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败走曲靖(三)
“快,抓住那个逃兵。”十几个追赶的投诚兵大声呼喝到,引起监视在后方的清兵们一阵侧目。
不过,当他们听到只是一个逃兵的时候,顿时放下心来,对于他们来说,只要不是李如碧部集体叛逃,其他的一切都是无所谓的。
这十几个清兵策动着马匹,似乎还真的准备上去帮一把手,在那名逃命的投诚兵脑袋上给上一刀。但是,在他们还没有来得及冲上去的时候,那名逃兵被追赶上来的投诚兵一把扑倒在地上,然后双方扭打着,似乎就要把这名逃兵给抓了起来。
看到他们一脸狼狈的模样,十几名清兵一阵“哈哈”大笑,放下提防之心,饶有兴致的看着他们扭打成一团。
那名逃兵似乎颇为亡命,同时追赶上来的投诚兵也没有伤他性命的意思,只想着把他揪回去,毕竟经历了这么几天的血战,李如碧的部下几乎死伤殆尽,谁也下不了这个狠手,再把仅存的兄弟也弄死了去。一时间,十几个人依然拿他不住,竟然让那名逃兵再度逃了出来,朝着后方直奔而来。
追赶的士兵紧紧的贴在他的后面,十几号人转眼的时间便冲到了相距清兵不远的地方。那些清兵见了,拔出刀来,准备帮他们拦上一拦,随便把那名逃兵一刀宰了,免得那些投诚兵还在那里纠缠不休。
就在此刻,弓弦拉响的声音传来,但见一名清兵的额头上钉着一根箭支,还没来得及弄清楚什么回事,便轰然倒地,一时之间,把那些清兵看愣了神去。
不过,这些派来监视的清兵毕竟灵醒,很快听到有人惊呼,“快,快回去,李如碧叛乱了。”
这一声传来犹如炸雷,瞬间就把这些清兵的心神震荡起来,一边拔出刀来,摆出作战的架势,一边就要纵马狂奔,其中一名清兵更是拿出一个竹筒,想要对空发射信号。
可是,李如碧派遣出来的这十几名士兵是他最为信重的精锐,是一等一的好手,他们射起箭来更是又刁又毒,几乎每一声拉响弓弦的声音传来,立刻就会有人受伤,那名拿着竹筒,想要发射信号的清兵更是被直接射中额头,死在当场。
这群清兵眼见带队的军官阵亡,士气大跌,神色更加慌张起来。
同时,也就是在这一刹那,那名假装逃跑的投诚兵冲将上来,只见他提着一柄又厚又重的斩马刀,浑然不顾自己的性命,冲进人群就是一阵乱砍,顿时,又是数名清兵落马,无主的马匹堵塞在道路上,使得他们彻底的丧失了在狭隘山路上狂奔的机会。
乘着清兵陷入混乱之机,那十几名投诚兵也冲到了跟前,因为假意追逐逃兵,所以发动进攻的时候,他们离清兵不远,三两步的功夫就冲将了上来,顿时彻底的将清兵纠缠住,再也没有逃跑的功夫。
同时,躲在各种掩护后面的明军一拥而上,转眼的时间,便把监视的清兵斩杀干净,无一人走脱,唯一让人意外的是那些清兵见难以走脱,便狠狠的打响了手中的鸟枪,希望能够给撤退的同伴示警。
可是,他们的这一番良苦用心完完全全的让那些一心只想着撤退的同伴给浪费了。
只见几名清兵朝着明军所在地方望了望,摇摇头,低声说道,“真是没完没了,都打了几个晚上的枪,还不肯消停。”
另一名清兵也是颇有感触的说道,“别理他们了,反正我们就要走了,就让明军在那里折腾吧。”
听到这名清兵的话,周围的清兵微微一笑,这个时候,谁的声音也不敢大,尽管前方有李如碧部的投诚兵顶在那里,可谁知道明军的哨探有没有绕过来呢,若是因为他们的大笑而误了大事,那些当官的肯定不会饶过他们。
果然,听见这里有人在小声低语,一名把总模样的人走了过来,阴沉着脸,低声呵斥道,“找死啊,若是让明军发现,我们全都得死,明军不杀了你们,王爷也会杀了你们。”
听到把总充满威慑性的话语,那些清兵噤若寒蝉,再也不敢小声低语,忙跟上队伍,快步撤离。那名把总回头看向明军的阵地,也是微微摇头,这几天的晚上,明军的枪声就没有消停过,明明黑夜之中,根本射不死几个人。
想到这里,他也跟上队伍,闷着声,快步前进。整个队伍都是在黑灯瞎火的情况下行军,就连马匹都衔着嘴,包上布包,不肯发出一点声响。
在没有人打扰的情况下,清兵的撤退显得格外的有条不紊,如此的素质,倒也真可以称得上是一支精锐了。
如此严谨的撤退,就连清兵自身也是满心的佩服,虽然依旧是心中惴惴不安,但也在想着,这种情况下,想必明军不会有所发现吧。
可是,他们错了,而且错得很离谱。
明军不仅摸了上来,而且已经潜伏到了他们身边,死死的瞪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只见各个营盘之中,清兵很有顺序的依次而出,行走在狭隘的山道上,居然丝毫不乱。
看着清军的架势,贺九义一阵心惊,如果不是孙永金带着他们摸上来,恐怕谁也不知道清兵会偷偷的逃跑。因为谁也想不到,吴三桂发动如此猛烈的攻势,竟然只是为自己的逃跑做一个掩护,还以为他真的拼死都要攻破孙永金控制的山头呢。
不过,既然让人给摸上来了,吴三桂再要想轻松跑路,只能是白日做梦,只见几门火炮被推到了小山坡上,正对着吴三桂撤退的那条山路。
与清兵极端的追求大炮的威力和射程不同,孙永金的部队之中还拥有着不少的山地炮,无论架设还是移动都是极为方便。如今,他们就在清兵的眼皮子低下移动到他们眼前,然后准备完毕,在炮口填满火药,然后塞进去一颗开花炮弹,只听得“轰”的一声,在黑色的夜空划过一道最为绚丽的弧线,在清兵发愣的当口,一下子就落在清兵撤退的山路上,在地上猛弹了两下,轰然爆炸。
随着这一枚炮弹的出现,其他的火炮像是得到了信号一般,划破夜空的弧线接二连三的出现在清兵的眼前,爆炸声持续不断,惨叫声连绵不绝。
“敌袭!”
如果清兵还不知道他们遭到了攻击,那也就太傻了吧。
不过,山路狭隘,再加上是夜晚行军,尽管看起来井然有序,但是某些地方还是让清兵聚集成堆,人挨着人,如果没有袭击,这些地方很快就会得到疏通,让清兵迅速撤离。
但是,一旦面临炮火的袭击,清兵顿时就慌了神去,急匆匆的推挤着前方的士卒快速撤离。可是,越是这么推挤,在狭隘的山路上便越是难以行军,人群拥簇在一起,谁都动不了。
看到前方难以前进,有些士兵立刻便想要调转回头,甚至于想要带兵朝着火炮所在的地方扑过去,于是同那些拼命朝前推挤的清兵拥堵在一起,弄得场面更加的混乱,使得撤退的清兵全部挤压在一起,只能是不停的挨炮。
如此的情景,如此只能挨打不能还手的境况,很快逼得一部分清兵陷入绝望,再也不理最初的布置是什么,看见有逃命的路子,立刻钻了进去,甚至于还有人朝着完全没路的山林里冲。
顿时,慌乱的情绪迅速的在清兵之中蔓延,他们本来就是撤退的途中,黑夜之中遭遇突然袭击,根本不知道敌军的数量究竟是多少。如今,在四散奔逃的士兵带领下,更是炸了窝一样的陷入混乱。
那些没有遭到炮火轰击,没有陷入堵塞的军队,毫不犹豫的推嚷着更前面的队伍前进,头也不回的跑了,不能逃跑的军队则各顾性命,自找门路。
只有一些还保持着理智的清兵将领还在大声的维持秩序,努力的要把他们从暂时的混乱中扭转过来。可是,炮声不断,那些炮弹不仅落入狭隘的山道上,也落入清兵的大营之中。因此,尽管他们在努力的维持着秩序,但是短时间内,混乱的局面完全没法得到根本性的扭转。
贺九义见状,抽刀向前,身先士卒,当先便杀了出去。看见主将在前,其他的明军也是奋勇争先,特别是贺九义的亲兵更是直接挡到主将的前面,此时此刻,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们主帅遭受危险。
顿时,冲将上去,迅速的迫近清兵的营门。
在撤退的途中,清兵的大营早已极为空虚,再加上遭受火炮的袭击,使得清兵更加混乱,看到贺九义冲上来,守门的清兵心下大惊,几乎是扭头就跑,使得明军不费吹灰之力就攻进他们的大营,然后四处放火,引得火光冲天,也引得清兵更加的恐慌。
不过,清兵之中也有奋勇之士,特别是那些吴三桂的嫡系亲信们,他们非常清楚的知道,如果在此处落败,再让人乘胜追杀,他们将陷于一种怎样恐怖的下场。一旦这支从山海关一路过来的关宁系军队丧失了他们所有的实力,必然会被清廷所轻视,他们的家眷也将陷入苦海之中。
只见一名清兵将领对着另外一位好友说道,“照顾好我的家人。”
紧接着,他便毫不犹豫的带着部下朝贺九义的军队直直的撞了过去。
可是,没过多久的功夫,那些刚刚在清兵将领率领下冲过去的士卒便再度逃散而来。
那名清兵将领的好友看得瞠目结舌,然后一把抓住一名溃兵,怒声喝道,“你们的千总呢?”
那名溃兵哭丧着脸,浑身瑟瑟发抖,在那里喊道,“我们的千总大人被明军一刀砍了,来的是南宁兵,是贺九义的部队。”
那名清兵将领听到他的话,顿时手足冰冷,李定国的军队不是应该走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可是,战事的发展速度已经来不及让人想得太细。
对面的明军一点也不肯消停,在那里不停的喊道,“晋王李定国在此,投降不杀。”
一阵接着一阵的呼声像破浪一样不断的击打着那些清兵的心灵。
不过,这还没完,紧接着,只见一群同样梳着大辫子的军队冲入人群之中,大声的喊道,“晋王李定国从昆明回师,要来杀我们啦。”
这一阵喊声犹如晴天霹雳,震得清兵全都晕了过去。
如果李定国已经从昆明回师,那该带来多少兵马,说不定昆明城那支恐怖的骑兵也杀了过来。
他们刚刚想到这里,果然看见无数的骑兵出现在清兵的视线里,拿着他们招牌式的转轮打,一枪接着一枪的向清兵人群之中射击。
同时,跟在他们后面的是大队大队的火枪兵和长枪兵,一轮轮的排枪同样毫不犹豫的朝着清兵人多的地方轰了过去,长枪兵们更是见人就通。
陷入混乱的清兵已经没办法去思考,也没办法去理会杀到跟前的火枪骑兵究竟是来自对面的小山头,还是来自于昆明城内。
来自于对面的小山头,他们不会有多幸运,来自于昆明城内,对于他们更是一个灾难式的打击。于是,他们宁愿相信这些人来自于昆明城内,然后匆匆的逃跑,或许还能活得下一条命来。
此刻,还有更大的灾难就潜伏在他们的身边,而他们却完全没有意识到,只见无数的清兵在人群之中喊着更加恐慌的话语。
“不好了,副都统大人被祁三升部明军斩于马下。”
“大家各顾性命吧,咱们的平西王也死了。”
“跑啊,明军杀上来了,打的是晋王的旗号。”
“弟兄们,别朝前面冲了,叛军刘之复、刘偁、马惟兴包抄了我们的退路,正在拿着红衣大炮在轰呢。”
“白文选提着卓罗的人头,杀上来了。”
“躲到山林子里面去吧,或许还能挣扎出一条活路。”
这一阵阵的喊声,极端动摇着清兵的士气,就连一些本来还打算抵抗的清兵将领,也被这一阵阵的喊声吓得昏了头去,落荒而逃,而一些脑子稍微清醒的一点,虽然知道这其中有问题,可是溃兵四散冲击,很快便将他们也裹胁进溃兵之中。
可是,他们一直没有发现,那些在大声喊着恐怖话语的清兵,都在左臂上绑了一根白色丝带,分明就是李如碧的投诚兵。等到谣言四起,连一些吴三桂的嫡系亲信也开始这样喊的时候,已经没人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谣言传播的速度是异常恐怖的,很快传言到整个撤退的清兵队伍之中,引发了清兵新一轮的恐慌,众人你推我攘,自相践踏,还没有真正的看见明军,就已经是死伤惨重了。
石国柱抓住一名清兵,怒声喝道,“你说什么,我被祁三升砍了?我现在不是还好好的站在这里吗。”
不能不说,石国柱的出现对于稳定清兵的队伍还是起到了很好的作用,不过,能亲眼看见他的人能有多少,并且能够真正认识他的又能有多少。
很快,在后端混乱的清兵之中,有人喊道,“前面的副都统大人是假的,他是叛变的刘之复部假扮的。”
顿时,那些朝前涌着,要挣扎出一条性命来的清兵一阵大哗,可是还没等他们来得及思考,突然听见站在石国柱那边的人,大声喊道,“塔新策将军有令,杀光清兵,堵住这条道路,绝对不可以让一个清兵走脱。”
这一声喊,就像是故意对着那些慌乱的清兵喊一样,同时,还很有几个清兵表示配合一样的朝着那些慌乱的士兵杀了过去。
在这边的清兵人群之中,也有人高声喊叫,“不是刘之复,是塔新策的叛军,大家杀啊,杀一条血路出来。”
在他喊声下,再在几个人的带领下,这群犹疑的清兵很快也跟着杀了上去。
“杀啊,杀了塔新策的叛军,冲出去啊!”
震天的喊声响起,双方的清兵在黑夜之中交织在一起,就这样开始相互杀了起来。
此刻,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无论是在人群中喊话的人,还是假装冲在最前面的人,全部都是李如碧部的士兵假扮,等到双方真的开打起来,却是真真实实的全都是清兵。
经过这么一挑拨,清兵更是乱成了一团糟。
不过,这还没完呢。
很快,就在清兵的一头,又有人喊出这样的声音,“张勇反了,张勇带着绿营反了。”
可是,又有人纠正着他喊道,“张勇不是要反了,他是要乘机灭了我们这些平西王的嫡系。”
“张勇被我们王爷得罪狠了,早就想着报复了。”
本来,在人群之中,还有人不信,就在这时,有人带着兵马朝着他们杀了过来,顿时全场一片哗然。
同时,就在张勇部的绿营附近,也有人喊道,“快跑吧,吴三桂想乘机把我们灭口。”
喊完之后,那名喊话的人撒腿就跑,紧接着,果然有一队兵马朝着张勇部的杀奔而去,大声嚷嚷着就冲了上去。
第一百二十一章 败走曲靖(四)
厮杀的声音响彻长空,所有的秩序都被彻底的打乱,没有谁能够完全的分清楚究竟谁是敌人,谁是盟友。张勇的绿营、吴三桂的嫡系、还有李如碧的投诚兵交织在一起,时不时就能碰上有人从背后捅上一刀。
更加恐怖的是明军还在从后追杀,炮火不断的轰击在人群中,骑兵、步兵源源不绝的冲杀上来,逼迫着清兵更加疯狂的逃跑。
在这种溃烂的局面里,人类展现出了最为邪恶与残酷的一面,他们现在关心的只有一件事情,就是活命。为了在明军的追杀中夺路而逃,他们根本不管堵在前面的是叛变的投诚兵还是自己的盟友,只要挡住了自己的退路,都是毫不犹豫的斩杀。
来自于背后的刀子是最为难以预料,也最为难以防备的,一群慌不择路的清兵很快便被另一群慌不择路的清兵活活砍死,然后以他们的生命为代价,在这条狭隘的山上疏通出一条血路来。
山路本来就很崎岖,就算小心翼翼的行走也要时刻小心,避免滚下山去,可是,一旦碰到这种恐慌的情况,谁还能够小心翼翼得下去,不时的有人被推下山去。如果碰上后方有兵追杀,更是会把前面成堆的人挤下山坡,摔死在山谷之中。
整个场面异常凄惨,仿佛修罗地狱一般,清兵在这场大崩溃中,可说得上是用他们的行动诠释了兵败如山倒这么一个词儿。
不管是谁没头没脑的喊上一句,都会立刻引发新一轮的发疯狂潮。山脚下、山路上、树林中,到处都是溃散的军队,同时也到处都是不幸死在乱军之中的尸体。
面对此等乱象,就算是自负雄才大略的吴三桂也无力回天。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的传到他的耳里,什么李定国率领明军主力夜袭大营,什么马惟兴、塔新策叛变投敌,什么云南诸府尽数投降,明军二十万大军围攻于他,什么卓罗已死、罗托已降,重重传言不一而足,真真假假让人难以区分,自相矛盾的更是数不胜数,而其中最为搞笑的是他吴三桂居然已经死在了乱军之中。
听到这些传言,吴三桂陡然笑出声来,一边笑着,一边流出一行泪水。
他身边的亲兵看到吴三桂这般模样,一阵心惊,如果不是心中到了极度凄绝的地步,堂堂的平西王,怎么可能做出如此表露心情的神态。
一名亲卫也是哽噎着说道,“王爷,咱们的军队完了,你可不能再倒下去,我们关宁系还需要王爷力挽狂澜啊。”
听着那名亲卫声泪俱下的声音,吴三桂极度失态的说道,“力挽狂澜,你现在叫我如何来力挽狂澜,咱们的军队已经被明军彻底的冲散了,兵找不到将,将找不到兵,我还如何来力挽狂澜。”
说完,他仰天失声痛哭了三声,半晌才止住自己的泪水。
紧接着,他仿佛把所以的情绪都发泄完毕,毅然决然的说道,“撤,撤出乱兵的圈子,只要我吴三桂在这场战事中挣扎出一条性命,有朝一日,必屠尽姓孙的满门。”
听到吴三桂这样的话语,他的亲卫顿时觉得,以前那个枭雄模样的平西王又回来了,心中振奋,齐声吼道,“我们的这一条命是王爷给的,今天纵然拼死,也要护得王爷周全。”
说完之后,他们的亲卫们聚集成团,朝着贵州方向杀奔而去。
“平西王在此,谁敢挡路。”这些亲卫一边大声叫着,一边将那些脑袋不够机灵的挡路人砍掉。
这些亲卫本来就是军中的骁勇之士,作战向来勇猛,那些毫无士气的溃卒如何抵挡得住,常常稀里糊涂的被砍下几个脑袋,然后剩下的兵将就一窝蜂的跑了。
在厮杀的途中,一些溃兵见这支部队极其勇猛,心中已经起了跟随于后的心思,又见他们声称是平西王吴三桂的亲卫部队,更是心中大动,在这混战之中,最好的办法就是跟着一支有实力的军队一起冲出重围,于是再不犹豫,管他们是不是真的吴三桂亲卫部队,先跟出去再说。
顿时,吴三桂亲卫部队的后面,出现了一条长长的尾巴,他们之中,不仅有吴三桂的嫡系亲信,也有张勇的绿营,此刻,他们再也顾不得张勇部与吴三桂的间隙,先逃出一条性命再说。
于是,一路厮杀之下,竟然真的让他们逃出一条生天,渐渐的已经看不见大股溃兵,而在他们的后面,则是用清兵鲜血铺出来的一条道路。
吴三桂回过头去,看了看火光冲天的战场,只问了一句话,“石国柱回来了没有。”
亲兵摇摇头,表示很茫然,在乱军之中,他们几乎是见人就砍,那里去区分谁是谁了,至于石国柱有没有跟在尾巴里,那只有天知道。
看到他们的表情,吴三桂就知道了结果,微微的叹了口气,说道,“罢了,听天由命吧。”
说完之后,再不回头,他不愧是只为自己搏命的枭雄,在确定局面再也无法挽救之后,虽然短短的出现过一段时间的沮丧,但是很快便重新振作起来,他相信,只要能够收拾败卒,多多少少还能重新集结起一点力量,还能得到清廷的信重。
于是,率领着他所能控制的最后一点军队,一路狂奔。
可是,能够像吴三桂一样,轻易杀出来的军队和将领并不多,有的死在明军的突击之下,有的死在自己的践踏之中。
石国柱同样知道事不可为,但是他却没法下得了像吴三桂一样的决断。于是,他先是利用自己控制住的军队想要稳定秩序,结成一道防线,避免恐慌和混乱的扩张,眼看着已经颇有成效,可是,在李如碧部投诚兵的捣乱下,引得他的军队和不明就里的清兵厮杀在一起,瞬间就杀红了眼,使得双方谁也没有办法轻易罢手。
看着这一片乱象,看着自家兄弟不断的倒在自相残杀之中,石国柱的心在不停的滴血,不断的暗自问道,“这支从山海关一路杀到云南的兵马,难道今日就要折在这里吗?”
他很不甘心,明明已经快到安享富贵的日子,怎么就能一朝尽陨呢;明明是来围城打援,结果怎么就成了被明军援兵蹂躏呢。
他不甘心,实在不甘心啊,他要把这个场面镇下来,至少要在这里堵住明军的追击,让吴三桂率兵撤退的时候,不要面对明军的威胁。
于是,他不断的派遣着部队去封锁前进的道路,寄希望于他们能够稍稍的延缓一下溃兵和明军对这边的冲击。
甚至于不惜派出了身边的亲卫部队。
可是,面对杀疯了眼的清兵,他的那点亲卫部队仿若大海里荡起的一丝涟漪,除了“扑通”一下声响之外,再也没有丝毫的作用。
一名亲信部将带着满身的血迹扑倒在石国柱的身边,一边大口的喘着气,一边说道,“副都统大人,咱们快要挡不住了,请大人先撤吧!”
他说完之后,便朝着石国柱周围的亲卫看去,希望他们能够劝劝。
这些亲卫都是极为机灵的人,其实不用他说,这些人就能看出,堵住道路的清兵只是在勉力支撑,那些溃兵虽然慌乱,但也并不是完全的毫无组织,明显的有人在推波助澜,挑起风雨。
如果是在双方还没有正式交战以前,或许石国柱还能想得出办法,但是现在双方已经杀红了眼,根本没法轻易脱离接触,再加上溃兵急于逃命,常常集结成团的朝这里冲击,更是没有让双方重新冷静下来。
一名石国柱派遣过去的士卒,在前线大声的喊道,“副都统大人有令,所有军队在这里集结,挡住明军。”
可是,他所说的话在一片厮杀的声音里,连一点回响都没有引起。反而是溃兵的地方,一名清兵引导着一群士卒冲了过来。
“杀啊,要想活命的就杀了那些塔新策的叛军。”
“我们是副都统的部队!”
“别相信他们,杀过去才有出路。”
其实根本就不用他去喊,一些人根本不管这里究竟是谁的部队,只要挡路了的,都是一路杀过去。
再加上后面的人根本听不清楚前面在喊什么,推挤着前队的人朝前进攻,就算前队士兵因为对方的喊话有所犹疑,也被推挤着前进,转眼的时间,又是一波溃兵杀进了石国柱的阵列之中。
石国柱的部队虽然占据要害,但是已经同对方短兵相接,就算拥有地形之利也发挥不出来,不得不承受着巨大的伤亡在那里硬扛。
于是,就在这块地方,一方是要逃命,一方却想把他们堵住,双方交织在一起,每时每刻都在死人,杀得尸山血海,死伤枕藉。
但是,那些亲卫们也知道,就算是这样的局面,他们也未必能维持多久,因为他们如今能控制的部队实在有限,但是那些溃兵却像永无尽头一般,一波接着一波的冲上来。
这样,总有一刻,他们防线会被彻底的冲溃,而他们也会死在乱兵的践踏之中。
于是,不由自主的看向那名清兵将领,其中一人蠕动了下嘴唇,对着石国柱说道,“副都统大人,撤吧,没救了,那些溃兵现在只想逃命,就算我们证明自己不是叛变的投诚兵,他们也会拔刀砍过来。”
一旦有人第一个开口,其他的人立刻就跟了上来,无论是石国柱手下亲信将领还是他的亲卫都纷纷说道。
“是啊,那些家伙全都疯了,我们就算投再多的人进去,也挡不住他们,只会有越来越多的溃兵前来冲击,总有一刻,我们会挡不住的。”
“大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让我们缓过气来,今天的仇,我们一定会报。”
那些部下们苦苦哀求,把他们能够想到的理由全都说了出来,可说得上是丝丝入理,极为的打动人心。
但是,面对最为亲信的人这般哀求,石国柱依然一动不动,双目赤红的瞪着混乱一片的战场,冰冷着脸,说道,“撤,往那撤,只要我们一撤,明军就会驱赶着这些溃兵杀过来。难道咱们就眼睁睁的看着,那些从辽东一起过来的老弟兄在乱兵之中死无葬身之地吗”
听到他的话,大部分的亲卫顿时闭上了嘴去,他们都是关宁系的一员,自然应当以维护他们这个团体的利益为至高原则。
不过,总会有不甘心的人,其中一名将领说道,“大人,我们的前路同样也乱了,就算我们能堵得住明军,也避免不了他们自相践踏啊!”
石国柱把手按在刀柄上,对着那名说话的将领狠狠一瞪,顿时吓得他缩了回去。
不过,石国柱知道,像他一般想法的人肯定还有不少,于是对着部下们说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前路已经乱了吗,但只要没有明军驱赶,那些兵马再乱,至少会有个限度,至少还能有不少人逃出生天。再说了,王爷就在前路兵马之中,这个时候肯定会找机会稳住阵脚,收拾败兵,我们在这里多挡住一会明军,王爷就会多一点时间,我们就能多保存一份实力。”
听到他的话,那些清兵低下头去,再无话语,他们知道,石国柱是豁出了性命的要挡住明军的攻势,给予吴三桂逃命和收容军队的机会。既然主将面对死亡尚且毫无畏惧,那么他们这些当下属的性命难道比副都统还要值钱吗,紧紧跟着便是了。
看到部下的情绪被自己稳住,石国柱微微点头,继续说道,“各位弟兄,咱们这些从辽东杀过来的老弟兄是一个整体,只要王爷还活着,只要我们的实力尚在,我们的家眷便不会遭受欺辱。一旦撤退,使得我们的军队荡然无存,那些满人还会把我们当人看,还不是想怎么折辱便怎么折辱,到时候就算活得一条性命,恐怕也是生不如死。”
这些部下想想,倒也确实是这个理,直望吴三桂能够振军重来,到时候想必会看顾一下自己的家眷,让他们好过一点。
于是,众人对着石国柱说道,“大人请放心,我们誓死坚守,绝不放明军过去。”
正在他们说话的当口,突然听见一人冷冷的说道,“我的副都统大人,你说不放谁过去啊!”
这人说话的声音极冷,即使身处于极端喧闹的战场,仍旧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然后回头看去,但见那人不正是应该蹲在山脚下挨枪子的李如碧么。
众人再定睛看去,只见他已满脸是血,身上还插着几根箭矢,分明身受重伤,但偏偏屹立不倒,紧紧的握着半截折断的腰刀,如果有人能够细细看去,他便会发现,就算是折断成只剩半截的腰刀,刀刃上竟也有无数卷曲的缺口,不知道他究竟砍死了多少人,才把一柄刀折腾成这种样子。
跟在他身边的是几个清兵模样的人,一根大辫子留在脑门后面,如果不是左臂上时隐时现的白色丝带,没有人能分清他们跟真正的清兵有什么分别。只见他们神色坚毅的跟在李如碧的身边,同样浑身是血,显然是在这乱兵之中杀人无数。
看着他们的神色,听着他们语气,再联想到他们本来的使命,石国柱身边的将领已经猜想得到,肯定是李如碧叛变,引明军来攻,这才引发了这么一场大崩溃。
如今,他们又仗着清兵难以区分他们,在军中四处挑拨,更悄悄的潜伏到石国柱等人的身边来了。
果然,还未等石国柱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得李如碧带着嘲弄的语气说道,“我的副都统大人,你们从山海关投奔鞑子的时候,可有没有想到今天这样结局。”
这等话说出来,石国柱身边的将领就算是个傻子也能知道,李如碧已经叛变,仗着自己这边的人多,李如碧潜伏过来的人少,当即便要杀上去。
这时,却见石国柱摆摆手,很是轻蔑的对着他说道,“我说什么时候刘之复的投诚兵杀到我军营后了,我说马惟兴、塔新策、刘偁这些家伙怎么可能这么快就从昆明杀回这里,说到底,原来全是你胡诌的鬼话。可是,你把我们害这么惨,你又能有什么好处,明军招降,你不听,还跟我们一起给姓孙的下了个套,你认为明军还会放过你吗?”
