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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国倾城之摄政王福晋全文阅读

作者:弦断秋风     清国倾城之摄政王福晋txt下载     清国倾城之摄政王福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节 清洗前兆

    七月盛夏,闷热难耐,我一动不动地坐在荷塘边的石凳上,尽管夏季的微风拂面,稍稍带来一丝池塘水气的凉意,然而我的心头仍然烦闷不止,阿娣静静地侍立一旁,看着汗流满面,却拒绝她上前擦拭的小姐,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劝说才好,因为自从上午那个叫做哈乌达的正白旗侍卫统领又一次从宁远前线赶回汇报了最新情况之后,小姐就一直保持呆若木鸡状,也不知道她究竟在思考着什么耗费精神的问题,所以自己也不便贸然询问。

    我回想着方才哈乌达神情紧张的禀报:“皇上已经天威震怒,下旨令郑亲王火赶往宁远前线,替回王爷,并责令王爷与肃亲王,豫亲王,阿巴泰,岳托,硕托三位贝勒立即返回盛京,等待旨意落……”

    听到这里时,我沉着脸,一言不,径自用手指上的金护甲摩擦着石桌的桌面,出一阵轻微的脆响,实际上脑海里却在一幕幕地过滤着从去年冬天一直到眼下的七月之间所生了一连串的局势变化:

    崇德六年冬,皇太极下定决心拿下孤悬于山海关外,辽东境内的最后一座由大明控制的重镇宁远,因为谁都可以清楚地看出眼下大清所处的尴尬形势,只要山海关一日不破,那么大清就一日无法在关内立足,即使攻取多少座中原城池,最终也无法在中原占据一尺一寸土地,只能掠夺一番返回关外。

    这些利润虽然极其丰厚,但是与挥师入关,定鼎燕京,一统中原比较起来,无疑是蝇头小利,显得那么微不足道,而眼下对于野心勃勃,励精图治,日日厉兵秣马,准备一展宏图的皇太极来说,的确是一块大大的心病,可以说,宁远城作为横亘在山海关前的最后的坚实的屏障,就让皇太极犹如骨鲠在喉,昼夜难以安枕。

    要想直抵山海关下,必先控制宁远,而偏偏自从四年前祖大寿投降大清,拱手献出锦州之后,只身逃回宁远的总兵吴三桂不但没有得到崇祯的任何惩罚和降罪,反而由于守卫宁远及时,抵御住了清军的顺势强攻[其实那是吴三桂在给崇祯上的奏折中为了抵消罪责而故意的夸大其辞,当时多铎确实曾经派了一拨兵马前往宁远城外巡逻了一番,但那纯粹是疑兵之计,为了防范不甘心失败而心存侥幸的宁远守军赶往锦州突袭尚且立足未稳的清军罢了],被崇祯下旨褒奖,还提升为蓟辽提督,官至二品,虽然眼下这个提督的管辖范围小得可怜,远远不及当年袁崇焕的风光,但也足以令年纪轻轻就飞黄腾达的吴三桂感激莫名,誓精忠报国,肝脑涂地了。

    由于吴三桂出身于官僚武将世家,而偏偏明朝有文人统兵为帅的传统,之前的熊弼辉,后来的袁崇焕,无不是饱学之士,进士出身,这股风气无疑影响到了时代官僚的吴家,所以吴三桂自幼就勤学苦读,饱受儒家忠君爱国的高尚思想的熏陶,自然也是个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的爱国将领,所以在这四年间,无论皇太极多少次去书招降,都没有任何结果,所有求贤若渴之书无不石沉大海,于是皇太极一怒之下,下定了武力解决宁远的决心。

    由于吴三桂颇有雄才,带兵方面和军事能力多少领悟到了袁崇焕的一些精髓,所以这四年间,他带着五万关宁铁骑,在宁远内外修建了无数堡垒工事,壕沟陷坑,还把本来就十分坚固的内外城墙一再加高加厚,俨然是铜墙铁壁一般,还在城内囤积了足够应付半年封锁的粮草军械,摆开了一副严防死守,绝不妥协的架势。

    皇太极终于琢磨出来了攻取宁远的唯一可行性策略,就是边移动驻防边屯田,在解决了自己的粮草长期供应问题之后,一点一点地蚕食宁远周围的大小据点和卫城,最后进逼宁远城下,将其团团合围起来,断绝宁远与外界的一切联系,保持长期对峙,直到逐渐消耗尽明军所储备的实力。

    当形势进入到严峻的地步时,崇祯定然会焦急万分,派大军出关救援解围,到那时最擅长野战和奔袭突袭战术的八旗军队,就可以从容不迫地来编制起一个口袋阵来,等大明援军进入后,立即封上口,来个分割消灭,这就是典型的“围城打援”战术,而军事历史的各个著名战役无不告诉后人,这个战术实在是上上之策,几乎是屡试不爽,可谓高明至极。

    多尔衮自从崇德六年秋率大军向宁远进之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指挥腰里别着早已准备好的镰刀将士们飞马赶到宁远城外的大片农田里,趁明军一时反应不及,来了个大肆抢夺丰收果实,三下五除二,将农田里被秋风席卷起一层层金黄色浪花的成熟麦穗统统割了个干干净净,当不劳而获的满清掠夺者们满头大汗,喜气洋洋地往回押运着大批粮食返回驻地时,宁远城里的百姓们眼见辛苦了一年,眼见丰收了的粮食被抢了个一干二净,顿时一片大哗,个个痛心疾,叫苦不迭,要求守城明军替他们追讨回来辛苦所得。

    吴三桂当然不是泛泛之辈,以他的精明如何不能看出这些清军明目张胆地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大肆抢割丰收粮食时的阴谋?既然清军如此猖狂就自然有他们猖狂的道理,看不见的地方说不定正隐藏潜伏着虎视眈眈的伏兵们,就专门等着沉不住气的关宁军出来袭击他们押送粮草的队伍,借机赚取更大的利益,以吴三桂的精明,又怎么能轻易上当?

    但是狡诈更胜一筹的多尔衮算准了一切,稳稳地坐在中军帐中,微笑着想象着吴三桂里外不是人的狼狈窘境。因为这盘棋局,从一开始起就注定他是赢家:如果吴三桂沉不住气派兵出战了,那么埋伏周围的清军定然会来一个畅快淋漓的伏击战,然后故意留出一个口子,让溃败的明军向宁远城门逃去,浩浩荡荡的八旗精锐在后面紧追不舍,这时候他吴三桂究竟开不开城门?开城门就要冒着被清军一挟而入的风险;而不开城门,眼睁睁地看着自家的将士们惨遭杀戮,死在近在咫尺的城门口,这样让吴三桂以后如何保持牢固的威信?

    照多尔衮的算计,吴三桂多半会紧闭城门不出,因为在强悍异常的八旗骑兵面前进行野战,无疑和自寻失败没有任何区别,吴三桂如果脑子还有一丝清醒,就会扬长避短,收缩防守,依靠坚城固垒抵御。但是对于吴三桂大大不利的一点是:城外所有粮食损失殆尽,这也就意味着宁远城最多可以坚守半年,而获得了大批粮食的清军,则可以从容不迫地在城外轮流防守,逐渐缩小包围圈,这样比消耗比下去,那么最后宁远城恐怕不等被清军攻破,就早已经遍地饿殍,人人相食了。

    果然不出多尔衮所料,吴三桂经过短暂而头痛的思索后,立即做出了闭门不出的决定,尽管这个决定是黯然和痛苦的,但是更多的是无奈,因为即使自己派兵冒险出击,也几乎没有任何抢回粮食的可能,与其消耗实力,不如干脆放弃城外的粮食。毕竟攻坚战事绝对是清军的弱项,更兼红夷大炮数量少得可怜,要想强取宁远,恐怕是痴人说梦,看来唯一的希望和盼头就是“固守待援”四个字,看看究竟等到何时吝啬的崇祯皇帝能够组织起援救大军来解局了。

    于是乎两个军事才能相差无几的统帅一个在城里,一个在城外,愣是保持着棋逢对手的高手风范与矜持,整整一个冬天过去,居然一场大的交兵和战事都没有,多尔衮知道以吴三桂善于忍耐的性格恐怕就算是天天派人去城下叫骂,甚至送去胭脂水粉,女子内衣都没有办法让吴三桂动怒出兵;而吴三桂也知道多尔衮隔三差五地派兵过来袭扰也不过是让他消耗消耗滚木擂石,箭矢弹药等不可再生资源,根本不指望着能拿下铜墙铁壁的宁远城;这一个较劲儿,就一直持续到了春暖花开。

    崇德七年春,皇太极又不紧不慢地派济尔哈朗为帅,带领另外一部分八旗军队去宁远外围换防,在冰天雪地里饱受一冬天北风凌虐的多尔衮和豪格等人带着疲惫不堪的将士们回到盛京修养生息,可是辽东的春天是极为短暂的,刚刚过去两个月,炎热的六月盛夏就来临了,这时皇太极又开始新的一番可恶的轮番驻防政策,再一次调动军队,由多尔衮为主帅,豪格为副,与多铎,岳托,硕托,阿巴泰汇合之后,浩浩荡荡地再一次奔赴宁远前线,被替下来的济尔哈朗乐不可支地率领自己的镶蓝旗回盛京纳凉休整来了。

    由于此时关内的崇祯正处于焦头烂额的状态中:陕西的李自成自从高迎祥死后,被余部拥戴为领,在短短的数年间死灰复燃,而且在大明这块虽然广袤无垠,但是已经贫瘠干旱的枯草地上燃烧起了一把农民起义的熊熊烈火,简直有燎遍万里河山之势。连下陕西,湖北,河南等大片土地和重要城池,更是残忍无比地在攻破开封之后,将俘获的福王,一个脑满肠肥的家伙一刀宰了,大卸八块,扔到大锅里与鹿肉一道烹煮,然后分别赏予有功部下享用,还美其名曰“福禄宴”。

    而闻知开封城破之后,算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封疆大吏杨嗣昌知道逃回去一定会被崇祯夷灭九族,于是在自己的衙门里悬梁自尽了,算是落了个烈士的光荣,可是如此一来,崇祯手里可用的棋子和将才就只有关外的吴三桂和关内的洪承畴了,但是眼见吴三桂被清军团团围困半年有余,马上就要粮草殆尽,崇祯却想不出任何办法,因为洪承畴和大部分明军主力都被牵制在了中原战场,无法脱身,这足以叫崇祯愁白了头,看着朝堂上那些碌碌无为,尸位素餐的文恬武嬉们,恨不得挨个踹上一脚。

    此时宁远城里的吴三桂陷入了更为困窘的境地中,因为从去年多尔衮率军气势汹汹地过来割光了所有的麦田,到现在已经过去了足足九个月的时间。本来粮草储备按预计是够半年之需,不过在吴三桂的精打细算之下,士兵们从每天两顿变成每天一顿,由原来的干粮变成可以照得见月亮的稀粥,勉强地多支撑了两个月,但是从上个月起,公仓的粮食彻底殆尽之后,他不得不纵容军士们去抢掠百姓家里的粮食。

    可是要知道由于去年的麦子统统被清军收割干净之后,百姓们也是靠着饥一顿饱一顿,从牙缝里省一点粮食才勉强撑到现在。大多数贫民早已断粮多日,靠树皮草根充饥了,个个面露菜色,就算是明军如何搜刮,也弄不出丁星粮食来,于是乎军士们只得靠杀马充饥。吴三桂在傍晚时分走入军营驻地,只见到处都是啃食马肉的饥饿将士,他不由得紧紧地皱起了眉头,因为他知道,如果援军再不到的话,恐怕再等半个月,将士们就要吃人肉了。

    可是谁曾想到,本来陷入僵局的战局竟然悄悄地生了微妙的变化,这个变化任谁都不会想到,已经陷入绝境的吴三桂居然能够通过这个变化终于窥探到了黎明的曙光。

    由于驻扎在宁远外围的满清八旗人数众多,已经达到七万之众,并且大多数都是预备伏击援军的精锐骑兵,所以虽然士兵的口粮不愁,但是马匹的草料却紧俏起来。虽然眼下正值酷热盛夏,周围方圆十里的野草基本上被消灭殆尽,眼见脚下的地皮渐渐荒芜起来,多尔衮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万一大明的援军飞袭而至,那么饿得腿软的战马如何驮载将士们拒敌?

    中军大帐中人头攒动,将星熠熠,汇集了大清一多半的高级将帅和各位身份贵重,手握兵权的旗主,多尔衮和大家一商量,最后一致通过让各旗每牛录里各抽十人,各由一名将校率领,轮流去更远的地方牧马休整,以备军需。

    这个计划看起来似乎没有什么破绽,可是谁能想到,具体实施起来却遇到了意想不到的变故和麻烦,所谓阳奉阴违,正是如此。前几批被分配去牧马的兵士们到是老老实实地完成任务回来了,可是偏偏后面几批兵士们那里就出了不大不小的篓子:

    原来这些兵士们动了侥幸心理,眼见远离大营和将领的看守,便动了思乡的念头,趁着无人知晓,假公济私,悄悄地溜回趟盛京,享受一下媳妇孩子热炕头的乐趣。当然眼下正值酷暑,热炕头是享受不到了,但是忙里偷闲,和媳妇亲热亲热还是正值青壮之年的男人们的乐趣。

    结果有样学样,大家互相攀比,竞起效尤来了,其先三五个还不被人现,到后来变成数十上百了,等到几位正聚集在军帐里对着地图沙盘研究作战方针而殚精竭虑的将帅们终于接到这样的汇报而惊愕不已时,消息早已传到盛京城的皇宫里去了,而皇太极不出意外地勃然大怒,大骂各路将帅昏晦麻痹,治军无方,罪无可恕。

    更让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是,皇太极居然一反常态,连正在与明军对峙的关键局势都不顾,一道谕旨由风驰电掣般地度,被送入多尔衮的中军大帐之中,等忐忑不安的众位将领跪地听旨后,才知道皇太极决定来一番大清洗,这无疑是暴雨来临之前的先兆,厚重铅黑的乌云已经逐渐笼罩过来,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皇太极的谕旨中先是一番雷霆万钧的痛骂,但奇怪的是,他并没有立即宣布哪些个人要被严厉惩罚,而是让每个被参的将领们各自拟定各自应得的责罚,这一招无疑是咄咄逼人的。

    从哈乌达的口中得知:多尔衮自己拟定,并上交给皇太极的“认罪状”上,赫然写着一个“死”字!

    “怎么会这样?”我接过哈乌达呈上前来的奏折抄件,展开来一看,只见上面工工整整地写着简短的几句话:

    “臣以敌兵在宁远城中,皆就他处牧马。若来犯,可更番抵御。是以遣人归牧,治甲械。旧驻地草尽,臣倡议移营就牧,罪实在臣,是以当死!”

第二节 童言无忌

    看到这里时,我的手猛地一抖:多尔衮这是什么意思?这可不是闹着玩的,随便说句“奴才罪该万死”,再磕几个响头就能被皇帝心软饶恕的,因为皇太极不是后来的康熙,而多尔衮也不是明珠高士奇之流,如今这个局势,明摆着就是皇太极已经磨刀霍霍,准备拿他开刀了,这可以说是“危急存亡之秋”,他怎么能写出这么一份前言不搭后语,自相矛盾的请罪折来呢?

    “王爷有没有什么话交待的?”我簇着眉头问道。

    “回福晋,王爷叫奴才带四个字过来,以便让福晋尽早宽心。”

    “哦?哪四个字?”我顿时一愣。

    “法-不-责-众。”

    我立即醒悟过来,看来多尔衮的心智还是被我低估了,原来这份请罪折只不过是虚晃一枪,他真正的目的是拉上所有参与此事的将帅们一起下水,让谁身上都不能干净,撇不清干系,如果皇太极要是想处置他的话,势必也要同样处置所有人,而这些人则占了目前朝廷一半以上的势力,甚至包括皇太极自己的势力,这让皇太极如何是好?

    只要稍微一个处理不当,就会引朝野动荡,时局不稳,皇太极的宏图大业,雄心壮志,入主中原,就会悉数化为泡影,甚至自己也会变成自身难保的泥菩萨,这些严重的后果,皇太极岂能考虑不到?其实皇太极的心未免太急了一点,效果很可能适得其反,而多尔衮这看似被动的一着,却暗藏锋芒地将了皇太极一军,可谓厉害至极。

    哈乌达退去后,我静坐良久,终于舒了口气站起身来,抬头望了望随着闷热的夏风微微拂动的柳枝,忽然将它和我的丈夫联系起来,的确有些相似之处:这垂柳细枝,看似柔弱,却极有韧性,当狂风肆虐时,坚硬的松针桦枝都会不堪强风的摧残而折断,只有长袖善舞的柳枝,风静之后依旧安然无恙,笑看春风。

    “小姐,你说皇上会不会把王爷怎么样……”阿娣小心翼翼地问道,她随我来到盛京已经五个年头了,满汉语言都已精通,所以很清楚地听明白了方才我和哈乌达的满语对话。

    我的嘴角弯起一道弧线:“以你看来呢?”

    “奴婢妄测,想来王爷如此做法必然经过深思熟虑,所以定然能逢凶化吉的。”她边猜测着边回答道。

    “凶也许可以化掉,但是‘吉’却未必,现在看来,只能但求无过,不可期盼有功了。”我望着柳叶,像是在自言自语。

    “但愿能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我伸手撷取了一片看起来色泽最为翠绿的柳叶,搁置在唇边,轻轻地吹鸣起来,一阵悠扬悦耳的曲调柔和地飘逸着,在熏热的微风中弥散而去……

    刚刚回到自己的院里,宫中就来了太监,原来是哲哲找我去宫里聊天叙话,我有点奇怪,为何早不找,晚不找,偏偏正是这节骨眼上找呢?此时也许宫苑的天空之上正笼盖着一层厚厚的阴云,压抑得每个人都透不过气来,身为后宫之主,哲哲怎么可能感受不到一点沉重的气氛呢?

    步入清宁宫的内院,只见到哲哲正倚靠在一张藤椅上,由几个宫女帮她打着扇子,后面的大树上,几个太监正爬在梯子上,手持粘竿,在仔仔细细地清除每一只鸣叫吵人的知了,这夏蝉也有趣,同样是东三省,黑龙江和吉林都不见踪影,唯独进了辽东,就逐渐热闹起来,论气候而言,辽东确实不算是个好地方,所以凡是见识过中原的繁华似锦和江南的湖光山色的人们,无不渴望着能够尽早脱离这个塞外苦寒,夏季酷热的地方。

    哲哲并不像往常一样满头珠翠,而是随意地挽了个海螺髻,斜插了一只凤钗,浑圆明亮的珠子穿成一串,微微地摇荡在脸颊旁,少了些雍容华贵,但是显得青春不少,然而与此不相配的是,她的脸色略微犹豫和烦闷。

    对面正坐了一位身材丰腴,夏装凉薄的女人,正背对着我,但我不看她的脸也知道她是庄妃,

    她手里拿着一把团扇,正慢悠悠地摇着,不知道此时她的心里是否也是如此悠闲自得?恐怕是装出来的吧?

    “给皇后娘娘,庄妃娘娘请安!”我正对着哲哲矮身行礼,她见到我来了,脸上总算有了些笑容,阴霾渐渐散去,“哦,熙贞来了,快起来吧!”

    大玉儿闻声也欠了下身子,等我走到跟前,在哲哲指给我的椅子上坐下来的时候,她平和的神色中带着温煦的笑意,“妹妹总算来了,我和姑姑也等了好久呢!”

    几个月没见,大玉儿似乎又丰满了一些,一脸富贵模样,好像皮肤更白皙了,眉毛显然精心地修饰过,弯弯的煞是好看,她明亮的眼睛里丝毫看不出敌意和阴险,反而是友善占据了更多,我也用同样的眼神看着她,“许久没见姐姐,今日一见之下,只觉得漂亮更胜往日啊,肯定是保养有方,不知道能否透露一点,也好让妹妹沾沾光。”

    “这是哪里话啊,我眼见就是奔三十的人了,再怎么保养也及不上妹妹青春貌美啊,”她伸手从桌子上的银盘里取了一捧红润亮泽的樱桃,送到我的手中,“快点尝尝吧,这还是前年我们几个一起在清宁宫的后院里栽下的果树,想不到今年结了这么多果子,吃都吃不过来,你要是不过来帮帮忙的话,恐怕都要浪费了。”

    “哦?想不到当时我们栽下的那些棵樱桃树不但活下来了,还硕果累累的,看来我真是有口福啊,一过来就可以大吃大喝的,也总算是自己尽了一份力,这分享起收获的果实来,我还是不客气的,呵呵。”我用手帕托着,往嘴巴里填了一大口。

    “唔,果然好吃,酸甜适中,又格外新鲜,看来以后要多往这里跑了。”我边吐樱桃核边望着一脸与其说是笑还不如说是苦着脸的哲哲,难道她也在为眼下的眼中局势担心着?

    “我看娘娘的脸色不大好,是不是身子不舒服啊?这天气太过闷热,应该多喝点金银花或者菊花茶,不然会上火生病的。”我关心着问道,并不提她的男人和我的男人之间的矛盾和眼下的僵局,让她自己提起来再好不过了。

    “唉,”哲哲叹了口气,掩饰不住眉宇间的忧愁:“皇上这段时间脾气很是不好,每天看这个不顺眼看那个不舒心的,不知道有多少个奴才们倒了霉,现在几乎谁看到他都吓得直哆嗦,恨不得立即钻到地底下,我劝了好多次,却没有一点用,你说这可怎生是好?”

    “是啊,姑姑都不敢劝皇上了,我就更加插不上嘴,现在整个宫里都人心惶惶的,大家走路都蹑手蹑脚,大气不敢出的,生怕惹着了皇上脑袋搬家呢。”大玉儿附和道,一脸忧国忧民的无奈状。

    “是吗,哪个不知好歹,惹皇上生气了?”我明知故问,在这类事情上,就要装作糊涂,才不会自找麻烦。

    “咳,谁敢惹皇上生气啊?那不是活得不耐烦了,”哲哲停顿了一下,然后语气沉重道:“你还不知道吧,海兰珠自从八阿哥夭折之后,就一直半清醒半糊涂的,直到去年总算好转起来,精神是没有问题了,但是身子骨算是彻底垮了,经常大病小病的,一直就好不起来了。”

    “可是,可是我春天的时候看到她的精神头还不错,脸色也挺好,虽说没有以前活泛了,总归也不至于……”我一面疑惑着一面回想着两三个月前的海兰珠,这个苦命的女人,难道这就是天意吗?怪她福薄命浅,暗暗掐指一算,啊,好像历史上的她就是在崇德七年病死的,不会是这几个月吧?

    “当时我也是那么想,以为她也许可以好起来,可是前几天又倒下了,这一次太医悄悄地对我说,恐怕宸妃她……她撑不过今年秋天了。”说着这些话时,哲哲的语气显然有些艰难,显然她也是很同情海兰珠的。

    “那……那皇上知道这一层吗?”听哲哲话中的意思,好像皇太极并不知道海兰珠的情况已经严重到了这种地步。

    “本来打算告诉皇上的,可是你不知道,皇上这段时间身子似乎不大好,所以我只得嘱咐太医,暂时把海兰珠的病说得轻一些,以免皇上听了忧急,弄不好引了病症,可就麻烦了。”

    “哦?”我闻言一惊:“皇上龙体不豫?究竟是什么病症,太医们怎么说?要紧吗?”我现在明白了,原来哲哲的忧虑并不是为了海兰珠,而是她的男人,作为妻子,这无疑是最为担忧的一件事。

    “说严重也不严重,但是却棘手得很:皇上上个月一次批阅奏折到深夜,突然流了很多鼻血,费了好大气力才止住,不过奇怪的是,这次鼻血流过之后,他就感觉头晕眼花,走路时偶然也会有眩晕;这个月以来,鼻孔又有两次血流不止,眼前黑,前后换了多少个太医看过,都摸不准是什么毛病,你说怪不怪?”

    “是有些奇怪,不过也不必过于担心,恐怕是过于紧张了,毕竟皇上刚过半百,龙体强健,精力过人,只要不过度操劳,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这流鼻血,可能是天气燥热,再加上前线战事冗繁,让皇上操心劳神,才导致的吧?也许天气转凉就没有什么大碍了,凡事要往好处想嘛。”

    哲哲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轻轻叹着:“也许是我大惊小怪了,毕竟太医也没有说皇上的病有多严重,往宽处想想,也许以后慢慢地会自己好了也不一定,毕竟皇上的身体还不错……”庄妃也在旁边劝着“熙贞妹妹说的有道理,可能是姑姑太过于忧虑了吧,皇上春秋鼎盛的,去年麟趾宫的贵主儿刚刚给皇上添了个十一阿哥博果尔呢,皇上当时还说要看着小儿子长大上马提刀杀敌呢,又怎么会食言呢?”

    “是啊,君无戏言嘛,娘娘尽管宽心好了,多劝劝皇上注意休息,不要太过劳累,毕竟有这么多王公贝勒,兄弟子侄的,替他征战沙场,哪有那么多操心的。”

    我嘴巴上说得轻松,实际上却是故意让哲哲和大玉儿放松对于皇太极病情展的警惕,这皇太极近几年来越肥胖得厉害,加上人过中年,必然会有心脑血管一类的疾病,这类病其实是很危险的,比如心脏病,脂肪肝,脑血动脉粥样硬化,脑血栓之类的,一旦作起来,足以致命猝死,尤其皇太极又是脾气暴躁,容易怒的人,面临这样的风险就比正常人更大了些,古代中医把这类疾病统一称为“风疾”,这是很难治愈的病症,假日我把皇太极随时会死的消息透露出来,估计哲哲和大玉儿会吓得昏厥过去。

    想到皇太极的病情展得如此之快,我心里一阵快意,看来是天不假寿啊,假如历史上的皇太极晚死一年,带领清兵入关的就不是多尔衮了,那么顺治的庙号也绝对没有那个“祖”字。皇太极即便优势占尽,唯一输给多尔衮的就是时间,他比多尔衮年长二十岁,也就注定要将这个机会留给年轻的多尔衮,我想他临死前,假如能有一星半点的时间想到这些的话,恐怕也要后悔为什么没有提前写好一道遗诏。

    历史真的做得了准吗?如果按照历史的轨迹,那么皇太极还有一年多的时间,如果从现在开始紧锣密鼓地准备那个夺嫡计划的话,想来还是不晚的,我当然不会坐视历史按照原有的轨迹进行下去,让庄妃的儿子福临坐上那个至高的宝座,当然,更要防备的就是两黄旗大臣的威胁和抵触,要知道眼下的两黄旗大臣们无不是保皇党,对皇太极死心塌地效忠,当然不愿看到皇位被正白旗的多尔衮夺去,看来现在就应该开始谋划了。

    正在思考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就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影壁后面蹦蹦跳跳地出来,看到庄妃,立即张开双臂奔了过来:“额娘!”

