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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清枫聆心     御宅txt下载     御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55章 挖井

    “……红……衣……”亭里兰生咬一口饼,这里已经变成吃饭的地方了。

    值完夜班的小坡子出来跟兰生请安,在兰生呜哩呜哩一句话里就听清红衣二字,心虚到突然打嗝,“红姑娘——呃——在殿下出事前出宫办——呃——差,还没——呃——回来呢。”

    兰生看小坡子一眼,“我在说今日穿桃红裙春溪纹的衣裳出门。不过,你倒是提醒我了,我说感觉六殿下身边好像少了什么。”

    “不是什么,是什么人。你瞎蹦跶的工夫,不如用来多念几本书。”许久不来的小扫,一来就添堵,但这回他身上还背着个大包裹。

    兰生立刻留心了,“你背上是什么鬼?”

    “不是什么鬼,是什么东西。”小扫翻翻白眼,一副看笨蛋的表情,“夫人说这儿缺个扫院子的人,把调我过来了。”

    “等等!”兰生忘了问红影女,惊讶道,“把你调过来,是从今后跟着我的意思吗?”

    “很不幸吧?我也这么觉得,而且夫人明知我的新志向。”小扫望天没精打采叹口气,看看一眼数得清门扇的屋子,“该在哪儿安顿?”

    有花好奇得却是,“小扫,你什么新志向?”

    “去金薇的院子扫地。”兰生笑着喂小黑果子,又答小扫的问,“我这儿没地方住了,要么出去跟无果挤,要么跟小黑挤。”

    有花是偏心娘家的掌家人,“那么小的柴房如何住人?还是我和无果说——”

    她话未说完。小扫快步跑到柴房那儿,打开门看了看,直道不错不错,“柴垛子上睡得才舒服,还有小猴子作伴,我就住这儿了,你们记得以后进柴房前问我一声。搬家当过来累得很,夫人拒绝调我去天女那儿,我心情不好,所以别吵我睡觉。”

    门一关。门环啪啪响。

    小坡子没见过以前的有花。但见识了小扫的个性,啧啧称奇,“这位不是光扫地的人吧?好大的架子。”

    “除了扫地,没见过他干别的。”兰生习以为常。

    将装着果子的盘子捧给小黑。她回屋换了桃红春溪的衣裙。出来时见小坡子还在。“你值夜的次数最多,跟其他人换换吧。”

    小坡子忙摆手,“奴才生下来就是夜里郎。白天反而精神不济,一时难改。多谢娘娘关心,要是觉得撑不住,奴才一定不敢逞强。倒是娘娘每日出门四处求福,十分辛苦。”

    兰生笑得淡恬,“各尽其力罢了。我又不是大夫,想照顾服侍殿下,偏这双手又笨。为殿下积足长生福愿,是我如今唯一能做的。只要他能醒来,跑断腿又何妨。”

    小坡子感动得直抹眼角,紧跟着 送兰生到门口,马车走远还在挥手,不知他的女主人说谎不眨眼。

    过了几日,常海带着伊婷到通天书阁对面喝茶。书阁之名虽响亮,不但通不了天,甚至连对面那个竹架油棚都高不过。据马何回禀,除了返工第一日搭竹架子的东西,之后拉来的造料全都盖得严严实实,马车进出大门,却也只能看到一排临时搭建的简陋棚屋,工人们吃住在工地上,棚屋后面是什么,根本一点痕迹不露。看来,真是毫不夸张。

    伊婷坐不住,时不时站起来往那边张望,好似这么做,那巨大的竹棚就会塌下来一般。

    “对方要得就是你这样焦心焦虑不知所措。”常海凝视着几辆盖着油布的马车进门,“别忘了,长风造能移山,而山用马车是搬不来的。多半是故弄玄虚,即便要输,也想让我们不好过罢。”

    “如果那位兰大姑娘想到一种砸不烂的造料呢?”伊婷的爹是能工巧匠,加上多年耳目渲染,尽管两位义爹希望她成长为温婉女子,三令五申禁止她学习工造,也无法遏止她骨子里的天性。

    “砸不烂?”常海闲定吹着热茶,“那只有铁了,还必须是一整块铁。哪怕造铁屋子,有衔接和拼缝,就能拆能造。”

    伊婷眯眼,“大爹,不能想办法混进去打探么?”

    “那块地很小,他们又谨慎,生面孔很难混入。更何况长风已通令全城不准帮他们,这时上门,无疑是我们派过去的。我不担心那位姑娘要造什么,却很好奇三月最后一日她是否来得及交工。十三四个门外汉,即便铁木土三人加入,作为也相当有限。”不知怎么,看兰生领着一批人造宅,常海心中对女子不可工造的坚定有些动摇,破天荒用教导的语气说道,“婷儿,你要明白工造是一群人的心血凝结,一个人再强大再有天赋,没有强大且足够数量的伙伴,也不过空有心而力不足,造出来的宅子也好,宫殿也好,都会有同样的不足。只要我们掌握这种不足,对方就会被击溃。”

    伊婷聪慧,立刻感觉常海是在教自己,不禁高兴万分,“大爹,女儿记住了,今后您就多教我吧,我一定用心学。”

    常海却瞥伊婷一眼,“谁教你了?还是学着怎么当个好妻子好儿媳,将来才有人疼惜一辈子,幸福得过。照我看,那位兰大姑娘虽具与众不同的魄力气质,恐怕找不到好人家。”

    伊婷看着常海,皱皱鼻子,“大爹撒谎,要不是心里也有些佩服,说不出与众不同还魄力气质这样的话来。我要是大造匠,能找到如此意气相投的姑娘作伴才真幸福,就像您和小爹——”啊,口没遮拦!

    “也许你说得对,我年轻时候若能遇上那样的姑娘,会非常心仪。但我以为,像我这样的男子实属少数的少数。”常海神情未变,好像在说笑,却似真无奈。他的脾气一直温温的,即使娶了田氏这样的庸俗女子,即使知道她背着他干的那些勾当,也从来没有愤怒过。

    伊婷张张嘴,觉得自己会说多错多,尴尬看向对面,咦一声,“那些是什么人?”

    几辆大板车上坐了满满当当的汉子,清一色穿得破烂,也清一色凶煞。门里冲出褐脸工头,还有整日拿着算盘晃进晃出的账房。那新来的几十名汉子毕恭毕敬抱拳喊三哥四哥,然后门里工队都冲了出来,五六十人抱作一团又拍又打,大笑声震天。

    马何跑进书阁,慌张失措,“造主看到了吗?他们好像找来更多人手。要不要我去打听是哪儿来的,居然不听长风令?”

    常海定睛看了一会儿,“那些人显然和兰大姑娘的工队来处相同,你打听不到工队,怎么打听得到他们?”

    “从一个地方来,那么他们也是外行人,不用担心了。”马何近来心里七上八下,就跟大冬夜里深井打水,半天拉不上桶,放手又觉得亏。

    伊婷却不这么认为,“人多力量大,刚才大爹还说兰姑娘未必能及时交工,十几人的工队却变成了五十人。而且,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那三个曾经历白羊祭的人,马叔你赞过有真本事,如今加入过去。至于工造,谁天生就会?都是靠好手耐心带出来的,还有两个月呢。”

    马何道有理,“那我们现在该如何?”

    “大爹,还是让我混进去吧。我是女子,兰姑娘也许不会提防。”伊婷又提。

    如果这真是对方的故弄玄虚,常海不得不承认,对方已经达到了目的,因为他心里也有了隐隐不安。然而,对伊婷的提议,他还是不能同意。并非不放心她,而是不以为兰大姑娘会没有提防。初祭时,他和她不远不近短短对了面说了话,最深刻的印象莫过于她非同小可的沉着,孤山寒顶的倔傲,容纳天地的目光。

    常海接掌造主之位以来没祭过白羊,他觉得近乎野蛮的强制不能让人心服,但传了百年数代的规矩,又确实是巩固长风霸位的震慑之法,他从没想过任何人能摇撼它。

    当然,他此时只是不安,要说长风祭不了这宅子,仍会觉得可笑。各方已经打全招呼,连官府朝廷都只会观望,如果那位姑娘仅凭奇思妙想,长风的人海就会将这块巴掌地夷为平地。他甚至将自己放在对方的立场想过,唯一能避过的方法只有走权势。长风造的靠山是层层密密的官网,上达繁京钦天和数位丞相阁老。那姑娘若能找到皇权当靠山,他大概会放她一马。只不过,不可能的。如果和皇族有关,那姑娘早就说出来了。

    “别自己吓自己。”这话既是对伊婷和马何说,也是定自己的心,“马何,从今天起不用日日派人盯着,显得我们很紧张似得。”长风跺跺脚,帝都还是会摇的。

    马何怏怏说是。

    伊婷上车回府时,忽听有人道留步,侧头见一个女子,一身黄裙,额边一朵花形。

    “伊小姐若想知道那工地上的情形,我能帮你。”黄裙女子笑道。

    如果换作平常,伊婷压根不会理睬,但那个高到不寻常的竹棚在她聪慧的脑袋里戳了个无底洞,竟不在意对方是陌生人,问道怎么帮。

    黄衣,柳氏姐妹之一,柳浅浅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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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聆子明白大家想看到终祭的急切心情,但是说实话,一个要造三四个月的宅子,要突然跳到交屋,完全不发生点什么,有点不合逻辑。我是配角们,不搞事绝对不愿意。但是不会写很多的,再一两章就差不多了。

    最近上传一直比较晚,因为写得比较晚,亲们谅解聆子吧,谢谢。(未完待续。。)

第156章 心术

    柳氏姐妹一开始跟到锦绣山庄,差点就以为跟南月兰生没关系,再查探却发现它是她的供材商。怎么想都不可能是巧合,两人就此和兰生结大了梁子,咬牙切齿要讨回鲁老爷这只熟鸭的账,还有玲珑水榭那会儿也一起算到她头上去了。。

    柳今今虽不肯吃亏,但处事十分狡猾,虽打定主意要狠狠还兰生以颜色,却不想自己出面,这才从长风造着手,最后将目标定在伊婷身上。

    长风造主的养女,与养父如亲父女,外表温婉,个性活泼,对白羊祭这件事特别热忱,通天书阁来了好几回,一直张望不停。刚才在邻桌听到伊婷自告奋勇,更促使柳今今相信这是最合适的人选。

    “工人们吃住在工地,但伙食从外面送入,伊小姐可以扮成送饭的伙计混进去。这个--”柳浅浅拿出一只小瓶子,“里面是让人说真话的药粉,混在水中无色无味,到时候你想知道什么都行。”

    伊婷毕竟是在富贵环境里长大的,虽无父无母,又受田氏和义弟妹们的刁难,但常海今涛待她无微不至,平复了委屈,其他人更是敬重喜欢她,所以心思天生敏捷却仍单纯,对黄衣女子的话信了大半,伸手要拿瓶子。

    柳浅浅却缩了手,“伊小姐,天上哪有掉馅饼的好事,这么好的东西不能白送你啊。”手指翘一根,“不多要你,一百两银子。”

    说到银子。伊婷才生出一丝警惕,“你为何帮我?”

    柳浅浅冷笑,朝对面努嘴,“那位兰大姑娘可不像看着那么能干,你看她出身不错吧。”见伊婷点头,“她是骗子,我与她本是好姐妹,她却帮她的小东家骗光了我家财,害我爹娘悲愤而亡,我也成了无家可归之人。她做买卖的本钱本属于我的。我找了她几次。她一开始搪塞我。后来竟买凶害我,我再也不敢跟她明着作对。”

    伊婷大吃一惊,只觉兰生不像那么坏的人。

    “你若不信,我便再告诉你一件事。我被她害惨之后。碰到一个好主子……”柳浅浅天花乱坠一番谎言。说兰生知道她在今娘身边。才把鲁老爷要娶今娘的事捅给鲁夫人,而鲁夫人大闹一场,不但把庆云坊的地卖了。还将鲁老爷为今娘赎身的银子要了回去。

    柳今今擅于放长线钓大鱼,柳浅浅完全照她说的,不急于给“糖”,“伊小姐大可去查,五日后我在这里等你,银子花还是不花,你自己决定。话说前头,我这药别处买不着,并非普通迷神,服用后会犯困想睡觉,睡到自然醒,而且只要你照我教得做,他们甚至不会记得你。”

    说完,柳浅浅假装走了,其实却躲到一旁,看伊婷上了车,才转到一家小茶馆里和柳今今会合。

    “行了,就等鱼上钩,将这包啃骨粉喂了那群家伙,软手软脚连纸片都拿不起来,还怎么给南月大小姐盖房子。到时候,长风造真剁她的手指头吧?不会因为她是女子而心软什么的?”柳浅浅忿难平,自己错却全怨别人。

    “不管真剁假剁,我只想看那位自尊心被践踏到泥里时,是不是还能顶着明月流的傲慢光环。”柳今今对付兰生,有比柳浅浅更深一层的情绪。

    柳浅浅不完全任性,听出来了,却很不以为然,“师姐还想着从前呢?当年你也是师门上下一心宠着的大小姐,心高气傲,以为自己可以为所欲为。结果,死的死,散的散,大小姐当起骗子来了。明月流多风光啊!皇帝信任,无极宫明月殿都姓南月。东海大巫最后的两个传人嫁给大国师南月涯,巫族虽然无存,因联姻的关系,比起我们柳氏心宗好了万分。”

    柳今今猛然站起,“闭嘴!”

    “你以为我愿意跟着你啊?都是看在银子的面。一人行骗梗,两人行骗通,像仙女一样的大师姐都愿意屈尊下骗了,我本来就是小骗小坏小没出息,所以才一直忍着呢。”柳浅浅继续喝茶,“说好,看过南月兰生的倒霉样,咱师姐妹的缘分也到头了,我不会再跟你。”

    “好,到时千万别再缠着我。”柳今今走了出去,握紧着拳。

    北疆心术,东海大巫,西域蛊术,不见得普通老百姓个个清楚,但三派五宗,富贵名门,官场宫廷中不知道的人就很少了。与易经衍生出来的派宗不同,却与天能者相似,以术者自身的天赋运用见长。然而,如今人们口里所说的北疆心术已经并非正宗。

    正宗心术出柳氏,迄今就剩姐妹二人。柳浅浅早溜出师门,所以一点不知详情。死了的,如柳今今的亲爹亲娘,不是自然死亡。而失踪了的,如那些师兄弟姐妹,其实全被害了。柳今今没有告诉柳浅浅,因为还想多一个人,跟她一起苟且偷生。

    这时的北疆心术是朝廷附庸,一群摇尾乞怜的无能之人,和东海巫族一样,都是名存实亡。

    再说那伊婷,将信将疑,回去之后即刻让马何查,果然庆云坊那地换了买主,而鲁老爷打算用那地那宅安顿小妻的事也属实。鲁夫人去大闹一场,不少人看见。这么一来,疑心少了,相信多了。

    五日后,她花一百两买下柳浅浅的药,问仔细用法。买虽买了,问虽问了,在用不用迷药这点上纠结了一段时日。直到三月桃花沉枝头,觉得不能再拖延,也要向大爹报养育之恩,才终于下定决心,买通送饭的伙计,扮成小伙计混进工地。

    常海虽不愿她涉足工造领域,但她毕竟是受他宠爱的大女儿,她仗着大小姐的名头常逛在外,看过很多长风负责的工造场。真要论起来,比兰生“经验丰富”。然而她进到来时,对眼前的景象仍会觉得稀奇。

    从外面看上去遮天蔽日的大竹棚,里面光照度却相当好。大竹棚原来分成四角和中央五片,由好几面竹架墙帮撑,于是将棚顶也分成油布篷和板条天窗,西斜的阳光居然还能从板条投进。这么巨大的竹架棚因此牢固,篷布板条拆装方便,并没有她想象那么复杂费工夫,构造却新颖有效。

    吃晚饭钟一响,从排屋后面嘻嘻哈哈走出几十人,个个戴着奇怪的木壳帽。伊婷还来不及研究那帽子的用途,却看到了一身脏兮兮,同样戴帽的兰生,不禁吓一跳。她以为兰姑娘只是代小东家管工造,类似监工,却怎么也想不到这位竟跟工人一样干活。之前一直远观,近望之下凤眼尤为刁俏,樱唇微噘似任性,很漂亮却有刺目刻薄感,让她顿觉那是个很聪明,很不好对付的女子。

    她看出了神,突然发现兰生也往她这边看了一眼,惊得她连忙背过身去,生怕对方起疑心。然而,她想多了,兰生看得是她身后的酒坛子。

    “今日十五了,这么春光大好月亮要圆的日子也不能出去乐呵乐呵,辛苦大伙。我订了十来坛酒,还有酱牛肉腌猪腿这些下酒的好菜,这晚就歇工吧。不过,明天早起加倍干活,行不行?”

    工人们发出阵阵欢呼,又起哄喊大姑娘先喝三碗。

    兰生说不敢喝那么多,怕回家挨小东家的训。

    “大姑娘不喝三碗,今晚还得继续干活,这些坛子就留着当庆功酒吧。”一沉沉的,有些年纪的冷声。冷得非寒,稳重而已。

    一片嗷嗷叫,大呼铁老哥高抬贵手。

    然后伊婷听到兰生大笑说三碗就三碗,立刻整片工地沸扬欢腾。兰生的声音,明爽如春日清晨的风,与刁薄精致的容颜很难配合,却有感染人心的奇异力量。

    伊婷下定的决心因此再度动摇起来。工地造工一向是艰苦的,遇到苛刻的雇主或买家,甚至要提心吊胆,就怕明天雇主找了别人来替代自己。即使长风造已是北面最大的造行,内部争工也十分激烈,毕竟事关生计。而这块地,这些人,面对长风强蛮的压力,却仍热血炽心,大笑大兴,大概同这个女子有很大关联,能和他们同甘共苦,又为他们如此着想的领头。这样的人,会去抢好友的家业,还买凶害人么?

