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寒梦
春潭还寒,不知多深,水面如镜,水下却浑浊,仿佛揭示世上所有美好都如镜潭一般。
身体往下沉,头脑无比清明,兰生想着所有游泳的基本技巧,尽量不让自己失去平衡。游泳姿势是对的,身体没有听话,她只好利用下沉搜索要救的人。但哪怕再沉着,她也知自己行为冲动,甚至不知道自己一口气能屏多久,就跳下了水。要是因此再死一次, 绝对是自找。
可她必须冒这个险。景荻不可能,也没力气游泳。等其他人来救,谁又知道那些人里谁勾结了谁,偏好谁当太子当皇帝,救上来的是哪一个。而且她还想,只要她抓着景荻,救她的人就不得不连他一块儿救。这种时候,就是六皇子妃身份带来的便利了。
水越来越冰,似无数小针扎麻了她的手脚。潭面只有十平方米大小,潭下竟似一片汪洋。下水时摸沿的潭壁没有了,四周混沌不清,感觉沉了很久,却还踩不到底。惠公主提到潭深,她倒是没想到这么深。
不上不下之间,进退两难之间,忽然,她看见了。下方两团黑影,一左一右,正往更深处沉去。她知道自己只能选一回,错了,也许就再也浮不上去了。
风。她心念一生。
大荣奇异的天能存在,她已经无可否认是其中一员,但从没当自己有别于常人,不想依赖忽有忽无的奇能,希望还是凭一技之长过日子。所以。迄今都不曾追根究底,也不曾好好开发,随心所欲施展,不计较成与不成。但此时此刻,她希望自己能依赖它一次,信任它一次,让她心想事成。
起先,什么也没发生。
兰生就想到风是气流,水里可能受限。然而,她刚要放弃。周身的水流瞬间与之前不同了。压力和寒冽顿减。令她惊奇的是,那缕常出现的紫风居然在皮肤和水之间形成一层薄如纸的膜,不至于让她换气那么神,但她手往哪儿一拨。身体就轻快往哪儿动。浮力恰到好处。
不敢耽搁。选那团比较小的黑影划开水去。她认为景荻病瘦,必定比奎雷沉得深又显小。但当她抓住那只手时,就觉不对了。那手胖厚。不可能是景荻。
兰生连忙要放手去另一边,不料那手反抓住她,连那团黑影都恶狠狠攀附上来。她当然不想救奎雷这个小人,用力挣着踹着。但对于奎雷来说,眼前这根就是最后的救命草,捉牢了就能活,松了手就是死,所以也拼尽全力纠缠。
兰生本来气已不足,紫风又只护她水里游动快,奎雷这么死缠着,一时难以摆脱,但觉胸口发闷眼里发黑。然而,她发了狠,不让紫风浮起自己和奎雷,手脚干脆并拢。
同归于尽吧!她想。
救不起景荻,总不可能救奎雷。豁出自己的命,让这场阴谋见鬼去!她怕什么死呢?活时当痛快,死时不留恋。这辈子已比上辈子好得多,她这回死了,大概会有不少人为她留泪,还留了一座楼让人凭悼,绝对没有白走一遭。
有人握住了她的左腕。
她惊回望,一道浓墨的影子,却被自己漂浮的发丝,分割成一截一截,连影子的动作也分割模糊了。腕上比水还冰的冷意,渗入皮肤之下却暖了回来。这种感觉,很熟悉,曾经历。
上一刻还让奎雷死拽着,下一刻却让墨影包裹住。她的发,他的发,丝缕缠绕。
她不禁伸手回抱那影子,却愣了愣。这人,不是景荻。景荻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不似这人,虽瘦却还称得上结实。
是谁?
她甩着头,想撇开她水草一般的乱发,看清楚那人。但胸口快炸了,不小心还吃进一口水,明明睁着眼却漆黑一片。然后,不知是那人推了自己一把,还是水流托着自己,无数气泡从手心里,还有脸上刷过的感觉,身体迅速浮了上去。
不要!她坚持的最后一丝意识,迫使她回头,硬生生撑开漆黑,透进一缝水光。那人的乌发如水草遮去了面容,从发中透露出珍珠般洁白的面色,唇间吐泡,说得是两个字——
兰生。
她觉得自己哭了,哪怕整个人都浸在水里,很难分辨是眼泪还是水。那人无声的呼唤,好似悲怆,好似希冀,令她不想离开他身边。心头涌现巨大的愿,刹那竟让她反转了身,眼前已经全暗,仍不顾一切往底游。
但,救援已到。两股强力左右捉住她的臂膀,刹那而起的精疲力尽击碎她那丝恍惚的意识,任自救的本能占夺身体的主控权,完全昏迷了过去。
兰生再拿回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能在水里呼吸。她还不及奇怪,就见前方一道黑影,以为那人没事,不禁大喜过望。她虽不知那人是谁,但能救自己两次,总希望他也安然无恙。
她赶紧游了过去,那影子也似感觉到她,向她游来。她的心怦怦直跳,好奇,欣喜,怯懦,纷涌而至。那只她重生时就遇到的潘多拉之盒,终于要开启了吗?
乌发如草,身影成形,在她眨眼间,忽然急速拉近。
竟是一个雪白的骷髅头!
啊——她大叫,睁开眼,橘色暖光交织幔顶,幔纹是每天睁眼必见的符案,原来却在自己床上。这梦也太真了。抬手竟抹到发根渗汗,她坐起来,抱着双腿,额头顶膝盖放松呼出一口气。
有花跑进来。
兰生没注意她红红的眼睛拍心的手,但开口,“我做了个吓煞人的梦。”嗓音沙哑也以为是睡久的缘故,“梦里去宫里赴宴,月华殿挖出龙袍。皇帝……”
她巴拉巴拉讲了一大段,直到骷髅头为止,才发觉有花的神情异样,不由心里咯噔一下,“干吗哭丧脸看着我?不过是恶梦而已。”
有花咬唇,露出难看的苦笑,“前些日子你东蹦西窜才累得做恶梦呢,冯娘熬了汤,你喝一碗再睡。”
门帘一动,走进来的不是冯娘。是一个英姿飒爽的美姑娘。
兰生脱口而出。“惠哥?”
惠公主一笑,“你可算醒了,这三日来问你好的人一批批来个不停,连皇祖母都在等消息呢。说你身子骨弱吧。不会游水还跳那么干脆。气魄惊人。说你身子骨强吧。救上来也算及时,御医也说没大碍,竟昏迷了三日。”
不是梦!
兰生脑袋轰然炸响。耳朵里嗡嗡,脸色煞白,只见惠公主嘴巴动,却一个字都听不见了。如果一切都是真的,景荻是生是死?
有花很快看出兰生不对,一边让惠公主别说了,一边捉了兰生的手,立刻以一根金针扎穴。自己也许扎木偶没什么天分,学习金针过穴还是挺上手的。
“疼。”兰生呼痛,三魂七魄归位。
有花松了口气,瞪眼上火,“知道疼就好!吃东西!”
她还活着,比她早那么一小会儿落水的人总不会挂了。兰生笑了笑,以沙哑的声音问惠公主,“龙袍之事如何了?”
惠公主神色如常,这让兰生心里更定。
惠公主道,“两位皇伯父从天宝银号取到了景荻所说的两样证物。一件为六弟与景荻叔父所立之约,证实景氏为六弟家臣,锦绣山庄属六弟名下。另一件是景荻叔父的亲笔信,与假山密室中搜出的,署名景氏的信件,笔迹相同。龙袍的衣料是六年前的织物。让有经验的泥瓦匠看过,暗格周围的墙泥也确具有六年左右的特征。景荻没有撒谎,奎雷撒谎了。”
兰生长吐一口气,“那就好。”
“是啊,到了这时候,六弟没被问罪谋逆,已属大幸。”
兰生疑怔,“公主话里有话。”
惠公主看着兰生,“你才醒,本不该跟你说那么多,但我想你性子坚强,非同一般柔弱女子,就告诉你吧。”
原来,假山密室之中虽没搜出龙袍之类的谋逆物,可是除了一些六皇子不想让其他人知道的信件账本之外,竟还有一间地牢。地牢里刑具各种,还有陈年血衣。就血衣大小来看,受刑之人似年纪都不大。再经查证,那时六皇子宫里有过小太监小宫女失踪的旧案,因此得出被六皇子虐杀的结论。
虽说皇权之下人命如草芥,宫里宫外不知多少卑微奴才死于主子之手,但这么曝于人前,皇帝不悦,贵族装惊,文武百官新一轮的告状又起,将六皇子以前干的那些事整个起底,再加上龙袍之责,要求惩诫六皇子的声浪一波高于一波。
皇帝对六子的偏爱信任已流失大半,心力交瘁之下作出了决定。查封全国各地锦绣庄,庄下全部财产充公国库。鉴于六皇子尚未恢复意识,惩诫暂延后。同时百官荐书,阁部呈三皇子品德学识考,皇帝终于拟旨备立三皇子为太子,着礼部择黄道吉日宗庙上册,举行太子册封大典。
“三皇子为太子?”兰生冷笑,“奎雷分明受他指使。”
“死无对证,不能言三哥主使。”惠公主摇头。
“死无对证?”奎雷死了!兰生心里又轰了一下,“那……景荻……”
惠公主眸中淡敛,将兰生再度惨白的面色看进眼里,“景荻也溺毙了。”
兰生瞪着惠公主,就好像被这几个字砸得脑中空白了一片,然后——
“呵呵……溺毙了……哈哈哈……你说景荻溺毙了……啊哈哈哈……真是太好笑了……”
那笑声,任谁听了,都是痛彻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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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6章 茶凉
三皇子府这晚灯火通明,虽说立太子还在准备过程中,但已是十拿九稳的大喜事。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三皇子将成为太子,太子之后就是皇帝,这府里的人便是原班人马亲信党羽,将来多数要成为一方人物的,怎能不露喜色。
“贺喜三哥,参见太子殿下千岁。”五皇子当然不会漏过奉承的机会,“还请太子哥哥今后多提携兄弟。”
三皇子乐得合不拢嘴了,说得倒谦虚,“正式旨意还未下,便是最快,也要一个月才能举行册封大典,这其中万一再生波折……”
五皇子忙阻,“三哥千万别自招晦气,如今百官一心,阁老们,皇叔们,个个站在三哥这边,而父皇对老六失望透顶,今日早朝更是金口玉言要立三哥为太子,还有什么波折。”
“可惜没能将老六彻底拉下马。奎雷这个蠢货,被一个病秧子问得舌头打结,屁也不会放了。想当初他来投诚,本殿下给了他多少好处。老六尽养些没用的废物,亏得父皇还那么偏心他。”三皇子想想就气,差点全盘皆输。
五皇子道,“三哥别为那些废物气恼,横竖都死绝了。话说回来,要不是奎雷说出书房多了暗格的事,咱也想不到这招来整老六。只不过出乎意料的是,搜出来的不是咱们准备的那套。”
“奎雷做事不牢靠,估摸着中间出了岔子。好在老六早有心思。父皇宠他上了天,他当然以为自己当定皇帝。准备龙袍算得了什么。姓景的叔侄俩一口咬定是自作主张,估计还是老六所为,可惜没了人证只有物证,只落个约束不力。”三皇子得了便宜还卖乖。
“无论如何,老六这回算是乌龟摔跤难翻身了,父皇已对他失望之极。而三哥你稳重能干,又是兄弟中最长,太子之位本就该属于你,谁也不能动摇。”五皇子自认选对了边,高兴得很。
“但愿吧。其实我和老六也是亲兄弟。只要他安分守己。将来我也不会太亏待他。他倒是真会打算,锦绣庄开了二十来家,这些年不知帮他赚了多少银子。还好,这回奎雷虽然失手。能把老六的金矿弄没了。算是意外的收获。”三皇子心里其实最庆幸的是。老六小时候的聪明劲没有延续到大。
“不知能抄出多少,两位皇叔经手,咱是没好处拿了。”五皇子又庸又贪。
“老六拿不着就好。可恨他将贞宛献给了父皇。否则此时他倒霉,我就能把美人夺过来。”三皇子心胸狭窄,肤浅馋色,完全不知检讨他那方策谋的缺漏。
他以为,人都死绝了,又达到了目的,自己就是赢家。
这场阴谋中,死的人不止景荻和奎雷,还有六皇子原来常用的谋士六七人,也就是奎雷串通一词的几个。宫卫赶去捉拿时,这些人已全部服毒自尽,并留有包括奎雷在内的血印遗书。遗书中说为六皇子竭力效命多年,却因他暴戾乖张而被驱逐,实在不能心服,因此将龙袍的秘密和盘托出,以控诉六皇子不公。
这些人的家人全部不知所踪,两位王爷认为是他们事先安排家人离开了,但已悉数死在三皇子的人手里。奎雷的牺牲并没有唤起三皇子的一点良心,怕存祸患,一条命也没留。
东平王和西平王最后得出景氏叔侄的话为实,奎雷等人携私报复,将证物一一呈堂,都是死罪,但也都成了死人,由皇上下旨结案。
明面上的激浪,暗地里的血河,到了兰生这儿,只剩一条撕心裂肺的悲讯——景荻死了。继大笑之后,又骤冷漠,一步不出,一客不见,连宫里太后再请,她都能继续躺回床去睡觉。一晃眼,到了死者头七。
这日清晨,有花送早膳入屋,却只看到空被,兰生已不见了。正逢金薇玉蕊来探,撞了个正好。
“大姐会去哪儿?”玉蕊担心得很,自兰生回家,那样冷漠苍白的脸色她还是第一次见。
“好在无果跟着,去哪儿都不至于惹出事来。”有花将早膳照摆不误。本来就是四人份,还有皮球小公子。
“能出门了,反而是好了。”金薇显得放心,“她的性子本是闲不住的,这几日一动不动才吓人。”
“金薇小姐。”有花心头有疑问,“你能看人命长命短,那位景少东真是死了么?”
金薇蹙眉,“众目睽睽之下打捞上来的尸身,还用得着我看吗?大姐好了,你却开始乱想?”却叹一口长气,“是,那人病沉已久,面相死气沉沉,确为早亡之征。但——”
玉蕊比有花还心急,“但什么?”
“面相只有三分准,还得看生辰八字,我又不熟他,不好说。再说,我就算说他能长命,难道他就回魂了不成?”一个个这是向她要什么样的心理安慰?
“姐姐那日在通天阁就不该拦我,也许我能治他,也许他就不死。”玉蕊为兰生伤心。
“哪里那么多也许。谁知那位景少东是六皇子家臣,谁知锦绣庄是六皇子财产,只不过他帮了大姐不少,突然身亡,而且还是在眼前去的,再加上六皇子那些事,难免不好过。”金薇但道。
“六皇子醒了要受罚,不醒又难保命,大姐今后可怎么办?”玉蕊这纯真的姑娘都能感觉到不妙的未来。
“自然还是醒了好,毕竟是皇子,罚也不会不顾父子情。再者,皇上仍宠奇妃娘娘,这些日子都歇在她那儿。”如今去明月殿的时候,天女也关心起八卦。没办法,家里老大成了皇族,六皇子好歹还是姐夫,两人命运与南月府十分相关。
有花眼角拐到小坡子,看他端高着托盘蹑手蹑脚,好像做贼似的,“他们几个还没回来么?”
照顾六皇子的四个宫女和另一个小公公被叫回宫中问话,却是一去不返。
“没,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想进宫问,但殿下身边没人照顾可不行。”托盘都快拿头顶的高度了,小坡子僵笑着。
“八成因为你家主子失势,都趁着回宫的机会找别的出路去。你不是还有个干爹吗?一进宫多半也不回来了。”有花这嘴又厉害起来。
小坡子摇头,“我可不走。那些见风使舵的都是笨蛋,和主子共患难将来才有大福气。等殿下醒了,没准赏我一个主管公公当,到时候气死没长眼的。”
“哟,这是有大志的。”有花哼笑,“那咱们也借你的志气,这会儿心甘情愿合抱在一起倒霉,将来你家主子可别忘恩负义。”
玉蕊起身往对面走,“御医好几日没来了吧?我给殿下瞧瞧气色。”
小坡子欸欸应着,先进了屋里。
“别说御医没来,宫里的药材也断了,都从我这儿支呢,贵得吓煞人。”有花跟金薇叨念。
“人走茶凉,今后恐怕更艰难。要是你这儿困难了,记得跟我说。梅姨给了我和玉蕊一大笔嫁妆银子,让我管着,估计也没地方可用。”说是娘帮她们姐妹俩存的,但更像是邬梅将李氏暗中克扣她们的银子拿了回来,因为数目有些惊人。
“我懂。我们这院子至今还是花着夫人的银子,没用过府里一文钱,就是看人眼色的关系。更别说六殿下失势,人又出了宫门,还指望他们热心热肠吗?”有花瞧瞧对面,“我头一回希望六皇子赶紧好,给那些人颜色瞧瞧。”
金薇牵牵嘴角,没有作声。但她心想,就算六皇子好了,也不会像从前那般风光了吧。
而风不风光,对此刻站在锦绣山庄门前的兰生来说,完全不值得担心,反而那两片鲜红的封条映红了她一双俏厉的凤眸。
“撕了它。”她的声音已复柔,但音调似冬。
无果上前要撕,一把扫帚飞来,被他一腿踢开。
“喂,别给我找活干,扫地很累的。”小扫从后面逛荡过来,“拿湿布抹一抹,很容易取下来,很容易恢复原样,最重要的是,不留烂摊子给我。”
小扫近来常在自己身边神出鬼没,兰生已习惯,但往旁边让开身,示意他来。
小扫去了一会儿,回来时手上多了一盆水一块布,将封条原样揭下,两条眉毛耸耸。他也知兰生心情不好,就没露出过份得意的小样儿。
兰生走过无人却凌乱的柜堂,本来放满各种造材的大小场地空荡一片,所有的屋门都被贴上官府红封,一个个牛叉叉梗在眼前。人去楼空,这家特别凄惨。
她,昏迷三日,发呆四日,对景荻的死讯好似消化,又好似茫然,想着头七出来悼念,到了这里又觉得能见到本人。
有花她们小心翼翼,连小扫都不顶嘴了,都看她悲痛。但她这时明明心里空空如也,脑袋里盘旋三个问题。今后,谁卖她造材呢?谁能当她的好桌友呢?谁愿意用她的主意,还哗啦啦投钱呢?
