双手噼里啪啦剥开琴壳,竟从里面拎出一把锈剑,笔直朝泫瑾枫走去。
泫瑾枫在军营中担当弓箭手,距离就是优势,也不管中间还隔着惠公主,一气连发两箭。
“……瑾枫!”想起泫瑾枫的身份是秘密,惠公主去掉他的姓,“你射谁呢?敌我不分哪?”
那个烈哥也闪一旁,眼珠子贼溜溜乱转,最后盯住武洲美人。大荣那些男人女人死光了无妨,只要拿着这一个大美人,这趟买卖也值了。他想到这儿,就朝她跑过去。
“惠哥!”武洲美人手里也拿了一把匕首,脸色惨青,惊却不怯。
“来了!”惠公主盯着泫瑾枫的弓,心想着这小子的箭不长眼,再一转身,居然近到差点跟琴师撞对面,吓得她以为自己会没命。
谁知,琴师一定足,双手背剑,身形往后微倒,明显等她过去的意思。
惠公主还没反应过来,听到泫瑾枫一声让开,但闻风声。琴师背在身后的手已到身前,竟将她轻巧推开,同时竖锈剑一挡,羽箭折向,射进一人贩子的脑袋。
惠公主和武洲美人相互扶着,一时有点懵。这是弓箭手的技艺高呢。还是琴师的眼睛瞎呢?或者两人都不分青红皂白?
烈哥气得跳脚,“混蛋,你杀我兄弟,老子扣你银子!”
烈哥说这句话的时候,琴师和泫瑾枫之间的距离只差一臂。琴师双手握剑柄,剑尖正对泫瑾枫的心口。一般情况下,别人早让开了,但武艺算不上强的泫瑾枫连眼睛都没眨,弓箭拉满,箭尖指定琴师的咽喉。两人皆无惧。才能省略防御。一出手就是豁出命的杀招。
“为那种人效命,不值得。”泫瑾枫看都不看那把剑,妖仁眼炫彩,“跟我谈谈价。”他早已看出琴师与人贩子不是一伙。
琴师冷目无光。“护得他安全回返。一千两。你能出多少?”
“摘他项上人头。我多给你五百两,无其他条件,不扣不减。出洞付清。一拍两散,否则——”泫瑾枫拉弓的手指淡然收紧,“看看是你的剑快,还是我的箭快。”
琴师回头看了看“雇主”。
烈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见琴师看向自己,立刻将刀横挡,但说话有些虚气,“你可是跟我有约在先,怎能反口?十三杀还想不想在江湖上混了?”
“对了,我有组织的。”琴师好像才想起来。
烈哥才要松口气,眼前忽然一暗一明,怔怔看着一把锈剑从自己胸膛抽了出去。
“但你连定银都没付,又打算扣银子,我当然可以自行终止雇约。”琴师面无表情看烈哥瞪眼倒下,“下辈子记住,要做个说话算数的人。”
解决掉烈哥,他看都不看怔傻的两个女子,转身对泫瑾枫张手,“一千五百两。”
泫瑾枫对惠公主和武一美张手,“一千五百两。”
琴师挑起一眉,“你问女人要钱?”
泫瑾枫但答,“钱就是钱,管谁要无妨,要到就行。她们要是不肯给,你可以捉了她们,向北关大营的将军要赎金。武洲第一美人,是武洲太守的小女儿。我都说到这份上,你该懂了。”第一美人什么的,在军营这种有空就说美女的地方,身份不可能成谜。
“我再给你出一个主意。”泫瑾枫掏出自己的匕首,染了死人胸口血,又把它塞进呆怔的武一美手中,回头冲那些人贩子一喊,闪身让开,“你们老大让美人刺死了!”
琴师乏味的表情中出现一丝兴味,也闪身让开。
擒贼先擒王这一招不是任何时候都有用的,对于这群人贩子来说,他们本就是为了利益才聚在一起,并非忠心于某人。烈哥死了,对他们反而是出头的机会。
一人喊,“谁能给老大报仇,谁就是新老大!”
立刻从四面冲出十来人,脚下快蹭,反手拎刀,煞气神恶向武一美跑来。柳夏要拦,却见泫瑾枫连作几个手势,让他赶紧把无辜的人用马车带出去。他一点头,跳上大马车,载了所有幸存者驶出山洞。
惠公主明白了,这些人贩身经百战,虽然让突发其来的状况打乱阵脚,但时间越久,他们的战力就越强过自己这边。丹儿不会武。她是武将,不是剑客。而泫瑾枫还打不过她呢。柳夏武艺高强,一人对付那么多悍汉,还有三四十个老百姓要救,几乎不可能。至于那位杀起雇主不眨眼的家伙,肯定不能指望。所以,泫瑾枫转移了这些人的视线,等老百姓都安全离开,他们几个再走就不难。不过,这小子太狠了,一点怜香惜玉都没有,还撺掇杀手琴师拿她们换赎金。
惠公主想得出神,一个人贩子的刀砍到眼前也不闪。泫瑾枫看见了,但也看见了惠公主身后的马秀。他手中的弓因此对准扑向武一美的家伙,一箭穿心。人贩子即刻毙命,武洲第一美人仍被那死人扑倒,痛呼一声。同时,惠公主被马秀拉到身后,以刀架刀。
“哎呀呀,美人又给那小子抢先,我只救到一个丑丫头。”马秀哼唧唧,回头对惠公主眨记桃花眼,“英雄救美,算姑娘好运,托我的福,当了一回美人。”
惠公主一剑从马秀胳膊下刺出,结果敌人的性命,又狠狠对着马秀踹了一脚,“谁用得着托你的福?狗屁不是的英雄,这般细手细脚斯文相,回家绣花去吧。”
马秀顾前没顾后,被踹了个狗吃屎,不由火大,“臭丫头,你怎么恩将仇报?”
惠公主没理马秀,搬开于丹身上的死人,看她右肩汩汩流血,才知泫瑾枫那是一箭双雕的力度,回头对他怒问,“那么近距离开弓,你竟然使出全力?”
于丹闷哼,脸色苍白,却没柔弱晕过去,反劝惠公主,“生死关头,哪里还能计较这些?”向泫瑾枫感激颔首,“多谢小将救命之恩。”
“别谢他!你不知道这小子多阴险,明明可以避免的事,他却只图自己痛快,行善积德到他这儿全不值当,为所欲为,坏透了。我回去一定告他状,罚他吃顿结实鞭子,给你报仇!”惠公主不让自己的姐妹受委屈。
泫瑾枫不以为然,邪肆勾笑,“眼下我们回不回得去,还不一定。”
惠公主眼挑包围圈外的素相男子,再看妖相堂弟,“想我给银子啊?我偏不!你小子坏了我大计,知不知道?”
“大计?”真是笑死他!“你的大计就是假装让人贩子抓,混进燎族刺探军情?还是觉得这群人就是燎族武士,到大荣境内烧杀抢掠?后面跟着北关大部队,所以才稳坐囚车。”
都对,除了后面那句。惠公主发现包围他们的人贩子开始面露惊慌,顿知泫瑾枫又耍坏。
“闭嘴!”混进燎族的计划完蛋,但她还没盘问这些人呢,可不能让他们跑了。
他也说完了。泫瑾枫沉金的眸子往后扫过面面相觑的人贩子们,“我等惠将军手下先锋卫,大军在后,奉令捉拿人贩,你们再不跑可就来不及了!”
一听说是北关大营设局抓他们,人贩子们争屁个老大,打屁个架,撒丫子就往外跑。
惠公主喊站住,但谁能听她?
泫瑾枫悠哉道,“惠将军再不出银子,鱼鳞都不剩一片。而且他们若是逃到燎族散播谣言,倒成燎族找麻烦的借口了。”多一个杀手,决胜反转。
惠公主恶狠狠白泫瑾枫一眼,对琴师说,“我出银子,尽量留活口,留不住也别让人跑了。”灭口之意。
琴师的目光瞥过泫瑾枫,这人只有一手好箭术,却擅长谋略,不论是自己人,还是敌人,都让其玩弄股掌之间。而这人虽然说话不算话,不过那个丫头气魄十分劲,是说到做到的人。他飞身而追,赚银子去。
惠公主指着马秀,“你,照顾丹儿。”说罢,也去追人贩子。
马秀冲泫瑾枫苦着脸,下巴努努惠公主的背影,“将军公主?”
泫瑾枫笑得阴风阵阵,“马秀兄弟今日英雄救美,明日加官进爵,可要记得提携我们这帮好兄弟。”
“扯蛋!”也只能对泫瑾枫的背影挥拳,马秀觉得自己跟过来就是天大的错误。
身后有人扑地的声音,惠公主一回头,看见贩汉背心中箭,却对相助的泫瑾枫半点不感激,“你到底帮谁呢?”
“帮自己。”刀锋从头而落,泫瑾枫蹲身,举弓向上,此箭穿颚入头,“本来入秋就要回都,是谁不让将军放人?”
“兰生请我多练练她夫君,一定要变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才能放回去。你不是最喜欢听媳妇的话了吗?在军中成天把媳妇挂嘴上。”剑挑刀环,足尖飞踢,也是对准敌人下巴。
“你行事冲动,八成是半路遇歹临时起意,后面无援前方未知,一进燎族就是凶险。叔父一上火,我能不去救?一救一个春,回都就是夏天。”百姓,救了;燎族,不去。
他所做的,就是将事情化繁为简,过冬回家,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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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2章 赛顶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嗨!嗨!嗨嗨!嗨嗨!