    接着一头扎入了庄妃的怀中,庄妃伸手怜爱地抚摸着福临小小的脑瓜,另一只手取下前襟的帕子,帮他擦试着额头的汗珠,一面埋怨道:“你瞧你,跑的一头大汗的,摔到了怎么办?”

    福临转过脸来,一双乌溜溜的小眼睛看到了我,顿时光彩熠熠,他今年五岁了,个头长得挺快,说话的声音蛮清脆的,白白净净,很招人喜欢,我看着他笑了笑,福临欣喜地叫道:

    “十四婶!您怎么在这里?”

    “快过来!让我看看九阿哥又长高了多少?半年多没见了,又会背几诗词了?”我招了招手,亲切地招唤他过来,这个福临打小就和我很是亲近,每次见到我都兴高采烈的,自从会说话之后就经常问他额娘,说十四婶什么时候能再过来逗他玩儿,这事儿被庄妃提起过的时候我还曾经大笑来着。

    福临立即从大玉儿的膝盖下溜了下来,小跑着蹿到了我的怀里,笑得咯咯响:“十四婶,我那里还有剩下的奶卷,你饿了没有,我叫人拿过来给你吃!”

    庄妃和哲哲都笑了起来,大玉儿笑着嗔道:“真是孩子话,哪有你吃剩下的东西再送人的?也不嫌丢人,快点下来,这三伏天的,别把你十四婶热到!”

    “没事儿,九阿哥愿意呆多久就呆多久吧,我喜欢这孩子,你看看,刚一见到我就急着送我吃的,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我正摸着福临胖胖的小手,准备问他最近又学会什么了没有,他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一脸好奇地望着我:“咦?十四婶,为什么你在这里的树荫里和额娘母后们说话,而十四叔却在太阳底下跪着呢?他不怕热吗?”

    “什么?!”我和哲哲,大玉儿顿时一惊,我清楚地看到大玉儿手里的一捧樱桃掉了几颗下来,而她似乎并没有注意。

    “我没有骗你们呀,刚才我悄悄地去前院里玩耍,就看见十四叔,十五叔,大哥,还有二伯家的两个哥哥正在十王亭前面的空地上跪着,天这么热,地上的石板都烫脚,他们怎么还穿着盔甲跪在那里呢?是不是他们惹祸了,所以皇阿玛才罚他们晒太阳啊?”福临稚声稚气地问道。

第三节 十王亭前

    原来早在天刚刚大亮的时候,皇太极的谕旨就传到了宁远外围的军营之中,多尔衮和几位将帅商议之后各自拟好了自己的请罪折,交由使者带回后,随即安排了一下军营中的事务,就将兵符印信转交给了受皇太极之命前来代替自己的济尔哈朗,由于阿济格正在前方指挥攻城事宜一时脱身不开,所以只得带着豪格,岳托,硕托,多铎和少量亲兵匆忙赶回盛京请罪。

    没想到他们风尘仆仆,快马加鞭地赶回盛京,前往大政殿请求面圣时居然结结实实地吃了一个闭门羹,折子早已递进去一个时辰了,可是皇太极那边却毫无动静,五个人在太阳底下跪了半天,也没有得到皇太极的片言只语,没有皇上恩准,谁也不敢擅自起来,于是无奈之下,只得继续跪在庭院里等候。

    “他们在那里跪了多久了?”哲哲神色忧急地问道。

    “回主子的话,已经有将近两个时辰了。”刚刚去打探了个大概的祺儿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天!”三个女人几乎同时一声惊呼,因为在如此毒辣的太阳炙烤下,那十王亭前的空地上无遮无挡的,石板铺成的地面恐怕炙热异常,而几个王公贝勒刚刚一路颠簸地赶回盛京,盔甲未卸,粒米未沾,就在坚硬的石板地面上跪了足足两个时辰,他们又不是铁打的身子,怎么能吃得消啊?

    “皇上这究竟是怎么了?该处罚就处罚,该训斥就训斥嘛,这呆在书房里一直不出来,难道叫十四爷他们就这样跪下去吗?”哲哲显然很不满皇太极的这种作为,“不行,就算现在皇上余怒未消,我也要去劝劝他,这天热得如下火一般,若是几位王爷都因此坏了身子,谁还为皇上领兵打仗去?”

    哲哲在祺儿的搀扶下,脚步匆匆地出去了,我知道她要去上书房里找皇太极,这样也好,毕竟眼下只有她出面才妥当,尽管我和庄妃对于多尔衮的关丝毫不逊于她,但是由于我们的身份尴尬,需要避嫌,所以谁都无能为力。

    一旁的小福临显然已经从大人的对话里听明白了他的十四叔为什么要跪在那里晒太阳,看着哲哲一走,他就急忙跑到大玉儿面前,摇着大玉儿的双膝,稚声稚气地央求着:“额娘,我们一起去劝劝皇阿玛吧,十四叔不是他的弟弟吗?就算是吵架怄气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让十四叔给他认个错儿不就行了吗?”

    大玉儿伸出手来抚摸着福临的小脑袋,看着他天真单纯的眼睛,不由得叹了口气,无奈道:“你还是小孩子,大人的很多事情你都不会懂的,现在你皇阿玛正在气头上,你可千万别去烦他,不然的话你的**就要吃板子了,你看过吃过板子的奴才,那情景吓不吓人?”

    显然福临曾经撞到过被庭杖伺候过的太监或者宫女,所以对那血淋淋的场面记忆犹新,一听“板子”二字从额娘口中吐出,顿时一脸噤然之色:“吓人,我不敢惹皇阿玛生气,也不想吃板子,打**会很痛的。”

    “那好,你就跟苏茉儿回永福宫去玩吧,一会儿额娘就会回去的。”大玉儿挥了挥手,苏茉儿立即走上前来,拉住了小福临的手,生怕这个调皮的孩子不知天高地厚跑到前庭去闯祸。

    福临显然走的很不情愿,边走边回头:“十四婶,你说皇阿玛会消气,放了十四叔和大哥他们吗?不会也叫那些凶巴巴的人拿板子打他们的**吧?”

    来我正在忧虑当中,不过福临的孩子话还是令我略觉好笑,于是我挤出了一脸笑容,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说道:“九阿哥不用担心,我保证你十四叔和你大哥都平平安安的,我都不急,你还急什么?放心吧,待会儿我再和你额娘一起去陪你玩的,听话啊!”

    “哦。”福临看我的样子和语气不像在欺骗他,于是这次讷讷地答应了一声,由苏茉儿牵着走远了。

    大玉儿看着福临小小的背影远去,这才僵硬地转回头来,我看到她的眼中写满了忧色,似乎她对于多尔衮的关心倒是出于本性,不全是装出来的,看到她这个样子,我不禁黯然地叹息着:“看来皇上这一次不会轻易地放过我家王爷了。”

    “不至于吧,毕竟眼下大清正是用人之际,皇上怎么可能自毁长城呢?”大玉儿听过我的话后自是一愣,不过显然她也渐渐看出来了这次皇太极显然不肯善罢甘休的意思,于是小心地猜测着:“我想对十四爷他们几个的惩处应该不会太重,一个是避免引起朝野对于有功之臣反受降罪的非议,再说现在皇上也不是想随便处置谁就能轻易处置的了的,毕竟他们是手握兵权的旗主王爷,要想拿他们开刀,要先看看自己手里的刀子够不够锋利,皇上不可能不考虑到这一点。”

    “姐姐说得很有道理,看来是我过于怀疑和担心了,”我心里暗道,这大玉儿显然是颇有见识和明智的女人,她虽然足不出宫,但是对于眼下的朝野局势,势力分布还是很清楚的,照她的分析看来,皇太极即使现在想来一番大清洗的话,也必然投鼠忌器,不敢过于咄咄逼人,尤其这一次精明过人的多尔衮采取了最为有效的办法,把他的儿子豪格也拉下了水,这让皇太极不得不妥协让步,因为不到迫不得已时,玉石俱焚实在是件划不来的买卖,他怎么可能算计不到这一点?

    虽然脑里在不停地运转着,但是这些话显然非常敏感,涉及到政治和男人们的权位斗争,按照后宫不得干预朝政的铁定例律,我和大玉儿彼此心照不宣,没有继续将这个敏感的话题继续下去。

    毕竟大玉儿并非善类,虽然眼下她着实是在为多尔衮担忧,可是我不可能多和她说些什么,而且她也无能为力,如果她贸然地跑去找皇太极求情,无疑就是把她和多尔衮这对旧情人的关系拿出来见光,那么岂不是纯粹的找死?何况我们都已经判断皇太极暂时不敢拿多尔衮开刀,所以唯一的应对就是静静等候消息了。

    可是足足过去了半个时辰,也不见有半点回音,莫非皇太极根本不理会哲哲的劝解?我忽然间想到:皇太极本来想拿多尔衮开刀,可是没想到自己的儿子居然也掺和进来了,着实让他左右为难,尴尬不已,于是乎正躲在书房里恼羞成怒,准备先给多尔衮一个下马威,挫挫他的锐气,再行处置。而如果这时越是有人过去给多尔衮求情,皇太极定然更加忌恨和愠怒,反而会更加提防多尔衮,这是很不利的一处。

    那么现在皇太极需要什么呢?我想在一时拿不掉多尔衮的情况下,皇太极迫切地需要一个可以体面退下的台阶,这样他才可以暂时收手,那么这个台阶应该由谁铺设呢?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决定先去前庭看看多尔衮等人的状况,毕竟这三伏炎夏的,大家都饿着肚子跪在滚烫的地面上晒太阳,都晒了将近四五个小时,要是换成我,恐怕早就晕倒过去了,况且就算不晕倒,膝盖也决然吃不消啊!现在定然是辛苦不堪。不行,我一定要去看看,要知道两个月前多尔衮出之时,似乎身子就有点虚弱,这段时间的戎马倥偬,辛苦自不闭说,就眼下跪着大半天,估计也不是他的身体所能承受得了的,万一有个什么的,可怎生是好?

    刚刚转过了大政殿的墙根儿,低着头匆匆走路的我就差点撞在一个迎面而来的人身上,抬头一看,两个人同时一愣:“范大学士?”

    “睿王福晋?”范文程显然一眼认出了我,连忙一拍袖子,准备跪下给我请安,我一把将他拉住,小声说道:“范先生形色匆匆,莫非是皇上召见?欲与您商议如何处置睿亲王和肃亲王的怠慢玩忽之罪?”

    范文程左右看看无人,这次收回了惊疑的目光,用同样的小声回答道:“正是,不知福晋为何也在此处?要是皇上知道了恐怕……”

    “我也知道这样不妥,可是我家王爷此番获罪不轻,我心急如焚,况且不忍看他们在如此烈日下长跪,想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说到这里我不禁对自己嘲讽一下:“唉,算我愚笨,我一介妇人,不得干预政事,能帮得上什么忙?只是我家王爷身子一向不好,我真怕他有个……有个什么不豫的……”说到这里我的眼圈都红了,声音也渐渐哽咽起来,作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不过这三分是虚,倒有七分是真的。

    范文程显然也被我的一把眼泪所打动,这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书生显然在梨花带雨的女人面前也有些招架不住而心肠虚软,他连忙惶恐地说道:“请福晋收泪,尽管放心,臣知道分寸,在皇上面前如何回话,早已有了计较,眼下大清正是用人之际,岂能再有损毁?臣会在皇上面前替睿亲王美言的,皇上要是知道了睿亲王对他一片忠心,又怎么忍心自折臂膀呢?”

    “如此这般,便是再好不过了,有劳范先生了,我想我家王爷日后定然会记得先生功劳的。”我摘下手帕,擦了擦眼角的泪痕。

    范文程连忙自谦道:“睿亲王一向待人宽厚,尤其重视我们汉臣,小臣岂有受恩不报之理?如此应尽之劳,也是一桩小事,还望福晋不要记挂心上,为外人道起。”

    我心里一哂:老狐狸,我当然知道你既想讨好多尔衮又怕惹祸上身,你如此谨慎,难道我就昏了脑袋吗?这种见不得光的私下底交谈,我怎么能泄露出去半分,给大家找麻烦呢?嘴巴上却诚恳地说:“谢大学士提醒,我自有分寸。”

    范文程正欲离去,忽然又看了看四周,压低嗓门道:“那庭前皇宫侍卫不少,小臣斗胆劝福晋一句:最好不要贸然前去,否则不但于事无补,反而让皇上将疑忌扩及到福晋身上,恐怕以后更加寸步难行了,不妨先躲避一下,然后寻机回后宫去。”

    我点了点头:“我明白,先生快点去吧,不然皇上等得不耐烦了。”

    “福晋小心吧。”范文程转身望上书房而去,身影很快消失不见了。

    虽然多尔衮没有对我提起过,但是我早已知道范文程暗地里向多尔衮靠拢,不知道他有没有彻底投靠多尔衮,但是起码他正努力地游泳接近多尔衮的那艘大船。的确,范文程对皇太极确实是绝对忠心的,当年如果不是皇太极慧眼识才,他也不会有机会崭露头角,凭借一个精彩万分的反间计而闪亮登场,从此成为皇太极的心腹智囊,高官厚禄,位至朝廷所有汉臣的魁。

    但既然他是一个聪明人,就懂得如何顺应时势,选择道路。尤其是他这种虽然读书,却没有读傻;虽然饱学,但绝不迂腐的智者,经过他敏锐细微的观察,定然觉了皇太极龙体欠安的苗头。为了长久打算,他当然愿意将自己的官运亨通继续下去,而不是随着一朝天子一朝臣的覆灭,而以他的眼光和见识,显然已经确定了雄才大略的多尔衮是一个值得他辅助效忠的贤明圣君,于是乎他这才会致力于巧妙地在皇太极面前为多尔衮周旋,但同时我也相信,他会将这一切做得漂漂亮亮,绝无后患的。

    由于我关心正近在咫尺的多尔衮,一时间不想就此打道回府,想继续留下来看看皇太极究竟会如何处置。显然直接去庭前看望他们是大大不妥,最好的办法是暂时躲在可以看清形势的角落,冷眼旁观便是。

    由于盛京的皇宫过于狭小简陋,所以房舍并不算多,后宫和前庭都是紧紧相连的,站在十王亭前的广场上都可以清楚地看到后宫的凤凰楼,而在前庭这个皇帝办公和进行各种重大仪式的地方,只有上书房,大政殿和崇政殿。而这“十王亭”,则是十间正儿八经的厅堂,是各旗旗主办理公务和处理本旗事务的衙门,为了随时召见这些王公贵戚们方便,皇太极当年修建皇宫时特地安排将旗主们的办事衙门和他自己的办事处连接起来,彼此之间步行,抬脚即到,有点像后来紫禁城中养心殿和军机处的联系。

    我看了看离这里最近的正好是多尔衮的衙门“正白旗亭”,真是天助我也,于是乎我看看周围没人,悄悄地从墙根溜了过去,并没有从前门入,因为前门正对着广场,那里有很多侍卫伫立着。我从衙门的房后绕了过去,然后伸手揭开窗子,一个纵身,敏捷地跃了进去。

    里面的满汉章京和笔帖式等“办事人员”们此时正纷纷趴在前面的门缝和窗缝前,满头大汗都顾不得擦拭,只是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显然他们对于自家的旗主王爷要如此委屈地跪在太阳底下而义愤填膺,但是谁也不敢跑出去不知好歹地向正在气头上的皇上进谏,那无疑会被第一个当成炮灰和替罪羊。

    我的落地还是出了一些声响,有人转头一看,顿时吓了一大跳,看我的装束起码也是个贝勒夫人,说不定还是个后妃福晋的,怎么会翻窗而入?鬼鬼祟祟的,实在把他们吓个不轻。

    “福晋!您如何到此……”一个三品武官服饰的人猛然认出了我,一惊之下连声音都颤抖了。

    我也认出了他,这家伙眼下虽然名气不响,官职也不高,只不过是和鳌拜索尼同样级别的都统罢了,但后来他却是大大有名,不过这个“名”和显赫的权势是靠着他懂得见风转舵,落井下石而不光彩地得到的,如果不是他检举揭了多尔衮的“谋逆”大罪的话,顺治想报复出气恐怕还要费些功夫。

    他一眼认出了我,连忙从桌案后面走出来,一抖袖子,单膝跪地给我打了个千,其他人立即反应过来,匆忙地聚集过来,按照官阶次序排好,齐刷刷地跪地行礼:“奴才给大福晋请安!”

    “苏克萨哈?”看着这个未来背主求荣的小人,我顿时没好气,不过眼下我不能有丝毫的显露,因为起码现在的苏克萨哈还是多尔衮的一个忠心耿耿,办事得力的部下,恐怕还没有那些坏心思,而且我可以肯定,假如历史上多尔衮并没有那么早死,而是当了九五之尊的话,这个苏克萨哈可能终其一生都是个鞠躬尽瘁的好臣子,想到这里我略略消减了一些恨意,脸上浮起了微微的笑容,和蔼地说道:

    “你们不必惊慌,我也只不过是对王爷放心不下,悄悄地过来瞧一瞧,你们继续各自手里的事情,不用在意,不过,”我话锋一转:“你们可别让外面的人知道我在这里啊。”

    “喳!”众人齐声喏道,等我抬手之后,这才小心翼翼地各回各位,继续处理公务,谁也不敢再趴在窗缝门缝上窥探前庭的情景了。

第四节 精疲力尽

    这下趴门缝的人换成我了,尽管我背对着众人,但我依然能够凭着直觉感受到背后有许多双眼睛正在偷偷地盯着我,如果我突然一个回头的话恐怕要把这些装模作样的办公人员吓得一哆嗦,可惜此时我没有心情开这些玩笑,因为此时正跪在院中请罪的几位王公贝勒们离我这里也不过有三四丈的距离,甚至连他们脸上的汗水都可以清晰地看到,正当我焦急地窥探着多尔衮的情况如何时,忽然间“吱嘎”一声,只见上书房的大门一下子敞开,我的手微微一颤,只见脸色铁青的皇太极负着手缓缓地走了出来。

    “罪臣惶恐,叩请圣安!”

    多尔衮先拜了下去,给皇太极行了三叩大礼,我听到他的嗓音略显沙哑,完全没有了平时的意气风和卓然爽朗,显得格外黯然愧疚。

    我心里好笑,他装得可真像啊,认罪态度良好,起码让皇太极看着舒服,估计此时多尔衮心里正恨皇太极恨得咬牙切齿,如此羞辱,让他几乎颜面全无,不过饶是如此,多尔衮仍然用了最合适的应对方式,可见其忍耐功夫一流。

    皇太极从鼻子里冷冷地哼了一声,并没有理睬多尔衮,而是用锋芒般锐利的目光在每一个人的脸上巡视着,那眼神仿佛要将每个人都杀上千刀万刀一样。

    “臣等罪该万死,还望皇上赐罪!”紧随多尔衮之后,豪格,多铎,岳托,硕托四人连忙作诚惶诚恐状,忙不迭地叩称罪,老老实实地伏在地上,头都不敢抬一下。

    看着众人的表现,皇太极的气一时也无处撒,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这几位兄弟子侄们各个一副诚心认错的姿态,弄得本来一腔怒火的皇太极一时也不知道该将火气从哪里起好了。

    “就你们几个吗?阿济格和杜度呢?难道我的谕旨中没有令他二人也一起回来议罪吗?”皇太极缓缓地走到多尔衮面前,冷冷地问道。

    “回皇上的话,今晨有探子回报,大明皇帝为解宁远之围,已经将督师洪承畴从山西前线换

    回,同时征调宣府总兵杨国柱、大同总兵王朴、密云总兵唐通、蓟州总兵白广恩、玉田总兵曹变蛟、山海关总兵马科、前屯卫总兵王廷臣七镇大军十三万、马四万,已于今晨集结完毕,只待出关。罪臣等正在商议如何部署应对之策,正值皇上令郑亲王偕阿巴泰赶来替换罪臣之职,罪臣等遵旨返京议罪,无奈阿济格正带领镶红旗部前往杏山布置,一时间无法赶回,于是罪臣等只得先行赶回面君谢罪。”

    皇太极的脸色猛然一变,“什么?如此重要军情,为何现在才行奏报?”

    多尔衮微微抬起头来,一脸疑惑道:“罪臣等万万不敢耽搁如此紧要军情,已经在接报之后就立即拟好奏折,令快马急奔盛京,火奏报。”他把下半句隐去了,不然确有讽刺皇太极本末倒置,因小失大之嫌。

    皇太极的手忽然一颤,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似乎想起了什么,急忙扭头对站立一旁的笔帖式吩咐道:“去书房案头将那封封了火印的奏折取来!”

    “喳!”笔帖式匆忙地转身回书房,不一会儿就将一封密封奏折取来,跪地双手交到皇太极手中。

    皇太极撕开封套,取出一本淡青色的折子,展开来凝神细看,等他再次抬起头来时,脸上的表情说不出来的古怪,我明白了,原来一向自诩为勤政的皇太极居然也会犯了低级错误,处心积虑地想着如何扳倒多尔衮这颗眼中钉肉中刺,独自在书房里权衡利弊了好几个时辰,居然对案头上如此重要的军报视而不见,若是传出去了,不叫臣子们笑掉大牙才怪。

    更重要的是,自己为了给多尔衮等人一个下马威,挫一挫他们的锐气,故意把几个人晾在太阳底下晒了好几个时辰,本以为可以解解气,不料反而却耽误了重要军情,要知道从山海关抵达宁远城下,快马加鞭的话最多也只需要八个时辰,也就是说,如果洪承畴的大军于早上开拔出的话,骑兵将于今晚后半夜赶到,如果算上山路崎岖,地势险恶[此时辽西走廊已经大部分为清军控制]的因素,明军最迟也会在明日上午抵达。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一阵紧张,原来形势展如此之快,由于皇太极这里一耽误,原本可以从容应对大明援军的布置显然已经不容乐观,虽然多尔衮已经及时派阿济格带领镶红旗前往杏山设伏,但是以万余兵力阻截洪承畴的十三万大军,显然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而由于前线几乎所有高级将领都被皇太极紧急召回,所以就算济尔哈朗立即着手布置,恐怕也只是有兵无将,仓促应战,难以得心应手了。

    皇太极的慌乱也只是一瞬之间,他很快恢复了镇静和帝王所拥有的威严,他此时已经顾不得下面的几个兄弟子侄们有可能正在暗暗嘲笑他出了如此大丑,毕竟军国大事当为要,他负着手来踱了几个来回,突然停下脚步,狠狠地盯着多尔衮看,严厉地训斥道:

    “我看你近来是否是读书读昏了头,竟然迂腐昏晦至此,为将者当临机专断,难道连‘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道理都忘了?我问你,既然早上就已得知明军集结完毕,随时有可能出关援助宁远,为何只派出阿济格一支孤军?难道你指望着他凭借一万多人阻截住洪承畴的十三万大军吗?”

    多尔衮刚刚叩,“臣有罪”说到一半,就被义愤填膺的多铎截去了话头,这小子跟着跪了好几个时辰,累得头晕目眩,正憋了一肚子怨气无处泄,听到皇太极如此训斥多尔衮,心直口快,肆意妄为的多铎终于忍不住为哥哥辩解了起来,丝毫不顾忌失仪慢君之罪:

    “臣弟有话要说!”

    “哦?”皇太极显然一愣,然后一脸不耐烦状:“我还没问你呢,你急什么?你的罪一会儿再问,朕现在只要多尔衮回话!”

    “臣弟自知有罪,不过也请皇上且先听臣弟把话说完,再行定罪也不算迟!”多铎抬起头来略显激愤地说道:“早上我们几个研究对策之后,睿亲王刚刚把武英郡王派出去,还没等继续安排布置,郑亲王就大摇大摆地带着亲兵入帐来宣读谕旨实施行接收了。我们几个刚刚跪听完谕旨,还没等起身,济尔哈朗就忙不迭地把我哥哥的兵符印信悉数收去,大模大样地坐在帅位上,拱手送我们几个出帐上路了。臣弟斗胆请皇上明断,郑亲王如此雷厉风行,试问睿亲王如何能来得及继续布置?我等转眼之间成了手无兵权的戴罪之身,又何权力号令三军,行军布阵?”

    皇太极板着脸听完,脸色越阴沉了,显然他也没想到济尔哈朗如此急于揽权,以至于耽误了大事,但是济尔哈朗一向是他的嫡系心腹,是他最信任和荣宠的臣子,他一直暗地里准备着培植济尔哈朗逐步弱化和取代眼见即将尾大不掉的多尔衮势力,眼见脏水沾到了这位宠臣的身上,他即便想为济尔哈朗开脱,却也寻不到合适的理由,但是对于多尔衮,他又无法继续训斥下去,一口气憋在心头,顿时一阵胸闷颤抖。

    “你们几个怎么说?”皇太极缓了口气,询问着岳托,豪格和硕托。

    “回皇上的话,豫亲王所言无错,具体经过确实如此!”几个人叩答道,连一向和多尔衮作对的豪格居然都是一个口径,这让皇太极彻底哑口无言。

    但是就此放过多尔衮,皇太极还是一百个不情愿,怎么着也要先出一口恶气再说,“范文程!”

    “臣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陪侍良久的范文程听到皇上突然叫他,连忙赶过来跪下,“不知皇上又何吩咐?”

    皇太极手一伸:“你起来吧,折子呢?”