“兰大姑娘。”
花儿尽谢的林子那头,走来一高一矮两个女子,皆披麻衣穿白裙,是红豆豌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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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7章 缘满
豌豆眼睛肿成了豆,看到兰生,想起自家公子,哇一声又哭出来。
红豆也不劝,对兰生浅浅一福,“今日公子头七,想大姑娘也许会来,特意在此等候。婢子奉公子遗命,要将他带回景氏祖地安葬,明日就要出发。若非大姑娘的面子,朝廷罪人之尸身不可能发还,婢子谢过。”
“怎么是我的面子?”兰生浑浑噩噩过了这七日,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实在事。
红豆没有多说,“公子带罪之身,锦绣庄又让朝廷查封,婢子不能设灵堂,又怕朝廷收回成命,将棺木暂放城郊义庄。兰大姑娘若想上香,婢子可为你领路。”
兰生盯了红豆半晌,“少东家真不在了么?”
红豆一怔,“兰大姑娘何意?”
小扫窜话,“她的意思是,你家公子会不会是诈死或侥幸逃命。”
同时被红豆豌豆瞪,小扫不以为意,“难道提到死就得一本正经?生死有命,生未必喜,死未必苦。莫明其妙翻出龙袍来,你家老爷放的,你家少爷招的,但他要是不溺水,此时关在牢里也要受尽活罪,就他吊着一口气的身子骨,不若这么干脆死了。”
红豆抿直了唇,要笑,但笑不出来,对兰生道,“不愧是兰大姑娘的手下人。婢子想起豌豆说过,姑娘和公子头回见面也是直言论生死。”
是啊,为了不吃霸王餐。她曾让景荻做善事,死后转世可添寿。但真到他命落九泉后,她反而成了不能接受的那个。
兰生茫空的心里豁然凿进一道光,不是不痛楚,但已能忍耐,脑中恢复条理分明,“不怪我问这样的事,实在是你家公子平时太精明,想他既看得到危险,当然会有一盘打算。”
红豆苦笑。“景氏是六皇子家臣。六皇子醒不了,大事无人作主,眼看要遭小人陷害,公子不得不舍身取义。”
“舍身取义?六皇子对景氏有义么?”兰生奇道。
“老爷当年入都求贤主展抱负。不料遭遇恶人加害。差点丧命之时。多亏六皇子相救,从此誓死相随。而老爷待公子犹如亲父,老爷病后将效力六皇子的使命交托给公子。公子尽孝也是尽义。一个月前老爷亡故的消息传到,公子但觉无力再支撑锦绣山庄,开始整理生意上的事,也打算在六皇子苏醒后请辞归乡。岂知奎雷这些卖主求荣的小人竟想把谋逆之罪扣加到六皇子身上。公子得知消息时已晚,六皇子不醒,亦进不得宫,除了成功将龙袍调包,也需有人在事发当日作证。此罪重则满门抄斩,公子自觉大限将至,不想连累无辜,因此遣散全部人,独自进宫。”红豆说得不详尽,但足以解去兰生大部分疑惑。
“那套六年旧的龙袍……”哪来的?
“老爷私藏在庄里的。”红豆这时面色有些悲戚,“公子虽知兹事体大,未必能够全身而退,却想不到奎雷竟要和他同归于尽,跌落深潭……就这么走了。”
兰生眉心又皱到疼,“看来我这个六皇子妃也难得到他的信任,竟被瞒得风声不闻。”
“恕婢子斗胆,兰大姑娘嫁给六皇子并非出于自愿,而六皇子和锦绣山庄之间的关系就连奇妃娘娘都不知道。公子不说,也是守约。”红豆招豌豆过来,从她肩上解下一个包袱,“而公子对兰大姑娘信任与否,等兰大姑娘看了这里面的东西,自然就一清二楚。婢子在离开之前无论如何要见大姑娘一面,也是为了完成公子临入宫之前的最后交待。”
包袱里有一叠厚厚的银票和官纸,还有一本账册和一本名册。兰生撇开银票不看,翻了翻账本,里面记录得是一笔笔资产的细节。至于官纸,全都是土地权书,在居安造名下
红豆道,“现银票兑五百万两,田地农庄三十六处,放租店面七十三家,除了银票,都转在居安造的名下。全部是这些年来六皇子投入和老爷精心经营所得,公子将它们全部交给姑娘了。名册记载了曾受雇于锦绣的能干掌事和伙计,公子说,等危机过去,居安造做大了,兰姑娘可以放心择用,人品能力都毋庸置疑。”
兰生惊呆瞪着,半晌才道,“不是查封了?”
红豆的神情此时显得自豪,“早防着这一天,锦绣山庄一直是漂亮的空壳而已,所有利润已经藏起转出。这些是不知经了多少手,无可追踪,却真正为六皇子累积起来的一笔巨资。不过,公子也说,这些既然交给了兰姑娘,还不还给六皇子,就全凭兰姑娘决定了。”
“为什么交给我?”这就是传说中的天外飞来一笔横财?兰生懵了。
“公子跟兰姑娘说过,从没有一个人能让他掏心挖肺。但他让我转告姑娘,他错了,假以时日,姑娘会是那个人。兰姑娘心容大海气量宽,性子坚韧不屈服,恩怨分明却能审时度势。公子其实一直看着姑娘,历经种种刁难,连他的那份在内,却全都跨越过去了,令阻挠者难望项背。兰姑娘或者欠缺商者之经验,而要成为一个大造之主也有很长的路要走,但公子说,对你,他可以全心全意信赖。这笔财富交给你,你不会为非作歹,不会助纣为虐,会用在当用之处,也会有更多善用的可能。”红豆一气说完,“公子之言,婢子尽数转述。”
红豆又把豌豆叫过来,“豌豆,给兰大姑娘跪下。”
豌豆听话跪了,目中有问。
红豆从袖里掏出一小卷纸,“婢子有一不情之请。此次送公子回乡,路途遥远,婢子又打算在那儿守景氏祖地,但豌豆年纪尚小,不想她就此跟婢子过清冷日子,请兰大姑娘收留了她吧。这是她的卖身契。”
豌豆立刻掉下泪来,“红豆姐姐,我要跟你和公子一起。”
红豆但不听她,同时也对兰生跪了,“兰大姑娘,豌豆性子活泼些,手脚很是勤快,又十分机灵,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兰生一时没说话。
“接收了全部家财,还附送丫环一个,啧啧啧——”小扫那个家伙咂巴嘴,“这犹豫为难的表情是为哪般——啊!”
兰生抬脚踹过去。没踹着,但扫地的叫得响亮。
“我还没说要接收这些。”她只是怕吃白饭,没钱时省着花,但赚到够吃白饭的钱也满足了,并不贪婪要变成巨商富贾之流。
小扫的脸立刻拉长变惊讶猴面,“你傻子啊。”
红豆却浅浅一笑,“还以为婢子用不上公子的话了。公子说,土地农庄铺面这些已经转到居安造名下的,兰大姑娘没法不收,所幸都是好地好庄好店,卖起来并不麻烦。加上那些银票,如果姑娘实在为难,那就请姑娘当回六皇子妃,暂且替六皇子保管着。”
小扫哼哈两声,“六皇子够倒霉的,不但半死不活,还将身家托错人,醒过来就变成穷光蛋了。”
兰生也哼哈两声,“敢情你是六皇子妃啊,平常都是女扮男装。”斗嘴之间,心中的痛又缓释一些。景荻安排了一切,连死亡大概也不属意料之外,她若纠结不放,他不能安心。
“只要豌豆姑娘愿意,我并无所谓。当丫头就罢了,她如今年纪还小,跟我一起住好照应,将来她大了,明白自己要什么,我就随她意。”她重生的身份是千金小姐,但手里一张卖身契也没拿着,更不打算破例。
豌豆眨了眨大眼睛,再眨了眨,“兰大姑娘这是放我自由身了吗?”
红豆却能抓机会,“你要跟了兰大姑娘,她才能放你自由。”
“可是,姐姐一人送公子,我不放心。”豌豆权衡之下,顾了情义。
“不是我一个人,有林大呢。你要是日子过得好,我兴许还能来投奔你。再说,我一定常常给你写信。”红豆是个好姐姐。
豌豆抱着红豆大哭。
兰生再不多说,将包袱慎重扎好,递给无果保管,远远走开去。
不管景荻留给别人什么影像,淡或深,坏或好,至少对她们而言,作为一位好主子和一位好伙伴,获得了真心的情义。而景荻对她的信赖更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将这笔惊撼的财富毫无保留交给了自己。
这回,他不诈不奸,不是明着给暗着算,走得很干脆,留得也很干脆。她贪财,可以独吞;她大方,可以花光;全由她自己而已。
但她宁可他还在,病得睁不开眼却什么都看不漏,笑得皮老面丑却不吝欣悦,双腿无力行走却扛着这么重的担子,如果能和他相处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可惜,如果就只是如果。此刻,痛失的只是良师,悲恸的只是益友,将他的心意接收了,铭记他,也要沉淀他,在这条和他共同开辟的路上继续前行。
红豆走了,豌豆留了,兰生没疑神疑鬼跟去义庄。景荻将一切安排妥当后走了,舍生取义,没有遗憾,而认识他的,不认识他的,也都说他走了,她又拼命留住他做什么。
他这一程是尽头,她这一程是开头,并行一程,缘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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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关六皇子和景荻的种种猜测,聆子只能再次强调没有修仙类可能。本书只是有点异能的设定,而且在大荣也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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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8章 青龙
五月十六,太子册封大典,举国欢庆,帝都更是要连庆三日不落灯火。皇帝太子和贵族百官在大殿庆宴,而皇朝地位最高的仕女贵妇们聚集宫楼青龙阙,一边享受丝竹乐声,一边等待夜晚烟火。
来到大荣的第二个初夏,兰生因六皇子妃的身份,莫名处于这样勾心斗角的权贵圈中,感觉不如在瑶镇看霸王。更遑论,原本十拿九稳的太子妃头衔与她无缘,她自己倒没什么,但别人看她的目光就各种意味,让她来了之后,懊恼不应该来。尤其今日庆典还特意模仿民间夜市,阙廊之间挂花灯猜灯谜,套圈掷箭等小游戏,很活泼,也可以随处走。即便她避开了太后王妃公主郡主太子妃五皇嫂一干人等,躲在旮旯里,却避不开有心来寻晦气的“老友”。
老友其实也没几个,最“熟”的那个是京家大小姐京秋,不过这会儿来得是安家不得了的千金安纹佩,还有黄阁老孙女和方道士女儿。三朵花。
安纹佩连礼都不施,显然上回窗户砸头没能让她变好,幸灾乐祸道,“这么大喜的日子,兰子妃娘娘躲在这儿,怕谁不知娘娘心里难受吗?”
安纹佩对兰生的讨厌并非没出处。原来是因为厌恶安鹄连带厌恶,后来是因为兰生成了六皇子妃。她自小喜欢六皇子,希望有朝一日能嫁给心上人,谁知输给南月玉蕊也就算了,到头来竟让庶出的兰生占上位。尽管六皇子变成这副活死人的模样。更是失宠失太子位,爹娘都在庆幸还好没说成她和六皇子的婚事,但她就是看兰生不顺眼。像那样庶出的平凡女,就该跟安鹄凑作堆,给她低声下气。而不是现在,她可以偷不作礼,可六皇子妃的身份在人前高她一截,也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兰生凭阑而坐,对安纹佩的挑衅连假客气都懒,“三位是忘了行礼。还是故意不行礼?本妃难道是三位的闺蜜?”贵族就喜欢用地位身份压人。她不装大方,也要讲讲圈里时兴,计较一下。
黄小姐和方小姐福身屈膝。
安纹佩却任性惯了,“看你还能摆多久六皇子妃的架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今天一早你让奇妃娘娘拒之门外。原本是借你逃过死劫的吉运为六殿下冲喜。想不到殿下不但没好。反而越来越糟了。克星就是克星,哪能变成福人儿呢?这些日子都在准备太子册封,过了今日。娘娘会请钦天监大人亲自占卦看六殿下的姻缘。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今日我还是六皇子妃,你要是再不好好问安,我就叫人来扇你巴掌了。”话那么多,嘴巴那么大,名门望族的教养其实也参差不齐的。
“你敢……”啪!安纹佩只觉得半张脸火辣辣疼,呲牙摸着,暗恼宫楼上风太大,同时不自觉行了礼。
这么近的距离,已是兰生得心应手运用风力的范围之内,扇个巴掌属于小事一桩。
“安小姐可以走了。”兰生一抬手。
她看得见,别人看不见,一道紫风出去,绕上安纹佩双手双脚的时候变了灰色,刹那仿佛形成一个风眼,吸引了楼台上所有的风,吹得三人眼睛睁不开,只能身体随之转走。等风劲过了,发现离兰生已远。
安纹佩自然不懂其中缘故,还跺脚耍脾气,“这风怎么不把她吹下台去?娘是蛮族,她更卑贱,还敢这般厚颜无耻命令我?就算仗着南月这个姓,也得意不了多久,等金薇玉蕊嫁人,明月流就彻底无能了。”
黄小姐方小姐诺诺称是,这让安纹佩抬起孔雀一样骄傲的脑袋,讨好西平王妃去了。她对泫赛那个石头一样的冷男子打心眼不喜欢,但她要是被西平王妃相中,及不上皇子妃,世子妃也不错。而且,她娘说了,泫赛将来继承西平王王位,回西平封地,她就是王妃娘娘,一方土上最高贵的女子,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比帝都里的女人们自在得多。
但安纹佩走到西平王妃那儿一看,差点气炸。王妃正拉着金薇的手亲热说话,一众千金都干瞪着眼心里犯酸,却没一个敢上去打断的。天女啊,要是愿意许给西平世子爷,还算下嫁呢。
兰生这旮旯,躲得隐蔽,看得清楚,自然将西平王妃对金薇的喜欢瞧进了眼。泫赛人不错,金薇要是嫁他,郎才女貌不必说,大概会过得比较省心。像她们这种所谓的大家千金,嫁人后能很省心是十分难得的好命。
该迷糊时份外精明,兰生陡然想到柳二当家身上的刻字,婚事要成了,这个不会影响金薇的幸福吧?等柳夏回来,跟他商量改刻别的好了。
柳夏去白岭已有数月。古代交通不便,随便一个旅行就是一年半载的,也很容易出现“少小离家老大回”的情况。
“到处找你,你倒是藏得好。”五公主的声音到,人也到,笑闪了出来。
这位辈份身份都比她高,兰生却拍拍身旁空位,“五姑姑来得正好,我占了几个看烟火的好位子,本打算等开始时叫人请你和惠哥来。”
五公主坐下,定眼瞧她,“瘦了。”
因为吃饭的桌友没了,兰生但道,“我要胖了,奇妃娘娘更会不舒服,哪有儿子受难儿媳妇却吃睡照香的道理。”
“出了这种事,心里难免要生气,这时候只有冲亲近的人才发火。奇妃向来柔和性子,但婆媳难处,自古如是,她若说些不中听的话,你别放在心上。”那日家宴,公主和驸马不在帝都,没看到乱象。
“兰生明白,谢公主关心。”三皇子当了太子,奇妃言下之意说她克老六,还有周围那些星星点点的幸灾乐祸,她一点不难过。
安纹佩打着如意算盘,兰生也噼里啪啦拨珠子呢。老六不当太子了,万分之一的机率醒转过来,只要安分守己,照大荣皇帝不残杀手足兄弟的传统,封个安逸王爷没问题。老六要是不换王妃,她估计自己就没人管,挂名可闲。要是换掉她,她肯定会出王府,嫁过一次怎么也不能算黄花闺女,回不回娘家应该能跟她娘达成协议,住在外面专心发展居安造,最理想不过。
“奇妃今晚不来么?”五公主问。
“娘娘这些日子一直身子不适。”奇妃只在泫皇宗祠外站到太子册封大典结束,就回自己宫里去了。“兰生听说,奇妃娘娘对六殿下当不当太子从不上心,想来只是担心殿下醒来后皇上怎么罚他。”
五公主笑得意味深长,“枫儿只是失察之误,再说毕竟是皇上亲生骨肉,怎么罚也不会太重。不过,她和贤妃的权位轻重如今会微妙些,虽然皇上仍让她主理后宫,但有眼色的都会看,谁敢得罪未来的太后娘娘。”
“设身处地换个立场,就怪不得奇妃娘娘会生气。”兰生本来也没想到宫里权力地位变化之类的,让五公主点醒,有些同情奇妃。皇帝当然是爱奇妃而疼儿子,但皇帝老了,后宫女人想要荣华一生,最终还得母凭子贵。没儿子再受宠也是有限的。
“枫儿的身体到底如何了?”龙袍事件后,皇帝颁一道禁访令,除了御医,谁也不能探访六皇子。
“老样子。”说是这么说,却连兰生也不能进对面做早晚功课了,宫里收回宫女之后把小坡子的干爹派来顶替,父子俩把守着对面门帘,很尽忠职守。
但凭感觉,老六是不行了,御医都已放弃。禁访令不禁御医,但这个月她没瞧见过御医局的人露面,只有小公公送药方子。家里有个香儿秀才,再草的字也能认,跟负责买药的有花说一味药没变,把有花气哼半天,说御医局草菅人命也不要用那么贵的药材。
人走茶凉这样的话,兰生不会跟五公主说。
“老样子就是好样子。”五公主说罢,拉着兰生从旮旯里出去,“越是别人等着看你伤心难过的时候,你越要打起精神笑热闹了,让她们明白,六皇子还在呢。冲喜怎么了?冲喜也是正位皇子妃。冲成冲不成,现在可说不定。”
兰生其实是不想应酬,但让五公主拉着,也不好不出去,而且还是望太后贤妃太子妃那儿扎堆。
刚刚走马上任,一身太子妃朝宗大正装,满头摇曳金凤凰的原三皇子妃坐笑着,“妹妹去哪儿了?奇妃娘娘身体不适来不了,六弟还躺着,你若是再倒下,如何是好?”
