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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弦断秋风     清国倾城之摄政王福晋txt下载     清国倾城之摄政王福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六十三节 天赐福星

    那么后来呢?后来又怎么样了?”我有些大概地猜到么回事了,但仍然有些不解之处,所以忍不住追问道。

    尽管很是懊悔,他眼神闪烁了一阵,却终究叹了口气,颇为费力地回答道:“后来,他说他喜欢上你了,想要娶你当福晋,还托我去寻找你,替他提亲。”

    感觉多尔衮说的确实是实话,一点也不像说谎的意思。我心中禁不住地百味杂陈:原来,多铎早在多尔衮之前就喜欢上我了,我还以为是在两三年前他才开始有这种意念的呢。这样说来,性情直率的他偏偏一直隐忍着相思之苦,竟然已有了九个年头?他为什么一直不肯对我表白,一直避而不提当年呢?他不是一个胆怯或者谨慎的人,更不是一个拘束于世俗礼教的人。难道他真的,真的有那么敬畏多尔衮?

    “竟然有这样的事情,你们兄弟俩还真是……这一些年来,竟一直瞒得我这么深,让我一直蒙在鼓里……”我真不知道该如何表示了,只好讪讪地问:“这么说来,他遇见我其实在你之前?毕竟,我认识你的时候,他已经和先皇的大军一道班师回国了。”

    多尔衮点点头,承认道:“确实是这么回事,他遇见你的时候,大约早我一个月吧。”

    哦,这下我终于可以确定了,难怪我没有半点印象,原来多铎遇到的那个果然是被我穿越之前地熙贞小姐。按照时间推算来,正好是她去江华岛之前。莫非是半路上被多铎无意间现了?可是她和多铎具体有没有什么,就难说了,既然多铎能够对多尔衮说已经喜欢上她了,那么肯定不仅仅是一面之缘那么简单吧。多铎既然喜欢她,又为何没有直接带她走,而是放任她随着朝鲜宗室亲眷们去了江华岛,以至于后来落水死亡,被我趁机附体了?好奇怪的问题。我自以为我已经明白一切了。然而现在。我却突然现我不明白的还有很多很多,这未尝不是一种讽刺。

    我有些走神,忘记了顾及多尔衮的感受,竟脱口说出:“要是这样说来,你明知道我早已被十五叔看上,还答应他,替他提亲。结果你却……”

    实在有够意外,也有够震撼的了,想不到多尔衮抢的不但是李淏的未婚妻,还是多铎喜欢的女人,这算什么事情呀!兄弟之情,朋友之义……亏他还口口声声那么重视多铎,居然做出这样地事情来。还是,他因为这方面理亏。从此对弟弟心存愧意。所以才对弟弟格外地好?我头脑里面一片混乱,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多尔衮大概看出了我地心思,脸色渐渐凝重起来。许久,方才无可奈何地叹息道:“唉,这件事情我瞒了你这么多年,想不到还是纸包不住火……算了,既然如此,我就把其他你不知道的事情都跟你讲一遍吧!这样的话,我也就放下包袱,彻底轻松了。”

    接着,他详详细细的,原原本本地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讲述了一番,包括他如何“背信弃义”,回盛京之后如何和多铎吵架,后来多铎又如何负气出走,在新婚的前一天,他又如何在雪崩之后漫山遍野地寻找多铎,多铎又是如何不再执拗,不再和他公然对抗的……

    听着听着,我快要呆住了。真是无法想象,新婚之夜地第二天,我和多尔衮入宫认亲,当我给姗姗来迟的多铎敬茶时,多铎究竟是怎样的心情,怎样的悲苦,怎样的无奈?亏他还能伪装得那么好,好似从来不曾见过我一样,云淡风轻,潇洒自如。难怪他那么好色的一个人,却每每见到我,都做高傲不屑状,原来全是装出来的呀!

    禁不住地,我心中感慨不已,也矛盾万分——这究竟是谁的错?孰之过?是我地错,是他地错,还是多尔衮的错?是我阴差阳错的穿越,取代了他喜欢地那个熙贞小姐?是他的错,他不该在我已为人妇之后仍然旧情难断?还是多尔衮以爱之名,自私地将我抢夺?

    奇怪的是,当我听完这些隐秘的往事之后,对多尔衮倒也没什么鄙视和反感。敢爱敢恨的人,要远比明明有爱,却不敢爱的人高尚得多,光明磊落得多。他能够为我不惜背信弃义,不惜从此背上沉重的愧疚包袱,也足够令我感动的了。可是,我究竟在担心什么,害怕什么呢?

    我穿越之前所看的影视剧和言情小说里,所经常生的那恶俗而狗血的情节,居然一点不差地生在我身上了,多么讽刺,多么啼笑皆非哪!在这类小说和影视剧里,男主总是因为自己的女人而去伤害他人,还说得慷慨激昂,说什么“我们是因为爱”……多么的可笑,又是多么的可叹,做就做了,男子汉大丈夫,有胆子夺人之爱却没胆子承认,还要怨妇一样喋喋不休地抱怨和找借口为自己开脱,实在令人不屑。

    人之所以能够脱于一般动物,就是因为人有了动物所没有的感情,在感情的战役里,众生都是平等的,没有谁比谁注定高贵,也没有谁注定一开始就是低贱。不要以为主角的感情就是最真挚最唯美的感情,也不要以为只有主角才有感情,更不能因为主角的感情,就去肆意地,毫无顾忌地践踏其他人的感情。

    所以,我非常害怕,接下来,多尔衮会成为那样一个令我鄙视和不屑的人物,让我自内心地失望。于是,当我望向他,等待他接下来要说的话时,心中竟是忐忑的,战战兢兢的,却又充满了期待时的激动。

    “熙贞,你在想什么呢?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太卑鄙,太不择手段?”他注视着我。眼睛里,幽深如万丈深潭,不曾流露出一丝情绪。