听到他的话,李如碧的几名部下脸色微微一滞,想起明军同意他们投降的条件,就是李如碧必须死,于是脸色变得异常黯然。
石国柱从那些投诚兵的脸色中,就能看到,李如碧即使投降了明军,依然没有获得什么好下场,顿时胸中气闷之情尽消,猖狂大笑,大声说道,“李如碧,李总兵,公安伯,如今你到底是那个身份呢,像你这等小人,原就不该活在这个世上,把你当作炮灰还是看得起你了。你现在投诚明军又能怎么样,还不是一个字,死,哈哈,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朝地下吐了口唾沫。
同时,石国柱的部下也是一阵大笑,虽然遭受明军偷袭的事情已经没法改变,但是能够折辱李如碧一番,至少也能让他们有所发泄。
这个时候,他们已经能够想象得到积压在李如碧的胸中的怒火,他们就期待着他发作出来呢。
可是,他们期待了许久,却只听见李如碧“噗哧”一声,极度嘲弄的笑声,他不仅没有发火,反而满脸蔑视与同情,然后听得他缓缓的说道,“说得好啊,我李如碧是做过蠢事,竟然愚蠢到给鞑子做事。但是,无论我曾经做过多少的错事,我在死的那一刻,都是为杀贼而死,而你们将身负汉奸之名,像狗一样死去。如此,虽死,足矣!”
第一百二十二章 败走曲靖(完)
一句话,跟在李如碧身边的几名士兵顿时心神激荡,过去的种种浮现心头,那些同清兵交战的场景如同一幅幅画面,不停在自己的眼前闪现,曾几何时,他们也曾经在战场奋勇杀贼。
如此,是否也算此生足矣。
看着眼前这些投诚兵的神色,石国柱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一缕不愿回想的记忆袭上心头。
当吴三桂引清兵入关之时,并不是所有的关宁军都甘愿听从命令,其中不惜以性命相抗者不乏其人,他们用自己的生命书写了杀身成仁,舍身取义的悲歌。
可是,投敌之后,一路挣扎到今天,曾经镇守边关的关宁军已经逐步蜕变成清廷的忠实走狗,满心里都是他们这个团体的利益,满手沾染的都是大明子民的鲜血,屠山西、屠四川,一路杀、杀、杀。
想到这里,他不知为何,竟然打了一个寒颤,他更不知,自己为何会在这个时刻,想起这些不该想起的记忆。
他再抬起头来,看向李如碧所在的地方,竟然没来由的感到一丝颤栗,仿佛他会死在这个男人手上一样。
尽管这人已经浑身是血,满身是伤。
当下,他似乎再也不能容忍这个男人还站在眼前,歇斯底里的喊道,“杀了他,快杀了他!”
石国柱身边的亲卫和将领们听令,拔刀而出,气势汹汹的扑了上去。看着占据绝对优势的亲卫,石国柱心下大安,只要眼前的那个人死了,他的心就能够得到平静。
看着那些亲卫,李如碧身边的部下相视而笑,脸上露出决然的神色,然后义无反顾的杀了上去,只见他们突然拿出几个黑球,猛然朝前扔了过去,其中一颗更是直直的对准一名清兵的脑袋。
黑球飞行的速度不快,那名清兵轻松闪过,但当他看清楚这颗黑球的时候,撕心裂肺的喊道,“散啊,是万人敌!”
万人敌,古代版的手榴弹,他所爆发出来的威力可以想见。不过,此物极为笨重,不是军中力士,没法扔得出去。此刻,眼前的几位李如碧部下显然不是什么军中的力士,而且经历血战之后,能够使出来的力气也不大,那些万人敌根本就是在扔在双方的脚边,一旦爆炸便是同归于尽的下场。
石国柱顿时手足冰凉,他终于明白李如碧手下的决然之色,究竟代表着什么,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李如碧明明居于劣势,他还会忍不住的害怕。
他身边的亲卫虽然忠诚,但面对死亡,依然会颤栗,依然会恐慌,依然会四散奔逃。
不过,就算是在最危机的时刻,他的身边还是有着足够忠诚的亲卫,一名士兵将他扑倒在地上,然后“嗤嗤”燃烧的引线也终于走到了它的尽头,“轰”的一声,铁蒺藜、碎石、碎铁飞溅而出,仿若漫天的星辰,密密麻麻的到处都是。
那些四散奔逃的亲卫纵然跑得再快,他们能够跑得过爆炸的铁蒺藜吗?
但见爆炸过后,那些四散奔逃的清兵死伤无数,那名将石国柱扑倒的亲卫,更是满背都是入肉三分的铁蒺藜、碎石、碎铁等物,眼瞅着,便不能活了。
李如碧的部下同样伤亡惨重,尽管是他们点燃的万人敌,但是爆炸出来的铁蒺藜、碎石、碎铁等物依然毫不留情的朝着他们扑面飞来,其中两人直接便扑倒在这种攻击之中。
可是,纵然同样承受着惨重的伤亡,那些李如碧的部下却在爆炸刚刚停止的那一刻,就毫不犹豫的冲杀上来,乘着清兵还没有回过神的当口,抽刀乱砍乱杀,鲜血迸流,无论是清兵的,还是他们自己的,都不停的溅落在他们身上,把整个儿浇成一个血人,仿佛是从地狱之中的血池刚刚爬起来一样。
石国柱认为自己是不怕死的,但他的心却在颤栗,他从来没有感到如此恐惧过,不停的呼喝着身边的亲卫冲上去,寄希望凭借着人数的优势彻底的把对方压倒。
一名李如碧的部下倒在地上,他不记得自己砍死了几个人,只知道自己刀已经缺了。此刻,他的生命在一丝丝的从身体里抽离,渐渐的向空中飘荡,可在即将完全离开的那一刻,他的脸上却露出一抹笑容,因为谁都没有注意到,他的手上滚落下一颗铁球,分明就是刚刚吓得众人四散奔逃的万人敌。
引线在“嗤嗤”的燃烧,然后“轰”的一声爆炸,整个世界都仿佛清静下来,没有人能料到这种情况下还会有人点燃万人敌,自然也就没有人能够躲脱,他们与漫天的铁蒺藜一起,画下他们生命中最后的篇章。
石国柱口中喷吐着鲜血,刚刚想要站起来,胸口上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摇摆着他不再灵活的手,在上面抹了抹,抹出一块猩红的鲜血,以及铁蒺藜所带来的刺痛。
就在此刻,他在栽倒一片的人堆里,看见某个人在蠕动,只见他推开了挡在上面的一具尸体,然后慢慢的爬到了他的面前,满脸的鲜血,几乎让人认不出他的模样。
可是,石国柱还是认了出来,此人就是害得他陷入此等下场的李如碧,只见他一边爬着,一边露出嘲弄的脸色,慢慢的爬到他的身边,从背后鼓鼓囊囊的小包里又掏出一个黑色的铁球,点燃引信,然后憨笑着放在石国柱的脑袋旁边,同时还在一边喷着鲜血,一边说道,“副都统大人,这是我替那些死在昆明城下的弟兄送给你的,我李如碧自从降了清兵以后,做了很多对不起他们的事,今天总算有机会还上一还了。”
此刻,在他们说话的当口,一些在前线厮杀的清兵也发现了不对,尽管兵力极度紧张,但还是抽调出了十几名士兵杀回来看看。
可是,他们看到的只是一个傻笑的清兵,还有石国柱被折弯的旗帜,紧接着,又是一声惊天巨响,增援而来的十几名扑倒一片,而石国柱和那名清兵模样的人,已经炸得血肉横飞,再也找不到一个完整的人形。
当幸存的清兵从人堆中爬出来的时候,一个不好的消息很快传到前线,“副都统大人死了!”
急促传来的消息,一下子就把前线厮杀的清兵震得差点晕过去,面对源源不断的溃兵冲击,他们已经是在勉力支撑,随时都有可能沦为溃兵的一员,副都统阵亡的消息传来,更是直接把他们的主心骨抽干,再也没有半点的斗志,当下也不战斗,同样朝着撤退的路疯狂的逃跑。
顿时,溃兵蜂拥而入,清兵最后一支有组织抵抗的队伍,也彻底的陷落在自己人的手中。
看见溃兵急速的撤退,孙永金、贺九义等人加紧攻势,逼迫着清兵更加疯狂的逃跑,一路追杀,不肯停息,直到天亮的时刻,才让步卒停止进攻,收拾战场。不过,骑兵依然不停,挥舞着他们的战刀继续进攻,虽然只有区区几百人,但是清兵已经是草木皆兵,根本提不起丝毫战意,刚刚组织起来的军队,仅仅因为看见骑兵的到来,就再度陷入崩溃之中。
如此,清兵又是死伤无算。
当太阳总算从山尖上冒出一个头来时,一抹暖色的光辉照进山路,厮杀了一夜,那些慌乱的清兵总算能够看清楚,他们究竟处于什么样的境况。但见哀鸿遍野,一夜之间,浩浩荡荡的数万大军在几千明军的打击下全盘崩溃,自相践踏,死伤无数。因为相互退攘,落入悬崖,山沟,陡坡之中的清兵更是可以用海量来形容,这些人或是脑袋着地,把脑浆涂了一地,或是摔断骨骼,在那里止不住的哀嚎。在这条山路之上,夺路而逃的清兵也是留下的一地的尸首,有的地方,他们甚至于就是踩着尸体走过去的。无主的马匹,摔死的马匹比比皆是,丢弃的大炮像废铁一样扔在荒山野岭之中。
这数万清兵都是进攻云南的主力,当年他们一路意气风发之日,想必怎么都没想到,他们会有这样的一天。
此刻,就算是逃脱的清兵,也是惶惶不可终日,犹如惊弓之鸟,一路奔逃,半点不敢停歇,吴三桂更是一鼓作气,跑到罗次城中,紧接着便是蜂拥而入的溃兵。他正待收拾兵马,稍作整备,哨探来报,明军杀到,顿时,心中大惊,也不去清点来犯之敌的数目,率五十骑再奔。
罗次清兵眼见主帅逃跑,大恐,刚刚安定下来的的心再度慌乱起来,于是疯狂溃逃,被区区几百骑撵得狼奔豕突,再也不复精锐模样。
这支溃兵一路向东,连过数城,都是刚刚安定下来,便遭到明军突击,然后慌不择路的溃城而逃,直到逃入云南边境,碰到率先离去的巴思汉八旗兵还算真正的镇定下来。
两军合营一处,然后来到曲靖府城。
这个时候,巴思汉已经没有嘲笑吴三桂的心思,只想为清兵守好他们留在云南最后的据点。
当卓罗的噩耗传来之时,他的心中已经满是悲伤,更对西南一役充满犹疑,在此役中,赵布泰轻敌,五千健儿填于沟壑;然后多尼再败,丧师失地,一溃千里;紧接着罗托与他惨败于昆明城下,一名宗室固山额真竟然生死不知;再然后,卓罗阵亡于清兵大营,收编的数万投诚兵尽反。
此刻,进入云南的满清八旗中,仅仅只剩下他巴思汉的军队还在苟延残喘,其余的军队,可说得上是凋零殆尽。
原来他还指望着吴三桂能带回一点部队,可没想到,他撤退之时,居然谋事不密,遭到明军突袭,数万大军,一夜崩溃,赫赫有名的平西王仅以身免。
至此,满清主力损失殆尽,而巴思汉和吴三桂唯一的希望就是朝廷派遣的内大臣一等公爱星阿的援兵。
又或者是明军来不及发动攻势,让他能够收容战败的溃卒,这样好歹还能再聚集起一点力量。
可惜,援兵迟迟不至,而明军已经是大军云集。
原来孙永金击溃吴三桂的主力大军后,立刻与李定国等人汇合,以孙新守昆明,其余的军队全师而来,浩浩荡荡的朝着曲靖杀奔过去。
但见旌旗如云,大军逶迤而行,一眼望不到尽头,长枪如林,火枪成堆,披甲之士密密麻麻,一百五十位红衣大炮在马匹的拉动下缓缓前行,虎蹲炮、佛朗机炮更是应有尽有,英姿飒爽的骑兵纵马飞驰,哨探纵横,将前方的军报一份一份的传回大军之中。
转眼的时间,孙永金与李定国率领大军以泰山压卵之势,逼近曲靖府城,紧接着,战鼓如雷,大军次第而出。
曾经在云南边境苦苦挣扎的祁三升、高文贵、贺九义等人,痛哭流泣,当时流落边地之时,那是何等的绝望,差一点起了投降清兵的念头,那时,他们怎么会想到,仅仅是过了将近一年的时间,满清曾经的三路大军灰飞烟灭,云南全境,只有这曲靖一府尚未光复。
许名臣、那嵩等人更是哭出声来,防守沅江之时,面对吴三桂的近十万大军,那是何等的无助,可是,随着孙永金在腾越的崛起,一路冲杀,威胁清兵后路,使得沅江峰回路转,竟然在如此困境中,奇迹般的挣扎出一条性命。
如果要问他们最为感激谁,他们自然是孙永金了。如今,就算是让他们把心掏出来给他,恐怕也是心甘情愿。
看着属下的神情,李定国也是颇有感触,西南一仗,他犯错甚多,使得清兵乘虚而入,一举夺了云南,原以为希望渺茫,没想到随着孙永金的强势崛起,竟然让明军打了一个翻身仗,不仅能够收复云南,而且还歼灭了清兵的云贵主力。
这其中的利害,李定国可是知道得清清楚楚,满清虽有绿营九十万,但是并非个个都是战兵,其中像吴三桂部,张勇部这样的能战之士更是极其珍贵,此战过后,清兵至少暂时丧失了向西南发动攻击的机动力量。
同时,四川、广西等省的清兵空虚,正是乘势夺取的大好时机,倒是贵州有点麻烦,多尼窜逃之后,就躲在贵阳城里,收容了大量的八旗溃兵,爱星阿率领的满清援兵也是走的贵州一途,再加上贵州本来就驻扎着洪承畴标下的另一名提督李本深,到时候三军合营一处,很是可观。
不过,麻烦毕竟只是麻烦,已经谈不上什么太大的威胁,所以现在李定国心情颇好,看向身边的孙永金时,发现他的心情也是极佳。
其实,这个时候,孙永金的心情怎么可能不好呢,在初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他怎么也想不到,不到一年的时间,他已经拥有了如此庞大的势力,其中城镇中心传送过来的克隆人士兵更是他最为信任的心腹,和最为能战的精锐。
不过,最让他心情好的,是在天空的黑幕即将拉下它最后一角的时候,他能够站在历史的风云浪尖,力挽狂澜,给予满清迎头一击。
当然,这一切全都依靠了一个极为BUG的东西,但是,只要能够让这片黑暗依然能够闪烁出一丝希望的光亮出来,让这种变态的BUG存在,又有什么不好呢。
同时,他也知道,自己要走的路还有很长,城镇中心的爆兵程度似乎快要达到一个极限,现在每升一级的所需要的声望都是一个极其恐怖的天文数字,但是,这已经足够了,他已经在这块世界获得了立足的资本。
沉思之间,一百五十位红衣大炮已经架设完毕,震天的轰鸣声响起,一颗接着一颗实心弹像雨点一般的落在城墙上。
此刻,无论是巴思汉还是吴三桂都是脸色灰白,他们无论如何也料想不到,如此壮观的景色会在他们几乎要统一天下的时刻,落到他们的身上。
实心弹丸撞在城墙上,震起漫天的碎石,更让守卫在城池上的人觉得天摇地动,仿佛天地随时都会塌下来一般。
那些守卫城池的八旗兵更是脸色惨白,因为他们知道城破之后,他们这些人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下场。他们曾经对云南百姓怎么做的,这些明军定会百倍千倍的还回来。
所以,他们只能是死守城池,哪怕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也要守住曲靖城池。
可是,纵然曲靖城里,所有的清兵都抱着一样的想法,他们也知道,在明军绝对性的优势面前,他们就算真的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也守不住这个城池。
三日后,明军的红衣大炮在城西北角炸开一个缺口,大队兵马蜂拥而入。巴思汉、吴三桂在缺口处集结大军与明军交战,双方死伤枕藉,如果把尸体全部堆积起来,已经足够堵塞缺口。
紧接着,南面城墙又遭明军云梯部队突破。
巴思汉、吴三桂无力回天,率队与明军展开巷战。
巷战之中,吴三桂被火枪兵乱枪打死。
巴思汉见势不妙,退守曲靖府衙。
明军将府衙团团围住之后,纵火焚烧,但见火箭无数,有如漫雨,府衙之中,房屋尽焚,再添上十几个万人敌投入府内,巴思汉与几十个八旗兵无一生还。
噩耗很快传到贵州,然后天下震动。
第三卷第一章 屯田
紫禁城的红墙金瓦铺垫出一股恢宏的气势,一张张精美的壁画更是张扬着此地的财富,数之不尽的宝物、古董静静的摆放在精致的阁楼中,无一不是聚集智慧与血汗的结晶,他们象征着这块土地上人们所取得的辉煌成就。
可是,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懂得其中的意义,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它的创造者一样,小心的爱惜它。
在一个月光明亮的夜晚,一对精致的青花瓷瓶“啪”的一声脆响,跌落在地上,工匠们花了无数个夜晚,精雕细琢,所创造出来的价值,也就在这“啪”的一声脆响之中,荡然无存。
推倒它的是一个男子,远远的看去,显得有点瘦弱,甚至还有气虚的感觉,但是,任何人都不能因此忽略了他的暴躁脾气。
因为这个人就是满清王朝名义上以及实质上的统治者,顺治。
一个普通人拥有暴躁脾气,那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是作为一个皇帝,那么他的暴躁脾气将是极为可怕的一种存在,而当他发脾气的时候,周围的人更是得战战兢兢、伏跪在地。
如今,这个曾经当过很久傀儡皇帝的顺治,就在不停的爆发着他的怒火,仿若喷发的火山,久久不能停歇。
古董,文物,代表着历史传承的东西,在他肆虐下,仿佛摇晃在大海中的玻璃杯,以人们难以想象的速度淹没在时间的长河,埋葬在历史的垃圾堆里。
对于只要抢夺就可以得到的东西,人类向来是没有什么爱惜之心的,顺治很显然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所以,那些闪烁着历史光芒、体现着智慧结晶的精美物品,在他的眼里展现不出丝毫的价值。
如果要说这些东西一定有什么价值的话,就是让他暴怒的情绪得到了发泄。
赵布泰中伏身亡,五千八旗全军覆没,陪他们一起送死的是无数的绿营和吴三桂部下的亲信将领杨珅。
紧接着,局势更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的恶化,多尼败、罗托败、云贵主力大军受挫。
一个接着一个噩耗传来,使得他心情也在一天天的变差,就像是有一口痰憋在胸口里,怎么吐也吐不出来。
如今,更是传来一个天大的噩耗,吴三桂和卓罗被分而击之,云贵大军全军覆没,当年杀进云南的三路大军,十停去了七停。
听到这样的消息,一直憋在胸口中的那口痰顿时吐了出来,上面夹满了血丝,带着警示的意味出现在顺治的眼前。可是他浑然不顾,一下子就扑倒一张地图面前,一块代表着吴三桂的黑点被他狠狠的划掉,然后把笔摔到地上,再用力的踩上两脚。
当他再看向那张地图时,眼睛里几乎可以喷出火来,眼看着统一天下的一盘大棋要在他的手上落下最重要的一颗子,没想到打虎不成,反而被虎给咬了。
这其中最为可恨便是腾越的一个小员外,就是他在大局已定的情况下,给明军来了一个咸鱼大翻身,奇迹般的一路连败清兵,势如破竹,无人能挡,进入云南的八旗兵几乎尽数凋零。
满人兵少,汉人兵多,八旗兵死一个便少一个,迟迟难以补充,可在云南一役,多尼、赵布泰、卓罗这些个家伙,竟然给他连续折损八旗兵达数万之巨,这要他如何能不痛彻心扉,火冒三丈呢。
不过,更为可怕的是对满清八旗声望的打击,无敌威名一旦破灭,那么汉人还会在他们面前俯首称臣么,蒙古人还会那么老实听话,乖乖的当他们的盟友么,还有那个一向软弱的朝鲜,不知又会蹦出什么幺蛾子出来,这些家伙不是一向崇明反清的么。
总之,不把那个小员外兴起的歪风邪气压下去,是绝对不行的。
想到这里,他再不迟疑,拔出长剑,朝着一张雕花椅子,狠狠的劈下去,怒声喝道,“我必御驾亲征,亲手拧下永历小儿的脑袋不可。”
就在顺治信誓旦旦的劈烂椅子时,身在前线的爱星阿、多尼、李本深可没有他那样的信心。
吴三桂战败身亡的消息传来,对于他们来说犹如晴天的一个霹雳,瞬间就把他们炸得晕头转向。
赫赫有名的平西王,威名无双的八旗兵,满清集结于西南一带最为可怕的一支主力精锐,一夜之间,就这么没了。
同时,作为云贵主力的后方基地,贵州的清兵更是承受着吴三桂战败所带来的直接恶果。
爱星阿得到消息之后,除了快马飞报京城之外,第一件事就是同多尼、李本深等人会师,合营一处,共同商讨对策。
多尼结巴着没有多话,但是只要开口,话里话外的意思,无非固守贵阳,向朝廷请求更多的援兵。
李本深畏惧之色倒不是太多,再加上吴三桂与他交好,听到噩耗之后,甚为悲痛,寻思着乘明军久战师疲,为吴三桂报仇呢。
爱星阿作为朝中的一等公内大臣,更是不能弱了气势,何况京城来人,向来瞧不起明军,没有吃过苦头,以为只要奋勇出击,就算不能攻破云南全境,至少也能遏制住明军攻击的势头,于是,极力主战。
双方唇枪舌战,谁也说服不了谁,李本深虽是方面大员,可是在满清贵胄面前,那就是狗一样的存在,双方虽然争论的激烈,但完全没有要参考他意见的意思。
因此,李本深也只能是乖乖的在一旁听着,模样儿甚是乖巧。
可是,双方还没来得及整出个所以然来,明军大军压境,朝着黔西一带发动猛烈的攻势。
多尼、爱星阿再也来不及争论,忙点齐兵马,在安庄一带与明军遭遇,然后展开了一场惨烈的厮杀。
明军攻势如潮,马惟兴、塔新策等人更是立功心切,面对多尼部下赫赫有名的八旗铁骑,居然毫不畏惧,犹如一柄尖刀一般,冲进敌军阵势,打乱对方的阵型。
多尼部八旗兵在云南连遭败绩,士气低落,虽然从贵阳出城之时,气势如虹,仿佛又成了那支无敌雄师一般,但实际上已经被明军打得胆战心惊,面对马惟兴、塔新策等人悍不畏死的攻势,顿时,心下大恐。
紧接着,孙永金增援马惟兴、塔新策等部,派出火枪兵,将如雨的排枪击打在那些八旗兵的身上,恐慌之情,迅速的扩散到每一个清兵的身上,再次崩溃已经变得不可避免。
多尼溃败之后,李本深和爱星阿立刻便变得立脚不稳,如果不是爱星阿和李本深都派遣了军队断后,说不得这支贵州的强军当下就得全军崩溃。
不过,纵然他们逃得性命,但是面对明军的攻势,也不得不暂避锋芒。
因为他们非常清楚,强弩之末不可穿鲁稿,明军用师已老,纵然现在士气大涨,但是也不可能攻破清兵重兵把守的贵州。
果然,双方在黔西一地展开对峙,小规模的摩擦不断,但是大规模的交锋却没有再出现。
看到明军暂时停止进攻,李本深、多尼、爱星阿等人悬起来的一颗心,顿时放了下去。
经此一战,无论是李本深还是爱星阿,再也没有半点主动求战的心思。
如今,他们最大的愿望就是让双方这么对峙下去,直到永远。
因为一旦开战,谁也不知道他们会落下一个什么样的下场,谁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成为下一个吴三桂。
想到吴三桂的下场,李本深、多尼等人一阵黯然神伤。
自从孔有德、尼堪之后,又一颗在清兵入关,征服天下的战争中闪烁出耀眼光芒的巨星,陨落了!
而且,同样是死在西南明军的手上。
这支明军仿佛总是能给予满清无穷无尽的意外一般。
在金声恒、李成栋这些反正明军被铲除之后,清廷以为永历朝现在总该走向终点了吧。
然后孙可望、李定国带领大西军整合明军残部,向清兵发动了西南反攻,打得清兵丢盔弃甲,一路溃败。
在孙可望内讧之后,清兵一路压到云南边境。
结果,孙永金强势崛起,一举扳回了明军的颓势,最后连吴三桂都陷落到了这一场该死的战争中,把他的大好头颅,像玩具一样摆在双方的阵前,不停的摇来摇去,侮辱之意,令人发指。
这可是赫赫有名的平西王啊!
可惜,明军觉得,仅仅是这样还不够过瘾,而且清兵也没有多大反应,于是很快改变了玩法,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吴三桂的大好头颅在空中踢来踢去,好不热闹。
最后,他们似乎觉得仅仅吴三桂一个人的脑袋在空中飞舞,实在太过寂寞,于是很体贴的割来了卓罗和巴思汉的脑袋,跟吴三桂的头颅一起,在空中像皮球一样展开了一场乱战。
看到这种情景,李本深有几次都想率众而出,抢回三人的首级,杀人不过头点地,那有这么折辱人的。可是明军防备森严,不来殴打他们就已经是万分幸运了,难道他还真想去挑逗明军不成?
李本深可不傻,尽管心中冲动万分,但还是按捺下胸中的情绪。
爱星阿更加不傻,安庄的血战是他刚刚经历的,攻灭吴三桂的明军,现在是士气高涨,谁敢跟他们对战,谁就得倒霉。
多尼便更不会冲动了,昆明一战已经把他打怕了,这些明军远远不像传言中的那么好欺负,那些云南的百姓也远远不像京城中的平民,一副奴才的模样。
可是,他们的聪明举动却让清兵的士气更加低落,而明军的士气更加高涨,齐齐在胸中吐了一口闷气,大声叹道,“原来真满洲兵也不过如此。”
于是,求战之心更切,就连曾经的投诚兵,也为自己曾与这群人为伍,感到极度的羞耻。
不过,众将的请战最终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孙永金站在山坡上,拿着千里镜,看着双方对峙的前线,微微的叹了一口气,说道,“好肥的一块肉啊,真想一口气把这些清兵冲垮,直接杀进贵阳城里!”
听到他的话,祁三升也哈哈笑道,“是啊,这些清兵太不禁打了,要我说,这些清兵就该再派些方面大员来才行,比如孙殿下说的那个什么满洲第一勇士,巴图鲁鳌拜。听说这家伙可是在辽东的时候就跟在皇太极手下混了,比多尼这些鸟毛都还没长齐的家伙,可有味道多了。”
众将听到他话,也是一阵“哈哈”大笑。
李定国看见他们的神态,不仅摇头,祁三升这家伙,跟孙永金混的时间长了,说话渐渐的跟这些家伙一副德行。
不过,他又不得不说,无论是孙永金还是孙七,虽然胆大包天,但是却粗中有细,而且带着大军,总是能够连番取胜,也怪不得将士们爱戴了。
马惟兴、塔新策等人,更是饶有兴趣的看着祁三升这个家伙,虽然已经是老战友了,但是现在,却有一点不认识的感觉。
难道这孙殿下不仅能带着将士们打胜仗,还能改变一个人的性子么。
他们以前可没看到祁三升把威名远播的清兵当成浮云过。
其实,这根本谈不上什么改变,只是打的胜仗多了,心气儿自然上去了,面对曾经威名赫赫的八旗兵,再无畏惧之心,平时的本事也能够十分,甚至十二分的发挥出来。
相反,清兵因为连遭败绩,面对明军之时,战斗还未开始,便胆气先丧,一旦短兵相接,立刻崩溃,就连李本深、爱星阿这些以前与孙永金等人交战不多的将领,也会不可避免的受到这种颓丧士气的影响。
马惟兴、塔新策等人也是稍稍的明白这样的道理,不过,却没有时间去想得太细。
这时,孙永金又微微的叹了口气,说道,“可惜啊,这么大块的肉摆在面前,我们却没时间吃了。”
众将微微一怔,然后大声请命的说道,“两位殿下只管放心,只要一声令下,我们定然一举攻破清兵防线,拿下贵州。”
“士气可嘉!”孙永金脸上带着鼓励的笑着,然后摊开双手,能无奈的说道,“可惜自从咱们家里来过一回强盗之后,就一直无粮下锅啊!”