鼓声激振,人声鼎沸,从一座巨大的平顶建筑物中传出,惊动了老树黑鸦。
建筑外观十分朴素,灰白涂墙,高约二十米,方方正正,两面大门,四面有窗,根据墙的承重力开大开小。窗子不用纸,用最粗制的琉璃面,降低恶劣天气的破坏。这日晴好,琉璃窗全部敞开,并将阳光最大限度投入建筑物内。四面窗导八面风,平顶放置四个螺旋向上的风转轮,双砖墙结构,考虑得是冬暖夏凉的舒适性。
建筑内只有必要的支撑柱,没有其他阻隔空间的架构,反而还会嫌地方不够大不够高。这里是生产定制的木架屋顶以及木屋墙的流水线,然后直接拉到建筑工地安装,省时省力,提高工人操作安全系数。人们可以一脚踩地,一脚踏顶,不小心从屋顶滚落,也就几米高,一笑了事。
居安造的新工具,多具备可移动可拆装,却又极安全的特色,如滑动高梯,升降摇架,等等。人不在多,手摇脚踩的齿轮设计,节省运输移动的时间,强化工艺的精美牢固。
大屋有序,天字号,是居安造最先建的厂房。地字号,又称火龙场,烧砖烧瓷烧琉璃。第三号马上竣工,是实验场,研发新造料之用。
鸦场所有的木草棚陋宅已经完全不见踪影,原居民们有些变成工人匠人。有些负责勤务杂务,工作在穷土贫壤却绿意盎然的厂区,住在依山傍水风景如画的宿村,往返于专造的平坦大路。鸦场人,绝望边缘的人,从没想过有一天能过上这样的生活,凭一己努力,可以获得同等的回报。
居安造,不但在行业中名声渐盛,民间也有了一定知名度。然而它没有肆意扩大造行规模。仍以兰生。六兄弟和平旺为主干,分成勤部匠队工队三部六支。铁哥是大掌事,平旺主销售,泊三主账房。木林管天字匠。倪土管地字匠。管宏被推举为大工事。统领工队。褐四负责第一工队,但工队合并又拆,现在也带管宏的工人。没有什么山上山下之分。工队的人数略增,从六十到七十余人,只是多了些鸦场居民。而原有的工人中有二十来人成了匠徒,由木土兄弟分带。平旺领掌事三名,泊三管两个账房先生。
经过一年半,已不算菜鸟的兰生如今带第二工队,负责六皇子府工程的收尾。
当然,六皇子府不是居安造一家做下来的,她将大半工程承包给乐福造等其他造行,甚至还向长风造开出了合理的价钱。常豪饭局上说得好听,说会优先让出资源,却不但拒绝出工队工匠,还以承建东宫殿为理由,和居安争抢造材。不过,兰生不觉得委屈。长风造主如此小人,他不肯和她签承包合同,她还乐得少些防备,免被人抹黑陷害插后背。
熟练工虽然有限,有力气的人却无限,看着造行小,一旦接活,找足工人并不难。单乐福造一家,乐和手下人比居安少一半,承包士馆仕馆之后,短短一个月就有上百人开工。整个六皇子府,最忙最赶时工人超过千数,凿打嘿喝之声传遍北城内外。只要长风不捣乱,根本不愁人力资源。
倒是造料有过一些麻烦,好木被工造司和长风一抢而空,连夯土包都得提前订。好在兰生用料反传统,不但用他人不用的大量坚石料,砖坯需要特别定制,还要烧瓷片,造墙纸,制水管,打铁基,准备期长达半年,和东宫工程静静错开,材料商才能正常供货。
总之,六皇子妃的身份曝光之后,在长风不合作不针对的疏远态度下,居安造已被业者接受。行规虽因长风的傲慢无法顺利制定,兰生却让常豪接受了三条。公会由各造造主组成,不分大小,一人一票。长风造的规矩不适用其他独立造行,各造行自定标准,其他造行就不得干涉。新入行者可通过注册任何一个造行,完成他所属造行的考核标准,就能自行开业,但公会有权对他的工造进行合理查验,检验队由随机抽取的各造匠工组成,当日组队当日验。
公会权限小,仍容易受长风控制,但促动了入行新途径和抽检的公正程度,将长风一家垄断的形势悄然打破,产生了多寡头的可能。不过民主这东西,就算千年之后,浑身仍都是毛病,只能接近民众一点是一点。
今天这么热闹,正是居安造在做一规矩,叫做择优取用。
厂房里腾出一大片空地,大清早,有工没工的基本上都到齐了。褐老四咚咚敲鼓,场中央三人高高踩着地上的东西,另有十来人摩拳擦掌等在一旁,周围个个为他们鼓劲一般,嗨嗨大喝。
踩得是屋顶——嗯——或者说是抗力测试的屋顶模型。它们当然不能太大,但也不能太小,在同等尺寸比例的基础上运用自己的设计。这日是三选一。普通瓦,雕了漂亮飞檐的歇山顶。开放式八字高低顶,亮漆平瓷贴面,还有天顶平台。拼砖弧型筛箕顶,开天窗,顶边延展花台。设计者是这时站顶的人,分别为褐老四,倪土和伊婷,以褐老四笑得最大声,踩得最用力,而且声援浩大。
“兰大姑娘,怎么说?”他问得也大声。
人人立刻看向场边环抱双臂,侧望着,凤眸淡敛的女子。她做事时,总是份外专注,周围的纷扰喧闹好似和她隔了一层水膜,加上铁哥不在,就成了唯一认真看屋顶的人。一身紫花藤的涟漪裙,随她绕圈缓走,如水波轻漾。紫花攀藤,花骨清美,倒影在涟漪之中。汉子们看得有些呆,但也只敢如此仰慕着远观而已。
走一圈,兰生在褐老四前面立住,凤眼笑起,“褐老四,你出局。”
“为什么?我的屋顶比起那两个奇形怪状的来牢靠多了。”褐老四不服,“再加重!”
“这屋顶是给什么屋子设计的?”兰生反问。
“蜂橘屋。”褐老四答。
“蜂橘屋是甜品零嘴闻名,客人多是女子,原来的风格就是小巧玲珑。东家看中居安所造与众不同,才用我们的,你这正儿八经大歇山的屋顶虽牢固,少了些雅致。”兰生说到这儿,眉梢俏皮一挑,“不过,褐老四勇气可嘉,给大伙儿带了个好头,虽然落选,正好刚接到一单私家宅邸,主屋就用你这顶吧,屋主是正儿八经的名绅。”
她说得大有道理,褐老四服了,跳下退出。
兰生走上倪土的分顶平台,踩着鼓点跳了几下,点点头,“不错,阿土。”
倪土抬眉一乐。论资历,兰生不如他,但能让她说不错,他有些得意。兰生的布局和构架设计,帝都无人能及,甚至整个大荣也难得一见。
听到兰生说倪土的设计不错后,斜弧顶上的伊婷就更不安了,本来便站不太稳,一下子就滑落下地。引起大家哄笑,却也没有恶意。
兰生视而不见,因为话还没说完,“不过,空间上浪费不少。蜂橘屋的地比会仙缘还小了一半,却是宽长型,平台不要,加高盖二层,就能利用打开的顶部空间,又可以保持独特的外观。但是,还有一点,双尖如刀锋,对点心屋而言,太凶了。”她走下去,停在伊婷身边。
倪土耸耸肩,道声不错,落选还挺高兴,“那就是伊姑娘胜出了。”
倪土喜欢伊婷,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但倪土不明说,伊婷不表示,别人就只当不知道
兰生不语,蹲下身将斜弧顶掀起来看,然后抬脚往顶面用力一跺——屋顶破了。一点抵抗也没有,破得心甘情愿。
鼓声咚止。
这回没人笑,个个静得连呼吸都憋住。伊婷是居安造最受年轻小伙们喜欢的单身姑娘,笑她滑下来的可爱劲,却笑不了她的失败,因为她的努力众人皆知。初制的六皇子府木模被毁,她不是罪魁祸首,却在明知凶手是谁的情况下闭口不言。终于拿下工程后,兰生如约没赶人,伊婷自己要求加入工队,从最基本的学起,却让不少人看不顺眼,期间受到很多刁难,最后凭着自身的坚持才得到了肯定。然而,一年多的努力竟一脚就被踩烂了。
“屋顶之所以多为人字三角,不是因为它们好看,而是确实起到了直接支撑的作用。弧面顶的柔和线条有无可取代的美感,也是我想在六皇子府的双馆采用弧顶的原因,但我后来改掉了,却不是率性而为。”因为她做不到坚固,就算能做到,要耗费大量人力物力,最后将嬉斗馆的全弧顶改成了半弧扇顶,而天籁馆改成四角攒尖。
“但穹顶未必一定不可为。”倪土帮说话。
“伊姑娘设计的不是普通穹顶,是斜弧面,还用砖拼接而成。美则美矣,却承不住一脚压力。难度之大,简直就是自讨苦吃。”实话伤人,仍要实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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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3章 抠主
伊婷只是紧张,并未失望,“但蜂橘屋的地宽长,面积又不大,只要加强坚固和承压。蜂橘屋的预算不多,砖便宜,却有特别的视感,再运用花台天窗,以包间的格局,女儿家们可以看街景,会喜欢的。”
兰生挑了挑眉,沉吟片刻,“砖纹上屋顶,虽然特别,倒也未必符合人们的审美标准,但我喜欢你花台的想法。不妨拓展一下。”她抱膝又蹲身,手摸砖顶,“弧度改小,保持线条柔和即可,顶上铺草毯种四季花。本来天窗的部分开辟赏花间,内部造梯直上,对蜂橘屋来说是个新卖点。”
大家连连点头。
“承重力不行,还要加草毯?”木林走上来,蹬蹬斜弧顶,又掉落了几块砖,“不要用砖,用嬉斗馆的琉璃片贴扇面,还有三角木架弯铁梁,又轻巧又坚固。”
“麻烦各位大造匠,别想一出是一出,也考虑一下预算。一家点心铺子,能同六皇子府一样的造法吗?”泊三不敲鼓了,发表自己部门的意见。
“砖弧面的想法还是很不错的,比起单层砖,用三层砖面加固,去梁木角架,照着弧面顺向搭多条木轨,分担弧面压力。即便从店里看,都是无梁的漂亮砖面。如何?”兰生拿了一块碎砖石,在地上刷刷画起来。
木林摸摸下巴,眼里渐渐发亮,“无梁顶,有意思。啧啧啧,兰大姑娘又要创前所未有了。”
“不是我。是咱们居安造。”兰生瞧瞧一旁也看得认真的伊婷,“蜂橘屋的设计交给伊姑娘,大伙儿没意见吧?”
伊婷怔住,“我?”
“三选一,伊姑娘的斜弧顶胜出,恭喜。”兰生道。
“可…..”她的设计不坚固,而且无梁弧面怎么造呢?“这明明就是大姑娘你的设计。”
“我只是对你的设计提出修改建议而已。”兰生喜欢这款构思,虽然有些技术问题需要克服,“不过,蜂橘屋东家催得紧。三日之内要出立面平面图。你要是拿不出完善的设计来,我就会接手,到时你可别不服气。”
大伙儿上前,纷纷恭喜伊婷。
兰生走了出去。木林跟后。
“那丫头学得挺快。但能独当一面吗?”女子造匠居安目前有二。他佩服的,只有一个,“她自己不也担心?最美的弧面顶已经在你家里。咱开过眼也不稀奇了。这次,无梁才是精妙处,却是你提的。”
“我会帮她的。”无梁,层间,隔寒保暖,造材创奇,不知能否用这时的工艺水平来造?她手痒。
木林看进她跃跃欲试的表情,实难理解,“怎么回回你都把功劳让给别人呢?”