    药瓶放回囊袋里,伊婷离开大水缸,趁兰生他们喝酒吃饭时悄悄绕到排屋后面。她虽不会用迷药了,但总不能白来。中央竹架搭得跟外棚一样高,面积也大,应该是主屋,她的手抓到油布正要掀。

    “喂,你是要手呢,还是要眼珠子?”嘿嘿一声细笑,自伊婷头顶发出。

    伊婷蹬退几步,骇然抬头,看见一个瘦瘦的少年倒挂在竹架上,旁边还倒挂一只白面黑猴,刹那分不清是两个人还是两只猴。

    “我……”想起自己女扮男装,连忙粗嘎着喉咙,举高手里的饭龛,“我是来送饭的伙计,呃,兰大姑娘说还有人在干活。”

    还好她准备充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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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 三月

    长相不起眼的少年仍倒挂着,手上放下一支扫帚,“这位姐姐,说谎之前要动脑子,虽然进来这里,碰到傻瓜的可能是十之有九,可是显然你运气不佳。赶紧回去继续当伙计,还能安静地走,我不会告诉别人你来过。”

    自己女儿身这么简单被拆穿,从来没干过心虚事的伊婷越发慌张,随处看了几眼,转身就跑,却不小心撞上一人,不由发出惊呼,往旁边蹦去。

    “哪来一只小兔子?”

    那人亲切带笑,明亮的眼,看着舒服的五官,身材不高不矮。身后还有一男子,高出半个头,冰山脸寒霜目,将那么大一件春衫撑得紧绷绷的。

    伊婷面红到耳根,再不吭声,低头跑出去了。

    “你俩又是什么人?要吃饭到前头,别打扰我睡觉。”扫帚放回身边,少年打个打哈欠。

    “我们跟兔子进来的。”亲切的年轻人突然抛出一样东西。

    小猴子吱一声窜到半空,接住,尾巴又勾了回去,毛毛手掌里把玩着一个雪白的瓷瓶,竟是柳浅浅卖给伊婷的啃骨粉。

    “叫小猴子别吃,这是啃骨粉,服用之后酥骨无力全身发软,没有解药就会成为废人。”那人说完转身要走,又想起什么似得转回头,“追兔子来,不得已在西面油布弄了个大洞,记得提醒兰姑娘补上。”

    少年嗤鼻,“跟我没关系。”

    “随你——们。”秀气的墨眉先挑后展。瞥到另一个身影,才走了。

    无果纵身,从小黑手里拿了瓷瓶。

    拿扫帚的少年当然就是小扫,对无果道,“你认识的?”

    “天玄道车非微。另一个叫柴鬼,是天玄道掌教的关门弟子。”柴鬼与兰生姐弟组队赢了花王会,因此脱奴籍成就与天玄道的机缘,曾来辞谢,无果代兰生见过一面。

    “听说天玄道过冬时封山,至今还禁止他人进山。弟子怎么还在外面撒欢跑?”小扫忽然捉了扫帚。蹬竹翻筋斗,几个起落到南面,隔着油布飞快顶出扫柄数下,听着哎哟落地声而哈哈笑。

    他这回调来。要清扫的。不单是自家院子。

    无果面色不变往前走。将瓷瓶交给兰生,把事情经过说一遍,“要我捉那假小子么?”

    兰生看了看那道正匆匆穿过人群的纤细身影。“算了,给那姑娘留点面子。倒是好奇她啃骨粉哪儿来的,你去问问车非微。”

    越近三月底,长风就越紧张了。白天还好,晚上一波接一波。不过长风完全不知这支大工队的底细,竖着耳朵睁着眼睛睡觉的“匪类”,每夜还有十来人通宵守卫,普通人根本别想偷看上一眼。

    木林眼尖,看无果走了就问兰生,“怎么了?”

    “有人混进来,在西面竹架弄出一个大洞,等吃完饭,木哥记得找人补好。”兰生不说有女同胞混来打探。

    “等什么,现在就去。”木林一招手,木工小队的十来人齐身站起。他点几个名,到后面补洞去。

    一个多月的时间,在兰生和铁木土三兄弟的努力之下,这块工地上的散漫怠惰已散尽,分工明确,个个勤劳,组织性协调性责任性各种进步。泊老三褐老四已然成为骨干力量,似模似样的账房和工头,即使有时三兄弟外出,工地上的事也可以完全信赖交托。

    伊婷不知“同胞”相帮,回到家后又发现药瓶不见了,惊魂不定中想到自己撞的那个青年,虽不认为对方会偷拿走,却以为那时候撞掉的,直担心别人捡到误食。

    正坐立不安,常海今涛来了。

    她与大爹二爹从来无话不说,老实讲了今日之事。

    “你这丫头啊。”今涛无奈,却也舍不得怪,“瞎操什么心?!”

    常海马上修书一封,派人送到庆云坊。

    然后,他沉脸道,“且不论你女扮男装混进去,怎能轻信陌生人的话,用迷药达到目的这种下三滥的想法呢?我承认白羊祭野蛮得毫无道理可言,可那既是祖宗的规矩,也跟对方说得很清楚,由他们自愿要求的。我养你成人,自认没有把你教成这么卑鄙。你太让大爹失望了。”

    伊婷立刻红了眼圈,“大爹,我错了。”

    今涛帮义女说话,“二哥说重了,婷儿不是没用迷药么?”

    “没用,却有这个心思,还花一百两。但凡好好想清楚,就知道是江湖骗子趁乱打劫。你有五日,非但没想明白,最终还是买了。”爱之深,责之切,常海摇头叹息。

    “若说骗子,也不尽然,庆云坊那块地确实换了地主。更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那位兰姑娘究竟私底下是什么样的人?如同她认为二哥是霸道强蛮不讲理的长风造主一样。人,就算日日在一起,也未必看得清真性情。”今涛帮到底,“再说婷儿已知错,此事过了罢。”

    “我罚你十日不能出门,抄长风诫三十遍,你觉不觉得委屈?”大错要罚,常海觉得自己心软才罚得轻。

    “女儿不委屈。”伊婷甘愿受罚,又在常海今涛要走出去时补充道,“工地上堆放着黄石岩。”

    黄石岩是大荣最好的山岩种类之一,岩纹独特美丽,硬度强,价钱亦贵。

    “新地主看来很富有,比鲁老爷大方多了,但从名字上查不出来,不是外地富商,就是挂了别人的名。我觉得后者的可能更大一些,毕竟庆云坊这块地知情得多,明知烫手山芋还要接,应该和兰姑娘有关系。”今涛边道边笑摇头,“婷儿真以为我们就等着庆云坊交屋。”

    “如此一来,只有锦绣山庄少东家了。买地。黄石岩造宅,再加上这些人工,至少要三四千两数目。那位兰姑娘如果有这么多本钱,何必接二百两保本不讨好的宅子来造,所以肯定不会是她自己吃进。可我想不通,即便是黄石岩又如何,能因此说服那位重病却精明成器的少东家吗?”让今涛调查的人当然是常海。

    “别让婷儿知道,那位兰姑娘额外有动人心弦之美。”今涛想得通。

    常海呵笑,“是啊,我只好贬低兰姑娘找不到好夫君。怕婷儿学着更野了去。要大大伤脑筋。”

    春风过,青衫碰烟袖,彼此相视而笑,知己交心。一生足矣。

    桃花飞谢。三月末梢。帝都到处都是游兴十足的人,赶春天的一截尾巴。而白羊终祭的消息经过庆云坊才子佳人们两个月不懈得传播推广,简直成为这个春季最后的一场庆典。不来就抱憾终生了。

    到这日,人们纷纷相约,帝都流行语大pk中,这句话终于上升到第一名——

    明日庆云坊见。

    观者紧张而兴奋。长风紧张而嘈杂。庆云坊大竹架子仍矗立如怪兽,门里墙里却静悄无声,一点敲打的噪音也没有了。

    门上挂一木牌,上写:放假一日,如有不便,大家见谅,明日请早。

    这时候,得到放假禀报的马何,连半丝丝想要窥探的兴趣都起不了。各种迹象表明,兰大姑娘造了一个由黄石岩为主要造材的园子,岩石当然很硬,房子一定很牢。她又整大竹棚,又整小竹棚,二月下十来天雨,长风造各个工队停工,她的工队却一天工夫没耽搁,都是竹棚的功劳。他明白了,也学习了。

    除此之外,还有啥好处呢?

    对了,为打入敌人内部,他手底下的兄弟跌折了腿摔断了胳膊,加起来也有七八十号人。估计这就是那位刁姑娘架棚子真正的阴谋所在。还好造主及时说停,要不然数千条长风汉少数百号砸,也是损失啊。

    放假?放吧!虽然有点羡慕,都不知道干他们这行,还能有晴天好日里不干活的好事,不过正因此,兰大姑娘不能进工造业。进来了,月圆喝个通宵,月末下个馆子,交工前一日还放假,这不是乱套了吗?!

    于是,没有人心急火燎开工,没有人心急火燎窥探,已经嘈杂整个季度的庆云坊,对突然恢复的宁静无所适从起来。路人们经过,一定会看竹棚。那些书馆茶馆里坐着的书生美女们,说得话题也三句不离明日。

    兰生在哪儿?

    公婆家里。

    因为她的公婆不是普通人,家也不是普通房子,她此时身处的一座花园到处奇珍花草,偷挖一棵出去卖,就能换庆云坊半个宅了。

    “兰生,你又瘦了呢。”奇妃娘娘今日找儿媳妇进宫话家常。

    这日,兰生一点心事也没有,面上始终盈盈微笑,“是娘娘疼兰生。其实不瘦,为显身段,特意里面穿了束身的紧衬裙。”

    奇妃抿嘴点唇笑,“你这丫头的一张嘴,就是这么瞒着我在庆云坊造房子吗?你爹你娘知道么?要是都知道,只有我不知,那本宫心里就别扭了。”

    兰生不惊慌,笑着回应,“造宅这事是兰生嫁人之前就开始的。我娘没嫁妆给我,那会儿也不知自己好福气,不用担心嫁妆的事,就想着成亲后自己有份贴补,免不得让婆家人小瞧。”

    “既然如此,明天长风造拿你造的宅子祭白羊,你就别去了。听说看客很多,免不了有认出你这个六皇子妃的人,传出去怎么像话?”

    婆婆管起儿媳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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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感激!(未完待续。。)

第158章 吸星

    刚听说兰生造宅的事时,奇妃有点懵。她出身名门,吃穿不愁,一嫁龙门,脑子里根本没有赚钱这两个字。再说,工造都是男人的活儿,哪有女子从事的呢?

    但懵了半天之后,就怒了。

    兰生回南月府住之后,每几日都有人跟奇妃报告她的情况。虽对她每日出门颇有微词,但听说是去给六儿寻福求吉,所以就没说什么。直到前日,几位郡主,还有安丞相的女儿安纹佩,来给太后请安,正好让奇妃遇上,才知道兰生在外做的事。

    安纹佩是宠坏的性子,而安丞相曾暗示这颗掌上明珠是适合当六皇子妃的人选,说话显然酸溜溜的,所以奇妃起先就当胡说八道。可云华郡主伯嫚是沉稳大方的人,她也说兰生在庆云坊给人造宅子,那就假不了了。

    奇妃做人一向讲究妥当,不急着找兰生来质问,立刻着人暗中去查。果然,探子亲眼看到兰生在庆云坊进出,且以兰大姑娘的名义挑战长风造,誓要入行做工造。哪里是给皇儿求福,分明拿它当借口却做着自己的事。而且,更可气的是,兰生进宫几回,竟一次也没提过。她赞她体贴贤德的时候,眼睛不眨居然说是自己应该做的。真是,看她找了个什么样的好儿媳?!

    奇妃能在后宫独大,自认什么心计都看得穿,却想不到儿媳在自己眼皮底下玩花样,感觉被兰生当了一回傻瓜。然而。她心知皇儿还要靠兰生避凶险,再怒也得压着。而民间什么工造行,什么行规,什么白羊祭,什么剁指约定,听了都感觉脏耳。她是皇族,平民是匍匐在脚下的牛马羊。

    在她看来,只有一件事符合自己高贵的身份,就是阻止这种荒谬的行为举止。

    所以,奇妃面上还有笑容。不到眼里去而已。“你如今又不缺嫁妆又不必贴补,要多少银子,直接跟本宫说就是了,难道还能不给?”

    兰生凤眼却含笑。“虽不知娘娘从哪儿听了这事。又是听人如何说的。恐怕娘娘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奇妃心里道声狡猾厉害的丫头,神情不动。“这么说来,你身为皇族一员且婚后还抛头露面,是另有隐情。”

    “正是。”兰生答道,又突然凑到奇妃耳边说了一阵悄悄话。

    奇妃眼一睁,又惊又喜,“真的?”

    兰生起身谨福礼,“娘娘不信,明日可微服出宫,看过便知。”

    “本宫怎能随意踏出宫门呢?”奇妃虽然这么说,语气却柔和。如同太后能时不时看侄子去,她要出宫也不是难于登天。

    “不然口说无凭,兰生只能觉着冤枉了。众口铄金,便是我浑身长嘴,娘娘也会觉得是狡辩。”兰生的语气更像撒娇。

    “听说明日会有很多人瞧热闹去,我就算去不了,也未必不能知道真相。难道个个说谎不成?”奇妃伸食指轻点一下兰生的脑门,“六皇子妃造宅子,怎么想都不像话。可你既然都这么说了,我若不看明日结果,似乎还不好说你的不是。你真是跟你娘年轻时一模一样,想什么做什么的主。罢了,我暂时不管,不过——”

    “娘娘,明日兰生若丢了皇家颜面,自然再没脸出门,从今往后守着殿下寸步不离。”应付得差不多了,“兰生告退。”

    奇妃笑送着兰生,等兰生一走却肃冷了脸,让人找寒索过来。吩咐他调去南月府的宫卫明日要分出一半跟着兰生,并及时向她禀报庆云坊的详细情形。

    寒索即刻传簿马来,照奇妃的吩咐下令。

    簿马才知兰生那么忙进忙出到底为什么了。他告诉自己不该在意,哪怕近来他觉得六皇子妃还是不错的主子,见面既不摆架子,吩咐他做事也相当客气。只是过了一晚后,心里就有些沉,显在面上更黑,连一早来找皇子妃的圣女都看出来了。

    “簿将军气色不好,要小心变成病气。”玉蕊笑言。

    金薇皱眉,对妹妹神色无奈,“别胡说,你何时还会看人面相?”

    玉蕊吐吐舌头,“怎么不会,看病先看面。簿将军生气呢,黑黑的一张脸。”

    在来南月府之前,簿马不知圣女会说笑,天女会没辙,但她们在六皇子妃这间小小的院子里会欢闹会撒娇,像寻常人家的女儿们。

    “天女大人,圣女大人,今天也要随子妃娘娘一起去庆云坊?”

    带他的老校尉说过,不能建立忠心,就不能成为最好的侍卫。他迄今碌碌无为,并非他不愿,而是皇族里没有让他能许下肝胆忠诚的人。昏聩的皇帝,各有心思的宫妃,几位毫无品德的殿下,他冷眼旁观,谁也不想选,谁也不值得。

    “簿将军知道了?”金薇看他一眼。

    簿马点头,“奇妃娘娘吩咐下来的。”

    “奇妃娘娘也知道了?”玉蕊惊。

    “我还以为大清早麻雀吵,想不到是两位好小姐和簿将军在聊天。”有花开门,对簿马谨慎一瞥,“早膳已摆好。”

    玉蕊往亭子里看,“大姐怎么不在?”

    “还在跟六殿下说话,你们先用,省得凉了。”有花转身就走。她今日也要跟去,所以得先打理好家事,很忙。

    而金薇,玉蕊,簿马,不约而同往六皇子寝屋看去,很——怀疑?

    “今天我是打算豁出去了,遇神杀神,遇佛杀佛,你要是能灵魂出窍,也可以来看看。”兰生却难得没运动,而是难得在老公屋里打了个盹。夫妻生活这么“和谐”,仿佛一辈子也能过得下去。

    床上的人当然不会回应。

    兰生走过去,弯腰近看着他。妖美不再。面颊深陷,颧骨高起,面色连刚出宫时的微弱光泽都不带了。

    “你母妃说我瘦了,可我觉得你才真瘦了。一直都只喝汤药,终是撑不下去的,你大概也知道。”植物人可以靠先进的医学仪器和药物助活几年,甚至更久,但古代呢?这人现在还能呼吸,她认为是创造了当世的医学奇迹。

    “想活,就赶紧醒。想死。就别不舍。”她的手不知不觉伸过去戳戳他的脸。

    然后。明明白白,她看见自己的指尖凝出一缕紫气,随着他的呼吸,进到他身体里去了。

    她一惊。想收回手。身体竟动不了。紫气卷成了她最熟悉不过的风,很快在他身上浮起一层,微微起伏。他的呼吸有力起来。风层转眼就变薄了,似乎从每一寸露在空气中的皮肤里渗入。接着,她的掌心出现成形的紫风,卷得越来越快,全给他了。

    但没多久兰生就察觉到,这回的紫风并非像前几次一样心随念转唤出来的,不受自己控制,正由六皇子身上某种解释不了的力量源源不断抽取。

    脑海里立刻冒出四个大字:吸星**。虽然觉得好笑,但几乎同时,她开始奋力往后挣。这么一挣,像磁铁一般的力量就更强了,竟产生拉力,将她整个拉向他。

    “子妃娘娘?”