自己高兴也不用踩别人吧。兰生真是受不了这些虚情假意,但怎么办,嫁都嫁进来了,这时候除了说客气话,似乎也没别的法子。
唉唉唉!回回来“婆家”,回回铮头疼。她张开嘴,舌尖抵牙,一抹嫣然恬笑——
“报——报——报——”一道人影穿廊急奔而来,滑跪到太后面前。
兰生看清来者居然是小坡子,心里重重一沉,脱口而出,“六殿下——”
众女前来围观,不少人露出得色,大概和兰生一样的想法。
“太后娘娘,各位娘娘,六殿下……”小坡子换口气,哭丧着脸。
“短气的,关键时候能急死人,还不快说!”太后催促,心头也准备了最坏。
“醒了!”
不是哭丧,是喜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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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9章 兴风
坐在北院亭里,有花要点灯,兰生不让,黑灯瞎火里悠悠喝甜汤,看主屋通明如昼,将里面的人影子贴满窗纸。小黑伸爪,在一个盘里拿瓜片吃,还会乖乖吐籽在另一盘里。香儿说小黑聪明得不似寻常猴,她也不以为意。不寻常人,能养寻常的猴子么?
小黑是她现在的桌宠,吃东西的时候自动寻来,又不唠叨又不挑食,挺好的。不像旁边这朵花,一张嘴就不能空闲,立也立不定,反复问她进不进屋。
不是她不进去,而是她进不去。巴掌大的地方,已经进去了皇帝太后五公主,两对王爷夫妇,两位兄弟,四位堂表兄弟一位堂姐,加上御医局几乎全体出动的七八位,以及伺候的人,怀疑供氧都会出现困难,自己还凑什么热闹?
奇妃要病到底,她也要冲喜到底,坐镇风神位。这小亭子有名堂的,风来八面,面面俱到,全方位掌控“吉祥凶恶”。此时,这个位置最佳。
“真醒了吗?我听不到说话啊!”豌豆跳过来。
豌豆本就活泼好动的性子,一个月来已适应新环境,和冯娘相处得特别好,认了姐姐。冯娘告诉兰生,豌豆有时夜梦里还哭,但白日不会再忽然掉泪。兰生也尽量让豌豆忙,以前这丫头常跟着景荻跑,现在就跟着她跑,仍喜欢穿男装。
“躺了快半年还能睁眼,已是奇迹。要是睁了眼就能说话,只有一种可能。”兰生道。
“什么可能?”豌豆好奇宝。
“装的。”兰生才说完。只见冲着自家的那扇院门开了,老夫人和她爹娘在门外同金薇玉蕊说话,眼看也要走进来凑热闹。
兰生连忙从亭子里转移,闪到厨房里去。但冯娘忙得团团转,要奉给太后皇上的东西,哪怕一杯水都不能出错。她不好躲久,等家里人进主屋,悄悄走出了院子。
无果是最忠实的影,无声跟在兰生身后。
北外院一片坑洼夯土,说要给六皇子和她住的阙殿只搭了半高石台。还有山石瀑泉之类尚没建出奢贵气质。皆因六皇子当不成太子而搁置了。走在不平的小路上,灯光只照数尺之外,却能听蝈蝈和蟋蟀的鸣叫,闻着夜风里清爽花香。如置身于田野之中。
远远的。有欢呼笑闹和烟火飞啸。其实不管谁当了太子,百姓享受的不过是当下节庆。他们很容易满足,一份美味的饱。一声娃娃的哈,一盏绚烂的光,一条知底的谜,仅此而已。
“真奇怪,不是吗?”兰生说,无果听,“六皇子沉睡的时候应该失去了一切,太子之位,皇帝的偏爱,谋臣的背弃。一睁开眼,却还能让关心的人关心,惧怕的人惧怕。你没瞧见,小坡子一说六皇子醒了的刹那,变脸可谓百相,什么表情都有,精彩之极。”
“能睁眼,就能生变数。”无果总有点睛之笔。
兰生双手捉着挑灯的杆,当成晚锻炼,走得快,气息却稳,“也是,立太子还可以废太子,失宠还可以再宠,此时看似与帝位无缘的六皇子,只要皇帝活着,就还可以重新有缘。”
“活人比死鬼可怕。”无果再点睛。
兰生点头不语,但来到巫庙。虽然她娘三令五申让她没事别来,可她心烦时最先就会想到这儿。也许她曾亲眼看到筮术破咒的力量,也或许是隐隐觉得自己的天能来自大巫,总之没听她娘的话。
刚要进去,小黑从屋檐翻下,落上她肩头,冲她吱吱吱叫。
“不知道你说什么。”她只听得懂它要东西吃时的叫声,“我今天要在这里熬天亮,你要不要陪熬?”
小黑吱一声,真像听得懂人话,还帮她推门。
兰生走进去,无果守门。她想让他自管回去,可他肯定不听,要不是她成了亲,他大概会一直睡门口。好在如今难得守一回,她也不坚持了。
点烛,上香,给大巫磕头,然后将所有垫子拼成地铺,竟还找到一条被子,刚晒过,能闻出阳光的味道。她躺下来累得打呵欠,透过雾蒙蒙的眼,忽见大巫手里那本木卷书翻了翻。
又来了!
兰生立刻坐起,木头还是木头。一次是看花眼,两次是想太多?正想着,看到小黑窜到香案上。它一下子抱住那卷木头书,一边吱吱叫,一边荡了起来。
兰生好气又好笑,“笨猴子,下来!那不是树,是书。”话音刚落,小黑嗖得一下荡高出去,攀上横梁,尾巴笔直背对着她。
“你的脾气渐长啊——”兰生尾音消失,发现大巫手上木卷书到了小黑手里。
那木卷居然可以拿下来?她惊讶之余,对小猴说话就成了哄,打着手势,“小黑乖乖最聪明,我不好,我错了,把书给我,明天起三顿饭改成四顿饭,让你点菜!”
小黑就看懂吃和四根手指头了,快乐呲牙跳下来,将木卷递给兰生。
木卷面上刻着巫经的起页,这是兰生早知道的。巫经由大巫记载,以草本植物的治疗法为主,还有针穴详解,但凡东海族人可以随意翻看抄写,有花都有一本,没什么秘密。卷筒约摸兰生的手臂粗,长一尺,看似桃木,份量沉手,两头完整,也不像里面藏空。
然而,她看到的风一般不会是无缘无故的。风色越沉,风力越劲,遭遇越险;风色明亮,风力轻柔,遇好人生好事。木头的书翻起,风无色,不劲,不是危险,是某种暗示,暗示这其中藏有希望她找出来的东西。
“祖奶奶,您都能将一本巫经无私传给族人了,还有什么不可以光明正大说出来呢?”
兰生再度爬上香案。这回邬梅没来阻挠,所以让她看出一点眉目。这木卷的漆色与大巫像虽说完全一样,却是后来重漆的。也算小黑的功劳,它刚才那样荡法,又带上屋梁,蹭磨了木卷一角,露出旧漆。因此,木卷极可能是邬梅保存的。
不过既然本来保存着,现在又为何放在人人能看得见的地方?钻回被窝,她躺着研究,最终睡意袭来,抱着木卷作梦去也。
小黑独自玩耍好一会儿,觉得没意思了,才骨碌打滚到兰生脚边,缩成一团绒球要睡,忽然大眼睛睁开,看巫庙里多出来一个人。
那人披着一件鸦青斗篷,既不走近,也不离开,站在原地望着香睡的兰生。
小黑往那人的方向跳了一步,不叫不怯。
“待着。”声音是女子,头上的大帽垂落到肩,散着一头青丝掺银,一张如月洁白的姣美面容。不是邬梅,又是谁?
小黑即刻蹲住。
“你主人的天能果然在解封中,居然一字不跟我说,可见我这娘在她心里是一点可信处都没有。也罢,只希望我们解不开的谜,她能解得开。”邬梅伸手摘灭了兰生点得那支香,“不知你旧主喂了你什么,梦香对你毫无作用。门里门外的人都睡得死沉,猴子倒比人精神。好好守着你主人。”
小黑轻轻一吱,蜷成绒团。它听得懂“守”这个字。
邬梅弯身,伸手为兰生拨开粘在脸上的发丝,还为她盖好被子,这才转身走到大巫像后面去了。煞费苦心建造的巫庙,当然不仅仅一扇门一个目的。
第二日,灿阳明晃,还有些莫名的嘈杂,硬生生把兰生眼睛晒睁。她感觉似乎睡得相当熟,连一个梦都没记住,然后看见那木卷还在身边。可她才想再瞧瞧,却听无果问她起来没有。
她答声起了,将木卷放回大巫像手中。虽然想捎带走,但这么明显的位置少了木卷,绝对会被她娘发现。
“小黑,记住这个。”她用手比划出一个筒状。这么灵性聪明的猴,不能摆着浪费,要善加利用才对得起老天的美意。等夜深人静,让小黑取来就好。
小黑抱抱木卷,松手,再呲牙,表示明白。
兰生开了门,却见无果已站到院门那儿,身影有点僵。一顿不吃就说长不了个头的小子,难道饿了?她想着,还老神在在。
“子——妃——娘——娘——您——在——哪儿——”
“子——妃——娘——娘——快——出——来——”
一声吆喝,再一声吆喝,声声喝,吓得老神不在,兰生惊得拍心脏。这回音般的声声涛浪,是找她吗?
兰生连忙跑出去,只见五六名宫卫正在巫庙前面的花园廊道里扯嗓子喊,就差没敲锣打鼓了。而除了他们几个的声音之外,“子妃娘娘”四个字从三百六十度方位传过来,漫山遍野开春花的诡异肉麻感。到底有多少人在喊她?
“喊什么喊?!”简直——兰生高喝。
那几名宫卫看到兰生,一个上前,其他人伸脖子又喊扯,“子——妃——娘——娘——找——到——啦!”
兰生翻白眼,一觉醒来翻天覆地。
上前来的宫卫跪请,“六殿下说昨晚不见娘娘,今早还是不见娘娘,怕娘娘跑了,故而全府上下都在找您。若再找不到,就要下令封城。”
啊!兰生想起来了。
要死了!妖孽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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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0章 作浪
鸠占鹊巢是什么感觉,兰生算明白了。
踏进北院的第一步,早蹲门的有花香儿和豌豆加入,无果在门外,小扫随意失踪中,算她在内,一二三四五。而院子里,七八名宫女穿梭不停,每扇门都快成自动转门,开关的频率之高,连柴房门在内。她的风神亭,名字很大气,但四根柱子三五平方米,只能放一张桌供四五人围着吃饭,这时却有**人在里面开会,讨论药方子怎么开。呼啦去一列三人小公公组,为他们上早膳,转眼就吃得香了。说不上花园,只是花圃的地方,三四人打理着,除草栽花,怎么也得赶上最后一期牡丹花会。
五根灯芯草,面对着一把旺火,只有蒸焖发蔫儿的份。
有花揪着兰生的袖子,火大却不敢喷,压低了声,“上哪儿去了?这么重要的时候怎么能不在呢?看吧,完全变成对面的地盘了,今后咱们还能喘气不?”
“怎么回事?”兰生嫌吵才出去的,想着过一晚家里就会恢复老样子。
“太后皇上走后,宫里就派了这些人来,说六皇子需要悉心照顾。十六名宫女八名公公轮班,御医加药官就驻了亭,还有百名宫卫。谢天谢地,宫卫们只是守在外。可这里我是没法管了,没人听我的,你亲力亲为吧。”有花是北内院总管大人,平素手下小兵不多,好歹听她调遣,打理起来不费神。可宫里出来的。现称“空降部队”,个个自以为是,当然不会听府里一丫头的。
“这么多人住哪儿?”亲力亲为?不是吧?
“宫女们把我们几个的两间屋子占了,公公们住原本给对面的那两间,御医白天来晚上走,留两人值夜。”有花的视线落向主屋。
兰生愕然,“御医要住主屋堂间?”
“那是值夜宫女住的,御医住花厅,床都搭好了。”有花撇撇嘴,“你到底去哪儿过了一晚?那么多人喊子妃娘娘。不但全府惊动。恐怕都传到大街上去了,怎么能睡得着?”
兰生对有花后面的问题忽略,但问,“全占满了。那你们呢?”
“要我们住外院去。”豌豆指给兰生看门边一只只大小包袱。
兰生张嘴哈笑一声。刁凤眼冷望。朝着那把忙旺了的火,声音不高不低却绝不容人无视地说道,“你们之中谁是管事的人?”
鸠占鹊巢。作为鹊,想拔鸠毛。这就是她的感觉。
众人发现六皇子妃回来了,纷纷跪下请安。
一名看似年龄大些的宫女回道,“禀娘娘,我等奉内宫总管季公公之命前来,由月珍姑娘管着。”
月珍?兰生冷哼,果然不晃荡的满瓶水厉害。她平时不管家里,只打自个儿撞上来的蚊子。明珍让她教训了,后来再没来嗡嗡叫。月珍懂得藏锋,原来一直暗中活动着,才能靠山一醒就冒尖。不过,这位是不是小看她了?
“你们由月珍管着,本妃是否不能差遣?”她不撒泼,她讲道理。
“娘娘是奴婢们的主子,自然惟命是从。”宫女答。
“那好,你们看清这位姑娘。”兰生拉过气呼的有花来,“这是本妃师妹有花,她是北内院总管,从此刻起,你们都听她差遣,不得有误。”当然,这种时候,身份不用白不用。
跪着的人们互相看看,一小公公道,“月珍姑娘和有花姑娘的安排要是冲撞,奴才们该听谁的?”
“本妃说,月珍姑娘要听有花姑娘的。你们觉得自己该听谁的呢?”兰生反问。
众人连忙齐身答,“有花姑娘的。”
兰生对呆怔的有花一笑,“有花妹妹,交给你重新安排一下,我的习惯你懂得。我去跟对面打声招呼,希望出来的时候,看到的还是自己那个窝。”说罢,穿廊往主屋去,这仗,还没开打呢。
经过对面那人的窗下时,她忽然停身看风神亭上的风杖,是东南风面。于是,她将闭紧的窗一扇扇打开来,屋子就如拼格一般翻到她眼前。
福帘后一双眼,看风从她身边悠转,吹她的青丝缕缕,只是不进屋,一面晴日蓝天为她剪俏美的身影,却照不进那影子来。但无论如何,因她开窗的动作,窗外春夏和窗内秋冬的分割不再明显。
“请娘娘住手,殿下身体尚弱,受不得风寒。”月珍正坐六皇子榻前,手中一本书。
读书给老六听?赤果果抄袭她啊!头轻歪,兰生眯眼而笑,不说话,等对面说话。她不找他,他找她,她不着急。
明珍也在,勾魂眼看兰生时好不得意,竟过来要关她面前那扇窗。
“爱妃——”
好吧,她想等他说话,却绝不是等这两个字。爱妃?指尖到臂肩突然发麻,往脑部冲上一阵颤,身上冒出鸡皮疙瘩。
好在“爱妃”之后气不足,小坡子凑耳朵过去听了,跑来笑呵呵转达,“娘娘,殿下请您进屋坐,他整晚没见到您,担心得很呢。”
兰生冷冷盯着明珍伸过来关窗的两只手,“被剁了爪的猫还能讨好主人么?”