    我苦笑了一声,没有回答。

    他垂下眼帘去,沉默了一阵子,方才叹息一声,“果然,人生在世。是不能做太多亏心事的。做了地话就不能心存侥幸。毕竟,天知地知神灵知,迟早有一天会暴露的。真对不起,让你知道这些,平添烦恼;也让你知道了,我其实一早就是个坏人

    卑鄙而自私的家伙……不过。现在都说出来了,我了。这些秘密,忍了这么多年,憋得太久,不但没有淡漠掉,反而会越积越深,郁结在心里头,很难受。”

    我忽然喜悦起来。这虽有点莫名其妙。不过,我还是深深地庆幸,我所爱的这个男人。是个敢作敢当的男人,是个勇于承认的男人,光凭这点,就足以欣慰了。

    “不,你想错了,其实,我知道了这些之后,不但不会因此而反感,反而更加钦佩你了。你若是个畏畏缩缩,不敢进取的男人,我又怎么会钟情于你?现在,你我倾心相爱,彼此相知,不就是最好的结果吗?”阴霾来得也快,去得也快。我们这些年来,经历了这么多次暴风雨地洗礼,经受了这么多次爱恨情仇地考验,到了现在,感情不但没有因此而消亡,却如雨后地彩虹一样,越美丽越无暇了。这的确是件好事,一件大大的好事。

    面对他愕然的,却又一时间不敢相信的眼神,我又微笑着继续道:“也许,历史会替我证明,你当初的那个选择是绝对正确的。若不是你半路杀出夺走了我,若我真地跟了十五叔,也许现在就不是我们所看到的这个局面了。你也许,一辈子到老,也不过是个俯屈膝,给他人做嫁衣的臣子罢了。”

    莫非,老天在冥冥之中早已知晓了他的宿命,预料到他以后会生的悲剧,竟也看不下去了,所以才会派我穿越来这个世界,又安排出种种巧合,以至于有了今天这个颠覆历史,彻底改变命运的局面?历史的车轮如同在铁轨上前进的滚滚洪流,看似无法阻挡,然而只要命运之神在无形之中轻轻地扳动一下分道闸,它地走向就会陡然改变,朝着未知地方向前进。现在,我们不正处于这个改道了的,新的历史轨迹中吧?或者,我们才是创造历史,掌握历史,改变历史地人。

    听到这里,多尔衮的眉梢突然一挑,眼睛里闪过异样的光芒,这光芒,是突然醒悟过来的欣喜,也有立即意识到命运改变的震动。“对呀,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个呢?果然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若不是你嫁给我,替我出谋划策,为我几经奔波,在关键时刻及时地点醒我,我兴许现在继续糊涂着呢。更何况,若不是你为我生了东海,让我终于有了自己的儿子,我又怎能下定决心谋取皇位呢?费尽心思,背负骂名篡夺了皇位,最后却还是要传给侄子,还不如不夺呢。”说着说着,他也忍不住感慨起来,“这究竟是不是老天安排,故意弄出的巧合,让我一念之差,将你抢来,才有今天这样的结果……看来,你不但是天神赐给我的礼物,还是他派来辅佐我,改变我命运的使者哪!”

    他看着我的目光,竟然破天荒地有了崇拜的意味,真是令我汗颜。在这个迷信的古代,就算他再如何相信自己控制命运的能力,却也不能不对冥冥之中的神灵充满敬意。更何况他从小就深受满洲习俗熏陶,对他们萨满神话中的天神充满了无限的敬畏和坚定的信仰,所以说出这样的话来也不足为奇。

    何况,在我身处的那个时代,虽说早已教导我们要破除迷信,但是夫妻之间是否八字相合,女人是否有旺夫命,能够给丈夫带来运气和福禄,也是很多人不能不重视的。莫非,我真的是他命中的福星?

    想到这里,我情不自禁地流露出浅浅的笑意来,并没有开口质疑,而是出于尊重他的信仰,直接默认了他的想法。

    他大概也是越想越觉得事情确实挺神奇的,情绪也很快兴奋起来,这次就坐不住了,很快就冲进湖里,将来不及惊叫的我拦腰横抱起来,一口气转了好几圈,转得我头晕目眩,似乎天地都在倾斜摇晃,湖面都在四处漂移,“啊啊啊……快放我下来,快放我下来,不行了……”在他孔武有力的臂膀中,我极力挣扎也没有半点效用,只好尖声惊叫着。

    多尔衮一连抱着我转了好多圈,这才余兴未尽地将我抛了出去,“扑通”一声,我的身体一个腾空,划了一道弧线,落入湖水之中,溅起巨大的浪花来,不小心跟着呛了口水。“咳咳咳……”别说,还真是难受。我好不容易挣扎着在水中站稳身形,一面呛咳着一面狠狠地瞪着他,这个让人又气却恨不起来的家伙,开个玩笑都掌握不好火候,连怜香惜玉都不会,不但是个坏蛋,还是个笨蛋。

    他这才现自己的动作有些过头,连忙趟着水过来,帮我拍打着后背,“哎呀,不好意思,我刚才实在太高兴了,竟然失了手……”

    好在呛的水并不多,很快就全咳了出来,说实话,我也挺郁闷的,在他面前,若有什么肢体接触,我还真的永远都不是他的对手,永远都是被降服的那一方,唉,想要反抗成功实在太难啦。

    见我没事,他又复兴奋起来,脸上满是灿烂的笑容,刚刚溅上的水珠顺着光洁的额头滑落下来,沾湿了眉睫,可他毫不在意,仍然紧紧地拥抱着我。尽管身上是冰凉的,但他的热情却让我无法抵挡,那种炙热到难以承受的感觉,就像置是身于太阳的怀抱之中。

    “哈哈哈,想不到想不到呀,你竟然是天神赐给我的福星,难怪难怪……”他得意非凡,笑声格外爽朗,“我这么多年来也一直在诧异,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完美到没得挑的女人,漂亮、聪明、温柔、贤惠,不但见识群,还有一般女人没有的魄力和才干……这样完美的女人怎么就偏巧被我碰到了呢?我还想过,你是不是个千年狐妖的化身,要不然我第一眼见到你,脑子里就白茫茫一片什么都记不得,都顾不得了,连魂魄都快要被你勾走了。只要能得到你,我宁可卑鄙一次,自私一次了……有你在我身边,哪怕少活几年都值得了……”