    小坡子充满奇怪语气的声音,乍听起来很远,但兰生抓住了。开口想让他过来,喉咙里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憋得她都急冒了汗。

    咕噜噜——

    眼前景象一变。气泡无数,正在上升,除此之外一切浑浊不清。身上很冷,手一握,水质感。脚下踩不到地,好像一直往下沉。水草往仅有的一团光亮直上,却又始终温柔刷着她的脸。胸口都快炸了,无法呼吸,越来越模糊的视线里,光圈缩成了光点。忽然,大颗大颗的气泡压向自己,光点时隐时现,如顽皮孩子的手遮在她的眼睛,却又不能完全覆盖,玩猜猜猜——

    一道弯成半弧的黑影!鱼?谁!

    她徒然睁大着眼,却什么也看不到了,只感觉手腕缠上一圈比水还冷的冰意,渗入皮肤却是暖的。那丝暖渐渐大到能包围自己,似茧。那颗快停的心脏又跳了起来。

    刹那明亮。

    一双墨彩的妖瞳,一张月华般冷美的俊颜。

    刹那暗淡。

    淡薄的眼线,削苍无生气的面庞。

    “子妃娘娘!子妃娘娘!”

    小坡子的声音一下子大如擂鼓,敲回兰生的意识,发现自己趴在六皇子身上,手里已经无风。刚才如正常人一般呼吸,仿佛就要睁眼醒来的人,仍呈垂死之相。

    梦吗?

    兰生撑着六皇子起身,完全忘了某人脆弱得可能一根稻草都会压死的状况。突然,心口灼痛,眼冒金星,差点站不稳。

    “娘娘!”小坡子连忙来扶,“娘娘脸色很差,圣女大人就在外面,奴才立刻 去请。”

    “你刚才进来时看到什么?”兰生却问。

    “奴才看到娘娘捉着自己的右手腕子,好像在跟自己拔河似的,忽然倒在殿下身上一动不动。不过,我一叫您,您就起来了。”小坡子察言观色,见兰生神情不定,转着眼珠子又道,“娘娘故意跟殿下闹着玩吧,如同您当殿下醒着一样,给他读书,和他说话。娘娘用心良苦,殿下说不定真看得到听得到,很快就会醒的。”

    “不用惊动别人,否则当我神智不清。”胸口疼得眼前发黑,但兰生硬撑出一丝莞尔的笑,只道更衣,回房去了。

    就剩他一个。小坡子慢慢走到六皇子身旁,似万分小心。

    “……殿下?”

    静,可听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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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卡文,居然。一千字反复删一天,决定重写了,以我的龟速来看,要通宵。难道,这是老天让我看阿根廷的暗示?

    封推的具体日期还没接到,编编跟我说十天内,这时候卡文真是太痛苦了,好不容易有两章存稿。

    感谢亲们今天的粉红支持,继续厚颜求粉中,目前没推荐,就靠粉红票榜了。(未完待续。。)

第159章 起终

    马车一颠,兰生的脸一瞬白,手不由抚过心口。

    玉蕊正和皮球玩四字接龙,两人没能在意,但独自摇卦的金薇看在了眼里。

    “早知紧张,何必自讨苦吃。”随着祭白羊升级扩大,兰生造宅的事在名流圈中也散播开来,金薇才知这位大姐并非什么都不在乎,只不过在乎的东西跟别人不太一样罢了。

    兰生明知金薇弄错了,却也不说自己不舒服,但道,“是紧张到兴奋,不是紧张到胆怯。天女大人,给我起一卦,看看我今日保不保得住手指头。”

    金薇不给,“你既不信,摇出来的卦相也不会准。吉利话我倒是可以说,你要不要?”

    “免了,此时无声胜有声,姐姐我心领神会。”姐姐已经被赶上了架。

    金薇清冷撇笑,对一旁玩得哈哈的玉蕊道,“帮大姐瞧瞧气色。”

    玉蕊双手撑车板,脑袋凑到兰生眼皮底下,摇来晃去像只小狗,随即退回去,弯下嘴角,懊恼的模样,“看不出来。”

    皮球也看过来,“这有什么看不出来的?大姐脸色苍白,血色全无,惊神症。”

    “看你们个个当自己大夫,才精神病。”兰生卷起窗帘,让风吹进来,“四人挤一辆车,闷气而已。”

    “大姐不要紧张,如果真有不讲道理的人砍你手指,我会抬出咱们国师府的名头吓傻他们的。”皮球的蹦跶虽然有限,但显亲情可贵。

    “你担心自己就好。别忘了。你可是名义上的小东家,砍指你得第一个上。”和他们说话时,疼痛度减轻了,神态恢复如常的兰生笑道。

    “啊?!”皮球恐慌睁大眼,瑟缩一下。

    金薇淡然,“如果你俩之中要剁一人的手指,小弟你要勇敢担当。男子汉少根手指没什么,女子有残缺却不讨喜。六皇子醒来看到大姐十指不全,会失宠的。”

    呆了一会儿,南月凌伸开双手。十指摆弄着。

    “小弟。做什么?”连玉蕊都能听懂的玩笑话,憋着笑。

    “那就小指吧,最没用的就是它了。”鼓腮帮子,长吐一口气。南月凌“深思熟虑”之后决定。

    兰生扑哧笑了出来。这小子还是很够义气的嘛。

    玉蕊揉着南月凌的头。甜甜笑着。

    金薇高洁贵傲的正经神色,“不愧是南月家的顶梁柱,姐姐们靠你才有娘家可回。”

    南月凌挺着瘦小胸膛。“姐姐们安心,姐夫们要是敢欺负你们,就是跟整个南月氏明月流为敌,我会代你们教训他们。”

    兰生心想,一出生就有五个姐姐的皮球,能不能成为顶梁柱不要紧,要紧的是讨不讨得到老婆。如果有肯嫁的,多半也是很强势。可怜的娃,这辈子注定要被女人管着了。

    “小姐,庆云坊快到了。”车停下,无果在外提醒。

    兰生看着神情显得意外的三人,连反对的机会都不给,目光坚决,不容异议,“你们就在这里下。宅是我造的,长风造是我挑的,军令状只有我的名字,跟南月氏毫无干系。”

    昨日宫里出来,她就让褐老四他们到处打听去了。奇妃虽然知道这件事,名门圈里却未提及她,街头巷尾的传闻也只提兰大姑娘,对她出身的说法以幼主的管家大丫头为多。很多人压根不知道她的长相年龄,倒是一双凤眼出了名。而她几乎不跟达官贵人交往,即便嫁人后受到很多邀约,都借六皇子养病推了,所以他们只知六皇子妃,只知南月大小姐,不会将造房子的兰大姑娘和南月兰生联想到一起。

    无论是谁对奇妃多嘴,没有大喇叭四处宣扬,兰生因此心存感激。

    在随处能碰到熟人的帝都,身份瞒不久,尤其她低估白羊祭的轰动效应之后。众目睽睽,总有眼睛认得出她来。能瞒,是这种做法;不能瞒,就是那种做法。办法是人想的,身份虽麻烦,不会捆束手脚一辈子。

    瞒住长风造今天就行了。毫无道理,野蛮强横的白羊祭,如果不凭自身实力击溃它,走不出一条大路。区区二百两的宅造,遭受到长风百般阻挠后,反而激起了她的强胜心。

    初中考高中那时,因为没有经济支撑,老师们劝她上中专,她却以第一名的总分顽固得上了重点高中,并拼命打工赚大学学费生活费,一熬七年的那股子劲。每一声不行,将她往优异毕业的目标推进,直至实现。

    此时,彼时,她的手里都只抓住一样东西——成为建筑师的梦想。

    也许有人觉得可笑,也许有人觉得无聊。梦想什么的,人生每个阶段都可能不同,为什么死脑筋就盯准了一个?

    就当是类似洁癖强迫症之类,唯她所有,无可救药的怪毛病。打过那么多工,从低到高,也不乏前途敞亮的职业,但最后她都会回到老路上来。建筑师不是宏伟巨大高尚的理想,她只能说是自己喜欢的,干一辈子都不会腻的事。既然找到了,适合自己,就专心努力吧。

    兰生兀自沉思,不知金薇她们什么时候下车,也不知马车再度停了下来。

    “小姐,前头走不了马车,只能步行。”

    兰生下车一看,平常可以悠哉逛的庆云坊人头攒动。各个铺子,不管能不能吃茶吃饭吃酒,只要有桌子椅子,就一定坐着客,相对穿得体面,是庆云坊真正的主流人群。

    观众整体而言,比初祭时层次丰富得多。读书的人,有才气的人,与之相配的美人,有才气的美人。除此之外,拉下草帘竹帘,影子在后面晃动,不露真颜的人,富贵打扮却不符合帝都时尚的“游人”,各个邻里街坊来过节的城里人,正好赶上顺便一瞧的乡下人,等等,等等。

    然而,令兰生叹为观止的是,通往她那片工地的路上,密密麻麻,打各式短衫扎各种裤脚,腰间清一色褐巾的长风人,一眼望成了黑海。

    快到工地那个破门破墙前,惊见一座庞大架子上悬着两人合抱那么粗的老木尖桩,还有两部投石攻器,她除了抿嘴哼气,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她故弄玄虚太厉害,以至于对方打算用人海战术,并且出动了攻城器?

    这块地,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六亩不到。而且真正建造面积只有一半,另一半要花费在园景上。把攻打城门的大家伙摆出来,她都替长风造觉得丢人现眼。莫非,祭白羊是假,造反是真?

    兰生越想越好笑,怕惹众怒,只能低着头猛走,要在憋不住狂笑之前走到自己的地盘去。

    “兰大姑娘来啦——”马何一嗓子震天,肃静以他为中心迅速扩散。

    兰生深吸进一口气,抬头还是笑得太灿烂了些,连说话都从哈哈开始,看到那几架大家伙就忍不住想喷饭,“哈哈——马大哈——哈哈……”

    马何想,吓傻了吧?哈哈啥呀?

    “兰大姑娘要是准备好了,咱们就开始吧。兄弟们都是有活计在身,抽趟空不容易。”想她被吓傻,心里又不安,马何的语气就不耐烦起来。

    兰生还在哈哈两声,“开始吧,不过你们造主不来么?”她现在被拎上了舞台,人人看得清她,她却看不清台下人,也没兴趣看清。

    “恭请造主——”马何一抱拳,就听噼里啪啦抱起无数结实胳膊粗老拳。

    古人讲起排场来,绝对比现代人还夸张。

    兰生正想着常海今日坐什么花的轿子来时,只见人海分开,走出摩西——不,走出十几个人来。为首就是常海,身后几乎个个留胡,只有一个份外清爽。后来她知道那人叫今涛,长风最好的大造匠之一,与常海齐名。

    常海朗声,“兰大姑娘身后大门紧闭,竹架棚子高耸不拆,确定准备好了么?”

    终祭闹大,一来因为兰生是女子,二来长风几位元老的推波助澜。长风失利于齐天,急需一场威吓震声。

    说到大门,大门就开,却只出来铁哥,和无果立成一排。

    兰生道,“长风若准备好了,我们就开始拆墙拆棚。”

    “拆墙?”常海这才发觉门墙皆旧。

    “是啊,这块地换了主人,当然要满足新主的要求。新主说今日看客多,门墙阻挡视线,不如拆去,大家也好瞧清长风如何检验屋舍筑造,如何为百姓谋安居乐业。”兰生话中打趣的兴味浓浓。

    她对常海没有私怨。而常府大小姐伊婷,拿了古怪的药粉来,到底也没做坏事,让车非微弄了个顺水人情。倒是常海磊落,怕药瓶掉在工地让人捡到误食,特意写信告知了她。白羊祭,只是她跟长风造这个大组织的对抗。

    常海的立场也一样,身为造主,不能坏了老一辈传下的规矩,除非兰生真将不可能变为可能,“不是兰姑娘所造,长风也不会验。旧墙旧门,拆还是留,随姑娘的意。”

    兰生对铁哥微微点了下头。

    铁哥冲墙里高喝,“兄弟们,开砸!”

    风水总要轮流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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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章 瑰宝

    不见人,只闻声,白墙如豆腐,乌门如纸板,人人还盯着灰尘瞧的时候,罩竹棚的油布就这么掉了下来。

    竹架其实早就拆了,挂着的油布成幕帘。

    要么就别吭声,要么就做到他人仰望的高调。高调的兰生此时目光却很冷,扫过那一双双开始呆怔的眼,笑也真刁。

    “验吧。”她让身做了个请势,优雅万芳。

    “请验!”尘土沉淀,她身后出现整支工队,人数只抵长风身上一根牛毛,却冲天牛气。

    斧头拔了一半,锯子沉在手里,榔头锤子拎不起来。该摆祭桌上白羊,马何张着嘴,发不出声音。今涛走上一步与常海并肩,两人神情相似,均敛目凝视。

    兰生造了什么?

    楼,楼宇,三层高。

    一层不堆石砌高基,只离开地面一掌,拼着白石墨石,四边正方。

    但引人注目的是,九根洁白如云气的石柱,以外四内四正一的比例分布,由细到粗。扎楼角撑斗宇,浮呈着绚烂的彩画。九幅组成一卷人人皆知的大荣道家名画,百仙驾云听道图。

    这些神圣的云柱之中,立着一根突兀却别具一格的墨木。正是初祭留下的那根残柱,如今竟变成一支漂亮的毛笔 。砸出来的那个洞干脆挖空,用小小雕版画六面串在中间,风吹就转。好似为了表现逼真,笔尖下故意一点墨黑。

    地为纸,墨柱为笔。白柱为云,百仙飞升,天地留真宝。谁能想到,道家的名画和传说,能赋予造物如此明亮膜拜的灵美。

    二层木构造,比起一层天柱仙图给予的敬畏惧服之心,似乎能平易近人。

    但也只是似乎而已。

    方圆之间,十六角面。漆了酒红的棂栏镂空,看客们只要稍加留意,就能发现雕着一则寻仙传说。栏台下伸着短檐。有些波浪起伏之感。却是瓦色深浅不同造成的视觉效果。栏台约摸丈宽,可凭阑而坐。

    十六柱,十六位女仙,以刀刻凿线上色的手法。既没有一层石柱漆画的明艳。也没有雕画的繁复。浅出在静稳的圆柱上,线条那般简柔,令人叹美。

    三层与二层面积一样。色调也统一,却是圆的结构。栏台要比二层大一倍不止,雕着黄帝升仙的神话。圆层没有大柱,根根双手可合抱的粗细,一圈绵纸格门,无窗架无木墙。因为视线被大栏台阻挡,看不到柱上有没有刻着神像。

    不过看不看得到对长风造的人也不是那么重要,黄帝升仙哪!

    屋顶椎圆,同圆亭的顶又十分不同,没有屋角飞檐尖翘。乌瓦白瓦层叠迭造,随人怎么看,都像一本书,而且不是别的书,还是大荣国书。易经!两个木造字定在仿书页的白瓦上。不容忽略。白瓦本身还显墨字,易经第一页,识字的都会念,不识字的都会背,这庆云坊里就更不用说了。

    乍眼惊震惊奇惊艳惊慕,造成短暂的静谧之后,反应过来的哇声如浪,从远处嗡嗡传到常海耳里成了哗哗响动,几乎摇动他笔直的身躯。

    “妙!太妙!”有人高喝。

    立刻口哨掌声如风如雨,把长风汉子们必胜的得意心理击溃成沙。

    怎能想到?谁能想到?将建造与崇奉的道和易融合在一起,令长风造的蛮力无处可使。绝妙的法子!若不是他的造主身份,若不是他姓常,他真想和那些人一起叫好。

    从造这么多年,他今日方知建筑可以给人震撼,而非一昧显华丽金贵眼花缭乱。说实在的,他有隐退之心,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觉得工造没趣了。春阳走夏,热力当头,相较于属下们受寒的冷冽神情,他感到心中涌热流,血汩汩湍转。

    天圆地方的大喻意,石材打破常规的运用,整体承接的三层圆柱,画,雕,刻,以及在色彩和构形上的大胆展现,建材自身呈现的大气简美。砖,没有雕花。檐,没有雕草。栏,没有万变不离其中的纹刻。处处给他惊叹,处处让他称奇,彩画开始绚烂就止于绚烂,雕栏开始繁复就娓娓道来,女仙寥寥线刻却美得生辉。也想上屋顶去翻一翻那本易经。千般对比,又万般融洽,一切漫不经心,又一切费尽思量。

    常海的目光最终落在淡然含笑的那对凤眸,这个女子的自信原来有出处,拥有打造瑰宝的惊世才华!

    兰生看铁哥一眼,铁哥了然。

    “摆祭桌——上白羊——开祭——”他大声道。终于等到这日,吐气扬眉!

    长风小子们如梦惊醒,没搞清谁喊的,忙不迭端上祭案摆上神像,白羊祭上,点大香数根。

    谁祭谁?!