居安造在行业内外扬名,但居安女造主只鸦场出名,在外就是一个出钱的大东家。六皇子府的双喜格局,有铁哥阿土,还有他的名字,却没有她的。
“我若出名,会有很多人视作眼中钉肉中刺,不把我禁在家里相夫教子绝不罢休。”她是六皇子妃,听上去荣耀之极,地位崇高,却其实连普通老百姓都不如。皇家规矩森严,她这么活跃已开了先例,无名最好。
木林撇撇嘴,“哪日大姑娘不想当皇家的媳妇了,跟咱说一声,大不了远走高飞。凭咱们的手艺还怕没饭吃?受什么鸟人的气!”
“别忘了没多久之前,你还饥一顿饱一顿。”铁哥大步而来,管宏和平旺并行。
“开完会了?”三人撇了她,不知道“密谋”啥。
管宏却关心里面赛事,“谁赢了?我买阿土赢,下注今日中饭的一个包子。”
兰生笑道,“管二哥要饿肚子了,选定伊姑娘的。”
“她的顶好看是好看,不牢啊。”管宏一看就知,只不过选赛之前是不能说的。
“兰大姑娘给改进了,无梁斜弧绿草顶,又能让人惊一惊。”木林道。
“既然改过,那就不算伊姑娘赢,我的包子还是能吃到嘴里的。”管宏却不像木林那般兴奋,笑得钦佩又无奈,“大姑娘又要给工队加难了。无梁斜弧,还是用砖,听得我头疼,你自己带着二队做。”
“是,管大。”兰生接得干脆,然后道,“你们三个不是要跟我说事?”
“两件事。一,组匠队。二,分工队。”铁哥不啰嗦,直奔主题,“阿木阿土带的匠是内部挑出来的,还未出师。但咱们手上的活儿越来越多,阿木阿土不可能盯着每一处,需要有经验的匠师。工队不一定扩招,但要细分小队,由熟手带生手。”
平旺笑着报喜,“大姑娘,贾州名绅王家要建新园,千亩的地,三十万两包整个工造,指名咱们居安造,正急等回复。”
兰生哦一声,“咱们居安要出帝都了?”
“没错,势如离弦之箭,挡也挡不住。”这是继六皇子府之后,头一笔大工程,而且得来全不费工夫,“据说常豪亲自去贾州谈,结果对方主动找我们。”
管宏也道,“大姑娘您不知道,我每次回家,多少人来问咱居安造招不招人,我家门槛都快挤破了。要不是爹娘有田在那儿,我也搬鸦场住。俺媳妇就有这个意思。”
木林去过管家,笑侃,“嫂子不但有搬家的意思,还有进居安造的意思,说大姑娘没道理不用她这么能干的人。”
兰生笑言好,“不是要分小工队?让嫂子管一支。”
管宏急忙摆手,“别,她什么都不会,上来就带工人,谁能服气?”
几人说笑一番,兰生便正色道,“目前居安刚起步,仍靠接活赚钱,看别人眼色吃饭,所以并非我舍不得花银子,而是收入不稳。我同意工队分细,但招匠的事暂缓。”
造行的惯例是常年养匠的。拿长风为例,财大气粗,帝都分造的造匠就有百余人。长风还养大小工头,有活没活都支取固定月俸,没有佣金奖金制,除非自己找财路。而长风一直垄断民造,直接和官造挂钩,所以没有什么淡季,工头匠人廉价养,因此长风常氏就发了财。
但兰生不想这么干。居安八十人都是全职,没活的时候,只发基本生活费,有活的时候,扣除杂七杂八的开支,留部分再投入资金,拿纯利发红包,人人有份。小气时抠门,大气时感人,也不在乎大家怎么看她。刚成立居安造时,她把这些制度一说,不少人暗地骂她。然而,随着完工,拿到别人两三年不休的工钱总数,就个个感激了。她既不生气,也不亲近,对事不对人。说实话,如果不是擎天寨出事,她根本没打算养这么多人。但是养了,就得尽量养到底,又没有别的财源,只有居安造的进账,所以才步步谨慎,精打细算。
“实在要招,得换一种规矩。匠师可以挂在居安造之下,但按每单工造结算,事先签契写明。没活就没钱拿。平时他以个人名义接活,居安不管。同样,他也可以选择签不签居安这单。”就像临时工人一样,不“包养”。
管宏道,“其他工造都用自己的匠。而兰大姑娘造思奇巧,用这种挂名的匠师,万一泄密或者偷学了出去,如何是好?”工匠是手艺人,手艺可能会带祖传或不传的密技。长风声势浩大,也是因为它旗下的巧匠如云,对于各种工造都有相当稳健的把握,令雇主们安心。而这种稳健的把握,是不会告诉别造的。
兰生笑答,“一旦竣工,全落了人眼,还用得着泄密或者怕偷学?光明正大学就是。况且,有些东西是学不去的。”指尖顶顶自己的脑袋,“铁哥的机关术,木哥的雕术,管头儿的辩造材优劣,平掌事的巧舌如簧,我一样都没学到。”
各人心中同时喝采。
铁哥同意了,“好,那就这么招,反正愿者上钩。”他知道,居安造的兰大姑娘,不是六皇子妃,也不是大国师之女,没有金山银山可以挥霍,也没有靠山可以欺弱,凭本事为造里每个人提供生活的保障。八十人是她的责任,她可以不背负,但背负了。
木林无所谓,但也不乐观看待,“造匠一般都希望造行养,旱涝保丰收,如果只是挂名,恐怕没人来。”
“那就继续和别的造行合作,咱们少赚点罢了。等我想到别的财路,到时也能包养了。”包养?哈哈!兰生手一招,无果驾车来。
“什么别的财路?”木林好奇。
“靠别人发粮,不如自己种稻。”兰生眨眨眼,动作利落地跳上马车,“太子今晚借嬉斗馆摆宴,我得回去盯着。”
“我看太子把你家当他家了吧,都借几回了?”木林嗤之以鼻。
嬉斗馆上砸了二十万两银子,玉阶看台玉石桌,中央渠火分隔,有摔跤场,蹴鞠场,箭靶场,赛马道,可升降的小擂台。半露天的碧空星空雨空雪空各种景,琉璃顶垂落的百盏流火大灯璀璨辉煌。坐落在贵宾席中,冬日有地暖,夏日有冰壁,刮风下雨都不影响游戏,已成太子最爱流连的场所之一。
玩物丧志,哼,嬉斗馆要得不就是这种效果吗?兰生入车坐好,面上刁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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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第一更。
第二更还在写,会很晚,请大家明天看。(未完待续。。)
第224章 丑闻
东宫殿。原月华殿。
太子正在更衣,不过这样也不老实,一手揽过身旁美人,扯开她正经的宫装,色迷迷看着绣荷的胸衣,俯头在雪白丰丘间一通狼啃猪拱。
为他更衣的,是当年帝都第一美婀姬,她在自赎和被赎之中选择了后者。被猪非礼,是没有美感可言的,只有恶心。她蛾眉悄蹙,但十指插进太子的头发中,抱紧了,刻意发出娇柔妩媚的呻吟急喘,神情却冰冷。她身经百战,即便不动情不动心,也知道如何应付这等色胚猪胎,而且略施技巧,让对方完全以为掌控着她,其实却是被她掌控着,为她生死放开。
她对那颗拱动的头颅,目光充满厌恶,声音却妩媚之极,身子化了无骨,吐息引诱,“殿下,不如我们别出门了,婀姬伺候您,早些歇了如何?”出身低贱,太子妃死了也轮不到她上位,但在太子纳新妃前,她可以挣脱出舞姬的境遇,为自己争取一个正式名份。只要,她得子。
她本来没太大的野心,只想这辈子找个贵族男人养,锦衣玉食,有些地位。俊美的六皇子是她的第一选,不过她也知皇族难攀,没打算在一棵树上吊死,而是广撒网重点培养。六皇子病后,她还以为不可能进贵族的门了,想不到三皇子抱着和六皇子事事较劲的心思,将她赎了回去。三皇子是急色鬼,而她美色事人的功夫都是经过调教的,自然把他迷得神魂颠倒。后来,太子允封她美人,却让名门出身的太子妃强硬拒绝,并遣她和府中舞姬同住去了。太子有了新人忘旧人,很快将她抛在脑后。直到太子妃重伤不治,她才找到机会重新获得太子宠爱。
三皇子成了太子,太子妃没命享福,帝都第一美又有了新面孔取代,婀姬觉得这是洗刷自己污点,平步青云的最佳时机。宫里有个受宠的贱民婕妤,为何东宫就不能有个舞姬王妃?将来太子继位,她也能被封个婕妤,再来母凭子贵,将来随儿子回封地,也算没白走人世一遭。
婀姬的梦想变大了,她自己只觉顺利成章。
太子辛苦抬起脸来,迷红的眼泡思足“银”欲(怕河蟹),“请帖都发出去了,本宫虽想抓住美人不放,今日却是美人生辰,本宫可是费足了心思……”一手捏捏婀姬的脸,一手狠狠握住她的丰团柔软,又贴上去深嗅,“今晚回来再让你酥骨销魂……呵呵……你个妖精,身上怎么那么香?”
婀姬娇吟一声,靠到太子肩头,“殿下对妾身的好,妾身会永远记得的,哪怕将来离开您……”香用得妙,男人都会钻她的裙裆。
太子清醒了一些,“为何美人会离开本宫?”