第一百六十四节 如胶似漆

    这样,我们一直嬉戏到日头过午,这才累得气喘吁吁在厚实的草地上,开始休憩。

    望着天上那一朵朵随风涌动的美丽白云,我这才想起,我们从昨夜到现在,一直都**着身子,什么都没有穿,若是真的有人经过看到了,真不知要到哪里找个地缝钻进去才好。于是,起身四处寻觅,忙活了好一阵子,终于将我们零零散散的衣服鞋袜寻找回来。一看,每件都是乌七八糟的,沾满了泥土。而他的衣衫上更是沾染了很多血迹。若是这样穿着回去,实在有失颜面,过于狼狈了。

    我坐在湖边,就着清澈的湖水,一件件地清洗着,仔细地揉搓着。想想也有些好笑,好像不记得有多少年,我都没有亲手洗过衣服了,还好这不是什么复杂的本领,我做了这么多年古代的剥削阶级,也不至于遗忘掉。

    多尔衮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来了,蹑手蹑脚地走到我身后,猛地伸手在我腋下偷袭了一记,强烈的刺激下,我惊叫了一声:“啊!你这是干吗呀,吓死我了!”

    一双强劲有力的臂膀从后面环住了我,同时,那双粗糙的大手还不安分地在我的胸部上摩挲着,“呵呵,看你的背影实在太美了,我又忍不住了。”

    我“啪”地一下,打掉他的手,没好气地说道:“你呀,不是色中饿狼,根本就是色中恶鬼,一般凡胎**。哪里经得住你这样折腾?给我老实点,否则我就生气啦!”

    他没个正经地调笑道:“嗯,遵命,我最听媳妇你的话了,你叫我干吗我就干吗,还不好?”

    我从鼻子里哼出了一声,不再搭理他,继续埋头洗衣服。

    他将下巴搁在我地肩头上。静静地看着我手下的劳动。好久。方才感慨道:“想不到你连这些活计也会干,一点也不像贵族小姐的出身呢。”

    “呵,你才知道呀!我会干的活多了去呢,洗衣烧菜,操持家务,完全没有问题。你当我是你从小见的那些蒙古格格们呀,连谷子和稻子都分不清楚。”

    他在我耳边轻轻地吹着温热的湿气。暧昧十足,“嗯,就是就是,我的媳妇最是贤惠了,什么都能干。对了,你好像很久没有亲自烹饪,准备菜肴给我享用了,别说。我还真有些惦记了。你什么时候能再让我满足一下胃口呢?”

    “你想吃什么呢?”

    多尔衮在我背后略略回忆了一下。然后回答:“我要吃你给我烤的五花肉、肥羊腿、牛舌、牛肠、牛肋排……还有,还有煎牛脊肉,先喂过五香料。用牛油煎,吃地时候浇上黑胡椒酱汁地那种,不能太熟,最好五六分火候,里面有红肉地。还有,人参糯米鸡汤,明太鱼火锅……”

    我听着听着,额头上开始冒汗了,眼下太阳虽大,却也不热呀。“唉,你口味那么刁钻,我怕伺候不起呀!再说了,这么一大堆吃食,也不怕撑破了肚子。还有啊,只吃荤腥不吃素菜,迟早要上火生病。”

    “不怕,你做的菜,比那些御厨们的好多了,我最喜欢吃了。再说了,就算上火生病我也不怕,甚至巴不得呢。”

    我诧异道:“巴不得?还有巴不得自己生病的人,你真是奇人!”

    “呵呵,我若是生病了,你就可以一直在我床榻边上照顾我,体贴我,我当然高兴还来不及。”

    我恍然,不过马上嗔怪着转身,一把将他推了个四仰八叉,活像个不小心被海水翻身,肚皮朝天起不来的大海龟。“哼,你想的美!少在这里捣乱,老实地一边呆着去。”

    很快,所有衣物都清洗干净了,我将它们一一晾晒在灌木枝头,指望着夕阳落山之前能够全部风干。

    回头看看躺在草地上看云彩的多尔衮,我忽然想起还有许多问题没有问呢,“咦,这究竟是哪里,怎么会连个人影也没有?还有,你和我妹妹……”

    “这里正是平,咱们在地地方,正是喀喇合屯围场里。我已吩咐他们安排好了,只在围场外围戒严,不准任何闲杂人等入内,这里早已被清理过了,自然看不到一个人影。”他仰望着天空,淡淡地说道:“婚礼昨晚已经举行过了,今晚是你哥哥的婚礼,正好你来了,陪同我一起出席就是了。估计你突然出现,肯定会让大家大吃一惊呢!”

    我顿时恍然,“哦,看你这副从容笃定的模样,我还奇怪怎么你一个人跑出来这么久居然没有人找寻,原来是早有预谋呀!”不过,新的疑惑马上又生出来了,“可是……既然昨晚是你的新婚之夜,怎么不和新妇洞房,反而大半夜地跑出来和我私会?其他人都知道了?”

    想到这里,我略微有些不悦,就算他实在想我了,也不必急于一个晚上,等到洞房之后,再怎么样也没有人敢说什么闲话。可是现在这个样子,不可能没有人知道,他这样突然当了“逃跑新郎”,让这么多满蒙汉朝的官员们瞧着,影响该有多大!这不就是明摆着给李淏一个下马威吗,让李淏的脸面往哪里搁?多尔衮一贯是个谨慎稳重的人,凡是都是谋定而后动,断然不会像现在这般疯狂,他这究竟是怎么了?