    范文程躬着身子站起来,将一叠奏折恭恭敬敬地交到皇太极手中,皇太极冷哼一声,低头掀了掀,然后一本一本地掷到每个人的面前。“啪啪”地几声响过,几个人连忙把头垂得更低了,丝毫不敢动弹。

    “这就是你们写的好文章,个个都是无惧生死,勇于承担的,以朕看来,这正是你们的狡猾之处!分明就是存心狡辩,还冠冕堂皇地自请死罪,难道真以为朕不敢杀你们吗?”

    几个人谁都不吭声,静静地等着皇太极如何降罪,皇太极气咻咻地绕着这帮亲贵们转了一圈,的确,他不能杀他们,除非他是和崇祯一样的刻薄忌惮之君,自毁长城的事他绝然做不出来,况且现在又正值用人之际,几个亲贵显然也知道他的心思和苦衷,于是乎一个个保持缄默,也不再争辩。

    “豪格!你身为副将,主帅行事不周,决定失误,你难道不曾质疑反诘过吗?”皇太极显然是想给儿子一个逃脱罪责的机会,可惜他没想到的是,这个一贯和多尔衮作对的儿子此时却像被多尔衮洗过了脑一样,丝毫不理解他的良苦用心,不但不辩解,或者趁机将罪责推到多尔衮一人身上,反而一口将罪责承担下来。

    “儿臣有罪,私遣士卒轮流放牧,是儿臣与睿亲王及所有将帅共同商议决定的,众目睽睽,证据确凿,儿臣不敢有丝毫隐瞒推脱,还望皇上一并惩处。”豪格叩道。

    我不禁奇了,豪格怎么会如此死心眼,难道看不出来他父皇的用意,体察不到他父皇的良苦用心吗?多尔衮究竟用了什么办法拉得豪格心甘情愿地下水?又或者这豪格虽然与多尔衮政见不合,争权夺利,但是他为人尚且光明磊落,胸襟坦荡,不屑于诬陷推脱这等小人行径?

    皇太极上演了一出川剧变脸王的绝活好戏之后,终于恢复了正常的脸色,他微微地叹了口气,站在多尔衮面前,语重心长道:

    “朕一向最看重于你,欣赏你的能力,每次你立功回来,朕对你的赏赐都要远远厚于诸位兄弟子侄,可是你今番却犯下如此大错,确实让朕失望万分,如果不严行惩处的话,其他人就要议论朕有意偏袒于你,这着实让朕左右为难啊!”

    皇太极一副猫哭耗子假慈悲的模样,多尔衮也机灵得很,尽管心下冷笑,不过表面上仍然配合默契,只听他沙哑着嗓子黯然道:“臣弟愧疚万分,无地自容,有负皇上厚爱,实在汗颜不已,还请皇上治罪!”

    “你是主帅,处罚当重,不过朕念及你以往功勋,也不忍惩处过严。这样吧,就削去你的亲王之爵,降为郡王,剥夺两牛录,罚银一万两,暂时在家闭门思过,待来日再戴罪立功。”

    “臣弟叩谢皇上不杀之恩!此番回去定然扪心思过,只盼再有机会替皇上效犬马之劳。”多尔衮“感激涕零”地连连叩头谢恩。

    “嗯,你明白了就好,”皇太极点了点头,将目光移向其他几个罪臣,“你们几个身为副帅参领,主帅有了过错不但不出言提醒,反而附和赞同,也应一并治罪,和多尔衮一样,降爵一级,罚银万两,夺两牛录!”说到这里沉吟了一下:“就先不要回府思过了,直接返回宁远前线,协助郑亲王设伏阻截大明援军,至于你们原来的职位……就暂时革职留任,戴罪立功吧。”

    几个人忙不迭地叩头谢恩,显然这样的处罚要比多尔衮轻了一些,虽然是同样的降一级罚银,但是好歹他们几个可以立即返回前线立功,可多尔衮的位置则被济尔哈朗取代,暂时无所作为了,比较起来,他们能不庆幸万分吗?

    皇太极最后看了多尔衮一眼,淡淡地说道:“睿郡王可以回去歇息了。”

    “臣遵旨。”多尔衮低头应诺道,声音中听不出任何情绪。

    “豪格,多铎,岳托,硕托,你们几个不必急于赶往宁远,先随朕回上书房商议应敌之策。”

    “喳!”几个人异口同声道。

    皇太极转身走了,几个人赶忙爬起来,吃力地活动着麻木僵硬的膝盖,一瘸一拐地勉强支撑着跟在皇太极身后。多铎边走边回头,对多尔衮投以同情和担忧的眼神,但是碍于皇太极,他也不敢说什么话,多尔衮似乎给了他一个“不必担忧”的目光,于是多铎只得转回头去,随着众人进入大门,消失不见了。

    这时我身后的正白旗属下们终于一个个忍耐不住了,纷纷跑到我的面前,用央求的目光等待着我的回答:“福晋……”

    我明白他们的意思,于是摆了摆手:“你们出去两个人,把王爷扶回来。”

    大门一开,苏克萨哈和另外一个佐领忙不迭地跑上前去,小心翼翼地将仍然跪在地上的多尔衮搀扶起来,一步一挪地护送着主子进了自家的衙门。

    “快把门关上!”我看着多尔衮进来,急忙吩咐道,因为我看到此时他的脸色苍白如纸,身子微微颤抖,黄豆般的汗珠滚落而下,几乎湿透袍铠,显然已经筋疲力尽,即将虚脱。

    我赶忙迎上前去,一把搀扶住了多尔衮,“快坐下来歇息!”

    他本来紧蹙着眉头,强捺着痛苦之色,可是一眼看到了我,顿时吃了一惊:“熙贞!你怎么也在这里?”

    “我……”

    刚刚开口,我就惊恐地看着他直直地向我倒来,急忙用力支撑他失去气力的身躯,可是他的重量不是我能承受得住的,一瞬间几乎把我压倒在地,幸亏后面几个下属及时赶到,一齐协力将他扶住,七手八脚地抬到炕上安置。

    等我再看时,他已经是两眼紧闭,昏迷不醒了。“王爷,王爷!”周围众人慌成一团……

第五节 明廷邸报

    “十四哥,十四哥!你没事儿吧?”多铎满头大汗,火急火燎地冲了进来,不知道是天热上火还是心急如焚,他的喉咙都嘶哑了,满是汤药的苦涩气味的暖阁中,我缓缓地站起身来,怅然地望着一脸忧急之色的多铎,声音干涩地说道:

    “哦,十五叔来了?小点声,你哥哥刚服了药睡去了,别把他吵醒了。”

    “嫂子,你哭了?”多铎敏锐的目光一下子注意到了我眼角没来得及拭干净的泪痕,他似乎猜测到了什么,一个箭步到了炕边站定,看看了正昏昏沉睡的多尔衮,紧张万分地望着我,声音有些微微的颤抖:“莫非……莫非我哥哥生了什么要紧的病症?”

    我叹了口气,苦笑一声,顺便抹了抹眼角:“你看看,我这女人家的就是心肠软,倒是把你吓了一大跳,其实也没有那么严重,方才王爷在太阳底下跪得久了,加之身子骨本来就虚,所以一个气血上涌,再加上着了热症,所以猛不丁地晕厥过去了,倒是把大家伙吓个不轻。”

    多铎在炕沿上坐了下来,伸手轻轻地摸了摸多尔衮的额头,双眉蹙了起来:“这场热毒也算得厉害,现在还滚烫的,是不是刚刚进了汤药,一时间还看不出作用来?有没有用过针啊?”

    “应该过一阵子就会好些,方才若不是几针扎下去,也醒转不过来,唉……”说到这里我不禁叹了口气,想想之前他那副样子,现在都心有余悸。

    多铎忧急之色刚刚隐去,取而代之的就是愤慨和怨忿,他冷哼一声:“今日皇上的所作所为实在太过分了,以往装成一副大慈大悲的模样,今日十王亭前看他那眼神,恨不得把我们兄弟剥皮拆骨!我哥哥为他鞠躬尽瘁,鞍马劳顿的,连身子都差点弄垮了,可皇上呢?他是怎么对我哥哥的?居然翻脸不认人!骂我几句不要紧,反正我天不怕地不怕的,可是我哥哥哪点对不起他?实在是忘恩负义的小人,简直是欺人太甚!”

    “嘘,小点声,这话你跟我说说没什么,难保隔墙有耳,这王府里说不定还有皇上派来潜伏着的耳目探子,万一被他们听了去,难道不是给王爷找麻烦吗?”我先是谨慎地打量打量窗外,这次低声苦笑道:

    “其实你也不必对今日之事太感意外,这世上只有皇帝负臣子,哪有臣子负皇上的道理?任凭位高权重,还不是皇帝一手操持的?一个不顺眼,想罢就罢,要杀就杀,就凭你英才盖世,说到底还不就是皇上的一个奴才?什么叫‘甘效犬马’?说难听点不就是当牛做马吗?现在这样还算好的,只不过是由亲王降为郡王,还不是因为敌国未灭,皇上纵然想烹功狗也未到时候,不然你到时候看看,等皇上入主中原那一天,就是我等身败名裂之时。”

    多铎默默地听完我的话,站起身来,拳头紧紧地攥了起来,来回踱了几圈,这才停下脚步,望了望我,“嫂子说的没错,那皇太极定然是这份心思,不铲除我们兄弟三个,他是一夜都不能安枕的,不过,我等自然也不会坐以待毙的,如果到时候他不仁,就不要怪我们不义了!”说到这里他的声音阴狠起来,配合着本来就嘶哑了的嗓音,显得格外冷硬。

    此时我正拧了拧浸过深井冷水的巾帕,小心翼翼地敷在多尔衮的额头上,他似乎睡得很不踏实,呼吸时紧时缓的,本来光洁的额头上浮起一道不易觉察的细纹,脸色苍白依旧,只是嘴唇干裂得更加厉害了,我的心一酸,艰难地说道:

    “不过皇上暂时免了王爷的差事倒也不完全是件坏事,正好借机养养身子,他这次病,不是中热毒那么简单。”

    “什么?莫非还有其他的隐疾?要不要紧?”多铎急忙问道。

    “方才诊过脉后,医士说王爷虽然身体虚弱,但也不至于晒一下太阳就会晕倒,其实是生了风疾,也就是心痛心悸之类的毛病,虽然平时不会显露出来,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但是一旦过度劳累或者郁怒激愤的话,就会突然作。”

    其实古代中医所说的“风疾”包括了许多种疾病,甚至概括了所有心脑血管疾病,比如高血压,心肌炎,神经衰弱之类,所以尽管我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可是具体多尔衮生了什么毛病,一时之间我也无法从陈医士的中医理论中总结出来现代的医学名词,所以只得含糊带过。

    “哦?这可的确让人忧心啊,”多铎愁眉不展道:“我也知道什么叫‘风疾’,听说这病虽然说轻不轻说重不重,但是却绝对没有治愈的良方,只有靠平时的休养和克制脾气,才能避免作,可是……可是我哥能歇得下来吗?整体大小事务一大堆的,他又不放心别人,喜欢事必亲躬的,都忘了诸葛亮是怎么死的了,一点记性都没有。”

    听到多铎无意间提到诸葛亮,我忽然上了心,疑惑道:“莫非王爷在帷幄之中也是事必亲躬,大小事务全部过问,连谁该挨几军棍这类鸡毛蒜皮的小事也一样吗?”

    “虽然没有那么严重,但也和诸葛亮差个**不离十!”多铎说到这里苦笑一声:“这也算了,他不但亲自去查看粮仓储备状况,连运粮的路途和由多少人护送粮草,沿途如何防御敌军偷袭都要安排得一丝不苟;每次打仗之前都要亲自翻山越岭,乔装打扮地去勘测地形,窥探敌军布置和如何下寨;回来之后又忙着修改补充地图和沙盘,连那一支队伍具体埋伏在什么位置都算计得一清二楚;至于河水结了多厚的冰,风向有没有突然变化之类的就更别提了!在他手下打仗可真是轻松的活,连脑子都不用动了,就按照命令照直去做,保准没错!”

    “天,这不要累死?就算是铁打的人长期下去也经受不了啊!”我听得越心惊,虽然我身为一介女流,无法亲身经历军旅生涯,但是听多铎这一说,猛然觉得多尔衮的这种作风和后来的某个军事家极为相似,而那人也是因为这种作风而纵横天下,所向披靡的,但是付出大代价却是不菲的,最后也是因为当年戎马生涯时落下的病根而间接导致了最后政治生涯的毁灭,以史可鉴,令人不得不警惕起来。

    “这还不算什么,就说这次围困宁远吧,一次组织攻城,我哥哥居然亲自到最前沿指挥,说是为了鼓舞士气和观察吴三桂是如何布置守城及兵力安排的,我劝了几次都不听,结果明军的红夷大炮开火了,炸了个地皮直颤的,离他也就三四丈远,幸亏被我及时扑倒了,不然还指不上怎么着了呢……”

    我一下子站了起来,张了张口想说什么,但还是咽了下去,心里道:你不怕死,我可怕你死呢,现在我总算知道怎么一回事了,放心吧,以后我自然有办法要你老老实实的。

    这时忽然听到后面一阵悉悉簌簌的轻微声响,我和多铎连忙回头一看,只见多尔衮的手指微微动了动,然后就是极为压抑的咳嗽声,很快,他睁开了眼睛,看到面前的多铎,他的眼睛里忽然露出了一丝欣慰的光芒,不过立即就被疲惫不堪所代替。

    “哥,你总算醒了?感觉好些了吗?”多铎连忙俯下身来,关切地望着多尔衮。

    “咳,咳……多铎,你还没有回宁远阵前啊?”多尔衮咳嗽了几声,终于缓了气来,声音微弱地问道,“我没事的,就怕宁远那边,洪承畴的大军……怕是明天就到了,你们还不赶快回去布置?不然就来不及了。”

    多铎一脸痛惜不值之色,他拉起了多尔衮的手,语气激越道:“哥,你怎么这般糊涂?都到了什么时候?还念念不忘为那皇太极效命?宁远拿不下来就算了嘛,大不了我们不进关去争天下了,好好地待在盛京,没事游山玩水,行猎畅饮,要多自在有多自在!何苦糟蹋自己的身体,还为了那个仇人卖命?将来死在哪里都不知道!”

    多尔衮的脸冷了下来,语气低沉道:“多铎,你以后好好地管着你这张惹祸的嘴,都二十多岁,连个轻重缓急都分不清吗?眼下是你牢骚的时候吗?眼见皇上对咱们起了疑忌之心……”他喘了口气,继续说道:“这次是没有太大的把柄,所以才从轻处置了,你当皇上没有杀你我兄弟之心吗?你若还不把锋芒收起来,老老实实地听令,到时候更大的麻烦就找上我们了,别仇没报成,倒先被仇人整死了,你难道还能去阴曹地府找父汗喊冤去?有用吗?”

    “哥!这口气我怎么也咽不下!”

    “咽不下你也得咽!”多尔衮气得高声训斥道,不过立即引来了一阵剧烈的咳嗽,我急忙坐下来帮他拍抚着,他继续嘱咐道:“你赶快和豪格他们一道回去!不然在这里呆久了别人又要说闲话了。还有,不论济尔哈朗下什么样的命令,做如何布置,你都要绝对服从,不然当心他以‘藐视军令’借机治你的罪。况且皇上也会怀疑是我指使你和他作对的,到时候我们的麻烦就更大了,明白吗?”

    面对多尔衮严厉的目光,多铎虽然不情愿,但还是答应了:“哥,你放心吧,我照你的话去做就是了,暂且不和济尔哈朗那条老狐狸一般见识,要是他打了败仗,看皇上怎么收场!”

    多尔衮微微地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我轻轻唤了一声,“王爷!”

    他没有任何回应,呼吸声时紧时缓,我急忙叫陈医士进来给他诊脉,过了一阵,陈医士语气略略轻松地回报道:“王爷的病情已经开始好转了,烧也快退了,只不过身子过于虚弱,方才可能是说话太多累着了,所以才会昏睡过去,请福晋注意让王爷静心休养,才能尽快痊愈。”

    我稍稍放下了心,等陈医士下去增开药方之后,又用湿凉的巾帕帮他擦拭着额头上的虚汗。这时多铎也意识到了不宜久留,于是起身告辞。

    “十五爷,你暂且慢行,我还有些话要对你说。”我站起身来,送多铎走到门廊之中,停下了脚步。

    “嫂子有何嘱咐?”多铎疑惑地问道。

    我低声道:“王爷生病的消息,虽然隐瞒不住外人,但是他具体生了什么病症,还望十五叔不要对外人道起,如果有人问的话,就说是中了热毒,一时高烧不退罢了。”

    “这个我明白,当然不会让那些和我们作对的人幸灾乐祸,趁机鼓动皇上逐渐削弱我哥哥的兵权,嫂子尽管放心吧,我多铎虽然表面上是个意气用事的人,但是心里面也明白着呢,不是随便什么人就能耍弄的。”

    送走多铎之后,我一直守到了日落西山,多尔衮这才悠悠地醒转过来,勉强地服了汤药,进了点清淡的点心,逐渐恢复了些体力和精神。

    “阿玛,阿玛!”稚嫩的童音还没进屋,就远远地响起来了,我知道是东青和东莪两个小孩子跑来找他们父亲亲热来了,真不是个时候,正想叫阿娣想办法出去把他们哄到别处去玩儿,多尔衮就摆手制止了我,然后吃力地支撑着坐了起来:“没事儿,让他们进来吧,我也快两个月没有见到孩子们了,很是想念他们。”

    东青和东莪穿着漂亮的衣衫,站在只比他们矮一点的炕沿前,好奇地盯着多尔衮看:“咦?阿玛,你是不是生病了?要不然怎么一身药味,天还没黑就躺在炕上呢?”眉清目秀的东青歪着脑袋问道。

    “呵呵,”多尔衮做出一脸慈和的笑容,口气轻松地哄着东青:“你阿玛身强力壮的,怎么会生病呢?阿玛是在外面打仗累了,所以一回来就躺下来歇息歇息,你看,你额娘还在这里跟我说话呢。”

    “哦,原来是这样啊,”东青一脸恍然大悟状:“那么打仗好玩吗?儿子什么时候才能跟阿玛出去打仗啊?听说那可是男子汉最喜欢做的事儿,东青也不能让人看扁了!”

    “好好好,等东青长到及得上马背高的时候,阿玛就手把手地教你如何打仗杀敌。”多尔衮笑着伸手摸了摸东青光滑红润的小脸蛋。

    “好啊,我可盼着那一天啊,阿玛不许骗人,骗人就是小狗!”

    ……

    三天之后,多尔衮逐渐恢复了精神,爬起来又继续处理公务了。我笑道:“你呀,就是一刻也闲不着,还不趁这个难得的机会好好休养休养?要不就到外面溜达溜达散散步,又埋案牍地批阅这些东西,我看你是不是上瘾了?”

    “咳,虽然皇上免了我前线的差事,可是吏部的活儿还是要照办不误啊,即使要闭门思过,可是你没见这些折子每天往书房里送吗?皇上哪里会让我过舒服日子啊!我就算足不出户也要继续为皇上分忧啊!”多尔衮看了看堆积如山的公文,捡出一份来阅视着。

    等到掌灯时分,所有公务处理完毕,他又开始翻阅起明廷邸报来。

    我平时给多尔衮整理案头时,经常会现那堆公文中掺杂着大明朝廷的邸报,那是大明内部流通的官场消息,国家颁令,皇上圣谕,臣子奏折之类的内部新闻抄件,细心的多尔衮早在两年前就派他潜伏在燕京的细作想方设法替他弄回这些明廷邸报,希望能够从这些文件中现一些有价值的东西,或者作为知己知彼的一个途径。

    可是今天,多尔衮再次阅读这些邸报时终于忍俊不禁地笑出来,“哈哈哈……”我很是奇怪:“王爷笑什么呢?”

    多尔衮回答:“我看大明现在的朝政可以说是腐朽透顶了,看这些臣子的奏章,无不是虚报战功,夸耀政绩,隐瞒天灾**的谎话;而皇帝的御旨,又无不是哭穷喊窘,想方设法让臣子们孝敬银子,或者虚饰文武功勋之类的表面文章。可见明廷上下,无不是尔虞我诈,欺上瞒下的鬼把戏,而那些手握实权的大太监们,又忙不迭地对下‘假传圣旨’,对上‘谎报军情’。

    上次那兵部尚书陈新甲明明看着我攻掠济南,却远远地缩头躲避,等到我和阿济格北上天津卫,取道出关之际,他居然率领二十万大军,跑到冀南一带把老百姓中的壮丁杀了许多,顺便饱掠一番,最后向朝廷汇报,说是歼灭清军三万,你说说,他要给那掌权宦官多少银子的贿赂?这样满纸谎话,粉饰太平的邸报,我还费那个心思研读,岂不是自找麻烦?”

第六节 狡兔三窟

    这几天来的战报如同雪花一样地传来,今天已经是多尔衮被免去差事的第七天了,窗外下着绵绵细雨,给这个炎热的夏天带来一丝难得的凉爽,多尔衮负着手站在窗口的竹帘前,抬头仰望着阴霾密布的模糊苍穹,沉默不语,若有所失。

    “王爷,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皇上调你重回宁远的旨意恐怕最迟就在晚间。”我手里捏着方才他阅毕的一份战报,在他背后悠悠地说道。

    “哦?你怎么这样肯定?眼前的局势难道非我不可吗?皇上不是有郑亲王这位大将之才吗?就饶了我吧,让我好好地在家陪陪媳妇孩子。”多尔衮转过身来,几日的休养过后,毕竟有年轻的资本,他的皮肤又恢复了光泽,脸上带着戏虐的笑容,盯着我问道。

    “呵呵,皇上的用人之道,就是把手下能臣干将的才华和本领一点一点地榨干,不容许你有半点好料藏着掖着,在你还没有完全失去用处之前,他是不会让你安生享乐的,我说得对不对?”我摆弄着手里的纸笺,低头道:“当然了,如果一锅高粱玉米蒸到了第七重,流淌出来的是几乎没有度数的劣酒时,就是该把整锅酒糟倒掉的时候了。”

    多尔衮饶有兴趣地问道:“你这个比喻倒也贴切,不过我感兴趣的是,在你看来,我目前在皇上心中,属于第几重酒料?”

    我装成能掐会算的术士模样,扳着手指头数道:“你的前几重我不敢肯定,但是可以粗略算来:你十七岁时,在土敖伦打败了喀尔喀,帮皇上平定了东蒙古,算是第一重;你十九岁时,大凌河的得意之笔,算是第二重;二十四岁时,歼灭实力强大的察哈尔,逼死林丹汗,谋得传国玉玺,在满洲贵族中你是拥戴天聪汗登基为帝的第一人,是为第三重;二十五岁时,征朝鲜,下江华岛,招国王李倧投降称臣,可为第四重;二十六岁时,倡计出奇,巧行反间,兵不血刃,使锦州轻落囊中,可为第五重;二十八岁时,破关入冀,扫荡济南,连破三十六城,明军闻之胆寒,是以第六重……”

    我的话头被多尔衮截断了,他继续补充着:“那么第七重就是,我三十一岁这一年,戴罪立功,围城打援,力克宁远,彻底使关外之地尽属大清,结果怎么样?莫非就是你所说的,变成了毫无用处的酒糟,只有被倒掉的结局了?”

    我微笑着点点头:“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这么早就断言你会成为兔死狗烹的牺牲品吗?以皇上的高瞻远瞩,雄心壮志,绝对有吞吐百川,海纳四方,入主中原的野心,你怎么会如此之早地失去用处呢?”

    “我正是如此疑惑,你不妨解答一下,我愿洗耳恭听。”

    “这一点恐怕就不是你们做臣子的所能知晓的了,据我所知,皇上的龙体,可是大大的不妙,如果往好一点的方面估计,他最多也就撑到明年年底,绝然过不了后年的新春!”

    “什么?”多尔衮的脸色一下子变了,他看我完全不像是开玩笑的模样,于是疑惑着问道:“谁告诉你的?皇上究竟生了什么疾病?我等怎么一无所知呢?”

    “帝王的通病,就是讳疾忌医,他怎么可能让你们这些外表安分,内里野心勃勃的臣子们知道呢?恐怕一点蛛丝马迹也不易捕捉,可是你要知道,这世上有很多男人所不方便办到的事情,都要由女人来弥补这个空缺,这种来自后宫深院的绝密消息,当然是从后宫那边的女人们口中得知的,皇上的健康可是关系着她们的荣华富贵甚至是身家性命的,如何能不灵敏万分?”

    多尔衮的神色凝重起来,他负手缓缓地踱着步子,默默地思考着,一时没有说话。

    “所以啊,我就说,如果你这次奉诏一去前线,倘若顺利拿下宁远之日,就是皇上准备剪除你的羽翼,将你这个于他身后皇位的最大威胁消灭于萌芽之中。你可以仔细想想,我可是危言耸听?”

    他终于停下了脚步,“你说得对,如果皇上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有数,估计已经撑不过两年的话,他是绝对不会再准备着进军中原的,反而对于他身后的皇位归属,倒是他最为忧心的,他最有可能将和他儿子争夺皇位的我铲除掉。”微微顿了一下,他还是有些半信半疑:“可是,如果皇上担心这一层的话,大可以将豪格的储君之位确定下来,那么等他一旦驾崩,豪格登基岂不是顺理成章?又何必费此周章?”

    我微微一笑:“皇上是深谋远虑之人,他当年既然凭借自己的实力和拉拢其他的几位大贝勒抢走了本该属于你的皇位,始作俑者,又怎能不会以己度人?怕你也效仿当年他的做法,也将皇位从豪格的手中夺去?虽然豪格也非泛泛之辈,拥护者也不在少数,但是比起你的才略功勋和声望实力来,也算是逊了一筹。如今满洲八旗,当属正白旗最为富庶强悍,别的旗只有二十几个牛录,而你正白旗居然占了三十五个牛录,你说皇上岂能不防?你们三个兄弟共占了两个半旗,总共将近七十个牛录,如此尾大不掉的威胁,为君者当夜夜难寐,忧虑你这个卧榻之侧的酣睡者啊!”