“妾身出身卑微,殿下有朝一日继承大统,那些臣子不会让妾身留在殿下身边的。您看看宛婕妤就知道了,一年多来,皇上一直想封她为妃,但太后和大臣们就是不赞同。宛婕妤要是怀孕还好说……”暗中观察着太子的反应。
太子果然顺她的意,“父皇年纪大了,宛婕妤自然难受孕,但婀美人就不同了,本宫正当盛年,给你一个儿子还不容易?今夜就让公公们撤药汤,今后不必喝了。”
婀姬大喜,跪下谢恩。
太子拉她起身,闻诱香但按耐不住,就坐在椅子上和她肆耍了短会儿,这才解了念头。然后,更衣的更衣,上妆的上妆,如恩爱夫妻一般,坐上马车往嬉斗馆去。
这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的典例,因此出了个贞宛,再出了个婀姬,掌握好色男人们的根本,肉计之后藏了心计,从容登上天梯。
这夜,兰生也是盛装,但她并非主人,而是客人。
设计双馆的时候,考虑到出借,与珍园惜园之间建了墙,内门一关,后门一开,双馆就独立于六皇子府外。水道仍在,只有两座拱桥连接嬉斗馆和天籁馆,此时拱桥上了锁,天籁馆一片漆黑。皇太后说过暂不用,那它就只能荒着。
皇帝刚出发去南巡,带了奇妃和宛婕妤,大臣去了黄阁老和京天监,护将选了泫冉泫胜,留贤妃和淑妃辅助太后掌管后宫,太子监国,安相和两位王爷辅国。这种时候,哪怕是为一个美人庆生这等小事,太子派发的请帖,谁会不给面子。更何况,婀姬在飘香苑时曾受贵族子弟追捧,总有一点情面可讲。
等着无果开门,有花将小黑从兰生肩上拎下来,一边哼道,“太子怎么越来越荒唐?太子妃虽过世满了一年,一个美人的生日都这般铺张。不知谁家女儿要当选太子妃,实在可怜。你非得去么?反正称病推托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咱回去算了。”
太子本来就荒唐,由他六弟帮他在前面顶着,他才能得到稳重的好名声,兰生看得透彻,“又不是冲太子和他的美人去,五公主说没瞧过嬉斗馆,凑今晚来看,我才接得帖子。”对婀姬的印象,她只记得一身火焰的舞者。
有花噘噘嘴,拍开又要爬兰生脚的猴子,“帝都真是无奇不有,假姑子能当帝妃,舞姬能当太子妃。接下来是怎么?假姑子生皇子,还是舞姬生将来的太子?”
“出了这门,你可管住自己的嘴。”哪怕有花说得对极,兰生深知在这个圈中少言的好处。
开了门,但见明火辉煌,照亮嬉斗馆独美的贝壳石墙面,幽蓝衬白。石墙上面就是闻名的黄金扇顶,居安打造,同行佩服,外行惊叹。四面琉璃扇面张开,精铁打制的扇骨,再以无数檀木三角架支撑。夜间大灯一照,不仅馆内金碧流奢,天空都耀金了。四柄扇尾垂流苏灯盏,碎碎落金,顺嬉斗馆四角而下。贝壳墙这里那里留窗,透窗可见人影绰约。
嬉斗馆,也是小型的体育馆,用途却不具备运动精神,让她往“颓废”方向“邪恶”造了。大家以为她是讨好老六,她却是帮老六打烟雾弹。只不过没想到的是,先让太子殿下派了用场。
兰生走得这面是私家路,听得见热闹,瞧得见热闹,但周围宁静。左边流水墙,墙下凿石灯;右手竹林翠绿,藏着一座惬意的客舍小楼,以备不时之需。
无果忽道,“客舍有灯光。”
他才说完,兰生但见翠绿中出现一片红,渐渐游曳成风,却不出竹林。她也算有经验了,想起初见贞宛时诡异红风和桃色相关,不禁暗咒一声,猜会不会有人在客舍里搞乌七八糟的男女关系。
有花低语,“今夜不宁,看,斗馆那儿也来了人,急冲冲,捉贼么?”
两盏宫灯急晃,只有三人,却走得飞快,来到兰生跟前。为首一位绝色美人,鹅蛋脸水漾眸,身姿妩媚,是长年练舞的妖娆气质。她看清兰生,微愕之下连忙屈膝。
“妾身给兰子妃娘娘请安。”
“婀美人今日生辰,不必多礼。”兰生不知婀姬为何奔出来,“我来得有些迟,难道已经散席了么?”
“进行到一半,正准备赛马。”婀姬笑得牵强,心想迟了一个时辰还有些迟?“太子殿下今日特别高兴,刚开席就喝得不少,便到客舍休息,吩咐妾身赛马开始前叫醒他。皇上南巡前赐殿下一匹千里驹,殿下想看看它跑得如何。”
“原来如此,怪不得看到客舍有灯光。”兰生心头惦记风色桃艳,就想避开,“婀美人快去请太子殿下吧,免得错过精彩比赛,你我等会儿见。”
兰生要走,婀姬也没想找伴,但这时竹林边多了个小丫头探头探脑,一见人就往客舍跑。
有花啊了一声。
兰生看有花一眼,没问。
婀姬也看有花一眼,却面露冷笑,转身就继续走。
兰生瞧见了,怎么想都不能沉默,“有花,你啊什么?”
“那个小丫头……好像是萍小姐院子里的人。”有花不太确定地说。
兰生吃惊,凤眸凛冽,南月萍的丫头怎么会在这里?而且鬼鬼祟祟!预感大不好,她叫声婀美人。婀姬回头,金灯不入她的美目,微妙的嘲讽表情存于樱唇淡翘的一角。她突然明白,婀姬其实知道客舍里发生的事。
“兰子妃娘娘还有何事?”婀姬冷眼望着橘暖光下的女子。她费尽心机都得不到的那人,这女子却轻而易举嫁了他为妻,只因为身份。那好,就让她看看南月家女儿高贵的模样吧!
脚步匆匆,这回来了一列金灯。走在最前面的,是南月萍的娘。她身后跟着五公主,居然还有邬梅。
而李氏看到兰生,竟用前所未有的亲和态度拉了她的手,着急问道,“兰生,看到你萍妹妹没有?”
兰生还没答,突听厉声尖叫。那声音是南月萍的!
李氏大惊失色,立刻往客舍跑去。五公主急跟,婀姬反而走得不慌不忙。
邬梅也不急,对女儿道,“不是什么好事,你就别凑热闹了,回吧。”
兰生皱眉,看着嬉斗馆那边跑来的几条人影,“她们豁得出去,爹却卧病在床受不得刺激,金薇玉蕊也还没嫁呢。”
往嬉斗馆走去,必须将被惊动的人心重新抚平,因为她姓南月,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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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5章 煽斗
赛马推迟,太子的马,太子的宴,太子却醉歇下去,人不到,总不能径自开始。婀美人去请,已过了两刻时,仍不见回来。不过,美人正当红,太子又风流,人人自恃能猜,也不急,又有嬉斗馆的女主人在,不怕没人招待。
兰生让人摇了擂台,把闷头喝酒的泫赛叫上去当角斗士,一下子就吸引了大家的眼球。西平世子,平时连跟他说话都需要打死老虎的勇气,这时站在那个叫擂台的地方,要给大家表演摔跤?今晚是绝对没白来了!
“别干站着,脱一脱啊。”为了后腿上的份量,兰生也不得不上擂台煽动气氛,而且她发现西平世子好请,他的对手难请,所以要让那些女眷没空想别的,只能用美男计了。
泫赛眯眼看着兰生,她知不知道,他能站上来已是给她天大的面子。什么?脱一脱?像玲珑水榭花王会上她那队拍铃鼓的光膀哥?
他,纹丝不动,目光如两把利刀。
兰生迷糊劲儿起来却不管三七二十一,“不脱也行,撩个袖子绑个裤腿啥的。”
他要是放任她的话,她的脑袋瓜是不会停的,泫赛抬起胳膊,手一指,点向看台上随便哪家的护师,往擂台上冷冷招回。
护师缩了缩,但金扇顶的光辉令他无所遁形。
“我来!”一声爽朗的笑,圆头圆脑笑眯眼,鼻尖份外翘,胡子渣青。一根细脖。长得像匹诺曹,南月氏的霉星,京家大公子京暮。
因为居安造帮会仙缘做定期维护,兰生后来跟京暮还挺熟了。这个叛逆的京大公子似乎真和京家其他人不一样,无官无职,不谈道家,结交广泛,常呼朋唤友聚一帮论时政,却也只是论而已。其余时间就是打理会仙缘的生意,虽有聪明头脑。却没有利心。每月赚足几十两纯利就喊请客。一旦遇到志趣相投的人,招待住在楼中楼,吃住不收钱。而他自己也住在楼里,没见他回过京府。
所以兰生能同他开玩笑。“京大公子莫非喝迷糊了眼。看不清台上是谁?”
京暮本来不醉。听兰生这么说,就摇晃起身子,抓绳上台时还差点摔一跤。引得看台上人们哄笑。但他爬起身来还对兰生顽皮眨眼,原来故意逗大家乐呢。
他拿过兰生手里的铁皮喇叭,对人们喊,“台上不就是块石头吗?若本公子搬得动,各家送幅字画给我,如何?不必名画古字,亲笔一幅,允我挂在神仙楼中即可。”
给会仙缘打广告?兰生暗笑在心。
泫赛收了双目锋芒,锋眉拢得无奈,“京暮,你一个文士凑什么热闹?”
“孙武会武么?孙膑折双腿,却能杀庞涓。一本孙子兵法,多少武将在用,不是出自文士之手么?世子爷别小看了我们文士。”京暮开始折起袖子,露出芦杆瘦的两条胳膊,而他的身材又矮,站在人高马大的泫赛面前,更像根发育不良的豆芽菜,但神情闲淡自若。
“打仗和摔角都分不清,说什么大道理。”既然确认京暮处于清醒状态,泫赛也并不挑剔对手,卸了双袖扎在腰间,露出精壮硕美的上身。
同时,女眷看台区的卷帘被撩大了,传出哦哦嬉笑声,几只玉手从帘后伸出,指指点点。
兰生双眉挑高,眼睛吃冰激凌,不用喇叭说话,“你俩假打就行了,尽量坚持到太子出来。”
“假打?”泫赛也挑眉,“不会。”
“有什么不会的?”兰生绕着擂台走,“你们看啊,这四根柱子是皮逢的,看着粗壮吓人,里面填得是棉花。而这个擂台地板是软木,落在上面也不似硬地那么疼。还有这些绳,用姑娘扎发的头绳编粗,弹的。比如,泫赛你假装把京大公子往柱子上一扔,京大公子落地,作出满面痛苦状。京大公子你飞起一脚,把泫赛踢到栏绳那儿,泫赛就可以借绳子的弹力假装飞回擂台上,趴着。再比如……”
泫赛听得一头黑线,敢情她不但摆布局造房子,对摔角也很有自己的一套,“你要不要画个图指点?”