    多尔衮像是明白了我地心思,侧过脸来,微微一笑,“这个你就放心吧,我自会处理,不会让传言把事情闹大地。再说你妹妹孝明,我原以为她十二岁了,差不多可以为人妻子了,没想到一见面,着实吃了一惊,明明就是个还没长大的孩子嘛!做我女儿都可以了,你说这么豆大点儿的小姑娘,我怎么下得去手?若真是那样。不就是禽兽不如了吗?”

    我起初有些愕然,原来他半夜“逃跑”,竟然是这个原因。不过,也有些失望,忍不住不悦地问道:“哦,这么说来,如果她不是那么小,而是个成熟艳丽地女人。你就乖乖地和她洞房了?你昨晚跑来和我私会。就是因为憋了一肚子火气想要泄?”

    他闻言之后。立即翻身坐起,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睛里包含了不少委屈,很纯真的,不带一点矫揉造作的痕迹,像是被大人误会冤枉了的孩子,“怎么。熙贞,你都到现在了还不信任我,还不明白我对你的心意?”

    我也觉得我的话可能说重了,有些歉意地说道,“呃,你不要多心了,我也不过是随便问问而已……”

    多尔衮紧绷着的脸上,终于又有了笑意。他颇为宠溺地用手指蹭了蹭我的鼻梁。眼睛里荡漾着地温柔却又渐渐化作了调侃地意味,“呵呵,我明白了。你是吃醋了,是不是?你不愿意我和别地女人在一起,却又

    说,对不对?”

    我有些窘,连忙慌乱地拨开他那不肯安分的手,“哪里,就是你喜欢多想才对,还是个大男人呢,心眼儿比女人还要细致。”

    “哈哈哈,你明明就是吃醋了,还不承认!”见我落荒而逃的态度,他越肆无忌惮了,顺手捞起我的一缕丝,在我的脖颈间轻轻地撩拨着,弄得我咯咯直笑,扭头躲避着:“不要,不要,痒死人了,哎呀……”

    他越是见我这样,就越是来劲儿,直到把我搔到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这才罢休。他坐在我身侧,双手扳正我的脸,望着我的眼睛里,恰似那雪山融化后地溪流,又似那满园关不住的春色,爱意浓浓,“其实,我最喜欢看的,就是你这样吃醋的样子。你要是不吃醋,我反而觉得你不够在意我,不够喜欢我。”

    我忍俊不禁,“若是如此,那么我以后尽管吃醋就是了。只怕到时候,你还有落个妻管严的名声,这可有损男子汉大丈夫的光耀形象呢!”

    多尔衮摇摇头,却又无可奈何地笑道:“你以为现在我就没有妻管严的名声了吗?去年时那次吵架,你为了争夺东海,把我胳膊上划了道口子,甚至还惊动了太医,弄得宫里宫外人尽皆知,还不够满城风雨的?”说着,他作一脸委屈状,抬起胳膊来,在我眼前晃了晃,呶呶嘴,“你看看,这就是你给我刻地印儿,这辈子都得这么带着了。”

    我仔细一看,可不是,这道大约有两寸多长地伤疤,在原本光滑紧致的皮肤微微凸起。大概因为时间并不陈久,所以伤疤的边缘有些生硬,略微带点深色,似乎是一个不和谐地音符,在一定程度上破坏了他手臂上原本的完美。我轻轻地抚摸着这道伤疤,想象着那个不堪回的场景,禁不住叹了口气,“唉,都是我不好,当时,当时一定很疼吧。”

    他原本开着玩笑,没想到勾起了我的惆怅,于是赶忙把手臂收了回去,背在身后不让我再看了。“好啦,不要这样,不过是点皮肉伤而已,我从小就喜欢摸爬滚打的,又少年出征,这类小伤不知道受了多少,一咬牙就过去了……再说了,当时是我不对,是我冤枉了你,我实在太可恶了,只划拉这么一小道,实在太便宜我了。你要是还嫌不解气的话,随便你怎么惩罚我。”

    见他这副诚心认错的模样,我更加心软了,于是伸出手来,揽住他的脖颈,脉脉地望着他,说道:“不,只要你以后对我一心一意,不再横加猜疑,我喜欢你还来不及,又谈什么惩罚呢?”

    “呵,这就对了嘛!咱们夫妻恩爱和睦,还有什么不能信任,什么话不能说呢?”他极认真地说道:“接着说前面的。其实我就是太想你了,昨晚,就算你妹妹是什么天仙美女,我也没有多大兴趣的。”

    “为什么,你不是最喜欢女色吗?”

    “女色我当然喜欢,不过,我昨晚突然觉,虽然这是男人的本能,不过时间久了也就没有什么新奇刺激之处了。而且,行房这种事情,最好是男女双方两情相悦,身心相交,这样才有比翼鸟,连理枝一般的恩爱欢喜。和自己不喜欢的女人行房,一次两次倒也新鲜,时间久了,反而疲累无趣。昨夜和你三番两次地交合,我得到了久违的乐趣,这一年多来,我在任何一个女人身上也没有攫取过这样强烈的快乐,看来,我这辈子,就怎么也离不开你了。”

    提到这种男女之间的事情,他倒是坦坦荡荡,毫无顾忌,反而我倒是脸红了,结结巴巴,不知所云。“呃……这个嘛,也许你说得有道理……”

    他完全收敛了之前调侃时的不羁,正色道:“所以呢,以后,我就天天睡到你那边去,就和以前在王府里一样,再也不去理会其他女人。和没有感觉的女人睡在一起,实在没有意思。”

    我愣了,有些吃惊,“你这样子,恐怕会惹出很多是非来,后宫里的那些女人们,若是见你一直这样,哪里能忍耐得住?”