明珍吓得缩回手。
兰生走入堂屋,无视多出来的两张卧榻,再进了对面。
“今日天气好,风不入屋,但这屋里脂粉味太重,对殿下身体不利。明珍月珍,你二人既然随六殿下出宫,就不再是宫婢,但听主子安排。我将你二人调在外院帮忙,没问过我,怎么就进了内院?罚你二人到钱管事那儿领活做,今后不得随意踏入这里。”两个宫女也想欺她,好歹问过六皇子妃这身份。
明珍弯下唇角,委屈往福帘里靠上大胸脯的半身。娇滴滴准备施展美人计,“殿下——”
殿下没声音,估计让那对肥包堵住了嘴。
兰生好笑,“小坡子,快救你家殿下,晚一步就可能被人蓄意谋害了。”
小坡子回过神来,立刻把明珍拉下榻,看六皇子闭眼昏迷的样子,惊慌大喊御医。
月珍也没想到明珍此举会压晕六皇子,吓得一旁跪地。
兰生还没完呢。“我早知你二人别有居心。六皇子一年前就打发你们出了月华宫,趁他不省人事,你们仗着从前的情份混入。我虽怀疑,看在奇妃娘娘的面上忍了你们。如今殿下一醒。你二人又急巴巴赶来。这回我可是亲眼瞧见的。明珍意图令殿下窒息。”
明珍吓傻了,跌坐在地直愣愣看着御医对六皇子施救。
“说,是谁派你们来的?”小坡子气急。抬脚就对明珍的肩膀飞起一踹,“要不是你二人拿出季公公的信,我没想让你们进屋。我被你二人害死了!”
月珍颤巍巍直磕头,“没人派我们来,我们只想服侍殿下。真的!”
小坡子也不管,跑到外面叫簿马来,将二女押了出去。
兰生坐在窗边,撑头歪看院中,只听明珍哭天抢地,连月珍也保持不住温婉的形象,挣扎着吼喊冤枉,不禁摇头。至于么?她最后仍是罚她们到外院当苦力丫头而已,又不是要她们的命。
“爱妃心情好些了?”
不知何时,御医已退,小坡子已退,只剩一对小夫妻。而六皇子这语气,便是无力,便是虚弱,充满揶揄,也充满妖气。
兰生回过头来,“你不叫我爱妃,我心情就更好了。”一声爱妃,一身鸡皮,她黑她土,肤质却有保证的,这么下去长满疙瘩怎么行?
“兰姐儿?小青梅?哪个好?”
听他气断声弱,兰生觉得自己也快没气了,“哪个都不好,兰生就好。”
“兰生。”一声沉。
兰生的心却一跳。
“来,兰生。”一声磁。
兰生身体自动自发,走到福帘前坐下,帘子晃得厉害,帘后的身影因此模糊,但那双眼分外清晰。琥珀光,妖仁褐瞳,墨眼线如飞翼,俊得那么华贵。
她心里叹息,但道,“别怪我小气,那二珍不是正经来照顾你的,只想献媚而已。一压就晕的身子骨,你若想长命,暂时远离些女色得好。”来了,来了,她对这人就是无可救药得心软。
“什么眼神?装晕和真晕也分不出来,不过那个明珍好像肥胖不少。”妖目中有点藏不住好笑意,随即作浪,“昨晚去了哪儿?睡了半年的夫君醒过来,哪有面都不露的妻。”
“去巫庙……还愿,不小心睡着了。”兰生想起今早尴尬时刻,没好气,“也不至于你那样敲锣打鼓找人。”
“没办法。太子让三哥当了,总不能再跑了本殿下的爱妃。虽然我说过,你该找个本分老实的丈夫,没想到因祸实践童年之诺把你娶了。昨晚听父皇说完,当时懊恼,再想想,娶谁也是一样过日子,所以本殿下就适当表现一下。如何,还像一个丈夫吧?”
兰生让他这番话气笑,“还像呢?表现过头了!殿下所表现的,不是一个娶谁都一样的丈夫,而是一个深爱妻子的丈夫。我今日还有事,要出门一趟,殿下少说话,安心静养。”
“兰生。”又是沉磁,病着还能施妖法,“晚上回来陪我吃饭,别让我封城找人,嗯?我俩还有很多话要说,今后也不会是你说我听那般冷清,一定会有问有答的。”
这是久病的后遗症么?骨头都酥了。但为何她觉得脖后吹冷风,被一把无形大刀架着的感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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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双更哈,八月七日大封推,所以又要开始存稿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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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1章 六说
出门不是借口,是真有事,帝都各造相约万和楼,要商讨新行规。作为废除白羊祭的第一人,以及居安造造主,兰生当然也收到了邀请。
皇上虽禁止这院里所有人进出,但有无果和小扫,墙那边又是娘家,兰生要出门就是一句话的事。
从对面屋子回到自己屋子,换衣服都感觉紧张,好像某个刚醒的植物人会蹦进来一样。明知他说话其实十分费力,明知一个半年不活动的人不可能蹦得进来,可他醒着。这样一个事实,让大剌剌生活在家里的她,突觉大敌临近。
换了行走方便的简式衣裙,兰生走入堂屋,叫豌豆去找无果备车。
小坡子笑眯眯跑出来,“娘娘,奴才送您出去。”
兰生瞎警惕,“为什么?”
“皇上不是下过禁足令吗?殿下怕那些宫卫还不知禁足令解除了,害娘娘要图别的法子出门,主要是翻墙什么的太危险,摔坏了哪儿,殿下说他会心疼。”
六皇子醒,最高兴的是这小子。兰生想呸老六,面对这位“忠公”,却是不能。
“小坡子,殿下病得这些日子,人走茶凉,各种嘴脸,你看得最清楚。我还算很不错的吧?”为了这一天,兰生想想自己没少花功夫,也该有些收成,“每日晨昏定醒为什么,每日早出晚归又是为什么,就连昨晚,殿下醒来这么重要的日子,都不急着露面。那也是为了他还愿去的。邀功啊奉承啊,我不会,但我一颗向着殿下的心,小坡子你该懂得。”
小坡子直点头,一副挺兰生到底的义气模样,“娘娘不用多说,昨晚皇上走后,小坡子就把娘娘对殿下的好一五一十很详尽得描述了一遍。殿下虽没说出来,但小坡子看得出他可感动了,喝药时哽咽好几回。也不会一大早就急着见娘娘。”
想象不出妖月哽咽的样子。只有气到哽喉的样子。兰生笑笑,说声那就好。
小坡子伴兰生走到新门,“娘娘放心,小坡子还会想想有何遗漏。只要一想起来。肯定跟殿下说。娘娘待殿下的好。实在言语不及道,小坡子以为殿下一定也感受到了。”
兰生驻足回望,有花实在是理家能手。在自己和六皇子“谈心”期间,已将院子理清静。可是,回不到原样了,那个对面“妖气”冲天。
“御医怎么说?”唉,活死人是个麻烦,活人更是个麻烦。
“御医说那一摔本来就没有伤到别处,只要能恢复意识,就不会有什么大碍了。尤其值得庆幸的是,六殿下神志一如从前,除了出事那时想不起来,其他都一清二楚,显然也没后遗症。接下来就是调理,慢慢恢复身体之本。”
“怎么摔伤的事,殿下想不起来了?”这个重要。她怕有人跟她算帐。
“殿下只记得他那日独自赏雪,因为请了圣女说话,正走去前殿的路上,然后就直接到昨晚了。”小坡子如是说。
分明是和贞宛搅和在一起,不过肯定不能在皇帝面前说,兰生撇嘴一笑,“皇上原谅殿下了么?”解除禁足令,调来那么多人照顾,还能有封城的权力。
“皇上本来很生气的,殿下即便醒转这么大好的消息,也难免要说他不是。龙袍的事,密室的事,殿下都知道了。殿下但说一句话。就那么一句话,皇上就心软了。”小坡子一边摇头,一边露出崇敬的神色,“不愧是六殿下……”
“什么话?”兰生打断小坡子的崇敬。
“殿下说他恃才傲物,任性妄为,一直以来做错了不少,出了这等事,他自然要有担当,愿受皇上责罚。还说——”
“这是一句话吗?”啰里啰唆一堆话。
小坡子眼白多了一片,“还说,三皇子稳重宽仁,是太子的不二人选,今后必定全心全意辅佐,尽兄弟之情份。三皇子老激动得握了殿下的手,说兄弟情最大。殿下又拉了五皇子,三人共言要持续大荣繁世。看得小坡子眼角湿润……”
兰生踩上车去了。一句话?她要再待下去,这小子能说上一整天。
“娘娘!”他还没说完哪——“殿下请您晚上共用晚膳,别太晚回来,不然……”
兰生隔着纱帘,学某人有气无力的声调,“封城嘛。”却又转回自己的声音,“不过,我好奇,我要跑了的话,封城也来不及啊。”
“哦,昨晚殿下跟冉殿下,赛殿下,还有胜殿下都说过了,娘娘不能出城的。”六殿下做事太有魄力了,都说他好色啊残暴啊,自己一次没见过。
“不能出城?”还跟那几个殿下都说了?
“对啊,殿下说娘娘身上长了翅膀,一出城就跟天上去了一样,不会飞回来。”虽然不知道原因,小坡子但觉很有道理,“冉殿下就说,为何不干脆禁娘娘出门。”
“你家殿下又说了哪句话?”兰生拉开帘子。一句话?一句话个鬼!不听完,不安生。
小坡子咕噜一句也是你家殿下,看兰生火眼,忙回,“殿下说,物极必反,是鸟,怎么也变不成家禽,不如放出去扑腾扑腾。”
“……”不知是不是气饱了,兰生噗嗤笑了出来,“是狗,总要出去遛遛。”
小坡子眼睛发亮,“差不多的意思。”
“你转告……”又呵笑,兰生气平了,“我会回来陪殿下吃饭的,请他等我,一定等着。”想这人还只能躺着,难道这会儿就开始怕他不成?
小坡子嘿应,快乐跑进门去。
豌豆坐一旁,出奇沉默。
兰生也不问。真不爱东猜西猜。
“兰大姑娘。”豌豆一直这么称呼兰生,“公子其实很喜欢你,你知道吗?”
兰生眼里一酸,“他若真喜欢我,不会一句道别的话也没有。他只是将自己要做的事都做完了,你我都非他的遗憾。”
“是呢,不难过,不难过。”豌豆抽抽鼻子,笑了起来,“不过。如果说。公子和姑娘两情相悦,这六殿下怎么办啊?”
“我不回答假设性的问题。”兰生自觉性格不在这里扭捏,如果如果的,那就干脆假设如果她没重生好了。
到了万和楼。铁哥。木林和管宏迎上来。南月府的工程暂停。管宏也没了事做,干脆入伙居安造,当了二组大工头。
管宏搓着手。松口气的神情,“兰大姑娘可来了,真担心你来不了。”六皇子妃的身份,对造主来说,目前只是阻碍。
木林勾搭管宏的肩,冲兰生眨眼,“管老哥瞎操心,天塌地陷,也阻不了咱造主出入自由。”
兰生看到他们,心情才真好,“天塌地陷,也阻不了你们救我出牢笼。”看看人数,短了,“倪土呢?褐老四呢?今天可是咱居安造的大日子,竟然缺席?”
人家造主,一出场牛气冲天,万众归依。她这造主,管了几十号小兵,个个比她牛,请都请不动。真是。
“褐老四来了——”木林手指打个圈,“又走了。阿土陪他去喝酒,免得他喝醉了走不动步。”
“为何?”来了又走了?出来散步吗?
管宏笑哈哈,压低了声,“大姑娘可还记得去年腊月褐老四他们吃了脏东西大病一场?”
兰生当然记得,眉一挑,打量万和楼,“不会是——”
管宏鼓着眼珠子,半笑半不笑,缓缓点了点头,“褐老四记恨着呢,他之前只听说有酒喝,也没听清楚是哪家酒楼,来了这儿差点立刻拆房子,咬牙切齿说要找这家黑店的女东家算账。”
“女东家?”不小心造成的食物中毒?抑或真是黑店?
“嗯,还是富贵人家的孕妇,马车上开国老族的族徽,百瓣花案。”管宏说道。
平时兰生可能还要迷糊一阵,这时却立刻想起一个人来。京秋,孕妇,贵妇,居长侯朵家是开国老族。而且就京暮大少的娘很多嫁妆来看,京秋的嫁妆应该也不少。于是,她就想,如果真是京秋,应该是不小心才出得问题,那么有钱了,何必做黑店的买卖?
“不是我不信褐四兄弟,虽比不得玲珑水榭或醉仙居,万和楼还有些名气。也许并非因为吃了这里的酒菜,而是在别处吃到不干净的东西。”木林也想不通。
管宏但道,“也许是牢——”猛然闭紧嘴,想起这事不能说。
“水土不服吧。走了,别让人久等,以为我们派头大。”兰生明白管宏想要掩饰什么,确实,擎天寨的事该由擎天寨的人说。
铁哥这时才开口,“白羊祭让长风造失了颜面,还算事出有因,今日会面尽量别得罪他们。不管怎么说,他们还是工造行的老大,他们若一直对我们抱有敌意,居安造也难接到活儿来做。”
目前,居安造的活儿不多,一件就是会仙缘的室内装修,还有就是平旺拉来的一些小造工活,都用不上她这个建筑设计师。不过,柏叔叔大概真会考虑重建通天书阁,要是能交给她,她会忙一阵。
所以兰生不悲观,对长风造有没有搞小动作也暂没介意,今天与会,吃一顿好的,提些建议,大概就差不多了。
想得挺好,可“计划赶不上变化”这话,是老生常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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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2章 姐说
兰生进了包间,见两大桌一小桌。小桌正中,可坐十人。大桌两边,可坐十七八人。她到得不算最早,也不算最晚,大桌座位约摸半满。不过,小桌还没人坐。
她和豌豆是仅有的两个女子,尤其是她,在工造行已是人尽皆知的兰大姑娘,所以一出现,无人不知她是谁,立刻鸦雀无声,都盯着她瞧。
管宏原就是这地头上混饭吃的,大多数人他都认得,笑着抱拳招呼,又问道,“各位造主还未到么?”
在座的这些人,对一个女子入造行当造主虽觉别扭,但事隔多日,也算勉强接受了。只是接受,不代表热络,态度十分疏冷。
有个跟管宏挺熟的汉子斜眼瞟着兰生,又嘲笑管宏,“管头儿,听说你高升了一造的大工头,本该恭喜,可是跟在女人屁股后头听她发号施令,兄弟就觉得你可怜。嫂子不会天天在家里闹腾吧?要换作我媳妇,肯定不能愿意。”
各人笑各人,表情都轻蔑。
管宏不臊,“你嫂子也在居风造帮忙,不但没那闲工夫闹腾,跟咱造主还特别热乎。为啥呢?一家老小指着咱这位大姑娘吃穿呢。”
那汉子摸摸鼻子碰了灰,自认说不过,答先前管宏的问,“各家老大都到常府迎长风造主去了。长风不到,造主之桌谁敢先——”张嘴结舌看兰生坐到小桌前。
兰生对上众人诧异的目光,但道。“我先坐着,等会儿各位造主来了再起身迎。”铁哥让她别得罪人,她就软着性子。
铁哥木林和管宏坐了大桌,那桌其他人连忙并到另一张去,好似三人身上有霉运,坐太近就会被染了倒霉一样。三人却也不以为意,倒酒干了一杯。豌豆和无果则站在兰生身后。
这样的场景,让兰生觉得很像香港经典电影蛊惑仔里常出现的,穿黑的大哥们,五颜六色的小弟们。各派别苗头。她暗想。建筑同行会如果搞得像混混聚头,就证明这一行有待规范化。
没过多久,听到了上楼的脚步声,哈哈大笑声。噼哩啪啦就像一群牛正冲过来。兰生侧过头才瞧。门就开了。首进一名五十多岁的男子,白面黑胡,鹰钩大鼻。眼中炯炯厉光。他视线扫过包间,最后落在她脸上,不由嘴角勾凛,十分不屑。而随他走进来的,除了常海妻舅田翎和马何,她竟一个都不认识。
常海呢?兰生奇怪,却听一人说话。
“兄弟们赶紧问好,这位是长风造新任造主常豪,快叫豪爷。”
长风造主换人!这是多惊人的消息!不止兰生,在座的人人惊讶万分,但总有机灵的,立刻躬身喊豪爷。
常豪拿眼角瞥了瞥,冷淡点个头,算是回应过,仍看兰生,“这位就是大名鼎鼎兰姑娘吧?”
兰生起身,如常豪一般点个头,“豪爷好。恕兰生失礼,不知长风造何时换了造主?海爷卸任的原因为何?”