众将稍稍一愣,然后很快明白过来,清兵进入云南,有如蝗虫过境,一路烧杀抢掠,可说得上血流成河。
云南百姓为了躲避如同禽兽一般的清兵,拖家带口,四散奔逃,倒毙路途的不计其数,死在荒山野岭的更是难以统计。
今年入秋的时候,刚刚收获秋粮,便又遭到清兵地毯式的收刮,几乎把云南百姓最后一点口粮也夺了干净。
正是清兵如此残暴,那嵩、许名臣等人才在沅江率部而起,反抗满清暴政。因为与明军统治云南的时期相比,这实在是天壤之别。
但同时,也正是因为清兵的残暴,如今的云南已经是满目疮痍,伤痕累累,百姓们连活命都成了艰难的事情,要想维持大军的行动,更是千难万难。
所以,孙永金只是稍稍一点,众人便明白了过来,当日百姓被清兵抓住之后,拷问窖粮窖银的情形浮现心头,就连洪承畴自己也在奏章中说道,被杀死、拷烙死者堆满道路,周围数百余里杳无人烟。真使贾生无从痛哭,郑图不能尽绘。职不知滇民何至如此其极也。
顿时,一种悲痛的情绪油然而生,对清兵的憎恨也越发的深刻。
这时,孙永金又说道,“其实昆明城的粮食还没有吃完,而且从吴三桂手上又缴获了一点。”
听到他的话,诸将微微一怔,然后大喜,咬牙切齿的说道,“我等必尽屠清兵,为云南百姓雪恨。”
孙永金摇了摇头,说道,“我决定把这些粮食拿出去接济云南缺粮的百姓,帮他们渡过难关。”
众将先是不解,然后恍然大悟,说道,“这是理所当然!”
祁三升更是骂骂喋喋的说道,“就让多尼那个小子再多活几天,还有那个什么巴图鲁,也让他再多蹦跶几天。”
不过,孙永金还是摇摇头,说道,“不过,就算我们现在帮云南百姓渡过难关,将来粮食还是不够。”
众将一阵纳闷,异口同声的问道,“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孙永金很直白的说了两个字出来,“屯田!”
说完之后,他看见众将一片茫然的神色,再次说道,“没错,就是屯田!”
就在这时,李定国也表示支持的说道,“云南一战,我们虽然把清兵赶了出去,但是百姓惨遭屠戮,生产凋敝,再也难以供养得起十几万大军,所以我是支持孙殿下的意见,并且,我会带头去广南府一带屯田。”
听到晋王殿下都表示支持,诸将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再说了,经过孙永金和李定国这么一说,众人都勾起了云南惨状的回忆,满心都是悲愤,既然两位主将都已经决定,想必已经有了主意,他们自然毫不犹豫的依从。
于是众人计议一定,便布置开来,李定国率兵于广南府一带屯田,相机进攻广西;孙一于滇西北一带屯田,联络建昌投诚兵,相机谋取成都;孙七率领主力部队,与清兵在黔西一带对峙,再于曲靖一带设置屯田兵,战争不急的时候,便恢复生产,一旦有急,立刻就能增援前线;孙永金撤军回昆明,恢复大明在云南的统治。
布置之后,众军散开,并且把明军无粮的消息传到对面。
多尼、李本深、爱星阿等人,心中大松。
此时,爱星阿心中大动,说道,“不如我们乘明军无粮之际,发动攻击。”
多尼听了之后,暴跳如雷,骂道,“放你娘的狗屁!”
第二章 血色年关
将近年关,明军忙于屯田事物,清兵龟缩不出,双方在贵州安庄一线的茫茫大山中,上演了一场贵州无战事的河蟹戏剧,看起来倒也是其乐融融。
可是,在接近年关的时刻,广西提督线国安却怎么也提不起喜庆的兴致,仿佛总有什么东西悬在自己的头上,随时都会落下来,然后自己便真的为清廷肝脑涂地了。
他在房间里踱来踱去,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全是昆明的那场战事给闹的。
虽然昆明战事已经尘埃落定,但是他所泛起的涟漪却像投入湖面的小石子,久久不肯停歇,一圈接着一圈,将整个大地都晃动了起来。
广西的线国安便处于最接近震源的那一处涟漪之中,虽然暂时还没有遭到明军的攻击,但他的恐惧之心,绝对不亚于刚刚在安庄一线同明军进行了一场血战的贵州提督李本深。
从那一份份战报里,从那极其简短的字里行间,他能够分明的感触得到昆明战事的惨烈,一幅幅画面在他的脑海里活灵活现的勾勒了出来,就像是他自己亲身经历的一样。
不过,对于普通士兵来说,他们可没法看到这等同机密的战报,而且就算把战报递给他们,恐怕也不会认识上面的字,所能依据的唯有口口相传的传言了。
可是,这些传言又怎么比得上,直接看见清军溃兵来得震撼呢。
如今,就有这么一群士兵逃回了广西,用他们自身的遭遇和狼狈的形象,给予广西绿营以最直接的视觉冲击和最深刻的榜样教育。
但见他们刚刚回来,便用脏兮兮的双手一把抓起两团米饭,大口咀嚼起来,瞧他们的模样,仿佛是十几天没有进食的饿鬼,浑身上下,再也称不出二两肥肉,地地道道的皮包着骨了。
这些人都是线国安滞留在云南的士兵,在广西绿营之中,有的是这样那样的关系,如今遭难回来,更是引起了众多绿营士兵的集体围观。
众人看着他们的模样,一片讶异,是什么样的洪水猛兽,能够追得无恶不作的清兵,连抢劫吃饭这样重大的事情都来不及进行,便慌不择路的辗转千里,一刻不停的逃了回来。
这个时候,那些溃逃回来的士兵酒肉饭饱,看着围观的士兵,打了个饱嗝,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说道,“看什么看,我们这还算是好的,至少自家的脑袋还挂在脖子上,可不比那些八旗兵,被明军活活的围杀至死。”
众将士一听,忙不迭的问道,“你们究竟被多少明军围攻,二十万还是三十万,八旗兵怎么说没就没了!”
其中一名溃逃回来的士兵一阵嗤笑,用竹签挑了挑牙缝,然后“呸”的一声,吐出一丝饭团的碎屑,说道,“还被围攻呢,人家明军人数还没我们一半多呢,而且压根儿没空搭理我们,直接朝着八旗兵的大营杀过去的。”
这群绿营士兵听得瞠目结舌,结巴着问道,“你说明军直接……直接冲八旗兵杀过去了。”
看着他的模样,那名溃逃回来的士兵,狠狠的睨了他一眼,就像是看刚进城的乡巴佬一样,说道,“真是没见过世面,人家明军说了,他们打的就是八旗兵。如果不是这样,你以为我们还回得来吗?人家总兵李茹春现在都已经投靠明军了,当了个什么先锋营的头目。”
“乖乖也,连八旗兵都不怕,这些明军该有多恐怖,该不会是三头六臂吧。”
那名溃逃回来的士兵也没有多解释,任他们自个去想象吧,有时候还是要保持点神秘感才好,反正连八旗兵都败了,他们就算逃跑也没什么可丢人的。
就在此时,一名士兵突然冲进来,大声嚷嚷着说道,“不好了,明军杀进广西了!”
话音刚落,只见一名刚刚抓住饭团的绿营士兵,手上一个哆嗦,米饭掉在地上,然后也不顾肚中的饥饿,撒腿就跑。
这时,其他几名经历过昆明战事的绿营士兵也跳将起来,做出同样的动作。
看着他们的模样,连带着那些没有经历过昆明战事的绿营士兵也是一阵惊慌,不自不觉的就要跟着他们一起跑去。
这个时候,刚才报信的那名清兵一阵大笑,指着他们狼狈的样子,然后在那里说道,“明军是杀进广西了,不过只是从咱们安隆过了一下路,然后便向广南府一带屯田去了。”
听到那名清兵的话,众绿营士兵一阵唾骂,刚才可把他们吓的,那可是打败了吴三桂和八旗兵的强悍军队,哪能这么随意的玩笑。
不过,当他们听见明军要去屯田的时候,也是心下大安,便没有怎么责怪刚才哪位吓唬他们的清兵。其实,对于屯田一事,他们很是知道其中的利害,一旦明军聚集了足够的粮草,便会发动更加凌厉的攻势,可是他们宁愿抱着得过且过的心态,暂时先把这个年关躲过去,也不愿去思考将来。
抱着这种心态的可不仅仅是低级的绿营士兵,就连身为提督的线国安也同样是既心怀担忧,又暂时找到了安全感。
当日三路大军进攻西南,清兵军势何极强盛,而他会同赵布泰北攻贵州,一路势如破竹,但短暂的分别过后,居然成了一场生离死别。
固山额真赵布泰、提督张国柱、吴三桂藩下的杨珅、石国柱,一个接着一个陨落,最后连吴三桂自个也陷入战败身死的境地,说起来不能不让人一阵感伤。
其实,这并不是因为他与吴三桂等人的感情有多好,实在是因为兔死狐悲,生怕接下来便该轮到他了。
所以,一封接着一封请援信被他递向京城,不住的强调着这样一个严肃的事实,一旦明军屯田后,必然能够更快的聚集粮草,到时候定对广西大举进攻,当双方交战之时,凭着他一个提督,恐怕抵挡明军不住。
所有的求援信都经过了文官的润笔,务必做到情真辞切,感人肺腑,可是,那些华丽的辞藻,对于顺治来说,简直就是对牛弹琴,全部的求援信递过去,都是石沉大海,没有半点效果。
线国安其实早便知道了这样的结局,听说朝廷那边闹翻了天,皇帝叫嚷着要御驾亲征,群臣疯狂劝阻,现在还在折腾,一时半会肯定不会理会他了。
不过幸好,明军粮草匮乏,无力发动更进一步的攻势,否则广西危矣!
此刻,线国安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他最大的安全感来自于孙永金传递的半真半假的信息,实际上,他已经渡不过这个年关了。
明军缺粮确实不假,为了救济云南百姓,会花去大量的粮草更加不假,但是,没有人能够想像得到,孙永金的高产农田在这一年里究竟生产了多少粮食。
虽然仅仅凭着这些粮食,要想供应整个明军的军事行动有点困难,但是发动一次小规模的军事冒险,还是可以做到的。
当所有的人都被贵州异常宁静的前线蒙骗时,大股的明军以屯田的名义悄悄的朝广西方向转移。
李定国先是带着大军从广西安隆过境,顺带招降了当地军队,然后进入广南府境内。
当所有的清兵都以为他真的是要去屯田,可以欢欢喜喜的过上一个热闹年时,李定国于除夕之夜,率众而出,直直的朝前线的清兵猛扑过去,孙永金的火枪骑兵在前,贺九义的南宁兵在后,措手不及的清兵当即崩溃,满桌子的酒席被摔了一地,然后仓惶而逃。
李定国乘胜追击,只杀得这股清兵哭爹喊娘,如果不是线国安及时堵住明军的攻势,说不得他这个提督已经踏上了黄泉之路,接过了孟婆之汤。
当双方的战线再度稳定起来的时候,广西半境失陷,线国安损失近半。
在清兵大营中,线国安看着如今广西的版图,欲哭无泪,就是吃了一个年夜饭的功夫,明军便占下这么大的一个便宜,他们怎么连过个年也不肯消停呢。
孙永金的火枪骑兵在离去之前,更是甩下一句话来,“咱们就是要屯田,也要跑到清兵的家门口来屯。”
听到那些火枪骑兵的话,线国安气得七孔冒烟,明军什么时候这么拽了,就算是孙可望、李定国发动西南反攻,连创桂林大捷、衡阳大捷的时候,也没这么拽过。
不过,就在他想到桂林大捷的时候,心中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当年他镇守南宁,桂林被围之后,他立刻率部救援,但依然被明军攻破省城,孔有德自杀身亡。
当日的情景,他还历历在目,他该不会重蹈孔有德的覆辙吧。
幸运的是明军确实无力发动更加强有力的攻势,虽然攻破了广西半境,但是收集到粮草不多,不得不暂时停顿进攻,收兵休整。
同时,在川南一带,与线国安合着眼泪吃完年夜饭不同,这里的清兵将领可是一日三惊。建昌一带,明军经营日久,在这里有着深厚的基础,当年蜀王刘文秀更是在这一带布置重兵,准备北伐收复全川,只是随着孙可望内犯,不得不放弃。
后来清兵入滇,驻扎建昌的冯双礼誓死不降,可惜部将狄三品叛变,这才导致川南全境沦陷。
不过,这里毕竟是明军的一个重要基地,驻扎着大量的军队,当孙一率领大军逼迫过来的时候,这些投诚兵根本无心作战,不是投降,就是倒戈相向。
因此,只要孙一发动进攻,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骚扰,也会让这些清兵将领恐慌莫名。
清兵四川巡抚高民瞻更是满怀忧虑。
吴三桂带领清兵入滇之后,四川空虚比广西更甚,如果不是幸运的招降了川南的明军,说不得他们连抵挡川南明军的攻势都是一个问题。
可是,随着吴三桂在云南的惨败,明军士气大振,那些投诚兵军心不稳,哪怕是明军最弱的一个兵团,孙一带着一小股不能称之为军队的军队前来恐吓一番,都能引得大批的投诚兵反正。
如今这些投诚兵已经不是他功劳簿上最耀眼的一笔,反而成了一颗随时都会爆炸的炸弹,不知什么时候,就能把他炸个灰飞烟灭。
他在成都城里思量了许久,最终打定主意,在年关过后,遍邀川南投诚兵将领,集聚一堂,好酒好肉的全都拿了上来,在相互说了一番恭维的话之后,高民瞻拿起酒杯,说出了此次宴席最为重要的一句话,“各位大人,马惟兴、塔新策等人的事情,想必大家都听过吧。”
众多投诚兵将领先是面面相觑,然后脸色一沉,冷声说道,“巡抚大人,咱们都是粗人,不会这么多歪歪绕绕,你有话,就请直说吧!”
高民瞻心知,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不弄到点什么东西是绝对不行的,于是也不客气,显得很自然的说道,“诸位大人休要动怒,其实本巡抚的意思是很明白的,就是希望大家能够将家眷安置在成都府内,如此一来,同贼人作战之时,才不会有什么后顾之忧。”
狄三品听到他的话,咽了一口苦水,这根本就是人质嘛,不过他没有立即发作,而是随意的说道,“巡抚大人这是不信任我们。”
高民瞻也是苦笑了一下,这件事情本来是准备缓缓实行,这样才不会在投诚兵中引起太大的反弹,但是现在却不能不如此暴躁的行事,于是也是摇着头说道,“非是本巡抚不信任诸位大人,实在是形势逼人,不得不出此下策,还望各位大人海涵。”
狄三品依然是苦笑了一声,他其实已经可以猜想得到高民瞻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清兵的宴席,向来是宴无好宴。可惜,一步走错,便再难回头,如果他能多坚持一会,坚定的跟在庆阳王冯双礼后面,或许便能支撑到孙永金的腾越大反攻了。
如今的他已是不忠之臣,重回明军纵然不死,肯定也不会大用了,就像那个杨威一样。
高民瞻显然也是知道这一点的,他相信狄三品一定会妥协,只要有他带头,其他的自然可以慢慢解决。
可是,正当他满怀希望的时候,却听见狄三品很强硬的说道,“如果我们说不呢。”
高民瞻脸色大变,拿起的酒杯“哐”的一声落到地面上,顿时,清兵蜂拥而入,冲进酒席之内,将这些投诚兵将领团团围住。
这时,众人方才听见高民瞻缓缓的说道,“如果诸位大人不肯配合的话,那么只好委屈了。”
狄三品处变不惊,依然好整以暇的坐在席位上,对着高民瞻说道,“巡抚大人,我们有个三长两短不要紧,都是一些粗人,向来命贱,可是如果巡抚大人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就可惜了。”
高民瞻一听,便觉得有点不对,问道,“什么意思!”
狄三品依然还是那样的好整以暇,缓缓的说道,“我的意思这么明显,难道你还听不出来么,就是告诉我的弟兄们,现在不动手,更待何时。”
说时迟,那时快,狄三品在一边说话的当口,一边从长鞋中掏出一把短刀,当即便向身边的一名清兵刺了过去。
那些被高民瞻邀请过来投诚兵将领更是掀翻了桌子,纷纷露出隐藏起来的兵刃,同那些涌进来的清兵进行厮杀。
高民瞻原是埋伏别人,那里料到会变成这般情景,心中大恐,眼珠子贼溜溜的一转,便要从后门溜走。
可惜,狄三品虽然在与人厮杀,眼睛珠子却一直都在看着他呢,眼见他要逃跑,立刻拼杀过去,犹如老鹰抓小鸡一般,轻轻松松的将他俘虏,然后一声大喝,“不想你们的巡抚大人送命,就都全给我滚出去。”
一声喝下,全场皆惊,那些清兵犹豫不定,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高民瞻如今被抓在狄三品的手上,只觉得裤裆底下一湿,一边挥着手,一边嘶哑着说道,“滚,还不给我滚出去。”
正在他嘶哑的大声喊着之时,一个更加惊慌的声音传来,远远的在院子之中就喊了起来,“巡抚大人,大事不好,狄三品等人的亲兵在四处纵火。”
狄三品听到之后,哈哈大笑,一边把高民瞻抓得更紧,一边大声喊道,“你们巡抚大人正在喝酒呢,你在院子里回话便是。”
刚刚还在同这些投诚兵将领厮杀的清兵只觉得一阵恶寒,心想外面的传信兵应该没那么蠢吧。
可是,他们那里想到,外面哪位朴素的清兵在院子里铿锵有力的喊道,“喳!”
喊完之后,似乎还觉得很得意,“砰砰砰”的跑了出去。
那群刚刚还在同狄三品等人厮杀的清兵顿时集体晕倒,可是巡抚大人落在他们的手上,上又不敢上,撤又不敢撤,就在那里傻呆着。
紧接着,一个更加不好的消息传来,“巡抚大人,大事不妙,川南叛军攻城。”
听到这一个消息时,高民瞻便知大事不妙,果然,不久之后,一个更加让他绝望的消息传来,“狄三品的亲卫打开城门,接应川南叛军进城,我军已经抵挡不住了。”
高民瞻还没有听完,便觉得一阵头晕目眩,手足无力,在狄三品的劫持下,都差点瘫软过去。
当他被狄三品弄直起来的时候,只觉得口中一阵苦涩。
至此,狄三品率川南、成都归降明军,清兵再度收缩于保宁一带。
正月,孙一率部进驻“满城荆棘”的四川省会,成都。
第三章 庄亲王的历史剧
西南兵败,噩耗连连,年关的喜庆味儿还未消散,整个京城便笼罩在一片愁云惨淡之中。广西、四川相继遭到攻击,成都刚刚在满清的袋里拿捏了几个月,便再度落入明军手中,一方大员,四川巡抚高民瞻兵败被俘,川陕总督李国英于慌乱之中调兵堵截。广西提督线国安则更加惨淡,好好的年夜饭也没能吃个安心,还差点被对方打了个全军崩溃。于是,一封封加急文书快马递入京城,震得太和殿中的君君臣臣一片骇然,心中惶急,拼命的调兵遣将,想要堵截明军。
实际上,今天的这种局面,在吴三桂、卓罗兵败身亡的时候,他们就应该想得到了。西南一战,原先聚集于四川、湘西、广西一线的清兵全线推进,在云南惨败之后,惹得偌大的一个后方陷入极度的空虚,面对明军的强势反扑,自然难以招架,接连丢城失地,一溃千里。
这个时候,其实他们应该觉得庆幸才是。西南战役,明军被摧折更甚,云南诸府已是满目疮痍,没有十年的功夫,再难恢复原来的模样。如果不是这样,明军的进攻便不会仅仅止步于成都、安庄、桂林一线。
不过,顺治皇帝仿佛不明白这样的道理一样,依然变得更加的怒不可遏,再提御驾亲征一事,冲着群臣便是一阵劈头盖脸的骂过去。
在世人的眼里,顺治或许是个温和睿智的皇帝,但只有真正了解他的才知道,伴君如伴虎,这句话是丝毫不假的。
在顺治的怒吼之中,众臣伏跪于地,不敢抬头看他半分,心中不由自主的回想起顺治十五年时的情景。
当时清兵主力入侵西南,江浙空虚,郑成功乘机发动,重兵劲卒尽数而出,有如乌云遮天,一路席卷而来,很快便兵临江宁城下。
顺治闻言之后,当即便要撤回辽东,被群臣劝阻之后,又暴跳如雷,叫嚷着要御驾亲征,如果不是太后及时呵斥,还不知要闹出什么事情来。
性情反复,便是如此。
如今,群臣在顺治的怒叱之下,隐隐的觉得,这次的事情,纵然太后劝止,恐怕也难以起到太大的作用。
于是,在众臣退朝之后,无不是心中打鼓,顺治真的能打仗吗?
顺治能不能打仗,尚且不说,但是京中的八旗劲旅却确实是怕了。
西南一役,多少八旗子弟出征千里,然后又是多少八旗兵的家中尽皆缟素,数万精锐丧生于茫茫大山之中,你叫他们如何能不害怕。
在这种惊恐情绪里,总是滋生谣言的好地方,再加上京中八旗总有各种各样的关系和门路,太和殿里刚刚议论出来的事情,说不得还没有下朝便传到城中百姓的耳中。
顺治在朝上大发雷霆的事情,广西和四川遭到攻击的事情,一个接着一个传出来。
当在京的八旗兵听说顺治要御驾亲征的时候,虽然有所意料,不过依然心中震恐,多尼的前车之鉴在前,难道还要他们接二连三的去送死吗?
于是心中一片悲戚,可是顺治既然做了决断,他们又能如何呢。
刹那间,原本繁华得有点畸形的京城便有了一丝萧索的味道,仿佛这些八旗兵要跟上卓罗、巴思汉等人的脚步,渡过易水,踏上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道路。
每个八旗兵也不再花天酒地的晃荡于京城大街之中,尽量的与家中妻小待在一起,享受着这最后的温馨。
顿时,各种各样的销金窟,茶社、酒楼、赌坊生意都清淡了很多,就连平时在年关时刻,生意最为火爆的戏台班子,竟然也出现了接不到生意的情况。
兴冲冲赶到京城的杜班主便这样一头撞到了南墙上,大叹流年不利,原打算乘着年关时刻的热闹劲头大赚一笔,谁知道落下这么一个结局,白白的折腾了来回的路费。
正当他垂头丧气,打算放弃最后的努力,回到南边的时刻,倏然之间,一个衣着华丽的奴才来到他的面前,将大笔银子一摆,然后只说了一句话,让他到庄亲王的府上去演戏。
杜班主只觉得喜从天降,忙不迭的磕头叩谢诸天神佛,在他将近绝路之时,柳暗花明又一村。此刻,他那里知道,所谓的大笔银子其实只是那名奴才贪墨之后的一部分而已。
不过,当他跨进庄亲王府的时候,还是发现这一台戏还真有点不一样。
但见正座之上坐着一个锦衣华服的男子,而在他的右手边,则坐着一名手执折扇的年轻书生,如果不是他剔着一条长长的辫子,倒真有点戏文中所说的风流倜傥、一代军师的模样。
可是,在平时听戏之时,最多的老少妇孺却是一个没有看见,更加让人奇怪的是,那名锦衣华服的男子没有半点要点戏的意思,反而扔给他一个剧本,要他们照本来演。
说起来,杜班主也是明白点戏文中的意思,无非就是鹤蚌相争,渔翁得利,孙永金是鹤,李定国或是投诚兵是蚌,清兵便是渔翁了。
杜班主眉头微蹙,他的那颗七巧玲珑心几乎是在一刹那间就可以肯定,这台戏定不简单,而且真正想听戏的人恐怕也不是这位锦衣华服之人,只怕地位还要更加崇高。
顿时,脸上一喜,督促着班中那群懒货,让他们加紧排练,没三两天的功夫,便演练完毕,然后在庄亲王的带领下,穿过红色的高墙,来到一个他们从来没有想象过的地方。
原来,真正的听戏之人,居然就是顺治。
杜班主更是心中一颤,卖力表现。
只见最初之时,中间穿黄袍那人脸色阴沉,虽然是在听戏,但根本就是心不在焉,仿佛随时都会发作一样。
不过戏剧一旦开始,那黄袍之人瞬间就被吸引了过来。
戏文很简单,无非就是照抄清兵入关的历史。
可是,这一段历史,对于北京城里的八旗兵却是炫耀不完的荣耀。
因此,虽然戏文之中没有丝毫的新鲜东西,但是顺治还是刹那间被吸住了,脸色逐渐变得红润,双目炯炯有神,很是亢奋的模样。
杜班主心中大喜,眼睛笑眯了起来。
而当他们演到左良玉东下南京,清兵乘机下江南,杀得明军如同土鸡瓦狗一般时,那黄袍之人更是拍手称好。
可是,戏剧发展得很快,不久,孙可望内讧,清兵大举进入西南,在即将大功告成之时,一个不知名的小儿如同彗星般的崛起,瞬间将清兵的幻想打得支离破碎,良臣猛将尽数陨落。
当看到这里的时候,那黄袍之人的心仿佛被揪了起来一样,悬在空中,迟迟落不下去,急切的想看看,历史接下来将如何进行演绎。
戏文很快便接着唱了下去,原来那如彗星般闪烁的小儿在西南没有多少根基,与原来明军之中的系统又格格不入,再加上一场场大胜,更是能够引人嫉妒,很快内战爆发,李定国与孙永金决战于云南,清兵乘势而入,一举奠定了战局。
而在满清的八旗大军班师之时,也便是一曲终了之际。
当杜班主缓缓退场之时,只听得顺治爆喝了一声,“赏!”
杜班主顿时大喜。
不过,他也知道,这场戏剧之中,最为喜庆的应当是哪位庄亲王才是。
果然,一曲终了,顺治已经是满脸笑容,对着庄亲王说道,“你能如此为朝廷着想,朕甚是欢欣。不过,你想仅仅凭着这么一场戏剧就打消朕御驾亲征的念头,恐怕不行。”
庄亲王也是憨厚的笑了起来,对着顺治说道,“皇上英明,我当然不会指望着这么一个小小的杜撰戏剧能说明什么。只不过,我觉得明军内部向来闹得欢腾,当年的左良玉东下南京,后来的唐、鲁对立,以及现在的孙可望内讧,无一不是等到明军内部先闹出了纠纷,我们清军方才一举获胜。”
听到庄亲王的话,顺治微微点头,这些故事他都是知道的,正是明军内部的一次次的内讧才给了清兵以绝大的机会,既让他们相互消耗,同时又能各个击破。
看到顺治的神色,庄亲王大受鼓舞,接着说道,“其实现在的永历朝廷也不是铁板一块,东面沿海的郑氏海贼,虽然遥奉永历为尊,实则各行其是。西南面的孙永金、李定国两大藩王,本来应当以李定国为尊,但是如今孙系兵马强壮,如何还会向李定国低头,这中间定然会生出间隙。再加上明军刚刚收降的那些投诚兵,这些人曾经投降过我们,李定国、孙永金他们还能放心使用么,如果不用,他们又该怎么处理,只要稍有不当,这些人肯定会生出事端,毕竟狄三品、马惟兴、塔新策这些人也是手握重兵的。再来说说那些云南土司,经此一战,云南民生凋敝,粮食肯定不多,明军要想维持住与我军对抗的十几万大军,就不得不从那些损失较轻的土司之中征粮,而那些土司有兵有粮,会甘心的被他们欺压么。”
这么一番话出来,庄亲王只说得口干舌燥,拿起手中的茶盏,紧紧的泯了一口,然后见顺治听得入神,急忙又是说道,“这么一群人聚集在小小的一块西南之地,便是典型的可以共患难,而不可共富贵也。如果我军大兵压境,他们定然紧紧的抱成一团,相互支持,轻易难以撼动,但是,如果没有了我们的威胁,他们则会嫌隙丛生,不知会闹出什么幺蛾子出来。”
“你的意思是?”顺治做出沉思的模样。
“对西南应徐徐图之,而不可急躁。”庄亲王很有名士风范的说道。
这时,顺治也是微微点头,然后寒光一闪,冷声说道,“这等机密事情,恐怕不该让那些汉人知道!庄亲王,你太孟浪了!”