    看客中发出哄笑。

    马何也回了神,懊恼得要命,骂一句耳背眼瞎,却不得不传香给常海和各位长老,连同他自己,做完拜鲁班敬香火的开祭仪式。不过,接下来就棘手了。

    “造主,怎么个验法?”马何不得不请示。

    长老中有头脑简单力气蛮横的,粗嘎狠声,“上回怎么验,这回就怎么验!”管他娘的心里畏怕,长风面子不能失。

    马何犹豫,掏錾角铁锤的时候滑了两回手,好不容易拿稳了,但气短,“兄弟们,千锤百炼,一人一下,终祭要满千。”

    七零八落,汉子们拿出砸家伙,跟着马何,却走得慢吞。妈呀,那可是神仙画神仙柱,砸了不会遭报应吧?而且一层是石柱,锯子斧子难毁。

    马何一脚就要踏上第一层时,忽听头上有人说话。

    “马大看清楚,小心踩,踩到凶煞送了命,可不关我们的事。”

    马何抬头一看,木林坐在二楼一本正经。

    “放你娘的狗臭——”他看清了整块方地,立刻缩脚。

    方地黑白色并非杂乱无章,由那支墨杆笔一点收尾,竟是一幅太极八卦图!

    “因为每块石板都在道观里养过,没有三两个月灵气不会消,最好要衣冠整齐干净。不过我也知道这要求对你们有些为难,至少脱个鞋,免得冲撞。”木林一副为对方着想的认真模样。

    马何一听,心里哪怕再不情愿,也只好乖乖脱了鞋。他为首,本就让“圣气”震慑着的众人没一个有异议,都脱了鞋,踩地就跟踩地雷一样。这么一来,长风人连最后一丝蛮劲儿也留不住了。

    常海眉头深皱,这个时候他完全想不出法子,只能任手下闯得狼狈。

    铁锤举起,面对柱上众仙,马何手软,偏偏木林的声音又来。

    “那画——”

    马何没好气打断他,“难道这画连同柱子也在道观里养过?”

    “想是想,不过道观说柱子太大,而且工序上也以先打柱再画彩为佳,不然难免损画。”木林嘴巴都咧到耳朵根了。

    这时,通天阁里有几个年青人大叫住手,最热血的那个跳出来。

    “真是只听过没看过,长风造鼎鼎大名,行事如此蛮不讲理,个个拿刀斧验造。”显然属于第一次看热闹来的文艺青年,“这锤子下去,山都凿个洞出来了。那可是百仙飞升,还是柱上彩画,珍稀之极。不能砸!”

    不能砸——不能砸——很快变成了一片响亮的抗议口号!

    马何脑袋疼得都快掉了,又看自家老大们。

    之前越过常海直接下令的那位馊主意不少,喝道,“谁说我们要砸了?是为了大家的出入平安,长风检验合格与否而已。一层石柱牢固,还有二三层!马何,上楼!”上楼之后把门一关,谁管得了他们怎么验?

    马何嘿应,立马打起精神要上楼 ——

    梯呢?

    那位也马上察觉了,不由哈哈大笑,“不用验了!楼梯都忘了造的外行人,白羊祭不过。”

    他笑,木林也笑,用比他还要大的嗓门,“有楼梯才算内行?”目光转向,对兰生道,“我说什么来着,上不了二楼他们也不会罢休。”

    静了好一阵的兰生开口道,“要梯子还不容易?现搭一个就是。”

    “来了,来了!”倪土的声音也是自上而下。

    紧接着,喀嗒嗒嗒,好像珠子落地。但落地的不是珠子,而是一副梯脚。倪土却在三楼,梯子这般利索得滑长,又让不少人暗叹。

    “土弟弟,你那么积极干嘛?应该先上我这层,再到你三层去。别抢在哥哥我前头,赶紧收起来。”

    那梯子本是工程用,兰生设计,铁哥木林联手造的。这会儿兄弟俩搭台,拿出来即兴发挥,惹得兰生想笑。

    那位长风长老干脆站到常海前面,吹胡子瞪眼,“光会耍有什么用?”

    木林啧啧有声,“不是我们会耍,而是你逗大伙乐呢。没有楼梯,这二楼三楼怎么造起来的?难道就用我家老三这架梯子爬上爬下?真是,还不如猴子聪明!”

    “你……”长老面红耳赤,正要破口大骂。

    一根石柱的底部突然打开一扇小门,钻出一只可爱的白面猴,冲着兰生吱吱唤两声,讨好式龇牙,然后歪了小脑瓜看马何。

    兰生笑道,“马大,跟着它就会找到楼梯了。”

    马何的脑袋已经转不动了,愣愣朝小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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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羊活

    小黑立刻跑到中央最大的圆柱旁,面朝兰生坐好。

    那根柱粗到要七八人牵手环抱,一看就知非自然形成,不过马何他们士气已溃,压根想不到其中奥妙。或者说奥妙太多,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放。

    “推。”笨猴子!吃多了吧!兰生眯眼,示范第三次。

    小黑推啊推,细胳膊细腿,可怜的苦宠一名。问题是,石板也好,啥柱也好,纹丝不动。

    亏她还想在众人面前再呈现一个“神迹”,兰生一边摇头,一边看了二楼笑嘻嘻的木林一眼,“木哥,小黑再聪明也只是猴子,你是不是太放心了?白羊祭还没完呢。”

    木林一拍大腿,道声差点忘了,起身跑进门里。门关得晚了点,但人们半点看不到楼里,因为那后面还有一扇“门”。也像帘子,却是宽木条,根根漆了白,斜落着。

    那位比常海更像造主的长风骨干冷笑,“跟他们啰嗦什么,准备投石吧。上面两层是木造的,难道还不好下手?几下就能稀巴烂。”

    “田翎,这里是帝都。”常海终于打破沉默,声音低沉,只容身边人听见,“你要投石,便是你的决定,与我无关。不过,提醒你小心,千万别砸中了国书,或打了黄帝,还有女仙神像。”

    长老年纪不大,叫田翎,是常海妻舅,也是田氏接班人,平时嚣张跋扈,对女相的姐夫不给尊重。

    “照你这么说。皇上要砍谁的脑袋,拿本易经放在脖子上,这刀就砍不下去了?咱们拆旧房子,如果里面有三清元尊像,是不是不拆了?”

    “皇上是天子。如你刚才所说,我们也不是来拆房子。”拆房子有主人的同意。

    常海目光扫过兰生,她都考虑在内了吧?

    白羊祭虽然实质性的野蛮,但美其名曰验造,是长风代表同行对工造质量的验收,打着为雇主着想和人们出入平安的光明旗号。以前白羊祭只业内闻名。长风独大。不怕其他小工造商不满。

    这回事情闹大的范围远出乎他的预料,此时说庆云坊人山人海也不夸张,还有人爬屋顶上看热闹。而她造得还不是普通精美,赋予了这栋楼神仙之境的圣道意。融合了庆云坊主流人群对书画的精益求精创新出彩。长风造可以视而不见。然而那么多看客呢?验屋成为砸屋的时候。他们不可能袖手旁观。刚才马何要砸柱子时,那几个义愤的青年人就出头了,而且获得众多声援。

    这女子让长风搬起了一块巨石。太重,最后长风只能砸自己的脚。如今他可以做的事只有一件——怎样才能让长风体面退场。

    至于白羊祭的结果,当油布落下之后他看到的第一眼就已定了,心服口服。

    田翎还想说什么。

    常海面色一冷,“我说了,你既坚持,白羊祭就由你主持,出什么乱子都别怪到我身上,你一力承担。”

    真要用上攻城的大家伙,硬生生毁掉这栋令人心折心叹的仙楼,长风将会名誉扫地,也给了别人趁虚而入的机会。他几乎可以肯定,齐天造有探子混在人群之中,没准还有他亲叔叔那派也等好戏。

    田氏原本造工出身,当年跟了富贵出身却精于木艺的大匠常氏老祖,子看父,孙看爷,代代始终有一股子蛮不讲理的粗糙习气。到了田翎这儿,有过之而无不及,居然还生出大野心。常海宁可亲叔叔取他代之,也不会将长风交到姓田的手中。

    “你们——”常海看看另外几位“田派骨干”,“同意的话,我就先回了。”今日他们非要跟来,原来是抢表现,他让给他们也无所谓。

    田翎确实打着占功立万的算盘,在帝都分造建立自己新的势力,正好遇到常沫留下的白羊祭,还以为是天赐良机。可他也不傻,看到这栋楼时其实懵了。只不过再一想,砸神仙也好,砸国书也好,又不是他动手,前头更有常海,煽风点火闹大了,也能达到自己的目的,故而强横。

    “姐夫。”这声称呼出来,就是软了。“姐夫别说笑,我算老几啊,还得您压阵。一切听凭您作主,我立刻闭嘴。”

    兰生看常海他们说话,大呼小叫要将这三层楼“就地正法”的那位脸色僵恼,便知是内讧。

    神殿。

    没错,考虑三日,从水泥到地宫为数不多的方案中,挑出了这一个。她知道水泥成分,打工时也干过混水泥的活儿,但要造出水泥来需要时间研究试验,成功不成功还难说。造地下屋子也不实际,首先地质适不适合挖深挖大,大量耗费砖石,还暗无天日,人工就更不用说了。而且,为应付长风造而把屋子造在地下,既不能当住宅,又不能当景点,未免浪费了商业价值。庆云坊可是帝都黄金地段。

    大荣崇尚易经,信奉道家,但凡和仙气天能这些沾边就特别神神叨叨。当然,她也很清楚结合了神殿的构造法,长风未必买账。

    这就是后期大肆宣传的重要性了。

    庆云坊三多,艺术家多,愤青怪才多,高级知识分子多。他们爱好艺术,崇尚仙道,追求至真至美的灵悟。只要她造出来的仙楼能成为他们的惊叹和心爱,长风造的蛮劲就如同隔山打牛,毫无用场。不过,作为建筑师, 她对神殿设计相当自信,煽动群众这样的想法不过轻巧一说,并不以为然。

    真正执行这事的,却是景荻。多亏他,马何的锤子才砸不下去。

    她当时表面镇定,心里却捏了一把汗。两方对峙,即便她信自己,信铁木土,信擎天四十多条好汉,长风千余汉子当街,力量相差如此悬殊,以少胜多还要天时地利人和。马何不知,他一锤可定音。就好像拔河,一人滑足,胜负就会反转。他锤子敲下去,长风汉蛮气振兴把整座楼弄塌,也许一时人心尽失,长风承担霸道恶名,但她通不过,就是长风完胜她完败。

    白羊祭,本来就是大欺小,组织欺个人,是她和长风之间的立约,与他人无尤。但当景荻搬来人山人海,其意义就大了。道理和野蛮,灵善和粗暴,由更多的眼睛来判断。这些眼睛让长风慌神畏怕,心里决堤,才错过了这一锤。

    锤子放下,长风就再无力跟她较量,她已经赢了,只有赢得大方或赢得小气的区别而已。大方,见好就收,和长风关系还能转圜。小气,彻底击溃,从此和长风成死敌。

    哗——人海声浪再起。

    原来,中柱正前突然凹下两片,左右滑开一扇大门的宽度。木林走了出来,啪啪一拱手,中气十足一声各位久等,那个神气活现。

    人群中传出一片高声叫好。

    马何张大嘴,一个字吭不出。今日到庆云坊,基本上他一直处于张嘴哑巴的状态。像他这样的,长风汉十之七八。

    木林再转身,一推一滑操作几次。九幅百仙飞升收起一幅,柱子变成两叠板,如屏风一般。设计者的细心体现在内面,居然也绘有彩画。一片火红的枫林,以一种奇异的绘画方式显得那么逼真。

    那是兰生亲笔。

    “忘了造”的主梯出现,竟然旋转而上。朝霞色泽的梯阶宽长,扶栏采用大片弧状琉璃镂空板,只要够仔细,就能发现琉璃雕画与收起的柱面彩画是一样的。梨木扶手用清漆,保持木纹木色,圆角的手扶触感,质地温泽不冷。

    只是楼梯,却优雅华美,造型巧思。

    可爱的白面小猴这回表现优异,手拿一长根点灯火信,伸进镂空的琉璃之中。原来扶栏还是双层构造,中间藏灯,夜来可点亮,不怕踩空,成就额外一道美景。

    然后,小黑抓在扶手上,翘尾巴,大眼睛骨碌转,好似等着什么。

    木林走到小黑钻出来的那根云柱前,摆弄几下,石面就像蚌壳一样分成了两瓣,露出一架纤巧木梯。小梯和主梯一样盘旋直上,从地面竖起的洁白笔杆一根根支起梯板,似琴弦一般细美独特。它们又与那支残木转型的墨笔设计相互呼应,恰恰就是太极八卦图上的阴阳黑白二圆。

    小梯一出现,白面灵猴就钻了上去,片刻出现在二楼扶栏。

    木林就道,“这叫寻仙梯。茫茫无极,阴阳双道,慧眼慧心方能自登仙路。此其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此其二。仁心仁术,正气天地,自有仙人引道。此其三。”

    他说得响亮,周围到处有耳朵在听,立刻随风散播出去,声浪不能平息。

    一套套的名堂,一个个的巧设,如一圈圈锁链,将马何箍得喘不上气来。

    他因此作了个决定,穿鞋下去,对常海单膝一跪,“造主,马何无能,不会验这楼。”

    认栽!娘蛋的!就像道观,一般人敢拿斧头去砍柱子?常氏富有,可长风大多数兄弟还是苦哈汉,不过混口饭吃,还要靠八方神明天地仙家保一世平安的。得罪神明,还活不活了?

    他一下,个个下,诺大的一层竟只剩木林。

    祭羊的怕死,羊咋办呢?

    可以得瑟了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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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拍卖

    心里得瑟,面上还得装蒜,兰生静静等检验结果的正式发表。没有听到常海发话,她一丝也不敢掉以轻心。对长风造大方还是小气,都在那位造主的一念之间。

    田翎刚才说要闭嘴,又不甘心,“马何,你个胆小如鼠的东西!”

    “要不,你去?”常海认真看着田翎。

    田翎当然不会去。他信道,而且信得不得了,平时大把银子供道观买仙丹。这会儿也只敢指使别人,还要常海挡煞,怎么可能自毁仙梯?尴尬咳一声,不吭气了。

    搞定内讧,常海看向兰生,于公于私,他大概只有一途可走。

    兰生笑俏了凤眸,“兰生带海爷上去瞧瞧,可好?”

    如此伶俐。

    常海道声有劳,弯身脱鞋。这么放低了姿态,四面八方的声浪和目光给长风的压力顿减。他一向敏锐,能立刻感觉出来。

    今涛和田翎等人也脱鞋跟着。

    兰生却不想漏了马何,“马大,不会验,可以学着验。错过今日,明天就起墙装门,说不定再也看不着了。我不敢说这栋楼独一无二,短期内倒也没有人能造出一模一样的来。”

    马何鼻孔喷老大,最后又脱了鞋,这么稀奇的房子,不看白不看。

    铁哥皱眉,站她身旁也毫不护短,“大姑娘太张狂了些,都是长风一等一的匠师大工,真要说起来,这里以大姑娘经验最浅。头一回。”收尾很像呛声,呛长风造自以为是。

    “我运气好,找到你们这些一等一的高手帮忙,这头一回造出的宅子也算过得去了。”她一直当高调则高调,这时被要求低调,就会变成“装”。

    田翎可抓到了一根小辫子,“对了,你造的不是宅子吗?造出道观来,算怎么回事?”

    木林嘴皮子动得快,“道观?长风真行。连宅子和道观都分不出来。还敢代表造行?听说你们让南人抢了不少大生意,丢了北造的脸,今后少验验别人,拿出祭白羊的劲头祭自己。保准没有偷工减料的了。”

    田翎骂。“你娘个……”

    “再让我听你说一个字。明日就回本家去。”常海便是不在乎造主的地位,却也不容自己妻舅一再挑衅。

    面子给长风造主,兰生稳重回答。“是宅子。不过雇主似乎是广结善缘之人,喜欢招待朋友高谈阔论,对我等说一楼要作豪华大宴的用途,必须辉丽明亮。因此,二楼三楼才是自住。”语气一转,“不过海爷,你我定约时并未说必须要造家宅吧?”

    “确实不曾定。”所以才喝止了田翎的无知,“兰大姑娘不必在意,请带路吧。”

    兰生踏上楼梯。

    “刮风下雨,秋凉冬寒,这第一层当如何?”今涛沉默不再。

    “这块地小,这栋楼大,园林面积有限,能造亭子的地方让我造了别的,如今又正是春走夏,因此雇主暂不愿将第一层封起。要封也容易,四方上有石条下有嵌沟,从那儿——”有关设计的问题由她回答,兰生指了指西边,“装滑门即可,还容易拆卸。我觉得这层石材冷重端庄,以开放式为佳,如果用实墙来封,空间显得狭小。装帘也是不错的选择,当成亭最合适。”

    今涛点点头,表示有理。

    木林伸手竟抬起一块石地板,端出卷席小桌泥壶陶炉看众人看,说道,“像这样的储物暗格有二十个,不过得注意,不能放值钱东西。”

    常海心中再道声好,这才随兰生上楼去。

    “各位,看仔细了,这二楼除了十六位女仙庇佑,凭栏如坐云海之上,视野绝佳,凡人也能感受仙府灵气。里面看着空空荡荡,却是大有讲究的。”

    通天书阁没有包间,突然有人这么大声说话,讲得还恰恰是对面那座楼的事,怎不叫人侧目?