“刚才我已同其他造主解释过,不过兰姑娘当时不在。各位都是忙里偷闲来参加这次商讨的,再说一遍就浪费了大家宝贵时间。”常豪不想搭理。
“那我建议豪爷长话短说,不然我有理由怀疑豪爷越俎代庖。难道居安造不在工造之列?独独将我们排斥在外么?若然如此,今后我居安造行事,是否可以不守这行行规?豪爷要是同意,我就不问了,甚至可以马上离开。”从此,居安不受拘束。
常豪眯起老眼,心想小小一个新工造,由女人领着还能有何前途,敢威胁长风?但转念一想,居安造到底是有官府批文认可的,争朝廷工程时和长风等同权力,撇开容易,将来万一居安造发达,长风可就一点好处捞不着了。想到这儿,不由骂常海没用,居然让一个女人过了白羊祭,害得长风造丢大了人,声势也不如从前。虽然因着这件事趁机把常海拉下了造主位,不过那也是他自己筹谋的本事。
“年轻人缺乏耐性,脾气那么冲也不好,照岁数,我可以当你的父辈了。”常豪就没和兰生闹翻,“海侄子早有退意,虽然正值担大任做大事的壮年,但力不从心也是无奈。经过数月家族和长老们的慎重考量,最终同意他卸任造主,由我这个叔叔接任。我五十多岁的人了,接任其实不得已,也就过渡个几年吧,再由家里能干的后辈接手,免得年轻人担这么大的责任吃力。”
真是长话短说了,只不知里头有多少阴谋阳谋。长风的霸和大荣的繁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内耗得太厉害,好看在表面而已。
虽然不知细节,兰生可不傻,“海爷工造之能十分了得,这么早卸任委实可惜,兰生本还想多向海爷学习呢。”
“海侄子虽十分了得,好在长风人才济济,不会因他一人离开就慌了手脚。兰大姑娘,今后咱们合作的机会还多的是,不必感怀。我是老人家,可不是固执的老人家。海侄子在位时的许诺仍作数,好比工造行齐心协力共同制定行规,废除旧制陋弊没,不然今天我就不来了。”常豪坐到主位,派头很大,张开双臂示意大家坐。
一朝天子一朝臣。兰生看马何神情不宁,而田翎的笑还是得意的。马何这人忠得是长风造,从常沫到常海,转换得挺好,大概常豪才上任,还不能把握准心。至于田翎,他虽是常海的妻舅,田氏却是长风造两大长老之一,就算换了造主,长老地位仍稳固,故而不必担心。但今日,长风造内部的天崩地裂不是主题。
等着热菜上桌,常豪就开始议了,“众位请各抒己见。”
除了长风。除了居安,还有造行七八家,但造匠出身的造主其实没几个,所以邀约的时候也包括了造主的得力助手。如兰生带了铁哥木林管宏等经验好手,大桌上多是造匠和拥有众多工人的大工头。
“豪爷,这回聚本是海爷的意思,我等对行规一点意见也没有。”
“就是,海爷一手工造的本事确实没得说,但缺了些造主气概,多少年来长风造的规矩就是工造行的规矩。有什么可商议的。”
“我们唯长风造马首是瞻……”
“就算有人……过了白羊祭。也不用废除。这规矩挺好,不听话的倔驴要入了造行,得惹出多少麻烦,帮他们擦屁股都来不及……”
“咱造行本来就不是随随便便能进来的。小活咱就不说了。大活一笔就是上万乃至数十万两。如今是粥多僧少赚钱的行当,等什么人都来插一脚,咱喝西北风啊。必须立严规!”
造主们因看轻兰生。也没有自我介绍,七嘴八舌的,兰生分不清谁是谁,可她听出来,这些人都是看长风造脸色而叫的狗。
常豪很满意,看好戏一般问兰生,“兰大姑娘,废除白羊祭是你和常海的赌约,你如今入了行,今后大活自然也有你一份,这入行的新规要严还是松,你认为呢?”
“兰生以为,严己严他,宽己宽他。兰生被长风造要求祭白羊时,兰生无可选择。但在座的各位造主,有几位是通过白羊祭入行的呢?没有吧。为何有些人入行要过白羊祭,有些人就不用?兰生对白羊祭的厌恶就在于此,不是严不严松不松,而是不公平。所谓行规,应该白纸黑字诠释分明,是多数人明白并能够判断统一的条例,而不是由某个人或某一造行歪曲泄愤。”
一席话,令人无法反驳。
常豪暗道此女棘手,再装风度,“兰姑娘举个例子说说?”
“比如就入行这一部分,可以明文规定开造行者所领工队的匠人数目,工头的经验年数,造主或东家的资金投入数目,符合以上硬性条件者,可以接试造的活儿,由造行行会进行定期检验,不定期抽检,完工检验,通过者就能申请官府批文。而检验的方法也需明文列出,绝不是检验者随心所欲,拿个锤子当令箭。再比如,入行之后也并非高枕无忧,定年由行会对各造的工程进行抽检,一旦不符合格建筑标准,根据疏忽轻重,给予警告,赔偿,甚至报官府追究刑责,更失去工造资格。所有行规执行决定由行会投票表决,行会会长代表行会宣布执行,行会成员共同监督执行。”这些都算普及的法律常识,再加上兰生有备而来,说得那些没有“常识”的人一愣一愣。
“工造行一直是有行会的,却也需要除旧革新。不看各造自身的规模大小人数众寡名声高低,但凡入行之造主拥有均等的权力,比如,成为行会会长。”兰生终于看到那些小造主们露出感兴趣的神情。说到底,谁愿意一直居于人下。
“行会会长每年或每几年进行重选,同一人不能连任两期以上的会长,由工造行所有注册的匠工投票选出。会长可以提出修改行规,但最后决定由行会成员共同作出。在此,我建议,将行会分为上下两级,上级为造主组成,下级为造匠和工头组成,设立不同的权限。越大的决议,越需要人多参与。没有绝对的公正公平,只能做到最大化。”
兰生说完后,整个包间静了良久,几乎所有人都露出惊讶却思索的表情。
常豪一看不对头,以哈哈大笑定住撼动的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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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3章 戏规
“真是闻所未闻的愚蠢之言。”常豪笑完,冷哼。
“哪里愚蠢?兰生但问,是白纸黑字定行规,还是行会会长的位子轮流坐?”她怎能不知道,若真按照她的这些提议,长风造吃亏最大。
常豪觉得全部都蠢,但也知其中不乏正确的建议,所以不好全盘否定,又不想说兰生一字好,干脆不理,“各位难道要听一个女人的话?”
兰生哼笑,“豪爷这话没道理,你不想听我说话,为何来此?今日是造主聚会,我以造主身份而来,与男女何干?只不过照我的提议,长风造业霸主之位恐怕难保,在坐的谁不知道,豪爷不必气急败坏。兰生承认这是一家之言,但豪爷不是说各抒己见嘛。”
“......”常豪咽了一口气,面色发狠,“长风就是霸主又如何?也不看看我长风多少造匠多少工队,官造但凡和民造合作,头一个就选我长风,你们小造行如何比得?说共定行规,也是我长风给你们面子,还真当自己一回事。就拿兰姑娘的居安造来说,我长风要是不让你开工,你明天就得关门,信不信?”
常豪霸道毕露。他正是以强悍上位的,誓要将长风造重新扶强,与南面齐天造一争高下,压根没把北方同行当回事。或者说,在他看来,这些小造行都在长风管辖之下。今日来,就想给兰生一个下马威,一道收服帖了。却想不到反让兰生一番夸夸其谈。动摇了各造主长久以来不敢吭气的畏惧心。
“不信。”兰生不假思索。
铁哥虽也为兰生刚才的言谈震动,听她这么直接顶着常豪说话,不禁暗道糟糕。他该料到,这姑娘可不是听话的主。白羊祭就是最好的例子。
“你!”常豪瞪眼。
“豪爷别误会兰生对长风积怨,而是实事求是说。居安造有官府批文认证,属于合法执业。长风若再阻挠,一无名头,二无白纸黑字行规,兰生会告上官府,誓与长风计较到底。不过--”兰生犀利话锋一转。“我们北造这么内斗。让南造捡现成便宜,真得好吗?”
常豪怒气滞慢一拍,干咳,“还不是兰姑娘挑事!行规也好。行会也好。可不由你一人说了算。要从长计议。”
要是以为“民主制”能立刻受到拥戴和推行,她才白痴,今日能灌输这样的概念。只是小小洗脑而已。但是,行规的明文条例制定还是可行的,她不急,慢慢来。
常豪一看没人附和自己,拍拍桌子,提高声调,“从长计议,大家说是不是?”
众造主如梦方醒,连连称是。但热菜上桌的时候,大家明显吃劲不足,心事甸甸的模样。
常豪但觉不行,正逢伙计端来一锅鱼鲜汤,就思出一法子,想要调高大家积极性,“行规虽不能一时定成,而兰姑娘关于行会的提议也不合实情,不过其中意义还是有的。”
兰生想,官腔来了。
“免得有人说我新上任就不重诺,咱今儿为工造行吃这顿饭又不能一事无成,这么吧,来个助兴的小赌。”常豪看众人有了些兴致,得意继续, “今天一早,工造司大人送来一封公文,说要建六皇子府,邀我举荐几家民造制图打模,与工造司相较后,择优选用,优者可独立负责此造。预算虽然还没出来,但那可是六皇子府邸,各位该知银钱数目不会少。”
常豪故意卖会儿关子,夹口菜吃。
“豪爷,到底赌啥啊?”比起兰生那番“夸夸其谈”,毕竟还是眼前实惠好,一造主问。
“咱先说赢者得啥。”常豪心想自己成功扳回众人离心,“赢者,我就只荐他的造行,长风不参与。若之后他能代表咱民造拿到这桩大工,长风愿意全面配合,只要照最低行市价,长风造中最好的匠工可以任君挑选,也请各造仿效长风,一切以六皇子府为优先。”
小造主们眼睛发亮,这可是大鱼啊,若吃得下来,官造民造都是露脸增名的天大好事。比不上长风,好歹也算老二了吧。
“而且——”扔根骨头就来咬,不是狗,是什么?常豪暗地冷笑。“咱不是要定行规吗?既然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定出来的,赢者就当个召集的造首,但凡议规之邀,咱必须出席,不可随意推诿。这个造首的任期就直到行规定好为止,但行会增第二把交椅,今后就由他坐。有人要公平公正,我也是讲道理的。”
兰生对当老大都没兴趣,别说第二把交椅了,但显然其他人对当老二垂涎三尺。这是一想就能明白的事。长风是北造最大,官造合作常年的不二选,重大工造上几乎都有长风贡献。就好像一片海域就它一条鲨鱼,其他鱼类要么是食物,要么是附庸。它要是嘴里漏一条大鱼下来,老二肯定有食用优势。长久下来,变不成鲨鱼,海豚也好。
呃——海豚有点可爱了。兰生正想着,就听大家齐声道好。这些人,赌什么都不知道,喊得那么起劲。她嘴角一撇,看穿常豪骗人心的小把戏。
“兰大姑娘似乎不以为意啊。”常豪将兰生看成了眼中钉,因她妖言惑众,让他不得不扔一块肉多的骨头,虽然自己赢是十拿九稳,还有一拿不稳呢。
“不是不以为意,但想赢者有好处,输者不会倒赔好处吧。”她可不是长风狗。
“这个嘛,其实也不该说输赢,但如果各位一个不赢,那就别折腾了,还是照以前的规矩办,我长风罩着各造,代表北造说话,大家靠着长风赚大钱。当然,白羊祭是不会再有了,入行新规矩,我会想想好的。”常豪又哈哈。
说半天,不宰白羊,宰黑羊了。
“豪爷,您还没说怎么赌?”
长期被压迫的人都已经习惯,有块骨头就摇尾巴,更何况这回还是肉骨头,个个很兴奋。
“咱们——”常豪眼珠子骨碌一转,“捞珠。”
说着,他从怀里拿出一枚白玉环。白玉环由精致的金丝镂圈在其中,金丝镂盘成繁复案纹,玉环之下一串珍珠,也都用金丝镂包着。
“这是长风执事者所掌金玉环,只有常氏嫡系可佩戴,珍珠越多,地位越高。听说一颗珍珠等于一道造主令,不知真假啊?”有人惊叹而问。
“这当然得是这枚玉环上解下的珍珠才等同了。”常豪这枚造主玉环才拿到手,立刻显摆。处心积虑,忍气吞声多年,终于能坐上造主之位,春风得意,不把玩权柄更待何时?“我解下一枚珠,请万和楼放进锦鲤肚腹之内,大家各捞一条上来,谁的锦鲤肚里有珠子,这珠子从此就归他了,且凭珠兑赢诺,绝无虚言。”
众人连声道妙,兰生却觉荒唐。这些人无论权力大小多少,拥有着一半工造领域,竟如此儿戏做出分工决定。而常豪最可恶,说什么捞珠,没有底气才怪。昨日接到改在万和楼吃饭的通知,这会儿又表现得那么大方,拿六皇子府的工程出诱饵,实在有古怪。
“这玉环实在精致,不知能否让我们传看开眼?”心里想的,嘴上说的,兰生没有表现出不同,也显出兴致。
常豪见兰生都似服从了,哪能不同意,任玉环转一圈,享受人人捧高的拍马奉承。然后,他叫万和楼掌柜来,将赌约说了,吩咐准备二十条锦鲤,又解下玉环珍珠交给掌柜的,请他喂进锦鲤腹中。
不一会儿,几个伙计抬来一口花瓷缸。缸里锦鲤游动,色彩缤纷,尚不知自己可能被开膛破肚。
“如我所说,若是谁都没捞到珠子,今后还以我长风为首,大家跟着赚钱就是。若谁捞到了,那就是大赢家,今日是他的大福之日。哈哈哈!”
这人改名哈哈豪好了,别人一点没觉得好笑的事,他哈哈哈哈不停。兰生腹诽着,同时定睛看缸中锦鲤。水色清澄, 但鲤鱼的颜色让人眼花缭乱,如果是一般人,只有抓瞎凭运气。遗憾得是,她不是一般人。
不管她愿不愿意,有一种不能解释的,称之为天生能力或自然赋予的通感,就是能让她看到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尤其,还是属于她的东西。
刚才她在玉环的每颗珠子里注了一道紫风,虽然没有具体的指望,但二十条色彩斑斓的鱼里,此时确有一条红白鲤的肚子隐隐泛紫光,眼睛不用刁,就看得清晰。
当老二,她不觉得光宗耀祖,但不赢就会让长风正名了欺负,也不是愉快的事。先拿下再说?兰生敛眸沉心,在人人往花缸围去,决定自己的“幸运鱼”时,她坐着没动。
常豪也没动,看着兰生笑冷,“兰大姑娘很定心,势在必得嘛。”
“哈……豪爷说笑,我不过以为看和不看一个样,都是凭手气。”兰生“谦虚”。
“这大概是兰大姑娘今日在这儿说得最对的一句话了。”就是说她之前都不对,常豪哈哈哈,“手气这种事是给有福之人的。”
兰生应是。不是福不福,而是刁不刁。正好,她不是一看就知的刁姑娘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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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4章 水狗
可怜的鱼儿匆匆逃,一条,两条,三条,让人捞上去,避不开剖肚子的命运。人们哀叹声声,却不是为它们可怜,而是为自己可惜,没捞上宝。
兰生是被遗忘的,常豪是被敬重的,就这么留到最后两个。锦鲤还有十条多一二,红白那条,或别人运气不好,或它别有灵性,在缸里上上下下打圈。
“兰大姑娘,请吧。”常豪显“风度”。
兰生不要这份“风度”,凤眼笑得俏美,“豪爷,让兰生增加十份之一的运气如何?”