庄亲王见顺治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建议,那里还在乎那个小小的杜班主,忙不迭的说道,“皇上教训的是。”
于是,顺治当即下令,让侍卫把杜家班的人,一个不留的杀了。
顿时,如狼似虎的满清侍卫冲了出去,把杜家班的人团团围住。
杜班主见状,心中大恐,但想到自己刚刚在皇上面前表演过,而且还接受了赏赐,怎么也该算是见过皇上的人了,说不定能套套近乎,于是忙对着侍卫们拱手说道,“各位军爷,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咱们可不能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打了自家人,咱们杜家班可是皇上请来唱戏的。”
那名侍卫头领满是戏谑的看着杜班主,说道,“放心,我们不会误会,正是皇上让我们来杀了你们。”
说完之后,对着手下喊道,“给我杀,一个不留。”
刹那间,血流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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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家班的血渍在太监和宫女的洗刷下,渐渐的消散不见,仿佛世界上从来没有存在过这么一群人。
忙于记载国家大事的史官们当然也不会把他们高贵的目光停留在这样的小人物身上,对于茫茫的历史长河来说,杜家班只是微小得不能再微小的一粒沙土,他所能造成的影响,比蝴蝶的翅膀还要微弱。
可是,这张蝴蝶的翅膀毕竟还是扇动了。
杜班主用他的鲜血污染紫禁城洁白地板的第二天,顺治显得温文睿智了许多,没有再继续咆哮着要御驾亲征,也没有指着那些汉大臣的鼻子骂娘,而是采取了一系列深思熟虑的措施。
首先表彰了川陕总督李国英、广西提督线国安,表彰他们在抵御明军攻势中的英勇表现,在两地完全处于空虚状态下,依然稳住了战线,同时提醒他们,在与明军作战的时候,不要主动出击,以保存实力为要。
其次,肯定了贵州提督李本深、内大臣一等公爱星阿在安庄会战中极大的牵制和消耗了明军的实力,并重重的挫伤了明军的锐气。
再次,严令满洲第一勇士、巴图鲁鳌拜率满、汉、蒙八旗精锐南下,抵御明军攻势;召回洪承畴,让他暂停告老还乡,以内翰林国史院大学士兼兵部尚书、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的名义总督军务,经略五省。
最后,严厉斥责多尼临阵脱逃,畏敌不前,革其多罗信郡王爵位,勒令回京,其部下军队暂交与爱星阿,待鳌拜南下之后,交由鳌拜节制。
一番布置,顿时显得有条有理了很多,再也不是最初那种纯粹的暴怒和一个劲的叫嚷要御驾亲征,不灭南明,誓不罢休。
朝中大臣惶恐之心立减,鳌拜出征,这还是比顺治亲征可靠很多的一个决定,而且看皇上如今的布置,也不是要于明军进行诛死决战,只是让鳌拜采取一个观望的态度,能进则进,不能进,便保存实力,抵挡住明军的反扑便是。
那些八旗兵听到这样的决定,相互拥抱着,痛哭流泣,想不到,从阎王殿里逃了一条命出来,泪水反而更多了。
鳌拜出征与皇帝亲征那可不是一个级别的,他们之中不少人还是能够继续留在京城安享富贵,何况这次南下观望居多,并不一定是要进入大山之中去拼死拼活。
逃出一条活路以后,他们再度神气活现的对着外人吹嘘到,西南一败,非战之罪,实在是八旗精锐不习山地之战。在那里瘴疾丛生,道路艰难,八旗精锐还未与人交战,便先折损了不少,然后带着久病的身子骨与明军几十万大军交战,自然难以取胜。再说了,卓罗之败,实在是那些投诚兵太过可恶,如果不是他们临阵倒戈,无敌的八旗兵怎么可能被明军击败,这分明不符合逻辑嘛。
那些京城百姓听了,也纷纷觉得有理,八旗兵都是一些北方人,擅长的都是平原上的对阵冲锋,那里经历过山地中那种到处都是袭击,到处都是埋伏的战争。再说了,整个天下这么多的精锐军队都被八旗兵打败了,一个从来没有听过的土员外,怎么可能打得过无敌的八旗兵,这确实不符合逻辑。所以,综上所述,一定是那些军爷们说的那样。
看到那些京城百姓开始应和他们,这些八旗老爷更加得瑟起来,对于被革去爵位的多尼居然满怀同情,纷纷说道,“你说一个从来没经过战事的年轻小子,那里见识过那种山地战争,他一定是被那些野蛮的明军给吓坏了。要说啊,这场战事还真亏了多尼,否则进入云南的八旗兵一个都回不来,你看看卓罗、巴思汉,他们够坚挺吧,结果呢,全军覆没,一个都没跑回来。他们根本就是看不清楚形势啊,这山地战,根本不是八旗老爷该干的事。”
这一番话出来,更是在八旗兵中引起了广泛的共鸣,不过,皇上都已经定了,他们也是无法,只能是对多铎的这个儿子表示同情。
可是,对于另一件事,他们可有的是办法。
因为有人传言,孙永金是孙可望的儿子。
孙可望根本就是假投降,实际上引清兵进入茫茫群山之中去送死,不然的话,为什么孙永金也姓孙,而且出现得这么恰到好处,还能够获得投诚兵的支持和拥有强大的私兵。
听到这样传言,八旗老爷们顿时群情激奋,站在“义王”孙可望的府前,大声叫嚷着,“孙可望,滚出来。”
孙可望没有出来,不过出来一个买菜的。
八旗老爷们看见之后,立刻抓住,吊起来暴打。
第四章 安顿灾民、收服降将
孙永金是个孝顺的孩子,从来没有胡乱认爹的习惯,即使是在后世那个拼爹的时代,他也没有这么干过。
对于北京城里,那些八旗老爷们的美好愿望,他只能是很遗憾的说道,“真是对不起,让你们失望了。”
现在的孙永金正忙碌着一件更加重要的事情呢。昆明城外,一个个帐篷被支了起来,难民们感激流泣的捧着碗里的稀粥,合着泪水把它喝了下去,然后发自内心的说了一句,还是大明好啊!
大明真的好吗?这其实是一个充满争议的严肃话题,如果将他搬到网路上,让正反两方来进行辩论,那么将永远的纠缠不清和没完没了,因为任何一方都能不断的拿出它好的一面,同时又能拿出它坏的一面,就像一个硬币的两面,它既有花,又有字。
不过,此刻的难民们可不会去思考如此复杂的哲学问题,对于他们来说,清兵到来的时候,他们颠沛流离,那里偏远便往那里跑,一路上尸横遍野,妻子儿女生离死别的惨剧,每日每夜的在这块土地上上演,它比那最有名的花旦唱出来的戏文更加的催人泪下,痛彻心扉;明军到来的时候,他们绝望的心灵突然间看到了一丝光亮,仿佛这天空的黑幕被撕开了一角,然后吸引着他们奔向大明旗帜的脚下。
孙永金憨笑着看向那些舔着饭碗的难民,很有一种满足的感觉,不由自主的想起父亲给自己说的一段话,“小子,知道为什么要在你的名字后面取个金字。”
那时,他立刻回答到,“妈说,我的生辰八字五行缺金,所以要加一个金字来补一补。”
父亲狠狠的一敲他的脑袋,说道,“笨蛋,我给你取个金字是要提醒你,以后做事要无利不起早,这个时代,当好人的都是孙子,以后做事,要一切向钱看,别像你老爸一样,做那么多的蠢事。”
想到这里,他会心的一笑,虚长了这么多年,终究还是辜负了父亲的期望啊。
如果凭着这些赈济难民的粮草,再加上明军连番大胜,士气高涨,他一定还可以组织一场规模宏大的进攻,说不得能够一举收复贵州呢。
可惜了,经过一番休整之后,清兵肯定能够腾出手来,巩固广西、贵州、四川一带的防线。
可是,要他眼睁睁的看着这些云南的难民因为缺粮而死,他不忍心啊。因此,他调集了自己大批的精锐,整理粮仓,核算土地,统计人口,协助地方文官,有些地方甚至于直接取代地方文官整顿经济,维持民生。
清一色的克隆人士兵踩着整齐的步伐,轰隆隆的开向各个州府的乡间地头,以世人难以想象的顽固和清廉的姿态,来扶助那些连生存都成为问题的难民们共渡时艰。
孙永金非常的清楚,就算是在这样的时刻,也少不了一些昧良心的人,大发国难财,用他人的痛苦,来构建自己的富贵,活脱脱的上演一幕幕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话剧。
他当然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粮食是他用放弃攻打满清的大好时机来换取的,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那些蛀虫们悄悄的啃食,喂肥一个又一个的官仓鼠。
而且,兵灾过后,血淋淋的屠刀下,演变出一片又一片的无主之地,这些肯定是要收归官府,然后再下发给那些有需要的百姓的,但是经过官府这么一过手,中间说不得就要出现什么猫腻,也许该分到土地的,一点没有分到,那些富得流油的地主们倒是分到了不少。
如此种种,不一而足,孙永金很清楚,凭着他这颗年轻的小脑袋是绝对斗不过那些老奸巨猾的贪官污吏,因为世上最好的制度依然是由人来执行的。
不过,他的手上有着最重要的法宝,就是城镇中心出来的克隆人士兵,他们或许不够灵活,但绝对够清廉。
于是,一声令下,几乎赈灾和安置难民的所有的流程都拥有这些克隆人士兵的参与,他们的黑色眼珠儿闪烁着慑人的光芒,任何事情到了他们那里,都必须是照章办事。
昆明城外,那些火枪手,长枪兵,还有剑士们,当他们脱下盔甲,放下武器,拿起一杆粗糙的毛笔,摆上一桌子的文书之时,竟然很有一股文职人员的味道。此刻,恐怕那些曾经同他们对阵过清兵打死也不会相信,就是这些人把他们杀得屁滚尿流。只见他们拿起早便准备好的问题,规规矩矩的端坐那里,开始照本宣科。
“你是那个村的?”
“现在家里还有几口人?”
“你家里还有多少田土?”
“如果没有田地,你是否愿意接受官府的安排?看见那个招牌了没有,三年免征、五年土地归耕种者所有,官府提供耕牛、种子和一年的口粮,你只要在那里报名便可以了。”
在这种问话里,那些难民是又欢欣又苦恼,一边满怀感激的朝天谢谢诸天神佛,一边犹豫着该不该去报名,心中小算盘打得“砰砰”直响。
“孩子他娘,听说官府在分地呢,现在正在招人报名。”一名看起来很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刚刚喝完稀饭,舔了一口上面剩下的饭粒,很是苦恼的对着自己的妻子问道,他们家是世代的佃户,对于拥有自己的土地,那可是在做梦的时候,才能梦见的美事儿。
孩子他娘听见这样的好事儿,心中一个激灵,她的这个男人啊,做事就是不够果断,这样的好事儿,还犹豫什么,于是跳将起来,提高嗓门,喊道,“那你还待这里干什么,快去报那个什么名啊!”
看到妻子的模样,孩子他爹一脸的苦相,犹豫着说道,“孩子他娘,有个事儿,咱还没说,就是报名得一门一户的报,而且分配的地方,完全靠抓阄,到时候,咱家兄弟三个,说不得就要分开了,到了外地,若是没个熟人,恐被人欺负。”
孩子他娘眉头一皱,狠狠的瞪了她男人一眼,说道,“你真够没出息的,这分配出去的,肯定不是我们一家一户,到了地方,大家都没熟人,谁还能欺负谁啊。再说了,就算你们兄弟几个都在一起,没有土地,别人还不是想怎么欺负便怎么欺负。上次你家二哥被村头的财主打伤,这件事情你还记得吧,你们兄弟三个都在村里,你们放出一个屁出来没有,还不是因为你们都是财主家的佃户,指着他的田土吃饭呢。”
这一番话说出来,顿时说得她的男人哑口无言,想了想,觉得孩子他娘说的确实很对,于是硬着头皮跑到报名处。
只见那里人群汹涌,难民们早就排成长长的队伍,如果不是旁边手持大刀、鸟枪的士兵在维持着秩序,这里还不知会闹成什么样呢。
所有的人脸上都是写满了焦急,这种分配土地的好事怎么可能天天发生,肯定会有限额的。
看着这种情况,那个男人也是后悔不迭,早知如此,他当时便不该犹豫,若是因此错失了拥有土地的机会,孩子他娘不知又该埋怨成什么样子。
这个时候,他们那里知道,孙永金现在什么都不多,就是土地多。
清兵入侵云南,一路烧杀,用他们血淋淋的双手创造了数之不尽的无主之地。再加上,狄三品率川南、以及成都一带投降,更是让他夹袋之中的土地急剧膨胀。
成都现在为何被称为“满城荆棘”,通俗点说,便是城中根本无人居住,都开始长野草了。
所以,孙永金现在一点也不缺土地,缺的是耕种土地的人。
当然,耕牛、种子和一年的口粮依然是他很发愁的一个东西。
不过,先一步步来吧,他相信会找到办法解决的。
因此,那个被称为孩子他爹的男人很快便排到了前面,来到一名火枪兵的前面,小心翼翼的说道,“军爷,我报名!”
这名剑士埋着头,一边填写前面哪位还没有填写完的信息,一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赵三。”
“大名?”
“军爷,俺家穷,没读过书,那会取什么大名。”
“家里还有几个人?”
“一个老婆,两个娃!”
“都叫什么名字?”
“……”
“他们都叫什么名字啊?”
“……”
“怎么不说话啊?”
“军爷,没名字!”
“那平时都叫他们什么?”
“一个管叫孩子他娘、两个崽子一个管叫二娃,一个管叫五娃。”
那名火枪兵很认真的在记录簿上记下“孩子他娘”这样一个名字,然后掏出一个小盒子来,递给他,说道,“抓阄!”
接下来的事情便很简单了,根据抓阄的结果分配土地,一家四口在第二天的晨曦之中,同一支北上的队伍簇拥在一起,踏上了他们追逐幸福的道路,然后在蜿蜒曲折的山路中渐行渐远。
在离开的途中,小队的士兵在护送着他们,大大的“明”字旗号,在风中不停的飘扬,看到这些护送他们的士兵,这些难民们没来由的觉得一阵安心,因为在恍惚之中,他们觉得这些士兵即使舍弃自己的生命,也会护得他们周全,而这些士兵全都是孙殿下的百战精锐。
想到这里,那个在记录簿上,被写作“孩子他娘”的女子拉着自己的丈夫,对着南边,那个在他们的视线中即将消失不见的昆明城拜了两拜,眼眶里噙着泪水。
看到那名女子和他丈夫的举动,旁边的难民也是深有感触,齐齐的朝着南边拜去,在周围那些克隆人士兵不解的目光中,挥洒下他们真情流露的眼泪。
就在此刻,“哒哒哒”的马蹄声传来,飞扬的旗子上同样写着一个“明”字,然后一行人渐渐的在山路上露出了他们的身影。
来人正是反正的狄三品,跟在他后面的是大队的亲卫,当他们看见难民南面而拜的时候,微微觉得有一丝讶异,不过,更加让人觉得震惊的是,这些难民看向他们的时候,居然带着一缕敬重的意味。
不过,狄三品很快便擦身而过,也没来得及思考得太多,因为他正急着赶往昆明。
作为一个背叛过大明的叛将,他很清楚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有多么的恶劣,无论他将来立下多少功劳,这都是难以抹去的污点。如今,他只祈求一点,孙永金不要将他像杨威一样,彻底的闲置起来。这样,他会彻底的失去将功赎罪的机会,那时,人们只会记得他曾经背叛过大明,而不会记得他也曾经在抗清的战事中立下过汗马功劳。
就在这种思虑中,他快马来到昆明,然后看见了塔新策和马惟兴两人。
相对于心思重重的狄三品来说,塔新策和马惟兴显得轻松许多,笑呵呵的邀请他走进酒楼。如今的昆明满目疮痍,百业凋敝,虽然在孙永金的努力恢复下,战争的创伤正在一点点的愈合,但是街面上,还是异常的冷清,就连大着胆子开业的酒楼,生意也是格外的清淡。
偌大的一个酒楼里,连一个人都看不见,所以轻易的便让他们寻了一个靠近窗台的位置,三人点上几个好酒好菜,然后不由自主的朝着窗外看了一眼,只觉得整个昆明城已经是格外的惨不忍睹,于是,不自禁的摇摇头。
这时,狄三品很是关切的问道,“两位大人,你们在昆明城里也有些日子了,这孙殿下究竟是个什么意思,你们可能透露一二。”
马惟兴和塔新策无奈的苦笑了一下,说道,“这件事,恐怕你真是问错人了,孙殿下只说了一件事,就是让我们看看这昆明城的内内外外,让我们看一看满清铁蹄践踏过的芸芸众生。”
“难道两位大人就没能猜出点什么意思。”
马惟兴和塔新策都是摇摇头。
就在此时,突然间听见一个响亮的声音,说道,“三位将军其实不用猜,我从来不会搞打哑谜这么麻烦的事情。说起来,我们都是带兵的人,向来讲究个干脆利落,所以,你们就别猜了,跟我一起去看看吧。”
马惟兴等人回过神来,只见孙永金已经从楼梯走了上来,心中顿时一惊,然后立刻想到,自己的一举一动,恐怕对方都是看在眼里,于是敬畏之情更深,忙站起来说道,“参见孙殿下。”
孙永金摆摆手说道,“别客气,我带你们去听听故事。”
说完,带着几人走出酒楼,来到一座大院之中,三人看了看府前已经消失不见的门匾,依稀记得,这曾经是某个朝廷大员的宅子。
可是,当他们跨进院子的那一刻,既没有看到身着锦衣的豪奴家丁,也没有看到衣着精巧的体面丫鬟,唯一能看到的,只是在院中不停玩耍的小孩儿。
不过,也并不是所有的孩子都能无忧无虑在那里戏耍,一些明显年龄偏大的孩子便蹲坐在院子的某个角落里,呆呆的看着天空,看着院子中的花花草草。
看着这些孩子,马惟兴等人微微一愣,用这种豪华的宅子来寄养孤儿,是不是太奢侈了。
这时,孙永金也朝着他们看了过去,开口说道,“你们知道这些人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吗?”
三人微微摇头,然后说道,“还请孙殿下明示。”
孙永金叹了一口气,略带悲愤的说道,“他们都是因为家人全部死在清兵的手上,所以才来到这里的。”
说完之后,他指着一个年龄颇大的孩子,继续说道,“那个女孩名叫二丫,清兵到来的时候,他们的父母躲避不及,被乱箭射死。”
“还有那个男孩,清兵过来的时候,他的父母刚刚将他藏入地窖中,然后任由清兵四处掠夺,可是,就算是这样,清兵还不肯放过,将他们吊在树上,拷问窖银窖粮的所在,他们因为担心清兵发现自己的儿子,死活不肯松口,然后被清兵用火烙活活的烫死。”
“再说说那个看起来有点痴呆的女孩,你知道她父母是怎么死的吗,是在她的眼前被活生生的剥皮抽筋而死。”
“如此的事情数不胜数,相信不用我多说,你们也是知道的吧。”
马惟兴等人顿时垂下头去。
这时,孙永金又是说道,“这些事情本不该发生的,如果你们能同清兵奋勇作战,决不投降的话。”
听到这样的话,马惟兴、塔新策、狄三品三人忙跪了下去,说道,“还请孙殿下责罚,属下自知罪孽深重,就算殿下要了我们的性命,也绝不皱一下眉头。”
孙永金挥挥手,说道,“你们想死,那也太便宜了。如果你们没有在战场上杀上个几千的清兵来将功赎罪,我是不会让你们轻易死掉的。”
狄三品、马惟兴、塔新策等人,脸上大喜,忙不迭的说道,“我等敢不效死!”
孙永金狠狠的冲着他们的胸口锤了锤了,说道,“嗯,不错,还是条汉子。不过,接下来,我还要带你们去一个地方。”
说完,几人朝着城外飞驰而出,然后在一个风光秀丽的地方,看见了一片工地,忙碌的石匠在不停的叮叮咚咚敲着什么,细细一看,只见那些都是上好的白玉石头,是雕刻墓碑的材料。
当这些工匠们看见孙永金等人打着明军的旗号到来时,纷纷站起身来,肃然起敬。
孙永金也是微微的点头示意,然后带着众人来到一座墓碑面前,洁白的碑面上雕刻着刚劲有力的几个大字,“公安伯李如碧之墓”。
看到这几个字,狄三品、塔新策、马惟兴三人神色一动,鼻子一酸,如果不是因为都是堂堂的七尺男儿,说不得就会有泪珠滚落下来。
李如碧的事情他们都是听说了,虽然他曾经背叛过大明,但是在最后的那一刻,确实是死得壮烈。
此刻,孙永金没有多说话,而是深深的鞠了一躬。
虽然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个鞠躬,但是三人却觉得鼻子倍加酸楚,嘴唇蠕动着想要说点什么,可只觉得喉咙里格外的哽咽,久久没有说出话来。
正在此时,他们的背后突然间传来了一阵嚎嚎大哭,然后听见一个年轻人在那里掩面喊道,“叔父,大明又承认你是公安伯了。”
听到这样的话,狄三品、塔新策、马惟兴三人的泪珠再也止不住的滚落下来,他们倏然间更加理解了孙永金刚刚的一个鞠躬,那代表着大明已经原谅了他,承认了他,李如碧依然是大明册封的公安伯。
这时,他们又听见孙永金语调深沉而缓慢的说道,“昆明一战,鞑子走狗吴三桂尽集满清精锐于西,欲击我援兵,公安伯李如碧率五百壮士突袭之,斩敌将副都统石国柱,搅动满清军势,遂使我军能够顺利的追亡逐北,尽灭鞑子云贵主力。战毕,五百壮士,仅还三十余人,公安伯李如碧怀抱‘万人敌’与敌军同归于尽,壮哉!”
孙永金说到这里,站在众人背后的那个年轻人已经是泣不成声。
不过,孙永金顿了顿之后,还在继续说道,“此时此刻,我所念者,唯有公安伯临终之言,‘为杀贼而死,虽死,足矣’!”
话音刚落,向来都是爽朗汉子的马惟兴跪在李如碧的墓碑前,猛的磕了两个头,然后说道,“李兄,想不到你也是个烈性汉子,我以前还真是小瞧了你,从今以后,我记住你那句话了,‘为杀贼而死,虽死,足矣’!”
塔新策、狄三品也是颇有感触,悄悄的抹了抹眼角上的泪水,然后信誓旦旦的说道,“为杀贼而死,虽死,足矣,李兄,我们记住你这句话了,以后再不会犯糊涂。”
“历史也会记住你们的。”孙永金轻声说道。
听到孙永金的话,三人都是露出一丝憨笑,眼角儿朝着四周一瞟,倏然看见几个大字,上书“忠烈祠”几个大字,顿时心中又是一阵感动。
这些人在以前确实动摇过,但在此刻,他们却再次变得坚定起来,而且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第五章 挑拨之计、兵逼阿瓦
庄亲王府,作为满清世袭罔替的****之一,这里的府邸自然也是格外的豪华气派,雕梁画栋,书写着一派富贵雍容。
此时此地,如果有人看见这座府邸的主人,恐怕想破了脑袋,也想象不到,他的祖辈来自于辽东那样的苦寒之地,只闻得淡淡的清香越飘越远,渐渐的飘荡得满屋子都是,然后让人忍不住赞叹了一句,“好茶!”
茶是好茶,这人也是气度不凡,只见庄亲王下首的位子上,坐着一个幕僚模样的人儿,一身素雅长袍,静静的勾勒出一丝淡然,仿佛任何事情传到他的耳里,都只会报以轻轻的一笑。
坐在上首位子的庄亲王将此人的神态尽收眼底,心中不禁暗暗赞叹,看来这汉人之中确实有些人物,先辈立下来的以汉制汉的策略果然还是应当坚定的执行下去。
正当他的思绪悄悄的飘散开来,那下首的年轻人微启嘴唇,很是自然的说道,“看来永历小儿新封的伪王倒是很有几分本事,竟然会产生为武人立祠这样的奇思妙想,而且祠堂中供奉的,居然还有像李如碧这样的反复小人,想一想倒真有几分可笑。不过,也正是此举彻底的收服了马惟兴、塔新策、狄三品等降将之心,让向来珍视自家实力的明军将领,竟对整编一事没有提出半分异议,这份拉拢人心的本事,实在让人惊诧。如此一来,孙系兵马之中,便平白的增添了数万精锐,多了几个能征善战的猛将。”
庄亲王微微的一阵叹息,说道,“如何不是呢,咱们大清自立国以来,便以李定国、孙永金二人最为难缠。如今,那孙永金恩威并施,轻描淡写的几个手段,便将明军之中最可能闹出乱子的降兵降将收入袋中,如此一来,我大清自李定国之后,又多一强敌。”
话音刚落,他抬眼看向对面,但见下首那人依然在怡然自得的摇着折扇,口中虽然也是在夸赞敌人,但是脸上却是格外的淡定,仿若成竹在胸。
庄亲王心中一喜,暗道,某非此人真有什么计较不成,于是放下身段,忙不迭的问道,“先生可有化解之法。”
下首那人淡然一笑,收起手中的折扇,对着空中连连点了三下,说道,“为武人修祠,咋一看去,确实很妙,实际上却是大有问题。”
庄亲王一听,大感兴趣,探过头,问道,“有何问题。”
下首那人眼见庄亲王不耻下问,表面上很是淡定,实则心喜若狂,寒窗十年,不正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货于帝王家么,此时此刻,如何还能掖着藏着,于是细细道来,“伪明惯例向来是以文制武,就算要修祠祭祀,也应当是供奉运筹帷幄的文官,身居高位的首辅,那里有把一个武将胡乱的摆在祠堂之中供奉的道理,而且还是曾经背弃过大明的叛将。如此行径,他将置天下文臣于何地,让那些居于庙堂之高的文臣首领情何以堪。伪明如今虽然是武人当政,但是治理天下,终究还需文臣,何况在缅甸之地,他们还有着一个皇帝和一帮大臣在受苦受难。”
庄亲王心念转得极快,立刻便想到了什么,然后身子稍稍倾斜,问道,“难道说,伪明的那些文官还能为我们做些什么。”
下首那人淡淡一笑,接着说道,“云南的地方官吏是难成大器,暂时搅动不起什么风云了。他们之中不少人都有归顺我大清的记录,明军没有秋后算账,他们便已经千恩万谢,那里还敢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可是,孙永金抬高武人一事,终究深为天下文人所忌讳,虽然明面上不敢做什么,但暗地里添点恶心是绝对能够做到的,再加上平头百姓多是无知,听风便是风,听雨便是雨,长年累月的听着文人咒骂孙永金,渐渐的也会对此人难有好感。此刻,若是能够有一个引子在群臣之中点起一圈怒火,云南顿时便会风起云涌,乱成一团。”
“其实,这引子一事并不难找,就在伪明内部便有一颗。永历小儿流亡缅甸,李定国、孙永金、白文选等人要想号召天下,谋取一个名正言顺的地位,便绝对少不了这颗棋子。因此,白文选入缅迎接永历,便成了题中之意。我军在云南小挫,缅甸王定然畏惧伪明军力,再不敢扣押永历小儿,如此一来,李定国、孙永金、白文选等人便又有了一个朝廷,可以站在同一面旗帜下战斗。所以,照常理来说,此事应当对孙永金等人更加有利,但实则不然,伪明朝廷向来派系林立,擅长内斗,特别是那些文臣看见孙永金不断拔高武人的地位,更是会极力的打压。那些曾经流落缅甸的文臣,可算得上是与永历小儿共度患难的人物,他们的每一句都对永历有着难以预料的影响。这些人群之中,难免会有心胸狭隘之辈,只要他们轻轻的一挑拨,没有实权的永历和手握重兵的藩王之间,便会心生间隙。”
庄亲王恍然大悟,经过此人抽丝剥茧的一番分析,他的眼前豁然开朗,南明朝廷之中,那些复杂的关系都是有条有理的摆在自己的面前,让他看得一清二楚,并且以一反三,很快便想到什么,斜着身子说道,“永历小儿虽贵为皇帝,但实则懦弱,无论是在李成栋手上,还是在孙可望手上,都形如傀儡一般。如今的孙永金、李定国、白文选等人,恐怕也是打着一样的主意,想要把皇帝像傀儡一般的供奉着。可是,依着永历的性子,恐怕不会开罪于手握重兵的诸位藩王。”
不能不说,庄亲王一下子便说到了点子上,如果永历明显的居于弱势,那么纵然他们之间有着再多的间隙,也闹不出什么大乱子来。
不过,听见庄亲王的提问,下首那人依然是一脸的淡然,不慌不忙的说道,“若是孙永金等人真的把永历小儿像傀儡一般供奉起来,那就更好了。纵然永历小儿比较懦弱,但是他手下的大臣们可是什么都能做得出来的。若是伪明仅仅只有孙永金这么一位实权人物,或许他们蹦跶不出什么,但是还有一位被册封为晋王的李定国,明军诸部多为他的旧属,就算是孙永金的军队之中,也有不少原属于晋王的兵马。如果永历给李定国写一封信,说孙永金骄横跋扈,期望得到晋王的保护,你认为李定国会怎么办。”
听到这里,庄亲王已经是拍额称赞。
不过,那人还在继续说下去,“如果庄亲王嫌伪明乱得不够快,还可以派人前去挑拨一二,只要让人在民间风传一些孙永金骄横跋扈的谣言,便足够让他喝上一壶了。如果永历身边再有几个有心人,把谣言之中的内容添油加醋的在他耳边述说一番,恐怕永历小儿当即便会惶恐不安的寻求李定国和白文选等人的保护。”
这一番话出来,庄亲王再也没有半点矜持,连连赞了两个“妙”字,然后又觉得心有不足的说道,“孙永金兵多,李定国兵少,就怕李定国打他不过啊。”
那人打开折扇,嘴角边微微闪过一丝得色,然后满怀信心的说道,“孙、李二藩开战,表面上孙系兵马赢面更大,实则胜负难料。庄亲王可还记得居住在京城之中的‘义王’孙可望否,当年可望进攻昆明之时,兵力不强么,二十万大军气势汹汹的杀奔过去,面对李定国、刘文秀区区三、四万人,交水一战,竟然被打得全军覆没,仅以身免,以至于不得不归附我朝。”
听到这番话,庄亲王心下大喜,他正担心双方军力相差悬殊,即使打起来,也打得不够热闹呢,当下再不迟疑,急急的朝着皇宫之中奔去。
顺治眼见这位庄亲王乐呵呵的跑来,笑着说道,“可又是你的哪位幕僚给你出了什么好主意。”
庄亲王听了之后,忙是说道,“皇上英明,所料丝毫不差。”
说完之后,他便将刚才那人所说的话,一字不差的向顺治转述了一遍,听得顺治频频点头,然后说道,“听你这么一说,倒确实是个主意,不如将挑拨明军一事交于他处理,若是确实处理得漂亮,帮他入个旗籍也并非不可。”
庄亲王再次说道,“皇上英明,如此一来,那些汉臣之中的能人,便为我所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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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治是否英明暂且不论,就算他真的非常的英明,对于现在的孙永金,对于大明,以及大明名义上的皇帝永历,甚至于整个天下的苍生黎民来说,都不是一件值得可喜可贺的好事。
正是顺治在位期间,永历一路仓惶难逃,逃入茫茫丛林的缅甸国境内。
说起来,这个缅甸国原来还是大明的领土。洪武年间,大明在这里设置缅中宣慰司,直属于云南布政司,直到嘉靖年间,缅甸才得以自立一国。
永历初入缅甸之时,缅甸王莽达喇多多少少还有点善意,但随着吴三桂、赵布泰、多尼等满清统兵大将节节胜利,莽达喇的态度也在发生急剧转变,甚至于企图以交送永历为条件,来换取清兵攻打李定国、白文选等驻扎在缅甸边境的明军。
在原来的时空里,缅甸王的弟弟莽白发动宫廷政变,在篡位成功之后,制造了骇人听闻的“咒水之难”,将沐天波、王启隆等跟随永历流亡缅甸的一干大臣尽数杀害,然后又将永历移交吴三桂,使得明朝最后一位皇帝在昆明被活活的勒死,并进一步导致李定国、张煌言等人倍感前路艰难,相继倒毙。
因为,这个时候的大明,已经不再是一个政权,而是象征着反抗满清暴政的一种精神,是人们还能够继续奋斗下去的精神支柱。
不过,在这个时空里,无论是吴三桂还是缅甸王,都失去了摧折这种精神的机会,吴三桂的脑袋正像皮球一样在空中飞来飞去,如果不是自然界中的分解者如此的尽职,还不定他的脑袋会继续飞到什么时候呢。
至于缅甸王,现在的他再也没有了当初的那份悠然自得,雍容气度,因为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明军所谓的残军败将会如此的凶猛。
当白文选率两万多腾越惨败的降兵降将进逼缅甸之时,莽达喇召集缅兵十五万,象千头,枪炮无数,横阵二十里,与明军决战于锡箔江。
那一仗,只见双方的箭矢遮云漫日,双方的鸟枪弹丸犹如暴雨,大炮的声音几乎能够把天空都震塌下来。
面对缅兵人数上的绝对优势,白文选激励部众,奋勇作战。
此时,白文选部下多是降兵降将,本来应该士气不高,但是身在异乡,只能抱团守一,面对缅兵绝对优势,丝毫不惧,争先向前。
缅军驱象兵来攻,文选以火枪兵在前,弓箭手在后,先是鸟枪齐发,再辅以漫天火箭。象兵因此受到恐惧,倒卷回去,践踏缅兵无数,文选挥师攻击,大败缅兵,斩杀过万,渡过锡箔江,直逼大金沙江。
缅甸王这才觉得惊恐,原来明军即使在清兵面前连遭败绩,也不是他一个小小的缅甸国可以轻辱的。
于是,一边在险要处设置炮台,阻挡明军攻势,一边遣派使者,联络吴三桂,企图相约攻打白文选部。
不过,清兵还没有等来,白文选部已经在大金沙江边设厂造船,随时准备强渡。正在此时,一个意料不到的事情发生在戏剧般的战场上。
原来留在缅甸的孙洋不知从那里弄来的钱财,招募了五百红夷雇佣兵和两千土兵,一路突袭,轻而易举的摧毁了缅军三座炮台,白文选顺势渡江,两军合营一处,直逼阿瓦城下。
自从明军到来之后,缅甸王可说得上是夜夜难寐,时不时的便会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嘉靖年以前,缅甸可是大明的一个宣慰司。所以,明军一怒之下,废了他这个缅甸王,将缅甸重新并入大明,那是完全有可能的。
想到这里,他的心中不禁颤栗起来。
此刻,那些曾经认为他对明军太过软弱的大臣鸦雀无声,面对黑压压的一片明军,他们突然间对“黑云压城城欲摧”这句话,有了更加深刻的理解。
凭着他们单薄的城墙能够抵挡得住明军大炮的攻击吗?