    望着沉思不语的多尔衮,我继续说道:“你和皇上的最大差别之处,就在于心胸的宽阔与否和利益方面的取舍。比如皇上,他如果知道自己天不假年,就一定会将威胁者铲除,哪怕明知道只要这个威胁者在一天,就极有可能将大清的疆土开拓至辽阔无比,创建辉煌功业和盛世,但是他害怕这个和他有仇的威胁者会让他坟平墓毁,子孙遭殃,所以他宁可亲手毁灭让大清入主中原的希望。

    而你呢,如果为了当九五之尊,就必须看着父兄两代人辛苦创立下的基业在八旗之间争权夺位的无情厮杀和内讧中岌岌可危,看着中原辽阔肥沃的土地却只能因为实力太弱而望洋兴叹的话,你就会毅然放弃这个皇位,哪怕这是你多年的梦想,却在一统天下的更大梦想前,颓然地败下阵来。”

    多尔衮听闻“放弃”二字,不由悚然动容,许久,他才苦笑着说道:“这确实是个艰难的选择,也许可能吧!但是,我也有自己的忍耐限度,如果是豪格登基,他必然会断了我们兄弟的活路,对我们赶尽杀绝,毫不留情。要是真有那么一天的话,哪怕就是玉石俱焚,我也要奋起一搏,不再管什么定鼎中原之类的远大目标,毕竟身家性命都保不住,还谈什么王霸伟业?”

    “所以皇上正是因为把你的心思看了个透彻,所以才没有轻举妄动,不过这不代表他就不会动手,当然,要动手也会在把你彻底利用完毕之后,再慢慢收拾不迟。”

    “你的意思是,这次如果皇上真的派我去前线,我就消极怠工,或者是暗留退路,狡兔三窟?”

    我点了点头:“没错。”

    ……

    果不其然,日落时分,皇太极的谕旨就到了王府,急召多尔衮重掌帅印,前往杏山城外统领各旗,指挥包围和歼灭被围困在内的洪承畴的十万大军。

    原来在这七天之内,战局瞬息万变:济尔哈朗率领镶蓝旗一万余抢先占领通往宁远的要道“乳峰山”[汗,这个地名可不是笔者杜撰出来的,现在属于辽宁锦西境内,那边多崇山峻岭],运来三十余门红夷大炮,伏击从此经过的洪承畴大军,没想到洪督师也不是吃素的,也携带了数十门大炮,再加上急于通过此地援助宁远,兵力又大大过清军,于是展开了一昼夜的激烈战斗,双方互炮弹,打了个天昏地暗,地动山摇。好在清军占据了居高临下的地利,所以自身伤亡不多,但还是没能完全阻截明军通过的任务,济尔哈朗在给皇太极的奏折上也自称失利。

    幸亏这时从盛京及时赶回的豪格,多铎,岳托,硕托几人各自率领本旗人马,来了个四面包抄,分头并进,擅长野战的八旗精锐,着实把战斗力不强的明军逼入了离宁远只有三十八里的杏山城中。本来洪承畴当初留了个心眼,同时为了加快援军的行军度,于是兵分两路,另外一路约三万人带领粮草辎重由东边的塔山和海岛笔架岭分驻,准备随时援助,不料他的对手实在太狡猾了,即使人不在也给他造成了巨大的威胁:

    多尔衮在离任前一刻及时派出了阿济格的镶红旗,前往杏山和塔山布置。虽然没能来得及占据杏山,但是精明善战的阿济格立即转道带领军队奔往塔山,同时连夜在海边乘船开往海岛笔架岭[当然这船也是现成的,多尔衮战备时以防万一,已经算到了船只的用处,于是早早造好备用],然后埋伏在岛上茂密的树林山丘之中,等明军的刚刚登岛,将粮草堆积完毕,就一下子神兵天降,当了一回打家劫舍的强盗,杀光抢光,将数目巨大的粮草得意洋洋地纳入口袋。于是乎只带了三天口粮的明军算是陷入了极大的困境之中,估计洪承畴当时就要把鼻子气歪了。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在塔山一带逐渐向他靠拢的右路军,仍然携带有一批粮草,可支十日之需。

    由于济尔哈朗没等阻止住明军的前进,加上犯了一系列不大不小的错误,导致明军几乎完好无损地逃脱,占据地势险要的杏山城相据,由于此时包围杏山城的清军及时赶到的只有四万余人,如果洪承畴来个破釜沉舟,孤注一掷,奋力突围的话,恐怕再强悍的八旗军队也阻止不了十万困兽脱笼。关键时刻皇太极再一次想起了多尔衮,于是只得把他推上前沿,因为他这个十四弟是名副其实的百战百胜之帅,从来未尝一败,整个满洲之中无人能望其项背。

    接令后的多尔衮连夜启程,我帮他穿戴好盔甲之后,院子里等候的灯笼烛光已经映红了窗纸,他最后整了整披风的带子,走了几步又犹豫着停下的脚步,回头望着我:

    “你的意思是,此役关键在于歼灭杏山之敌,生擒洪承畴,而不是挟大胜之威,再一举攻破宁远?”

    确实,宁远城是一块巨大的肥肉,谁都想啃,更何况当机会已经到了自己手中之时呢?“要忍住诱惑,的确不容易,但是你要知道,无论如何你都要给自己留下一个对手。还有,即使宁远城破,山海关还是绝然无法攻下,大明反而可以彻底地将精力从辽东收回,集中精力对付陕西的李自成和四川的张献忠;假若吴三桂从宁远顺利逃脱,大明皇帝定然会委任他为山海关总兵,如此一来,一旦京师危急,他奉诏勤王,也只是三日之间的度而已,对于大清有害无利。如果留吴三桂继续守卫宁远的话,就可以牵制住大明最为精锐的关宁铁骑,如此一笔帐,想必王爷可以算得清楚。”

    我参照着我头脑中的历史记录,郑重地给了多尔衮如此一个谨慎的建议,要知道假如当年崇祯脸皮厚一点,宁可负着“丢弃祖宗土地”的罪责,也坚决提早把孤守宁远的吴三桂撤回守卫山海关的话,那么李自成来犯京师,吴三桂赶来救援是绝对来得及的,说不定历史就会改变,大明王朝也会再苟延残喘数年。可惜啊,崇祯的性格决定了他的命运,不可谓不悲乎!

    这个机会既然不能留给崇祯,那么当然要留给多尔衮,只有懂得把握机会的人,才能成为风口浪尖的弄潮儿,顺应历史车轮的行进轨迹,是最明智的选择。

    “那么你觉得我此去杏山,最先做的应该是什么呢?”

    “我想王爷应该心里早已有数了吧?”我看着多尔衮明亮清澈的眼睛,即使大战在即,他的目光中也看不到任何杀气,更多的是从容和淡定。这可能就是多年来军旅生涯的磨砺吧,让他的战略战术修为已经到了日臻完美的地步,“如此问,似乎是想考验考验我的见识,那么不妨我们再学一次赤壁大战前的周瑜诸葛之对吧!”

    “如此甚好,那就试一试,看看是否‘英雄所见略同’吧!”

    我微笑着从桌案上取来了两支蘸满了墨汁的笔,于是两个人背对着身子,分别写下了各自心中的谋算。

    在烛光下,两只手掌对在了一起,只见上面分别写着同样的三个字:绝粮道。

    墨迹未干,我和多尔衮的手就紧紧地握在一起,任凭弄污了白皙的皮肤,两人相视而笑……

第七节 大功告成

    转眼间,五天过去,杏山大捷的消息传遍了盛京上下,朝野为之沸腾:原来自多尔衮返回前线,重掌帅印后,立即令三万军士抗起镐头铁锹,开往杏山周围方圆十几里内,只一昼夜间就掘出三道壕沟来,宽丈余,深八尺,将整座杏山城与塔山之间的联系切断,甚至断绝了杏山与外界联系的任何道路。此种手段,可谓狠辣异常。

    果然不出预料,清军这一掘壕筑垣,断粮道的举动,立即引起明军将士一片恐慌,人人都有逃跑之心。他们携带的军粮不足三天食用,眼看就要陷入绝境。在这危险的时刻,洪承畴于当日晚,要求诸将拼力一战,并且慨然道:“解围在此一举!”,但诸将意见很不一致,有的主张明日战,有的说今晚战,有的认为应缓战。严重的问题是缺粮,都想突围前往塔山得到给养后再战。大明兵部尚书陈新甲派来的心腹张若麒也同意突围至塔山支粮。

    望着平时个个趾高气扬,眼高于顶,此刻却面面相觑,垂头丧气的手下们,洪承畴无奈道:“如今我等粮断被困于此,应当明明白白地告诉手下将士,就算是继续守城也是一个死,不战则是束手待毙的死法。我今天已经做好决定,干脆孤注一掷算了,也许险中求胜也未尝不是一条生路,等明天天一亮,大家就过来听我的布置准备突围吧!”

    谁知会议刚开完,胆小如鼠的大同总兵王朴乘天黑先自逃遁,而各将帅也跟着争相驰逃,沿海岸奔向塔山,马步兵大乱,自相蹂践,还没等清军杀过来,已经自我消耗了不少,一时间弓甲辎重等物遗弃遍野,十足的溃不成军,失败大逃亡。

    早已严阵以待的清军从后面追击掩杀,事先埋伏在乳峰山,锦西等地的清军又在前面迎头痛击;多尔衮还派出数支清军分别到小凌河口西直抵海边阻截,算是彻底断绝了溃逃明军的归路。到了第二天黎明,只见明军到处落荒而逃,完全没了任何组织和整肃。只见弥山遍野,自杏山以南,沿海至塔山一路,遇到清军拦截厮杀后惶恐地奔入大海之中,溺死的浮尸不计其数,白白地喂了鲨鱼。

    王朴、白广恩、唐通、马科等及五镇残兵都溃入塔山城,张若麒从小凌河口乘船由海上逃走向山海关。剩下曹变蛟、王廷臣两总兵和辽东巡抚丘民仰没有逃,撤入杏山城,与洪承畴同守孤城。

    这些好不容易在大逃亡中保住了性命的明军们看到几乎漫山遍野都是八旗的人马,旗帜蔽日,就以为这规模庞大的阻截伏击他们的清军已经是主力,或者说是几乎倾巢出动,于是自作聪明地以为围困宁远的清军兵力已经被抽调了大部分,必然守卫薄弱,于是试图杀入重围,进入宁远城暂时躲避。如今到了性命攸关的时候,哪怕是饮鸠止渴,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这些狼狈不堪的兵士们也要幻想一下。

    可惜他们遇上的是连史书中都赞扬“睿智绝人,倡谋出奇”的多尔衮,算是命里该绝。多尔衮料到从杏山溃逃而出的明兵必奔宁远,干脆连这个让明军残部病急乱投医的路子都给断了。随即派遣精兵分别埋伏在高桥大路和桑噶尔寨堡,这是通往宁远的必经之地,所以在这里杀伤了大量逃离杏山的明兵。与此同时他策马急驰一个多时辰,迅到高桥,指示多铎率军继续设伏兵。

    二十六日,王朴,唐通等率残军出塔山,逃向宁远,遭清伏兵掩杀,几乎是全军覆灭,两人仅以身免,成了光杆司令。甚至惶急逃命之际,连兵符印信都扔下不管,为清军所得。短短几天工夫,歼灭明兵五万三千七百八十三人,获马七千四百四十四匹、骆驼六十六峰,甲胄九千三百四十六副。明兵自杏山,南至塔山,被清军夹击,仓惶之间奔入大海而溺死者更是多得不可计数,所弃马匹甲胄以数万计,海中浮尸漂荡,多如雁鹜,一片凄惨血腥的景象。

    到此此役还没有算做终结,因为此时蓟辽督师洪承畴仍然带着几位忠心耿耿的部下和残存的万余兵士继续孤守着杏山城,虽然杏山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推来红夷大炮自下而上地仰攻,成效却不怎么样。于是多尔衮下令集结将近五万兵马,将小小的杏山城围了个水泄不通,然后步步缩小包围圈,以至于只要在杏山城头上一站,就可以清晰地看到各种颜色的满清旗帜迎风飘扬,几乎漫山遍野,遮天蔽日,这时给明军带来的心理恐慌也可想而知。

    饱读[三国]的清军将帅们,来了个活学活用,把小说里曹刘大军对峙汉水时诸葛孔明的扰军之计都悉数使了出来。每天白天,就令士兵们不停地操练,造出巨大的声威和震撼效果;到了夜间,就隔三岔五地擂鼓吹号,这其中参杂了清军所独有的海螺号角之音,更是大大地达到了让弹尽粮绝的明军守兵们“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效果。

    洪承畴不知道能不能做到充耳不闻,但是这位铁骨铮铮,忠肝义胆的大明忠臣是绝对不会投降的,不管他的皇上还能不能派出援军来,哪怕连这一丝希望都宣告破灭之后,他仍然下令众军杀马充饥,只等着清军终于破城而入的那一天,奋力拼杀,殉国了事,也可以搏得一个烈士的头衔。

    可是不知道这位曾经纵横山西陕西,剿灭大批起义农民军,几乎让李自成性命难保,只得仓惶地带着十八骑仓皇逃入深山沟壑之间才得以保命的洪督师洪承畴,一世英名眼看就将毁于一旦,在深夜难寐之时,他可曾想到:如果本督师壮烈殉国,那么万岁自会悲痛不已,给他风光大祭,封妻荫子,抚恤优厚的。可是他手下那些将士们呢?谁会记得他们?他们将默默无闻地化作一串令人沉痛的数字而已,连尸骨都找不到,或者葬埋骨关外,不得魂归故里,不知道皇帝和朝廷重臣们有没有工夫为他们招魂?

    这个时代永远不会缺少汉奸和“良禽择木而栖”者。终于在某一个可以成为梦魇的夜晚,在守城的明军将士为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而来的清军袭击而紧绷着神经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时,白天还口口声声城破之日愿意随督师一道殉国的守城副将夏成德变节投降,连夜引清军登城,饿得几乎拿不动刀枪的明军自然不是豺狼一般凶猛的清军的对手,很快一一溃败,没等天亮,清军就控制了所有城门,将大清的龙旗插在了杏山城早已被炮弹轰得千疮百孔的城头上。

    人都饿着肚皮,马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要不然怎么连堂堂洪督师的坐骑都会关键时刻腿脚软,来了个马失前蹄,将主人干净利落地掀翻在地呢?还不是肚里没草料?等洪承畴狼狈不堪地爬起身来时,就望见了正对着鼻尖的刀枪锋芒,还有即将看到白花花的赏银时贪婪和狂喜的目光,洪承畴的第一个反应就是立即抽出腰刀自尽殉国,不料手还没摸到腰间,佩刀就被手脚利落的清军收缴了,他不由得拍了拍手掌上的尘土,苦笑一声:“什么‘天无绝人之路’?骗鬼去吧!”

    几路大军得胜凯旋,最大的战俘洪承畴,被皇太极派人牢牢地看管起来,又怕这位铁骨铮铮的大明忠臣自尽,十足是费了无数脑力,派了多少个汉臣和文官前往劝降,统统都被洪承畴一顿大义凛然的痛斥外加有失名士风度之嫌的臭骂,个个灰溜溜地赶回来跪在皇太极面前,连连称“臣等无能,有辱使命,还望皇上治罪!”

    皇太极不愧是老谋深算之辈,眼珠一转,就想出了一个祸水东引的办法来,这一招可谓是精明至极:他先是给多尔衮戴了一大堆高帽,比如“睿亲王大功得成,朕欣慰不已”,“十四弟不愧为众兄弟子侄中最出类拔萃者”,然后又忙不迭地给多尔衮恢复了亲王的爵位,赏赐白银一万两[我暗中冷笑:这也叫“赏赐”?你腰包里一个子都不掏就做了人情,还不是把前些日子多尔衮上缴的罚款原封不动地退还回来吗?],当然,这些赏赐不是白得的,要付出一定劳苦的,就是那个劝降洪承畴的难办差事,悉数地落在了多尔衮的肩上,末了皇太极还要说一句:“解铃还须系铃人啊,既然是十四弟俘获了洪承畴,那么索性就竟了全功,把他说服,为我大清效力吧!”

    言罢就是“呵呵……”几声意味深长的笑声,怎么听都像是奸笑,皇太极一拍**,回后宫去歇息了。

    傍晚时分,我正在多尔衮的书房里整理着案牍堆积的公文,一阵微风吹来,烛光摇曳,回头一看,只见多尔衮和范文程一前一后地迈进了门槛,虽然没有说话,但两个人的垂头丧气,一脸无奈可以看得出来。

    “怎么,范先生也有空涉足寒舍?最近我军刚逢大胜,朝野上下无不大加庆贺,恐怕论功行赏,评定等级之类的繁杂事务,也要范先生忙得连饭都吃不上了吧?”我从桌案边抽身出来,给范文程让着座位。

    他一看我也在,连忙给我施礼,然后在多尔衮的礼让下,他力辞不得,只好斜签着身子坐下。恭恭敬敬地回答着:“皇上为了劝服洪承畴投降,算是用尽了办法,今天微臣陪同祖大寿前往羁押他的住所,没想到那么快就被他骂了出来,唉……”范文程说到这里叹了口气。

    “怎么,那洪承畴把大学士您也连带着骂了?实在是有辱斯文啊,听说他也是饱读诗书之人,难道是圣贤之书读多了,以至于食古不化,坚守臣节了。唉,记得你们汉人中的一位圣贤曾说过:‘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看来这位洪承畴是铁了心要做大明的节烈臣子了。”

    “是啊,祖军门苦口婆心,竭力劝说,甚至拿出当年袁崇焕的例子,都不能打动洪承畴,难道这人是铁石心肠?”多尔衮黯然道:“我这几日也去了两三次,洪承畴干脆绝食,连水都不肯喝一口,我也算是仁至义尽,甚至亲手捧着饭碗到他面前,耗费了多少唇舌,他都是一声不吭,一动不动,你说我该如何是好?”

    两个目前大清数一数二的智者都拿这个洪承畴没有丝毫办法,看着他们束手无策的样子,我突然觉得一阵戏虐感,联想到历史上洪承畴后来如何投降的经过,我不觉失笑。当然,我也不是看了那些无聊的文人们杜撰出来的野史,就真的以为有“庄妃色诱洪承畴”那一段香艳桥段,皇太极堂堂九五之尊,怎么可能连一个男人的起码尊严都不顾,舍得让自己的妃子和一个敌国臣子夜深人寂,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吗?然后玉手参汤,香侬软语,不知道具体是用了姿色还是身体征服了刚好四十出头,久渴**的洪承畴呢?就算是他个人能够忍得下,戴着绿头巾闷声不吭,可是一旦风声走漏,那他堂堂一国之君的颜面何在?堂堂大清的颜面何在?

    多尔衮和范文程看到我一脸怪异的笑容,不禁愕然,没等他们问,我就语气轻松地问道:“这个洪承畴,难道是多么厉害的人物,让你们二位都费尽思量,莫非他的骨头是铁打的?”

    “是不是铁打的且不说,总之眼下是非常棘手,他都已经绝食三日了,如果再过个一两日还说服不了,若是真让他死在我这里,皇上那边如何交待?”

    多尔衮苦笑道,自从前日任务一到,传球高手皇太极就令人将洪承畴从刑部大牢里移出来,转送到我们府上,正好当初小玉儿的那个院子据传经常闹鬼,无人敢去居住,年长日久,自然就显露出一些荒废的景象,于是多尔衮便暂时将洪承畴安顿在那里,软禁起来,待遇大大改善。不过我却没有那么多的好奇心,跑去探个究竟,事实证明那些小说里的东西最是误人,如果我不自量力,天真地学着那个“庄妃色诱洪承畴”的可笑伎俩,不慎弄巧成拙的话,多尔衮会怎么看我?难道皇太极容忍不了的事儿他就能容忍得了?

    “你们尽管放心吧,洪承畴绝对不想死的,他只不过是碍于面子,正忍饥挨饿,等待着一个合适的台阶下呢!”

    我一语惊人,两个男人一齐盯着我笑得没心没肺的脸,看看我能吐出什么象牙来。

    “关押他的那间屋子,我可没有令人在墙壁上钉满厚厚的棉褥,让他失去触壁自尽的机会;还有他身上的腰带,睡觉盖的被子,我也没有令人收走,难道他一心求死的话,干吗不解下来上吊呢?房梁也好端端地在那里悬着呢!还有啊,比如咬舌,割腕……等等很多自尽的机会,可是为什么他偏偏要选择绝食这种漫长而痛苦的法子呢?只能说明一个道理,那么就是他根本就是在拖延时间,等着那个能给他十足面子的台阶下!而给他这个台阶的,不是范大学士,也不是王爷,而是皇上本人。”

    一语惊醒梦中人,被洪承畴的“忠义节烈”而迷惑了双眼的多尔衮和范文程顿时恍然大悟,估计正心道“女人就是阴险啊,居然能把男人身上最难以捕捉的阴暗处摸了个一清二楚!难怪我们会想不到啊!”

    范文程也突然被我启,想起了什么:“对了,想必王爷还记得,方才我们劝说洪承畴之时,不知不觉间梁上落下一些灰土,他居然伸手仔仔细细地将那些落在身上的灰土拂了个干净,一个连衣衫都如此爱惜的人,怎么视自己的性命如草芥呢?可见福晋所出之法,确实可以一试,不妨就请皇上屈尊降贵,亲自来这里走一趟吧!”

    多尔衮沉吟片刻,点了点头:“我看也只有这一个法子了,如果还不成的话,那也就算是仁至义尽了。”

    果然不出所料,皇太极终于到王府里走了一遭,一进关押洪承畴的屋子,立即一脸痛惜不忍状,声情并茂地:“先生衣衫如此淡薄,难道不冷吗?”[呵呵,笑话,现在正是金秋时节,怎么会冷?只怕洪承畴的心需要一些温暖吧!]

    然后立马就脱下自己身上的华贵外衫,亲手给洪承畴披在身上,结果可想而知:

    洪承畴先是茫然望着皇太极,看了许久,方才叹息了一声:“真命世之主也!”这才叩头请降。

    皇太极自然是高兴得不得了,当天就赏赐他很多东西,在皇宫之中陈百戏以表示庆贺。众多亲贵们很不高兴,都觉得优待过分,纷纷说:“洪承畴是被捉的一名囚犯,皇上为何待他这样优厚?”

    皇太极呵呵一笑,回答道:“我们这些人栉风沐雨,究竟为了什么?”

    众人不假思索地说:“想得中原呵!”

    “咱们现在就好比是走夜路的行人,你们都是瞎子,现在得到一个引路的,朕怎么不快乐呢!”众将听到这里,都心悦诚服,交口称赞皇上是万世难得的英明圣主,一场拍马屁的盛会热闹地上演着……

第八节 敌暗我明

    寒风萧瑟,凛冽刺骨,从遥远的贝加尔湖袭来的寒流,化作呼啸而至的北风,夹带起干冷的雪屑,打在早已经麻木了的脸颊上,反而无知无觉,更重要的是,由于风雪行路人各自的满腹心思,以至于连如此恶劣的气候都可以毫不在意。

    一支庞大的队伍在风雪迷离中迤逦前行,本来出时还是晴空万里,可是出了盛京只行了半日的路程,就开始阴云密布起来。眼下已经是滴水成冰的十二月,不知道皇太极为何突然来了如此兴致,居然坚持要出外冬狩,不知道这连皮毛厚实,有足够脂肪可以御寒的狗熊都畏惧严寒,躲在温暖的洞**里睡大觉的时候,还有多少猎物可以打。

    一阵强风袭来,刮得旗帜猎猎作响,我穿着厚厚的棉衣,头戴貂皮冠,外罩银狐披风,足蹬软靴,仍然冷得直缩脖子,但是尽管如此,身前身后的一大批训练有素,纪律严明的八旗军士们仍然保持着整齐的步伐,没有任何喧哗和窃窃私语,仿佛是没有表情的机械般地行进着,难道他们也都冻麻木了?前后左右都是节奏有序的马蹄声,踏在厚厚的积雪上,出沉闷的声响,我的心情也格外沉闷。奇怪的是,行进了这么长时间的路程,皇太极丝毫没有下令让队伍停下来歇息的意思,照这样走下去,估计到晚上连劈柴烧火的气力都没有了,更不要说力挽强弓,射雕逐鹿了。

    遥遥地望了望前方那个几乎化作一小团明黄色影子的御驾高辇,在风雪迷离中,变得越模糊起来,我的心中总有一种不踏实的感觉,但又一时说不清究竟为何担心,藏在马蹄袖下的双手紧紧地攥着粗砺的缰绳,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旁边的多尔衮和我一道策马前行了这么久,居然也是一语不,我悄悄侧过目光去,却看不清他脸上究竟有什么表情,他此时在想什么?难道也和我一样,正在揣度着皇太极此次狩猎是否有不同寻常之处?

    “你说皇上此次行猎是不是会有什么非同寻常之举?或者说是最翁之意不在酒?宸妃娘娘的丧期刚过,皇上就迫不及待地出来冬狩,总是让人摸不清头脑……”我侧过脸去,轻声地向多尔衮问道。

    他微微沉吟一下,眺望着远方皇太极华丽的舆辇,道:“皇上自从宸妃死后,已经病了两个月,可是从三天前却突然好转起来,上朝时也见他精神奕奕,似乎根本已经把那些哀痛忘得干干净净的了,这着实让人觉得蹊跷,他是真的病愈了,还是强打精神,怕我们会有什么不安分的举动?”

    “更让人疑惑的是,皇上如此宠爱宸妃,闻之噩耗之后曾经一连三日水米不进,整个人憔悴不堪,可见他在宸妃身上确实是动了情的,这点不是说装就能装出来的,可是……”我再一次望了望前方的另外一辆马车,“这次出猎,他放着后宫十几个妃嫔不带,却独独携了失宠多日的庄妃娘娘,连皇后娘娘都没能随同伴驾,莫非是皇上寂寞多日,念起旧情来了?”