常豪哈哈又来,“兰大姑娘的意思是我捞不着。”
没错,他捞不着。兰生依旧笑俏了,“我当然希望豪爷捞不着,谁不想赢呢?不过,要是豪爷的运气真到了,我也只好自认倒霉。这点风险还是要担的,总不能只对自己有好处。”
常豪抬眉,感觉兰生好像意有所知,嘲他只做有好处的事,不由脸色一沉,“好,就让兰大姑娘压轴。”
他撩起袖子,拿过伙计递来的捞盆,大步走到缸前,好似在看十来条鱼,但就在红白锦浮上来时,忽然出手。
别人不知道,兰生却是知道了。这个哈哈哈的常豪果然得意有出处,红白色的锦鲤有好几条,看上去差不多,他偏偏对准那条吞珠的锦鲤下手。虽不知他同万和楼的掌柜是如何沆瀣一气,但肯定有某种暗示,或者早有准备。
却说常豪一盆舀下去。确信自己会赢。
别人不知道,他却是知道的。他是万和楼老主顾,以前每回来帝都都光顾,和掌柜更是交情不错。而他命中缺水,常氏造主却任任带水,请教了不少人之后,他在自己常居处或常去处养锦鲤放龟生。恰好万和楼后院里有一个水池,这些年他放了不少鱼,而这条红白锦是他前两日亲自选来的,当时还跟掌柜好好描述了一番这条锦的特征。那么多人在场。刚才他也不好给掌柜打眼色。但看到这条红白锦,他就明白掌柜听懂了自己为何用锦鲤来打赌的意图。珠子肯定在这条鱼的肚子里。
但常豪发现对鱼的游速估计不足,明明对准红白鲤舀的,再看。盆里的鱼却换了一乌白锦。好在盆大半还沉在水里。他假装手滑。将乌白锦倒出去,哈哈干笑两声,说这些鱼不似看起来好捞。
众人跟着哈哈。还没看出名堂来。
唯有兰生沉眸,声色不动。这位要耍把戏,她就让他耍得滑稽一点。
常豪又看到红白锦了。这回他不敢大意,双手捉盆,顺红白锦游得方向慢慢跟着移,确认它怎么都逃不掉,极快往上一提。不料,突然几条鱼哗啦跳出水面,吓得他真手滑,捞上一盆无鱼的水,还泼得衣服鞋子湿嗒嗒。
常豪暗咒一句,又见那几个小造主面露疑惑之色,便知不能再拖延了,否则会让他们看出端倪,于是哈哈笑道,“最后一捞,有鱼没鱼都算完。不然跟捞一回的各位比,又要落人口实,说我长风不公了。”
“豪爷小心脚下滑。”落她口实吗?兰生以德报怨。
常豪顾不得身上湿,捉盆的表情有些光火,恶狠狠盯着花缸,心想自己难道连一条鱼都对付不了?但这回他竟看不清是哪条红白锦了。鱼儿悠悠,和刚才跳出水的景象完全不同,全部沉在缸底摆尾。面上的水还是清澈的,但往下似乎有些漩动,几条沉底红白鱼看着都差不多。他眯着眼想要看仔细,后来干脆将袖子挽到肩,伸盆探身拨那些鱼,就差没把脑袋探水里去。
他太急于找那条吞珠的鱼,忘了那么多双眼睛在看。
人们看不同颜色的鱼儿被他拨上又不要,心里开始了然。几个造主心里都骂娘,就说没这么好的事落到自己身上,这位新任的长风造主一肚子坏水,比常海难打交道多了,今后还不知会怎么样。
“豪爷原来爱玩水,要不要到缸里游一回?”兰生淡淡笑着,出言讥讽。
她这话说得正是时候,那些原本看不起她的人暗道讽得好。
常豪猛然醒悟,咬牙切齿盯准一条红白,觉得最像,抬起了盆,“哈哈,不是我玩水,是这些鱼太滑溜,成了精一样。哈哈…..”盆浅水浅,一下子看清此红白非彼红白,眼珠子就瞪了瞪,声音干巴还得故作松口气,“……就它……”
盆里的水飞溅起来,一股脑儿,泼得常豪一头一脸,哈哈嘴里噜噜冒泡。鱼在盆中乱跳乱甩,人人都不怀疑它是让长风造主这般狼狈的始作俑者。
常豪气得脸红脖子粗,连鱼带盆往地上砸。
伙计上来收拾,又当场剖鱼肚,找不出珠子来。
常豪早就知道,这时候的心情也哈哈不起来,粗声说道,“看来今日我的手气也不行,各位稍等,我去换了湿衣就来。”
长风其他人还在,但也止不住多数看明白的人偷着幸灾乐祸,要笑不笑的表情浮在正经的脸皮。
木林可不管,对兰生眨眨眼,“咱家造主,就看您的手气了,像白羊祭那样,手到擒来。”
兰生但笑不语。
常豪没一会儿就回来了,神情如常,拱手哈哈道,“让各位久等,经过这回,我肯定是不能改行当渔夫去了,捉条鱼都让大家看笑话。”
心里嗤之以鼻,脸上却堆着笑,捧场常豪的笑话,一群人是是。
“兰大姑娘,你最后压轴,咱们这些人可是都让了些福运给你,你要捞到吞珠锦鲤,就当大伙儿给居安造送一份开门大礼了。”常豪想缸里还有十条鱼左右,就算他没捞着,也不见得兰生就能捞到。兰生哪怕是过白羊祭的第一人,但他人对她的第一印象却是一个女子。女子无大才,是这个时空的主流。
兰生不介意别人看扁她,宁可对方掉以轻心,她的赢面才大。走到缸边,让豌豆给她扎紧袖口,将手腕都包了进去,只把半个盆浸到水里,眨眼就舀起来,端着盆摆到地上,动作一气呵成。水清清鱼游游,别说身上了,手都没沾水。相比常豪之前的狼狈模样,简直就是对他的莫大讽刺。
常豪又变了脸色。盆里那条鱼,可不就是他费了半天劲都没能捞上来的红白锦么?他三捞不成,还弄得跟落水狗差不多,那位姑娘却轻轻巧巧捧到手。
伙计上来取鱼,大家都盯着他手上的锦鲤,这时候,奇了。红白鱼嘴张嘴合,竟吐出一样东西。那东西滚落盆中,精美明润,正是那颗金镂珍珠。
没剖鱼肚,没见水溅,没有血流,赢得那么漂亮那么爽利。
木林一拍桌,整个人蹦起来,大声叫好。管宏铁哥不必说,四平八稳的性子,就算得意也只放心里,要忍到没外人在。
豌豆配合木林的叫好声,笑嘻嘻捡起珍珠,用干帕子擦净,“大姑娘,我帮你收着?”
兰生点头,对金镂珍珠未多看一眼,也知豌豆玲珑心思。虽说是赢到的战利品,毕竟是常豪的东西,她随身带着,恐怕有人恶意说闲话。景荻教出来的,没有笨蛋。
“各位,先谢过你们大方让给我的福气了。其实看豪爷捞得那么费力,我一点希望都不抱,怕水也怕鱼,随便捞一条算数,想不到真撞了大吉大利。”兰生微微一福,谢礼。
“豪爷,工造司那边就拜托您推荐我们居安造了。我们要能拿下六皇子府的工程,保证对大家都有好处。”目光览过,造主中只有常豪不以为然,她笑了笑,今天这顿饭吃下来,收获会不错,“至于定行规临时的这个行首,虽说我经验浅,但豪爷的话一言九鼎,我也不好意思推辞,就却之不恭了。等我想一想,定个大概章程,尽快安排第二回商聚。别的好说,请一定准时,在座的谁不是大忙人,谁让谁等都不应该。”
常豪又觉兰生说得是他,哼了一声,“兰大姑娘, 我说话算话,今日你撞吉也好,走运也好,横竖珍珠归你了。我只荐居安造给工造司,这里其他人,包括长风在内,都不会跟你争。定规行首也是你,帖子一到,人准时。谁敢不到,就是不给我面子。今后,有我长风,就有你居安,第二把交椅由你坐。除非,你不想坐。”
“兰生不敢想那么远,把眼前过好再说。”长风凭什么第一?居安争什么第二?“豪爷豪气,兰生可以放手做事,但愿不负众望,也不负豪爷所托。”
“我突然想起海侄子今日回乡,作叔叔的,定要相送。各位,改日再会。”饭没吃完,常豪已待不下去,找了个蹩脚的借口。
自从红白锦让兰生捞上来,他就没哈哈笑过,全部力气都用来压心火了,还让兰生呛了又呛,却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赢注是他许诺的,吞珠捞鱼是他提议的,最坏的打算就是让某个运道好的小造主赢了,他只要略施压力便能叫对方把好处吐出大半来。谁知,让最不该赢的人赢了。
居安造明明小到可以无视,偏偏刺得他眼疼手疼全身疼。常豪一边走,一边下定决心——
眼中钉,只有拔了,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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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5章 激将
常豪走了,其他人也不好继续吃喝,离开才上热菜的席面。倒数第二拨走得那几个属乐福造,造主叫乐和,唯一和兰生拱手道别的人。
包间里就剩了居安造的,管宏才道,“乐氏是殷实商贾大家族,那位排行第十,成亲后分家出来单过,手上拿着帝都几块旺地,自供地自造宅,后来干脆自己开了造行,凭家族人脉一年到头倒也忙不停,不需要靠长风关照,不过也不得罪长风就是。跟他名字一样,挺和气的,所以才跟大姑娘打招呼。”
富二代?怪不得刚才嘿哈点头的症状轻得多。兰生却也不多说,让伙计拿两套碗筷来,请他们接着上菜。
伙计一愣,“客人不走?”
这家万和楼是有问题,兰生撇笑,“听说是包席,难道豪爷没付定银?”包席是照桌数算钱的,一般先下定,定银不退。
“付是付了……”而且常豪一向大方,是早付清的。
“那就行了,我们几人并成小桌,吃下来定银还有得多。”终于能好好吃饭。
伙计半张着嘴,僵笑道是,退下去传菜。
掌柜看他不收拾桌子就出来,骂道,“你个懒驴拉磨不干活的东西,留里面的菜喂耗子啊。什么事都要我盯着,小心我踢你滚蛋。”
伙计苦脸分辩,“掌柜的,我好歹干了也有两年,怎么会不懂做事?可里面客人吩咐了,让我们接着上菜。三桌并了一小桌。要吃回定钱来。”
万和楼的规矩之一,剩菜不是用来倒的,而是用来赚银子的。
掌柜一听就瞪了眼,“豪爷都走了,还有谁没走?”
今天可不是他的好日子,豪爷的鱼让别人捞去,豪爷走时招呼都不跟他打,说不准今后再不光顾,平白少一大方客。好在包间酒席的银子提前付清,菜还没上几道。他刚才瞧得真切。那些造行的人没怎么敢动筷。把菜回收加热,再上别桌,又赚一赚。至少这一笔本钱都不费。
他想得这么好,不料居然有人赖着不走。还要上菜?谁啊?
伙计答道。“就是赢了豪爷那颗珠子的姑娘。和她那帮人。”
掌柜吹起胡子,“真麻烦,主家都走了。她还当自己是客人吗?你去告诉他们,豪爷走时说吃完了,万和楼不能再上菜,要吃就捡桌上的吃。”
“掌柜的,反正咱们都收了豪爷银子,三桌又并了一桌,随便上几道菜就行。没准居风造做大了,今后也能成咱这儿常客。”伙计心想,得罪人的事让他干,凭什么?
“呸,一女子能开造行,都是常海无能。如今换了豪爷,居风造要能做大,我给她开个十桌百两的大席面,不收银子。”算了吧,说不定明天就关门。“能不能成常客,我一看就知。瞧她那么精明,还叫咱上菜,今后能给咱送银子?”
“就是说啊,那女的精明得很。不过掌柜,你说居风造做大就请大席面,真的假的?”掌柜和伙计之间突然横来一颗脑袋,长得平凡,笑得普通,十四五岁一个少年,肩上扛一把扫帚。
掌柜心里憋一口气,语气直梗道,“真的。”
“那——怎么才算做大?”少年笑眯着眼。
“……”眼珠子左右晃荡,掌柜定下居风造肯定达不到的高度,“把六皇子府造完就算。”
少年抿拢了嘴,一本正经点脑袋,拍着伙计的肩膀,下巴朝兰生所在的包间努努,“有劳,再往那儿送副碗筷。还有,上菜要照豪爷的标准。银子都付清了,你们随便应付可不成。”
掌柜和伙计眼睁睁看少年推开包间门。
“万和楼掌柜放话——”小身板,大声量,传遍万和楼每个角落,“咱居安造要是能把六皇子府造完,给咱开十桌百两大席面,不用钱。”
包间里,凤眸刁俏的女子转过头来。隔那么远,掌柜却能清楚看到她笑弯了眼。然后,那少年坐下和女子说了一会儿话,女子听完,又对身旁小丫头说了什么。
那丫头蹦蹦跳跳过来,也笑得明丽,声音清亮,“掌柜的,我家大姑娘多谢万和楼一番盛情美意,决定接受了。十桌席,到时候谁都能来当吃客,先到先坐,坐满为止。写吧。”
堂客们欢呼拍手,人人有机会吃到,人心自然有了偏向。
掌柜觉得脊梁发冷手脚发麻,“写……写啥?”
“掌柜真是,瞧你一副很会打算盘的模样。虽是掌柜的好意,不过既然允诺,就要立约为凭。百两大席,就算我家大姑娘犒赏大伙儿,也得掂量掂量呢。所以——”豌豆进了柜台,磨墨蘸笔,手腕漂亮一翻,“能当掌柜,字一定写得好,请吧。”
掌柜狂冒冷汗,咽下一口干涩意,内心挣扎无比。按理,居安造绝对拿不到六皇子府的工程,豪爷不可能干看着。但是,万一呢?那位兰大姑娘,过白羊祭,捞红白锦,鱼自己吐珍珠,一路吉星高照,万一真把六皇子府造成了,万和楼要搭上一百两银子!东家什么样,他最清楚不过,不可能掏这银子,那就是他自己吃进。一百两等于他两年薪俸啊。
赖吧!他陡然拿定主意。大堂客欢呼又怎么样?他一个掌柜,万和楼又不是他的,没道理冒这个风险。
“呃——我说笑而已,我又不是东家,怎能随便作主?”口说无凭,还好还好。
豌豆发出长长切一声,“掌柜刚才信誓旦旦说是真的,看来万和楼不讲信用。付过银子的酒席,还没怎么上菜,主家提前走了,客人想继续吃酒席都不行,居然让我们捡桌上剩下的吃。这种话也说得出口,实在很小家子气,不知会不会其他地方也抠门,以次充好。”
掌柜恼怒,“你!”
“掌柜作不了主,我却作得了主,你不必大声嚷嚷。”一位大腹便便的少妇让丫头扶了出来,穿贵妆美,容貌秀丽,是安国侯家的好媳妇,京氏的大小姐,万和楼的女东家,京秋。
她亦远远看着兰生,但颔首,隔着大堂喊话“兰大姑娘,若居安造能顺利完工六皇子府,万和楼定向你贺喜,不过十桌酒席先到先得这法子少些意思,不如为西北逃难来的百姓发米一日,如何呢?”
兰生眉头一拢,又笑开来,“好得很。”厉害!让京秋拐弯抹角笑她见识短,她还没法顶回去。
人们纷纷赞好,豌豆的话轻悄悄散了,一点疑虑也没煽动起来。
京秋走入包间,连同掌柜一起,关了门就斥责掌柜,“还不快给人赔不是,因为你没出息,害得我都跟你丢人现眼。平素我怎么叮咛的,别为了几个小钱就开罪客人,哪怕赔银子都得让客人满意而归。说话小心谨慎,既然开了口,就别扭捏小气。”
掌柜心里奇怪,但东家说赔不是,他就老老实实低头哈腰。
“你可知这位兰大姑娘是什么人?”京秋坐到兰生旁边,原本是豌豆的位置。
掌柜不太服气,脱口道不知。
“我能说么?”京秋看兰生一眼。
兰生不置可否。
京秋便道,“这位是……”忽然语气一顿,“……是我的好姐妹,今后要待若上宾。”
掌柜立刻说记住了。
“记住就行了,别再给我抹抹黑。我要是能指望你们,万和楼早和醉仙居齐名了,统统都是榆木疙瘩脑袋。出去吧,准备最好的酒菜来,我陪兰大姑娘吃饭。”京秋叹气,将人打发走。
掌柜下去后,兰生不动声色。说实话,京秋一开始就和安纹佩一起出场,也看安鹄跳桌舞,让她不能有好印象。不过,这时单独瞧这人,气质娴雅大方,绝不显一分不善,比她高端上档次。她,反而是坏的那个。
小扫知道的事情很多,连褐老四栽在万和楼的糗也一清二楚,说一辆百瓣花案的马车等在外面有两刻了。兰生才让豌豆挑事,想看看究竟是不是京秋。结果不出意料。
“我自己管着买卖营生,身份能掖着就掖着,不想让人异样的目光瞧自己。想来你也不容易,便不说了罢。”
兰生认为,做了好事一定要张扬者,这份好心也未必纯粹。于是,心里又生距离感,面上保持客气礼貌,说些无关紧要的话。
“快生了吧?”大肚惊人。
“七月初。”准妈妈一般都爱摸肚子,京秋也不例外,神情似乎更多一份柔和,“我挺怕的,都说要到鬼门关前走一遭。而且我又怕疼。你不是知道吗?小时候咱俩比爬树,我不小心摔下来,就膝盖磨破了层皮,哭得惊天动地。”
兰生沉默半晌,绽开一笑,“我怎么记得摔下来的是我,破了皮的也是我,你哭得是厉害,以为我摔死了。”
京秋啊了一声,面色有些尴尬,“有了身子之后脑袋突然笨了,算账老出错,连记性都差成这样。没错,没错,是你摔我哭。”
伙计来上菜,京秋说要早些回侯府,便告辞了。
没人注意到小扫眸中的冷光。(未完待续。。)
第196章 京白
京秋虽说了要回侯府,但直到兰生离开,她才上车。马车也没往侯府去,而是回了娘家。她娘白氏,正在晒花茶,和一位粉衣少女笑说着话。
“母亲。”京秋加入,亲热贴白氏而坐,同时对少女点头,“雪音,几时来的?”
粉衣少女也坐到京秋身边,喊她表姐,“昨日才到,祖父让我送雪莲丹来。”
“这回多住些日子,陪陪我娘。别像上次,非要住在外头。我到底是嫁了出去,出门都要跟婆婆开口,更别说回娘家了。”京秋说道。
粉衣少女是清音宗宗主的孙女白雪音,也是柳今今在玲珑水榭冒充的那位。白氏和京氏结亲,就和邬氏南月氏联姻的意义相同,强强联合。
清音宗早先制药见长,与其说是宗派,不如说是药商,专购种植药材的土地,占据着药材市场相当大的比例。宗主姓白,大荣建国初期扬名,后代宗主中出了相当出色的北侠宗弟子,在清音宗单立武派,广招弟子,名声鹊起,成为五宗之一。
“上回是师弟妹们爱热闹,这回我自己来的,要住到表姐你生完孩子做完月子。不止我爹娘,连祖父都反复叮嘱,都为表姐紧张呢。”白雪音会一点武一点药,因长相甜美,备受宠爱。
“雪音,你不是还为表姐带了补药?去拿来吧,省得要派人送,让她婆家觉得好似她们照顾不周到。”白氏想起来。
白雪音吐吐舌头,“看到表姐这样,我都不想成亲了。从前多好。我每回到帝都来,表姐带我到处见识。如今见面也难。出门也难,送补药还要看别人脸色。”
“女子最好的时候就是在家当女儿的时候。到了婆家,上孝公婆,服侍丈夫,下育儿女,一大家子要你操持,一点为自己的工夫也没有了。所以,你好好惜之。”白氏笑着,催雪音去取物。
待雪音走了,白氏看着女儿。神情有些绷紧,“没事先说一声就来,你婆婆知道么?别还像从前那样心野,要在你相公身上多花点心思,免得再来一个冯娘子。”
京秋笑容泛冷,“我相公就爱怜惜那些出身贫贱没了丈夫的可怜寡妇,除非他死了,我是没办法博取他的欢心了。不过,好歹我公婆还是明理之人。只要讨得他们喜欢,外面那些是进不了侯府大门的。”
白氏脸上但露不屑,“安国侯府怎么养出这么一个没出息的东西!当初看着文质彬彬知书达理的,竟爱招惹寡妇。在外头胡来也罢了。男人嘛,有几个不爱拈花惹草的,你相公居然还想娶回家。真是气死我了。你爹也气得不轻。”
“男人爱拈花惹草,所以嫁谁都一样。娘也不必烦了,女儿心中有数。他近来还算收敛。要是我这胎得了儿子,婆婆就更帮着我了,他怎么都在我手心里捏着。”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京秋的贵妇生活并不顺心。
“唉,越看你好强,我越难受。你自小聪慧,比你大哥不知强多少倍,却偏偏是女儿身。女子若得不到丈夫喜欢,面上再强,心里也枯。”叹完,听出女儿话中它意,“你这胎若是女儿,你婆婆难道就不帮你了?”