    金薇玉蕊和南月凌也循声找着。他们坐在窗边微偏的一张桌,但已比多数掂着脚尖看不到什么的人好。有花带他们入内,说兰生早早订了座,虽然并非最好的桌位,却因为是亲友团而特殊照顾,只要付茶水钱。不然入场费要按人头算,一人二十两银子。

    这么黑心收费,居然还是坐了个满。二十两对普通老百姓吓人,对非富即贵的人群来说小意思。好笑的是,还有小厮管事混进来游说已经坐定的客人们,最高加到五十两。真有几桌换了人,但多数人不肯,银子有价,热闹无价。

    不过,发财的可不是书阁老板,而是包下书阁的某人。南月凌和有花一进来就跟邻桌沉病枯槁的素衣男子打招呼,金薇玉蕊只知此人姓景。

    玉蕊心慈,看到病人就想走近瞧病气,却被金薇拉住。一来不想让玉蕊又不舒服,二来看病瘦男子听到圣女之名也无动于衷。一般身体不适的人知道圣女就在眼前,还不赶紧求医。金薇直觉此人清楚他自己的病因,无需别人多管闲事。

    “旋转的天梯上去,是上好杉木加工的宽条木板地,上漆都分外讲究,还以不同的颜色和地板层面划出不同的区。咱们平时的屋子讲究什么?四角要正。各位别看外面是十六个角,里面兰大姑娘还是照传统来的。啪啪啪一上板,怎么都能给你弄成四方。啧啧,花样多得不得了。书房,寝屋,客厅,阳光室……”

    那声音能挑起通天阁里每个人的兴趣,但人们只能看到一大片屏风,伙计们说是有邀请帖的贵宾专区,出钱也不能进去。

    “什么是阳光室?”屏风后另一个声音问。

    “阳光室就是各位平常晒晒太阳看看书,顺便打个盹的地方。要是有夫人千金美家眷,她们可以在里面做女红,冬暖夏凉。门一开,风景如画。”

    一片哦哦声。

    “西面造了好几个楼梯,看着怪啊。”又有人问。

    “这位老爷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和三楼相连,叫楼中楼,可以在这儿,这儿,还有这儿,竖起楼板,可以当做自住,也可以当做客居,是主楼中的独立部分。你们看这儿——”

    “哦——”一群惊奇。

    玉蕊道,“他们那些人怎么好似看得见楼里的情形一样?”

    金薇也奇怪。

    姐妹俩没发现小弟的神情有些得意。

    那能说会道的声音继续,“从三楼到二楼,藏在木墙中的两大面书柜,不怕太高拿不着书,上楼时就能随手翻阅。家里要有才子才女,必定喜欢住。楼下小厨房,小客厅,小书房,楼上分三两间,轻松能容四五人。还有三楼大了一倍的栏台,远眺景近聊欢。这里——”似乎指了哪儿,“兰大姑娘说,靠墙摆圈木榻,用时垫了皮褥子,烤火吃酒,待客最佳。还可以摆花台,举行赏花宴。”

    又有问,“兰大姑娘为何不把里面造齐了呢?你说得倒是精彩,现在就是一大栋空楼啊。”

    解说之人道,“兰大姑娘说了,她跟雇主说好只造楼,大构造和每层楼面的规划和外修都归她的工队负责。楼里是内部装潢,不属工造部分。而且,雇主又是打算转手卖掉的,里面全都弄好,买主就受限,毕竟每个人喜好不同。现在多好,买下来之后想怎么弄怎么弄。这么复杂这么华美的楼都让兰大姑娘的工队完成了,里面又有兰大姑娘的妙思构设,找谁做里面这活儿,都是捡现成便宜。”

    “我要是买了,能请兰大姑娘把里面弄好不?她接手,才能保证这楼的灵气吧。”

    屏风后面似乎不少人,发问的声音不重复。

    “这个……就不是我说了算的了,我只负责卖房子。”这人原来是个掮客,“不过,只要老爷你出价够高,兰大姑娘也不会拒绝吧。”

    啪啪两声拍掌,掮客道,“各位,说了这么多,该出价了吧?底价八千,每次一百两加起。”

    屏风后面突然一静。有钱人不是傻人,反而比寻常人花钱更谨慎,说得热烈,心里算盘另外打,而且也有先观望的意思。

    玉蕊又奇,“姐姐,他们干什么呢?”

    “好像要把大姐造的楼卖掉。”不过这种卖法?金薇看到那位眯眼病公子一直望着楼的方向,在人人竖耳倾听屏风里的动静时,他仿佛神魂都飘进那楼里去了。明明是将死的面相,额眉间却一道明亮之气,十分奇异。

    “林老爷,您最接仙气,这楼该很合您心思。怎么样?加个五百两给我?要是运气好没人争,您就买到了。”

    “不是我不加,不过我自己有宅子,又一大家子人,这楼我虽喜欢得紧,实在小了点。给儿子住倒是可以,但我家夫人舍不得他搬出去。真是难,难,难。要不,便宜点?”

    其实,每个人接到请帖时多少有些不以为然。个个都是生意人,有钱,但什么买卖都要讨价还价的,哪有竞价的?本着看热闹的心来,但见到这样一栋妙楼,想要买的心思并非一点没有,却要等一等。

    林老爷压价,正好。

    只是他们不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回可不是占得到便宜的时候,而是一分价钱一分货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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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祭终

    “各位真是,我不说开,都舍不得撒银子,其实个个聪明得很,就我是真笨的。林老爷,您可别后悔啊。”掮客事先受过培训,已经掌握这种新式卖房之法,“这楼自住其实可惜了。今日大家可都看见了吧,画柱,雕栏,神像,三层天圆地方,一本国书当顶,天地之间聚满福气不说,有多少人想进这园子瞧瞧?我笨嘴笨脑打个比方,一楼弄个茶馆,顺便买卖书画,二楼酒馆,把楼中楼长租给才子游子,三楼书馆菜馆,甚至客栈。大栏台上享春风夏阳,冬天也不怕。兰大姑娘造了敞天的热炉子,雪中把酒言欢更妙趣。庆云坊黄金的地段,已经是名胜的景,拿来做买卖……”

    “我加五百。”那个林老爷的声音,恍然大悟,算盘立刻换了一种打法。

    “八千五。有谁加个一百两?没有可就归林老爷发财了。”掮客是帝都行内最好,一张嘴一个脑,出名得机灵,因此才被选上担此重任。事后抽成,价越高,他拿得越多,自然全力以赴。

    “你还嘴笨?谁也没你滑头才是!老爷们心里想什么,都让你说出来了。加五百!”另一人没好气,却也不能让。

    “我说,长风还在验呢,通不过怎么办?”问题多多,因为是一大笔银子进出。

    “通不过,当然成交就不作数了,不能坑你们银子。各位签过约书,都该知道出最高价者看过楼之后。三日之内皆可反悔。说实话,这样的园子,这样的楼,还真不愁卖不出去。这块地的主人原本想自己接手,偏偏是外乡的,怕麻烦。不过,说不准明天一觉醒来又改主意了,毕竟是盘天天生银子的好买卖。”

    “这个小楼模子真精巧,谁制的?”这一问给人解惑,怪不得知道楼里什么样。

    “岂止是精巧?完全和真楼一模一样。兰大姑娘亲手所制。那柱子上的彩画是小神童伯喜加上天才小东家的真迹,雕画和女神像是木氏手法。你们看,书墙都可以滑动,还有藏楼梯的柱子。再微小也似真。”

    金薇看一眼脖子都快仰折的小弟。天才小东家?

    “一万两。加这个模子。”收藏价值。

    “不好意思,兰大姑娘说楼模只供观赏,非买品。”掮客嘿嘿一笑。“还是九千两,老板们,等着等着可就错过了啊——”

    “听说这是兰大姑娘所造第一栋楼,本想连模子一块儿买了,想来兰大姑娘自己要留着纪念,罢了,我还是出一万两。”

    这声音有些耳熟,金薇但想。

    屏风内这些话屏风外听得清楚,其中不乏没受邀约的名士富商,纷纷想要进去,却被围着屏风的护师们拦住。有些不肯就此罢休,呼喝着要见掮客的雇主。

    有一名管事打扮的中年人走出来,说主子考虑到可能性买主的身家,信用和感兴趣程度,才派得邀请帖,而里头的各位老板都签了约书,一成交之后就要下定,反悔要收部分补偿金。现在拍卖已开始,不能随便进去出价。

    中年管事说得客气,但眼前蹦跳着活鱼,贼鸥哪里不争的道理。脑子转得快的,立刻往桌上拍一叠千两面额的银票,说他要是出到最高,看过楼后立刻付了全额。一个财大气粗,两个财大气粗,跟雨后春笋似得冒出来。

    最后,管事只好说请示主子。虽然里面买家们也嚷嚷,但外面更闹,竞价不得不停下。没人注意,一位姑娘走到病公子的身旁低语,随后又走了出去。而不消片刻,管事就回来了,传话说带足万两银票的人可以补签约书。

    于是,又放进去七八人。

    听着此起彼伏的我加一百我加五百,玉蕊感叹,“刚听说大姐在造房子的时候,我怎么都想不通,却原来真能造。”

    不单只是能造而已,金薇望向那栋方圆的楼,感慨万千。在此之前,她既不知长风造,也不知白羊祭,直到兰生让她帮忙将那些石板放在玄清观养几日,她才知道这位竟在外面造宅,而且还惹了大风波。兰生用的名目堂而皇之,好一个为六殿下积福。如同画中仙阁的灵秀楼宇,今后天地滋养,受人赞美和膜拜,定会成为帝都一处福景。福景聚福,创造者的良苦用心得到回报,实在很说得通。

    哪面的凶险都避过了,震惊了那么多人,名声大噪。也不靠身份,别说六皇子妃,连南月的姓氏都没有抬出来,凭着一手工造大显神通。虽然已经打心里接受,金薇却发现根本还没了解这个长姐,而自己远逊色于她。长辈的冷落,冲喜的无奈,造一栋楼让人百般阻挠,在别人看来不是困境就是绝境,但她活得比谁都自在潇洒,有点不知深浅。然而,当她展翅的时候,天地都为她撑开了,才知她心中广阔,自然不怕一时狭窄,一直看得远,所以想要挣脱就挣脱。

    “出来了!出来了!”皮球趴着栏。

    被全家忽略的无能怯懦小弟,跟着那位竟也飞得很不错了。金薇敛目看出去,只见兰生一行人走到长风造的祭桌前。大事当前,她总是沉着的,好似什么结果都不再与她有关系,仿佛消极认命。却原来,从不认命。

    满脸红麻子的汉子双手合住五根香,面对人山人海,神情肃穆,用几乎是咆哮的音量——

    “一楼寻仙梯,过——验——”

    “二楼登仙会,过——验——”

    “三楼升仙台,过——验——”

    一根香给常海,一根香给兰生,另三根给铁木土三兄弟。五人上前,拜鲁班,敬香。也许是太庄重,也许是太激荡,山海不涌,人们的脸上多会心而笑,直到铁哥一声嚎啕。

    “十年之辱,今日得报!多亏大姑娘,从今往后再无白羊祭!”血性的汉子满脸纵横爬泪,双眼瞪得潮红,跪在兰生面前,“请受我一拜!”

    兰生急忙去扶,不敢二字还没说出口,但见木林和倪土拿袖子胡乱擦泪,也是重重一跪,同铁哥一齐磕头拜过。

    三人异口同声,“多谢!”

    没有人嘲笑三个大男人哭鼻子,长风汉也没有。敢于挑战长风,明知断指还接受白羊祭,那就是值得敬佩的铮铮好汉!再看他们往那位兰大姑娘身旁一站,竟令人胆寒。长风难道如白羊的最终一祭,走向末途了吗?

    兰生平静沉冷的心此刻才真正热了起来。一切的艰难痛苦,一切的纠结疲乏,成就的并不是一栋卖乖的楼,而是信任她的无价之心。漫漫孤冷的世间,这一遭她还是能沾点福气的吧!

    “请三清天尊。”兰生的声音无比明亮,一阵清风来,将它传到街道尽头。

    油布落尽,满园皆现眼前。兰生说造亭子的地方造了别的,并非胡说。

    灰白的石板和各色各纹的鹅卵石细缝相间,铺成一个圆。有些缝里挤了整齐的小花,明媚可爱。中间一座黄岩石塔,九层,一丈三尺。塔顶无顶,肩碰肩坐三清道祖玉石像,九层则象征三清之下的九天九方。塔不尖不棱,边角磨圆,拼接起来的石片厚敦,显得可亲可爱。塔里可容一人坐立,每层有方敦塔窗,塔窗之内隐约可见福符挂壁。再推敲细磨,竟发现一塔似三塔并成,三合为一,三位一体,体现最初的道格“三一”。

    南角一棵枫树,阳光恰好将其影投进塔中。树随风动,影子晃在符壁之上,枝繁叶茂。

    这片园,这座塔,只用自然之色,将一切返璞归真。

    “愿天尊降福,百姓安居,佑荣子孙,祛病消灾。”兰生长躬深拜。

    兰生这么一说,这么一拜,人山人海起浪翻风,虔诚跟拜,将她的许愿求福全句照搬,“愿天尊降福,百姓安居,佑荣子孙,祛病消灾——”

    祛病消灾四个字不断从更远处传来,如回音一般清晰。

    兰生没有提到六皇子,自始自终也没打算提。奇妃是聪明人,当然知道事实胜于雄辩,不管神仙楼和三相塔的新主人是谁,她永远都是设计者。她是六皇子之妻,当然怀着盼夫安康的心愿,将这样的心愿放在建筑之中。如今,祭过了,拜过了,祝过了,周周到到。

    这份周到,知情的金薇感受最深。她本以为兰生最后会挑明此园是为六皇子积福所造,谁知兰生只字未提。然而,虽然未提,惊现的三相圣塔,拜三清天尊,为天下百姓祈福,那般大气,令人心折。她想,如果她是奇妃,会相信兰生的一片诚心。

    啪!

    一声惊板。

    “一万三千二百两!这位公子,园子归您,恭喜贺喜!”掮客声音似乎激动。

    “何时能进去看?”买主声音年轻,音色沉若低弦。

    玉蕊一怔,盯着屏风发起呆来。

    “怎么了?”金薇问。

    “那声音……”

    而这时,长风造主的朗声盖过了玉蕊的呢喃,“兰大姑娘,铁哥,木林,倪土从此为我长风同行。长风造白羊祭自今日起废止。五月,长风将广邀工造各主,共同制定入行新规,改革旧制,今后携手同力,共创造业繁荣兴旺。”

    当街对众,兰生作了个福礼,不卑不亢,优雅非凡。

    欢呼动雷,掌声落雨,贺她一战成名。

    祭,终。

    造,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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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嘻嘻。(未完待续。。)

第164章 秘闻

    春和日丽,午后暖风吹散了陵地的阴沉,国师夫人邬氏墓前伏着一人恸哭,半晌后方歇。他既不上香,也不烧纸,只是坐那儿一动不动,好像化身成石。

    直到日暮云薄,天边瑰红一片,又来一人,看见他,却是面露冷笑。

    “滚!”一声带怒的呵斥属于邬梅。

    “梅妹。”化石长立,一张亲切的脸今日没有亲切笑意,神情藏不住哀痛。

    “遥空大师,昨日才是我姐姐生祭,你准时来多好。”怒转为冷,邬梅摆出几样糕点,倒了一杯酒,“虽然我知道你一向迟惯,不过人都死了,还怕什么?要是撞上南月涯,我帮你找说辞,保管他不会起疑心。”

    遥空眼睛还红,但已无泪,“梅妹,你对我误会太深,也从不肯听我多说一句。不过,这么多年了,正如你所说,蘅儿都不在了,我没必要撒谎。当年我真不知情,好不容易说服师父同意了你姐姐和我的婚事,我怎能害她?怎么能!”