    多尔衮一时没有说话,过了良久,方才讪讪道:“也许是我们把事情想复杂了,毕竟庄妃是个玲珑聪慧的人,自从八阿哥死后,这后宫的小皇子们就只剩下三个了,听说皇上对九阿哥还是很疼爱的,这孩子很招人喜欢,连我看着都高兴,更别说皇上了。也许,庄妃娘娘就是借着这个机会重新邀得了圣眷,也未可知。”

    “也对,毕竟爱屋及乌嘛!看来这个九阿哥确实是个有福气的人……”正说话间,忽然耳边一阵狂风呼啸着席卷而来,我刚刚抬臂遮挡时,却意外地听到“咔嚓”一声脆响,急忙寻着声音的来源向前方望去时,心头猛地一颤,只见前面不远处的一杆白旗被大风刮断了旗杆,顿时一阵小小的骚动,不为别的,因为这面旗帜恰恰是正白旗队伍中的主旗,就是最大的一面。

    这一变故如果照迷信的说法可的确是非同小可,如果是行军途中折断了帅旗,那么接下来肯定会有意想不到的失利和祸事。虽然眼下并不是出征,但是行猎也是具有一定危险系数的活动,本来就在疑神疑鬼的我惊愕地看到这一幕生时,瞳孔陡然睁大了,难道真的冥冥之中有神灵或者上天的提示吗?奇怪,我怎么会如此迷信,这些本来就是虚妄之说,又怎么能当真呢?只不过是风太大了而已吧,可是为何单单把那面主旗给刮折了呢?

    显然将士们也觉得出现这种变故是不大吉利的预兆,纷纷停下了脚步,议论纷纷,顿时后面的队伍也受到了影响,不得不停滞下来,没能看清是怎么回事的士卒们交头接耳地打听着到底是怎么回事,饶是如此疑惑,慑于严厉的军律,也没有一个人敢出喧哗之声,只是小心翼翼地互相询问着。

    “继续前进!倘有私下议论,耽误行程者军法严惩!”多尔衮面无表情地大声命令着,这个时候最忌讳的就是有居心不良之人趁机蛊惑人心,造成一系列骚乱和军心浮动,必须要尽快制止。果然,众人一听到自己旗主王爷的号令,顿时噤声,不敢言语,很快重新排列好整齐的队形,继续有条不紊地前行着,谁也不敢再有丝毫的松懈,要知道触犯了军中的规矩,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哪个敢拿自己肩膀上的脑袋当儿戏?

    我再次转过脸来时,现多尔衮此时的脸色比眼下的冰霜还要寒冷几分,看来他也在暗暗地思考着这个突然事件究竟预兆着什么,于是我继续保持着沉默,不敢打断他的思路。

    在马背上的颠簸中,我的心也在七上八下,一个月前,皇太极派出了阿巴泰,令他再次率军入关扫荡,这一次的目标是直隶。奇怪的是,皇太极似乎并不想把这次侵掠的规模扩大,只给他派了几个都统和梅勒章京作为助手,带了三万军队绕着墙子岭的老路再次入关征明去了。这三万人中,有一万人是分别从正白旗和镶白旗里征调出来的。按照惯例,大凡出征打仗,都是各自统帅各自手下的旗兵,偶尔也有暂时借调的,也是不得以时而为之的,毕竟这个时期八旗之间为了各自的利益勾心斗角,互相倾轧,格外重视本旗的得失,谁愿意自己手下**来的兵被别人借去当刀用?

    然而皇太极的理由却冠冕堂皇:两黄旗有护卫京师之责,非重大战事不能动用,余下六旗中当数两白旗最为精锐,所以此次入关立功的机会就给两白旗分一些,这不是对你们的特别照顾吗?要知道出去打仗可绝对是财的好机会,你们看看,没捞着这个机会的两蓝旗的人不正在眼红着吗?

    至于十四弟和十五弟嘛,你们前番在宁远征战多时,劳苦功高,理应好好休憩一段时间,就放一部份手下去替你们立功吧,正好朕准备冬狩,这一年多来忙碌军事,我们兄弟已经很久没有热闹地聚饮会猎了,还不趁此机会享享乐?

    我一面回想着皇太极调兵的因由一面算计着眼下的家当:满洲八旗共九万余人,其中两白旗有三万人,一个月前被抽调入关了一万,这次出来伴驾行猎,也只带按照规矩带了一千名亲兵侍卫,另外的一万一千正白旗兵士驻扎在离这里有一百五十余里的小凌河,镶白旗八千兵士则远驻重镇锦州,距这里更是有两百余里路程,即便是快马加鞭,赶到围场也要整整两日的时间,倘若是这里突了什么变故的话,那么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这时多尔衮忽然勒马停下,一摆手,立即上来一个贴身侍卫,多尔衮在马背上俯身下来,在他耳边不知道轻声吩咐了些什么,那侍卫单膝跪地,“喳!”了一声之后,迅地上马挥鞭,朝反方向疾驰而去,很快消失不见。

    “王爷莫非是令他返回盛京方向,探察两黄旗驻地有无可疑动向和调动?”我用朝鲜语问道,虽然周围都是本旗的部下,但是难保会不会混入一些奸细探子,所以我不得不谨慎地换了一种语言,同时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让旁人难以推测出我此话的内容。

    多尔衮点了点头,同样用朝鲜语回答道:“没错,我也觉得这旗杆断得蹊跷,联系起来皇上前些日子的调动,总有一种不妙的预感,虽然不能确定,但是派人悄悄回去探察一番也好,万一有个什么也来得及准备。”

    最后他又叹息着加了一句:“但愿是我多心了,也许事情也没有我们想象得那样糟糕,只不过是一次普通的行猎罢了。”

    “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啊……”我咽下了后半句话。

    这时前头队伍里面跑出来一人一骑,向我们这个方向策马而来,身影纤细单薄,估计是个女子,渐渐近了,却见那女子也不陌生,正是大玉儿身边的侍女苏茉儿。

    我有点奇怪,她跑过来做什么?是庄妃叫她过来找我还是给多尔衮传什么信儿的?还没等我问,苏茉儿就给我们一一施礼,然后恭敬地说道:“我家主子见北风正紧,怕福晋受不得风寒,想请福晋暂时去她的马车里烤一下炭火,也好暖和暖和身子。”

    我望了一眼多尔衮,他点了点头:“既然庄妃娘娘盛情,你就不要退却了,等到了围场再见也不迟。”

    “也好,那我先去娘娘那里了。”

    苏茉儿掀开厚厚的车帘,将我扶送进去,随即放下了帘子,顿时一股温暖迎面而来,正捧着手炉的庄妃忙放下了手炉,热情地拉着我的手,安顿在她旁边的座椅上,这个车厢虽然不算庞大,但里面的物事却还齐全,我笑道:“姐姐好享受!”

    “要不然怎么叫你也进来呢?我们既然情同姐妹,自然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嘛!”她显然有画外之音,我知道此时苏茉儿正在马车外帮我们守卫着,不会有偷听者的耳朵能到达这里,所以故意抛砖引玉:

    “福倒是享了,就不知道我们这些富贵闲人们,还能有什么‘难’找上门来吗?”我故意加重了一个“难”字,看看她到底想说些什么。

    “只怕有人快要不好过了,”她忧虑着叹息道:“以妹妹看,皇上为何要在寒冬腊月时出来狩猎,难道真的那么简单吗?”

    “我也正奇怪呢,皇上也不是春秋鼎盛的时候了,怎么能不爱惜自己的龙体呢?倘若是天有不测的话,恐怕大清上下又要有一番震荡了。”我一语双关地回答道。

    “是啊,我也正是忧虑此事,其实皇上的龙体,我虽然不敢说有多大的把握,但也可以从平时窥探出一些端倪来,若是说句不怕大逆的话……”说到这里大玉儿的声音越轻了,哪怕这里已经是非常安全的地方了,她仍然谨慎不已:

    “恐怕,恐怕皇上自己也心里有数,我虽然长居内宫,不清楚外面这些男人们的事情,但是心里总是有些不详不预感,以我对皇上的了解,他必然会未雨绸缪,有所布置的,所以说在他精力尚存之时,定然要铲除清洗掉一些与他面和心不和的人,我想这次出猎,就有可能……有可能是他动手的良机,所以我才令苏茉儿去把你找来,毕竟我亲自见十四爷不方便,恐落人话柄,招惹麻烦,只得拜托妹妹提醒十四爷一下,叫他留点神才是。”

    听着大玉儿犹犹豫豫的话,我更是悚然,以大玉儿的精明敏锐,这些判断和推测断然不是空**来风,如果没有七分的把握,她也不会如此忧虑,甚至直接找我这个情敌替她带话。想想也对,不论我是否对她心怀忌惮,但是我们都是心向着同一个男人的,即使我醋海翻腾,也会全力帮助多尔衮的,正因为看透了这一点,所以大玉儿才会由此举动。

    这些思量不过是在转瞬之间,我一脸惊疑地问道:“姐姐莫非有了什么现或者皇上无意间泄露了一些秘密?毕竟如此大事,不能草率,若是反应过度,而皇上那边却当真没有任何动静的话,岂不是徒惹是非?”

    “唉,我也不能肯定,要知道皇上不是粗心之人,尤其是朝政外廷之事,是从来不会对我们后宫的女人吐露半分的,我自然也不敢多问。只是觉得皇上近来确实有些蹊跷怪异,”大玉儿脸色凝重道:“毕竟我从小和他一起在姑姑的院子里玩耍多时,脾气相投,多少比其他的王爷贝勒们亲近些,若是皇上真的不顾念兄弟之情,十四爷不也好有个防范吗?就算是姑姑知道了,想来也不会太过责怪于我的。”

    我暗暗道: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只要她能一门心思地为多尔衮着想,那么我暂时与她结成盟友也是势在必行。

    “姐姐放心吧,我会竭尽所能的。”

    “如此最好!”

    ……

    车轮滚滚,马蹄粼粼,在颠簸摇晃的马车里,两个曾经是情敌的女人为了同一个男人的利益和安危,终于殊途同归,站到了同一条阵线上。

第九节 林暗草惊风

    傍晚时分,狩猎大军终于到达了围场,冬日昼短夜长,谁也不可能举着火把在幽暗茂密的森林里行猎,于是到了目的地后,各旗各自安营扎寨,生火煮饭,准备用过晚饭之后早早休息,以应付明天颇耗体力的狩猎大会。

    桌子上的菜肴早已冰冷,然而这个军帐里的人却丝毫没有一点食欲,我坐在厚厚的皮毛坐垫上,脚底下放着盛满通红的木炭的火盆,边摆弄着筷子边轻声地讲述着白天在庄妃车舆之中的对话,多尔衮斜倚在宽大的木椅中,持着长长的烟杆吞云吐雾,在烟雾升腾中,他的眼神也渐渐幻化不清,幽暗得让人难以窥探到他此时的心思。

    终于,他咳嗽了几声,这才放下了烟杆,端起早已冰冷的茶水浅浅地抿了一口,悠悠地说道:“也难得庄妃娘娘有这份心思,如果事实真被她料中了的话,我倒真该好好地感谢她。”

    “那是自然,眼下从各种迹象看来,我们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麻烦,庄妃不是听风就是雨的人,她既然如此着急地提醒王爷,说明皇上那边确实有些我们难以预料的准备,可是眼下我们正暴露在明处,即便有所警觉,却难以提防,比如皇上如果真的设下‘鸿门宴’的话,你究竟是去,还是不去?”我顺手拿起他刚刚放下的烟袋,缓慢地磕着烟锅里燃尽的烟灰,然后轻轻一吹,顿时一阵灰烬飘飞。

    “遥想公瑾当年,雄姿英,小乔初嫁了。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念到此处,我抬眼似笑非笑地看了注视着多尔衮那张平静淡漠的脸。

    他微微一笑:“你是什么意思?到底我是周公瑾还是曹操?皇上他是九五之尊,君令臣死,臣不得不死,他若是一举手,恐怕任谁都得灰飞烟灭,所以才有那么多人削尖了脑袋想弄个皇帝当当。”

    “的确如此,没当皇帝的人拼着命想当皇帝,当了皇帝的人又寝食不安,绞尽脑汁琢磨着如何铲除那些想觊觎这个位子的人,不过这皇上若是心狠手辣,把手下的臣子逼急了,连条生路都不给的话,也就不要怪那臣子不能尽忠到底了。”

    满洲人有别于汉人的一点是,他们大多不读书,也视圣贤之道,君臣父子之伦理为狗屁,正因为如此,他们当皇帝的屠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时候,当然不会老老实实地学着汉人的臣子一样,引颈待戮,闭目等死的。正因为没有这些伦理的约束,所以爱新觉罗的家族里,总是充满着腥风血雨,兄弟相弑,眼下,一场同样的暴风骤雨正悄悄地向这里袭来,我似乎感觉到了阴冷的风已经在脊梁后了。

    “那么以你看来,皇上若真的想在这次行猎之机将我铲除的话,他会怎么做?是参照汉代时的未央宫之变,借口有机密要事与我相商,骗我单独入内,然后令最勇悍的正黄旗巴牙剌勇士,将我一举拿下,然后立即宣布诏旨,说我意图不轨,罪无可恕,不等交与刑部审讯,就来个人头落地?”

    “倘若如此,皇上如何解决英豫二王?他们当然不会坐任宰割的,可如果皇上为了免除后患,将他们一道擒拿的话,未免动作太大,稍微一处置不好,就会后患无穷。”我想起了历史上康熙是如何擒拿鳌拜的,之所以会成功,也存在了侥幸因素,因为正好赶上鳌拜忘乎所以,趾高气扬,丧失了警惕性,这一招对付这类人也许行得通,但是对于谨慎万分,步步小心的多尔衮来说,恐怕很难如意。

    “这倒也是,不过皇上也可以宣谕所有大臣赶往御帐赴宴,然后突然一个我旗下的叛徒或者反水的亲信出现,弄出一个‘证据’或者搞几个所谓的人证来,告我意图谋反叛逆。这样一来皇上定然会当即下令将我们兄弟三个收监起来,派济尔哈朗主审我们的案子,然后捏造出一些认罪的供词,最后把我们全部赐自尽,又或者假惺惺地念在我等的功劳份上,改为圈禁,至于我们在狱中是不是‘暴病身亡’,就难以探究了。”

    “这一招的确算是‘正大光明’,临了皇上还要做出一副‘且喜且怜之’的模样来,哀叹几声‘朕待多尔衮不薄,不料他竟忍心负朕如此!着实令朕寒心啊!’之类的卖乖话,不过这种可能性也不大,毕竟你一向行事谨慎,几乎找不出丝毫破绽,他要罗织你的罪名,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如果将你治罪的理由不能服众的话,恐怕惹来的麻烦会更多,我想这充其量不过是皇上的中策罢了。”

    “哦?那么你认为皇上的上策和下策分别是什么呢?”多尔衮饶有兴趣地看着我。我迎着他的目光,笑道:“下策嘛,自然是指挥两黄旗和两蓝旗对你们手里的两白旗进行清剿,一番血腥厮杀,最后即便成功地解决两白旗,自己也是伤痕累累,实力重创,至少几年之内是无法入关了,如果皇上真的下了这步棋,那么只能证明他的棋术太臭了。”

    听到这里,多尔衮也不禁失笑,抚掌道:“如果皇上真的会走这一步的话,只能说明他的脑子烧糊涂了,再也不是当年那个英明决断的四贝勒了。”

    “皇上当然没有糊涂,如果我要是他,就用最没有风险和后患的法子。”

    “什么法子?”

    “刺杀。”我干脆利落地回答道,望着多尔衮阴晴不定的脸,继续说道:“皇上之所以选择出来行猎,实在是高明至极,在茂密的山林里,是暗箭伤人的最佳地点。如若不出意外的话,明天的狩猎之际,就是你性命堪忧之时:皇上会挑选射术最为精湛的刺客,隐藏在密林之中,在你不知不觉之时,猛然一箭射出……

    当然,如果他用没有毒的箭置你于死地的话,就可以借口说是有人无心误伤,现突然闯祸后隐遁无踪;如果为了万无一失的话,他会用毒箭,等大功告成之后,抓来几个所谓的刺客,然后审出他们是明廷派来的奸细,然后全部凌迟处死。最后给你风光大葬,哀荣显赫,说不定皇上还会抹几滴眼泪,这样就堵住了两白旗的嘴巴。如果他厚道的话,就让你身后的英名继续下去;如果他不厚道,以绝后患的话,就会在恰当的时机,指使人揭你的谋逆之罪,这样一来皇上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把英王爷和豫王爷收拾掉了。”

    多尔衮冷哼一声:“这是皇上了故技了,想必再用一次也无妨。当年他是怎么收拾掉莽古尔泰和德格类兄弟的,我也是略知一二:德格类本来无病无灾的,突然有一天如同了疯病一样,声嘶力竭地抱头翻滚,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如此痛苦了整整半日的工夫才咽气,后来也没见谁去探查他的真正死因。一年之后莽古尔泰被圈禁之后,没有多久就暴病身亡,死前症状居然和他弟弟一模一样!如此一来,何人是幕后主使,就可想而知了。”

    接着两个人同时沉默不语了,因为一旦落实到“刺杀”二字上,就严重很多,如果皇太极真的制定了这个方案的话,可谓是防不胜防。总不能叫多尔衮明天装病不去参加狩猎吧?这迟早会露馅的,以皇太极的精明,如何猜测不出这是多尔衮对他有了防范?说不定要另外想出什么更加高明的法子来置多尔衮于死地呢,若是那样则更加难以防范。

    怎么办?找借口伪称两白旗中突然出了变故或者是预谋哗变,所以连夜和多铎一道疾驰出营赶回去“约束”?皇太极岂能让即将上饵的鱼轻易脱钩?很难想出多尔衮究竟能找到什么借口连夜逃逸。我犹豫着说道:“要不然你就说盛京里来人,紧急报之于你,说是你的某一个侧福晋突急病,比如天花之类的,眼看命在旦夕,急于见你最后一面?”

    多尔衮簇着眉头,沉吟道:“此法虽然不失为可行之道,可目前我们也摸不准皇上究竟准备什么时候动手,甚至不能肯定皇上有没有准备动手,倘若是我们自作聪明,反应过度的话,事后一查,那个借口纯属子虚乌有,那么我岂不是犯下欺君大罪?或者我直接逃到两白旗的驻地,那时不反也得反了!再说我可以找这个借口回去,可是多铎和阿济格有什么借口?到时候万一皇上把他们扣为人质,要我如何是好?”

    他的担忧没有错,这里可以保护他们的亲兵们最多只有一千多人,动起武来肯定难以抵挡,说不定还会全军覆没,一向重视亲情的多尔衮是不会坐任两个兄弟的生死不理的。

    “可如果硬着头皮去参加行猎的话,肯定防不胜防,总不能找个和你相貌相似的替身吧?不但有露馅的风险,更何况不是长久之计,躲得了一时躲不了长久,唉,该怎么办呢?”这的确是个艰难的思考过程,尤其当两个人都是局中之人时,则更是难以考虑出最好的办法,听着耳畔烛花爆裂时的噼啪声,我的心越沉重了。

    过了良久,多尔衮揉了揉太阳**,疲惫道:“这些事情越想越乱,毕竟眼下我们对于皇上那方面的举动一无所知,才至于计无所出,我看还是令人悄悄地去各营打探一下动静,同时暗地里监视一下皇上的大帐究竟有何人进出,”他站起身来,活动活动腰身:“两黄旗那边的消息,最快也要五更时分传来,我现在还是出去布置一下吧。”

    “皇上会不会已经派人在这附近监视了?你现在出去恐怕不太方便。”我担忧道。

    他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这有什么关系,我身为一旗之主,晚上出去巡巡营也是情理之中,再正常不过的了,何况皇上也许还不知道我们已经开始提防他了,所以也不至于这么早就把我监视起来,怕的就是一旦探子行踪泄露,反而会引起我的警惕,打草惊蛇的事皇上是不会干的。”

    “毕竟还是小心点好。”

    “你尽管放心,我什么时候莽撞粗心过?夜已经深了,你还是早点歇息吧,我去去就回。”多尔衮温柔地捏了一下我的手,转身出帐了。

    我在烛光下的桌前以手托腮,冥思苦想了良久,也没有一个万无一失的计划冒出来。忽然间想到多尔衮出去已经快半个时辰了,怎么还没有回来?我莫名其妙地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惶恐,似乎危险正一点一点地向我悄悄接近,而我却摸不清一丝头绪,心里是无尽的虚空,想到这里,觉得脊梁骨似乎都凉飕飕起来。

    不行,还是出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总比呆在这里空守强吧?我心里一计较停当,立即起身掀帐,站到了寒冷的室外,守卫着的两个侍卫一愣,忙一躬身,准备问我是否要外出,我就摆手制止了他们。

    如同夜行的狸猫一般地穿梭于各营之间,也没有现任何多尔衮的踪迹,我一阵紧张,决定先去多铎的营帐里看看再说。

    从这边到镶白旗的营地,要经过一片不大不小的树林,里面阴暗幽深,但是由于火急火燎,我已经顾不得恐惧和畏缩,硬着头皮进入了树林。在黑暗中摸索了一阵,脚下被树根絆了几次,总算是隐约看到了前面营地的***,心中稍稍轻松了些,正准备加快脚步,忽然听到右前方的树林中出一阵奇怪的响动,正悚然间,就听到一声类似于惨叫之音,接着就是两声闷响。

    我顿时大气不敢出,莫非这真是“月黑杀人夜”?那么究竟是谁杀了谁?不管怎么说,我一大半可能会遭遇灭口,我可不想命运这么悲惨,死得不明不白的,于是第一个反应就是一下子缩身隐藏在一棵粗壮的树木后面,准备着随时逃窜。

    忽然间听到“嗖”地一声鸣镝之音,直奔我面门而来,一瞬间甚至都能感觉到一股骇然的死亡气息,偏好我正移身躲往树后,只差半秒的功夫,那支本来可以夺命的羽箭就钉在了树杆上,同时一声闷响,我禁不住微微地“啊”了一声。

    忽然那边一个声音不高不低低响了起来,虽然不甚清晰,但我还是听出了是谁的声音:“是谁?谁在那边?快点出来吧!”

    这声音居然是李淏的!皇太极为了笼络朝鲜,每次外出狩猎,都会叫上我这个朝鲜公主和他这个朝鲜世子同去的,所以知道他在这里并不奇怪,但是奇怪的是他为何鬼鬼祟祟地半夜摸到密林里来?而且听到之前的惨叫声,很显然他已经要了某人的性命或者把什么人打晕了,而且还在觉有另外异响之后迅一箭射来,明摆着是想杀人灭口,不让外人知道他究竟做了什么。

    如此一来,我突然一阵脊背凉,尽管知道他是李淏,但是处于谨慎,我连他也防范起来,于是一声不吭地继续潜伏在树后面,心里一阵七上八下,眼见是躲不过了,他必然会搜过来的,怎生是好?他不会有妨害我的意图吧?

    “是阿贞吗?躲着我干吗?我又不是老虎,不会吃了你的,你不出来我就过来了!”李淏的声音柔和了很多,很显然,一点异图都没有,无奈之下,我只得硬着头皮出来了,小心翼翼道:“你怎么也在这里?吓了我一大跳!”

    他看到是我,明显松了一口气,在昏暗的月光下,我看到他扔下了手里的弓箭,一**坐在了地上,抱怨道:“你还说呢,倒是你把我吓个不轻才是,若要是被人现我杀了人,还指不定有什么麻烦呢。”

    “什么?你杀人了?”我一步步摸索过去,果然,地上倒着两个人,一看之下,顿时大惊:看这两个人明显是侍卫服色,而且更让我吃惊的是,他们是正黄旗的!我顿时一哆嗦,看了看四周,这才低声道:“你惹麻烦了,这夜深人静的,又是在这个树林里,两个正黄旗的侍卫鬼鬼祟祟地从这里走,明显是有什么机密要事去办,怎么偏巧被你碰上了?”

    李淏转头看了看,心有余悸道:“我刚刚从多铎帐中喝完酒回来,准备回我自己的营地,不料走到半途,突然内急,于是就到旁边的大树后面方便。谁知道还没等系好腰带,就听到外面一阵砍杀之声,急忙探头一看,却见到在外面等候我的几个侍卫居然被两个身手高强的黄衣人给全部砍倒,如此心狠手辣,可见是怕有人见到他们的行踪所以急于灭口。我来不及多加思量,看着他们走远了,就悄悄地从侍卫的尸身上取了弓箭,把那两人一并射死了。”

    果然,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他的五六个侍卫全部倒地身亡了,不由心中一悸:这两个正黄旗的侍卫武艺如此高,想必也是皇太极的心腹高手,这么深夜究竟是准备前往何处呢?又做贼心虚把路上碰到的人统统杀掉了,明显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第十节 偷梁换柱

    “心腹侍卫,事关机密,杀人灭口……”我猛然像想起了什么,连忙蹲身下来,使出吃奶的力气将脚下的一具尸体翻转过来,强忍着浓烈的血腥味,手忙脚乱地仔细翻检着,李淏也立刻会意,同样搜查着另外一具尸体,希望能够找到感兴趣的东西。

    几乎同时地,两人低声叫道:“有了!”我用微微颤抖的手捏着一本隐隐是明黄色封面的折本,抬头一看,李淏手里的那一本也几乎和我手里的一模一样,“果然有密旨!这里面写得什么……”我展开一页来,可惜月光昏暗,根本无法看清。

    “还是赶快把他们的尸体都掩埋起来吧,不管这旨意是什么,是交给谁的,一旦这两个侍卫的尸身被人现,那麻烦就不是你我能想象的了。”李淏沉声说道。

    “对,要赶快处理干净。”我看了看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奇怪的动静,似乎整个树林里再也没有其他的旁观者,我心里七上八下地打着鼓,但愿我们的处理来得及,这期间可千万别来什么人啊。

    我和李淏忙活了半柱香的功夫,这次勉强用积雪和落叶掩埋住了几具尸体,累得满头大汗,我禁不住解开了棉衣的领口,才勉强透了透气,在黑暗中我仿佛能看得见自己呼出来的白雾:“我看要想彻底处理干净很难,毕竟这里到处都是积雪,血洒在上面很容易被看出来,如果一旦天明,你我肯定露馅,且不说别的,死的人大半是你的侍卫,一旦追查起来,这可是吃不了兜着走的麻烦,怎么办?”