这个时候,恐怕谁也不会拥有这样的自信,就连一直叫嚷着要对明军强硬的莽白,也不敢做出这样的保证。
十五万大军,据锡箔江天堑,依然被打得一片惨淡,现在被围成一座孤城的阿瓦,沦陷已经是迟早的事情了。
此刻,唯一阻挡住白文选脚步的不再是区区的一个阿瓦城城墙,而是被扣留在城中的永历皇帝。
原来缅甸王眼见自己的兵马不敌明军,急忙要挟永历,要求他下令明军撤退,同时表示愿意同明军和谈,交出永历皇帝。
面对永历下令退兵的敕书,和缅甸王释放出来的和解之意,白文选不得不停止进,暂时休整。
此刻,缅甸国的君君臣臣依旧怀抱一丝幻想,表面上善待永历君臣,实际上却是希望以和谈来拖延时间,等待满清的援兵。
不过,他们遣往云南的使者并没有给他们带来好消息,因为跟着他一起过来的并不是吴三桂的满清大军,而是孙永金增援过来的精锐部队。
一门门的火炮跋涉千里,在阿瓦城的城门前昂起了自己的头颅,然后听得“轰”的一声响,一颗炮弹落下,溅起漫天的铁屑,当即便杀伤了十几个缅兵。
这还仅仅只是一门火炮射击,而在缅兵的目力所及处,这样的火炮可是一字排开,一眼看去,几乎望不到尽头,如果它们一起射击,那该是怎样一种惊天动地的的感觉啊。
一丝恐惧之情油然而生。
可是,更加恐惧的则是那名使者所带回来的消息,只听得他说道,“清兵败了,十几万大军全军覆没,吴三桂授首,卓罗身亡,满清大军一溃千里,明军已经班师而回,随时可以大举进攻缅甸。”
话音刚落,缅甸王呆坐于王座之上,诸大臣一片木然,整个王宫寂静得像人类消失了一样,除了鸟雀的声音之外,再难听到其他。
许久之后,他们方才回过神来,倏然间发现自己在天空中捅了一个大窟窿,如果他们再不补救,整个王宫的人类可就真的要消失了。
只听得缅甸王莽达喇急促的喊道,“快,快有请天朝皇帝。”
然后,在阿瓦城这块神奇的土地上,很快出现了极其诡异的一幕,缅甸王率领着诸大臣远远的伏跪于地,有如山呼一般的喊道,“罪臣恭迎大明皇帝。”
此时,一西方传教士途经此地,非常诧异的喊道,“欧,买股的,这大明皇帝不是缅甸王的阶下囚吗?”
一时之间,大感费解。
第六章 帝在缅甸(一)
“这是一个书写传奇的时代,也是一个充满了无限可能与无限机会的时代。”西方传教士在他的笔记本上如此写到,然后便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看向缓缓步入王宫的大明皇帝朱由榔,他相信,一个人在最落魄的时刻,总是会愿意接受上帝的感召。
雍容华贵的衣裳遮挡不住永历长期缺乏营养所带来的满脸菜色,尽管大明所有官员都在努力的维持着所谓的体面,可是他们在王宫门前出现的一刹那,便更加印证了西方传教士的猜想。
大明的流亡政权成了缅甸国君臣的阶下囚。
不过,正如其他的先驱者淳淳教导的那样,东方是块非常奇妙的土地,这里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着有趣的事情,在这里永远不要用静止的目光来看待事情,因为接下来将要发生的,往往会大大出乎你的所料。
传言中,明军已经被北方的鞑靼政权打得只剩一群残兵败将,再难让人在时代的风云录上,为他们洒下更多的笔墨,如果一定要书写他们的话,也只能是留下一段谢幕的挽歌。
可是,正是被世人认为只剩下一些残兵败将的明军,与缅甸国十五万大军决战于锡箔江边,以少胜多,一路直逼阿瓦城下。
戏剧性的转变,让缅甸君臣瞠目结舌,在度过了最初的茫然和不适应之后,同样做出了难以预料的转变,在对待永历一行人的态度上,越变越恭谨,先把永历君臣从井梗邀请到城内,现在更是直接从城内邀请到了王宫。
看着这一步步的转变,他感觉自己就像是身处欧洲最有名的大剧院里,让一幕幕最具有戏剧性的故事在他眼前不停的闪过。
为此,他努力的想要打听到外面的明军究竟是谁在率领,竟然能够创造出如此的奇迹,很快他听到了一个名字,白文选。
一个震撼了缅甸人心,让人刻骨铭心的名字。
不过,他很快了解到,这场戏剧的导演者,其实还有一人,正是他沉重的打击了北方的鞑靼政权,让缅甸国彻底的丧失了希望,下定决心转变态度。
如今,那位将军或者说是国王的军队就在阿瓦城下,将大炮一字排开,耀武扬威的要求缅甸交还他们的天子和赔偿战争损失。
在大炮的射程之内,缅甸国的君君臣臣非常清楚的知道,在大明政权和鞑靼政权之间,他们做出了一个极其错误的判断,这个错误是如此的致命,就像是提前翻开了启示录的篇章,要将整个缅甸贵族沐浴在审判的洗礼之中。
西方传教士并不介意大明的军队审判这群愚蠢的家伙,可是,人类的审判总是会出现各种各样的纰漏,如果因此错怪了上帝的子民,那可就大大的不好了。
所以,当他把真实的情况了解清楚之后,忍不住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暗暗叹道,幸好缅甸王还没有蠢得过分。
同时,他又在暗暗的念叨着,世俗的传奇已经被大明的那些将军和国王们创造了,那么神界的传奇便由他来创造吧。
当然,他会谨守东方的戒律,世俗归国王,神界归上帝,他可不会像那些愚蠢的罗马教士,以神权去干涉国王的世俗事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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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西方传教士的念头,永历显然是不知道的,虽然满身的锦衣华服代表着天朝上国的至高威权,但是此刻的他,只是觉得如此的不堪重负,就连这单薄得没有多少份量的衣服,也觉得分外的难以承受,面对着缅甸君臣恭敬得变态的姿态,他却想发自内心的喊出一句话来,“朕累了,朕只想好好的活在这个世界上。”
多么朴实的愿望啊,可是他知道,被全国的抗清志士寄予厚望的他,绝对不能说出这样的一句话出来。
朱由榔只是一个凡人,但世人皆认为他是天子,于是便有了永历。
其实,永历自个也是知道的,真正的大明从永历六年的时候便灭亡了,接下来的大明只是人们艰难抗清的一种精神寄托,而他无论是在李成栋的手上,还是在孙可望的手上,都不过是一个提线玩偶。
对于永历的心思,身为兵部尚书的马吉翔是知道得很清楚的。
从后人的历史记录中来看,此人简直就是佞臣中的代表人物,正是他私心自用,才使得永历放弃北上建昌的决策,一路向西,仓惶而逃,让云南、四川等地依然还在抵抗的明军失去主心骨,迅速的陷入瓦解之中。
不过,越是佞臣,越能理解皇帝的心思。
马吉翔作为一个合格的佞臣,不仅要不断的揣摩皇帝的心思,还要在阿谀奉承的过程中,不断的将自个的权力最大化。
他非常清楚的知道,李定国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一旦永历移跸昆明,定然会深受晋王的影响,还有白文选、马宝等人,永历也一直念念不忘,常常念叨着说道,“白文选未封亲王,马宝未封郡王,是我负了他们的忠心。”
如果让皇帝处于他们的身边,他那里还能专权于朝廷。
如今,他更是隐隐的听说,明军能够强势翻盘,全赖了自腾越崛起的孙永金,此人现在正驻扎于昆明一地,手握重兵,若是到了昆明,恐怕连他的立足之地都没有了。再加上沐天波、吴启隆等人,素来深恨于他,到了那边更不知道会说出什么话来,若是让他们挑动这几位藩王,把他一刀给砍了,那可就太冤枉了。
因此,缅甸虽然辛苦,但却能威福自专,而且远离云贵兵灾之地,不会有性命之虞。
现在明军在云南大胜,又狠狠的教训了缅兵一次,在缅甸土司之中,素有威望的黔国公沐天波又居于此地,想必缅甸王也不敢为难他们,说不得还得日日好酒好肉的供着。
所以,现在最重要的是轰走白文选,不可让这些藩王与皇帝接触,如此他们才能在缅甸过上一份安定的日子。
正在他这么想着的时候,倏然身上一凉,原来是黔国公沐天波以警惕的目光扫视过来,仿佛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般,投以警告的一瞪。
马吉翔的脚步微微一抖,差点站立不稳,好在此时缅甸王已经在王宫之中大摆筵席,恭迎永历及诸位大臣入座,只见好酒好肉的全都端了上来,于他们初次进入缅甸之时,已经大不相同。
在筵席之中,大明和缅甸君臣似乎相谈甚欢,谁也想象不到双方的军队,就在不久之前狠狠的打了一仗。
就算是现在,阿瓦城依然被明军团团围住,阻断了缅甸诸郡的援兵,时刻准备攻城。
因此,那种相谈甚欢终究只是表象,最终还是要回到正题上来的。
正当双方其乐融融,一派祥和之时,缅甸王莽达喇狠了狠心,下定决心,对着永历说道,“我等小邦,不识礼数,与上国藩王之间多有误会,这才导致兵戎相见,实在是人间惨事,我孰知上国君臣向来仁慈,还望大明天子能够开口劝慰一二,消弭双方的误会。”
这一番话,声音不大,但双方的众臣都是听得清清楚楚,刹那间,整个宴席,变得鸦雀无声,把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上首的位置。
在一片寂静之中,黔国公沐天波冷冷一哼,说道,“你真的能够确定这中间只是误会吗?”
听到沐天波的话,莽达喇脸上一红,他何尝不知道这中间根本没有什么误会,纯粹是他把永历一行人扣在国内,不想归还,引得明军引兵迎驾,与缅兵大战数次,只杀得缅甸军队一片狼狈,兵临阿瓦城下。
可是,这种话他又如何说得出来呢,于是避实就虚的对着永历说道,“大明天子请放心,如果能够开解误会,我缅甸虽是小国,也会拿出足够的诚意来答谢天子。”
此言一出,众人便知,缅甸王这是要掏腰包请明军出去,脸上都是浮现出一抹淡淡的喜色,他们过了这么久的苦日子,总算能够看到一点油水了。
而此时,缅甸国的诸大臣则如丧考妣,可是明军已经兵临城下,他们不掏出点东西来,又怎么可能将对方礼送出境呢。
此刻,众人都把眼睛齐刷刷的看向上首就坐的永历皇帝,希望他嘴里能够蹦出一句话来,让双方的误会消弭于无形。
可是,永历尚还没有说出什么,马吉翔却是率先说道,“启禀陛下,微臣听说昆明虽被收复,但是百业凋敝,百姓十不存一,短时间内恐怕再难恢复,而且黔西一带,我军还在与鞑子交战,若是漏上几个鞑子骑兵过来,恐怕会有害圣驾。”
话音刚落,缅甸众臣便是一阵鄙视,因为马吉翔此言,分明是贪念缅甸安逸,不愿回国振作兵马,重新收拾江山。
于是乎,众人便不由自主的想起一些事情。
永历流亡井梗期间,很多官员都见识过马吉翔、王维恭等人醉生梦死、党同伐异的嘴脸,对于这等人,连他们这些异国臣子也觉得万分愤慨,甚至于有老成的官员私下感叹到,“天朝大臣如此嬉戏无度,天下安得不亡!”
而沐天波听到马吉翔的话,直接便是怒了,“天子守国门,这是祖上定下来的规矩,陛下怎么可能因为害怕区区几个鞑子,便不去昆明呢。再说了,云贵诸府,日日盼望皇上,唯有陛下移跸昆明,方能重振我军士气,收拾山河。”
沐天波说得铿锵有力,字字都是正理,但马吉翔更明白永历的心思,朱由榔凡人一个,早失去了恢复山河的幻想,“遐方寸土,仍存三恪”便是永历现在最大的梦想了。
实际上,“燕雀自安”这样的想法,已经在流亡缅甸的诸位大臣之中形成了一股思潮,他们再也不想回到兵火连天的云南去担惊受怕,所以,马吉翔绝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后面站着整整一大批贪图安逸的大臣。
这些人为了他们以后在缅甸的幸福日子,肯定会寸步不让,据理反驳的。
可就在其中一人要开口说话之时,一位缅人狂奔而来,缅甸众臣细细看去,这不正是他们派往城外,与明军进行和谈的使者么,只见他满脸焦急,用最急促的语气说道,“出大事啦,明军扬言要攻打阿瓦,他们把炮弹都已经塞到大炮里去了,说是一炷香的时间还没有回话,便开炮攻城,强行救出他们的天子。”
缅甸国君臣闻言,一阵大恐,莽达喇更是哆嗦着把酒杯都摔到地上,然后更加焦急的问道,“不是说好了要谈判的吗,怎么又要攻城。”
那名和谈使者朝着周围看了看,说道,“明军也不知从那里听来的谣言,向问我到,既然要双方和谈,为何又把他们的天子骗进宫去,严辞威逼,想要草草的把他们诓出缅甸去。”
莽达喇大窘,他向大明天子下跪的时候,脸都快贴到地板了,什么时候严辞威逼过,现在他可是小心得不能再小心,生怕说错了一句话,便惹得明军发怒,废了他这个缅甸王呢。
倒是这些大明臣子,在缅甸王宫之内,将在坐的缅甸君臣视若无睹,公然讨论要不要去昆明的问题。
不去昆明还能去那,不就是待在他的缅甸境内么。
可是,面对那些明军的诘问,他也不能不答,求助似的看向大明的诸位大臣,然后忙不迭的对着使者说道,“你速速告诉明军,我等小国连慢待大明天子尚且不敢,怎么敢严辞威逼呢。”
沐天波、吴启隆等追随永历流亡缅甸的大臣顿时狂晕,见过脸皮厚的,但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什么叫不敢慢待大明天子啊,都蹬鼻子上脸,把他们当俘虏一样扣留了起来,还叫不敢慢待大明天子吗。
不过,此刻他们也不说什么,因为那位使者已经开始哭丧着喊道,“我说了啊,但是他们不信,说阿瓦城在咱们手上,怎么做、怎么说还不是由得我们。就算我们把大明天子,还有黔国公都一刀宰了,然后说成是他们自杀,也没人能证明他们不是自杀。”
听到使者的话,莽达喇差点气绝,脸上冒出豆大的汗珠,心中暗暗的骂道,这还是明军吗?
可是,这话他可不敢说在嘴里,那些大明臣子都看着他呢,于是,小心的问道,“那么明军是个什么意思。”
“他们说要派遣一名绝对不会自杀的使者来王宫之中,看着他们的天子与我们一起谈判。”
话音刚落,沐天波便有点明白了,城外的明军肯定是要在缅甸王身上讨点东西,如今云南残破,这象马粮糗便只能坐落在缅甸身上,再加上双方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让缅甸知道了厉害,现在又是兵临城下,正好可以讨要。
想到这里,沐天波是又喜又怒,喜的是得到缅甸的粮草供应,便可以让云南百姓少一份负担,怒的是明军无视皇帝安危,肆意恐吓缅甸,若是缅甸君臣情急之下,把皇帝一刀给宰了,可如何是好。
不过,他倒也想看看,巩昌王究竟派那个大胆的来谈判,竟然肆意妄为到这种地步。而且他们在城中扣留的时间太久,又受到缅兵的监视,只能是隐隐约约的听到一些传言,对外面的情况并不如巩昌王等人了解得清楚,让他们来谈判,确实比较有利,于是对着永历说道,“陛下,巩昌王等人一片赤诚忠心,如果不让他们看到皇上还好好的,恐怕不会安心,不如让外面的明军遣使入城谈判吧。”
永历此刻正犹豫于沐天波、马吉翔等人的意见之中,一时之间难以做出决策,若是能够听听外面明军的意见,倒也是不错,于是微微点头,表示赞同。
这个时候,缅甸王根本不在乎永历等人的意见,无论他同不同意,都会立刻让明使入城,听到永历等人的话之后,更是急不可耐的说道,“快,快马请明使入城。”
那名缅甸使者闻言,赶紧扭头出去,夺了一匹马,飞驰而去,一炷香的时间可不长,若是让对方万炮齐轰,他可就成了阿瓦城的千古罪人。
幸运的是,大炮终究没有打响,香也还没有燃完。一个笑容可掬的男人站在大炮的旁边,看他的模样,很是悠闲,似乎只是拿着一个火把在那里玩耍,可是,只有真正与他交锋过的人,才知道此人究竟有多么的邪恶。
正是这个人,带着五百多个红夷和两千多个缅兵端掉了他们据险而修的三座炮台,而且正是在他的鼓动下,白文选等人即使收到永历的退兵敕令,也丝毫没有放弃围城,甚至于对永历航闽一事,他们也是嗤之以鼻。
如今,又是这个人气势汹汹的给他们带来了一份绝对难以接受的条约,然后几乎是掐着他的脖子说道,“签,还是不签!”
面对这样的条约,面对这样的谈判,这已经不是他一个小小的使者能够承受的了。
现在,这个皮球推给缅甸王,倒也是个好事,于是对着他说道,“哎哟,我的爷啊,快把火把放下,缅甸王有请明使。”
第七章 帝在缅甸(二)
当孙洋的一只脚踏进缅甸王宫的那一刻,和谈的使者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仿佛千斤重担就此卸下,再也不用担惊受怕的面对这个恶魔一般的男人。
此刻,他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这微不足道的一脚会给这块大地带来多大的震动,仿佛一个纪元已经结束,而新的时代即将来临。
不过,在莽达喇看见孙洋的第一眼时,丝毫没有感受到这种历史的波纹,倒是觉得有一点不妙,就像是他会心甘情愿的被眼前这个男人坑骗一样。
如果他穿越在二十一世纪,然后来到火车站的旁边,一个长得很像孙洋的人对着他说道,“哥们,要打个电话吗?”
然后,他便会有一种似曾相似的感觉,一句话袭上心头,“妈妈说,火车站旁边有人搭话,不要理他!”
紧接着,他便会像风一样的远离火车站。
可惜,此时既不是二十一世纪,他也不是火车站旁边一个普通的旅客,他是堂堂的缅甸王,他的身上肩负着整个王族兴亡的命运,肩负着这满城百姓的期盼。
所以,他的屁股扭了扭,终究没有像风一样的跑了。
只是,他在淡定下来的那一瞬间,倏然感受到一丝寒光闪过,让他打了一个颤栗。但是,当他向寒光来源之处扫视过去的时候,那丝寒光已经消失不见,泯然在一派祥和的酒宴之中。
莽达喇眉头微蹙,看向言笑正欢的弟弟,而完全没有注意到,孙洋在踏入酒宴的一刹那,便将各人脸上的神色看得清清楚楚,就连缅甸王细微的皱眉,也没有放过。
然后,他像是确定了什么一样,露出两颗牙齿,显出异常灿烂的笑容,朗声说道,“大明广宁王藩下缅甸军团总兵官孙洋参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然后再见过缅甸王,但愿你千秋万载,寿与天齐,喝水不会塞牙缝,吃饭不会被噎死。”
这不伦不类的一番言辞,对于现在的人来说,或许没有什么,但是对于在座熟读经典,注重礼仪的大明臣子来说,则显得太过搞笑,就连身为武将的吴启隆也悄悄的笑了起来。
那些缅甸诸臣原来还不觉得有什么,以为真的只是一些普通的祝词,现在看见大明众臣微微一笑,也隐隐的听出一点不对,什么叫做“但愿千秋万载、寿与天齐”,说得好像缅甸王现在便得死了一样。
这根本就是赤裸裸的威胁。
缅甸众臣回过神来,顿时一片盛怒。
身为强硬派领军人物的莽白脸上闪过一抹难以察觉的笑容,然后佯作盛怒的模样,怒叱到,“伪明欺我缅甸无人么。”
一句话出来,大明这边也是怒了,沐天波当即便是说道,“照你这话的意思,缅甸算是已经投靠满清鞑子了,是吗?”