    “就算你不知情,你师父利用你找到我们的隐居地杀害了大巫,是我姐妹亲眼所见,而你却屡屡阻止我们报仇,偏袒徇私。误会?什么误会?你和你师父一样,满口谎言,生性凉薄。我那时听到你对我姐姐的决绝之言,难道也是误会?”往事不堪回首,阴谋之中,东海大巫的陨落只是开始。

    “我师父也是中了圈套。天玄道淡然处世,从不为天子效命。但对弟子极为爱护。东海大巫用噬术害我掌门师兄,我师父没办法,才利用我找到你们。他只是跟大巫谈和而已,岂料突然晕厥,等他醒来大巫已经丧命,而你们认定是他杀害了她。我师父一生光明磊落,却因为此事一直耿耿于怀,正值壮年就坐化了。去时千叮万嘱,让我一定要查明真相。”往事的谜团已经浮现端倪,但心爱的人已经远去。“我这辈子最后悔的是。以为你姐姐是非不分,冲动之下说了那些决绝的话。待到想明白,你姐妹二人已经嫁给南月涯了。”

    邬梅长了年纪,也长了沉稳。“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你若是我姐夫。即便姐姐离世。你我也能算是亲人。如今你我陌路。去吧,别碍着我们姐妹俩说贴己话。”

    “兰生——”遥空没走。他今日来,就等邬梅。

    “兰生怎么了?!”邬梅忽然面相恶煞。“她无天能无通感,只是普普通通的孩子,不劳遥空大师费心。”

    遥空苦笑,“你不用恶狠狠瞪我,你姐姐筮术天赋虽远不及你,但懂得并不比你少。她告诉过我,东海每代必出一位神血传承,大巫,你们母亲,还有你——”

    “住口!”邬梅眸中闪寒星,“爱真是盲目, 我姐姐有时蠢得让我咬牙切齿,竟把全族守护的秘密告诉了你。不过恐怕会让你失望,神血虽代代相传,却未必是母传女。更何况,有件事你师父大概没脸说,他在我族饮用的泉水中下了一种慢性毒,此毒会让我族人灵力减弱,最终衰竭而亡,看起来就象普通能者一样。那两年内,族里出生的孩子都是普通人,一点灵力也没有。而我,也中了这种毒。”

    “什么?!”遥空第一次知道这件事。

    “我姐姐反而逃过一劫。当时她追你而去,半年后才回来。后来,姐姐生下金薇玉蕊,二人都有天能,而兰生没有,显然与母亲的健康大有关系。”

    “你也中了毒的话,为何……为何……”大师也结巴。

    “可能因为我传承了神血?哈!谁知道呢?”邬梅眼睛却不笑,“不过,我的灵力已经损了七成,也许只是比别人撑得久一点。”

    “梅妹,算了好不好?我带你和兰生离开这儿,一定想办法解了你身上的毒,从此与世无争。”因为深爱着邬蘅,遥空将邬梅当作亲妹妹一般,所以他才对兰生那么亲切。

    “算了?”邬梅终于笑到眼里,“横竖你们只是遭人利用,不死不伤,天玄道仍是第一名派大教。可我东海呢?本土的人们以为东海一族住到皇帝身边了,而其他地方的人,包括帝都,以为东海族人还在某处施展神奇的筮术。却不知,若我死了,东海就灭族了,而金薇玉蕊早被当成明月流的传人。”

    “我知道。”虽不知慢性毒的事,遥空也有他掌握的消息,“和北疆心术一样,已经名存实亡了。”

    “难道柳氏也……”邬梅一惊。

    “只剩一对姐妹花,年纪尚轻,心术又没来得及学出师,走歪了道。兰生已同她们打过交道,狠狠教训了她们一下呢。”东海和北疆两族天能者几乎无存,不禁让他联想西域蛊族如何了。蛊族并非只会用蛊,他们最优秀的能力让大荣淡化了。他们擅长与动物交流,具有驯化它们的奇异本事。

    “你说你师父让你查找真相,查到了什么?”邬梅神情冷却,仿佛突然变得淡漠。

    “不是很明显吗?除了天子,还有谁能将能族灭得无声无息?”谜团虽绕了一圈又一圈,但他看得到终端。

    邬梅凛眉敛目,“你知道就好。泫氏无耻,开国之时多少天能者为他们每场战胜力竭而亡,如今又将我们看成了威胁,怕我们跟他们这群平庸无能者抢权力。姐姐也是皇帝害死的,明知她会为了金薇不惜性命,借此逼死了她。”

    邬蘅和邬梅当初嫁给南月涯时,还以为天玄道掌教是她们要报复的仇人,想借明月流和天家的力量来对付它。然而,不久之后族人那边就断了音讯,同时皇帝以祈福为由将姐妹俩限制在帝都之中。约摸半年后,才传来东面遭受大区域疫病,东海族人在这场可怕的病灾中全部死了。

    邬梅那时就想起遥空说他师父也是中了圈套的那些话来,起了疑心。同邬蘅说了之后,邬蘅也觉得不对了。在不知信任谁的情况下,又恰逢邬梅有了身孕,两人合演小妾斗妻的一场戏,在所有人面前分割了姐妹情,变成了抢丈夫大战。一演就是七年。七年之中,人们渐渐忘了东海的惨祸,姐妹俩总以最后的东海传承自居,也让人们相信她们接受了事实。所以,邬蘅赶邬梅走,除了对邬梅真心喜爱的南月涯,再没有任何人过问。

    邬梅远走瑶镇的途中,在宁伯的掩护下再次回到东海,发现了灭族的惊人事实。慢性毒,失灵力,衰竭亡,还有一场神秘的屠杀。但庆幸的是,她找到了族人藏起的数名遗孤,除了一名女娃,其他几个孩子灵力微薄却天生骨骼轻奇,适合练武。她将其中一个女娃送到邬蘅那儿,其余孩子跟她到了瑶镇,悉心教养,培育他们成为最忠诚东海的力量。

    邬蘅之死,在姐妹俩的意料之中,也是对她们所了解真相的最后证实。东海巫族毁于大荣天子之家。邬蘅要死。邬梅要死。倔强的金薇若进宫,估计也活不了多久。纯善的玉蕊无依无靠之后,命如草细。

    邬梅不能不回来,失去族人亲人的痛苦,花了经年积累的仇恨,邬蘅的死讯敲响了心中复仇的响钟。

    “天下最多负心汉。姐姐的死,对你而言只是一场无用的痛哭,对我却是失去手和足的锥心之痛。而且,东海当初也是隐世的,躲得了一代两代,躲得过三代四代?”她不信他。到今天,要复仇的计划只有她和宁伯知道,连葛婆婆都不曾说。

    “好,你意已决,至少让我将兰生送走。你瞒了她的真八字,用克母刻薄的八字取代,让所有人轻视冷落她,难道不是为了让她逃过一劫?”兰生是否有天能,遥空并不关心,身为普通人不见得不是件好事。

    “她是我唯一的血脉。”邬梅终于露出一个母亲的疼惜表情,“我虽不能当个让她依赖半生的慈母,至少希望她能远离这些残酷的阴谋。不过不用你操心,我已有安排。”

    “什么安排?与六皇子有关?”遥空之能不容小觑,“六皇子难道不姓泫?”

    “我并非不讲道理的疯女人,只想害我族人的凶手陪葬。那时六皇子还是孩子,总不会他也有份。兰生与六皇子发生姻缘也是我始料未及,不过暂时无忧。”邬梅再度冷漠了,“我何必跟你说那么多?”

    “六皇子自出生就是东星注定,天子之相。腊月十八六皇子出事,正逢兰生入宫。我观兰生额面凶煞,以为她那日要有灾劫,不料她无事,六皇子有事,之后两人还生姻缘。可见,两人命格必有关联之处。东星黯淡,将陨之兆,而兰生身为六皇子妃,命运相随。你若信我,将兰生真正的八字给我算合,没灾没难当然最好,如果有事--”

    “不必。”邬梅开始收拾祭品。

    他不走, 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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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羊祭过了,秘密也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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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章 秘事

    “我走,你陪你姐姐说说话,她在下面想来冷清,又和你一样恨我。你几时需要我帮忙,就几时来玲珑水榭找我,哪怕要我这条命,我也会给的。”遥空上马而去。

    邬梅重新坐下,“姐姐,我收回以前说他的坏话,其实你眼光还真不错。不过你这张嘴,跟他说什么神血,还好他只以为是东海传承。虽然确实有些本事,能看出来兰生的八字让我换了,我还想信任他一次,看他会不会说出去……”

    恨?不,邬蘅从来不恨遥空。

    良久,邬梅叹息,“就当看在金薇那孩子的面上吧。都说头胎的女儿像爹,金薇小时候的性子其实也讨人亲近得很,不然我那坏丫头才懒得搭理她呢。最近金薇跟兰生走得近,笑容也回来了些。你大可放心,将来有什么事,兰生都会护着这双妹妹的。她已让我练成了花木兰,今日上阵杀敌,赢得潇洒,我都目瞪口呆。原来即便像普通人无异,她也能活得很好,那么将来我走了……”

    昼风已成夜风,秘密在坟墓口打转,不知道会不会进去。

    对这些秘密一无所知的兰生倒是和她娘差不多,都在“自言自语”,只不过一个是对死人,一个是对活死人。

    “六殿下……”手枕头,她躺在窗下卧榻,离那位远远的,“今天咱们就长话短说……”

    本不想来的。白羊祭一过,应该如释重负。却不知怎么全身不对劲。长风一撤,连话都没好好跟大家说,交给铁哥就回家了。也许游了太久的逆流,也许压力挤得不能好好呼吸,也许获得了入行许可反而茫然,也许此时终于回味过来自己已婚的身份。最直接的也许是,让某殿下吸食“元气”,心口疼到现在。

    手放在痛处,她侧头望着床上躺的那位,这才觉得“福”帘比之前密了。从屋子这头看到那头的距离。竟看不清他的面容。

    “天杀的白羊祭,终于过了……”眼皮缓缓搭上,又猛地睁大,“二百两的房子结果花了三千两。其实没什么好得意。别人将它捧上天。我却清楚自己这是投机取巧了,而且时间又仓促。真正厉害的,是铁木土三兄弟。你要是醒了。帮他们向工造司荐一荐。”

    窗开着小缝,风吹进来,悄动福帘。

    兰生当有人提问,“你问为什么我自己不留着用?”

    “入行是一回事,做大是另一回事。我这小庙,怕他们跟着可惜了。而且,你娘,也就是我婆婆,看着善善柔柔的,对我却厉害得很。大概就是婆媳关系吧,把我当了天敌。这回多半能应付过去,今后容不容却难说。现在方知我娘好,虽然对我不闻不问,却真许我自在,我整天出门也放任了,明知我在干什么也不管。你……”脖子有点酸,干脆侧过身来,“……是孝子么?我以前待的地方,成亲后丈夫多向着老婆,所以还有儿子成亲就没儿子的说法……”

    不自觉闭起眼,原来已经习惯这屋子的药香,可以宁神,“……泫瑾枫,我可是跟你娘说了大话,造楼是为替你积福。虽然你醒了对我没好处,不过你要是听得到,好歹在那边使使劲,争取早日睁眼。如此,我的话就有信用了。”

    撑开眼帘,打个呵欠,起水雾的视线里那面帘子晃得有些大。

    她没在意,继续闭眼说道,“别说我吓唬你,单凭那些药汤,你的身体维持不了多久的。俗话说得好,一顿不吃饿得慌。吃就得好好吃米面这些让人有力气的主食,而不是汤汤水水。你不饿吗?我看你很饿的样子,盖着那么薄的丝被,却看不出里面躺着人,完全平了。今天早上不是想吸我的气,而是想念肉味道了吧……”

    又翻了个身,面朝窗,“……我说,我眯会儿眼,满了半个时辰再出去,也好跟小坡子交待。他对你好得都让我觉得你俩之间有点断袖子的情,每天晚上都要亲自值夜,而你又是荤素不忌……啊,忘了提醒你……你特别挑剔我,长得不讨你喜欢,比起明珍月珍,身材就像小孩子。记住,你很看不上我……记住……”

    断断续续催眠完毕,兰生睡过去。

    她真得累惨了,虽然给自己调了半个时辰的生物钟,这回却失灵。小坡子进来又出去,红影女进来又出去,竟然毫无所觉。因此她也完全不知道,后半夜里,随自己呼吸生出的玄妙紫风,让另一头的人一丝不漏接收了过去。只不过不再像早上那么渴切蛮夺,悄然无声,似乎,怜惜她。半个时辰方息。

    “啊——”

    一声尖叫令兰生立刻坐了起来,窗上发白,却还看不出阳光,显然还早。她头痛欲裂,半晌想起自己的床不靠窗,然后发现这是六皇子的寝屋。

    睡过头了。她揉着眼,看到身上盖了帛被,头一个反应就是看六皇子。但他躺在那儿一动不动,她就不禁笑起自己来。

    “什么!你说小姐昨晚睡在对面了?”尖叫声发自有花,一早过来服侍兰生起床,想不到铺好的被子根本没有动过,怎能不受惊吓?

    “姑奶奶,你倒是轻点声。娘娘看起来很累,连我叫她都没醒。再说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她和殿下是夫妻,夫妻同房天经地义。”小坡子乐见其成,说出来自然老神在在。

    “天经地义?”有花的声调没降下来过,“那也得你们殿下睁得开眼,当得一个正常郎君再天经地义吧。”

    “你这是嘲笑殿下么?而且什么你们我们的?我们如今可是在一个家里。”平时虽觉得有花厉害,小坡子却料不到她什么话都敢说,“有花姑娘,这还好不是宫里,要是在宫里让人听到,就是大不敬,你死定了。”

    “这丫头是让我娘惯出来的坏毛病,不知天高地厚。”兰生走了出去,“小坡子,你多担待。话说回来,谁给我盖了被子?”

    小坡子怔了怔,不能说出红姑娘盖的,就打着笑脸说是自己,“奴才还唤了娘娘两声,想问您要不要回屋睡来着。但您睡得可真沉,一点没醒来的样子,奴才就不敢扰您好眠了。”

    “这些日子老往外跑,所以有些累吧。多谢你。”兰生说罢,又看有花,“不像我们这位有花姑娘,一点不体贴,这么小的事大呼小叫,硬生生把我吵醒。”

    有花瘪瘪嘴,转身进里屋去了。

    “殿下该吃药了吧?”看小坡子张嘴要说话,兰生截过。

    小坡子一拍脑门,“瞧我这记性,今日要试新方子,要照方道长定的时辰服用,差点耽误。娘娘要是没别的吩咐,奴才就去厨房了。”

    兰生点点头,看小坡子跑出屋,这才回自己房里,“你把对面那几个也当了自己人吗?什么话都敢说。小坡子说得不错,这要在宫里,你就是对六皇子大不敬,砍脑袋的。”

    “两个月来,对面一直说那位殿下今日吃得更好些了,汤能喝稠了,要么就是骗我们,要么就是骗自己。明明只剩一口气,随时下一口气就出不来了。那小子居然说什么同房!不是坏你名节吗?对面那位要是死了,这种话传出去,你还怎么再嫁?”有花气呼呼叠着被子。

    “别叠了,我还没睡够。而且,我不知道你还这么天真,再嫁?”兰生哈笑一声,“六皇子妃能再嫁给谁?谁敢娶已故皇子的遗孀?好在这年头也没殉葬,不然就是他死我也死的命,这会儿他能喘气倒是我的幸运了。”

    有花放下被子,“那也未必。冉殿下若对你真有心,或者会求恩典的。我也没那么天真,如果真到了那个地步,名分是不会太高的……”

    “呵呵……哈哈哈!”兰生从忍俊不止到捧腹大笑,突然正颜,“你太高看我的魅力。难道你以为高贵如冉世子的男子会为一个女子卑躬屈膝?此时,彼时。我与他是绝无可能了。”

    泫冉二月十五大婚,虽然排场不如六皇子大婚,但世子新郎亲自去居长侯府迎娶郡主新娘,一路随喜轿温柔不离,更没出苦民找茬的幺蛾子,因此传为佳话,羡煞多少女儿心。而婚后,传闻也不曾停歇,说冉世子对云华郡主一见倾心,为求娶她,写情诗约表白,煞费苦心。云华郡主不为所动时,冉世子痛苦买醉,曾放话此生非卿不娶。后来,终于打动了云华郡主的芳心,许下百年白首之约。

    泫冉本就是阳光形象,这么一来帝都之中更受欢迎了。而云华郡主则成为帝都未婚男子的理想型,还有娶妻当娶伯氏女的说法。总之,世子夫妇十分讨百姓喜欢,简直就像明星模范夫妻。反观六皇子夫妇,完全被人淡忘,处在阴山背后一般。

    南月氏收到了世子大婚的请帖,唯独兰生漏席。倒不是她故意不去,那时忙得火烧火燎,根本不知泫冉成亲的日子,早出晚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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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章结尾没完的感觉,明天就接下去了哈。

    感谢大家投给的粉红,能在榜上坚持到现在,全都是亲们给力,再感谢。目前存稿三章,到星期五封推就开始发放啦。

    请亲们继续支持。(未完待续。。)

第166章 胎记

    大家出发去参加婚礼时,能干的妈一看女儿还不到,就直接跟老夫人说她要照顾六皇子。老夫人本来就不大管这个平凡的大孙女,而且兰生也是嫁出去的女儿,便随她了。几日后,南月凌跑来,说起喜筵如何精致,和新友伯喜闹新房,伯喜的姐姐有多好看,兰生才知泫冉大婚。

    那时候就没感觉,现在有花还拿出来说,实在好笑。

    有花看兰生这样,就知这人对那位潇洒的世子是一点没心思了,决心也从此不提,只拉住要钻进被窝呵欠连天的她,“昨晚本该沐浴,你说累。这会儿水都煮好了,洗过再睡吧。”

    兰生想起木桶,就想起浴缸,再想到带有浴缸的卧室和更衣室,脑子转不停,将一整间简约风格的现代公寓勾画了出来。再往下,公寓单元就变成公寓楼。即便是规规矩矩的高层大楼,对建筑师来说都是具有挑战的。她希望的挑战点在哪儿?

    “可以洗了。”有花唤回她的神。

    兰生发现木桶水汽蒸蒸,屏风架好,换洗的衣物都已挂好,哇一声,“我发个呆你就搞定,越来越来能干的有花,干脆升你当管事吧。”

    有花白眼,“哪有未出嫁的女子当管事的?”