    “怎么,你以为我这样做,就是所谓昏君吗?皇帝就不能专宠皇后吗?何况,我真的很想和你一起,过一过普通平民夫妇过的日子。虽然我不能像司马相如对卓文君那样,不纳小妾,可我大可以不理会她们,就让她们当摆设好了。”

    “可是,你这样……”若他真能如此,我倒也感动了,毕竟让一个好色成性的男人改变多年来的癣性,实在很难为他了。可是,这样的话,我实在未免难做,从古至今也没有皇后专宠的例子。毕竟,我们身份不同于平民夫妇,他的每一个女人背后都有相应的势力,若真是严重倾斜的话,难保不会得罪外戚们,“皇上,你能这样,我当然很高兴。不过,我不想因为这个,而惹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你也不想看到我为了后宫琐事而烦恼吧。何况,只要你的心一直在我身上,就算不用夜夜伴在我身边,我也一样满足了。后宫的那些妃嫔们,一样是你的女人,你总不能完全冷落了她们,长夜凄冷,孤枕难眠的滋味,是很难受的。”

    他有些犹豫,皱起眉头来,“你,熙贞,你还是太善良了,只要你自己过得高兴就行,管别人那么多呢。”

    多尔衮这个人,终究还是个重情之人,我以前曾经怀疑过,不过现在已经可以确定了。对于一个帝王来说,过于重情,肯定不是件好事。但是作为我的丈夫,他能这样,我自然十分欣慰。在矛盾的情绪中,我也不知道究竟如何劝说才好。踌躇一阵子,说道:“这样吧,咱们也别争了。以后,你每个月各临幸她们一次,谁也不多谁也不少。剩下的时间里,要是累了就在自己的寝宫休息,若是有兴致了就来我这边,你自己安排好了。”

    他虽然不情愿,不过想想我说得也是,也就不再执拗,点点头,“那就只好先这样了。”

    “那么我妹妹呢?你打算怎么办?”毕竟,孝明公主是我提议娶来的,目的在于进一步维系清国和朝鲜之间的关系,不论多尔衮是太过宠爱她,还是干脆冷落她,都是不给我面子的表现。所以他心里应该有点数,会在这方面的处理上慎重一些,平衡一些的。

    “她的事情,我已经想好了。她毕竟年纪太小,我不想碰她,就先带回宫去,养上个三五年,等待**之后再说吧。至于名号,我已经想好了,就封个妃子吧,这样也不至于委屈了她。”

第一百六十五节 如此翁婿

    点点头,他这样的安排倒也合理。不过,新的担忧“嗯,这样也不错。不过,我现在不住在后宫,很多琐碎的事情也未必能管理周全,我怕她独自在那边不习惯,再说又不懂得那么多繁文缛节的规矩……”

    多尔衮立即明白了我的潜台词,接口道:“哦,你是怕我那些蒙古妃嫔们看她在那边势单力孤,会欺负她吧?”

    见他把话题都扯明了,于是我也就不再吞吐隐讳了,“是呀,我妹妹年纪还好,不可能害人之心,防人之心就没有了。加之语言不通,也着实不便。”

    他略一思忖,很快就有了打算,“这样吧,反正她也还是个孩子,我现在也不要临幸她,就先不要住到西宫了,暂时先和东青东他们吃住一起吧,反正他们年纪也差不多的。她不但可以替我们照看照看那两个孩子,还可以借着在上书房旁听的机会,学学汉话,以便适应。你看,这样行不行?”

    “行,挺好的,就这样办吧。”我想想也是,于是也就答应了。

    沉默了一阵子,多尔衮忽然说道:“熙贞,你可知我为什么让你住在前庭,而不是皇后应该住的后宫吗?”

    我有些愕然了,这么简单的问题还用问,他这是什么意思?“不是为了协助你处理政事时方便些吗?”

    他摇摇头,望着我的眼睛越幽深了,“不单单是这条原因。而是,我不希望你在后宫条污渠里浸染太久,也由白变黑了。再怎么光耀夺目的金子,在污泥里面浸淫日久,也照样会面目全非地。”

    我睁大了眼睛,有些诧异,有些惊讶地和他对视着,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他继续说道。“那些跟了我多年的女人。每一个刚刚嫁给我的时候。都有一双纯真的,惶恐的眼睛,都像初冬时候刚刚落下的白雪,没有一点瑕污。我当年很喜欢蒙古草原上出生长大的女人,就是因为喜欢听她们那悠扬动听的歌谣,看她们优美地舞姿,在草原上驰骋时地身影。给我奉上奶酒时候地羞涩,漂亮且显身段的衣裳,还有她们那活泼爽朗的性格……无论是任性的还是骄纵的,她们都简简单单,如雨后的青草,有一种很清新和朴实的气味,我喜欢这种气味。

    可惜,这些气味。在嫁给我之后。都渐渐变掉了,变得俗不可耐,变得矫揉造作。变得富有心计。我地一举一动,甚至随便一个眼神,都让她们背地里猜测好多遍。又有哪个,是一门心思对我好的?还不是为了蝇营狗芶的利益?为了她们自己的地位和她们背后的蒙古势力?这些年来,我都不愿意和她们说什么话,更不会谈什么心。我觉得我每天晚上回到后院的时候,都很累,更懒得和女人们玩什么心思。听她们啰嗦,跟她们多说一句话都累得慌。

    这一年多来,没有你夜里在我枕边,我每一晚的觉都睡不踏实,都会不停地做各种奇奇怪怪的梦。久而久之,脾气也更坏了,耐心也更差了……唉,打光棍地人肯定羡慕我这样女人多地,可是又怎么会明白女人多了之后的烦恼呢?真正的好女人,尤其是懂得我心地女人,可能一辈子都遇不到一个。我有幸遇到一个,就是你了。所以,我要格外地珍惜你,保护你,绝对不能让你也像其他女人那样,也渐渐变得功利和算计起来。孝明是你妹妹,我既然答应你娶她,那么出于爱屋及乌,我也不希望她变成那样……熙贞,我说了这么多,你会不会嫌我啰嗦?”