“便是倒向大清那边又能如何。”另一名缅甸大臣口没遮挡的说道,顿时便把缅甸诸臣之中,某些人的心态表露无遗。
听到这等话,一些大明臣子更加盛怒,而另一些人,虽然同样身为大明的臣子,应当维护大明的体面,但此刻,他们却是怕了,只见马吉翔求助似的看向沐天波,沐家世镇云南,在缅甸土司之中颇有声望,若是他能说一句话,服一个软,定然能够镇得住缅甸众臣。
但是,他的眼睛只是刚看向沐天波那边,便陷入绝望之中,原来黔国公抓住一个酒杯,双目赤红,怒不可遏,如果不是顾及到皇帝还在这里,说不得已经把酒杯砸了过去。
大明威严,既是他们缅甸小国可以轻辱的。
而缅甸那边也不示弱,眼睛死死的瞪着沐天波,只要他一发作,便要扑将上来,双方剑拔弩张,暂时还没有打起来,已算得上是很克制了。
看到这种情景,永历脸色大变,坐立不安,当下便要说点什么,此时,突然发现酒席之中,有人投来让人安心的一笑。
朱由榔看向来人,原来正是双方剑拔弩张的导火索,孙洋。
但见他好整以暇的坐在那儿,仿佛这种紧张氛围已经跟他再无关系,浑然没有身处缅甸王宫、敌军腹地的自觉,似乎更没有意识到,这些言笑晏晏的缅甸大臣随时会呼喝侍卫将他们一刀宰了。
不过,永历却能够感受得到,这份冷静不是来源于愚昧无知,而是来源于胸有成竹的自信,和对周围情况细细的观察。
于是,一向懦弱胆小的朱由榔竟然在他这份自信的鼓励下,平静了下来,侧身朝着缅甸王看去,倏然间发现,实际上,缅甸王比他还要害怕,而且害怕之中还隐隐的夹杂着一丝苦水。
自从永历朝西南惨败之后,缅甸众多大臣便对他迎入朱由榔一事,颇多抱怨,再加上很多明军残部退到缅甸边境,常常与双方发生一些纠纷,所以他们纷纷叫嚷着要联合满清灭了这些明军残部。
联合清兵灭亡明军,不是不可以,其实他也很有这么一番心思,不然的话,便不会派遣使者去联络吴三桂。可是,如今明军兵临城下,恐怕清兵还没有赶来,他们自个倒先被灭了,何况云南那边的消息已经确认,清兵惨败,已经退出云南,一时半会是跟他们联合不上了。
此刻,该是转变态度的时候了,该吃的亏要吃,明军要粮要米、要象要马都给他,只是恳求他们不要割走木邦,这样会让他颜面大失,再难坐得稳王位。
可是,莽白等人口气不松,虽然围城之后,不再蹦跶得这么厉害,但是暗地里却不知道在干些什么,与朝中廷臣频频交往,常常聚集于密室之中。
正是这一桩桩的举动,让莽达喇感到了一丝危险,缅甸虽小,但也有国君,在王位面前,从来没有亲情可言,自古以来,兄弟萧墙的种种典故,便在一刻不停的给每一个国君敲响着警钟。
不过,当他发现这一切的时候,已经迟了,城中的军队开始指挥不灵,一丝不妙的感觉袭上心头,莽白这个家伙乘永历到达缅甸,大臣们心怀怨言的机会,在他的脑袋上套了一个绳索,如果不是明军突然围城,说不得已经把绳索勒紧了。
丛林中的毒蛇已经吐出了他的蛇信子,只差最后在他的胸前咬上这么一口,而他莽达喇也绝对不会束手就擒。
此刻,他首先要做的便是制止莽白的继续胡闹,不要让他在打压下去自己的威望之后,并进一步的在他和明军之间,制造难以弥补的裂痕,于是正要说话。
这时,孙洋微微的抿了一口酒,仿佛是看穿了莽达喇的心思一样,很是平淡的说道,“缅甸王,看看你的这些大臣们吧,你可看明白了什么。如今,你还觉得我是冤枉了你么,如今,你还觉得,寿与天齐这样奢侈的事情,不应该用‘但愿’来形容么。”
声音不大,但是刚才还是剑拔弩张的双方,顿时变得鸦雀无声,沐天波、马吉翔等人听得莫名其妙,面面相觑,难以猜透其中终究有什么内幕,而莽白和诸位大臣则是听得心惊肉跳,其中一人更是扫视四周,若不是莽白以目示意,当即便要发作。
莽达喇更是脸色惨败,孙洋一句话,直接把他与莽白的矛盾摆在了桌面上,使得那些叛臣想不发作,都不可能了。不过,他毕竟是一国之主,这点应变能力还是有的,立即镇定下来,佯作不知孙洋话中的含义,打着哈哈,和着稀泥的在那里说道,“各位上国大臣,我等小邦,不识礼数,说话多有得罪的地方,还请见谅,今日筵席只是我等略尽地主之谊,所以只谈风月,勿论国事。”
这一番话,听得沐天波等人越发纳闷,缅甸王此次宴席,分明是想让大明皇帝向城外的明军求情,网开一面,免得玉石俱焚,怎么突然间便只谈风月,勿论国事了。
只是稍稍一想,他们便大觉有异,在座的诸位大臣,那个不是长着一颗七巧玲珑心,平时说一句话,想一个词,都要思量半天,那里会听不出缅甸王话中的问题。
这些人不缺才华,不缺机敏的思维,缺的是一颗胸怀远大,忠心为国的心思。
他们再看向孙洋,只见他微笑不语,拿着酒杯朝着上首就坐的缅甸王敬酒示意,而莽达喇居然苦笑着回敬了一杯,他们顿时便印证了心中的猜想,再不说什么。
原来还是闹成一团,水火不容的两国君臣,刹那间,又是一派和谐,仿佛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
可是,那种实际上的貌合神离,众人已经是心知肚明,缅甸众臣勉强把这场筵席应付过去,便脸色大变,匆匆的四处联络。
永历等大明君臣则莫名其妙的的被莽达喇留在宫中,然后单独召见孙洋,只见他整了整衣裳,以一国君王之尊,向着区区一个明使,行了一个大礼,极其诚恳的说道,“还请大明使节救我。”
孙洋仿佛早便预料到了这一刻,急忙将莽达喇扶了起来,也是极其诚恳的说道,“缅甸王多礼了,我家殿下曾经教育我等,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但也只有雪中送炭,方能结下永世不灭的友谊。缅甸之难,大王心中自知,我大明如今也是生死存亡的关头,双方拥成一团,相互取暖才是正道,否则,唇亡齿寒,纵然你等安然渡过此劫,将来清兵大兵压境,恐怕今日的大明,便是明日的缅甸。”
“对于这等道理,暹罗则很是明白。晋王殿下在孟定之时,暹罗国王便多次邀请明军入境暂驻,提供象马粮糗,助大明反攻云南,我等这次能够重挫满清,从暹罗得益良多,而缅甸虽容我大明天子入境,但却日日刁难,反而把一番恩情演变成了双方的仇恨,更是刀兵相见,有伤天和。若是有遭一日,缅甸、暹罗两国交战,你认为大明会站在那一边呢。”
话音刚落,莽达喇便觉得一阵寒意袭来,因为孙洋此言确有可能。
不过,孙洋还没说完呢,只听得他继续说道,“实际上,缅甸迎接我大明天子入境,已经是狠狠的得罪了满清鞑子,现在无论你做什么,都跟我们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失去了明军阻挡,清兵迟早会跟你们秋后算账。”
“此刻,你最重要的不是想着如何去讨好满清,而是想着如何跟我们一起抵抗清兵的入侵。正如刚才所说,雪中送碳难,但雪中送碳的情谊也是最深刻的,今日你帮助我们共同对抗满清,将来我们也不会忘记你们。听说南面马六甲的荷兰人极其强盛,其中又以海军最强,若是有遭一日,这些人在缅甸南面登陆,想必大王也不想孤军作战吧。还有西面的莫卧儿,若是那些土王勾结红毛夷自西而来,缅甸真的自信能够抵挡得住么。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威胁数之不尽,想必也不用让我细细道来了吧,而且这还是近在眼前的威胁,还有那潜伏在暗地的威胁,又有多少。如果这个时候,你能够拥有一个强大的外援,恐怕那些想要作乱,或是想要入侵缅甸的人,总要掂量、掂量。”
听到他的话,缅甸王居然不自禁的微微点头,先不说孙洋说的这一大堆好处和一大堆威胁,便是眼前,他便有一个难以渡过的大劫,说不得还没等荷兰人上岸,西面的土王和红毛夷杀来,他的脑袋先被莽白一刀子割下了呢。
再说了,这个明军本身不也是一大威胁么,真要惹恼了他们,攻进城来,还不是一个玉石俱焚的下场,倒不如化威胁为盟友的好。
这时,孙洋又笑着说道,“我们现在最大的威胁是满清,不会出尔反尔,把缅甸怎么样的,而且我家殿下只是想要一个坚定的盟友,而不是战火不断,拖住我军兵力的缅甸宣慰司。”
这句话一出来,本来便很是意动的莽达喇立马放心下来,忙不迭的说道,“上国天使请放心,大明恩情,我缅甸时时都能记得,当年若不是嘉靖皇帝仁慈,又怎么会有我缅甸一国呢,如果不是大明天子的恩德,又怎么会有木邦、孟养、蛮莫等地,因此,我莽达喇发誓,缅甸世代皆为大明属国,矢志不渝,如果大明有难,我缅甸又怎么敢不效犬马之劳呢。”
“好,不过,我家殿下说了,凡事都要立个字据,诏告天下的好,这样才不会忘记。”
莽达喇微微一怔,然后笑道,“那是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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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宫之中,孙洋与莽达喇相谈甚欢,王宫之外,以莽白为首的缅甸强硬派也是蹦跶得欢快,只见密室之中,廷臣无数,济济一堂,好不热闹。如果此刻有谁能够看到这种景象,自然知道莽达喇的危机感究竟从何而来,但见廷臣之中,重量级的大臣尽聚于此,其中几位还是手握重兵,负责防守阿瓦的大将。
这么多人,不是聚集在朝堂之上,还是聚于一间密室,他们的心思实际上已经是昭然若揭,仅仅只差捅破窗户纸的那一下了。
其中一名廷臣怒声喝道,“奇耻大辱,我堂堂缅甸,一国君臣,竟然要向一群醉生梦死之徒,屈膝下跪,实在是奇耻大辱。”
听到他的话,其他的人也很是愤慨,马吉翔等人的模样他们也是看见了的,满朝君臣居然要向这等废物下跪,想一想都是恶心。
莽白眼见群情激奋,心中暗喜,假意安抚着说道,“此乃我王的决定,大家须得谨守,不要非议。”
这句话表现上安抚大家,实际上却是提醒诸位,这等屈辱的决定正是他们的君王,莽达喇做出来的。
果然,他话音刚落,众人的矛头便齐齐对准缅甸王,有人义愤的说道,“莽达喇无道,我等应当拥戴莽白为新王。”
这话一出,立刻便得到了大部分的廷臣支持,不过依然有人稍有犹豫,说道,“明军在外,我们现在起了内乱,恐怕不妙。”
这时,立刻有人提议到,“其实,要化解此等危局倒也不难。明军所要者,无非就是他们的皇帝,我们还于他们便是了。”
话还没有说完,便听得有人说道,“话虽是如此说,那么象马粮糗、割让木邦等地该怎么办,也一样的答应他们吗?若是如此,我们与莽达喇又有何异。”
话刚说完,提议那人眼角儿微微瞧了莽白一眼,然后鼓了鼓勇气,说道,“象马粮糗,割让木邦等事,我们先与伪明虚意逢迎,假装答应,先骗走他们再说。等到明军离开,一些还不是由得我们,到时候据险而守,难道他们还能有第二个孙洋从背后袭击我们不成。”
众人闻言,微微点头,说道,“并非不是一个办法。”
此时,莽白还要假意推辞一番,但众人如何肯依,纷纷劝谏。
到了这个时候,莽白故作无奈的说道,“天命如此,我莽白自当顺天而行,大义灭亲。”
这一番话出来,众人欢声雷动,再无犹豫,密密布置开来。
第八章 帝在缅甸(完)
佛祖跟前,莽白双手合十,仿佛是在忏悔,又仿佛是若有所思,然后,脑中佛光闪现,居然参悟出了一丝禅机,原来芸芸众生,不过都是欲望和野心的提线木偶。
他不记得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窥视王位,也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拉拢廷臣,只记得自己的声望日隆,得到廷臣们的支持越来越多,然后便不知不觉的认为阿瓦城内的至高王权只有握在他的手上,才是最为合理的选择。
于是,乘着莽达喇迎入永历,引起廷臣非议的机会,以强硬派的姿态出现在众臣的面前,颇为得到了一些重臣的支持,甚至于连几位向来忠于莽达喇的带兵将领也开始倒向他这一边。
他相信,缅甸的新时代即将到来,而他则将手握阿瓦城的王柄。
在这种不可遏止的野心之下,阿瓦城的天空变得格外的阴郁,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氛围萦绕在每一个阿瓦居民的头上,就连来自于西方的传教士也隐隐的觉得有点不对,在向大明皇帝递上精致的名刺之后,便匆匆的向他向来厌恶的英国东印度公司寻求保护。
此刻,缅甸重臣家中,他们的家兵满怀着激动与紧张的心情摩拳擦掌。造反,一个多么让人心血澎湃的名字,成则功成名就,败则身首异处。不过,那些身处高位的廷臣们显然要文雅得多,就算是造反,他们也能说一些道理出来。
“莽达喇无道,莽白代天讨之,我等缅甸重臣,当顺天而行,尔等戮力向前,事成之后,必不相忘。”
振振有辞的话语,刹那间就把众多家兵的疑虑打消了个干净,何况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他们本来就是这些廷臣的私兵,如今家主有令,自然该是他们拔刀出鞘,展露锋芒的时刻。
但见他们目光坚定,随着那些廷臣的一声令下,汇成一道洪流,朝着王宫所在的方向直奔而去,渐渐的这道洪流越聚越大,席卷进这场叛乱的朝中重臣越来越多,甚至于一些本来应该在城墙上防守的士兵也加入这场叛乱之中,仿佛喷薄入海的江水,无人能够阻挡。
莽白便在这道洪流中间,看着他鼓动起的这一股风潮,再次双手合十,“我佛慈悲,但愿缅甸经此一难后,再无灾厄。”
神态之中满是虔诚,仿佛古佛青灯下的一个出家弟子,用满怀慈悲的心态,俯视天下众生,然后不自禁的发出一句悲天悯人的话语。
但是,只有参悟禅机的他自个才明白,一切怜悯皆是假象,天下众生,熙熙攘攘,皆为利来,皆为利往。
满朝重臣,为了这定策之功,为了不让明军侵占他们的利益,甘愿为他所驱使。
正是因为他看穿了这一切,所以他相信,此夜,胜利的天平已经掌握在他的手中,而他所要做的,只是缓步的踏上缅甸的王座,承受佛祖的光芒,天神的眷顾而已。
思绪之间,由廷臣们的家兵,和一些亲信于他的将军们所组成的乱军已经逼近王宫门前。这个时候,按照约定,里面的内应将会打开宫门,放众军杀入。
内应是可靠的人,是一个绝对值得信任的人。
因此,胜负在他发动的那一刻,便已经决定了。
可是,他发出的信号响了许久,但是宫门依然没有丝毫的动静。
莽白眉头微蹙,产生一丝不妙的感觉,立刻让人再发一次信号,催促里面的内应赶快开门。
这次,宫门上倒是有了些反应,成排的火把燃起,一个满是戏谑的声音传来,“小莽白,你不乖啊,造反这样危险的事情,你怎么也不跟你的哥哥商量一下啊,缅甸王可是很伤心的哟,都无心朝政,要让我代他来处理一下了!”
听见这样的声音,莽白脸色大变,那些参加白日筵席的廷臣们也大叹不妙,因为正是这个人一下子就把缅甸王与莽白之间龌龊的事情摆到了台面上,逼得他们不得不乘夜发动。
如今,这样的声音再次在宫门上响起,就像恶魔的交响曲,法院的死刑判决书。
那些廷臣们当即便想退下去,可惜,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那人的话音刚落,城墙上扔下一个人头,众人不用看都可以猜测得到,此物曾经为宫中的内应所有,现在则是自然界内分解者们的美味大餐。
紧接着,箭如雨下,冲在前排的士兵躲避不及,当场便被射倒了一片。
一名廷臣对着莽白说道,“咱们的内应被杀了,暂且退吧。”
话音刚落,莽白拔刀,挥斩,一气呵成,然后大声喝道,“造反乃是诛灭九族的重罪。如今,我们只有有进无退,一举攻破城门,杀进王宫,才能逃得一条生路,大家跟我一起杀啊。”
这个时候,那些廷臣们也是清楚,既然已经造反,便再也没有退路可走。阿瓦现在已经被明军团团围住,就算他们能够退出城外,也逃不脱明军的剿杀。于是,狠了狠的心肠,催促着家兵们努力攻城。
同时,那些乱兵眼见莽白带头攻打城墙,也是士气大振,在廷臣们的鼓励下,面对宫墙上的箭雨,居然丝毫不退,架起云梯,就要冲将上去,一名阿瓦城的守城将领甚至呼喝着部下,去城墙上,把用来防守明军的火炮推下来,调来攻打宫墙。
一时之间,双方杀得难分难解,震得整个阿瓦城的居民一片惶恐。躲在英国东印度公司里的传教士惊恐的向外张望,只见大明皇帝步入缅甸王宫的大门处,火光冲天,枪声不断,看来叛军的实力颇强,居然有强攻宫城的力量。
想到这里,他便不自禁的为哪位满脸菜色的大明皇帝担忧起来。虽然那名皇帝还没有经受过洗礼,但是他已经隐隐的把他当作上帝的子民,他夹袋之中的东西,不想他受到那些缅甸贵族们的伤害。
正在此时,一名东印度公司的职员似乎也为这吵闹的枪炮声所惊醒,一边摇着装满红酒的酒杯,一边来到传教士的面前,说道,“神父是在担心自个的小命,还是在为你的传教事业所忧心,又或者是祈求上帝原谅这些异教徒。”
听到他的话,神父立刻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然后说道,“上帝,请原谅这个无知的孩子吧,作为上帝的子民,怎么可能害怕死亡呢,如果上帝一定要我死,那么定然是要我肩负什么必须由我来完成的使命。”
那名职员被神父的话逗笑了起来,说道,“那么神父是在为你的传教事业所担心咯,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劝你还是离开东方,这里的人们远比你想象的顽固。如果你一定要坚持的话,我建议你考虑一下日本,听说那里已经有了很多的上帝子民,不过他们的幕府将军似乎很反感这件事情,正准备大举镇压呢。”
“哦!”那名神父又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然后说道,“日本的幕府将军一定是恶魔的化身,他将会遭受上帝制裁之剑的审判,是的,一定会受到审判的。不过,我并不打算去日本,因为我发现,就在这座城里,有一个人非常的值得我们拯救,而他也一定会把上帝的荣光发扬光大。”
“欧!”那名职员摇动着酒杯,若有所思,然后想起今天听到的传言,说是一个傻乎乎的神父居然求见大明的天子,该不会就是他吧。
想到这里,他对着神父说道,“你该不会是担心大明的皇帝吧。”
“是啊!这是我来到东方之后,发现的最值得拯救的一个人,真不希望他出事。”
他话还没有说完,那名职员便戏谑的说道,“放心吧,你的皇帝陛下不会出事的。”
那名神父见他说得这么肯定,脸上一喜,忙问道,“为什么?”
那名职员喝了一口红酒,说道,“那些缅甸贵族不敢伤害他,至少在把城外的明军忽悠走之前,绝对不敢伤害他。”
“但愿明军永远也不要离开阿瓦。”神父忙画着十字,又是说道,然后想是突然想到什么,满怀紧张的再次问道,“刀剑无眼,如果出个万一可怎么办?”
那名职员还是很淡定,摇晃着红酒,说道,“没这个可能了。”
“为什么?”
神父紧追不舍,而那名职员朝着窗外指了指。
他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整齐的步伐渐渐传来,他们踏在阿瓦城的大街上,显得是如此的刚劲有力,这分明就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
这些天来,神父对缅甸的军队也算有了一个初步的了解,他们不缺火枪,不缺大炮,但是绝对踩不出如此整齐划一的脚步。
因此,下面的那支军队只能有一个答案,那便是明军,只有以两万兵马打败装备精良的十五万缅军的明军才拥有如此的素质。
这时,那名东印度公司的职员继续说道,“明军不会放弃他们的皇帝,更不会放弃缅甸的粮仓,阿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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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军将要入城。
对于这一点,莽达喇知道得很清楚,因为明军正是他放进城的,尽管他知道,一旦明军入城,所有的局势将不再由他来掌控,但是,这一切都是他那个好弟弟莽白给逼的。
他要好好的教育一下他这个好弟弟,让他清楚的知道,造反有风险,叛乱需谨慎。
他以为自己获得了绝大部分廷臣的支持,便稳操胜券,立于不败之地了吗。
可是,他绝对想象不到,他莽达喇还能借助明军来一场绝地大翻盘。
此刻,他安然的坐于王宫之中,摆上一副棋局,同大明天子对弈起来。他的棋术很烂,而永历也是心不在焉,常常不知不觉的便把自己的子儿给堵死了,然后很尴尬的笑了笑。
缅甸王莽达喇同样报以一笑,如果不是他的棋术实在烂得过分,下错子,跟没下错子都是一个样,恐怕这一盘盘棋局,他将要下得更加不堪。
只见他时不时的朝着殿外张望了一下,表面上是异常的淡定,实际上,那种焦虑之情却是显而易见的。
廷臣之中尽是莽白之党,宫廷之中也多有叛徒,就连城防军队里,也有不少莽白的亲信。
所以,今日一战,那是万分的凶险,弄得不好,明军还未入城,叛军便先杀了进来,到时候他身首异处,即使明军能够把莽白等人镇压下去,对他又有何用。
因此心中焦急,时不时的让亲信之人去探听一番,看看双方的战事进行到了怎么一个地步。
同时,更拉上大明天子一起对弈。他心中非常的明白,莽白虽为强硬派的领军人物,实则心虚万分,只要城外的明军一日尚在,他就不敢真把大明皇帝怎么样。因此,万一他的亲卫部队抵挡不住,也可以拿大明天子抵挡一二。
永历懦弱,但是不傻,莽达喇的心思,他如何不知,于是便有了对弈之中,错棋无数的情况出现。
正当他们杀到第三盘的时候,爆竹般的鸟枪声响起,然后听见宫中亲信满脸欢喜的跑了进来,大声喊道,“明军来了,明军来了。他们鸟枪一发,叛军便抵挡不住了。”
莽达喇闻言,心中大喜,不自觉的一伸脚,竟踢翻了棋盘,然后忙将棋盘摆正,笑着说道,“再来一盘,再来一盘。”
这个时候,永历也是心下大安,流亡缅甸的这些日月,虽然远离清兵的穷追不舍,但也是提心吊胆,更常常遭受缅甸当局的刁难。如今,总算有一支效忠于他的军队来到了身边,喜庆之中,挤出了一滴泪花,然后也在那里说道,“再来一盘,再来一盘。”
棋局之中,两万多的明军,大部入城,接管阿瓦城防,将莽白为代表的强硬派尽数剿杀,只有这个莽白,因为是缅甸王的弟弟,所以交由莽达喇亲自处理。
莽白到达王宫之中,已经是天色渐明,莽达喇一夜未睡,但依然神采奕奕,听到这个消息,当即让人把他带了进来。
然后,一个捆绑得像粽子的人被推了进来,满脸的狼狈,丝毫没有了贵族的模样。
莽达喇把他弄到面前,看了看,说道,“我佛慈悲,我的好弟弟啊,你怎么就落下这么一个下场,不知你叛乱之时,可曾想到过今日,可曾念过兄弟亲情。”
莽白挣了挣身上的绳索,心中很是不甘,怒叱到,“莽达喇,你勾结明军,残害我阿瓦百姓,你认为自己会落下一个好下场吗?天下众生,皆为利益所驱使,你认为明军会有所例外吗,今日的莽白,便是明日的莽达喇。”
这一番铿锵有力的话语,若是别人,只怕还真给说动了,但莽白的笑容看起来依然是那么平静,只听得他轻声说道,“好一个天下众生,皆为利益所驱使,想不到我的好弟弟也有这般见识。你既然如此的明白,便应该知道,明军既然要对抗北方的满清,便不会愿意留下大量的军队驻扎缅甸,更不希望占领一个烽烟四起的缅甸,这样他们除了两面受困之外,根本没有任何好处。”
莽白一时语绝,因为这是他完全没有想到的。
这时,莽达喇又是说道,“其实我缅甸一国,与暹罗连番大战,使得我国国力日衰。此刻,我们最需要的是一个强力的外援,而不是一个更加强大的敌人。当日吴三桂要求我送还永历,知道我为什么心动吗,因为那时的大明已经日落西山,而满清更加强大,但你看看今日,我们都被对方兵临城下了,你居然还幻想把对方忽悠出去,他们这是摆明了不得到象马粮糗的供应,便不会善罢甘休。”
听到他的话,莽白已经明白,缅甸王是准备妥协了,于是狠狠的说道,“想不到我东吁王朝竟然除了你这么一号人物,真是可笑啊,如今的缅甸王与大明的走狗何异,于当年大明设置缅中宣慰司的时候何异,恐怕比那个时候,还要有所不如吧!”
“你错了,是盟友!”缅甸王叹了一句,“再说了,我们在大明身上损失的,再在其他国家脑袋上补回来便是,因为你永远也想不到我们究竟签订了怎样一份条约。算了,喝酒吧!”
说完,莽达喇让人抬上一杯酒来,莽白当然知道,那是毒酒。
翌日,缅甸王和永历皇帝诏告天下,两国签订《明缅盟约》。
盟约郑重宣称,两国正式结成攻守同盟,双方任何一国遭受攻击,另一国必须提供无条件的帮助,双方任何一国发生内乱,另一国可在得到邀请的情况下,出兵平乱。
同日,明军宣称,为恪守条约义务,将帮助缅甸王平定国内叛乱。
同日,缅甸王发表严正声明,再次重申,大明王朝为中国唯一合法政权,其他的一切非法组织,皆为叛军。缅甸将根据盟约义务,为明军提供一切可能的帮助,协助明军平定国内叛乱。
又过一日,缅甸王宣称,已组织大象三百头,马匹无算,粮秣无数,民夫数万,输送云南。
这一系列的声明,顿时震得天下一片大哗。
第九章 纵横(一)
清凉的庭院中,一棵光秃秃的树桠下,坐着一个安静的老者,但见他神色之中带着几分落寞,似乎是若有所思。细细看去,只见他所依附的石桌之上,放着一份别致的文书,若是有人此时能够拿起那份文书看上一看,便能知道,这便是震动南洋,再接着震动整个中国的明缅盟约。
老者手上的盟约显然只是一份抄录,但是这薄薄一张纸,对于老者来说似乎有着难以承受的重量,只是轻轻的把纸张触碰一下,便会忍不住的颤抖。
此情此景,倒真有几分老年痴呆的模样。
此刻,下人们从不远的地方经过,看见老者的神色,情不自禁的一阵纳闷。若是其他的老者出现这种情况倒也正常,可是,出现在这个老者的身上,绝对是一件足够诡异的事情。
因为这个老者不是别人,正是经略五省,为满清征服天下立下汗马功劳的洪承畴。
说起来,洪承畴此人,确确实实是这段历史中的风云人物。他曾在明朝担任三边总督,把闹得风生水起的李自成等流寇杀得一片惨淡,后来又参加松锦大战,亲率大明主力与皇太极决战辽东。
如果此人就此烟消云散,或许天下只会为他留下一片赞誉之辞。
可惜,他最终走上了降清的道路,将他的大半生都贡献给了满清征服天下的大业之中,可说得上是,鞠躬精粹,死而后已。如此敬业的精神,怎能不让人感动,于是乾隆亲自批示,将他的大名赫然立于《清史二臣传》,可算是对得起他的丰功伟绩了。
洪承畴当然不知道后世的乾隆是如何对待他的,甚至于不知道后世还会不会出现乾隆这么一号人物。此刻,他为了满清,殚精竭虑,双目成疾,以垂暮之年颠簸于南北之间,帮助清廷再次挡住明军的疯狂反扑。
眼睛瞎了,用耳朵来听,没法写字了,让别人代书。
每日里听事不断,前来汇报的部下更是络绎不绝,张勇虽在云南遭遇惨败,但非战之罪,怪不得他,部下精锐亲信尚在,便让他在湖南重建绿营;李本深提督贵州,双方主力云集,大战随时可能发生,当将其标下兵马急速补充。
一个接着一个命令发布出去,岌岌可危的四川、广西局势,竟然有了一丝稳住的迹象,贵州一带,兵力也得到了极大的补充,全国的精锐兵马源源不断的汇聚于湖南、湖北等地,枕戈待旦,就只等着他的一声令下。
就在此时,明缅盟约传来,当他细细的听过一遍之后,居然奇迹般的没有说出什么话,更没有做出任何应对的措施,而是满脸落寞的回到自己的庭院里,一坐就是一个下午,任由冰冷的寒风摧折他枯瘦的身子,一言不发,仿佛万千思绪萦绕在他的脑中。
明缅同盟,多么奇怪的一个名字。自从秦始皇混一宇内以来,似乎很久没有听到同盟这样奇怪的一个词语了,这个世上要么是君,要么是臣,仿佛一些都可以纳入朝贡贸易的体系之中,然后营造出一种万国来朝的氛围。
春秋战国时期,苏秦、张仪等人纵横捭阖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倒是在万历年间,闹出一个大明、日本两国双双被一个商人耍弄的场景,自今想起,依然是可叹、可笑。
如今,大明在攻陷阿瓦之后,居然弄了这么一出,实在是出人意料啊。
面对那古怪的语言,毫无艺术感的条约,他最初也是想发笑的,然后如其他的人一般,轻轻的把一纸盟约抛在边上,语气之中包含戏谑和蔑视的说道,“区区缅甸,纵然他们全力相助于明军,又能如何。”
可是,正在此时,他不知为何想起了利玛窦所画的那副“坤舆万国全图”,然后那张地图便一直萦绕在他的脑海里,迟迟挥之不去,仿佛这不是一张地图,而是一个恶魔,它将要颠覆自己以前的全部认识。
正是因为这一丝不妙的感觉,让他呆呆的静坐于庭院之中,仿佛真的成了一个痴呆老者,再也难以跟上时代的脚步。
这个时候,他有一丝感觉,那个突然从腾越崛起的家伙一定是认识到了“坤舆万国全图”的作用,或者说那副世界地图的作用。
想到这里,他揉了揉太阳穴,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体,对于时日无多的他,什么“坤舆万国全图”全都是虚的,只有明军迫在眉睫的威胁才是真实的。
若是永历小儿一举吞并缅甸,或许他还不会这么担心,当年大明全盛之时,尚且被安南弄得焦头烂额,凭着现在的明军,他们真的能够在清兵的压迫下,吃掉缅甸么。
不过,若是缅甸与明军联合,那么性质便完全不同,虽然不至于直接颠覆双方的实力对比,但也会让清兵极其的头疼,特别是缅甸王支援明军的三百头大象,用得好的话,那可是一个大杀器。
想到这里,他便忍不住微微叹息了一声,“农闲时节,西南恐怕又有一场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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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承畴是个很聪明的汉奸,这是可以肯定的,成为他的敌人绝对是一个很痛苦的事情,如果让孙永金去选择的话,他宁愿去面对拥兵数万的吴三桂,也不愿意面对一个瞎眼的洪承畴。
吴三桂像一把锋利的长剑,一旦出鞘,被他轻轻一擦,便会拉出一条长长的口子。洪承畴则像一个舞剑的人,利剑只有在他的手上才能展露锋芒,直取敌人的头颅,有时候,甚至于敌人的剑,也会变到他的手上,然后反手把它原来的主人给杀了。
所以,洪承畴重新经略五省,对于大明来说,绝非福音。他的威胁恐怕比鳌拜率领的满、蒙、汉八旗精锐还要可怕。
不过,这一次,时间却站在了大明的这一边,岁月催人老,如今的洪承畴已经是垂垂暮者,时日无多。
熟悉历史进程的孙永金如果能碰见他,绝对要满怀欢喜的祝贺到,“洪督师,恭贺你出师未捷身先死,你的死讯真是我大明的福音啊。”
但是,此时此刻,没有谁真正关心洪承畴究竟在想什么,无论是孙永金还是昆明城中的百姓。
明缅盟约的消息早就传到了昆明百姓的耳里,春节的喜庆劲儿刚刚过去,他们便再度陷入狂欢之中,相互串门着,开口只问一件事,“你知道吗,缅甸现在站在我们这一边。”
对于这些朴实的百姓,他们并不知道这场盟约是怎么签定的,更不知道白文选现在还驻扎在阿瓦城内,只知道,他们再也不是孤零零的面对清兵的几十万大军。
缅甸的粮队来的很快,跟着他们的还有近万的明军,那些缅甸的使者想要不快都是不行。他们的到来,瞬间就把云南的百姓淹没在幸福的海洋里。
正是这一车车的粮食挽救了他们的生命,将云南从惨遭蹂躏的创伤中拯救过来。
一名主管粮草的官员更是掩面而哭,情不自禁的说道,“有救了,云南的百姓有救了。”
可是,来到云南的可不仅仅只是粮食,三百头大象刚刚出现的人们的视线中,便引起众人的一片围观。他们见过大象,可是没有一次见过这么多的大象,于是,脑海中不停的回放着这样的镜头,三百头大象一起朝着清兵的脑袋上碾过去,“啪”的一脚,便将那些辫子兵踩成了肉泥。
每每想到这一点,云南百姓便感到极度痛快的一阵舒畅,仿佛挤压在心头中的血块,突然间便被吐了出来。
同样看到这些粮秣、马匹、大象的还有驻扎在此地的明军士兵。虽然昆明大部分都是孙永金的克隆人驻扎,但是也有相当一部分的普通人士兵,他们在这里接受整编和训练,然后源源不断的奔赴前线。
当他们看到这些大象的时候,山呼一般的喊道,“万胜!”