“各家宅门里不就那点事?娘安心,侯府里的事我自有主张。我今日是去万和楼会账,想在走动还方便时再盯一盯,不料遇到一个人。照娘前些日子的吩咐,我跟她应酬了几句,所以才回来跟娘说这事。”京秋要说兰生。
“南月兰生?你遇到她了?”白氏挑眉。
“南月兰生开了一家造行,今日长风新造主常豪在万和楼请客,她自然也在受邀之列。”京秋将捞鱼争珠的事跟她娘说了,“常豪没捞到吞珠的锦鲤,只得将工造司给的机会双手奉送,但心里也没法高兴,随便找个借口先走了。南月兰生却不走,还让人继续上菜。掌柜气不过,背地说她要是能将六皇子府造成,万和楼就赠送她十桌酒席。谁知让她的小厮听个正好,当即宣扬开来。眼看万和楼名声有损,我只好出面应付了她几句,将十桌席改成给灾民发米一日。”
白氏语气轻蔑,“邬家姐妹来自东蛮之地,教出来的女儿也好不到哪儿去,如此小家子气。主家走了还赖着吃酒席?不过你的做法高明,借积善行福的名义,反而给万和楼做出好名声。这米——”
“正好明月殿要购三千两好米发放,我自己捐百两,再让小姑子到咱们米铺里去提就行了,正好把前几年屯得陈粮处理掉,赚大差价。”有白氏这样的妈,才有京秋这样的女儿,做买卖做人像足十成,利字摆前。
“南月家的几个女儿都是好看面孔笨心思。那些灾民能填饱肚子就行了 ,哪里分得清好米陈米,我们不必跟她们一样犯傻。”白氏对女儿的做法表示赞赏。
京秋一笑,“且不说它。我和南月兰生说起小时候爬树的事,故意说成我从树上摔下来大哭。”
白氏问道,“如何?”
“她却记得很清楚,说是她摔了我大哭。”京秋答。
“这么说来,南月兰生还是南月兰生,邬梅没有动手脚。”白氏沉眸。
京秋环抱双臂,“好母亲,别再吓我。那日您跟我说了之后,我连着好几晚做噩梦。移魂替身也好,诈尸还魂也好,这种事太荒谬了。父亲不是说过,东海巫族多为行骗之术,要么就是鬼魅伎俩,登不上大雅之堂。”
“你父亲说得没错。天下能者已经十分罕见,自称有天能通感者,多是骗者。如明月和邬氏,一代不如一代,很快他们会跟普通人没两样。反观繁京。以易经为本,从象数义理纵深横广研究。小可治人,大可治国。才是智者的正途大道。血脉会疏远,天能太稀有,然而易经中的道理却是不变的,大荣该由智者辅助,而非能者。”白氏嫁夫随夫,“不过,东海明月仍有传承,邬氏姐妹金薇玉蕊所展现的匪夷所思之能,仍让繁京忌惮。还有方道长。他的预言连你父亲都信七分。南月兰生活不过二十,结果不但活过了,比起小时候安静的性子,如今好似换了一个人,实在无法不联想到东海筮术。”
“话虽这么说,但南月兰生如果真死了,换成别人的魂,那就不是亲生女。邬氏何必这么做?难道就为了让女儿嫁六皇子,将来当皇后吗?”京秋实在不懂。
“因为南月氏还想保住大国师之位。还想保住明月流。明月流已是皇族所用的最后一族能者,只要它仍光明正大存在,能者之心不会死,普通人就会一直低他们一等。”一位中年男子走进花园。
方正脸。严正眼,面额开阔,五官正直。京朋。繁京之高师,朝廷之高官。但他这辈子最想要的大国师之位还没拿到。大荣国师,一直是天能者担任。从不交给普通人。
“父亲。”京秋起身行礼。
京朋对子女的要求一向严厉,看到出嫁的女儿回来,亦不露高兴神色,但道,“南月兰生确实渡了劫就好,邬梅一回来就祈到雨,若还能使东海传说中的行魂术,防范起来会十分棘手。”
白氏道,“想来又是一则夸大其辞。”
“这些夸大其辞很快就一个字都不留了。”京朋目光冷峻,“六皇子虽然醒了,我却看不出跟南月兰生有何关系,要说祈福聚福之类的,谁不会做?南月兰生无天能,八字又不好,六皇子醒了,也失了太子位,不似福倒似祸。南月涯,明月流,都已经走到末路。”
“大哥还买了南月兰生造的楼,真是,不知他怎么想的?女儿小时候就知道,只能和南月兰生表面交好而已。南月兰生隐瞒着自己的身份在外立造行,女儿也没说与别人知。不是帮她,但想她凭六皇子妃的身份做事反而得了便宜。”
如兰生所想,京秋不是闺蜜,从一开始就不是。
“她要想说出自己的身份,早就人尽皆知。她不想说,何必我们多嘴?等着吧,终究她撑不住,不得不靠皇家媳妇的名头赢过对手,还说成自己有本事。至于你大哥,你爹就要跟他断绝父子关系,着实不用理他。”白氏前半番是真心,后半番是假意,要看京朋的脸色。
京朋哼了一声,没说话。
白氏放心,这表明父子之间还能修补。
天昏暗时,兰生回到新门里。吃过饭,整个下午去看地皮。东市是长风地盘,她不争,而西市在家和鸦场一线,地价也没那么贵,想建居安造本部。看中一块,很心动,让铁哥一句话堵到噎。
“六皇子府万一选在东面,兰大姑娘是打算横穿整个帝都过来么?”
所以,她空空两手回来了。
回来了,还没走完巴掌大那块院子,小坡子滴溜溜跑出来。
“巧得很,殿下才问起娘娘,娘娘就回来了!”
原来回家多自在,现在回家多了个太爷要伺候,这日子得怎么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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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没能回评,不好意思,感谢大家投票打赏和各种鼓励。
关于兰生和六皇子的对手戏,毕竟六皇子才醒,不可能马上就鲜活妖孽,但是一个屋檐下,今后会有很多掐架的。
至今一章没存上,因为工作非常非常忙,但是封推会争取双更的。封推之后,如果写得顺,会再以粉红换加更,请大家留意章节后的通知。
所以八月还请大家多支持了,没有别的推荐,希望在粉红榜上露个面。
感激不尽!(未完待续。。)
第197章 从夫
进自己的屋换衣服,被对面唤娘娘三次;亭中同有花说话,让金薇玉蕊和皮球照常来这儿开伙,被对面唤娘娘四次;冯娘来请示今晚菜色,没说上两句,被对面唤娘娘五次。一声娘娘黑一条脸皮,十来声下来,彻底黑面。
兰生蹭蹭走到小坡子面前,看他一缩脑袋,“你也知道过头?”
小坡子讪笑,背着一只手合拢身后帘缝,低声道,“娘娘该知奴才也只是听命行事。殿下没醒那会儿,何曾烦过娘娘一声?奴才难为,请娘娘担待。”
“他才刚醒转一天,精力倒是充沛,那么会差使人。”兰生看小坡子小心翼翼,也知不该为难他,但掀了帘子进屋。
六皇子双脚着地,坐在床沿,靠着叠起的被子。屋内圆桌移位到他跟前,上面摆着两只碗,一只盛药,一只盛粥。让兰生诧异的是,居然没人在旁边服侍,他自己捉汤匙舀粥。可毕竟躺了小半年没动弹,抬个胳膊都十分吃力,一匙粥抖掉大半。
其实他恢复得最快的,只有那双眼睛。魂神炫彩妖华,全映在眸仁之中,墨美。也因为他的眼气恢复了,她早上才觉得妖力迫人。
然而,他离康复还早呢。大袍下的虚瘦架子,空落无比的袖管,没有颊肉的病容,和梨冷庵外那位月华般俊美的男子相比,全靠神韵魂魄的回归,让人不能错辨。
她望过去,他望回来。比她多一抹笑。然后,垂了眼,目光仿佛和手里颤动的汤匙较量,好似这般,就有力气把汤匙送到嘴里。
兰生听到自己心里叹了口气,坐过去,拿走他手里的汤匙,端起粥碗,一勺送到他面前。这段婚姻已成事实,自己之前没作挣扎。也并非老六强娶。所以她没资格扮憎恨丈夫的委屈老婆。就当回到医院打工的时候,喂那些没法自己吃饭的老人家。
她送粥,他吃粥,叮叮当当这么吃完了一碗。彼此却无一字交流。或者。有默契。知道吃饭时吃饭,别做多余的事。
小坡子进来也似掐准了点,正看到兰生喂六皇子最后一口。立刻笑咧了嘴,打破一室安宁,“娘娘,这药需随饭喝下。”
兰生从善如流,端了药碗。人后都当好媳妇了,没道理人前换成恶妇脸。
“不喝。”病人却撇开头,突然不合作。
这是再次证明冯娘子的厨艺一绝?兰生放下药碗,不说话,因为她相信,忠心耿耿的小坡子一定不会沉默。
小坡子果然苦口婆心,“殿下不可不喝。这是御医局众位大夫一起开出的药,由宫中药房精选最好药材配制,有助于殿下……”
兰生撇撇嘴。
“爱妃的神情相当不以为然哪。”六皇子的视力大概也恢复完全,“那我就更不能喝了。”
小坡子看向兰生,眼睛老圆了。
兰生发现,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原来有双猫咪眼。不过,她心如铁,对可爱的动物不感冒,连小黑都难以讨好 ,更别说装猫的人了。
小坡子见对方不为所动,只好硬着头皮自己坚持,“殿下为何不喝?”
“爱妃为何不想我喝?”
两人互相踢球就好,传给她一个场外观众干什么呢?为了不背上谋害亲夫的罪名,兰生不得不澄清,“殿下看来真是摔得不轻,刚说过的话就不记得了。”
六皇子妖眼忽无辜,“我说了什么话?”
小坡子是真无辜,“不喝。”纯纯的无辜,“是殿下自己说不喝的,本来娘娘要喂您。”
“小坡子。”主人叫小狗的语气。
“是,殿下!”小狗汪汪回,与有荣焉之感。
“你是忠心于我,还是忠心于六皇子妃,给你一晚上,明日一早告诉我。现在,让我夫妻俩说会儿悄悄话。”赶人不用说一个走字。
小坡子忙不迭跑了出去。
兰生看六皇子以手肘顶着被子,还没想到他这么做的用意,自己就成了他的靠垫。他歪在她身上,头靠进她的颈窝,手臂环住她的腰间。她能感觉他的虚弱,也能感觉他手掌隔着衣料传来的温度,但他以前一直是冰手,就像放浪不羁的眼神,无情的。他的呼吸也弱,忽长忽短,但每次呼出的气会拂烫她的皮肤。
她吃了一惊,反射性就想抽身让开。
“爱妃,你这么做,在外人面前一点面子也不给我,为夫会伤心的。”气弱魂强,“为夫若好了……”
从爱妃到为夫,一道道往她身上套铁箍,要让她动弹不得,兰生伸出食指,意图顶开他的脑袋,“你若好了,我也不会坐那么近。而且殿下,你的头很重,我的肩很瘦。”
“不会。”那颗脑袋居然在她肩头滚来滚去,“很舒服。”
兰生开始咬牙了,有把妖头揪下来的冲动,“你舒服,我不舒服。六皇子,事到如今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你该清楚,我是冲喜嫁你的,而你本来是要当我妹夫的。童年那点事,在玲珑水榭里就说好的,散了,清了,可别说你摔了头不记得了。”
“兰生。”
他喊她名字的时候,她的心总会跳一跳,必须立刻竖起篱笆墙抵制,“干嘛?”
“我今早就说了,日子一样要过。冲喜也是新娘, 被冲喜也是新郎,散了又聚了,清了又欠了,我当然记得很清楚,但你我结为夫妻,已是无可改变的事实。”他虽靠着她,却没有托付全部重量,声音沉着,有些慵懒,似乎漫不经心,“拴在一起的蚱蜢,应该好好相处才是。”
“我也没跟你吵得鸡飞狗跳的,人前你要我扮恩爱也好。演憎恶也好,一定全力配合你。不过,在家里就让我自在点吧。”这一世,她终于感受到了家。
“相信我,兰生,我和你都想自在,但这个院子外,有很多人不仅不想我们自在,还想要我们的命。”呼出一口气,他笑声轻传。“兰生。可笑的是,到头来我想不出还有谁,能陪我安然吃顿饭。除了你。”
他又道一声兰生,“五岁时我被送到这里。醒来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你。这回。青梅姑娘再陪我走一遭吧。我实在不喜欢独行……”
“你!”兰生见过这样的六皇子,玲珑水榭山台上,他让她坐到身边说话。也是如此冷静清晰,“不吃药,难道是怕药……”
靠在她身上的重量忽沉,她以为六皇子好色的老毛病发作了,这回不再犹豫,起身让开。谁知,他整个人就往床下栽去。她连忙伸手扶住,才发现他不是想占她便宜,而是睡着了。
得!她继续当好媳妇,将他弄平了,还给他盖被子。不为别的,要是他这时有个好歹,那她可真要陪葬了。六皇子妃的金冠,不知怎么搞得,戴得好像越来越牢,动辄就是娘娘驾到,所以和他,也许需要同舟共济。
透过福帘,她看他侧过身去,不由瞪眼气笑,“泫瑾枫,你装睡?”什么都干得出来啊,这人!
没回应。
兰生也干脆不理会,但要出去时,听到他说话。
“兰生,别忘了你每日晨昏定醒的功课。今天在外头做了些什么,你睡前要来说一说。不用管我是否醒着,好习惯就该保持到底。”
“想得美。”兰生一手抬帘。
“你不来,我就去找你。对面距离不远,就算我一时还走不动,却有的是法子过去。”声音那么弱,却那么清楚。
回答六皇子的,只有帘竹敲门框的啪啪声。然后,兰生啪啪走入亭中,啪啪对齐筷子,啪啪吃饭。去,去,去,去他个头!愤怒转化为食量,眨眼扫空一半饭桌,看得蹭饭那三只愣愣着。
“大姐……”南月凌想问怎么了,让金薇在桌下踢了一记,怏怏闭嘴。
但阻止得了一个,阻止不了两个。
玉蕊征求意见,带着小心,“大姐,六皇子一大早差人在府里喊你,是不是想起那天的事了?”怕六皇子因此大发雷霆,迁怒了兰生。
“没有,反而说不记得了,所以你们今后谁都别多嘴,让那天的事就此过去吧。见到他的面,也无须尴尬,他……”厚颜得很。
兰生还道,“玉蕊,圣医谷有否派新的弟子来?”
玉蕊点点头,“和流光住一个院子。”
“明日一早,我想请他们给六皇子看诊开药,要嘴严的。”外面有很多人不但不想他们不自在,还想要他们的命。六皇子这话让她惦记上心。
“嗯。”玉蕊单纯的好处在于问题少。
用过饭,玉蕊和皮球先走,金薇多留几步。她聪慧非常,当然明白兰生担心什么,目光清浅看着这位姐姐。
“他醒了,反而日子不能宁静了。”她道。
“嗯,但我倒不怕不宁静,因为宁静也只是假象,不如尽数掀起来,看看到底有多黑。这时候有个知黑知底的坏人在,对我们是好事。”凤眸一眨俏丽生。
金薇笑得无奈,“知黑知底的坏人就是你的夫君,哪里好?”