    我听着听着,神思有些凝滞。想不到,他今天还会对我说这些。这应该,算是对我彻底交心了吧。

    我觉得,他这番话里,所谓的“她们”,似乎另有所指,而这个他没有说出口的人,应该就是那个曾经得到他的爱,他的心,却最终给他带来彻底失望和绝大伤害的庄妃吧。每个人生来的时候,都简单如一张白纸;每个人少年时,都纯净如一块璞玉。遇到好的雕工,就能变成价值连城的宝物;若遇到低劣的,只会成为一堆廉价的东西。其实,我到现在已经不怎么恨那个女人了。她也并非天生就是个坏人,狠毒者,也是后天的环境和际遇,才让她逐渐变质了吧。

    也许,多尔衮在二十多年前,在科尔沁草原上初遇的那个她,也是纯真一如初冬的薄雪吧。他爱上的,一见钟情的,肯定是那时候的她,而非后来的庄妃娘娘。若她没有嫁到后金,没有入宫,那么很可能是多尔一生之中最为弥足珍贵的记忆。就像幼时青梅竹马的玩伴,虽然长大后因为种种原因而错过了,但这个记忆,依然是这个男人心灵深处的珍宝,永远也不会黯淡,永远也不会褪色。

    只可惜,过去的事情就是过去了,没有“如果”,没有“假设”。残酷的事实,在毁灭了他心中那块珍宝的同时,也让他认清了一个人,让他不再继续自我欺骗。从一定程度来讲,这也是一件好事。在大多数的时候,老天是公平的,在赐予人一件礼物的东西,也要他付出相应的代价。古人将这个规律称为“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现代人将它称为“人品守恒”。给了美貌,便要附赠坎坷;给了富贵,便要附赠空虚;给了幸福,就要顺便收走自由。想要幸福又想要自由?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好事?

    就像,现在我和他,无拘无束,幸福得像鱼儿得到了泉水。可是这样自由自在的幸福对于我们来说,实在是太吝啬太吝啬了。不久之后,我们又要回归到以前那没有自由,百般顾忌的日子。我是多么地想和他就像现在这样。抛却名利和烦扰,像一对普通的百姓夫妻,过着快乐隐居的日子。可是,爱情虽然可以自私,夫妻之间却需要容忍和退让,奉献和付出。手里不再有权利的日子,肯定会令他格外地空虚和烦闷,又如何能快乐呢?他若不快乐。我又怎么会快乐?

    “不。我怎么会嫌你啰嗦呢?若你能一直这样啰嗦下去。我说不定会一直快乐下去呢。”

    ……

    就这样,我们肩并肩地坐在一起,一直聊天聊到下午,日头渐渐偏西。摸一摸洗晒的衣服,全部都风干了,这才穿戴起来,结束了从昨晚到现在的。疯狂却又甜蜜的野外之行。

    我这时候才注意,原来昨夜奔驰之时,髻里的簪子早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现在披散着头,就这样地形象,可怎么好到外面见人?正为难地时候,我看到多尔衮正背对着我,坐在土坡上摆弄着什么。我好奇之下

    地匕,正在专心致志地削着一根大约手指粗细的木头。渐渐地,已经成型了。看得出来,是一支木簪,虽然简陋粗糙,却颇为用心,形状和光滑程度倒也过得去。

    不知道怎么的,看着看着,我的心头蓦地涌起一阵感动,鼻子里渐渐酸楚起来,怕他觉,连忙转身,悄悄地回到了湖畔,装作根本没有注意过他的模样。

    没一会儿,身后传来了他的脚步声,我仍旧低头背对着他整理衣襟,故意没有回头。

    “熙贞,你不要回头,不要看着湖面。”他的声音,温柔如此时那清风掠过湖边而荡漾起地层层涟漪,令人心醉神迷,我“嗯”了一声,按照他的吩咐,闭上眼睛,站在原地不动。

    虽然看不到,可感觉却是清晰的。我迎风而立,丝在风中飘舞着,他伸手将我那乌黑浓密的长拢起,抚平整,仔仔细细地,在我脑后起了一个简单的髻,然后,用什么硬硬的东西插进去,固定住。又不放心地试探试验,看着很结实,这才结束。

    这个过程虽然不算复杂,可他从来没有帮女人整理头,所以动作显得缓慢而笨拙。我尽管闭着眼睛,不过,眼眶里已然湿润了。这么多年来,他还是第一次,为我绾好丝。若多年之后,朝如青丝暮成雪,他仍能在高堂上,明镜前,像现在这样为我绾起三千丝,该有多好?

    “好了,你睁开眼睛吧。”

    我伸手摸着脑后绾好的髻,还有髻上那支木簪子。刚一睁开眼睛,徘徊许久的眼泪,终于滑落下来。幸亏我还没有转身,他没有看到。

    “怎么样

    我悄悄地擦拭了脸颊上地泪水,收起酸楚,换上一脸喜悦地笑容,转身过来,“嗯,想不到你还有这一手,不容易呀!”

    他端详着我的脸,很满意,“我的熙贞就是漂亮,哪怕是荆钗布裙,也照样胜过三千粉黛呢。”

    我被他夸奖得不好意思,羞涩地低下头去,“哪里有你说得这么夸张呀……好啦,天色也不早了,你还要赶紧回去参加我哥哥地婚礼呢。可别耽搁了时间,弄得人人都在那边苦等,还以为你这个皇帝怎么失踪了呢。”

    “我回去了,你去哪里?”

    “我当然要……”我说了个开头就语塞了,就我现在一个人,又早已迷路,能到哪里去呢?就这样子回京?未免是个天大的笑话。“这样吧,你找些人来,送我回京吧。”

    多尔衮忽然笑了起来,“呵呵,都到这儿了,你还想独自回去,门也没有!还不跟我一起走?你哥哥的婚礼,你当然要出席了。”

    我诧异,“不是说好了,我不去的吗?”

    “那是故意逗你的,”说着,他满眼自信的光芒,“再说了,我早就不再怀疑你和他之间的关系了,所以你也不要刻意回避,光明磊落地去参加就是。”

    “可是……”

    我还在犹豫间,他已经将手指按在唇上,响亮清脆地唿哨了一声,立即,在远处闲晃悠的两匹马扬蹄朝我们这边奔来,到面前时停住,乖乖地等我们骑乘。

    多尔衮伸手牵过那匹白马,笑道:“就知道这马人见人爱,才特意拴在那里,等它把我心爱的女人送到我面前来,哈哈哈……怎么样,喜欢吧?以后它就归你啦!”