    李淏悻悻道:“还能怎么办?你我又没有三头六臂,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立刻天降大雪,下它个三寸厚,就把这里遮盖得严严实实的了。”

    我几乎要扑哧一声笑出来,心想你李淏居然这般擅长黑色幽默,我以前怎么没现?我边想边把谕旨揣到了自己怀里,对李淏说道:“算了吧,不管怎么说,我们还是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先回你的营帐,找几个可靠的人过来把这里彻底掩盖一下,然后再见机行事了。”

    “也好。”李淏同样把折本藏好,于是在月黑风高的夜晚,一个杀人犯和一个窝藏犯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逃离了作案现场,刚刚出了幽暗的树林,我突然觉得似乎鼻尖上有凉冰冰的东西落下,伸手一摸,顿时一阵惊喜:“不会吧,真的下雪了?”

    李淏也不敢置信,不过等他伸出的手掌上真正地落上几片雪花之后,这才瞪大了眼睛,莫非是有老天相助?否则这预言怎么会如此之准?等我们迅地赶回朝鲜营地时,在帐前明亮的风灯照耀下,已经是雪似银蛇舞,漫天梨花飞了。

    沸沸扬扬的鹅毛大雪中,帐前伫立着的两个侍卫一眼认出了他们殿下旁边的这个“雪人”的身份,顿时一个惊愕,连忙叫了一声:“公主!”然后准备行礼,我摆手制止住了,“免礼吧,不要把我来这里的消息传出去,好好守卫!”

    一掀帐帘,顿时一股温暖如春的暖流迎面扑来,我长长地嘘了口气,回头看看李淏仔细地将帐帘掩好,这才放心地摘下头上的皮帽,一面抖着上面的浮雪,一面跺着脚将靴上的泥土和雪水磕掉。李淏顾不得抖身上的积雪,就疾步赶到烛台前,端起一支蜡烛将剩余的几盏灯烛全部点亮,然后一个弯腰,从靴页子里抽出了他搜出来的那本谕旨,凑在烛光下一页页地翻展开来仔细观看。我刚刚准备也凑上前去时,就见他脸色猝然一变,然后禁不住地“啊!”了一声。

    虽然这声音是压低了的,但还是令我一个心惊,因为我担心的事情终于即将生了!不然李淏如何会如此惊愕,以至于大惊失色?“怎么了?上面写着什么?”我一个箭步冲上前去,紧张地问道。

    “这上面全部是用满文写的,我也不肯定我能不能全部认得……”李淏一面簇着眉头一面断断续续地译读着:

    “皇上说九王爷意图谋逆,居心叵测,要……要郑亲王与肃亲王接旨后立即赶往盛京城外的两黄旗驻地,号令两黄旗八位统领大臣火调集精锐兵士,分别赶往锦州和小凌河,立即解除两白旗英鄂尔岱,阿山的固山额真之职,将……所有两白旗军队同归自己麾下辖制,倘若稍有异动,着即镇压!”

    我和李淏愕然地对视片刻,他反应过来,急忙催促我把另外一本谕旨拿出来,“你搜到的那一本呢?快拿出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忙脚乱地把怀里的谕旨抽出,我拿到烛光下用微微抖的双手将它明黄色的封面翻转开来,看着上面几竖排弯弯曲曲的满文,我用满语将它所标识的内容全部念了出来,果然和李淏所说的没什么两样,只不过两个折本放在一起比较,虽然都是满文,内容也完全相同,但是谕令之人却不同,李淏的那本是给豪格的,我手里的这本是给济尔哈朗的。

    两人对着折子上的内容沉默了良久,我固然是忧心忡忡,李淏估计也是百味杂陈,过了半天,他微微地冷哼一声:“想不到这场风波如此之快地来临了,尽管我已经预料到这大清皇帝不会坐视多尔衮日益坐大,总有一天会突然出手的,只是想不到会这么快,”接着轻蔑道:“又得是一场血雨腥风啊,有好戏看了。”

    我放下手中的谕旨,望着李淏的脸,从朝鲜到盛京,如今已经过去了将近六年的时间,他眉宇之间的青涩之气已经消退干净,显得越俊逸卓然,当他注意到了我灼灼的目光时,也毫不避缩地迎了上来,里面闪烁着奇异的光彩。

    “怎么,你的希望之火又一次燃烧起来了?你是不是希望皇太极和多尔衮斗个你死我活,这样大明就有机会打回关外来,把满洲人全部灭掉?到时候朝鲜就可以重新做大明的臣属了,是不是?”我毫不避讳地把李淏心中的小九九和盘托出。

    “也不全对,这么多年了,我也想清楚了一些事情,其实不论大清,还是大明,只要它们得势,就势必要继续要我们朝鲜称臣进贡,朝鲜永远也不能在这两个大国之间得到丝毫的尊严和独立,或许当年我也想过暗中联系大明的势力,破坏大清的统治,可是结果呢?和螳臂当车有什么两样?大明还是一天天腐朽衰败下去,大清依然是一天天强大威赫起来,现在我还能想什么样的出路呢?”李淏说道这里掩饰不住眼中的黯然之色。

    “不论是皇太极死,还是多尔衮死,我们都无法逆转这个历史,即使清军无法入关,但大明也会因为内部的烽火连天而很快垮塌,我们能做些什么呢?”说实话,李淏心中装的是朝鲜,而我心里装的是什么呢?一时之间连我自己也说不清了。

    李淏眼中的火光似乎越燃越烈了,他突然伸手过来,捏住我来不及抽出的手,轻轻地捏了一下,还没等我挣扎摆脱,他就迅松开了,快得只在瞬息之间。

    “阿贞,这几年来,你一直在我的心里面装着,我从来都没有试图把你忘记,哪怕是一时,我也很难做到……”

    “可是……”我喃喃道,多年来的愧疚在一次涌上心头,一时间我竟不知道如何应答。

    他微微嘘了口气,“你不用说什么,就静静地听着好了:我和顺英的新婚之夜,曾经半夜披衣而起,走到窗下看着外面的庭院,我知道你就住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我多么希望你能悄悄地过来一下啊,哪怕再见你一眼也好。可是,我知道这纯粹是妄想。因为你的心里,早已经没有我的位置了,我也该有些自知之明了,也许,我们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永远不能成为夫妻,永远不能相守,这个命,我认了!”

    我低着头,紧紧地咬着嘴唇,丝毫没有正视他目光的勇气。

    “你猜我现在会怎么做?”李淏问出了我心中最期待也最担心的问题。

    “我不知道,你也有你自己的选择,我无法要求你为我做什么。”我讪讪地回答道。

    他似乎是释然地一笑,里面似乎有难以觉察的悲哀:“阿贞,我知道你心里放不下多尔衮,也不希望他受到伤害,你放心吧,尽管我曾经那么咬牙切齿地恨过他,但是,时间确实可以冲淡一切,我连这个‘恨’字,似乎也忘记如何去写了。况且,多尔衮待我也算是不薄,可以像兄弟一般的坦诚和直率,尽管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如何报答他,但我却也没有再去想如何妨碍他。毕竟,以他的学识才干,要想成就一番广阔的事业,根本不成问题,我情愿拭目以待,也不愿意去做一个无能且无耻的嫉妒者。”

    “你能这样想,的确很不容易,毕竟这种抉择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我还以为……”我为自己低估了李淏的胸襟而愧疚。

    “好了,别说那些了,现在要赶快想想,要如何应对眼下的难题,毕竟夜长梦多,倘若被皇太极现谕旨被你我半路截走,恐怕不知道会生出什么麻烦来呢!”李淏继续低头捏着折本研究着。

    “怎么办?怎么办才能万无一失呢?”我冥思苦想着,久久地盯着上面的那方朱红色的玉玺印记,当额头上沁出汗水时,我猛地一拍桌案:“有了!”

    李淏急忙问道:“你想出什么主意了?快说给我听听!”

    “伪造一份假的谕旨,派人换上衣服,照旧给郑亲王和肃亲王送去,不过一定要快,如果他们到天亮还没有接旨动身,那么皇上必然会现,到时候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什么?”李淏也为我异想天开的大胆而惊愕了,他犹疑道:“这……这能行得通吗?要是伪造得不像,被他们觉了,追究起来还了得?”

    “呵呵,”我诡秘一笑,指着那谕旨上的满文道:“如果我把这谕旨的内容改了,叫郑亲王和肃亲王他们支持九王登基,恐怕就是打死他们也不能指望他们相信的,恐怕就是真的谕旨他们也会说是假的;而如果我把这谕旨照抄一番,依旧是令他们去接收控制两白旗,协助皇上‘清君侧’呢?恐怕如此令他们欢欣鼓舞的谕旨,就算是假的,他们也照样会以为是真的,不是吗?”

    “这倒没错,可是这样一来又有什么区别呢?”李淏显然还是对我的一通胡诌而大惑不解。

    “表面上是没有什么区别,不过我把内容少许地变动一些,达到的效果就完全不同了——内容基本不变,只不过要他们在天亮之前立即秘密出,但是要他们与盛京的两黄旗会合以后,开拔至瑷鸡堡暂时驻扎,等待辽阳城的镶红旗赶来会合一道之后,再分别去控制远在大凌河与锦州的两白旗,这样一来,我们不就有足够的时间准备了吗?”

    “你的意思是,拖延住他们的脚步,同时也可以把大部分两黄旗的主力调离盛京,并且赶在这之前火传令给两白旗,叫他们立即绕道赶往盛京,趁守备空虚之际,一举控制住盛京九门,如此便可大局在握?”李淏仔细地推敲着我的大胆布置,说实话,这实在太冒险了一些,令他不得不详细斟酌。

    “这样做虽然不乏成功的可能,可是即使京城已经在两白旗的控制下,但是总兵力还是不及两蓝旗和两黄旗啊,况且两红旗的态度并不明朗,万一到时候豪格他们宣布多尔衮是叛逆,说不定他们也跟着附和起来,到时候把盛京一围,大战一触即,说句不好听的话,我看,多尔衮这边悬得很。”李淏不无忧虑道。

    “这倒也是,”我也觉自己的这一套未必行得通,毕竟实力对比方面,多尔衮这一边并不占优,况且戴上这顶“叛君谋逆”的大罪,谁也吃不消。不过我的念头一转:“那就不要急于抢占盛京了,但是要是保证豪格和济尔哈朗他们天亮之前秘密开拔,这样好稳定住皇太极这边,其次就是要拖延住他们的时间,火送信给两白旗的英鄂尔岱和阿山,叫他们有所准备,可千万别真的老老实实地被接收去了,到时候多尔衮岂不是孤掌难鸣?”

    “好,那就按照这个意思重新写‘谕旨’吧,不然就来不及了。”李淏急忙去案头翻检着各种纸张,力图找到一种和谕旨的纸质差不多的空白纸,因为皇上御用的纸张是由严格规定的,外面任何人也不得使用这种极为昂贵精致的纸张,否则就是“逾制”,这个罪名可不小。

    “可是,上哪找和这一模一样的纸来呢?”李淏皱着眉头道。

    我满不在乎地一笑:“就是要不一样的纸才好,只要能有粗看上去一样,但是非得要仔细在灯影下细细比对才可以觉区别之处。”

    “哦,我明白了,阿贞啊,你也太鬼了!是不是要在合适的时候,就让合适的人揭露这谕旨是假的,如此一来多尔衮不但不是皇上所说的‘叛逆’,反而可以倒打一耙,说这密旨是豪格伙同济尔哈朗伪造的,目的就是为了铲除两白旗,谋夺皇位?”

    我已经拣出一张和御用纸最为类似的白纸来,折了几道,从李淏手中接过一把锋利的匕,仔仔细细地裁了起来,脸上浮着一丝笑意:“不错,一箭双雕嘛,趁机拔掉肃,郑二王这两个钉子,何乐而不为?”

    李淏在砚台上迅而娴熟地磨着墨,很快就调出了一砚浓黑的墨汁来,“这法子的确不错,但是要想实现,必然要先处理好皇上这一边,”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然后诡然一笑,似乎已经和我心有灵犀了:“如此一来,多尔衮和皇太极之间势必是你死我活了?莫非你已经有了如何彻底解决掉皇太极这个棘手之处的办法了?”

    “那是自然,事到如今,既然皇太极已经在谕旨中宣布多尔衮是‘图谋叛逆’,这显然已经不给他留丝毫活路了,甚至连我这个‘九族’恐怕都难以保全。假使皇太极不死,那么多尔衮就死无葬身之地了,这生死存亡之际,谁也不能怪谁冷血无情,”我从笔架上选了一支小号狼毫,蘸了蘸墨汁,盯了一眼裁好的白纸,对照着谕旨上皇太极的笔迹,落下笔去:“至于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送皇上‘龙驭归天’,我们不是有老陈帮忙吗?”

第十一节 同上贼船

    李淏凑在近前看着我这一番大肆伪造谕旨的表演,不由得瞪大了眼睛,直到看着我最后一笔的终结,终于出了无比崇敬的感叹:“想不到,想不到啊……阿贞,你什么时候学到这么一手?这笔迹模仿得如此逼真,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没什么两样,如果不是我亲眼所见,还真会以为这道谕旨是货真价实的呢!”他伸出手来,小心翼翼地将我临摹出来的“谕旨”拿到烛光跟前仔细地打量着,顺便吹着上面没有干涸的墨迹。

    我取过另外裁好的一张纸,继续调好墨汁,谨慎细致地下着笔,一面掩饰着心中的得意:看来大学时候学的那些东西也不是完全派不上用场的嘛!起码我的软笔书法的造诣还算是小有成就,加上到了古代之后整天做富贵闲人养膘,不找点消遣如何打时间?于是数年来的勤学苦练,休要说汉文,就算满文书法也上了一个新的台阶,尤其现在又有现成的谕旨在这里做对照,模仿个形似还不是很困难的。

    “嘿,差不多像就行了,要是完全一模一样,到时候想要揭穿这密旨是假的反而不容易了,”我低头继续忙着手底下的活,这是李淏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差点忘记了最重要的一条——这谕旨的上面的字迹是模仿得差不多了,可是上哪找玉玺印章去?就算是现刻,也得个不吃不喝忙活个十天八天的,如何来得及?”

    “这还不简单?如果我想不到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又怎么会提出伪造谕旨呢?”我一抬头,目光在案头的各种纸张中巡视一番,然后轻轻一掀,找出一张最薄的宣纸来,连同另外一本皇太极的谕旨推到李淏面前,诡秘地笑着:“你的活计来了,总不能让你一个大男人闲在这里没事儿干吧?你找一块边缘最为平直的镇纸过来,比在这张纸上,然后把谕旨垫在下面,按照隐约透印出来的影子,仔仔细细地描画好。最后再把图样放在一张最厚实的纸上,把该空白的地方统统刻掉,这样一来,一个简单的范子不就成了?”

    “最后呢,”我把之前那种模拟好的假谕旨放在案头,“你就把那张范子搁在这个折子上,用毛笔蘸了朱砂,尽管把这些空档填满,等把范子拿掉时,还不是和真正玉玺盖的没什么两样?”

    我这个来自于现代的美工牌匾铺操作流程的灵感,居然也成了一个不失为灵巧的办法,确实可以让古人对我刮目相看,李淏自然也不能免俗,他一面按照我教授的法子忙活着,一面感叹:“想不到如此复杂的事情居然有如此简单的解决办法,你的脑子还真是灵活,如果要是个男人,肯定不得了……”

    “呵呵,殿下过奖啦!”我这次倒不是故作谦虚,而是说出了老实话,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没有完全丧失的:“我所钻营的不过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罢了,根本和智慧不挨边儿,说穿了也不过是鸡鸣狗盗之技而已,况且还急中生智,勉强用来应对局面的无奈之举,没有什么好炫耀的。”

    “这可不一定,有时候明面上靠实力解决不了的问题,确实需要一些特别的手段和技巧,往往很多时候这些被人忽略的手段,却会匪夷所思地扭转整个局面,甚至是改变历史。”李淏郑重地说道。

    “那你说我们现在是不是正在改变历史呢?”虽然嘴巴上说着,手底下也没有停着,我继续一丝不苟地炮制假谕旨,一面向正在小心翼翼地摹画着玉玺印记的李淏问道。

    他沉思了一小会儿:“也难说,不过管不了太多了,对于你来说,还是挽救你男人的性命要紧,接下来什么事,也是很难预料的,只有走一步看一步再说了。”

    接下来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专心致志,全神贯注,还是大家彼此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默默地继续了手底下的活计,尽量用最快的度完成这项复杂精细的工作。

    忽然间大帐的帘子一掀,一阵呼啸而至的北风猛然席卷进来,顿时吹灭了数盏蜡烛,一下子这里的一切顿时陷入黑暗之中,这着实把做贼心虚,战战兢兢的我们吓个不轻。

    我抬头向矗立在帐门口的那个高大的身影问道:“是谁乱闯营帐?还不赶快把帐帘关严?”

    话音未落,帐帘倒是及时关严了,不过那人的声音也令我猛地一颤:“是嫂子吗?你怎么也在这里?”多铎的声音里显然带着惊愕,对眼前一片黑暗中听闻我的话音而疑惑不已。

    “哦,是十五叔啊!”我的慌张过去了,毕竟进来的是自己人,不必担心我和李淏的伪造谕旨这一大罪被人撞破,可是毕竟深更半夜,我和李淏孤男寡女地同处一帐,正好被自己的小叔子看到,的确是格外的尴尬。“快点燃蜡烛啊,时间紧急,一刻也不能耽误呀!”

    黑暗中,李淏摸索出火折子,晃了晃,终于点燃了一根蜡烛,让室内恢复了光明。望着正在忙碌着李淏,多铎一脸诧异:“你们这是在忙什么?”

    等全部蜡烛重新燃好,李淏这才转头向多铎问道:“豫亲王方才不是已经歇下了吗?突然造访,倒着实把我吓了一跳。”

    “本来今天酒喝得也不算少,你刚一走,我就躺下了,可是后脚我哥哥就进了营帐,一脸焦急地叫我帮着寻找嫂子,我连忙披衣起身,和他分头寻找,结果几乎把这附近寻了个遍也一无所获,方才正好路过你这里,于是顺便进来问问你有没有见过她。”多铎说着将脸转向我,一脸古怪之色:“没想到这么巧,嫂子你快点回去吧,哥哥恐怕在那里等急了。”

    “王爷已经回营帐了吗?我这里还有……”我听说多尔衮寻我寻得心急,但是这边实在抽不开身,正想对多铎解释之际,多铎却一眼盯上了案头的一大堆令人敏感的东西,等他借着明亮的烛光看清了这堆物事究竟是什么时,不由得脸色大变,他直直地望着李淏刚刚描画好的玉玺图案,几乎是僵硬着舌头一字一字地念了出来:

    “制-诰-之-宝……”多铎猛然反应过来,声音开始颤抖:“这不是……这不是玉玺吗?你们在做什么呢?”

    很快,他的目光转移到我即将临摹完毕的“谕旨”上,还有我手里悬在半空的笔,顿时什么都明白了,但仍然有点不敢置信:“老天!你们也真是胆大包天,居然在这里躲着伪造谕旨……”

    我忽然嗤笑一声:“呵呵,你堂堂豫亲王也有害怕的时候?没错,我确实正和我哥哥一道干着这个可以掉几次脑袋的勾当,现在被你撞见了,也就不瞒你了,正好又添一个帮手,相信你应该很愿意上我们这条船的。”我已经下定决心把多铎拉上这条贼船,俗话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有他这个绝对可以信赖的人帮忙,我们的盗版大业要突飞猛进了,哈哈哈……

    面对一头雾水的多铎,我再也没时间卖关子了,直接把从侍卫尸身上搜出的皇太极密旨的原件递到了多铎的手中,“我就长话短说了,方才我哥哥从你那回来,路上在林子里遇到两个正黄旗的侍卫,失手把他们全部射死了,结果我也正好路过那里,急忙搜查一番,没想到从那两人尸身上竟然搜出这么两道重要的密旨,这可是对王爷大大不利,甚至你我等人都面临着灭顶之灾的大事啊……”

    多铎在烛光下迅地浏览完密旨,等他将谕旨重重地合上时,脸色已然铁青,眼中的怒火似乎可以把周围的一切吞噬:“简直欺人太甚!看来他是不把我兄弟全部铲除死不罢休了!哼,难怪方才我哥哥说皇太极这次恐怕要有一番大清洗,这下算是彻底坐实了!”

    “啪!”地一声,他将手中的谕旨狠狠地摔在地上,正要抬脚踏去,被我及时拉住:“呃,十五叔先别忙,这谕旨的封套还派得上用场呢,倘若是弄污了,让我上哪去找这种明黄龙纹的缎子作封套呢?”

    ……

    没一会儿,几案前的烛光下又添了一个忙碌的身影,多铎“义无反顾”,“果断决绝”地上了我们的贼船,他的分工时帮李淏把画好的范子仔细地用刀锋刻出来,别看他平时大大咧咧,其实确是个胆大心细的主儿,拿惯了刀弓的手做起细活来,也丝毫不逊色于李淏,尤其这项秘密准备是关系到他们兄弟的生死存亡,岂能不格外谨慎?

    我完成了手下的工作,将笔放回架子上,活动活动酸痛的手腕,猛然想起了还有一项更为重要的事情要办,于是重新戴上帽子,出了营帐。

    ……

    在弥漫着草药清香的帐篷里,一男一女压低了的朝鲜语对话进行着,外面隐隐北风呼啸,桌前烛光微微摇曳,忽明忽暗,越诡秘。

    “先生,这种药方果然能达到那种神不知鬼不觉地致人于死地的效果,连太医们也检查不出任何异样吗?”

    “小人可以担保,万无一失,只不过……”

    “莫非有何为难之事?比如药材尚缺,难以凑齐之类?尽管言之。”

    “公主勿忧,这方子所需的药材倒也不是什么稀缺奇异之物,眼下现成的药材就可以凑齐,配制也只消两三个时辰的工夫,但是单凭这剂药,是吃不死人的,甚至根本不会对人的身子产生什么妨害,所以绝对称不上是毒药,就自然不会有人能检验出来,”那声音顿了顿,继续道:

    “方才公主所述那人现有的病症,属于颇为严重的风疾一类,这方子若是用到普通人身上,是没有任何效用;可是一旦用到病患之人身上,就会令其心悸目眩,气血翻涌,雪上加霜,但是单凭如此,也未必能致人于死地,倘若能够适时激怒此人,如此作起来才能足以致命。”

    “哦?”女人的声音沉寂了,过了片刻,又重新响了起来:“难道实在没有能够直接作用的方子了吗?毕竟……”

    “也只有这个法子,能够掩人耳目,任如何高明的太医,也难以检验出其中的蹊跷,这也是唯一可以达到公主要求的稳妥法子。”

    顷刻,那个女人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话音里带着坚定的冷酷:“好,那就有劳先生了,还请尽快准备妥当,毕竟时不待人,夜长梦多啊!”

    “是,小人明白。”

    ……

    四更鼓过后,我和多铎一前一后地出现在多尔衮的大帐前,两名守卫的亲兵连忙掀开帐帘,顿时一股温暖如春的暖流迎面扑来,等帐帘在我们的身后落下时,我看到在通明的烛光之下,多尔衮的对面正坐着一位年有二十四五岁的青年将领,他看到我和多铎进帐,自是一愣,不过还是欠了身子对我们行了个家礼,“侄儿见过十五叔,十四婶!”

    “阿达礼?”多铎看到这位身穿红色常服的英武将领,不由愕然:“你也在这里?”

    “颖郡王深夜造访,定有要紧之事,”我微笑道,走到多尔衮身后站立着,这个颖郡王阿达礼我虽然见过的次数不多,但也知道他是眼下正红旗的半个主子,他是代善的次子,岳托的二弟萨哈濂之子。

    当年他父亲与多尔衮一道征伐察哈尔,捷报刚刚传至,就在军帐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只有三十六七岁,算是英年早逝,由于萨哈濂当年在帮助皇太极谋取汗位时立下了大功,所以深得皇太极信任和重用。他这一病死军中,令皇太极很是感伤,沉痛不已,视为折断了左膀右臂,为了表示他对萨哈濂的追思和悼念,他不但把这位侄子的丧事办得格外隆重,而且还在登基称帝之后,将萨哈濂的长子,也就是眼下的阿达礼恩封为颖郡王,这也是年级轻轻的阿达礼何以爵位凌驾于其战功赫赫的叔伯之上的原委了。

    由于我读过史书,对这位颖郡王之后的事迹算是有个大概的了解,他和叔父硕托其实是一直打着“保皇党”旗号的反皇派,只不过在皇太极在世时一直潜伏韬晦罢了,实际上暗地里却是死心塌地的多尔衮追随者,后来在拥戴多尔衮争夺皇位时可谓是不遗余力,破釜沉舟。如今他深夜到访,想必定然和这次清洗风浪大大有关,于是我适时地缄口静观了。

    多尔衮端坐在交椅上,用戴着玉石扳指的右手轻轻地叩着紫檀木的扶手,出阵阵清脆的声响,显然他正在沉思当中,无暇分神招呼我和多铎。

    过了良久,他的声音才淡淡地响起:“熙贞,你预料的没错,皇上已经开始着手布置了,不过让我们都没有想到的是,皇上并没有安排郑亲王和肃亲王来解决我们,这个‘清君侧’的重任反而落在了两红旗那班人的肩上,确切说,负责铲除我们兄弟的人就是岳托和阿达礼……皇上果然深谙‘出奇制胜’之道,我们谁能料到皇上最终的人选竟然是他们二位呢?”

第十二节 紧锣密鼓

    其实当我一进帐惊愕地现阿达礼也在这里时,心下已经明白了一半,那就是说,这回连两红旗的人也不由自主地被卷入到这场惊涛骇浪之中,究竟是粉身碎骨还是青云直上,每个当局者都面临着艰难的抉择,而阿达礼能够在这个敏感异常的时刻出现在多尔衮这里,也就证明了他的选择,可是,岳托呢?他的立场一直不甚明朗,虽然我曾经救过他的性命,他也拜此逃过一劫,但作为一个老谋深算的智者,他绝对不是年少气盛,血气方刚的初生牛犊可比,在这个举足轻重的时候,绝不能意气用事,他还会像十七年前一样继续站在皇太极一边吗?这是我迫切需要了解的问题。

    代善的这个家族很是奇怪,老子是骑墙派,老奸巨猾,优柔寡断,毫无人情味;羽翼丰满,文韬武略大儿子和二儿子为了协助皇太极谋取汗位,不惜和代善翻脸,逼迫老子主动放弃了即将到手的显赫权利,的确很令人匪夷所思;而三儿子硕托和孙子阿达礼却十分痛恨皇太极,表面上惟命是从,暗地里早已经被多尔衮拉去,死心塌地,头也不回地上了贼船。

    眼下,皇太极在这个重大举措前,居然把主意打到了两红旗的头上,正是因为两红旗的态度一直不是很明朗,并且属于中立势力,皇太极为了避免动用一向与多尔衮兄弟敌对的两蓝旗而产生打草惊蛇的反作用,竟然选择了两红旗承担这次艰巨任务,可谓别出心裁,反弹琵琶,不可谓不高明。只可惜,他千算万算,也没有想到,原来表面上对他惟命是从,受宠若惊的阿达礼,竟然是不折不扣的“睿王党”!难道老天注定皇太极的寿数将近,不得不要给多尔衮让出位置来吗?要不然这么一盘高明精辟的棋局,竟然也会一招之失,满盘皆输呢?