    “不是管家娘子之类的,就和吴管事钱管事一样,在外有自己的家,每日到府里来做事,按月领酬劳,比那些管事的仆妇婆子拿得多,还自在。等我拿到这回卖楼的银子。我帮你置办个小院。”兰生很来劲。

    “你是不是累糊涂了?夫人决定我的去处,你能给我什么自在?而且我也不出去住,跑来跑去多麻烦。不过,能当管事似乎不错,等咱们将来出府之后,我会提醒你的。”看兰生不动,有花上前帮她宽衣。

    谁知兰生立刻紧紧揪住衣襟,“不出去就不出去,你可以走了,我自己洗。”让人伺候洗澡。是她成为南月大小姐后坚决抵制的事。

    “都是女子。有什么好害臊?要不是从小就在一块儿,我会怀疑你是不是男扮女装了。”有花瞥眼看看兰生的身材,切一声,扭头就走。

    有花的顶撞如今难得一见。只有在心情很不好的时候。况且还是为了她。兰生从前没怎么计较。现在就更不计较,但浸热水中,舒服得长吁口气。感觉一直拽着骨架子往下掉的重力也随之蒸发掉了。其实不是害不害臊的问题,而是——拨水的手刹那停住,凤眸紧紧盯住胸前。

    就在锁骨往下三寸,胸骨正中,皮肤上有一片指甲大小,浅紫微青的瓣状图案。

    她不是自恋,不会对身体的每一寸皮肤变化都了若指掌,不过却可以肯定那是新出现的。手摸过它,不知是水烫,还是皮肤烫,瞬间感觉今天早上胸口的痛楚又回来了。倒抽一口气,低头将图案看仔细,才知紫色青色竟是脉络。

    不是长出什么怪东西,而是皮肤透明了一片?她连忙又检查身体别处,却再无异样。胸骨之后偏左就是心脏,脉络浮起在这里,她今日用竭的脑袋已经完全不能再往下想,可又不觉得是吉利福气,又不知道究竟因何变成如此,就这么傻傻坐在浴桶里,直到水温凉下来。

    “还没洗完么?”有花防着对面,因此就守在门外,半天没听到兰生起身的动静,进来正见挂在屏风上的里衣衬裙滑下去,于是就起了玩闹之心,偷偷走近,然后跳出去大叫,“水都凉——啊!”

    迎面白刷刷一片,有花下意识拿袖子挡,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被浇了个从头到脚,全身都在湿嗒嗒滴水。

    “你多大了?!还玩水!”有花以为兰生不愿让她看洗澡,所以拿水泼她,怎能不冒火?

    湿袖子抹过脸,见兰生披了长巾立在桶里,但本该干的长巾也湿得一塌糊涂,脸上的神情竟比她还惊讶。有花这火就自觉灭了,咕哝一声搞什么,才看到桶坏了。不是破洞,也不是裂缝,而是向外绷断了好几根,好像水装得太满承受不住一样。

    “不怨我……”细声细气。

    有花一怔,这娇娇弱弱的语气大半年没听过了,心里突然逆反,没好气道,“不怨你,难道怨我?别装那些千金小姐娇滴滴的腔势,和你平时的样子一点不衬。”终于明白,很喜欢大病痊愈后性格也变强的南月兰生。

    兰生连忙收起惊讶的目光,清清嗓子,“让水呛到而已。”

    听到有花进来,她就想起身,谁知刚披上干巾,这丫头就跳出来。当时想都没想,那么反射一挥手,整桶的水都炸起,不但弄得有花和自己湿了一身,居然连桶也破了。没看到风色,不过应该就是天能的力量。因此她不是对这样的破坏力惊讶,而是诧异身体的不适似乎不影响能力。也就是说,昨天清晨六皇子吸她的紫风并非“吸星**”。

    “快到床上去,病了也是我们受累。对面病得气息奄奄,也不知道会不会过了你,去年这时候你还弱得跟小草一根似的。要我说,和对面的就得分两个院子住,命衰吸命旺,宫里那些人当我们傻,不知他们打什么主意。还有这桶,上个月才换,这么不牢固,我要跟采买管事说去,再别买那家的……”有花唠里唠里催着说着,推窗叫了香儿她们来收拾烂桶潮地,一回头看到兰生隔被子抱着双膝,眨巴眨巴着眼看她,立刻噎了一下,瞪眼问,“……干嘛?嫌我啰嗦啊?”

    “你是真够啰嗦了,不过,帮我看看……”兰生小心移下被子,唉——**啊**——只能赌一次看看了,但愿没信错这丫头。

    玉润的肩头……纤美的锁骨……白皙的……有花正暗暗羡慕那么好的皮肤,刹那眼睛不由睁圆,手指着那瓣淡紫,惊道,“那是什么?”

    “我知道的话,还能给你看么?”真是,她都豁出去一露了,“你不是常说以前服侍我沐浴吗?见过这图案没?是胎记吧?”

    有花眯眼凑过来,“没见过……”凝脂般玉白忽然变成了被帛,让她又翻白眼,“每天都在工地上跟汉子们打交道,还怕人看那点皮肉?”

    “有花小姐,有空跟香儿学习学习,多念点儿书,说话没头没脑,没遮没拦。”什么逻辑!兰生失笑,“你刚才无意间把我说成什么了,知道吗?要不是我脾气好,你就挨耳刮子了。”

    有花是嘴皮子比脑袋动得快,并不是笨,想一想就回味过来了,但倔着,“我没那个意思,是你自己想歪。我记得去年帝都时兴高腰无肩袖的里裙,比你刚刚低得多,有什么呀。再让我瞧瞧,是不是撞到的?”

    兰生拉着被子躺平,看来那片东西真是突然出现的,“你这么说倒是提醒我,昨天拆架子的时候没站稳,当时没在意,多半是撞到木钉。我累死了,要睡觉。”

    兰生自从开始造庆云坊的园子,确实常常磕青破皮,有花这会儿觉得合理,“还好造完了,今后我们也能少为你担惊受怕。”

    香儿她们进来,有花帮着收拾妥当,这才想起来要说,“哪有人不穿衣服睡觉的?”

    但兰生闭着眼,裹着被子背朝外,不知装睡还是真睡。

    香儿推着有花,嘻嘻笑,“好姐姐,你管得也太多了,这么下去,比那些婆子还唠叨。小姐待你一片姐妹情份才忍着,真当她好捏扁搓圆不成?少说两句,大家太平。”

    丫头们说笑着要出门口,就听到兰生闷在被子里的笑音。

    “香儿这书是读出息了,有花没花的,都学着点儿。”知识就是力量,话说得多有水平。

    有花也笑了,“是,是,我这就捧书本去,你别来差使我。”

    屋里乐到屋外,斗嘴什么的,最欢快。

    兰生没再看纹瓣,实实在在睡觉,意识迷糊前的短瞬想着,也许睡一觉就会不见了。

    第二天闻着清新的糯香醒来,看到香儿在屋里摆花瓶。瓶里有几根枝条,枝刺上插着燕子瓜果一些可爱的小玩意儿。

    “这种摆法倒是挺新鲜。”伸手将矮几上的里衣拿进被窝穿了。

    有花还是贴心的,嘴巴再厉害,还是精心打理她的日常生活。

    香儿回头,垮着小脸,“有花姐姐还跟我打赌,赌小姐一定忘了。我特意一早过来摆酸枣枝放寒燕,想着这么明显总该记得起来。”

    “你欠我一两啊。”有花探进头来,“咱们小姐的记性都用在别处了,而且别人看重她看轻,别人看轻她看重。连夫人的生辰几时恐怕都不记,还记寒食?”

    寒食节?都没过过的节日,记得可就稀奇了。

    “去年没过,我就忘了。”兰生找理由掩盖自己的“没见识”。

    “过了,只是那会儿小姐病得昏昏沉沉,房里就没摆这些,也不能让小姐吃冷食,夫人就关照厨房留了个小灶。”香儿说道。

    兰生惊觉自己来到这个时空已满一年。庆祝什么寒食?应该庆祝她重生周年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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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两天非常非常非常忙,评论区暂无法给大家回评了,感谢亲们支持,铭记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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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章 伤春

    “睡饱了么?”有花看兰生精神大好,“睡饱就起来用膳吧,冯娘做了冷面,看着特别爽口。彩睛来过,说今天老夫人那儿摆早膳,早上就不过来了。”

    “全家人一起吃饭过节这么好的事,居然完全不知会我。”兰生起身走到外屋,精神奕奕。

    对面帘子不动,很安静。

    有花让香儿传膳,跟着兰生走到亭里,“知会你干什么?尽管还在一个府里住着,身份上却是六皇子妃。不然,你以为你在外面惹出那么大的风波,老夫人会不找你过去问话?我昨日让夫人叫去,原来南月萍添油加醋,家里人人都知道了。她可没说什么仙楼福塔,只说你成亲前就老往外跑,要做这工造的买卖。老夫人碍着你的身份,却把夫人狠狠训了一顿。连一向疼夫人的老爷这回也沉了脸,说夫人过于宠你,以至于你无法无天。夫人虽没提到李氏,我猜一定很得意。三月的时候夫人就该扶了正室,结果李氏闹出一场大病,只能延后。这回发生了你的事,又不知要拖延到几时去。”

    “别说家里人都知道,对面小坡子他们也都知道了,小坡子还特地跪谢我,说我能如此用心良苦为六殿下积福,可感天地。丈夫生病的不少,妻子这般真心求福的,就我一个。”原本只隔了堵墙,南月府的事就离她远,现在变成了泫家妇,真可以当自己外人,“其实有什么呢?别家千金打理铺子农庄。我给人造屋建宅,都是赚钱的买卖罢了。”

    有花却知兰生冠冕堂皇的理由下满满都是私心,也懒得说,只道,“你有时间就多往夫人那儿走动走动,等到将来搬出去住,想回来一次都不容易。”

    兰生默然。她和她娘之间的相处之道就没法跟普通母女一样,不做在人前,心里都相当有着主张。

    这时,冯娘端了面和小菜上来。她总是亲自上菜。会等兰生用完再亲自收拾。以便确认兰生口味方面的喜好。剩多的菜,若没兰生特别说明,她不会再上第二次。这么一个话不多很专心做事的女子,在过去的两个月里收服了有花香儿的心。厨房里那两个丫头惠尔和敏尔就更不用说了。没两天就当她师父一样尊重。

    兰生用过饭后。香儿才过来传,“簿将军要见小姐。”

    有花却往外走,“我去老夫人那儿瞧瞧。顺便问一问两位小姐今日的安排。寒食节若待在家里可惜了,而且女子伤春,出去走走才好。”

    “伤春?”兰生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词。

    “问香儿,她教我的。”有花搜集“情报”去了。

    香儿服侍兰生用茶,“天候四季,春来物兴,正是阴阳调和的好时候,尤其是成年尚未出嫁的女子,心中春思如春草,难免伤感悲怀。与其在家中胡思乱想,不如出去勾搭勾搭,大方见见男子,和男子说说话,将因节气而生的春思散掉。”

    “勾搭勾搭?”原来古人也很懂思春,还很会为少女们着想,兰生笑道,“这也是你书上看来的?什么书这么有道理?”

    “一本讲民俗的杂本,怪有意思的。”香儿也笑,“小姐想读么?我去拿来。”不知不觉,称呼从娘娘改回了小姐,和有花一样自称我。

    “算了,那些字看得累眼,有机会听你说也一样。不过下回去书铺子的时候,帮我找找有没有工造方面的书。”

    兰生这才看向亭外站了一会儿的大木桩子,“簿将军早啊。”

    簿马抱拳作揖,“卑职参见娘娘。”

    这间小院里有一种他很难形容的感觉,主子仆人像——同等的。他也不是没见过和气主子,但兰生不显得和气,厉害起来字字不饶人,说到做到的强性子。看如今在外院搬砖,又黑又瘦得结实的明珍就知道了。然而,她真是就事论事,让人反而由衷信任。

    很简单,不是吗?他若真心效忠她,她便真心任用他。不用一边发誓忠诚,一边担心防范。宫里就是如此,哪怕口碑最好的仁慈太后,在他看来也不是能完全依靠的,到关键时候就是衡量和斟酌,牺牲小利为大利。

    但在兰生这儿,小利和大利似乎是别样的定义。

    “簿将军用过早饭了没有?”

    簿马不承认自己会让这么小小一句话微感动,“用过了。”

    “是吗?看着不像用过的样子。听过宫里龙虎营的将军们训话都赶在校练前,你天不亮进宫,难道寒将军还给你管饭?那我还真错看寒将军了,以为他是没什么人情味的严苛上官。”想到寒索,兰生心里就起寒意。

    “娘娘怎知……”簿马吃惊。

    “每两日要进宫一次,而且多是在当值前。前日肯定要回禀奇妃娘娘,所以我就猜了。”兰生嘱咐香儿去厨房请冯娘再备些冷面,“簿将军说完话就去厨房吧。”

    “娘娘费心。”簿马不推辞了。她对他的行踪了若指掌,却这般坦然说出,他若客气,难显诚心。

    “奇妃娘娘要我进宫么?”兰生又猜。

    簿马就是为此事而来,“娘娘造了神仙楼三相塔的事,不单由卑职禀报了奇妃,寒将军也派人禀了她。卑职禀报时,奇妃娘娘没说什么。但我听说寒将军回禀之后,奇妃娘娘不是太高兴,立刻传了方道长,然后就去太后娘娘那儿了,好像是想让娘娘进明月殿学习。”

    “一件事从不同的嘴里说出来,就夹私心了。簿将军如今跟着我,当然捡好话说。”兰生淡然一笑,“还以为簿将军不擅与人交际,宫里的消息还拿得挺快。”

    “好歹宫里待了十年,两三个真兄弟还是有的。”簿马浅浅带过,又道,“明月殿每日就有半日课,娘娘一旦开始听课,便不能任意外出了,请娘娘早做打算。”

    “真兄弟贵在心不在多,那些看起来很能操纵属下的人自以为是,其实不过就是利诱之威胁迫之,人心难得。多谢簿将军知会,我本以为奇妃娘娘那边可以暂时无忧,给自己放个假什么的,看来老天不让我懒。”簿马明显向她靠拢,但她不会趁机拉拢。

    和日久见人心的关系不大,就是这不讨好的性子,不冷不热,不强求。就像她不要求有花无果在她娘和她之间二选一,也不要求香儿必须参与她那些事,连这次帮了她大忙的三兄弟,她也不会巴巴求他们留下。人各有志。志向相同,自然走到一起。志向不同,终究分道扬镳。她,做好她自己,就是最大的成功。

    簿马走时却似乎有些启发。

    一直蹲在亭梁上的小黑见兰生好像忙完了,这才跳下来,让她陪着玩。它特别喜欢猜找的游戏,就是兰生比划个什么东西,它去找来。找对了,会有各种好吃的。它还喜欢反过来玩,藏了某件东西,吱吱啊啊比划,让兰生来猜。

    这日算是小黑的幸运日,因为兰生还想偷懒一天,所以闲得发慌,对小家伙也是额外耐心。这会儿,看着小黑跳上跳下几十次,脑袋都快晕了的她终于撑到极限。手指指它,比划比划脖子,挥挥手。意思就是,去把东西拿来,不然就掐死。

    小黑收到,跳到花丛里,再出来的时候手上竟拿着一个玉轴画卷。玉轴原本的系带断了,纸卷得乱七八糟,显然也尽到一只猴子的最大努力。

    兰生打开来,小黑就很欢快地乱叫。

    虽然中国画讲究写意不写形,画卷上半部分中的园子呈现云海仙境的虚幻缥缈,她仍一眼看出那是庆云坊。画者精工妙笔,缥缈归缥缈,整体夸张,但局部相当精致写实,将楼的出彩处均描绘传神,连三相塔的三位天尊像都照倪土刀刻的方式画出。

    如果上部只是让她感叹画功出色,下部则令她好奇画者是谁。他已独立分画的方式将白羊祭的场景还原了出来。初祭,常海和她碰面,马何设香案,长风砸木楼,废墟中她沉稳立定。终祭,褐老四拆墙除门,楼宇现长风傻眼,马何惶惶然拖鞋弯腰,三兄弟感激跪她,她带整条街的人拜三相白塔。黑白的画中,唯独给她上了色,沉着的,淡笑的,愤然的,安若的,神情捕捉不遗,生动明快。

    卷尾一对句:得卿之画,君画还之。蕙质兰心,相思难绝。

    小黑吱吱叫,黑手就要戳到画上兰生的脸。

    兰生拍开它,“怪不得我那脸上脏兮兮的,你偷偷抹黑我了吧?这幅画卷怎么到你手里的?”她伸手捏猴子两个腮帮子,“好好一幅相思差点让你破坏!罚你少一顿吃的,上树检讨去!”

    小黑不怕她,捏也不真疼,两只手掌乱挥,居然还要去抢画。

    一人一猴吵闹得不亦乐乎,让正好走进来的金薇玉蕊看得好笑,后面的有花除了翻白眼,不知道还有什么表情能表示对幼稚主子的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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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激不尽!(未完待续。。)

第168章 煞星

    金薇笑过就清冷了面色,“仗着长辈们进不来,高枕无忧。好歹住在娘家,老人家该哄还得哄,有本事再不出门去。”

    “得过且过吧。”兰生对这小黑的白脸就挥一记直拳。

    猴不敌人,呜呜窜到树上去,很不甘心做着鬼脸。平时待它好的玉蕊在树下招它,它心情不好,竟不肯给面子,吊着尾巴荡来晃去,自己跟自己玩。

    金薇走入亭中,看一眼画就定住了目光,再笑就有些收不住,“我说你看上去那么春风得意,原来有人对你相思难绝。”

    玉蕊和有花一听,猴子也不逗了,白眼也不翻了,都跑进来看。

    兰生嘿笑,“有得意时且得意,等我成了老太太,拿出这画来跟子孙们炫耀,便是嫁作他人妇,照样能吸引思我的小伙。哦呵呵呵——”原来适当时候掩嘴假笑,是这种闷爽感,不错嘛!

    “没准是老头子。”金薇此话一出口,顿觉肃静,不由没好气瞪着惊讶的各人,“怎么,我说不得这话?”