这种声音有如波浪一般的朝着四周扩散,然后荡漾到每一个人的心中,让人们对这场战事更加充满希望。
那些运送物质来到云南的缅甸民夫似乎也深受这种氛围的感染,一名缅甸大臣忍不住说道,“同仇敌忾,这等民心,大明如何会亡,莽白实在是太糊涂了。”
话音刚落,便引得其他大臣一阵赞同的点头。
这些大臣,在缅甸之时,便是亲明派中的代表人物。
对于他们,孙永金当然不会吝啬,好酒好肉的拿上,以高规格的待遇款待了他们,依然拿到了如此众多的实惠,为什么不能让缅甸的使臣觉得特有面子一些。
不过,真正让这些使臣们讶异的是,孙永金并没有用对待属臣一样的姿态,来对待这些缅甸使者,言辞之间,皆是平等的称呼,真真切切的让他们感受到,身为大明的盟友该是什么样的。
一时之间,感激流泣,心中琢磨着,回去之后,要更加巩固大明与缅甸双方的关系,毕竟面对国内此起彼伏的叛乱,面对孟族的威胁,面对暹罗时不时到来的侵略,他们确实需要一个强大的盟友。
对于缅甸使臣的感激,孙永金打心里感到高兴,在缅甸国内,扶植一批亲明派,让他们获得更多的利益,这样才能让双方的盟约维持得更加稳定。
酒过三旬,大明和缅甸双方皆是尽兴而归。同时,从缅甸国,更是带来了一份份敕书,孙永金为楚王,孙一、孙新、孙七等人也一律封侯。
唯一奇怪的是,永历并没有移跸昆明,而是继续留在阿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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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实在只能更新这么多,明天争取补上
第十章 纵横(二)
阿瓦城里繁华依旧,熙熙攘攘的人群簇拥在大街上,喧闹着叫卖,他们仿佛忘记了此地刚刚经历过一场规模宏大的叛乱,甚至于连缅甸曾经还存在过莽白这么一号人物,也是记得不大清楚了:
对于普通的百姓来说,终究还是买卖加重要,生活加真实,明军的到来并没有让他们感到被占领的悲哀,好像他们真的只是来帮助缅甸王平乱的一样至于大明皇帝决定暂居阿瓦,是让他们欣喜若狂,精明的人儿一眼便发现了其中的商机
皇室向来都是消费的大头,仅仅是他们的日常用度,便需无数的商家忙活上一年,何况如今住在阿瓦城里的,还是大明天子,天朝上国的皇帝
因此,对于永历的这个决定,阿瓦城里的百姓是举双手赞成,那些胆大的人,是急急的去与永历随行太监联系,要招揽下皇室的生意,然后在梦中都要让成堆成堆的金银笑醒过来此刻,至于两个君主如何共存于一座城市,他们已经无暇再去思考,甚至于根本就是在回避这个问题
莽达喇则是心如明镜,近万明军在此,根本容不得别人说半个不字,既然不能反抗,倒不如痛快的享受,如此,大明还未必会灭了他呢
说起来,这个莽达喇倒也豁达
幸运的是,永历突然跟一个西洋和尚搅和在一起,对于大明政事极少过问,阿瓦的那些俗事就加不加理会了
近被册封为越王的白文选,也仅仅只关心军事上的事物,其他的政务依然是缅人处理,阿瓦还是缅甸人的阿瓦,缅甸还是缅甸人的缅甸,只是稍稍的明朝在此拥有驻军而已
不过,明军虽然驻扎于此,但却奇迹般的没有任何过分的杀戮,除了那些以莽白为首的强硬派被铲除干净以外,其他的贵族丝毫未伤,甚至于连他们财产都没有遭到任何的侵犯
这个时候,如果有谁想要浑水摸鱼,抢劫这些贵族,立刻就会遭到无情的镇压其实,不仅仅是那些贵族,就算是普通的商户,最为缺乏势力的百姓,都会受到明军的良好保护
一时之间,阿瓦城的秩序比明军来到之前还要好了
西洋的传教士不吝于用最华美的语言来赞美明军,荷兰和英国的东印度公司是立刻活跃起来,因为他们知道,良好的秩序向来是商业繁华的温床,他们没法用大炮来征服这个国家,但绝对不妨碍他们同这个国家进行正常的商业往来
阿瓦城里,看着严守纪律的明军,那些在叛乱中残存下来的贵族是满怀欣慰,甚至于对明军还有一点点的感激
莽白叛乱,对于他们这些大户人家并不是什么好事,势力庞大的,将会因为没有在关键时刻支持莽白,而遭受极其致命的惩罚,实力弱小的,则会在乱兵的余波中惨遭抢劫
可是,随着明军的到来,莽白的势力烟消云散,叛军们还没来得及作乱,便被铲除干净,他们所担心的一切全都没有发生
于是,几个大着胆子的贵族开始在市场上购买日常用度的物事,然后多的人涌出来,挤向市场,进行疯狂的大采买
围城日久,这些大户人家的家里,现在是什么都缺,从日常用度的柴米油盐,到女人的胭脂水粉,几乎是看见东西就抢,转眼的功夫便将阿瓦城商户们刚刚运进来的货物抢购一空
可就算这样,那些大户人家派出来的家丁还尤嫌不足,对着商户的老板预约到,“下次进货,可一定要先供应我家啊,咱家少爷娶亲,正在四处张罗,若是短了东西,面上不好看,也丢了咱们家的脸”
像这样的吩咐比比皆是,因为不管明军围城还是不围城,红白两事都是少不了的,现在明军放开交通,自然把日子挤在一块来了
虽然缅甸国国势日蹙,但缅甸贵族可是半点不穷,上百年累积的家业足够他们狠狠的挥霍一番因此,碰上家中大事,在铺张浪费上面是丝毫的不甘人后
那些孙洋雇佣的红夷雇佣兵疯狂的叫道,“这些东方人一定是疯了,绝对是疯了”
不过,与他们一起被雇佣的土人士兵却是像看乡巴佬一样的看着那些红夷,就只差低声唾骂出来,“蛮夷就是蛮夷,没见过世面”
那些红夷雇佣兵似乎也发现了不对,一名红夷士兵忙咳嗽了一声,说道,“其实我们那里的国王比你们的贵族还要奢侈,结婚都不送礼物的,直接送领地”
“还有直接送王位的呢”
“对,还有送王位的,这事,咱们的总兵大人就知道,他曾经说过,哈布斯堡王朝便是他们结婚收嫁妆,给收来的”
这些话说出来,那些土人也是奇了,都是围了过来,要听他们说说欧洲的故事
顿时,那些红夷们觉得倍有面子
他们实际上都是来自各个国家的冒险者,如果不是家里穷,他们也不会轻易的来讨这海上的营生
这虽然是属于大航海的时代,但是海上的风险丝毫不减,只有真正的勇敢者,才能踏足于海洋之上
可是,如果说这些冒险者有多少学识,那恐怕就未必见得了,只听得他们东拉西扯的,最后居然还扯到了普鲁士森林里的小仙女,甚至于连小红帽和灰太狼都出来了
正当他们聊的热闹的时候,孙洋来令,选一排红夷士兵,三排土人士兵,跟他一起去暹罗,其他的人,在军官带领下,回到南面的港口,继续在那里征税
这些军官自然是孙永金的克隆人士兵了
在第一次出使缅甸的时候,孙洋与王品两人,便带着不少的克隆人士兵,如今,孙永金又将三千克隆人士兵调于他管辖,他的实力几乎是成倍增长,再加上他在南边招募的土人和红夷雇佣兵,已经算得上是孙永金手下的又一强力兵团
此刻,孙永金也是知道,孙洋在缅甸究竟做了什么
他在缅甸占了一块土地,当起了一方小诸侯,而他所选择的位置正是后世的仰光缅甸经过与暹罗的多次交战,早就压不住手下的地方势力,对于孙洋占地为王的举动,自然也只能是听之任之,只是没想到,最后居然让他干出这么一桩事情出来
同时,孙洋在南方也是闹得非常的风生水起,通过给过往商船提供补给,征收税赋,竟然能够维持得住一支两千多人的雇佣兵团
于是,孙永金在联系上孙洋之后,当即便赋予他修建船坞的权力,这是城镇中心另一样升级出来的建筑
不过,此刻孙洋却有着另外一件加重要的使命
他的手上拿着一份地图,上面画着暹罗和缅甸,然后在背面歪歪扭扭的写着几个如同鸡爪一样的字,细细的辨认,方能看得清楚,一看便是孙永金独特的字体,只见上面写到,“缅甸、暹罗、世仇”
孙洋是孙永金在克隆人里找到的另一个聪明人儿,虽然只是简简单单的几个字,但孙洋已经了然于胸
缅甸只是一个支点,而它将要撬动的则是整个南洋
直接受命于他的雇佣兵很快到来,跟着他们一起出行的还有两百克隆人士兵,这样一群人非常融洽的集合在孙洋的旗帜下,然后把他们的目标直指暹罗的国都——大城
这个时代,南洋恐怕很难有人不知道暹罗,在很多人的眼里,这是一个穷凶极恶的名字,他曾经同缅甸发生过数次战争,把缅甸打得一片狼藉,他还曾经入侵过马六甲,赶走过那里的苏丹
在后世,它周旋于英、法两个大国之间,努力的玩弄平衡之术,居然没有彻底的沦为别人的殖民地
暹罗的国王们似乎历来便有这种长袖善舞的外交手腕,国与国之间的关系被他们分析得丝丝入扣,然后见缝插针,巧妙的运用他们之间的矛盾,从中渔利,或是保证自己的生存
可是,明缅盟约的传来,却在刹那间让暹罗国王陷入冰窟之中,坐立不安,不停的来回走动着,想要做点什么,可又不知该如何入手
正在此时,孙洋出使暹罗的消息传来
然后,一支看起来并不庞大的队伍缓缓的步入暹罗的国都,大城
这支来自天朝上国的军队没有奢侈的华盖,没有神气的仪仗,有的只是普普通通的四百多名士兵
可是,从这四百名士兵的身上,大城的百姓和贵族们却看见了一支久经沙场的百战精兵看到他们,人们忍不住发出一声赞叹,“怪不得明军能以区区两万余人,大败缅甸的十五万象军,有兵如此,纵然横行天下,又能如何”
此刻,这些百姓们根本没有想到,打垮缅兵的并不是这支军队,而是白文选手下的一群降兵降将他们只是非常简单的认为,大明所有的军队都是一般,都是如此的厉害再一想到,在大明西南,还有十几万明军在同数倍于他们的清兵进行对阵,心中便止不住的一阵仰慕
于是,大城的百姓们便不断的传扬着明缅盟约,虽然里面有很多话极其的直白,可是这些百姓反而觉得欢喜,觉得这比那文绉绉的话语好听和容易理解多了
如果他们也与大明有着同样的一份盟约该多好,那时候,便只能是他们暹罗去欺负别人,而别人却不能去欺负暹罗
朴实的百姓,朴实的梦想,或许不知道这份盟约诞生过程中的龌龊也是一件好事,不知道缅甸是被大明绑上了他们的战车,反而让他们的思想加纯洁
不过,那些暹罗贵族们显然对这份盟约有着加深刻的理解
暹罗曾经数次入侵缅甸,这种仇恨是刻骨铭心的痛,他相信阿瓦城里的莽达喇时时刻刻都记着,无时无刻不想报复,只是缅甸国国力日衰,内部诸侯蜂拥而起,他们能够暂时维持住表面上的稳定已经是难能可贵,那里还有精力来入侵别人
可是,一旦同大明签定协议,那便大不一样了缅甸王根本就是抱着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的心思,到时候,缅甸与暹罗一旦开战,大明的军队肯定会南下,到时候或是两线夹击,或是与缅甸合营一处,他们可不敢打包票一定能够抵挡得住能够以两万人大败十五万象兵的明军
一旦暹罗大军遭遇重大挫折,安南绝对会落井下石,使得他们面临三国瓜分的局面,甚至于连老挝都有可能跑进来插上一腿,让他们加雪上加霜
想到这里,他们心中不寒而栗
在这种担忧中,孙洋已经到了王宫的门口,正当他要一脚跨进去的时候,突然朝外面的暹罗贵族来了一个笑容
笑容是如此的灿烂,仿佛在他们阴郁的天空中,洒下一缕阳光,然后把整个乌云都驱散开来
此刻,那些暹罗贵族们感觉到,孙洋的到来或许是一个好消息,局势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糟
暹罗国王当然也希望孙洋带来的是好消息,虽然孙洋自称这是一场非正式访问,但是暹罗国王丝毫不敢怠慢,高规格的接待了孙洋,以及他的卫队
满堂之中,尽是暹罗高官,在座的也多是国中勋贵酒宴之中,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的朝着前排看去,一个极端年轻的少年安然的坐于离暹罗国王最近的位置上,言笑晏晏,虽然举止之中,颇有一些不和礼仪的地方,不过在座的高官勋贵没有一个人敢因此而小看他
此人在缅甸南方驻扎着数千精锐军队,都是极其悍勇之徒,听说这些军队之中,还有数百红毛夷
对于这些红毛夷,暹罗国可是很有着几分了解,当年缅甸的东吁王朝偏居一隅之时,据说正是从一个叫做葡萄牙的红毛夷那里借来精兵,一举挫败了缅甸其他竞争者,奠定了他们如今在缅甸的地位
同样也是缅甸的一个封建主,伙同沙廉的葡萄牙红夷一举攻破过阿瓦,很是把东吁王朝蹂躏过一番
可以说,这些红毛夷可是让缅甸刻骨铭心的存在,正是从那些红毛夷身上,缅甸国学会了使用鸟枪、火炮
同样,暹罗也因此了解到了那些红毛夷的厉害
如今,这个年轻人能够像使用自己人一样使用红毛夷,可见本事非凡
不过,真正让他们觉得可怕并不是这些,而是这个年轻人身后的势力,他是大明贵楚王殿下的贵,代表着楚王殿下的意志
楚王殿下是谁,正是那个在腾越展开绝地大反攻,一举歼灭清兵云贵主力的传奇人物暹罗的贵族们不是一群躲在自己的小圈子里夜郎自大的人,他们非常清楚清兵的恐怖实力,知道吴三桂部下的强悍战力
可是,在他们眼里不可战胜的力量,就这样败了,而且败得如此的凄惨,甚至于他们还隐隐的听说,一举打败缅甸十五万大军的白文选,只不过是带领了楚王殿下俘虏的一群降兵降将而已
如果让楚王殿下亲自带兵出师缅甸,那又该是怎样恐怖的一种场景
再加上楚王殿下现在声望日高,坐拥重兵,永历又当上了甩手掌柜,他几乎可以代表整个大明的意志了
因此,孙洋在此刻说的每一句话,都极有可能在大明和暹罗两国之间造成不可估量的影响,尽管他本人声称这仅仅是一场非正式的访问,代表的只是他个人的意见
当孙洋轻轻的把酒杯放下,似乎有话要说的时候,整个宴席之中,居然没来由的安静下来,无数的眼睛看向最前面,然后听见那个年轻人缓缓的说道,“看来国王陛下和诸位大臣也感到大事不妙了,是吗?”
在座的暹罗大臣们没想到孙洋说话会如此的直白,一下子便点破了他们的心思,一些最有头面的大臣皆是默然无语,倒是一个地位低一点的大臣站了出来,说道,“孙总兵何出此言,我暹罗国兵强马壮,国泰民安,那里有什么大事不妙”
“是吗?”孙洋依然是微微笑着,不慌不忙的吐出几个字,“暹罗、缅甸,世仇也”
“你的意思……”
那个站出来的大臣刚刚说出这么几个字,便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有些东西,在筵席上心里明白便好,不用说出来,特别是像他们这样不能决定大局的官员,于是忙将后面的话吞了进去,作为一个暹罗大臣,他也不能表现得太傻不是
其实,不用孙洋点出这么几个字来,暹罗的重臣们对于那份盟约的利害,已经是心知肚明,暹罗国王是心如明镜一般此时,听到孙洋的话语,是暗加赞叹,想不到大明重臣之中,居然有人能把南洋诸国之中的复杂关系理得如此清楚,实在难得啊
此刻,倒也不是什么矜持的时候,否则,说不得便有亡国之祸,于是对着孙洋说道,“不知孙总兵有什么主意”
孙洋知道暹罗诸臣都是极其精明的人,特别善于左右逢源,便如他对待大明与满清一样,一边派遣使团去北京进贡称臣,一边收留大明流亡大臣,为李定国抗清提供支持,但是有时候,人是必须彻底的站稳立场
于是,只听得孙洋缓缓的说道,“其实,国王陛下已经有了主意,不是吗?缅甸能够与我大明订立盟约,那么暹罗为什么不能跟我们订立盟约呢,甚至于我们三国组成一个同盟也不是不可以”
“暹罗与我大明历史源远流长,诸位先辈原是我云南布政司之民,当年为了躲避元兵迫害,方才来到暹罗,然后在此立国,开创出一番基业,虽然分为两国,实则血浓于水若非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刻,我大明绝不愿与暹罗兵戎相见,同室操戈”
“不过,我大明也是极为重视信誉的,若是缅甸与暹罗起了争端,我们定然不会将盟约弃之不顾”
“如此一来,难免伤了两国情谊,何况国王陛下在我军抵御鞑子进攻的时候,多有帮助,实在不愿意伤害到暹罗子民因此,我x思夜想,便想出了这么一个法子,特来与国王陛下和诸位大臣商量商量,若是暹罗有意,我倒可以在中间撮合”
孙洋的每一句话,暹罗君臣都是听得极为仔细,其实,在明缅盟约刚刚传来的时候,他们便萌生了与大明结盟的念头,只是想到一旦与明军结盟,便要跟清廷彻底的决裂,心中不免犹豫
毕竟现在清兵势强,明军势弱,一旦将来大明战败,他们恐怕难以承当整个中国兵力的雷霆之怒
孙洋当然知道,结盟之事,绝对不可能在酒席之一说,便能让对方的满朝君臣轻而易举的答应,暹罗可没有被明军兵临城下,不存在内乱可以利用,对他们越是逼迫,越是适得其反,于是对着暹罗君臣说道,“结盟事大,绝非筵席之上,三言两语可以决定的,国王陛下不妨再考虑考虑”
这一句话点中了暹罗国王的心思,让暹罗诸臣放下心来,于是借坡下驴,笑着说道,“好,咱们今日定要不醉不归”
顿时,双方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酒宴虽过,但孙洋所说的那些话,仿佛投入湖中的石子,久久不肯消散暹罗王宫,说话最有分量的几位大臣聚集一堂,就在暹罗国王的跟前说着话儿,而其中的话题自然便是结盟一事
暹罗乃是大明的不征之国,对明朝向来亲厚,虽然顺治九年便遣使进入北京,但是明里暗里都在支持着明军当晋王李定国被清兵挫败,退入孟定之时,暹罗就曾提议让李定国退入暹罗境内,暂时整顿,然后反扑
虽然这中间多多少少的有一点希望明军在前面挡住清兵的意思,但总算还是偏向大明一边
因此,向来精明的他们,在明缅盟约传来的一刹那,就萌生了与大明结盟的念头,以应对缅甸所可能带来的威胁,孙洋的到来,则让这个念头直接搬上了暹罗国的议事日程
休论大明与缅甸之间还有着一纸盟约,就算没有,凭着缅甸帮云南渡过这个危机,将来缅甸与他们交战,大明也极有可能站在缅甸的那一边,何况一旦破灭暹罗,他们还能从中割走大片的领土呢
特别是明军在北方的战事不顺时,极有可能会伙同缅甸一起,拿着暹罗开刀
想到这里,暹罗重臣也显得有点心焦,在那里说道,“国王陛下,其实结盟一事倒也是个机会,咱们缅甸、暹罗本就是南洋大国,现在再与明军联合,此地还有谁人可挡,纵然是安南,恐怕也挡不住我们三国的联军”
暹罗国王微微点头,然后说道,“这等道理,我如何不知,只是担心明军抵挡清兵不住,最后惹得清兵大军入境,这才是最大的危险”
那名重臣也是点头称是,再接着说道,“酒宴之上,老夫坐在明使身边,当时听见明使说到,只有高风险,才会有高回报虽然语气之中满是铜臭,兼几分市侩的味道,但如今细细想来,确实如此,清兵势大,明军势弱,这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的事情可也正是这样,明军才急切的需要得到别人的帮助,而我们对于清兵来说则是可有可无何况纵然我们向清兵示好,便能保证以后他们不会侵略我国吗,鞑子无信,要我说,倒是明军的盟约加可靠”
听到这里,暹罗国王是不住的点头,鞑子南下,一路屠城,他是早有耳闻,当年元军入侵大理的惨痛教训还历历在目,他们实在不愿像先辈一样再承受一次这样的厄运
那名重臣本来就是地道的亲明派,虽然现实让暹罗不得不向满清低头,但对明军是充满同情的,见国王已经心动,便再加一把劲,继续说道,“西南残破,明军遭遇重挫,连大明天子都避难于缅甸,从表面上看,似乎明军确实希望渺茫,但实则不然,清兵得以顺利的杀入云南,全赖孙可望内讧,李定国不能及时整顿明军,收拢降将,方才有了机会可是楚王殿下、晋王殿下、还有白文选殿下皆是在战火中结下的友谊,又是豁达谦恭之人,轻易不会内讧楚王殿下又于昆明竖忠烈祠,收降将之心,如今大明上下,同仇敌忾,只盼着于鞑子一战,士气高涨,民心可用反观清廷,云南惨败,云贵主力毁于一役,八旗精锐是避敌畏战,早已不复当日入关之时势如破竹的气慨,而他们绿营士兵地位低下,若是满清强盛,倒还没什么,若是满清显出虚弱之象,恐怕遍地皆是反卒,无处不是叛乱其实,我观清军这十几年的战事,都是借助明军内讧之际,乘机渔利,有时候,他们根本就是借用汉人之手,来铲除汉人的势力,所以满清远远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那么强大”
看得出来,这名重臣很是做了一番功课,下功夫研究过大明的战事,这才能够说出这么一番话出来,洋洋洒洒的,顿时说得满堂重臣皆是频频点头,在那里说道,“看来大明与鞑子之间,咱们还真得好好的思量思量”
“其实,这根本没什么好思量的,鞑子虽强,但离我们还远,明军再弱,也是近在咫尺若与我国交好,自然两利,若与我国交恶,则大祸临头”
其实说到这里,暹罗国王已经是被说服了,说道,“看来与大明结盟,也许还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这时,那名重臣又是说道,“若是能够建立一个三国同盟,加有利,就是怕缅甸王莽达喇没有那份胸怀,放不下这份仇恨”
听到此言,暹罗国王和在座的各位重臣都是哈哈一笑,暹罗与缅甸交战多年,大多数都是缅甸吃亏,自然不介意与缅甸和解
和解,对于缅甸王莽达喇来说,这是他字典里从来没有过的词语,至少是在面对暹罗的时候,是从来没有的对于暹罗,他只有休兵罢战,绝对不存在和解
可是,孙洋却给他带来了一个极度挑战情商的消息,暹罗不仅想与他和解,而且想缔结攻守同盟,共同进退,在南洋的地区事物上发挥大的作用
幸好缅甸王莽达喇还是一个能控制住的情绪的人,虽然脸色变得异常的难看,但却把即将喷发的火山硬生生的压下去了
孙洋当然知道缅甸王的心思,笑着说道,“国王陛下可是想着要挥师东进,与我们大明一起两面夹击,一举攻占暹罗其实这样的想法虽好,可是却难以实现暹罗本来就是南洋的大国,兵马强盛,纵然你我联手,攻下大城,难道你认为真的便能就此征服暹罗吗?若是没有十数载的功夫,暹罗绝对不会屈服”
不能不说,孙洋说的还是很有道理的,暹罗是南洋大国,能跟后世的英、法两国周旋,本身没点实力,那是不可能做到的对于这点莽达喇并不是不知道,只是不甘心
这时,孙洋又是说道,“若是咱们大明、缅甸、暹罗能够结成同盟,放眼南洋,还能有谁是我们的对手听说缅甸西面的孟族死灰复燃,蠢蠢欲动,颇有谋反的迹象,相对于暹罗,恐怕国王陛下要担心的应该是他们,若是能够拥有一个稳固的同盟作为支撑,这些势力恐怕又要多几分考虑,还有缅甸国中的各个诸侯,在这么稳固的同盟下,想必他们同样会有所顾虑实际上,缅甸想要发展,不一定非要朝着暹罗这样的大国下手,你说对不对”
一席话,说得缅甸王若有所思,再想到阿瓦城内驻扎着近万明军,叹了一口气说道,“罢了,便听你们的”
孙洋脸上露出一抹笑容,他知道,南洋已经再难平静,缅甸这个支点正在悄悄的翘起整个南洋的局势
但见明缅同盟的余音尚在这块天空飘扬,另一个同盟又如一声炸雷一般的出现在南洋这块土地上
大明、缅甸、暹罗,三个在南洋有着极大影响力的强国奇迹般的会盟与云南边境,然后信誓旦旦的宣称,缔结三国同盟,共同进退
此刻,一个有趣的小插曲出现在三国会盟期间,澜沧王国的使者,哭着喊着来到会场之上,莫名其妙的的痛斥满清一番,对于大明的遭遇深表同情,然后说出了此行的目的,澜沧王国,也就是老挝居然主动要求加入同盟,为人类的和平事业做出一份贡献
一时之间,众人哑然
不过雷鸣般的掌声很快传来,大明代表首先对澜沧王国的这份正义之心给予高度的赞扬,再对他们的问候表达了衷心的感谢,同时支持澜沧王国加入这个同盟的大家庭
然后,众人决定给自己的同盟取一个好听的名字,孙永金发话,就叫南洋条约组织
听到孙永金那没营养的名字,众人表示一阵鄙视,就连大明的臣子也显得很不好意思,堂堂的楚王殿下,实在太没文化
可是,真要决定取什么名字的时候,众人仍然是争论不休,只得暂定南洋条约组织这么一个古怪的名字
会盟过后,再度诏告天下,众人顿觉意气风发,虽然这个什么条约组织还什么事情都没干过,但说出去还是挺唬人的,这可是南洋的几大强国组成的同盟
如果真的可以同心协力的话,在南洋,没有任何一个势力可以抗衡与如此庞大的一个组织
此时,众人唯一觉得遗憾的,便是这个同盟的名字实在太没文化了,连南洋的大臣们都觉得不好意思说出口
不过,正是这一个很没文化的名字,第一时间便传到了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耳里,然后飞快的传入巴达维亚,让那里的荷兰殖民者一片愕然,喃喃的念叨,“香料群岛多事了”
安南国王是直接从他的饭桌上跳将起来,抓着那名报信的,大声喊道,“大明想干什么,是不是想来打我们”
报信的使者结巴着说道,“不知道,不知道想干什么”
“该死的东西”安南国王怒声骂道,这时,他想起了一件事情,广西还是广东的某个大明将领在被清兵击败之后,准备流亡于安南,被他拒绝了
想到这件事,他心中打了一个寒颤
居住在北京城里的八旗老爷们尽管反应迟钝,但还是得到了姗姗来迟的盟约消息,然后一片纳闷的说道,“暹罗、老挝是个什么东东,伪明真是莫名其妙”
消息传到洪承畴的耳里,他显得加苍老了,喃喃的说道,“南洋多事,中国多事了”.