    “请问颖郡王,你三叔是否获知此事?皇上又没有也给他安排差事?”我很关心这件事到底有多少人知道,有几个人接受了皇太极的密令。

    阿达礼答道:“皇上近来越厌恶我三叔,所以根本没有半点让他知晓的意思。”

    我心中暗暗道:看来史书上说皇太极到后期时逐渐看硕托不顺眼,原来事实果真如此。我继续问道:“不知留守盛京的礼亲王是否也略有所知?”代善虽然由于年事已高,近年来逐渐退隐,正红旗的大小事务基本落在了阿达礼的手里,他也乐得清闲。不过既然挂着这个领旗王爷的名,他也不会彻底放权给人的,哪怕是自己的孙子,也要小心防着。所以,代善的态度也是举足轻重的,毕竟资格老,以前的资本也够吃一辈子的了。

    “皇上只将此事交待给我和大伯,远在盛京的玛法[满语“爷爷”的意思]想必无从知晓。”

    “哦……”我沉默了,脑子里却丝毫没有停止运转:如此甚好,若是皇太极已经暗中和代善通过气,那么不知道这个老家伙又会生出什么事端来。

    阿达礼很快就拱手向多尔衮告辞:“小侄先行告退,毕竟此处不宜久留,若是被皇上的耳目现了,你我的计划算是彻底泡汤了,说不定没等我们来得及准备,就要有灭顶之灾降临了。”

    多尔衮一脸微笑着起身,一直送阿达礼到帐口,低声交待了几句,这次目送着他的身影隐遁在无边的夜色之中。

    “哥,莫非你已经和他商议好了如何应对皇太极的法子了吗?”多铎终于按捺不住,开口问道。

    “你放心好了,不但是阿达礼,连岳托都决心站在我们这一边了——他深夜秘密造访,也是受他大伯所托,毕竟岳托那边无法脱身,已经被皇上派人暗中监视起来了。不过你们不必过于忧虑,这次的胜算,起码有了五成,如果势均力敌,那么就可以放手一搏了。”多尔衮转过身来,眼神镇定自若,眉宇间不但没有半点忧虑,反而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让人见了格外踏实。

    “咦?怎么你今天的态度和平日大相径庭了呢?以前我看到你这副成竹在胸的模样,都知道你至少有了九成的把握,可是现在你只有区区五成胜算,就可以如此轻松自如吗?”我嘴角一弯,做出了一个嘲讽似的表情:“凡‘谋定而后动’,方可称之为‘睿’啊!不过今日倒也让我见识到了一个胆大妄为的睿亲王,新鲜啊!”

    “一场好戏就要上演了,熙贞,”多尔衮侧过脸去望了一下他的十五弟,“还有多铎,你们两个就等着观赏一场精彩纷呈的好戏吧。”

    “哥,你知不知道皇上已经下密旨调遣豪格和济尔哈朗连夜赶去小凌河与锦州,控制我们的两白旗呢?都火烧眉毛了,亏你还有这般闲情逸致开玩笑!”多铎没好气地说道,这时帐内的三个人似乎正陷入了皇帝不急太监急的古怪境地。

    “哦?你们的消息倒还蛮灵通的嘛,我当然只是个**凡胎,不可能未卜先知,不过如果我是皇上,我就肯定会迅调遣郑,肃两位亲王赶到两白旗驻地,不论用什么手段,也要及时控制住两白旗的势力,不能让他们找麻烦甚至造反叛变,”多尔衮负着手,悠然地踱着步子,来到桌案前,指着已经接近干涸的砚台:

    “喏,我早在一个时辰前就写了两封亲笔密令,派人飞马赶往小凌河与锦州,叫阿山和英鄂尔岱[分别是镶白,正白两旗的固山额真,属于一旗之中位置仅次于旗主王爷的二号人物]他们借口明军正紧锣密鼓地准备过来大肆进攻,要加强戒备,提前进入战备,把城门一关,不放他们进去就是了。要么说等我多尔衮的将令到了再作计较,要么说为了提防明军细作混入,坚决不开城门。如果豪格和济尔哈朗准备破釜沉舟,撕破脸皮强行攻城的话,我们大可以给他们扣一顶‘阴谋叛逆’的帽子,毕竟两个人打假了,先动手的那方永远理亏。”

    听到这里,我不由得暗暗惊心:这大清开国初期,中央集权确实不够,即便皇太极已经通过打击政敌,排除异己,拉拢臣下的方法搞了数次大规模的清洗,依然无法彻底解决各旗各自为政,针插不透,水泼不进,铁板一块的局面。各旗旗主和统领大臣们无比为了自己本旗的利益而明争暗斗,互相倾轧,都已经把自己手下的将士变成了自己的私家军,固然在战争中勇狠异常,当按照自家旗主的号令行事时,也个个忠心耿耿,胆大包天,眼下不要说别的,光多尔衮自己就以身作则,恐怕那些身着白甲的将士们,统统都是“不知皇命,只知军令”的私家军吧,只要多尔衮一声令下,叫他们逼宫叛变,也是个眉头不皱,眼睛不眨地“遵令!”

    接着多尔衮略带歉意地望着多铎:“我久等不见你回来,就顺便按照你的笔迹口吻给你镶白旗的阿山写了封信,另外还不告而取,把你的印绶找出来盖了了印记,一道派人送去了,你不会怪我吧?”

    我听罢一阵冷汗直冒,原来可以惟妙惟肖地模仿别人字迹的不光是我一个,和我同榻共枕了数年的多尔衮也有此能,我倒还是第一次得知,也不知道心里究竟是个什么滋味,是崇敬之情愈浓呢,还是暗暗觉得他这个人越来越可怕了呢?他还有什么我不曾知晓的?想到这里,我对多尔衮越琢磨不定了。

    “嗨,都到什么时候了,还计较这些干什么?若是你拘泥于此,等待我回来岂不是耽误了时间?”多铎满不在乎地回答道,他忽然又像想起来什么:“哦,对了,十二哥那边恐怕还不知道吧,要不要找他过来一道商议商议,又或者是通知他有所准备也好,毕竟是自家兄弟,这次皇上要调岳托领的那一半镶红旗也参与围剿我们,他那边总归不可能一点动静也不能察觉吧?”

    多尔衮方一听到多铎提到阿济格,悠然的神态立即没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复杂而难以言喻的眼神,他盯着摇曳中的烛光看了片刻,终于开口道:“我看哪,还是不要让阿济格知道的好,我们这个哥哥啊,打仗固然勇猛,用兵也有那么一套,可是一旦搅和在官场政争中,就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了。也不是我太刻薄,实在是不想他一个火爆脾气,不假思索就来个蛮干,反而帮了倒忙,倒不如暂时瞒着他吧!”说到这里多尔衮直起腰板来,微微地叹息一声:“若是他事后得知,你就一推三五六,说什么也不知道,就叫他过来骂我好了,反正我在他面前也不是第一次做恶人了。”

    “哥!”多铎只叫了一声,就顿住了,眼睛中仿佛有激越的光芒在涌动,显然他对于多尔衮如此照顾自己这个早已经长大**的弟弟而感激莫名,几乎动容:长兄如父,一个也只比他大两岁的哥哥,却默默地承担了几乎所有的重担,十七年了……往事如烟,恍然如梦。

    为了缓和气氛,我故意找点有趣的话题:“方才王爷提到已经准备好一场大戏给我们看,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好戏,不知可否让我等饱饱耳福?”

    “其实也很简单,本来我还踌躇难定,不过自从阿达礼秘密拜访之时,我就知道机会来了,就像[三国]里官渡之战前夕,曹丞相本来正为军粮愁得几乎白了头,可是一听说袁绍的谋士许攸前来投效,立即激动得连鞋子都顾不得穿,就火急火燎地跑出去亲迎去——可以说,今晚我也等来了那位‘许攸’,本来毫无胜算的死局,一旦一个棋子动得及时,那么整盘棋都活泛起来,棋手自然可以随心所欲,从容应对了。”

    我不得不承认这个真理:很多大事的成败,往往都在于平时被忽略的细节上,虽然这细节并不起眼,但也极有可能严重到左右全局。皇太极那一方,也许即将品尝“千里之堤,溃于蚁**”的苦果。

    “嗯,确实是一出既轻松,又简单的好戏,可谓水到渠成:也不必大费周章地如何提防皇上的布置,因为照现在看来,皇上必然是准备采取你所说的‘未央宫之策’,这招的确狠辣果决,直截了当,不过当他一声令下之后,冲进来的两红旗巴牙喇们并没有把锋利的钢刀对准你们兄弟,而是对准他的面前,可以想象,皇上该如何上演一出‘变脸’大戏,呵呵……”

    我话音一转:“不过,王爷如此一来,就算是彻头彻尾的逼宫,固然皇上一个猝不及防,会被反戈一击的侍卫们控制住,但是你如何解决外面两蓝旗的人?他们也个个都是久经战阵,常年在刀刃上舔血的勇士,到时候一旦火拼起来,可不好收拾啊!”

    多尔衮粲然一笑,颇有兴致地看着我的脸:“这出戏当然不会这样一塌糊涂地收场,毕竟这个‘弑君叛乱’的罪名我可承担不起,就算侥幸成功,登得皇位,要我如何面对接下来满洲内讧,烽烟四起的混乱局面?到时候大清的基业算是彻底败毁在我的手中了,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计我可不干,不过呢……”他狡猾地冲我挤了挤眼睛:“我虽然不是诸葛亮,能掐会算的,不过也可以大概地猜中一些事情,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方才和多铎出去了那么久,总该不是观赏雪景去了吧?多少做了一些事情吧?这个戏台当然不能由一个人唱独角戏,如果能再加几个出色的配角上来,岂不是更加精彩?”

    我几乎瞪大了眼睛:“不会吧,你怎么这样厉害,能猜出我和十五叔已经有所准备了呢?”

    “这还不容易?刚才多铎不是说走嘴了吗?郑亲王和肃亲王受皇上密令的事儿,你们如何得知?这个渠道肯定不同寻常,你们都是心机灵透之人,岂能不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所准备?”

    晕,方才我还沾沾自喜地佩服我的聪明呢,现在却现,原来我的那点可怜的智商和多尔衮比起来真的不是差一点点,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唉!

    多铎也不禁失笑,事以如此,他也只得老老实实地从靴页子里抽出两本被我们伪造得惟妙惟肖的“谕旨”来,交到多尔衮手中:“看看吧,我们好歹也忙活了半天,希望能够有点作用。”

    饶是多尔衮智虑过人,也未必能完全猜到我们剑走偏锋的投机取巧之道,当他在明亮的烛光下将满纸隐隐散着阴谋气息的杜撰仿制品一行行看完之后,再次抬起头来时,已经是满眼的讶异,神情格外复杂。

    “怎么,莫非还有疏漏之处?”

    他愣了一下,连忙摇摇头,这时方才换上不可思议和由衷佩服的表情和语气:“没想到,没想到啊,你们竟然能想出这等奇异的法子来,”他又禁不住重新审视了一番手上的“谕旨”,然后继续道:“虽然胆大妄为,不过确实不失为可行之策,如此一来,就可以顺利地把两蓝旗大军调走,还能避免被皇上怀疑……”略一沉吟,多尔衮的眼睛一道光芒闪过:“不但能拖延两蓝旗和两黄旗合围小凌河与锦州的时间,而且还有更厉害的一手:等到时机合适时就把这谕旨是假的消息揭露出来,到时候郑亲王和肃亲王光洗刷自身就有得麻烦了,哪有空闲去争夺皇位?”

    “是啊,等到五更时分,王爷只需派两个机灵点的侍卫,换上正黄旗的服饰,分别揣上‘密旨’给肃亲王和郑亲王那边送去,不就万事大吉了吗?”

第十三节 君臣恩怨

    等接到豪格与济尔哈朗连夜秘密开拔的消息之后,东方已经出现了鱼肚白,多铎禁不住打了个哈欠,告辞回自己的营帐歇息去了,大帐里只剩下我和多尔衮两个未眠人。的确,如此关乎于身家性命的大事,让人如何能不强打精神呢?

    看着蜡烛彻底燃尽,化作一滩烛泪,空气中弥漫着最后一丝烟火的气味。多尔衮斜倚在紫檀椅上,缓慢地按揉着太阳**,沉默不语,我知道他定然正在将这几个时辰的谋划全部过滤一番,看看是否可以做到万无一失,算算究竟达到了几层胜算,最糟糕的结果会是什么。

    “王爷,你有没有想出一个最合适的办法,能够永无后患,一劳永逸地解决皇上这个麻烦?”我终于问到了最为关键的地方,这也是重中之重的问题,如果这个环节处理不当,那么结果可能是一败涂地。

    他抬起头来,轻轻地嘘了口气:“我也正在考虑这个问题,毕竟无论我们将所有准备做得多么成功,要想平和地解决一切,是根本不可能的,只要皇上一日存在,我就时刻有性命之忧,可是……”多尔衮犹豫了一下:“可是要我做到翻脸无情,心狠手辣,恐怕……尤其是‘弑君’的罪名,我是无论如何也承担不起的,况且皇上身边守卫严密,想动手难如登天,就算我决定下手,也找不到什么机会;就算侥幸成功,如何处理善后事宜?如果被两蓝旗和两红旗的人现一丝不对的苗头,定然质问于我,或者详细查证,一旦东窗事,恐怕我只有落荒而逃,带领两白旗分裂朝廷的一途了,这可是最坏的结果。”

    “物是死的,人是活的,如果你下定了决心,就自然有合适的办法。关键在于你能不能做这个决定——如果能够让皇上死得神不知鬼不觉,不会露出半点人谋的破绽来的话,你会不会动这个念头?”

    多尔衮一脸惊疑愕然之色:“难道有这般不留任何后患的法子?”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莫非是昨夜你所提到的‘刺杀’之法?然后谎称是有人失手误射,畏惧罪名而悄然遁去,或者说是皇上遇到大明奸细或者明廷派来的高手刺客,不治身亡?这个法子说起来简单,要想真的实现并且一切顺利,却不是那么容易的。况且皇上也不可能不严加防范,要想得手,难如登天。”

    “当然不是这个法子,毕竟这过于铤而走险了……可是如果皇上在自己女人的床上‘无疾而终’了呢?还有谁敢去质疑和检验皇上究竟死于何种疾病呢?”我一下子说出来了历史上皇太极的结局。的确,历史上他是死在清宁宫哲哲的炕头,那么眼下,虽然比历史提前了将近一年,但是如果能让他死在庄妃的床上,结局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的目光敏锐地捕捉到了多尔衮不易觉察地一个颤抖,尽管他很快恢复了镇定:“这……除非让庄妃给他暗暗地下了那种要命的‘药’,毕竟比起任何人来说,只有他身边最亲近的人才最有机会下手,也最令他难以防范。可是,如果这样做,是不是害了庄妃呢?”他接下来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可恶,怎么偏偏这次带来出猎的不是别的妃子呢?比如大贵妃,我可以承诺事成之后亲手扶持十一阿哥继承皇位……”

    这也并非出乎我的预料,毕竟多尔衮十分在意庄妃,本就是情理之中的事,看到他这副神情,我居然一点醋意和嫉恨都没有,更多的是,无尽的惆怅和黯然。事到如今,放得下如何?放不下又如何?女人之间的斗争,永远不会有尽头,不过今天,它要为男人让路。如果大玉儿的爱是真的,她也如我一般在乎多尔衮的话,就可以帮这个忙。但是我直到现在也不能肯定,在当上皇太后之前的大玉儿,她的情感是否可以冷静到为理智让路呢?

    “难道你就不能同样对庄妃许诺,事成之后扶持九阿哥登基吗?”我的话犹如锋芒,直刺进多尔衮的心里,不等他的眼神如何变化,我继续说道:“况且她本身并不会有任何危险的,皇上‘无疾而终’,她有什么责任?又有谁会去追究她一个并不得势的妃子呢?”确实如此,历史上皇太极死在哲哲的炕上,也没见谁怀疑过她,她还不是好好地当她的“母后皇太后”?

    “但是如果让别人丝毫不怀疑皇上的死因,就绝对不能让庄妃的儿子坐上宝座,假若九阿哥成了最终的受益者,那么心怀不满的失败者必然会紧紧咬着不放,全力追查皇上死因的,这样一来庄妃必然陷入众矢所指的地步,弄不好性命难保。”多尔衮否决了这个提议。

    “事情的微妙之处就在于此——等到事成之后,你大可以将这个道理和后果对她讲清,让她自己权衡利弊,究竟是要太后的头衔,还是要自家的性命,还有九阿哥的性命,相信她会慎重选择的。”

    多尔衮的眉头紧紧地蹙起,“如此这般,庄妃确实无计可施,毕竟她绝然不会出面揭穿皇上的真正死因,那样的话就是玉石俱焚,一个聪明的人决计不会那样做的。可以要我这样登上皇位,恐怕这个宝座上有无数钢针,令我一刻也无法做到心安理得。”

    “怎么,你怕她会恨你一辈子?”我忽然微笑着问道,这个笑容有说不出的凄凉和自嘲:已经数年过去了,我的心境平和了许多,毕竟人是要适应一个环境,才能继续生存下去。如果钻在死胡同里不肯出来,一定要追问在多尔衮心中究竟是哪个女人最重要的话,那么我纯粹是自寻烦恼。人生苦短,有时候麻醉自己一下,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又何尝不是对自己的厚待?

    一阵难耐的沉默,多尔衮低下头去,缄口不语了,显然他无法回答我的问题。脚踩两只船的男人总会避免不了这样的尴尬和抉择,但是他决非冷血之人,在两个重要的女人中间,他终于优柔寡断,犹豫不决起来。

    “心安理得?这世上究竟有几个人能做到一生光明磊落,从来没起过邪恶之念,到临终之前能够为心无愧的?”

    我稍稍顿了顿,说出了几句看似轻松,实际上却是艰难无比的话来:“你放心,你是不会亏欠庄妃的,事情完全有可以转圜的余地——昨日我听她讲起来皇上的病情,平时虽然不易病,但是一旦遇到极度的刺激或急怒攻心的话,就会突然作,到时候肯定是凶多吉少。”

    “哦?如此倒是容易了些,如果不用行险下药就可以达到目的,就再好不过了。”多尔衮听到这里,总算是来了精神。

    “不过这个让皇上愤郁添胸,气急而亡的法子,却要选择好时机和地点。如果按照你原来的安排,让两红旗突然反戈一击的话,固然可以让皇上在陡然惊怒中病而亡,但是如果一旦传将出去,让大家都知道是你多尔衮指使两红旗逼宫,把皇上气死了的消息,恐怕别说你登基为帝,到时候你的政敌们到处煽风点火,正大光明地‘清除叛逆’,就足够你应接不暇的了。”

    我故意隐去了下药一节,毕竟只有那样才能做到万无一失,可是,我不能说啊……多尔衮,请你暂时原谅我对你的欺骗和隐瞒吧,无论是逼不得以还是别的什么,这个计行阴险,有伤品格的事情,就由我悄悄地去做吧。有时候男人不方便去做的事情,就需要女人去弥补,作为他的妻子,这是我应该承担的责任。让丈夫在众人面前保持体面和光鲜,是一个明理的妻子应该懂得的道理。

    多尔衮忽然明白了我的更深一层意图:“我明白了,目前最合适的办法,就是让皇上死在无人注视的地方,整个过程无人觉察和知晓,如此一来,就只有一个办法了……”

    ……

    当早晨的太阳光透过帐帘的缝隙照耀进来时,我们已经计议完毕,多尔衮站起身来,缓缓地踱到帐帘前,任凭阳光洒落脸上,给他脸部的线条镀上了一层黄金般的光芒。

    蓦然间,我从他的眼眶中,现了晶莹的液体在闪烁,似乎已经凝结在睫间,久久没有滑落而下的意思。我心下猛然一痛,声音干涩地问道:“王爷,你哭了?”

    多尔衮摇了摇头,想要否认,却已经意识到了这个否认的徒然,他黯然地望着初升的太阳,语调微微颤抖,却不是哽咽:“你看看我,这样是不是很虚伪,假慈悲,惺惺作态?”

    “不是的,王爷没有惺惺作态,你根本不屑这样,况且你在我面前,是没有任何必要这样的,”我叹息一声:“你是不是意识到箭在弦上,不得不之时,心里突然涌起了莫大的悲哀?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

    多尔衮接过了我的话头:“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虽然当年他联合几大贝勒,矫诏逼我额娘殉葬,抢走了本该属于我的皇位,如此大仇,理应铭刻于心,等待雪耻报仇的那一日。为了那一日,我忍辱负重,韬光养晦,等待了十七年,”他长叹一声,感慨道:“当年我才十四岁,一共享受父汗的疼爱十四年,却要为此付出十七年唯唯诺诺,朝不保夕的代价!我做了皇太极十七年兢兢业业,鞠躬尽瘁的臣子,为他铲除政敌,为他征战沙场,最后却换来了不得不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而必须和他生死角逐的结果,这难道不是一件悲哀而荒谬的事情吗?”

    我默然无语,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苍白无力的,第一次看到多尔衮真实情感的宣泄,不妨让他畅快一点,希望能够减轻他的心里负担和愧疚感。

    “可是毕竟,毕竟他在登基之后的十七年中,算是履行了他当年立下誓言,对我们兄弟不薄:将我和多铎接到宫里收养,总是对我和颜悦色的,经常在众多兄弟子侄面前夸赞我读书最勤,习武最精。每当那个时候,我甚至怀疑他是否是那个冷酷无情的四贝勒,而只是疼爱我,对我青眼有加的八哥呢?看来人性果然是有很多变化的,我越看不清他究竟是纯粹的利用我,培养我帮助他铲除政敌,帮助他拓疆辟土,还是在这个利用的同时,多少也夹杂着一些愧疚而产生的怜惜呢?”

    到这里,他眼中的神采柔和了很多,仿佛正沉浸在美好往事的回忆当中,格外温馨:“我还记得当年他亲手教我骑射的情景,一幕一幕,恍若昨日刚刚生。我羡慕比我大三岁的豪格可以提刀上马,纵横沙场,跑去央求他,结果被他毫不留情地拒绝了,现在想想,毕竟他是担心我年幼出事。不论是否存有培养利用我的私心,但是他能做到这样,也很不容易了……”多尔衮中断了话语,轻轻地嘘了口气,故作轻松道:“呵,我怎么如此多愁善感起来,絮絮叨叨的,跟个女人似的,怎么能办得了大事呢?让你笑话了吧?”

    “手足之情,兄弟之义,等到了非要你死我活,奋死争斗的时候,的确是一种无奈的悲哀。王爷能有如此感慨,正说明王爷是一个不能完全做到冷酷无情的人,你的骨子里,还是泯灭不了一个‘情’字。只可惜,善良很多时候都会碰壁,你可以暂时嘘叹,但我相信,你最终还会有一个明智而冷静的选择的。”我静静地望着多尔衮的眼睛,柔声回答道。

    我不知道究竟是为多尔衮这些残存在骨子里的善良和温情而庆幸还是为他不能做到心狠手辣,甚至优柔寡断,谨慎过头而担忧,可惜人总归很难做到十全十美。但愿他能将这些温情用到对自己人的身上,在对待敌人时,能够做到寒冬般的冰冷,一个成功的政治家,要懂得如何取舍,如何决断。

    “唉,不提这些了,毕竟这生死存亡的关头,是容不下我继续犹豫下去的。你放心吧,我已经决定了,”说到这里,他的眼神坚定起来,“既然他不仁,也就不要怪我不义了。”

    我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趁着天色尚早,你赶快休息一下吧,估计再过一两个时辰就该行猎了。”多尔衮的声音温柔了起来,但我依然能够感觉到他内心的沉重。

    我从袖子里抽出手帕,轻轻地帮他擦拭着眼角残存的泪痕,一举一动,细腻入微,体贴备至。

    “熙贞,”他握住了我的手,注视着我的眼睛,“有你陪在我的身边,再累也不觉得了。”

    我和煦一笑,依偎在多尔衮宽阔温暖的怀抱中,心中默默念道:

    在你身边,路虽远,未疲倦,伴你远行一段接一段……

第十四节 猎场波澜

    遥遥听到号角已经奏响,在床榻上默然相拥许久的两人终于有了动作,多尔衮抬起头来,望向帐外,神情凝重地说道:“狩猎的时辰到了,该起来了,若是晚于皇上到场的话,也许我的罪名就又多了一条。”

    我点了点头,翻身坐起,脱掉身上的常服,换上轻便的猎装。本来平时这类事情应该是侍从们做的,但是由于昨夜整晚密谋,我已经下了令未经传唤任何人不得擅自入帐,所以眼下只得自己穿衣了。整束停当之后,我转过身去看到多尔衮正在低头系着猎装上的扣子,忽然间头脑中有如电光闪过,我急忙制止道:“王爷,还是在里面穿上铠甲吧,毕竟以防万一,多防备一下总归不会有错的。”

    多尔衮一愣,不过随即认同了我的意见:“嗯,也对,小心驶得万年年船嘛!”于是刚刚系好的扣子重新解开来,在我的帮助下,他将一副贴身细铠穿在了里面,外面罩上厚实的冬狩猎装,遮盖得严严实实,由于他本身身材瘦削,即使这样穿着也丝毫不显得臃肿。我满意地上下打量着:“不错,谁也看不出来这暗藏的玄机啊!”