兰生比如比如的,京暮本来就憋着笑,石头冷的西平世子爷竟说笑话,实在忍不住了,抱着柱子哈哈大笑,哎哟又叫肚子疼。
兰生瞪京暮,“有什么可笑的?”
“冷酷世子爷说笑话,怎能不好笑?”京暮快抱不住了,滑手。
泫赛也瞪京暮,“谁说笑话?”他很认真说的。
京暮本来笑得差不多了,看泫赛认真的样子,不由再度爆笑,改抱了肚子,“你……你再说一遍……要子妃娘娘画图那句。”
泫赛可不是别人让他干什么就干什么的人,懒理笑疯了的家伙,对兰生道,“你再不下去,我下了。”
“别真打!出了人命,我惨了。”兰生抬绳要跳下去,终是不放心,回头又道,“再比如……”
“再比如,你也不用下去了,我一拳,京大公子就笑不动了,你可以实施你的比如。”泫赛真不知道他上来干什么!害他说那么多话!
兰生赶紧跳了下去,吩咐熄大灯打小灯,试图将人们的心神集中在擂台上。不过,泫赛和京暮还真是不错的搭档,一个看着就是要认真摔角的人,一个却是滴溜溜转的滑头,闹了一出出,好玩又惊险,让人们又笑又惊,也看不出真真假假,根本不关心太子是醉过了还是戏美人。
但等京暮讨饶,泫赛将他踹下擂台,大灯重新亮起,太子和婀姬已双双回到看台。
有花走到兰生身旁,低语道,“五公主,夫人和李氏也回女宾区了,之前用的借口是公主想看看天籁馆,夫人和李氏陪同,看上去尚无人起疑。”
“心里想的东西怎能让人看出来,估计一出这里就有嚼舌头的了,咱们只能不落人话柄。”兰生冷笑,“你瞧清了没?到底什么事?无果又上哪儿去了”她三观不正,猜得也不正,这回希望自己是小人,想太歪太脏。
“无果给南月萍开门,让她从咱们府里出去。”有花小心翼翼看了周围,神情有些不好看,“其实我不说,你也明白得很,南月萍的清白恐怕是让太子毁了。我绕到客舍后面,但两人却在二楼右翼一间屋里,因为就那间屋亮了灯。然后我听到李氏哭天抢地的,还有南月萍的哭叫声,说没脸活了,要死之类的话。太子说他醉了,只以为是婀美人。反正一片乱哄哄,还是五公主喝一声,才静下来。五公主说,不管什么理由,既然发生了事,只能负起责来,又不是随便女子,要回禀太后作主。太子很生气,说不负责,南月萍只是庶出女儿,而且朝堂正商讨废除大国师官衔,到时候南月氏就什么都不是,总不能娶什么都不是的庶女当太子妃。李氏立刻疯喊,说没有这样的道理,大国师名位一天不废,她女儿就是一品大国师的千金,而她娘家李氏一门将军,受皇上器重,庶出也宝贝尊贵,更何况南月萍还有圣旨封下的称号,总不能一声不吭被糟蹋了。”
“……被糟蹋了啊。”兰生但道,“会不会是李氏夸张?同处一室误躺一床也说成清白毁了,其实什么事也没发生。”
有花惊讶瞠目,“躺了一床还清白吗?而且李氏还说万一有了身孕怎么办?”
“……”兰生叹口气,“是不能怎么办。”唉,做绝了,真是做绝了,不留后路啊!
“南月萍说是吃了酒不舒服才去客舍躺的,她就带了个小丫头,偏偏那丫头解手去了,没看见太子进客舍。”有花顿了顿,不解道,“不过,我就奇怪,客舍那么多房间,太子怎么正好进了南月萍的屋?”
“方法有很多种,就看设计的人。”是李氏吗?还是——婀姬?
后者不必给自己拉情敌,但若是李氏,用这样的手段为女儿谋出路,是不是也太狠了?这么做,不管南月萍是否单纯受害,毕竟见不得人,不可能直升太子妃。而一旦南月萍进了太子府,今天的客人们大概都会知道原因,南月府还有三位女儿,会怎么被人瞧低贱了呢?可是,不是李氏,还会是谁?
兰生看着华丽的金扇顶和流金灯,玉石台上若无其事调笑的太子和婀姬,珠帘之后高贵美妇们层层不透的心,外面太亮了,所以里面才暗,滋生魇魔。她造得金馆发生了这样的丑闻,是否也意味着自己成了推手?婀姬方才看她的眼神,那般不屑,其实是透过了南月萍嘲笑她吧?她就算再自爱再努力,也可以因为这种家人,一夕成为别人的笑话。
太恶心!太卑鄙!
兰生咬唇,呼吸急促,咬紧牙关快步走出嬉斗馆,一转弯却撞上一个人。她身手敏捷,警惕心强,双手带风推开那人,跳后几步。
金火映出那人略带忧郁的英俊面容,又见安鹄,但他随即一笑,却是圆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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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6章 报恩
追上来的有花看到安鹄,十分诧异,“是你?你回来了啊?”
安鹄娘亲过世没多久,他就外放为官,一晃已两年。
安鹄笑着作一个深揖,连语气都和从前大不同,圆融之中颇为自信,“下官见过兰子妃娘娘,娘娘别来无恙?”
今天看到的婀姬,不是身着火焰有灵魂的第一美人,只是千篇一律的美艳贵妇,而再看到的安鹄,也非当年惶惶然忧虑的邻家兄长,是大荣官场正要得志的一员。兰生望着熟悉却陌生的面孔,不禁想到远在北关的泫瑾枫,他也会变得面目全非么?
“安大人免礼。不知你这是回来述职,还是调任?”官腔对官腔。
“调回来了,前些日子刚到,任户司簿记官。”安鹄直起身,望向兰生的目光淡而有礼,仿佛一点迷恋也没有。
这让兰生安心,说话也能自在些,“这是升官了?”
“六品上五品,算是值得庆贺的事。”安鹄眼中铺满嬉斗馆的贝壳蓝,谦谦美礼之外深不见底,“听说是娘娘的造行建了这美轮美奂的金馆,还有会仙缘。别人问起下官,下官真得大吃一惊,虽说小时候和娘娘情同兄妹,竟完全不知娘娘有此心气。”
“人是会变的。”兰生今晚最大的感慨。
安鹄微微点头,“的确如此,若想娘娘七岁时,再看娘娘如今,说是换了一人。下官恐怕也会信的。”
兰生神情不动,“安大人的变化也给我同感,想来你我都获上天垂怜,这时也算活出些自己来了。而且,我看安大人今后会更好的。”
“借娘娘吉言。”安鹄一揖,“下官不会忘记自己是明月流的学生,无论今后变得多好,南月府永远是下官的家。外传国师不存南月将垮,娘娘不必为此忧心,下官一定会尽绵薄之力。以报师恩。”
兰生当安鹄讲场面话。只是一笑而过,忽听身后脚步声。
“安大人去哪儿了?叫奴才这通好找。”来得是个小公公,毕恭毕敬,“太子殿下问起您好几回。说没有安大人与他痛饮。今晚宴席就不痛快了。”
安鹄点了点头。让小公公先去回话,就向兰生告退。
兰生看他走出几步,突然对他那番报恩的言论有所感悟。叫住了他,“安大人回来后可曾见过萍妹?你我小时候虽熟,但我七岁就离开帝都,怎么看都是萍妹与你更近兄妹情份。”
安鹄回身,却是低垂着眼,“见过了,一晃眼萍妹也到嫁人的年龄,还颇为感慨。”
兰生凤眸眯冷,“今晚的事……和安大人不会有什么关联吧?”不会吧?
安鹄缓缓抬起头来,面上却无一点表情,“不知娘娘所指何事?”
兰生看不清楚他,当然不会多说,“罢了,太子在等大人,大人快去吧。”她转过了身。
“如娘娘所言,我与萍妹的兄妹情份更深一些。妹妹愁嫁,身为兄长,既然是举手之劳,总要让她心想事成。”君子一般温柔似水的声音,却令人起寒。
兰生猛转回身,惊愕看向安鹄。李氏南月萍要给太子设局,手还不够长,她想可能有太子身边的人牵线搭桥。但万万没料到,这人竟是安鹄!她问他,只是因为太子好像很器重他,也因为他来的方向似乎偏客舍,一丝几乎看不见的念头火花,没有期望得到最糟糕的答案。
“娘娘为何如此惊讶?”安鹄双手拢入袖中,再次垂了头。
他居然问她为何惊讶?!兰生瞪着,突然发现他发间牙簪雕金琢玉,价值不菲。安鹄,出身贵族却是庶子,加上受到嫡兄妹们的欺辱,手头从不宽裕,但如今他已用得起贵重之物。这意味着什么呢?
兰生轻声呵笑,“安大人真是情深意重,相比之下我这个当大姐的,反而太冷漠了。好一个心想事成!我刚才还头疼呢,不知这下家里又得怎么鸡飞狗跳,原来是我多虑。萍妹有安大人这个好兄长,事情自然会十分圆满。”
安鹄规矩地看着地上,“娘娘哪里话,下官只有微薄之力,出个主意也就罢了,之后还要看正主的意思,当然希望能够圆满,但谁也说不准。”
她看他,当簿记太大材小用,外交部长都绰绰有余。兰生已无话可说。
但安鹄还有话说,“一家姐妹若都嫁得好,对娘娘其实是件好事,毕竟血脉相连,平时家中磕磕绊绊,关键时候还是会齐心协力的。”
“这么说,安大人居然是在帮我?”哟,谢谢了。
安鹄听得兰生的嘲讽语气,依然不抬头,“下官在帮恩师。今夜无月,金馆照不远,娘娘回去的路上小心。”鞠身,落袖,走入馆中去。
有花嘀咕一声,“这个安鹄不窝囊相了。”
但兰生不觉得有什么好欣慰,窝囊的时候至少真心,不窝囊的时候却腐坏了。
两人快走到内墙门外时,有人喊兰大姑娘。
兰生见京暮跑过来,有点意外,却因那颗匹诺曹的脑袋心情轻松,“京大公子,不会是让赛殿下打伤了哪儿,向我讨公道?”