明末之帝国时代第十章纵横二正文
第十一章 纵横(三)
巴达维亚,荷兰在南洋设立的重要据点之一,也是他们控制香料群岛的大本营,可是,商人们逐利的本性,使得他们并不甘心仅仅满足于对香料的摄取,一片更为广袤的市场浮现在他们的视线里。
获取鞑靼人的好感,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巴达维亚的评议会成员脑袋里不断的冒出这样的念头,特别是在所谓的“南洋条约组织”成立之后,这样的念头便变得越发的诱惑人心。
其实,这样的念头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在巴达维亚的荷兰殖民者脑海里,自从他们来到香料群岛之后,最大的愿望便是能够垄断整个南洋的贸易。
为此,他们不仅想要挤走大航海的先驱者——葡萄牙和西班牙,还极度的关心明、清两方的战事。在日本的成功经验,使得他们对获取中国对外贸易的特权,有着异样的期望。
不过,他们要获得这一切,都必须面对郑氏海军的挑战。他们不仅分享了日本白银贸易的巨大利润,而且占据着中国的庞大海关关税,更加可怕的是,一旦郑氏集团在大陆失利,就有可能会威胁东印度公司在台湾岛上修筑的据点。
如今,在他们的威胁名单中,又多了一个名字,南洋条约组织。
非常古怪的一个称呼,这些荷兰殖民者还是第一次看见东方人取了如此有趣的一个名字,但是对这个名字背后的威胁,这些荷兰人可是半点也不敢忽视。
中南半岛上,暹罗、缅甸、安南等国相互牵制,连年战争,本来对于这些殖民者来说,毫无威胁,但是,一旦他们联合在一起,那么形势瞬变,第一个受到威胁的就是南洋的关口,马六甲。
他们可不相信大明纠集出这么一个组织仅仅只是为了维护世界和平,对于明、清两方的战斗,他们可是了解得异常清楚。在永历朝的北面是几十万鞑靼政府的士兵,数倍于他们,又善于陆战,急切之间根本打不开局面,所以,他们相信,明军肯定会抱着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的念头,与他们争夺南洋。
缅甸、暹罗这些都是南洋的大国,明军急切之间,肯定吞并不下,而荷兰的马六甲则不一样了,那里的荷兰人并不居于多数,有些地方,倒是中国人显得更多了。
如果他们顺着马六甲一路侵入香料群岛,那么东印度公司在海外的最大业务将遭受重大挫折。
他们绝对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就算他们并不觉得,大明纠集起来的乌合之众,能够打得过他们的荷兰雇佣兵。
一名荷兰东印度公司的重要官员在评议会上措辞严厉的喊道,“必须让鞑靼政府给予明军更大的威胁,绝对不能让明军有实力分兵南下。没有大明的撮合,暹罗、缅甸、老挝就是一群乌合之众,还等不到出兵,自个便会先打起来。”
一句话出来,众人纷纷点头,这些精明的商人,几乎是在四国盟约刚刚传来的时候,便嗅到了其中的危险味道,更在私下里相互协商,达成共识。
“对,我们必须向北方鞑靼政府派去使者,表达我们的善意,同时我们可以帮助鞑靼政府进攻厦门、金门两地,把鞑靼的兵力从东南沿海解放出来,投入到对永历朝的威胁之中。”
“凭着我们巴达维亚的兵力是没法同时应对南洋条约组织和郑氏集团两方面的威胁。”一名评议会成员很不好意思的给众人浇了一盆冷水。
不过,巴达维亚的这些高官们显然不会因此而放弃,一名评议会成员几乎是在那人话音刚落,就毫无犹豫的说道,“大明的威胁已经迫在眉睫,如果不采取断然措施,公司的香料业务将会遭到史无前例的打击,甚至于公司的整个南洋事务都会毁于一旦。我相信荷兰本部绝对不会坐视公司最重要的海外业务就此丧失,我相信在座的诸位议员肯定也不愿意看到有一天,我们荷兰的船只从马六甲海峡过路的时候,还要被南洋条约组织狠狠的征一笔税。”
“征税”,几乎是刚刚听到这两个字眼,巴达维亚评议会中成员便觉得眼皮子一跳,心中暗暗的念到,没有人能从他们东印度公司手上征税,更没有人能从公司最为火爆的香料生意中抽成,就算是那个所谓的南洋条约组织也不成。
正是这一刻,巴达维亚评议会的成员已经把南洋条约组织视作头号大敌,一艘船朝着西面驶去,另一艘则直奔北京,危险必须扼杀在襁褓之中,这是他们的惯例,即使要跟鞑靼人打交道,也在所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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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城里,四国盟约的消息在荡起了小小的一圈涟漪后,悄然不见,喧闹在百姓耳里的尽是八旗子弟的嬉戏玩乐之声,对于他们来说,听戏和遛鸟显然是更为重要的事情,而且比起枯燥的盟约条文,显然有趣得多。
如果孙永金想用四国盟约来吓唬一下他们,那么他失败了,因为他完全没有想到,北京城的八旗子弟已经悄然步入提笼架鸟的时代,不仅仅是那些满州八旗,汉军旗的士兵也没好到那里去,除了奴才的味道更加浓厚一点以外。
不过,这个时代的满清贵胄却非完全的愚蠢之徒,相比于经历过“康乾盛世”的满朝君臣,他们视野或许还要开阔一点,至少他们不会认为狗血可以破解西洋的火枪火炮。
如今,紫禁城里,顺治站在“坤舆万国全图”前,微微的咳嗽,他还没有愚蠢到认为暹罗、缅甸、老挝站到大明一方,会对如今的战局毫无影响,至少云南不会因为缺粮而饿死大量的百姓。
阿瓦粮仓、暹罗的大米,这些物质会给残破的云南源源不断的输血,让明军渐渐的恢复血气,再也不甘龟缩于西南的山地。
这还仅仅只是得到缅甸、暹罗、老挝三个国家的支持。
如果明军继续南下……
顺治倏然产生一丝非常不好的念头,然后拿上一根笔,在南洋那块地盘上狠狠的一画,圈下偌大的一块版图,顿时,大明的局势瞬变,他们已经不是偏居一隅,而是具有了与清兵分庭抗礼的财力和人力。
“南洋条约组织,绝对不是搞笑。”顺治很肯定的说道,倏然,一个念头再次袭上心头,御驾亲征,绝不能让明军再折腾下去了。
可是,想到京中的传言,他默然了,八旗子弟已经极度的害怕进入山地作战。
此时,对着地图发呆的绝对不是顺治一人。
洪承畴的府邸中,那个瞎眼老者又极其落寞的坐在一副地图的前面,虽然地图上的线条异常的粗糙,与“坤舆万国全图”相比,简直不可同日而语,但还是可以分明的看得出来,这是一份世界地图。
老者静静的坐在那里,许久之后,方才站了起来,抬起他那双饱经风霜的手,轻轻的朝着那份地图摸了过去,身犯目疾的他轻轻一指,便指向了南洋所在的地方,仿佛那份地图已经不再仅仅只是画于布上,而是刻在他的心里。
半晌之后,才听得这个瞎眼老头缓缓的说道,“周昌,你觉得伪明的这个盟约究竟意味着什么。”
直到这时,人们才能发现,原来那个老者的后面居然赫然站着一个人儿,瞧他的模样,一身长袍,风度翩翩,分明是一个颇有学识的人物。如果再细细看去,还会发现他与庄亲王府上,那个长篇大论的幕僚长得极为相似。
此刻,一定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便是缺了在庄亲王府中的那份儒雅风度,只见他静静的站于洪承畴的身后,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如果不是洪承畴亲自说话,人们还真难知道,这个房间里居然还有着这么一号人物。
不过,这个人还是相当倨傲的,一旦开口,便显示出了一份非凡的自信,语气之中对曾经代表汉人江山的大明没有丝毫的敬意,在那里满是不屑的说道,“永历小儿,实在无能,难道他以为拉拢了几个西南小国,便能偏居一隅,安享富贵不成。如此不思进取之人,众人还指望他能够力挽狂澜,救此天倾,真真可笑。经略大人其实完全不用为此担心,只需遏制住明军的攻势,则其兵自乱,到时候我们乘乱而下,伪明定可一鼓而破。”
洋洋洒洒一番话甩出来,他自认为点中了要害,定能打动人心,就算是经略五省的洪承畴也不例外。
可惜,洪承畴摇了摇头,眼中露出一丝失望,他以为庄亲王推荐的这个年轻人多少会有一些见识,结果比他人强不了多少。如果一定要说他有什么特别强的,便是他能在读懂八旗勋贵心思后,洋洋洒洒的说出一番道理出来。何况他洪承畴虽归降于满清,但好歹曾是明朝的重臣,对大明多多少少还有着一份感情,听见周昌的语气,眉头已经是不由自主的皱了起来,轻声说道,“罢了,罢了,下去吧!”
周昌已经听出洪承畴语气之中的不耐,也是眉头微蹙,退了下去。
等到他走出之后,洪承畴又陷入沉思之中,他在北京城里曾经看见过的那份“坤舆万国全图”不断的浮现在脑海里。
虽然他从没有听说过大航海时代,更没有见识后世缤纷复杂的国际局势,可是从南明的一桩桩举动中,他还是嗅到了一丝异样的味道,然后如同顺治一般,拿着一支毛笔,在画布上凭着记忆轻轻的一画,将整个南洋勾进大明的势力圈里,然后扔下毛笔,大声叹道,“好一个楚王,好一番风云!”
说到这里,他立即唤来文书官员,写了一份折子,朝着北边快马递去,然后打开窗户,朝着朦朦胧胧的远处看去,虽然他双目成疾,早已没法看得清远方,但他却下意识的感觉到,天要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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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是否变了,周昌并不知道,不过他知道,十年寒窗绝对不是为了自娱自乐,而是有朝一日能够货于帝王之家。
在庄亲王的跟前,他可以摆出一副飘逸清高的模样,展现出儒雅非常的气度,但绝不代表着他不渴望获得富贵荣华,不想衣锦还乡,光耀门楣。
可是,此刻周昌,虽然还是那个周昌,此刻的他挥舞折扇的时候,还是那样的潇洒,不过,他的心却乱了。洪承畴的府上,他并没有获得对方的赏识,甚至连挑拨离间这样的大计都还没来得及说得出口,对方便挥挥手,让他下去。
若是碰上别人,挥挥手让他离开,也无不可,可是那个人是洪承畴,是汉奸之中的典范,是将来的乾隆皇帝要亲批于《二臣传》中的人物,所以,他的淡漠绝对大有问题。
此刻的周昌面前也摆着一份世界地图,但见上面线条粗劣,绘画潦草,甚至于在纸上一抹,还能抹出大量的墨迹出来,根本就是刚刚才画上去的。
如果有人还能看得更加仔细一点,恐怕还会发现,清朝的地盘明显偏大,几乎占了大半个地球,而大明、暹罗、缅甸等控制的地盘也是格外的异样,实在难以同真实的情况对照起来。
此时,若是有一个西方的制图师站在这里,一定会万分讶异的问道,“你真的确认这是世界地图吗?”
不过,是不是真的世界地图,对于周昌来说已经不要紧了,他的脑海里渐渐的理出一丝线条,然后线条变得越来越清晰,继而编织出一副异常绚烂的图画。
在这幅图画里,张仪和苏秦风采翩翩的穿行于诸国之间,用他们的三寸不烂之舌,逞兵戈之利,只言片语之间,便让诸国形势风云变幻。
当这幅画最终成型的时候,周昌感觉到,他已经知道洪承畴在想着什么了,不自禁的拍案称奇,大声叹道,“好一个合纵、连横!”
清兵在云南的时候,曾经给缅甸王写过一份恐吓信,言辞激烈的威胁到,如果不把永历交出来,就灭了他的缅甸国。如今想起来,这份恐吓信可能适得其反,特别是在明军全歼清兵云贵主力之后,不仅没有吓到缅甸王,反而把缅甸国彻底的逼向了明军那一边。
至于暹罗,当年元军入侵大理的阴影还历历在目,对于清兵也是极为害怕的,谁也不敢保证清兵灭了大明之后,不会接下来继续灭亡他们。
老挝极可能也是抱着一样的念想。
这么一群国家,原本相互敌视,轻易联合不到一起去,即使清兵发动灼灼逼人的攻势,真的吞并了某个国家,这些家伙也会死不悔改。
可是,在大明的一番手腕下,这些国家就这么纠集在了一起,虽然现在还没有做出什么事情,但是难保将来不会对清廷产生什么危害。
如此手段,他隐隐的想起了一个词语,合纵。
既然有合纵,自然会有连横,他的目光迅速的朝着安南看了过去,然后淡淡笑了起来。
想通此节,周昌再不犹豫,打马朝着北京直奔而去。挑拨之事,他已经布置开来,自有下人去执行,用不着他时时盯着,倒是这个发现应当极早汇报,如此方能博得主子欢喜。
可是,当他来到北京,还没来得及开口说出心中所想,便被庄亲王拉去看红夷进行火器表演,还说要给他入个旗籍,当他们满人的奴才。
他闻言微微一喜,当即便感激流泣的表示要为满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不过,接下来的红夷火器表演却震得他思维陷入停顿之中。
倏然间发现,他似乎有点跟不上这个时代,他不知道究竟是世界变了,而是他的认识根本就是错误的,那些从古老典籍中获取的知识似乎显得越来越不够用。
足不出屋而知天下事,他曾经自信满满的如此自诩。
但是,仅仅只是一个荷兰使团的到来,便把他的这种自信打得支离破碎。
初时,他以为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蛮夷,仰慕天朝上国,不远万里前来朝拜。于是,心中异常自得,因为他也即将被容纳到这个天朝上国的统治阶层之中,当然,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是学而优则仕。
当红夷们的火炮不停的在耳边炸响时,他很想说,“奇淫异巧,何足道哉。”
可是,他默然了。
此时,倒是那些八旗士兵显得从容许多,鸟枪鸟炮,他们见得多了,不过是红夷的炮更猛,枪更好。
可是,纵然再好又能如何,明朝的火器不多吗,三眼铳,鸟枪,红夷大炮,不一而足,但是在满清骑射的打击下,土崩瓦解,不堪一击。
倒是顺治微微笑着,对八旗的表现很是满意。
不过,真正打击周昌的是红夷带来的那幅地图,在那幅地图上,清朝的江山居然是如此的小,可这还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这些红夷在整个南洋写下了一个大字,“明!”
周昌的心在微微的颤抖,洪承畴能够有这般见识,也就算了,没想到一群茹毛饮血的红夷竟然也能看出这一点。
然后,在这种颤抖中,他听见红夷使者说道,“皇帝陛下可愿意看到伪明有这么一天。”
第十二章 纵横(完)
顺治的眼皮儿微微一跳,庄亲王知道,这位大清帝国的最高统治者心动了,云贵主力的覆灭深深的刺痛了这位高贵帝王的内心,而八旗兵对山地战的恐惧,更让他觉得耻辱。
此时,对盘踞于西南的明军政权,他只剩下一种摧之而后快的渴望。对于东面的郑氏集团,他也逐渐的失去了耐心,郑功成、张煌言发动的长江战役,更让他觉得盛怒。既然不能拉拢,那就彻底的摧毁他吧。
荷兰殖民者的到来,恰恰应和了他的这种期望。
那些红夷们蹩脚的汉语,明显没有迎合八旗口味的世界地图,都不再成为阻挡满清统治者和荷兰殖民者相结合的障碍,对于顺治来说,只有明朝才是最具威胁的敌人,只有保住八旗的铁杆庄稼才是最为重要的事情。
宁赠友邦不予家奴,并不一定要到清朝的晚期才能出现。
如果荷兰殖民者能够摧毁郑氏海贼,把满清集结在东南面的兵力解放出来,压向最具威胁力的西南一方,那么让这些红夷在厦门、金门两地修筑据点又有何妨,赋予这些荷兰人在中国境内自由贸易的权力又有什么要紧的。
如果荷兰殖民者能够阻挡住明军征服南洋的脚步,那简直就是一个最具价值的添头,偏居一隅的永历小儿同占据了大半个中国的清兵,谁胜谁负,已经是件显而易见的事情。
清兵可以经历云贵主力覆灭这样的惨败,但明军绝对再经受不住孙可望那样的内讧。
顺治的思维格外的清晰,把与荷兰结盟的利弊也是想得清清楚楚,然后故作仁慈的姿态,表示愿意将厦门、金门两地赐予荷兰殖民者暂驻,以利于双方的贸易往来。
听到顺治的话,周昌的脸庞微微的抽搐,意识到这有点不对,也不符合他心目中的传统理念,不过,他最终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
来自于东印度公司的使者,则是欣喜若狂,信誓旦旦的表示,定会与清兵水师夹击郑氏集团,将大明的国姓爷郑成功,彻底击杀在他最为骄傲的海洋上。
正在此时,周昌似乎从顺治的许诺中恢复过来,开口建议到,“皇上,其实伪明纠集缅甸、暹罗、老挝等小国组成同盟,可不仅仅只是威胁到荷兰一国,真正直面伪明全部兵力的可是这里……”
周昌一边说着,一边指向地图上,安南所在地位。
顺治微微点头,说道,“该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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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周昌的建言下,南洋最有影响的几大势力几乎都把目光投向了安南所在的地方,穿行于升龙、富春两地的使者络绎不绝,如此频繁的外交往来,就连最为普通的百姓也感觉到了一丝异样,仿佛平静的天空再安宁不下来,整个南洋的风云都将因此而搅动,而安南正处于这场风暴的风眼之中,表面上看起来异常的平静,实际上,谁也不知道,将来会有什么样的漫天暴雨扑面而来,然后将他们宁静的生活撕裂得支离破碎。
黎维褀,风暴眼中名义上的最高统治者,他几乎是在南洋条约组织创建的一刹那,便隐隐约约的感觉到,安南的天要变了。暹罗的使者,缅甸的使者,澜沧王国的使者,大明的使者,一拨接着一拨的到来,紧随他们其后的是法兰西的使者,英国东印度公司的使者,如今连满清鞑子的使者,荷兰东印度公司的使者都踏上了安南的土地。
如此众多的各国使者,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出现这里,看着这种景象,还真是比“万国来朝”还要来得壮观。
可是,黎维褀知道,这种“万国来朝”的景象并不好看,反而有点残酷。无论是以大明为首的南洋条约组织,还是满清鞑子,都不是他小小的一个安南可以轻易得罪得了的。
至于法兰西、英格兰等国的使者,路过打酱油的小痞子而已,驻扎于升龙、富春两地,观望风色,随时准备落井下石,跟胜利者一起分一杯羹。
不过,王座之上的黎维褀一边忧心忡忡的想着,一边自嘲了起来,他明明只是这个国家名义上的最高统治者,却还在为安南的外交政务操心费神,真是可怜可笑。
纵然郑王不肯收留大明战败的将领又如何,这一切根本于他没有任何关系。
无论任何一个国家的使者,对居于王座之上的他,都仅仅只是抱有一种最基本的尊崇和礼貌,对于实际上的外交事务,则压根儿没有搭理他的意思,而且他们也知道,就算搭理他也没用。
安南的黎氏王朝在很早的时候便被分裂为越南、越北两大势力,越北以郑氏家族为主,越南则是阮氏家族当政,两大政权争锋相对,长年敌视,反倒是王朝名义上的统治者彻底的被架空,完全成了一个摆设。
因此,无论是那个国家的使者,都要同时奔赴于升龙和富春两地,方能及时的掌握安南未来的动向。
升龙城里,郑氏集团的当家家主郑王,也就是安北国实际的统治者,已经完全的陷入一片苦恼之中。在两个鸡蛋上跳舞,两个鸡蛋都不破的政策,已经在南洋条约组织成立的一刹那宣告破产。
大明使者的意见非常的简单,安南国身为大明藩属,该是表明立场的时候了,要么与满清政权彻底决裂,加入南洋条约组织的阵营之中,那么让大明在这里重设郡县制。
大明使者的每一句话都是灼灼逼人,什么叫做重设郡县制,郑王可是记得很清楚。当年大明强盛之时,甚至吞并安南,但是派遣的官吏贪腐成性,逼得安南遍地狼烟,使得明军陷入战争的泥潭中不能自拔,最后不得不撤兵了事,也使得安南得以自成一国,黎氏王朝得以建立。
如今,大明使者再次信誓旦旦的说道,如果不加入南洋条约组织,就吞并他的国家,这要他如何不胆战心惊,气愤非常呢。
同时,缅甸、暹罗、澜沧王国也气势汹汹的说道,绝对服从组织的命令,如果安北不肯屈服,他们将毫不犹豫的出兵。
听到他们的话,郑王差一点当场把桌子砸到这几名使者的脸上去,见过欺负人的,没见过这么欺负人的。
不过,能够成为一国的实际统治者,这点控制情绪的本事还是有的,但见他言笑晏晏的送走几名使者,然后迎来了另外两名使者。
细细看去,只见其中一人风姿儒雅,除了那一条大辫子外,倒还真有一副风流名士的味道,若再看得细一点,此人不正是周昌么。
不久前,此人尚在北京,怎么这么快的功夫便到了安南,先不说其中的路途遥远,仅仅凭着郑成功控制的海面,李定国驻扎于广西,他要轻易来到升龙城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不过,如果人们能够再看看他身边的哪位红夷,只怕立时便会了然。
这名红夷正是出使北京的东印度公司高官,巴达维亚评议会的议员之一。正是借着荷兰的快船,周昌才能如此快捷,也才能够躲过郑成功舰船的拦截。
当然,所谓的快捷也仅仅只是相对于他从陆地上跋涉而言,实际上还是耗费了不少的时日。
不过,也正是这一路行来,周昌对所谓的红夷有了更加深刻的了解。他知道,荷兰所在的国家离这里远在万里之遥,在地图上,他更知道,中国和荷兰两国根本就是身处于大陆的两端,而这块大陆东西的长度不知几万里。
也正是在这条船上,他知道地球居然是圆的,因为人家红夷都绕地球跑过好几圈了。然后在这浩瀚的见闻面前,他原来的知识系统几乎陷入崩溃,在面对这些红夷的时候,他倏然间不知道谁才是真正的乡巴佬。
正是这一连串的打击,如今的周昌,在郑王面前,少了几分倨傲,多了几分谦逊,他已知天外有天,又何必再做那夜郎自大的形态呢。
或许正是这份谦逊,一下子就让郑王生出了几分好感,只见他屏退众人,仅留下几位使者,模样儿显得格外亲热。
看着他的神色,那些心思玲珑的侍者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一丝异样。郑王对待前后使者的不同,使得他们几乎可以断定,越北已经做出了选择。
想到这里,那些侍者隐隐的觉得有点不安,大明余威尚在,如今更是联合了缅甸、暹罗、澜沧王国,这真的是小小的一个越北可以抗衡的吗?
北方的满清鞑子实力虽强,但隔着一个大明,他们又能做得了什么。一名侍者悄悄的堵在墙角下,隐隐约约的听见里面说道,“汉人无状,忍无可忍。”
“安南出兵于南,大清出兵于北,定可一举攻破伪明,到时候缅甸、暹罗、澜沧不过土鸡瓦狗一般,则郑氏一族大业可成,若是家主有意王位,我天朝上国也定会鼎力相助,其实,纵然割土相赠也无不可。”
听到这句话,那名侍者神色大变,神仙打仗既是他们这些凡人可以插手的,看看缅甸的下场,这便是一个经典案例。若是与各国使臣虚与委蛇,等到大局已定的时候再参战,或许越北还能保全,可若是郑王贪婪大明国土,只怕难以承受四国同盟的雷霆之威。
到时候恐怕不是什么郑氏一族大业可成,而是全族上下,满门抄斩吧。
想到这里,冷汗涔涔而下,或许他得预先谋图后路才是,免得跟越北郑氏一门一条路走到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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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龙城,周昌下榻处,酒香四溢,整个使团都陷入一片欢欣的氛围之中。此刻,只要是个明白人都能看得出来,在这场外交战争中,满清和荷兰的使团大获全胜,虽然至今还没有任何明显的消息传出来,更没有像南洋条约组织一样大张旗鼓,可任谁都知道,安南郑王势力投向了清兵的怀抱,那场秘密会谈和满清、荷兰使团的欢喜模样便是证据。
周昌打开窗户,看向驿馆外贼头贼脑的安南人,然后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瞧他们的模样,那里有一点过路或是做生意的样子,分明是各个势力派遣过来的探子。
可惜,这些安南人显然是第一次看见如此多的使节抵达升龙城里,更是第一次充当其他势力的探子,明显的对这个身份很不习惯,每一个动作都是那么的做作,简直就是在自己脸上贴了探子两个字。
他相信,如果是在京城里,那些勋贵们的机灵家丁,只怕也要比这些安南探子们强上不少。
正在此时,荷兰使者摇摇晃晃的走了过来,把杯中的美酒一饮而尽,然后朝着窗外一看,也看到那些贼头贼脑的安南人,于是用他蹩脚的汉语,一字一句的说道,“那些是探子,清使大人,我们必须把他们赶走,不能让他们窥视到我们的秘密。”
周昌摆了摆手,很是淡然的说道,“不,我们来到安南不是要进行什么秘密行动,我们与郑王之间的友好关系,是光明正大的事情,不用害怕别人知道。再说了,你不觉得让伪明使节知道我们与安南的郑王保持着良好的关系会更加有趣吗,如果他们再从中产生什么误会,不是会让升龙城里的故事越发的好看,也越发的不可收拾吗。”
他一边说着,嘴角一边浮现出一抹得意的笑容,仿佛他根本就是故意把这份欢喜的气氛透露给其他势力知道一样,仿佛安南已经跟满清、荷兰结盟,大势已经宣告判定。
荷兰使节想通此节,忍不住说道,“清使大人,你真聪明。”
周昌淡淡的笑了,也不再去看那些探子,而是看得更远,看向大明使节所在的地方,紧接着,轻轻的抿了一口酒,嘴角边的笑容更加浓厚了。
对这股笑容之中的意味,荷兰使者似乎知道得很清楚,只听得他又是问道,“清使先生,你真的确定要这么做吗?”
“当然,如果你听说过班超出使西域的典故,便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要想让安南彻底的倒向我们这一边,就要完全断绝他们的退路。”
“你们中国的典故真多!”荷兰使者满怀佩服的说道。
听到荷兰使者的话,周昌心中满怀骄傲,仿佛从老祖宗的典籍中找到了一丝慰籍,至少相比于这些红夷对地球的了解,他也拥有值得骄傲的地方。
当他再次把目光看向窗外,倏然间,看到黑夜之中闪过一丝火光,紧接着,越燃越大,渐渐的成燎原之势,再也不可遏制。
嘈杂的叫嚷声不停的传来,升龙城中居民慌乱的四处寻找水桶,疯狂的扑向火焰。看着那些乱成一团的居民,周昌淡淡的笑着,丝毫没有让人出去帮忙的意思。
荷兰使者笑着说道,“清使大人,你真是太邪恶了!”
周昌不以为意的说道,“无毒不丈夫,要成大事,就必须硬得下心肠。密室中的协定终究不太可靠,但若是逼绝了郑王的退路,他便不得不跟我们合作!”
荷兰使者默然。
正在此时,一名打探消息的侍卫匆忙的跑来,开口就是说道,“伪明、暹罗、澜沧、缅甸使者出城游玩未归,驿馆之中只是杀死了一些护卫,烧死了一些杂役。”
荷兰使者脸色微变,说道,“那我们白干了吗?”
周昌又打开折扇,在这个并不冰冷的天气里扇了扇,然后说道,“无妨,死与不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安南绝对脱不了干系,现在郑王纵然想反悔,也是没可能了。”
荷兰使者恍然大悟,忍不住用中国人的习惯,大喝了一声,“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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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南城外,四国使者把酒言欢,好一派悠闲的味道。
正在此时,一名护卫纵马狂奔,突入筵席之中,煞是破坏气氛,他满脸是血,浑身是伤,一脸焦急的模样,众人一惊,当即便要将他拿下。
幸好大明使节居然认得此人,这才容他细细汇报而来。只听得那人风急火燎的说道,“禀告各位大人,安南人突然率大队兵马杀进我等使团驻扎的驿馆,弟兄们抵挡不住,只得败退。在我们退出升龙城时,发现那些安南人四处纵火,已经把我们的驿馆给烧了,请各位使节大人快快撤离,说不得他们的追兵已经杀出来了!”
缅甸、暹罗、澜沧三国使者听闻之后,勃然大怒,当即摔了酒杯,厉声喝道,“安南当真以为我四国同盟不敢灭他么。”
此时,倒是大明使者黎维祚显得更加镇定,放下酒杯,说道,“越北郑王这是要跟咱们撕破脸皮了,如此也好,我南洋条约组织成立以来,还从未开刀,如今便拿这个郑王作为祭品。”
大明使节开口闭口皆是郑王,丝毫不提安南的正宗国王黎维褀,分明就是要把越北的郑氏集团孤立起来,各位使节都是心中了然,也是纷纷应和,紧接着,率领残余的使团人员,朝着南面奔去。
没过多久的功夫,安南国,富春城,阮主拍额大笑,“郑王自取灭亡,真是天助我也!”
当即,安南国的另一大势力宣称,加入南洋条约组织,讨伐大逆不道的越北郑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