    临出帐前,我们再一次拥抱,我原本以为这一次他会用很大的力气紧紧地将我搂在怀里,可出乎意料的是,他的动作非常温柔,似乎我就是易碎的名贵花瓶,生怕有丝毫的损伤一样,小心翼翼,柔和入微。我将脸庞埋在多尔衮的胸前,感受着他胸口的起起伏伏,仿佛能听到他的心跳一般。他的指尖轻轻地滑过我的耳畔,摩挲着我的乌黑鬓,尽管什么也没有说,但我依稀感觉到他内心深处的叹息声。

    ……

    冬季的太阳总是会早早地落山,望着比夏季时早了将近两个时辰偏西的日头,我的心中异常沉重,尽管平静如常地策马前行,穿梭在崎岖的山路之间,望着越来越幽深的树林,我的眉头一直紧缩未开:

    正午开始行猎前,皇太极忽然一脸和颜悦色地携起了多尔衮的手,并肩走到侍卫牵过来的坐骑前,然后注视着多尔衮的眼睛微笑道:“朕已经不记得有几年没有和十四弟一道行猎了,一直是各旗各行其是,今天朕忽然回忆起当年和你一道逐鹿射鹰的情景来了,现在想想,总是备觉怀念,不如今日你就再陪朕重温一下当年的意气风吧!”

    多尔衮心知无法推辞,就算是心里一万个不情愿也要恭敬从命,毕竟已经唯唯诺诺十多年了,就算再多一次又有何妨?哪怕就算是前面有刀山火海,陷阱深潭,他也必须硬着头皮撑下去,否则一旦被皇太极瞧出他的异样来,怀疑他已经有所警觉的话,那么之前的一切设计都有可能彻底泡汤。

    “臣弟惶恐,能与皇上一道行猎,长伴御驾之侧,实乃幸莫大焉,岂敢不从?”多尔衮单膝跪地给皇太极行过谢礼后,恭恭敬敬地起身,扶持着皇太极上了马背,看着皇太极那肥胖臃肿的身子稳稳地落在马鞍上之后,方才敢自己上马。

    眼见大队人马即将起行,我忽然出列,匆匆地赶到皇太极的御马之前,双膝跪地,叩道:“奴婢斗胆,还请圣驾缓行!”

    “哦?这不是弟妹吗?何事如此焦急,有话但言无妨!”皇太极刚刚拿起挂在鞍前的马鞭,就为突然冒出来的我而惊愕了一下,他眼神中的愕然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和蔼仁慈。

    今日他称多尔衮为十四弟,称我为弟妹,未免有点亲昵过头,不过众人倒也没有太大的疑惑,因为自从皇上从宸妃去世的悲痛中逐渐恢复过来之后,似乎脾气比以前好了很多,也更加重视起亲情来了,于是给了大家一个皇上开始念旧的良好印象。但是我心知肚明,皇太极此时的微笑中,正隐藏着无形的刀锋,饶是我早有心理准备,看到他的笑容时,我仍然避免不了内心的惶恐。我表面上恭敬谨慎地低着头,实际上藏在马蹄袖下的手正悄悄地握起了一把冰冷的残雪,以消解掌心的炙热。

    “回皇上的话,奴婢本不敢惊扰圣驾,烦劳圣躬,只不过实在心里对我家王爷放心不下,所以斗胆躬求,请皇上恩准奴婢能随驾出猎,以便随时照顾我家王爷!”我的音调平和而镇定,言毕又一次叩。

    话音刚落,我眼角的余光就感觉到了周围众人异样而疑惑的目光,耳畔似乎能隐约听到他们的窃窃私语,但他们具体议论些什么,我听不清楚,也根本不会在意。尽管我仍然低着头,无法注意到皇太极此时究竟是怎样的眼神变化,只觉得片刻的沉默,显然他正在考虑着我的动机。

    很快,皇太极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同样是语气轻松的问话:“不知弟妹究竟如何放心不下你家王爷?”接着一声轻笑,略带玩笑的口吻:“多尔衮又不是刚到车轱辘高的三尺幼童,怎么弟妹还是怕他一个大男人自己不懂的照料自己,动不动就磕了碰了的?”

    周围的王公贵族们适时地出一阵哄笑,配合着皇上的玩笑,制造出一唱一和的效果。我暗暗咬了咬嘴唇,仍然用诚恳的语调回答道:“恐怕皇上有所不知,我家王爷前几日刚刚了一场风寒,虽然痊愈,不过身子依然虚弱;昨日北风大作,阴冷异常,王爷膝盖处的风湿旧疾又犯了,昨夜奴婢在床榻前用手炉帮他暖了大半夜的腿,虽然暂时消痛,但是总感觉腰背酸痛,连翻身都略显吃力。今日虽然可以勉强上马拉弓,但是总归会气虚神疲,力不从心,所以奴婢才放心不下,请求皇上允准奴婢随行照料,以免睿亲王御前失仪。”

    还没等皇太极如何表示,多尔衮就装模作样,一本正经地出来“驳斥”我的突兀行止来了:“你胡言乱语什么呢?一个妇道人家,啰里巴嗦的,哪有那么严重?能够陪皇伴驾是天大的荣宠,别说我好好的,就是真的照你说得那么严重,只要能上得马拉得弓,就不敢有半点懈怠,有负皇上厚恩啊!”

    我的原意并非是真的想跟随他们一道出猎,以便随时照看多尔衮的安全,但是我知道单凭我一介女子的气力,是无法阻挡意想不到的危险的,但是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多尔衮在大批正黄旗的侍卫的“保护”下随同皇太极前去茂密的森林,实在是凶吉难测啊!我实在担心皇太极会临时改变策略,采取非常手段,那是很难令人防范的。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避开同入密林,这样多少有了一点安全感。于是我故意夸大多尔衮的“病情”,目的就是让皇太极碍于面子,唯恐落下不肯体恤臣子的名声,从而暂时放过多尔衮。

    可是偏偏皇太极像是可以看穿我的心思一般,并没有丝毫松口的意思,只听他“关心备至”地问着多尔衮:“先不要忙着训斥你家女人,毕竟女人家都是心肠软,十四弟你若真是身体不适的话,那朕就不便勉强了,”他的话音微微一顿:“要不然朕派人传太医赶过来,为你诊视号脉,毕竟身子要紧,若是有什么病症,可千万不要耽搁了——你还年轻,以后朕还有很多地方需要你的辅助啊!”

    我心下暗暗一惊:这皇太极不愧是精明狠辣,老谋深算的谋略家啊,只是区区几句抚慰之言,就截断了多尔衮的后路,看似不勉强,实则是更厉害的勉强,此时多尔衮算是骑到了老虎背上,委实两难,无可奈何了。果然,多尔衮翻身下马,走到我旁边,跪了下来,诚惶诚恐地叩谢道:“皇上实则过于赞誉了,臣弟何德何能,敢受如此厚恩?贱躯小恙,不值一提,臣弟愿鞍前马后,随皇上左右,岂敢懒惰懈怠?”

    由于在皇太极的眼皮底下,尽管我和多尔衮几乎并肩跪在一处,但是丝毫不敢有一点彼此暗示的小动作,见事已至此,我只得默然不语。

    皇太极哈哈一笑,也挂鞭下马,走到近前,亲手将多尔衮扶了起来:“你算是忠心可嘉了,朕就准了你的请求吧!不过,”他侧过脸来看了看我,语气和蔼地说道:“弟妹的担心也不无道理,那么就叫你手下也过来一些人吧,这样有一干众人照料保护,又是你身边伺候习惯了的人,弟妹总该放心了吧?”

    我稍稍松了口气,尽管一时不能理解皇太极的少许让步是否有深层涵义,另有他途,但是有自己人保护也算是聊胜于无。尤其多尔衮这次出行由于早有防备,所以特别挑选了一帮武艺群,高手中的精锐来作为贴身的卫队,表面上和普通的侍卫也没有任何区别,有他们保护,总归多了一层安全。

    于是我叩了个头,谢过圣恩,谁知正准备起身时,右侧的队伍里又有一人出列,款款地步上前来,在皇太极的马头前施了一礼,然后柔声说道:“奴婢愿随皇伴驾,一道出猎,还望皇上恩准!”

    这次众目睽睽的焦点再一次转移了,集中在她的身上,的确,之前一直缄默不语的她这个时候突然出现,着实令所有人均大吃一惊,纷纷用目光交流着,疑惑着这庄妃为什么也要凑这个热闹。

    我固然也是吃了一惊,但是脑子很快转到了一个关键点上,顿时明白了一半,莫非庄妃也是为了保多尔衮?我出面倒也合情合理,无可厚非,可是庄妃是什么身份?她此时能够站出来,的确是需要非常大的勇气和坚毅,不是一般人所能做到的。

    皇太极显然也没有料到庄妃居然会在这个时候也站出来要求一道同行,但是按照狩猎的不成文规矩,各家的女人自然是归各家男人的队伍里一道狩猎的,他这次出猎,理应带上庄妃,而不是把她忘在一边不管,皇太极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但是今天,他也许准备和多尔衮单独“谈一谈”,甚至解决某些事情,当然,这其中也许有巨大的预谋,不足为人道的行动,所以他并没有打算带任何女人碍事,所以对于庄妃,皇太极选择了暂时性的遗忘。

    “玉儿,你也出来凑热闹?”皇太极的神情越让人琢磨不透,他不置可否地问道,目光在大玉儿的脸上巡视着,似乎想从这位妃子的眼睛里和表情上捕捉到一点有价值的答案,用来解释她为何如此突兀地提出这个请求的真实原委。

    尽管皇太极双目炯炯,眼神比锋芒还要犀利万分,一般人看了无不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不敢正视,而庄妃却截然相反,她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丝毫没有一点慌恐和异样,语气温柔而关切:“本来奴婢也只是在下面想想,不敢直接站出来提的,但是看到方才熙贞妹妹尚且可以为了十四爷的身子而出来恳求皇上,难道奴婢侍奉皇上这许多年,连这个勇气,这份忧心都没有吗?毕竟皇上最近偶尔会有气喘作,恐怕活动一烈,就多少有些危险,奴婢左思右想,还是放心不下。毕竟皇上身边的都是男人,照料方面肯定比不上女人细致,所以奴婢斗胆恳求皇上带奴婢一道同去!”

    皇太极注视了庄妃良久,我顾不得偷看庄妃此时的脸色,而是把更大的注意力转移到刚刚起身上马的多尔衮那边,他此时正在皇太极的背后,也正一脸淡然地望着庄妃,乍一看上去,和别人没什么两样,但是心里打着小九九的我却看到他的眼睛似乎微微眯了起来,反而让人无法看清他此时的心理活动。

    “哈哈哈……”皇太极大笑起来,然后突然转头望向多尔衮,后者在那一瞬间依然保持着不动声色,似乎是事不关己的漠然,多尔衮见到皇太极盯向他的目光,这才把漠然隐去,改换为平素的恭谨。

    “十四弟,你看看,今天真是热闹啊!先是你的女人恳求随行,现在又换上我的女人了,你说说,我该准哪一个呢?”皇太极似乎在不着痕迹地试探着多尔衮。

    多尔衮一个恭敬谦卑的微笑,然后回道:“回皇上的话,臣弟岂敢妄加建议?”

    “你但言无妨!”皇太极的语气极是宽厚。

    “以臣弟陋见,皇上圣躬平安,才是天下之福。”多尔衮与皇太极对话的从始至终,也没有再向庄妃望上一眼,心里有鬼的人,在这个时候能像他这样从容镇定的,恐怕没有几个,尤其是在皇太极那不怒自威,似乎能穿透人心的目光注视下。

    “唔,”皇太极微微颔,“那就照十四弟的意见办吧,朕恩准庄妃随行伴驾。”

    “奴婢叩谢皇上恩准!”大玉儿伏地叩道。

    当皇太极的御马当先前行之后,我退回横列中恭送,在皇太极的背后,多尔衮和庄妃一前一后,谨慎地保持着半个马身的距离,策马行进。

    我抬头望去,多尔衮和庄妃在经过我身边的一瞬间,两人互相迅地交换了个眼色,然后一齐给了我一个宽慰的眼神,然后轻抖马缰,紧随皇太极而去……

第十五节 冷水塞牙

    透过斑驳树荫照耀进来的阳光已经越来越黯淡了,经过方才那一片光秃秃的落叶林,我和多铎并驾策马,缓缓地沿着被冰雪覆盖的小路行进着,马蹄落在厚厚的积雪上,出一阵阵“咯吱”“咯吱”的声音,听到耳中,心里有说不出来的烦闷。

    多铎勒住了马缰,在一大片红松林前停了下来,似乎在侧耳倾听周围的响动,我心下也在疑惑:为什么这样久也没有再次传来消息呢?自从中午时分一名跟从多尔衮出猎的侍卫寻到我们这边的队伍里,秘密地对我们报知了一切平安,请我们尽管宽心的消息后,一连两个多时辰过去了,眼下黄昏将至,我们这边的队伍似乎已经同其他各旗的队伍失去了联系一般,没有任何动静传入我们的耳朵。似乎这整片连绵起伏的山脉中,就只剩下了我们这百余人的队伍在孤零零地行进着。

    “他娘的,李淏这小子去打听消息这么久,怎么一点回来的动静都没有?我看他是走迷路了吧?”多铎的心情显然压抑至极,以至于将脏话脱口而出。

    来我们这支队伍按照以往狩猎的规则,照旧是两白旗和朝鲜军士组成,李淏与我们行进了几个时辰,三人均是心不在焉,一心两用,惦记着皇太极那一路的动向。半个时辰前,多铎终于忍不住了,打算亲自找去探探,李淏认为他的身份与多尔衮过于亲密,这个敏感时刻,万一率着镶白旗的军士们找去时被皇太极诬为妄图兵变谋反,挟持君上,可就大大的麻烦。于是李淏决定自己前往,我和多铎想想也是,就让他带了一部份侍卫走了,可是直到现在也没有任何消息。

    “我看不是他迷了路,而是我们迷了路才对!这片围场从去年开始一再扩展,到了方圆二十多里的大小,又道路纵横,丛密林茂的。眼下冬季雪后,听不到远方的马蹄声也不算奇怪,我看我们也不要再要更多的猎物了,已经不算少了,还是趁着太阳没有落山赶快回去吧!”虽然我知道有这么多人保护,任何野兽也伤害不了我们,但是出于对未知前途的紧张和对多尔衮那边的关切,我还是决定提前赶回营地,哪怕违反皇太极申时返营集结的命令。

    多铎略一沉思,然后点了点头:“这倒也是,这深山老林的,李淏说不定探听回来之后,也找不到我们了,所以我们还是尽早下山的好,管他什么猎物多少,集结时间的,都这个时候了,谁还有心思争这个?”

    于是两人调转马头,在众多侍卫的簇拥跟随下踏上了返回的路程,尽管我们对于围场新扩展出的地盘不太熟悉,不过辨清了方向,顺着来时道路上的马蹄印记,还是可以勉强找回去的。刚刚在一条小溪的冰面上经过,就隐约听到了前方远远地传来了一阵猎犬的狂吠声,仔细分辨起来,应该不在少数,我顿时一喜:“看来前面应该是哪个旗正在狩猎,我们派人到那边去打探一下,看看是不是皇上那一支,也好知道王爷眼下究竟如何状况。”

    话音刚落,多铎就一抖马缰,从我身边掠过,话音顺着北风飘了过来:“我看还是亲自去看看吧!现在我谁也信不过了,别再弄了个迷路!”

    我心中一急,也策马追上前去,紧紧地跟在多铎的后面,一大帮侍卫连忙挥鞭紧跟,但是由于几乎每个人的马上都横担着逐渐僵硬的猎物,行动起来很是不便,于是渐渐地落在了后面。

    忽然一阵野鹿的哀鸣之声,我抬眼看去,只见从右前方的丛林里跃出一头已然中了箭的麋鹿,它快到我这边时渐渐没了气力,蹄下蹒跚起来,最后终于倒下。

    来我也没有太加注意,毕竟这离前面的行猎队伍也不算遥远,这头鹿被哪个猎手射中后坚持着奔到这里,只能说明箭矢入肉不深或者是未直接中要害。但是当我的坐下的骏马扬蹄跃过这头横倒在道路正中的麋鹿尸体时,一瞬间我的目光瞟到那鹿尸上插着的箭矢似乎有些不同寻常。一个激灵,我猛力勒马,待骏马长嘶一声止蹄之后翻身下马,赶回那鹿尸旁边,俯身朝那羽箭看去。

    果然,我的眼睛并没有花,那羽箭的箭尾并没有任何标识,而是用牛皮细绳绑着一块白绢,看到这块白绢时,我心里顿时一惊:这是谁在传信呢?连忙扭头望了望四周,并不见任何人影,大概那暗中传信的人已经悄悄遁去了。

    等我从箭尾将白绢解下,刚刚扫了一眼,落在后面的大批侍卫们就已经6续赶来,到了近前纷纷下马,为了不想让其他人知道我接到了神秘传信,于是故意把他们支开,“你们先去把豫亲王找回来,就说我有事与他相商!”

    “喳!”他们刚刚下马,就又忙不迭地接令重新上马,到前面去追几乎不见踪影的多铎去了。

    我重新展开白绢,只见上面用满文写着短短的一句话:“上谋九王,欲于今夜酉时会宴之际行非常之事,望及早准备。”落款是一个“彤”字,当我看到这个字时,立即明白了是何人通风报信——多尔衮告诉我,他与阿达礼约定,一旦需要传信,就以“彤”字为落款,喻为两红旗的颜色。

    确凿无疑了,昨晚岳托受到监视,派来阿达礼传信,当时他还不十分清楚皇太极准备何时动手,不过此时我接到这封飞箭传书,从内容看来,皇太极在行猎之时已经暗派密使到两红旗那边下达了命令,甚至安排好了步骤。由于不方便直接向多尔衮送信,所以转而送给我和多铎,让我们提前做好准备。

    没多久,多铎已经调转马头赶了回来,到了我面前翻身下马,疑惑着问道:“嫂子究竟有什么事情要我赶回来啊?本来离那边也不远了。”

    “你们先下来清点一下这次收获的数目,未得传呼不要过来。”我冲着那些侍卫们吩咐道,然后低声说:“我们过去一点说话。”

    由于现在正处于关键时刻,我生怕皇太极的探子细作已经悄悄地渗透到了我们的手下人当中,所以揣了一万分个小心,不能让除了多铎之外的任何人听去。到了一棵大树后面,我从袖口里抽出那条白绢,递到多铎手中:“阿达礼的密信,皇上已经准备今晚下手了。”

    多铎倒没有太大的吃惊,毕竟昨晚阿达礼已经来过帐中,通告了大概消息,如今也只不过是终于确定了时间,但是既然上面没有说明具体行动步骤,那么说明皇太极的计划并没有变,这样我们反而放心起来。

    看毕之后,多铎从鼻孔里哼出一声,带着不屑的嗤笑,从怀里摸出一个火折子,晃亮之后将那白绢点燃焚烧了,最后用靴子拨了拨脚下的积雪,将残余的灰烬也掩盖起来。接着拍了拍手,一脸轻松的笑意:“来得正是时候,今晚正好叫他皇太极尝尝搬起石头砸中自己脚的滋味,如此一来,我们就大可安心了。”

    我点点头,赞同道:“没错,如果皇上已经确定了这个布置,那么至少我们现在不必担心王爷的危险和皇上会不会在猎场周围埋伏精锐甲士来围剿两白旗的军士们了。”

    “如果皇上准备邀请我哥哥夜晚赴宴,参加聚会的话,自然不能这么早就把我们这帮人统统缴械了,那不是给我哥哥提了醒吗?”多铎略微有所疑惑,“他干吗不直接叫两红旗暗中埋伏,趁围猎之际,将我们统统都包围剿灭了,这样岂不是神不知鬼不觉?为什么直路不走偏要绕远,非要等到晚宴的时候再动手呢?是不是皇上已经准备了什么我们兄弟‘谋逆’的罪状和证据,等到猎后聚会,众人到齐之际才正大光明地宣谕将我们拿下治罪呢?”

    我低头摆弄着悬在腰里的蒙古弯刀,猜测着回答道:“也许皇上在行猎之前确实曾经作那般打算,才会特别叫王爷与他同行,便于控制的同时也是为了将他与自家的队伍隔离起来,然后派两红旗将我们悄悄地一网打尽,最后再处置王爷,岳托那边也会遵照皇上的指令将十二伯拿下,这样就可以轻轻松松地瓦解你们的势力了。不过皇上之所以没有这样做,大概是他不曾料到庄妃会突然冒出来,而且举动似乎有些不合常理,所以……”

    多铎的脸色骤然一变:“你是说,皇上很有可能开始怀疑庄妃和我哥哥的关系,所以临时改变了主意,将下手时间推后,先看看他们两个究竟有什么猫腻再说?”

    我点了点头,微微蹙起眉头:“也许是这样的,不过皇上的心思也不是我们能够轻易猜测出来的,不过如果真如你我所料,那么倒也不是一件坏事,说不定还是另外一个契机呢!”

    “什么契机?”多铎显然不能理解我心中的玄机,他做着最坏的推测:“要是真被皇上觉察出来他与庄妃有什么不对头的话,不亲手杀了他们才怪!皇上那个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觉得此时时机尚未成熟,不便立即向他挑明,于是转移了话头:“也许没有我们想象得那么糟糕,皇上可能确实没有准备在行猎之时向我们下手,要不然他怎么一面应允了庄妃的伴驾请求,一面也准许了正白旗的亲兵侍卫们也一道随两黄旗出呢?你想想,正白旗在那边的有四百多人,两黄旗的也不过七百多人,况且鳌拜,索尼,谭泰,何洛会他们都留守盛京没有前来。若真是在那边拼斗起来,想要彻底制服正白旗那帮久经战阵,精挑细选过的将士们,恐怕也要费些气力,也许胜负还未能可知。况且到时候刀箭无眼,万一伤到皇上自己怎么办?”

    “还有,庄妃也在跟前,皇上就算顺利地解决了正白旗,那么她怎么办?皇上总不能当着她面杀人,然后把她也灭口了吧?就算皇上不甚宠爱于她,也不至于下得了这个狠手——皇上近来也挺疼爱九阿哥的。”多铎接口道。

    “嗯……”我正要继续说话,忽然听到背后的骏马出惊惶的嘶鸣之声,转头一看,它们本来伫立在那里的四蹄开始不安地躁动起来,不停地刨着地面上的积雪。被这骚动惊扰了的侍卫们连忙上前控制着,但是那些马们根本没有丝毫安分下来的意思,反而两眸中布满了惊恐的神色,接着我们愕然地看到它们的腿都开始禁不住地颤抖起来,纷纷转头想要逃奔,无论如何也勒不住。

    糟了,是不是出现了什么骇人的猛兽,以至于嗅觉灵敏,听力极佳的骏马们纷纷觉,战栗之下,下意识地准备撒蹄奔逃呢?凡是野兽出现,或者灾难降临,人总是最后一个觉的,往往是为时已晚。多铎显然比我更有经验,他急忙返身回马前取下弓箭,然后赶到我身边朝前方的密林里张望观察着,一面沉声道:“是不是有熊在里面?”

    我看着他专注的脸上隐隐带点兴奋,就知道争强好胜的他无论到了什么时候都摆脱不了这个虚荣的毛病,看来他不但没有打算掉头就跑,而是准备留下来猎获这一凶猛的大型野兽作为炫耀的资本了。

    还没等我开口劝他,忽然一阵怪异得令人心悸的声响从枯藤交错的密林后面传出,由于那些灌木丛早已叶片凋零,光秃秃的枝杆中,我隐约看到了那色彩鲜艳的金黄,上面还布满着一道道黑色的斑纹。

    霎那间,我的头皮开始麻,牙齿禁不住打架,自从我穿越之前曾经在上海动物园里最后一次见过老虎之后,已经有六七年没有再次见到这种猛兽了,难怪那些马嗅到老虎的气息会抖如筛糠,货真价实的森林之王啊,可不是三百多年后养在动物园里的纸老虎,我的妈呀!

    我的舌头居然在这里僵硬起来,身子像定住了一般,压根动弹不得。看着旁边的多铎脸色也开始变了,毕竟他也没有猎过老虎,这次猝不及防地遇上了,既兴奋又紧张啊!我听到他用只有我才能听到的声音自言自语道:“好啊,这下我要亲自剥了它的皮毛做地毡……”

    其实在这种情况下,根本不必过分畏惧这条蓄势待的大虫,尽管它的牙齿和爪子锋利异常,连虎尾都坚如铁棒,只要轻轻一扫,任谁都吃不消,可是再凶猛的野兽也是怕人的,尤其是一大帮手持刀箭的人们,它避之唯恐不及,怎么可能主动出来伤害人呢?可惜我终究还是一个胆小鬼,内心虚弱得很,在一眼看到老虎近在咫尺,而且没有任何栅栏可以阻挡的时候,我的心理防线终于轰然崩溃了。

    多铎从来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眼见这么大的彩头撞到自己箭下,自然是摩拳擦掌,兴致勃勃,还没等那潜伏在灌木丛中的老虎跃将出来,他就搭箭上弓,瞄着那斑斓皮毛,猛然一箭射去——这时自然看不到我所期望的乱箭齐的景象,因为所有的侍卫都很清楚,这个彩头要给豫亲王一人独占,谁敢不知天高地厚去抢?

    鸣镝声响,羽箭离弦,几乎相差无几之时,丛林里的老虎突然一声拉长了的咆哮,显然这凄惨暴烈异常的虎啸是由于负痛,声音之巨,响彻森林,震耳欲聋,连树干上仅存的几片枯叶也禁不住这巨吼的震撼,而扑簌着飘落下来。

    “嗷呜~~~”脊背上插着箭矢的老虎狂怒着一跃而出,足有三四丈远,眼见着就和我们近在咫尺,似乎散着腥气的舌头与刀锋般襂人的獠牙立即就要落在我的头顶,来不及看旁边的多铎如何反应,我的全部神经在这一瞬间都痉挛起来,只觉得脑子里“嗡”地一声炸开了,几乎是一片空白,只余“逃跑”二字。

    一声凄厉的尖叫,我转身拼命也似地足狂奔起来,丝毫不顾形象问题:“救命啊!老虎要吃人啦!快来救我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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