京暮笑道,“兰大姑娘几个比如下来,再笨也明白了,哪里会受伤。呃——”略一沉吟,“在下刚才远远瞧见您和安大人说话。”
帝都权贵形形色色,兰生从不天真,即便熟悉了对方,也不会以为自己能看透,总保持着适当距离。她这时看他,没有生疑,没有不满,目光很静。
“在下并未听到什么,只有一事相告。”京暮的目光也很安宁。
“听到也无妨,安大人是我爹的学生,还是我小时候的玩伴,见了面当然会聊几句。”
她和安鹄说南月萍的事,是以一种非常隐晦,彼此心中有数的方式,连安鹄她都防着,更不用担心被人听去。而京暮对南月氏是霉星,兰生却免疫,虽不到朋友的程度,和他喝茶闲谈至少不失愉快,所以她并不觉得冒犯。
“安大人是白岭剿匪的参军,太子能获得皇上和百官的褒扬,安大人算得上他的第一功臣,因此才能这么快回帝都来。”京暮说完了,来得快,走得也快。
有花愣愣看着京暮的身影被黑暗笼罩,“这个京大公子,什么意思啊?”
兰生推开门,跨过槛,“告诉我人心不再的意思。”
不过她这会儿比较好奇的是,京暮特意过来提醒她又是为什么?他姓京,她姓南月,就是冤家了。而他就算是京家的叛逆,她和他只是点头吃茶的交情。难道因为她是六皇子妃,而安鹄成了太子党羽?但这些关京大公子何事?
兰生没想明白,也没想着一定要明白,但很清楚一点,京暮没有给她制造问题。那就行了。
等了半个时辰,无果来回嬉斗馆散席,兰生才吩咐备车。夫君不在,又不跟公婆同住,她就是六皇子府说一不二的老大,半夜要回娘家,谁会说一个闲字。再者,惜园,尔月庭,仕女楼,所有仆人由有花和钱管事严格把关挑选,一旦发现爱嚼舌头的,立刻撤换,经过这么久,就剩下二十来人,属于十分精粹的组成。
至于那边喜字里的空降部队,白天可以两边走,入夜却过不来了。一条水道分双喜,六皇子妃规定夜间必须锁桥,就巧妙将双喜变成了日月。日落月升,两不相扰,这才是兰生真正的设计精妙。也就是说,即便六皇子回来,他的活动区域只能是贤士楼,尔日庭,珍园和嬉斗馆那一半,尤其太阳下山之后。
她很坏,她知道。有时逍遥独坐尔月庭,温壶小酒,从容制画,眺望着尔日庭的灯火,想象着某人面黑的脸色,她就很得意,超得意。他说过双喜的六皇子府最不错,那就得好好坚持这份不错,不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吧?
马车从偏门出去,另半边早进入梦乡,嬉斗馆有那么块大石头激起的浪花,竟一滴不浸。月亮挪出,更是波澜不惊,只有水道轻哗。
兰生回家不走大门,走新门里。邬梅将北院拨给了金薇和玉蕊,对自己的女儿都放任,对侄女更不管,安排足够的护师,就随她们自由出入。老夫人原本想封门,但自从南月涯病倒之后也就没精力管了。所以,北院仍是兰生搬走以前的氛围,只不过外院建好后,内外换了一下,巴掌大的旧内院白日里成了玉蕊的医馆。
兰生穿过昔日的小院,风神亭还在,风杖叮叮,药香浓郁,温馨胜旧。她本想不惊动人,穿过北院直接找南月萍去,谁知还没走出北院范围,就让金薇追上了。
“深更半夜回家来,你可真是不怕人说闲话。”
“住得近还是有好处的,想当初我还希望夫家离娘家远一点。”兰生向后挥挥手,算是招呼过,“深更半夜不睡觉,你要是不困,跟着吧,家里要天翻地覆了。”
金薇立刻皱眉,“爹的病没有好转,祖母又犯了咳喘,家里的事还不够多,难道又是李氏和萍妹?”
是啊,一点惊喜感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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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7章 狂妾
兰生和金薇来到主院,推开没掩紧的门,见廊灯引向花厅,就顺着亮走。两人才到厅外,就听到摔瓷的脆响,一进去就听李氏恨声。
“为什么不让我见老爷?邬梅,你别以为当上继室就是国师夫人了,东海夫人也不过是光杆一根旗,若真论出身,我比你好得多。巫族天能只有皇上还信,等到太子登基,这些就会成为蛊惑的邪力。你的好日子快到头了,你知不知道?还敢对我摆脸色?哼!”
邬梅声音淡然,“我没给你脸色瞧,只是大半夜的,涯哥早睡下了,你有话等明日吧。”
“不是你的女儿,你当然不心疼。这事能拖到明日么?”李氏看到兰生和金薇,不禁冷笑,“长辈说话,有你们俩什么事?出去!”
金薇清寒着神情,“雎姨如今越来越不讲究规矩了,梅姨是金薇长辈,你却算不上。”
李氏早就跟这家里的人如同陌路,连虚伪的客气都没有,“哟,嫡出的大小姐怎么跟在庶出的大小姐屁股后面,说话都跟腔。亏我当初还挺高看你,谁知她们给你一些好处,你连亲娘给谁气死的都无所谓。我真是替你娘不值!好不容易赶走的狼,不但回来作威作福,还把她一对宝贝女儿给驯服了。”
兰生抬起手,却让邬梅眯看一眼而改作抚额,打嘴仗,“金薇妹妹,别跟雎姨较真,人在伤心时难免说出伤人的话来。萍妹妹出了这样的事。怨不得雎姨心焦。”
金薇还不清楚事情的经过,但蹙眉。
李氏冷哼,目光厉狠,“所谓家丑不可外扬,关起门来,我也不跟你们这些人多废话。今晚的事是我乐见其成的,萍儿即将当上太子妃,这么大的喜事,我有何心焦?”
金薇一惊,看向兰生。目光满是疑问。
兰生道。“今晚嬉斗馆捉到一对鸳鸯,萍妹妹已是太子殿下的人了。”
金薇无法再保持清冷,神情不可置信,半晌说出一句对天女而言前所未有的重话。“你还要不要脸?”
“我不要脸。难道要了脸这家里就能有我母女的容身之处?”李氏面色薄凉。“我本来也没想做到这个地步。萍儿是我生的,她清白毁了,比起你们假惺惺。我才真心疼。但我要不为她打算,难道还指望东海夫人吗?她现在不用愁了,女儿成了娘娘,却看看你和玉蕊。她表面待你们百依百顺,其实就是放手不管。你和西平世子的婚事为何不了了之?就因为她不上心!你嫁不出去,玉蕊更是难找,加上老爷病成这副光景,我自然不能眼看着萍儿错过择婿的好年华,只好自己想办法。”
“那件婚事没成,却不怨梅姨,是我请她推了的。”金薇澄清。
李氏哪里听得进去,“没错,看起来是你自己不想嫁,其实是她恶毒。要是亲娘,哪有这么好的婚事帮女儿推掉的道理?当初六皇子病得快不行了,人人觉得那是火坑,她还让兰生嫁过去,因为是亲生的,知道长远的好处,才硬心肠逼女儿跳火坑。你年纪到底轻,又没了生母,以为她顺着你就是好,其实却是恶毒心肠,看你和玉蕊成老姑娘,到时候再随便许人,你俩一辈子就毁了。你现在一心倒向她们,恐怕也听不进我的话。我但劝你,别信了这对自私的母女,自己的事还是要自己上心。”
兰生觉得李氏真了不起,话是黑白颠倒得说,但那么有道理,若再参考她娘和她的过去,估计心生警惕的人不在少数。
邬梅不辩解,兰生也不辩解,因为事情的真相不需要这些巧言令色,有人懂得善用自己的头脑,有人随风倒易被煽动,都由得各自去判断。
金薇是有头脑的人,“雎姨也是为了萍妹,将我和玉蕊的用度扣掉了大半,全拿回娘家存了么?还有我俩平时放进公中的月俸赏赐和礼金,雎姨交账的时候,这笔银两却成了你的私房贴己。”巧言令色的人有一个通病——说的比唱的好听,做事却一定谋私利。邬梅和兰生不用说什么,因为她们没有做亏心事。
李氏眼珠子都不颤一下,“别冤枉我,你们出门一趟多大的开销,尤其是玉蕊,做善事花钱像流水一样,用完就跟公中伸手,我何时说过一个不字。你俩拿回来不少银子,但花得更多。再说了,我早就不管家里的账了,已经交接完的事,想翻旧账,拿出证据来。”
邬梅道,“的确现在再翻旧帐是晚了一点,证据倒也不是没有,只不过涯哥说到底是一家人,而银子还能再赚。”
李氏刹那怔了怔,却随即冷然,“好,老爷要是把我们母女当成一家人,就帮我们这回吧。只要他肯出面求太后和皇上,一道圣旨就能让萍儿风光嫁为太子妃。那么从今往后,我也不想别的了,就专心待在这个家里,伺候老夫人,伺候他,甚至伺候你。”
软硬兼施,而且能做到转换自如,这也需要相当的智慧。
邬梅看着李氏,目光近乎怜悯,“我虽能明白你的心情,但这件事你做错了。单凭萍儿清白不保这一点,无论是皇上还是太后,还有贤妃,都不会认同她作为太子妃入东宫。婚前贞节不保,这是女子一生的污点,即便两情相悦也得不到祝福,更何况太子是玩玩的心性。太子妃的地位何等重要,一般而言,那就是未来国母,怎能因此让给南月萍?此例一开,今后还有主动投怀送抱的,太子是否一律纳进?”
邬梅这番话可谓诚恳,只不过李氏心术不正,看谁都心术不正,“你别造谣生事!分明是太子误入萍儿休息的屋子,怎是萍儿主动?太子不负起责任来,如何说得过去!南月女儿多尊贵,又不是贱民平民人家的女儿……”
“你们说什么?!”突然一声怒喝传进,面黄唇裂,头绑药布条的南月涯扶着门框,眼里遏然震惊。
邬梅连忙过去扶了,“涯哥,你怎么起身了?”