    有花最先反应过来,“说得,当然说得,天女下凡,咱们最欢迎了。”说完赶紧撤,边走边继续说,“圣女大人,我给你端凉面去。”

    玉蕊扑哧一声,目光与金薇一接触,立刻锲而不舍逗猴子去了。

    亭中只有两人时,话题却不再围着思慕兰生的神秘人。

    “皇上也知道你造宅的事了,安丞相今日早朝上当新鲜事说出来。皇上惊讶得很。不过暂时也难看出来他是否会怪罪,但你……得有个准备。”金薇道。

    兰生收起画,随意放在一旁,“前日看客中不少达官贵人,我亦真面目示人,传到皇上耳朵里也不稀奇。再说,奇妃不也知道了么?怪罪我什么?做买卖,还是指挥人造房子?那个安家,真是无聊透顶。安纹佩刁蛮无理,那位丞相老爹不但任女儿性子乱来。大把年纪还唯恐不乱。”忽然想起瑶镇小霸王王麟。那个也是安家的亲戚。

    “除了安师兄。”金薇但叹。

    安鹄,对于兰生而言,影像都快无存的人。他说会来求娶她,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她已记不太清。只知他娘病故之后他再也没有来过南月府。如今忽然听到他的名字。难免一怔。心想,哦——这人还在某处活着呢。

    忽然察觉到金薇审视的目光,兰生挑起眉。凤眼刁起,“看什么?”

    “没什么。”金薇的眼睛却看到画卷上,“以安师兄的性子,对你可能真会相思一辈子。”

    “我看你有点伤春了。”兰生嗤之以鼻,“安鹄心仪你大姐我,安家我家都知道,还弄这么隐晦的画来诉衷肠吗?我不觉得他有那样的雅兴。”画品看人品,画风看人格,安鹄大志难伸,一直委屈求全,性格看似温和,内心却压抑。

    金薇听到“伤春”而脸红,“说话真是没正经,也不知是谁伤春,小小年纪就有两个竹马郎——”陡然发觉自己说得太多。

    兰生要笑不笑,“那时候不是不理我了么?”有花听邬梅说,再转述给她,“还知道我有几个郎?”

    金薇实在忍不住,啐她一口,“不害臊,还几个郎。其实——”犹豫一下,终于说了,“比起安师兄对你一厢情愿得好,你跟六皇子倒是走得更近些,常听你们哈哈大笑。”只是“不小心”看见而已。

    兰生没说什么,也不必再说什么。就算小时候是同安鹄走得近,如今陌生,只不过是重生的她与他性格不合,怎么都不会有内疚感。

    玉蕊吃面的样子有点狼吞虎咽,好像饿了几天。兰生也知道她只有过到了病气才会没胃口,就问是不是又去平医所了。

    “蜜儿病了,她是我好姐妹,当然不能光看着,我就……”玉蕊看看兰生,再看看金薇,闷头吃饭。

    兰生对玉蕊和金薇的天赋通感只知一二,至今也没生出好奇感要问个水落石出。

    “玉蕊她——”

    “对了,等会儿咱们到哪儿玩去?”兰生却打岔,朝六皇子寝屋的窗口努了努下巴。

    金薇领会,“玉蕊她想去你造的园子里看看,不过既然已经卖了,恐怕也不方便进去。”

    兰生却道,“那日虽然是敲定了价,正式交屋却还有一段日子,所以园子还是我雇主的,应该可以带你们去。”

    “叫上阿凌。”玉蕊吃饱,心满意足。

    “怎能少了我?刚才一瞧姐姐们往北面走,就知要跟大姐出去玩。”锦白雀羽的春衫,头发扎一束扣红玉环,一枚英俊小帅哥就此让兰生养成了。

    “天才小东家。”金薇清冷中藏着调侃意。

    南月凌昂着头,“我和伯喜的画功不相上下,自然有些天分。这可不是我说的,是伯喜的爹伯炎大师亲口这么夸的。姐姐们可得对我好一点,没准我将来一字千金。”

    伯喜原来在四象馆总欺负南月凌,因花王会这个共同秘密,两人变好友了。伯炎就是居长侯,也是伯嫚的父亲。居长侯是世袭的爵位,对朝堂关心度不高,爱当闲雅人,一手好字画博得大师之名。他有几个儿子女儿,只有伯喜继承了他的艺术细胞,从小就被称为神童。

    兰生作势揪了南月凌的耳朵往外走,“等你一字千金,姐姐们头发都白了。”

    南月凌哇哇大叫,朝最好说话的玉蕊喊救命。

    玉蕊上车时还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叫萍妹莎妹一起?都是一家人。”她没坏心,不记恨

    “不用叫我姐,她实在怕生,去明月殿上课都脚软发慌,更何况陌生地方。至于萍姐,她和她娘整天兴风作浪,把梅姨和大姐当成死对头,连我娘都不和雎姨掺合了。要不是萍姐在祖母跟前挑拨是非,大姐造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却害梅姨被训了,爹要顾及着祖母,喜宴又要往后.....啊!”

    金薇来揪另一只耳时,他才真痛呼。

    “这么啰嗦。”金薇冰女本冷,眼神不耐。

    “萍妹妹刚得灵目仙女的称号,到处有人请她找失物,不会有空搭理我们。”刚听到这个封号时,兰生立刻想起灵长类科目动物系。而灵目仙女简称灵女,又感觉很幽灵。

    南月凌一边眦牙痛一边咧嘴笑,“天女姐姐,圣女姐姐,唯独这灵女姐姐,怎么喊都觉得怪异。”

    兰生笑着上车去。不过,知道自己拖了她娘的后腿,而她又是最知道让人拖后腿的感觉,心里就有些在意。

    一直以来她不管家里那摊事,一来不喜欢,二来有她娘。李雎母女一开始没蹦跶得那么厉害,如今是撕破脸皮了疯咬。先有李氏自残,却装气息奄奄生重病来博取同情,后有南月萍封了灵女,自鸣得意还不够,变本加厉诋毁兰生,借此贬低邬梅。偏偏老夫人上了年纪有点犯糊涂,在邬梅和李氏之间摆来摆去。尤其李氏还试图灌醉南月涯,想让他和襄玉生米煮成熟饭,虽然让邬梅识破阻止,竟一下子让老夫人偏心过来。

    她不擅长这种暗里斗的事,不过她不喜欢吃白饭,同样不喜欢当拖后腿的。趁着休假,要不她到宅斗战场上为她娘呐喊助威一回?有花说得有理,不知何时要搬走,回趟娘家不易。

    到了庆云坊,思绪暂放一边,却发现园子已经不同两日前。园墙虽然还没造,原来遮挡的油布围成一圈,还有陌生面孔的守卫,竟是不容人随意进去了。不过态度并不恶劣,还在布墙上贴告示,大概意思是仙楼福地已换新主,待里面装修完毕,就会开放给人们观赏,请大家耐心等待。

    南月凌帮兰生造了楼模,但还没看过真楼的里面,不禁有些失望,“不知是谁,一万三千二百两的高价,三日后悔之期都顾不得,这么快就买下来了。”

    “是他。”玉蕊从车窗里指着通天书阁。

    “谁?”南月凌连忙爬过去看,却立刻面露厌弃,“他啊。”

    “他回来了?”金薇也认识。

    “嗯,那日虽然隔着屏风,我就听出他的声音。想着怎么会是他?难道不知大姐的身份?”玉蕊想不明白,眉心纠结。

    “你们到底在说谁?”兰生只看到通天书阁比她盖房子那会儿生意好得多,窗口桌子全坐满了,那些客人边喝茶边看楼,摇头摆脑不知评说好坏。

    南月凌忽然合上窗帘,紧张地说,“他走出来了,好像还是朝我们这边来的。”

    “走吧。”金薇道。

    “对啊,走吧。”玉蕊也道。

    兰生唯恐天下不乱的任性冒出,反而要下车,铁了心要看何方神圣,“既然买主在,让我问问能不能给个方便。”

    南月凌死命拽住她,“大姐,那是我南月氏的煞星,离得越远越好。爹吩咐过,绝对不能搭理此人。”

    哦?越来越好奇。她已经够煞的了,还有能吓到南月一家子的煞?必须看看清楚!

    “南月氏煞星?真是冤枉。”声音沉若低弦,笑得满是促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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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第一更。(未完待续。。)

第169章 吉星

    无果帮兰生一早跑腿去了,没在。有花香儿在另一辆车上,来不及。所以车帘轻易让对方攻破,打进一道白光。

    南月凌惨呼一声,向后仰倒,一手遮眼,像吸血鬼见了太阳,面上惊栗。金薇玉蕊,不知何时坐得离车门有些远,贴壁笔直。

    兰生好笑,一个个要不要这么夸张?

    她回头一看,脱口而出,“不像煞星,像匹诺曹。”

    声音沉磁似属帅哥,但圆头圆脑笑眯眼,鼻子无梁翘鼻尖,胡子渣青敷圆脸,细脖子一根,身材瘦得很知识分子,身高属于二等残,嘴巴咧大笑哈哈,头戴一顶乌冠,不过弱冠年纪,穿华贵云衫蓝空袍,却一点不显华贵。

    “匹诺曹是吉星么?”长相好笑的这人,那么好听的声音就像讽刺他一般,只是他性格似乎十分开朗,一点不介怀他人目光。

    “一个很努力,最后变成人的木偶,你说吉不吉?”兰生反问。

    那人孩子气的眼睛一眯,笑得褶子都出来了,“兰大姑娘果然与常人不同,怪不得轻松弄废了白羊祭。”

    “也没那么轻松,还是很伤脑的。”兰生不是谦虚,三天头发都揪下一把了,“请问公子哪位?想当初我刚一到家就让这些弟弟妹妹欺负,以为他们天不怕地不怕呢。如今好了,跟公子交个朋友,以后这三个要是不听话,就搬出你来吓唬他们。”

    圆头公子居然露出腼腆神情,“在下京暮。让天女圣女,还有凌小弟当成煞星,实在有些冤。”

    “京氏?那京秋——”帝都京氏比南月氏了不起得多,是要进了名流圈才会发现的事实。

    “这位是繁京派宗主,也是钦天监大人的嫡长子京暮大公子,和京秋小姐是亲兄妹。”南月凌怕光的姿势已经换掉,却仍小心翼翼,对京暮哼,“冤什么?我每回遇到你都不会发生好事。前年我买书,正巧碰到京大公子跟我拿同一本书。结果摔折了腿。在床上躺了一个月。金薇姐姐去四象馆讲堂,大公子你在厨房开小灶,结果烧到她上课的那间屋子,为了救学生。她差点葬身火海。再说一件玉蕊姐姐的事。她布药施粥。你不过骑马经过,结果马蹄子溅粪进粥锅里。”三个铁般的事实,让人不信邪都不行。

    “这......这只是巧合啊。又不是我故意为之。”京暮无辜相。

    “不必狡辩了,爹和金薇姐姐都摇出同样的卦象,明月流若是水,京大公子就是火,咱们水火不容,平时离得越远越好。”南月凌挥手赶人。

    “京大公子确实与我们冲煞,并非私人恩怨。”玉蕊说得要良善得多。

    金薇静着,但她本身就是一块难融的冰,一句话也不说,却是让人敬而远之的明示。

    “命格面相冲煞吉兆,这些对我们普通人而言实在太过于玄妙了,难有说服力。与其信易经,不如学孔子儒家,先把做人的道理学会,再说天地阴阳五行之大道。再说,绝对不是每一回都煞——到你们,前日你们三人在我通天书阁里为兰大姑娘助威,不是平平安安回府了吗?”京暮笑侃。

    兰生却因京暮提孔子而大觉新鲜。大荣不是只说易经?而且繁京派和明月流虽暗中较量得厉害,却都以国书为基本,数理和权策运用上的分歧而已。这位可能继承繁京派未来的人竟说儒,不是有点意思,是非常有意思了。

    “你一个繁京派的人说儒,也不怕人听见!”南月凌吃惊。

    易经是大荣唯一教本,其余他说他著都或多或少是歪门邪道,比如风水说是禁得很厉害的。春秋战国诸子百家,当然除道家之外,多为闲散无用说,当作不可宣不可扬,或者为彰显道家成就的绿叶,在民间小部分读书人中流传。在帝都权贵圈里,说儒就等着被道家学子抨击。

    金薇却听出另一层暗示,“京大公子是通天书阁的主人?”

    “正是区区在下。”京暮不与南月凌论儒评道,“没办法,我若不奉道为尊,家父就不养我,无奈之下只能开间书阁维持一日三餐温饱。”

    金薇冷面冷笑,“一万多两买园子,京大公子这温饱还真贵呢。”

    京暮又装蒜,嘘一声压低了音量,“那是我娘贴己银子,叫我偷拿出来的。谁让兰大姑娘这园子造在通天书阁对面,要让别人买去开茶馆,我那儿肯定关门了。”

    兰生但笑不语。说白了,她那楼那塔就是以商业价值为主要卖点,要不然就是开放公众当名胜,用来当自家住宅需要住户很“特别”很“勇气”的品位。

    京暮感觉兰生话不多却了然于心,年纪如此轻,还是女子,一战成名却能沉得住气,心中暗赞,接着说明来意,“兰大姑娘,我冒昧前来,其实是想跟你谈买卖。”

    兰生并未显得受抬举那样欣喜,虽然大概知道对方要谈什么,却也不自以为是,“京大公子请说。”

    “请兰大姑娘接了楼里细修的活儿,银子方面绝不会亏待你和工队。怎么装怎么修,只要符合我的大要求,随兰大姑娘摆弄。说实话,我就算想破脑袋,也不如兰大姑娘的妙思一着。”京暮要找兰生装修。

    “我以为卖园子的时候原主那边就跟大家说清楚了,我不擅做楼内装修,京大公子最好请专门的人做专门的事。”建筑设计和室内设计是不同的两个领域,而她自己擅长的领域都好不容易才完成,更欠缺经验。

    “兰大姑娘莫谦虚,工造还分什么里外。这楼这园是你构思你建造,里面要保持同样水准,非你不可,不然找别人搞砸了,岂不是白花我银子?请兰大姑娘别推辞,我愿出高价。”京暮不是木偶,拥有头脑和眼光。

    他诚恳相谈,要是一昧推辞,反而显得傲慢,兰生沉吟片刻就道,“放了工队几日假,等他们回来,我再跟他们商量一下,不知可否?”

    “难道不是兰大姑娘自己能作主的事?”兰生说考虑,京暮却还不解。

    “不是。”答得很干脆,“是要商量的事。”虽说侥幸过了白羊祭,她得到的教训是不能自作主张,也不能打没准备的仗。

    京暮认真看了看兰生,确认她不是应酬自己,点头身退,“好,我静候兰大姑娘佳音,消息送到通天书阁就是。不过三日之后,大姑娘要是没消息,我就派人上新门里候着了。”

    “无论接还是不接,总会给京大公子一个交待。”哪怕他那个妹妹京秋不咋地,还有他家和她家暗中别劲,可他知道新门里,当然会知道自己还是六皇子妃,如此还愿意送买卖上门,她就应该抱着感谢之心。

    “我还有个不情之请……”说了想带弟弟妹妹们参观园子。

    京暮说当然可以,又笑自己最好还是离三位远一点,免得又无枉当了他们的煞星,还请他们参观时千万小心,人摔了哪里不要紧,别弄坏他的楼梯阑干柱子,甚至地板,因为处处都是宝。

    这人实在幽默,兰生笑想。

    金薇看兰生对冲煞之说不以为然,就道,“不说明月繁京,此人额藏锐角,面相虽圆,却无圆合之气,眉峰立崖,眼角垂哀,是逆鳞孤命之兆,易招大凶。但他八字富贵吉祥,有转灾传病之吉运,我和玉蕊似乎因为天能的关系,特别容易转他的凶煞,所以你别和他走太近。”

    “我不也是克母煞命?”兰生眨眨眼,说笑,“煞星也有克星,没准我能克他。今晚回去看,要是都平安无事,那我就镇住他了。”

    四人在里面逛了半个时辰才出来,什么事故也没出。南月凌的调皮性子跑出来,说大姐没准真克京暮,就见马车前等了一人。

    身材高大,随便一件旧布衫就穿出明星效应,不喜欢笑,敲得一手好鼓铃,人称柴鬼,花王会上兰生南月凌一组的主要得簪手。这时立在庆云坊的街上,吸引四面八方“伤春”女子特别“热情”的目光。

    南月凌却酸溜溜大喊,“是你?你不是去天玄道了吗?”本来该成为关门弟子的是自己!

    柴鬼对兰生抱拳,“师叔出关了,听柏老板说你找他,问你这会儿要不要见。”

    兰生就迟钝起来,想她原本为什么想找遥空来着。半晌才记起,是为了腊月十八不能出门的事。不过她既然已经嫁给六皇子了,问也没辙,于是摇头道不用。

    “去吧,时辰还早。”金薇却说。

    玉蕊也说去,“明日祭祖,后日要跟祖母去东平王府听戏,不能尽兴了。”

    响应大家的意见,无视有花的抗议,兰生决定去。

    但柴鬼没领她们去玲珑水榭,而是出了城向东十来里路,从河边上一条大渡船到对岸,马车驾过一片无人烟的滩地,又驾过一片杂草丛生的密林。在兰生怀疑这位居心叵测时,眼前景象忽然一变。

    春风一阵,飞起桃花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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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周末愉快。(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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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成大国师长千金,可以压霸的身份,不赖不赖。然后发现娘不亲爹不疼,一家子当她死人,没事没事。又说她克母薄命,又说她吃白饭,哼,小火小火。大荣朝崇尚易经,一本治天下,卦师术者满街开花,大家争相请教出入平安。分明是歪掉的跑道,怎能有她的用武之地,连嫁人都被嫌大龄。眼看一路大下坡,她突然听到——“二百两银子,谁与我造华屋?”这就叫,是金子总不会发霉的。还会发光,大大得发光!御宅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御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御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