    那白马忽闪着长长的睫毛,温柔地望着我,根本不像昨晚那么暴烈。我抚摸着它柔软的鬃毛,问道:“你从哪里弄来这么好的马,我以前怎么没见到过?”

    “新年朝拜的时候,察哈尔的额哲送来的,是匹纯正的大宛良驹。这么好的马,我也想骑,不过却怎么也舍不得那匹跟了我多年的黑马,就琢磨着送给你,讨你欢心了。这大半年来,我令人将它养在这边,就当作一件给你惊喜的礼物了。”

    我有些惋惜,“可是,我很少出门,这等好马,若不能让它驰骋千里,整日拴在马厩里,岂不是浪费了?”

    “不妨,以后你我若得空闲,就出宫去南苑游玩,反正也近便,早上去晚上就回来了。正好那里也算宽敞,可以趁机跑马了。”说着,他揽住我的腰身,一个托举,就将我送上了马背,“太阳快落山了,咱们快点回去吧,不然就赶不及了。”

    ……

    我出现在营地时,顿时引起了一片哗然,除了少数知情者,众人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从昨夜到现在,失踪了快一天的皇帝,居然带着我一起回来了。他们见到我之后,诧异片刻之后,马上反应过来,纷纷跪地请安。多尔当然懒得,也不需要跟他们解释这些,直接携着我的手,落落大方地与我一道入内了。

    傍晚,又一场热热闹闹的婚礼开始了。李淏穿着绯红的新郎服饰,和蒙着红盖头的新娘一起,先是拜了天地,又给我们跪拜谢恩,接着和新娘一道“拜高堂”。多铎和他的福晋一起,穿了华丽而隆重的礼服,装束一新,坐在椅子上,接受了女儿和女婿的跪拜。我注意到,在李淏和二格格恬给他们叩头的时候,多铎的面孔似乎刻意地板着,极不自然,那表情有点哭笑不得,颇有些滑稽。

    我看着看着,忍不住地,“噗嗤”一声轻笑出来。多铎耳朵很灵,居然在唱礼官的声音中注意到了,于是朝我这边看了一眼。我不但没收敛,反而趁着众人不注意,促狭地朝他眨了眨眼睛。他颇为尴尬,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只得故作嗔怒,瞟了我一眼,又一本正经地正视前方。

    很快,高堂拜过,按照礼仪,丈人和丈母娘要给女婿一件礼物。这礼物当然早已准备好了,是一柄尺余长的玉如意。多铎起身从托盘的红绸子上取过如意,递交给李淏。

    李淏又给多铎叩了个口,恭恭敬敬地说道:“小婿谢岳丈的赏。”之后,双手举过头顶,去接多铎给他的礼物。

    “听说你们那边男人很喜欢打女人,你带我女儿回去之后,绝对不能欺负她、怠慢她,要是你敢让她受委屈,到时候可别怪我这个老丈人不客气!”多铎将如意交到李淏手上之后,忽然很大声地说道。

    多铎一直没有说话,现在突然话,却是“一鸣惊人”。顿时,整个大帐内一片寂静,观礼的众人都禁不住目瞪口呆了。

第一百六十六节 聪明的东海

    一愣,这多铎也太喜欢给别人找别扭了,怎么能在这种话,让李淏当众下不来台呢?只见周围一众满蒙王公,朝廷大臣们都目瞪口呆的模样,我来不及多想,就准备主动出来说几句话,打个圆场。

    谁知道,刚刚准备开口,手就被旁边的多尔衮给暗暗地拽了一下,于是,我欲言又止,心想:莫非这兄弟俩早已心有灵犀?

    这一切也不过是片刻之间的事情,还没等李淏有所反应,多铎紧接着出了爽朗的笑声,“不过呢,要是反过来,你们夫妻感情和睦,恩恩爱爱,早日生个小王子出来,我肯定送上最厚重的满月礼,给我的小外孙,哈哈哈……”

    峰回路转,眼见这尴尬来得也快,去得也快,李淏似乎也松了口气,于是又顺着多铎的话尾,说了几句诚惶诚恐的话,用来保证,总算是有惊无险地过了这一关。

    众人见到形势缓和,都松了口气,气氛又喜庆起来,在礼乐声中,夫妻对拜,总算是完成了正式的仪式。等新娘被女眷和伴娘们送入洞房,酒宴就热热闹闹地开始了。

    我和多尔衮坐在席上,宴席刚一开始,李淏就过来给我们敬酒。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异样的神色,在喜悦之余,还带着点得体的恭谨。奇怪的是,我也才一年半没有见到他,感觉他的变化非常大。这变化并非是相貌上的,而是一种看不见。摸不清地气质。这气质是冷冷的,淡淡的,令我格外陌生。在多尔衮面前,他对我保持着恭谨而尊敬的态度,甚至都没有和我正视一下,似乎在刻意地回避着什么。似乎,以前那热烈如火焰燃烧般的眼神,从来没有在我身上流连过;似乎。我们就是这个世上最熟悉的陌生人。相对无言。尴尬莫名。

    尽管如此,我仍然很客套地和他说了几句简短的话。敬酒完毕,李淏正准备离开时,多尔衮对旁边的侍女招手示意,那侍女很快上前,将一个小小地瓶子送了上来。多尔伸手接过,趁着旁人没有注意。迅地塞到了李淏手里。李淏接过瓶子,用诧异地眼神询问着。多尔微微一笑,低声道:“这是解酒地良药,你悄悄吃下去,免得待会儿酒醉失仪。”

    李淏闻言之后,眼睛里立即涌起感激之色,拱手致谢之后,这才下去了。

    我明白多尔衮的用意了。他大概猜测到多铎对这门婚事心不甘情不愿。肯定要想办法找点事情泄。那么安排周围的亲友大臣们将李淏灌得酩酊大醉,甚至当众出丑露乖,的确是他最可能使用的手段。所以。多尔早有准备,以便帮李淏渡过这个难关。

    不过,多尔衮会真的这么好心?实在令人费解,不会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吧?