金薇去扶了另一边,道声爹息怒。
兰生不是孝女,旁边看着,在要和不要火上浇油之间摆动,却没李氏的嘴快。
李氏嘴一瘪,眼睛里面聚起水珠子,委屈哭道,“老爷,您得给咱们萍儿做主啊!今晚我和萍儿应太子殿下之邀去嬉斗馆赴宴,萍儿一向不胜酒力,但今日来得都是她的好姐妹,大概就喝多了,我便让她去客舍休息。嬉斗馆属六皇子府,我想总是安全的,所以也没跟着。过了一个时辰她却没回来,我就有些着急,正好五公主说要随处看一看,我便和她一道出了馆。谁知看见婀美人往客舍去,才知太子也在客舍歇息。我当时就觉得不太好,虽说客舍房间多,夜深人静一男一女同楼传出去不好听。然后,听到萍儿尖叫,我赶紧跑进客舍,竟……”呜咽一下,擦把眼泪,“……竟看到太子和萍儿在……在一张床上,两人皆衣冠不整。萍儿哭得死去活来,说是不活了。我虽然整个人也懵了,但毕竟女儿的命要紧,便求太子殿下负起责任。五公主已答应去太后那里帮忙说项,我想来想去不能拖延,来求老爷您也为女儿出个面。只要萍儿能当上太子妃,这丑事就变成好事了啊。”
南月涯瞪红着眼,死死盯住李氏的脸。
不知真吓假吓,李氏软了膝盖,一手抱住南月涯的腿,一手打自己巴掌,还嚎啕大哭,“我知老爷想什么,我带女儿出去,却没照顾好她,说一千道一万都是罪不可恕,可事到如今,实在不是论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的时候,而是应该赶紧将萍儿风光嫁出去,别给他人说三道四的话柄啊。”
兰生这辈子,啊,不,两世,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人。
南月涯病了反而不糊涂,抬起脚就摆脱李氏的纠缠,止不住怒意,“你倒是盘算得挺好,教萍儿做出这等不知羞耻的事,还好意思让我出面求人?太子妃?太子肯收她进东宫,都算是她的造化了!”
李氏嘎然止哭,面色僵寒。
让兰生佩服的是,眼睛不红还能哭得啪嗒啪嗒的,功力太深。
“南月涯,我教女儿的又如何?那也是让你逼得!你哪怕将放在邬氏姐妹身上的感情分出一点点给我,我也不至于让女儿这样找夫婿。我跟你二十载了,却如同守活寡,一年说不上几句话,连架都跟你吵不起来。”原来李氏也曾有情,如今只剩歇斯底里,“好不容易熬到女儿长大,你又把邬梅带回来,明知她小气,还扶正了她。你不给我母女俩活路,我又为什么要给你和这个家留脸面?我告诉你,你要是不去求,萍儿要是当不上太子妃,我和萍儿就在南月府门口上吊,你们谁都不能安生。至于你另外三个女儿,等着一辈子没人要吧!”
南月涯就算有那么一点愧疚,也被李氏后面的话给气到了,手紧紧捉着心口的衣料,身躯一震,喉头一甜,嘴角就溢出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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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8章 抬法
邬梅看着白丝绢上的血,突然心累。
一个仇字,她几乎付出了所有,不能爱姐姐,不能爱丈夫,连女儿都爱不得。她的族人死在屠刀之下,她甚至不能光明正大悼念他们。一个家字,她曾经万般忍耐,但这么多年后再回来,才发现竟是唯一可以容纳她的地方。然而,却像她的生命一般,这个家也岌岌可危,祸福旦夕。而李雎居然还在争!不仅暗争,而且狂争,豁出脸面,不计后果,得不到想要的,绝对誓不罢休。
“滚。”她抚着南月涯的背,朝李氏轻吐一字。
李氏的神情没有温度,仿佛对面一群不共戴天的仇人,“老爷为大荣为皇上鞠躬尽瘁,如此劳苦功高,即便大国师之名位要废,也能求到最后一个恩典吧。”
兰生呵笑,“雎姨干脆说要爹求临终恩典好了。你那么能干,其实应该也清楚生米煮成熟饭这法子虽然直接又快,但对萍妹的名声必定大损,弄不好恐怕连婀美人的待遇也没有。可你还是一意孤行,因为你想爹为你母女俩求圣恩,押上了南月府两代建起的名望地位,要用它换得萍妹一世尊贵。”
“是又如何?你们可以不管,我母女二人和你们同归于尽罢了。说实话,这个家反正都要沉了,金薇玉蕊不在乎嫁贫嫁贱,萍儿在乎,不想跟着一起沉。”李氏冷眼盯着南月涯,“老爷。邬梅母女回来之前,您一直最疼萍儿,帮她求门好亲事不行么?萍儿若当上太子妃,对老爷的处境也有帮助。”
“你……你若早跟我说,我未必不帮……因你一时蠢行,却是毁了萍儿。”南月涯对兰生虽冷漠,对另外四个女儿只是严父。严父有爱。
李氏哼道,“别说得好听,我要不做到这个地步,你们谁会关心萍儿的婚事?只有没了退路。大家才协力一心。我话说到这儿。想你们都该明白了,家里还有老夫人,你们嫌难办,我找她去。她的一品诰命换不来一个太子妃?”
南月涯胸口又是一阵疼。
“爹。您别理她。”金薇看父亲的脸色越来越差。不由心惊。一指李氏,“你简直不可理喻!”
“事到如今,随你们怎么说。横竖我是为女儿豁出去了。”李氏爬起身来就要走。
“雎姨,老夫人身子不好,万一气出好歹来,萍妹是要守孝的。一年之后,说不定萍妹的孩子都满月了。”兰生不多话,未必不敢说。
邬梅语气有些无奈,其实和女儿搭档,“兰生,别说霉话,若萍儿因此有了太子殿下的孩子,太子就更不用理会名份了,这可不是男方着急的事。”
李氏原本是真打算找老夫人说去,但觉兰生说得有理,只能打消了念头,回头恨恨道,“即便我这会儿不去,却看你们。惹恼了我,大不了全家死一块儿。”
李氏走了,南月涯强撑直的坐姿才垮了。
金薇又急喊一声爹。
“兰生,你和金薇回吧,这事我和你爹自有主张。”邬梅往前一站,挡住了南月涯俯桌颓病的模样。
“娘,您不是打算真去求太后吧?”因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想法,兰生觉得今晚自己也算仁至义尽,不过这时经过李氏这么一闹,她一点想帮南月萍的心思也没有。
邬梅便问女儿,“你难道还有让她消停的办法不成?”
“明知太后贤妃会因此看不上萍妹,咱们还卯劲拥上去求恩典,就算将爹的大国师之位,老夫人的一品诰命,还有李家将门全部押上,只会让人厌恶,还自取其辱。我觉得不能求,越求越掉了价。”兰生撇撇嘴,“至于李氏,让她闹。她的女儿,她带出去的,让太子吃干抹净了,作死的是她们。那些因此而看不上金薇玉蕊和莎妹的肤浅人家,就当沙子一样筛掉,留下的就是金子。咱南月府没有大国师,没有天女圣女灵女,才能真正过安稳日子呢。趁着这一次,彻底沉了吧。”
邬梅让兰生说得微笑,“人人若像你,筛子里都是金豆子了。今晚睡北院吧,我和你爹商量一下,明早再说。”
兰生走后,邬梅想去扶南月涯回屋,却见他怔然望着门外,“涯哥?”
“我从没想过这孩子会成为家里的支柱。”南月涯喃喃道。
邬梅沉默片刻,但道,“只不过和金薇玉蕊她们亲近了些,支柱是说不上的。涯哥莫忘了,她已经嫁出去了。”
南月涯那只变异的银眸已呈死灰色,另一只眼里淡淡失落,“因你说介怀她的克母命,不喜我和这孩子亲近,我一直冷落她。到她出嫁离开家,才发现她长得那么像我,脾气那么像你,本该是我最宠爱的女儿的。”
“我们和她父母缘浅,远远看她活得自在就好。”身边的能者走了一个又一个,可达性命垂危,南月涯通感尽失,下一个是她了吧。
“不知怎么,看着她,就觉得放心。”南月涯撑起身,推开邬梅伸来扶他的手,“但我惭愧,从不曾得过家里关心的孩子,反而要同我们一起承担这份艰难。”
“这一点涯哥可以放心,她生死看开,所以苦中也能作乐,别人看来憋屈的境地,她能嚣上天去。”邬梅收回手,走在南月涯身侧,影子引着他蹒跚的脚步。报仇的事,她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如今想弥补她的丈夫一些,在将尽的世途上同行。
南月涯悄悄握紧了邬梅的手,他不需要她搀扶,却需要她在他身边。
别人看来相爱至深的夫妻,其实现在才开始彼此全心全意投入。但爱情,在任何时候的来临,都不迟。
第二日,没等邬梅决定,太后就派人传她即刻进宫。同时,六皇子府钱管事送急信来,太后也让兰生去一趟。兰生虽不情愿,但昨晚的事自己也算半个见证,又在她家发生,道理上是必须去跟太后说明一下的。于是,母女俩一同到了禧凤宫。
除了太后,还有贤妃,五公主,太子,婀姬也在。
太后当然面色不好,先问了邬梅昨晚所见,又问兰生看到的经过,然后带着责怪的语气说了太子一声,“东宫怎么一醉就做糊涂事?”
兰生想起那年七夕太子借酒杀人。
太子的神情不以为然,“皇祖母,屋里黑灯瞎火,孙儿好好睡觉消醉,突然有暖玉温香入怀,还以为是梦。既是做梦,自然放开怀抱享受。再者,我以为是婀美人。”
贤妃却不甘于这项指责,“太后,此事臣妾还有疑惑。听说客舍有二三十间屋子,当夜只有皇儿和萍小姐两人,怎么这么巧就进了同一间?而且照东海夫人所言,萍小姐睡得昏沉,都不知皇儿做了什么,醒来才知。可皇儿却道自己一人在屋里,有人托怀送抱。到底谁先谁后,一定要问个清楚明白,否则倒成了皇儿的不是。”
太子大拇指摩挲过小胡子,“母妃说得是,孙儿多个女人容易,但若说我做了亏心事,那我可不承认。我这等身份,难道要个女子还需用强吗?”
太后没有宣召李氏,不然李氏肯定有各种激动情绪要表达,但邬梅只冷静说事,“臣妇问过萍儿的丫环,说楼下的房门都锁着,才去了二楼。丫环是左撇子,因此习惯往左拐,直觉靠里面好一些,就走到底。她当时点了灯,但萍儿嫌亮,熄了。不过,丫环出屋时,看到萍儿挪进了床内侧。”
太后召昨晚伺候太子的小公公,小公公也答楼下进不去才上楼。他不是左撇子,但往左拐,只因左边廊底有灯光,觉得能摘下那灯进屋,免得摸黑。进屋后,太子甩开他就自个儿摸上床,又叫他走,所以他就守到楼下去了,没看清当时床上时什么情形。
五公主叹道,“原来都因为一盏灯。”
贤妃瞥兰生一眼,“老六媳妇,你可真够节俭持家的,嬉斗馆摆宴,客舍就该提前备下。”
躺着也中枪,兰生心理素质好,一脸觉悟,“兰生会请季公公给六皇子府多拨些灯油钱。”
六皇子不在家,怕六皇子妃往娘家搬钱,六皇子府的用度由内务司每月发放。
贤妃被呛,却一字说不得兰生,而既然是真巧合,便不能再纠结,“太后,事情显然是误会而起,两人都有错,也都没错,不过既已有夫妻之实,解决的办法也就只有一个,抬南月萍入东宫吧。”
太子一抬眉,露出无所谓的表情。
五公主昨晚见过李氏的歇斯底里,再听贤妃轻巧说抬进宫,便代问了出来,“贤妃嫂嫂,抬要怎么个抬法?”