“金薇,真正的坏人,脸上不写坏人两个字。”
六皇子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或者需要她自己亲身经历之后,再下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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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红大战第一天就那么激烈,虽然连十五名的影子也看不到了,但是感谢亲们仍这么支持着聆子。
周末必须要开始存稿了,评论区也只好暂时不管,请大家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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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8章 乞巧
六月夏鸟戏空,时光如漂水流手的丝绸,绿郁而过,七月到。
朝廷无大事,各地无忧报,太子有人坐,尘埃落定一般,只有蝉声嚣嚷,仿佛又是大荣兴盛的一年。
黄金帝都,这个夏天最备受瞩目的地方有二。一为会仙缘,在庆云坊抢尽风光。二为新门里,六皇子暂居养身之处。
新开的小巷看似门可罗雀,但暗地之中很多双眼睛盯着,不定时将六皇子恢复状况的消息更新,以刻不容缓的速度送进那些最有权势的府邸之中。同时,帝都市井里也有各种小道消息,让人们不知信哪一个好。但无论如何,大道小道的消息们所显示的,最统一的事实是,六皇子确确切切已经好了起来。
南月涯岌岌可危的大国师之位就此暂稳了。人们传诵,明月流真神奇,最好的御医最好的方士都没能唤醒六皇子,娶了南月家大小姐,住了半年,却能令将死之人复原。连六皇子小时候重病时在南月府养着的事,也不知怎么重新翻出来,增强了人们对南月氏的尊崇。
南月氏是最闻名的能族,也是作为单独一派,最后的能族。明月流若消失,能族将会彻底退出历史舞台,即便拥有天能,没有标杆,没有宗派,能者终究变成散沙,甚至当成异类,不得不混迹于寻常之中,小心隐藏自己的能力。所以,南月是繁京的眼中钉,是贵族们又惧又羡的存在。如今全靠皇帝一人的宠信决定未来。
虽然民间南月声名仍盛,然而朝堂之上,自春天就开始论起的司局变革第一个就拿南月氏开刀。废掉了明月殿,天女圣女掌管四象馆女子别馆,隶属四象, 而各贵女可入别馆学习,但不再学易经,以礼书为重,也不再参与任何祭祀准备。虽然天女圣女的女官品级还保留,每月定期入宫为娘娘公主们卜卦看病。也可受诏进宫。但再没有神女祭司的实权,与两极殿并行的地位完全被剥夺。
没有明月殿,掌管无极宫的南月涯就失去了最可信任的力量。两极殿一直由繁京派的人掌握,这么一来等于架空了无极宫。今后南月涯难有作为。 而他和玄清观方道士虽长年交好。但再好的交情也可能会变化。如今四象馆中。以繁京弟子占了多数,拜在明月流下的学生寥寥无几。其一,天能天赋是学不了的。其二。同样学易经,不如拜在钦天监下。尤其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钦天司监取代无极宫之势凶猛难挡,除非出现变数。
这个变数,就是六皇子。
六皇子是皇上曾经最中意的儿子,龙袍密室案之后,三皇子成为太子,六皇子受宠的日子似乎已到了尽头。想不到他一醒转,皇上太后都亲自到新门里探望,更听说皇上后来还去了两回,并下令御医局内务司全力配合,数不清的名药珍药日日往里送。另选回封地多年的皇叔平王爷那座王府作为六皇子府邸,现成的广厦庭园嫌老旧,打算全部重建。说是失宠,倒似皇上补偿六皇子失了太子位。
六皇子是南月涯的大女婿,哪怕南月涯朝堂上处处受压,只要大女婿在,那些名门高门就会一直跟他保持面上客气。万一六皇子有朝一日权倾朝野,谁不怕呢?
兰生嫁泫瑾枫的时候,完全没想到南月府会有要靠她夫君来支撑的一日。不但自己的命运和他绑在一起,连同南月氏明月流都和他绑在了一起。
而六皇子的康复甚至决定了宅斗哪方的胜利。老夫人最终放手,襄玉抬进李氏娘家,当了某个李家郎的妾。七月十五,邬梅将正式成为国师夫人。虽然到如今,兰生发觉她娘对国师夫人的头衔兴趣并不大,好像瑶镇那些魂不守舍的日子全是自己的误会。李氏和南月萍因此跟老夫人也闹翻了脸,南月萍从梅园搬入她娘的院子,数日前母女二人更是一声不吭住回了李府,不知道又在计划什么让人糟心的事。
但李氏一走,南月府空气都新鲜多了。兰生被某人硬拉着复健,晨昏定醒的工作汇报变成晨昏定醒的散步闲说,每天早晚要逛府里一圈,而且还不是随便逛逛。老夫人那儿吃顿早饭,主院爹妈那儿吃顿晚饭,钟氏那儿都顾到了,一日讨一杯茶。这么转,金薇玉蕊和南月凌也跟着转,一大家子天天吃团圆饭。兰生自打进这府里,还没见过真融洽,托某人的福,见到了。
原来老夫人不偏心,就是一辈子养成了为南月氏着想的习惯,从大局出发,小事软糊;原来她爹的大男子主义其实是不擅长与人交际,得罪人的固执性子;原来钟氏对她爹有真情,本身不强硬,有些小心眼,但还明理;原来南月莎不爱说话爱读书,小小年纪看光了一屋子的书。等等,等等。
兰生带着一家子排挤她娘和她的偏见,一直隔居在偏僻的角落,没看到这个家其实还有美好的地方。宅斗,还没变成血斗,生死斗,只是在有限的资源里争取自己活得更好的一些努力而已。而世上哪有人心纯净一片的地方呢?就得互相磨,互相合,互相争,互相和,如此反反复复,却因为亲情,爱情和各种好的情感,始终不分离。
到了昨日,御医局终于撤去夜值,宣布六皇子已经完全康复,可以放心外出如常走动。兰生觉得老六早半个月前就很如常了。现在是超常,散步就像快步,她还有点喘,被他反笑她体力不好。
至于夫妻关系,如之前他说的,好好过日子,又如她说的,不吵闹打架。她出门的话,他在家养身;她不出门的话,她陪他在家养身。他说话时而阴恻恻寒森,时而妖坏气煞人,时而傲慢不讲理,一堆毛病,但好歹还没犯她最讨厌的贪色暴戾,怎么着都能对付过去。唯一令她奇怪的是,他就是不肯出门。御医都放话说小心照顾之下还是可以出去散散心的,宫里也不止请了他一回,但他就会诈不舒服,还是北内院里人人看得出的粗劣诈法。
御医们个个吊着胆子呢,病人自己说不适,他们当然不会强迫,还赶紧换方子。直到六皇子自己点头说好了,他们才对
直到六皇子自己说好了,他们才敢进宫对皇上说他好了。
兰生问泫瑾枫为何装不好,却被他一眼看得好似自己很白痴 。他说,好了就得应酬人了,作为一个皇帝的儿子,应酬会非常得多,而作为一个皇帝的儿媳妇,应酬也不会少到哪里。他和她大概这辈子也就这段安生日子可过,当然要趁病好好休息。
这不,昨晚才说,今天一早宫里旨意就到,让六皇子夫妇进宫见驾。
有花进屋给兰生梳头,一边有点撅嘴,“什么日子不好入宫,偏捡今日。”
兰生一向不记节庆,只记工程进度,就问,“今天什么日子?”
“乞巧节。”有花习惯兰生不时迷糊的脑袋,“前些日子不是收到柏老板的帖子,让咱们去玲珑水榭踩星桥呢?你忘了?”
“柏叔叔名堂真多。”这么说,兰生就想起来了,“京大少是不是也发了我帖子?他有什么活动?”有的挑,就要挑一挑。
“会仙缘今日有棋赛终决,赢者可免费入住二楼客舍一个月,包一日两顿,还能参加二楼定期才论会,有荐举为官的可能。又请来两位名厨,今日专做南方菜,还有开女儿桌,比针线小玩意儿,谁的手巧,奖各种小礼物。”帝都坏人多,但好玩的也多,有花心野野。
“有好吃的,你不去?”兰生觉得会仙缘的活动也不错。
“柏老板说,如果我们去他那儿,送蜂橘屋招牌点心,一人一份。”玲珑水榭也有吃的,有花却面有为难色,“虽然我也想尝南方菜,但柏老板跟咱们交情深,不像那个京大少,南月煞星。”
兰生笑得不行,这别苗头抢生意的商战策略历史够悠久,“你又不姓南月,我也是泫家妇了,煞不到咱们。香儿不是迷下棋么,让她比棋,万一赢了,我让你们姐儿俩住客舍去,就当放假。”
香儿正好进来听到,“我就想去会仙缘的,有花姐姐却选玲珑水榭。”
有花笑香儿,“不臊脸,学了几日的棋,比得过谁?就怕输得哭鼻子,让人看笑话。”
香儿皱皱鼻子,不说话了,为兰生套宫装。
“分两路不就是了吗?”沉声磁,门帘动,进来一华美男子。
身着银龙云纹天白袍,象牙腰带,坠一双红玉白石珠串。发扎高髻,金冠落珍珠,衬他明月洁面。一对褐金妖目,明明浅灿,却似深幽。他的唇色瑰美泽润,嘴角微翘时就流露出不羁薄情。
兰生想起第一回他那身黑袍,长襟敞风,纱透奢靡之欲,那般艳丽。但这回白衣,俊艳竟然更盛,是一本正色之下难以遮掩去的月冷华美,注定这人不属光明,却比光明更吸引,如无尽黑夜里一簇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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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9章 小打
“敲门。”面对这簇火,兰生必须不扑过去,小命重要。
“装门。”泫瑾枫眸一敛,尽收对面女子的模样。
嫉妒她的人,才说她长相刻薄。下巴尖尖小小脸,肤色不是苍白之美,腻细金润。一双眼,最俏最得意,凤落枝头,百鸟无法争辉。她的五官都精致,和当年帝都最美的邬梅共通,母女二人均有令人无法忽视的一份灵秀。这时,她一身湖绿丝锦,裙上绣兰叶翠鸟,呆板贵气的花样因高腰窄褶长裙的样式显得生动。发式也轻盈,不加假发,看在他眼里亦自然。不过,露了半肩的荷叶领让他觉得刺目,优雅的颈线,锁骨,到此而已,但会引发遐想。
有花和香儿见了他,连忙施礼。一个多月来,院子里每个人都已认他为男主人,包括豌豆在内。泫瑾枫一言一行,妖也好,阴也好,坏也好,无形却强势汹涌,令人不自觉臣服。
大概只有兰生,仍能与之抗衡,不时上演类似敲门装门的对话。
泫瑾枫走到兰生面前,笑得忽阴恻,双唇削薄,嘴角翘,嘴抿线,双手落在她肩上,手掌直触她的肌肤,“爱妃美矣。”
兰生眯冷凤眼,一手捉住他的一手,“殿下这身也英俊神武。”
“神武?”泫瑾枫笑出齿白,阴森感尽消,“爱妃不用说违心话,我从前都没能神武,更别说躺了半年。”
然后他回头吩咐香儿,“今日外面太阳大。给娘娘加一件长袖丝衣,免得晒伤了。”
长袖丝衣?想让她中暑吗?兰生拎起他另一只手,“宫里坐着,太阳大也晒不着,殿下不必操心。”
“爱妃晒伤的话,本殿下会心疼,怎能不操心?”他对他的爱妃什么话都会说,当人面,私底下,从不停止调戏。
“殿下直说荷叶边太大就好。”香儿看出来。嘻嘻笑。“我另找一件小领口的去,这样娘娘也不会热坏了。”
有花翻个白眼,摇着头,识趣跟香儿一起出去。
“兰生。你这院里的。性子各异。却没有一个笨的,连小黑在内。”那只猴子鬼精鬼精。
“殿下夸自己就行了。”兰生看看铜镜里,手抚过领边。心道还好吧,规规矩矩,满大街都是的式样。
铜镜里,泫瑾枫的身影突然加入进来,左手贴上她后颈项,右手重新落在她的肩,但这次慢慢移着,覆到她锁骨。他的掌心温着,目光也温着,动作看着暧昧,却并无暧昧实质。因为他的神情十分平静,眸光不闪,沉着一层金冷。
他不暧昧,她却一惊,顿时跳成了鹿,“泫瑾枫,你我说好的,只太平过日子。”
他眸中金冷不散,面容却妖魅起来,勾着一抹坏,“所以,才叫你换一件衣服。肉在眼前晃,狼怎么改得成吃素?”
随着他身体康健四肢灵活,荒唐本色也要出来了吧?兰生警觉自己这些日子太麻痹了,这个小她两岁的家伙,是帝都出名的浪荡子。从明天,啊,不,从今天起,从头到脚都要给她蒙起来。
惊归惊,口才不想输,她冷笑,“哟,那可好了,大夏天随处都是肉,狼只管吃,小心别吃撑就行。”
他呵呵笑起,沉音如鼓,似要敲进听者心里,“为夫以为爱妃早知道了,我很挑食,非对胃口的肉不咬。”
兰生骇然看着他,一股火气冲头,“是啊,我早知道到了,假姑子最对你胃口。”挑食个屁!明知贞宛攀附权贵,他不也吃干抹净了?
泫瑾枫顿时将兰生拉到眼前,面色森冷,“兰生,别认真了,认真了就没意思了。六皇子好色,非绝艳不吃,非美人不碰,你气什么呢?”
兰生呼吸加快,毫不畏惧他的阴寒冷冽,直视入眼,“泫瑾枫,不是你先气得么?”她一句只管吃,他回一句挑食。
香儿拿衣服进来,看两人身贴身,四目冒火,书上好像叫“**”?妈呀,小书虫赶紧往回踩步子。
“回来!”
“回来!”
两声同时起,香儿止步。
兰生拿过衣服去屏风后,衣服换好,气息也平。她怎么了,跟那位殿下生什么气?明知他就是那德性,将来还指不定要弄多少女人进门,心里早有准备,也没抱过期望。
她拍拍心口,深呼吸,恢复淡定,绕出屏风,不看仍立在铜镜前的男子,道声走吧。不知是错听还是什么,一声不可捉的叹息,起在瞬间,消在瞬间,好像在她心里落了一颗雨点。
她禁不住回身,看着他走上来,然后垂头伸手。她要退,下一瞬改了主意,想她自己实在不必怕他,却不料他竟是为她整理腰带上的流苏。那双大手,刚才还熟练得调戏她,现在却展现她全然陌生的温柔。
兰生迷茫得瞪看着泫瑾枫,想问他什么意思,却最终一个字都没说。能让贞宛念念不舍的六皇子,大概除了他俊美的面庞,还有一些别的什么。问了,就又认真了。罢!
同坐一驾车,同入一座殿,零交流,就好像在为刚才彼此的火花惩罚自己。然后,一个好儿子陪父亲说话,一个好儿媳陪婆婆煮茶,各自展开社交活动。
兰生看奇妃仪态万方,煮茶如庄舞,每个动作都蕴藏技艺,暗道奇妃其实挺了不起的,不管是为了获宠,获名,还是获利,并非坐享其成,脑力体力都需保持最佳状态,还要不断学习提高自身,养出与皇帝匹配的内涵气质。看那个贞宛,也是聪明的,不能再以假姑子轻蔑之。
儿子昏迷的四个多月里,这位母妃娘娘一次未曾来过新门口探望。虽说出宫不易,她却是皇上最宠爱的妃子,太后最喜欢的儿媳妇,只要她愿意,探望一回应该不至于引起争议,但她自始自终端坐在宫中,宁可从他人口中得知儿子的状况。而每每召见兰生,也会问得非常详细,言语之间关怀备至却又为儿子痛心。儿子苏醒,皇上太后都赶去了,她却病着不动。这日是半年来第一次母子见面,她也不过双眼含泪道声好了就好。反倒是皇帝更激动些,对久病痊愈的儿子嘘寒问暖。
明明一直挂心,为何见了面却显得冷淡?明明大家都说她为儿子伤心欲绝,为何没有一点冲动举止?连儿子被陷害谋逆时,皇帝说什么她就是什么,最后似乎完全放弃了儿子。
“这么看着我,有话要问?”奇妃是温柔的,贤惠的,也是聪明的。
兰生想了想,觉得问也无妨,“娘娘不喜爱六殿下么?”
奇妃舀泉的动作停了,“你这孩子真是敢说啊。我若不疼他,他还能进得宫来吗?”看兰生神情疑惑,她一笑,“你以为当娘亲的,只要一昧宠着他爱着他,对他全然信任,为他据理力争,在所有人都说他不好的时候,就该站在他那边,与所有人为敌?”
兰生听着。
“皇上的性子我最了解,他盛怒之下,越是忤逆他的意思,他越坚持己见。我不能为枫儿委屈,只能比皇上还冷漠,待事情水落石出,皇上就不会下不来台,反过来觉得亏欠我母子二人。我守在这儿,与皇上并肩而立,对枫儿不闻不问,皇上才会对枫儿尽显慈父之情。我守在这儿越久,皇上就越体谅我。我不倒,我的儿子就不会倒,不需要做多余无用的事。”奇妃难得说说心里话。说出来了,自己还一愣,不知为何跟兰生说这些。
后宫一直是母凭子贵的规则,奇妃这番言谈却恰恰相反,子凭母贵。兰生心头诧异,面上不露。
奇妃满意兰生的沉默,心里话虽然出了口,倒也不希望听对方说什么。她对这个儿媳妇喜欢的地方没几处,就这话少的性子还勉强合衬她心意。若枫儿当了太子,太子妃她一定会另外选,如今暂安稳一段时日吧。无论如何,南月兰生冲喜有功,聚福有功,她要是把六皇子妃换掉,必定会惹非议。
“御医们虽说枫儿已痊愈,但我看他面色大不若前,你平时要多费心,别忙不该忙的事。”兰生开了一家居安的造行,这样的消息奇妃当然不会漏掉。
兰生回道,“外面没什么好忙的,都有别人打理,只是建六皇子府这桩事,关系到惠公主和太后的小赌,兰生已不能推辞。”
居安造代表北造,将在七月底向工造司递交六皇子府的图模。另外参选的,除了工造司的大匠,还有南造代表齐天造。三选一,居安胜算最小。
奇妃也为此恼着,却无力阻止事态发展,但说一句,“输了就是。”
兰生但回,“也不是我想赢就赢的,工造司已知我身份,显然亦不想让我接造,毕竟是皇子府邸,数十万两的大工程。我这个六皇子妃接手,岂不是成了肥水不流外人田,让外人说闲话?我自己也没多大心思,想想殿下刚遭人陷害,万一这回造府再埋下什么陷阱,到时就成了我督造失职,夫妻二人要一起受难。”
兰生漫不经心,奇妃却忽然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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