贤妃显然没想深,因为她也不需要想深,名节已毁的女子要给她儿子,南月府悄悄用顶小轿抬进就是,还要怎么抬法?所以,一怔。
怔得不仅是贤妃,还有太后。太后虽比贤妃和蔼,但她的想法和贤妃是一样的。丑事难道还要大张旗鼓不成?
婀姬立太子身后,始终垂着头不吭一声,这时嘴角勾冷笑。
兰生旁观,全部看在眼里,暗道要开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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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9章 祸心
五公主问贤妃,所以开口的也是贤妃,说得很慢,“公主殿下的话,我不是太明白, 什么叫怎么个抬法?抬轿子是轿夫的事,而轿夫是南月府找的,实在不必问我。”
太子笑,“母妃,您这是真不懂假不懂?昨晚儿臣说不能娶个庶女当太子妃,大国师的如夫人李氏差点没冲上来扇儿臣,说什么她女儿是一品大国师的千金,她娘家是一门将军,就算庶出也尊贵宝贝,而且南月萍还有父皇御赐封号。母妃,您明白她的意思么?”
贤妃的目光从兰生移到邬梅身上,也笑了,微冷,“东海夫人,太子说得可是实情?李氏想让太子娶她女儿为正妃,当本宫的儿媳?”
邬梅垂眸,“贤妃娘娘,当时臣妇不曾听到李氏说这样的话,只是过于震惊,又担心女儿想不开,说话大声了些。”
“李氏没明说,本太子却不傻。”太子一脸轻蔑,“母妃,且不说这事是否南月萍勾引儿臣,儿臣就算纳她,也不能是儿臣的正妃。”
“这是自然。”贤妃一锤定音,“太子妃是太子贤内助,未来国母,地位何等尊贵,即便名门嫡出的千金都要好好挑选,庶出的女儿是绝无可能的。更何况,出了这等不合宜之事。李氏若真敢说出如此话来,本宫就不得不怀疑她是否别有用心,还有昨晚之事蹊跷了。”
“太后老人家,您说呢?”贤妃拉支持者。
太后淡拢眉。“太子正妃的人选确实要经千挑万选,仅因一场酒醉荒唐当然不能定如此重要的名份,且又是两人皆醉。想来李氏不过震惊之下口不择言,冷静后便懂得分寸了。”
五公主对兰生不错,对南月家也不错,因此为之着想,“母后,贤妃嫂嫂,南月女儿不同一般千金,李氏出身也不一般。不声不响抬南月萍入东宫。如同告知天下人发生了什么,到时必定众说纷纭。大国师和李将军今后要如何面对朝中其他大臣?而人们又会如何想泫氏帝王家?以为我们皇族任意轻贱忠臣之女。”
太后听后,半晌不语。
五公主又道,“我也知南月萍当太子妃并不合宜。但给一个名份还是要的。”
“我不要!”太子拍桌而起。“皇祖母。母妃,如今便是南月金薇或南月玉蕊要嫁我,也不可能当得正妃。更何况分明是南月萍主动投怀送抱,而明月流已穷途末路,南月氏将会与平民百姓无异。要么就自备小轿天黑入东宫,要么就当昨夜什么事都没有,她该嫁谁嫁谁。”
“太子避吧。”太后道,“此事留与我和你母妃商量。”
“皇祖母!”他喜欢美人,越难上手越惜得,可是南月萍倒贴令他十分反感。
“去吧。有什么?不过你宫里多个知情冷暖的人,娶进去或是纳进去都无妨,横竖随你自己的心意,谁还能逼你宠她不成?将来等你娶了太子妃,自然有她打理,无需你这时担心。”贤妃一心偏向儿子。
太子一想也对,“南月萍当侧妃我也不要。”甩了话,甩了袖,走出去。
“请东海夫人也留下吧,你是国师府的主母,南月萍的婚事可不由她亲娘来决定。”贤妃说完,看着兰生。
兰生会意,施礼告退,边走边想南月萍会怎么被抬进去,却见太子等在廊下,笑眼眯眯得望她。她却不怕,盈盈浅屈膝。
“昨晚多亏你为本宫圆场,设了一台好玩的角斗。”太子想再靠近兰生一步,却觉得抬不起脚,见兰生继续走,只能也走,而且始终隔了几尺。
兰生笑了笑,目光不经意划过站在不远处,背对着她和太子的婀姬,可真是一朵善解人意的解语花。
“刚才在皇祖母和我母妃面前说了些气话,本宫并无轻瞧六弟妹的意思。六弟妹为本宫消过灾,本宫可是一直记着的。这要是未嫁给我六弟的南月兰生……”小胡子油光锃亮,眼花花,“本宫会很爽快许太子妃之位。哈哈!帝都百姓也许不识六皇子妃,但谁能不知居安造兰大姑娘。本宫如今监国,批理工造司的公文,居安造法创了一例又一例,受到大匠们的推荐,用于官造。这般了不起的能耐,一改本宫以为女子无用的看法,对六弟妹十分佩服啊。如此一比,便是天女圣女也要排你之后,南月萍就更无吸引本宫的地方了。”
难道还想她受宠若惊谢恩?但兰生又无意为南月萍说好话,只回一声殿下高看。
“六弟真是狠心,在北关快两年了吧,那么穷乡僻壤的地方也能玩得乐不思蜀。不过,听说关外美人和我们大荣不同,白肤大眼,身段丰腴又健美,是六弟最喜欢的……”好似才觉失言,太子摸过小胡子,“帝都关于六弟那些荒唐传言,本宫是不信的,六弟妹也千万别听进耳里去。再说,好男儿当风流,不获美人青睐的男子,必定只是庸类。六弟妹你说是不是?”
“是……”是个头!美人青睐是一回事,来者不拒是另一回事,风流和下流都搞不清的家伙,她不想与之交流。至于六殿下那些传闻,她可喜欢听了,这年头娱乐太贫乏。
“太子殿下。”东宫车辇旁,安相在等。
“安阁老怎么等在这儿?”太子作出勤劳状,“莫非朝中有急事?”
安相是奇妃的表哥,而这两年中兰生只见过他寥寥数面,一句攀谈都不曾有。她的印象就是严肃的中年人,眉头永远皱着,忧国忧民的模样。但大荣大概也没有纯粹为民的官,她很清楚这一点。
不知是因为太紧急,还是丞相架子大,安相没和兰生对一眼,回太子,“殿下应该知道,前些日子东城郊不少百姓染了急病。”看太子完全想不起来,又道,“平医所报知了御医局,殿下问了一句会否是疫病。”
“啊,我想起来了。”和切身相关的,太子的脑袋瓜转得动,“御医局派属官去查了吧?结果如何?”
安相这才看看兰生,对太子回道,“这个……还是请太子去阁部再细说吧。”
太子点头,上了车辇还跟兰生辞别,“本宫原想送六弟妹一程,但如今本宫担负监国大任,身系万民,不得不以国事为先。”
这人是唱戏的吧?兰生什么也不说,仍盈盈一福,听车轮碾砖路,带着太子滚远。
“听说兰子妃娘娘不爱说话,婀姬今日可见识了。面对太子殿下殷勤,娘娘一共说了六个字。也是太子没在意,换了小心眼的,恐怕要觉得被敷衍。”婀姬还在。
兰生转过身来看她,“有人习惯多说,有人习惯多听,话多遇到听多,不是正好么?我看婀美人的话也不多。”自己的话未必少,但肯定不跟色狼废话。
“婀姬今日方知,太子殿下对娘娘挺上心的。看殿下如此贬低娘娘的四妹,原来不是不中意姓氏,而是不中意人。说起来,前有冉殿下,又嫁六皇子,再来太子,娘娘似乎特别合了泫氏的眼。不知有何讨喜的法子,婀姬真心求教。”在她看来,兰生之美让那双飞俏的厉害眸子削去不少。
兰生呵笑,“婀美人所说的前有,又嫁,再来,除了中间那个是事实,其他的本妃不清楚,但本妃也跟婀美人真心求教一事。”
婀姬明显感觉到兰生的贵气凌厉,不敢再冷嘲暗讽,谨首道,“娘娘请说。”
“昨晚婀美人去寻太子时,已知发生了什么事,为何见到本妃却不说呢?”兰生想不通。
婀姬答得全无犹豫,“听说娘娘和南月萍姐妹情不深,那么告诉娘娘也没用。”
兰生好笑,“你听谁说的?”谁这么了解她?
“今日娘娘也只是干看着,一句未帮自己的妹妹出头。”听谁说又有何关系?只怕兰生比李氏先到的话,看出各种端倪。
兰生突然快步走向宫轿,对话到此为止。
婀姬愕然看轿子远去,怏怏回到东宫殿太子书房。书房中有一人,温儒面相,文官服,正用朱笔批阅一本文书。
“安大人真坐得住,你料错了,邬梅母女没有为南月萍争一言。殿下又不能无风起浪,略发了点脾气,却没能让太后对南月氏生嫌。太后反而被公主说服了,多半会给南月萍一个名份。”婀姬靠上桌沿。
年轻男子抬起眼来,眸深幽暗,正是安鹄,“邬梅聪慧,以退为进,不争才是争。无妨,南月萍的性子我最知,没有妃位,什么名份都如同没有名份,进东宫来必会对我言听计从。她娘李氏见利忘义,只要是为了女儿的荣华富贵,什么都肯做。如此一来,殿下就得到李家一门忠心,也等于掌握了南境海地。”
婀姬俯身过桌,姿态妖娆,领口下风光一览无遗,“南月萍一入东宫,如同给南月女儿的尊贵判了斩刑,从此任一南月千金都能给人当妾。待太子登基,给六皇子按个谋反的罪,那南月兰生也顺其自然是安大人的女奴了。只是漫漫长路,安大人等得住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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