    多尔衮注意到了我的眼神,颇感好笑,于是忍不住问道:“怎么了,你怎么这样看着我,好像我是个惯偷一样。”

    “你那真地是什么解酒药?”

    见我这样疑问,他的眼神里有点委屈,有点郁闷,“不是解酒药难道还是能毒药、麻药,还是春药?难道在你眼里,我就是个下流龌龊的家伙?”

    见他这般作态,我也意识到自己多疑了,多尔衮要真想搞什么毒辣手段,也不会在多铎的女儿嫁给李淏之后,难道他愿意让多铎女儿刚新婚就守寡?于是,我笑道:“瞧你,紧张成这样,我不是开玩笑嘛,别当真啦!”

    “那还好,否则我还真被你冤枉死了呢。”夸张的表情做完,他又恢复了正经,端起酒杯来,和我的杯子对碰一下,而后浅浅地饮着,眼睛望着下面那一大片觥筹交错的酒席,淡淡地说道:“再者,就算不是解酒药,你也不必担心,你以为,他真的会吃下去吗?”

    我微微一怔,随后就明白了多尔衮这话地意思。忍不住地叹了口气,“我想,应该不会吧。你猜忌他,他不可能没有警觉提防。”

    杯中酒喝干,他仍然捏着杯子,用拇指和食指圈住,来回旋转着,神态颇为悠闲。“你放心好了,他现在和我亲上加亲,就算是打断了骨头也还连着筋。如果他对我大清忠心臣服,不去搞什么阳奉阴违地小动作,不去野心勃勃地准备着什么阴谋的话,我是不会让他不好过的。”

    我有点无言以对地意思。真不知道多尔衮都到了现在还在担心什么。明摆着的,李淏早已不敢对我有所企图了,而且朝鲜国小民贫,每年要给大清缴纳大笔钱粮和贡品,就这样的压榨法,他们哪里还有富余的银子去暗暗扩充军备,密谋造反呢?以前他们不肯安分,是因为有大明这个主子给他们撑腰;如今南明都灭亡一年多了,隆武政权也在芶延残喘,离灭亡之日不远了,他们还敢有什么叛逆企图?

    多尔衮大概是看出了我的心思,于是解释道:“你呀,想法毕竟还不够全面。你以为李淏这一次休弃了妻,千里迢迢地跑来给我下跪磕头,还要娶多铎的女儿,受多铎刁难,就真如他表现出来得那么轻松吗?我看得出来,他这一年多来,变化很大,变得懂得如何韬晦,如何隐忍了。当然,在实力不如人的时候,聪明者和怯懦者都会选择隐忍。不过聪明的人隐忍是为了积攒实力,将来加倍奉还;怯懦者是为了息事宁人,芶且存活。照你看来,李淏究竟是前者呢,还是后者?”

    “呃……这个……”我踌躇了,语塞了,这个问题真的很让我为难。就算我明知道答案是前者,可我却不能如实回答。我能做的,就只有装傻。

    然而多尔衮却很希望我能明确表个态,似乎他不喜欢看到我对他有所保留。不肯表明心迹的态度。“我地熙贞这么聪明,怎么会连这个浅显的问题都回答不上来呢?”

    我见实在妥不过去,只好说道:“要想得到,就必须有所付出。他既然如愿以偿地得到了王位,那么这些勉强的事情,也是他应该付出的东西。皇上不是普渡众生的佛祖,当然不会白白施舍。这,应该也算是等价交换了吧。也没有什么心不甘情不愿的。皇上恐怕是想多了。”

    他用赞赏的眼光看了我一眼。满意地点点头。“嗯,你这样回答,我也正好可以暂时对你哥哥放心了。”说话间,又斟满一杯饮下,眼神里,有些怅然若失的

    “其实。熙贞,你不要怪我不肯放弃权利,也不要利更甚于你。若权利为途径,那么你就是我地目地所在。当年如果不是我恃强凌弱,通过权利而得到了你,那么你现在,肯定已经当了朝鲜王妃,为他生儿育女了吧。若我现在没有了权利。那么那些垂涎你。惦记你地男人们,肯定要来和我抢夺了。所以,我只有牢牢地把握住现在所有的一切。才能保证永远不会失去你。”

    说着这些话的时候,他的眼睛里闪动着月影一样的色泽,阴阴的,冷冷的,“这权利,确实是件好东西,有了它,我就可以肆无忌惮,就可以对他人生杀予夺;有了他,我就可以安心地拥有着你,永远也不怕你被别人夺走。”

    眼前地这个男人,实在太善变了。一旦回到了他自己的舞台上,前一刻还驻留在我身上的温柔,这一刻就全然变成了高高在上的孤寂和冷酷。也许,这样的男人,视野里都是一片冷色,只有女人才能给他那枯燥单调的画卷上增加一笔暖色;也许,这样的男人,大多数时间的生命里都是一片寂寥,只有女人才能给他那清冷孤寂地生命中以最大地充实。也许,这就是我存在的意义吧。

    人性多变,才显得多姿多彩,丰富生动,譬如那四季的轮回。对待爱人,要像春天般地温暖;对待兄弟,要像夏天般地火热;对待异己,要像秋风扫落叶一样;对待敌人,要像冬天一样冷酷无情。

    有趣的是,我居然想到了这个雷锋语录,并且和谐地套用了。想到这里,我禁不住地,露出一丝说不清意味的浅笑。

    放下酒杯,我看了看下面的宴席,想知道,多铎会不会真如多尔衮所料,想要灌醉李淏呢?出乎意料地,我居然看到多铎和他一贯看不顺眼的人坐在一起,正在低头谈论着什么。态度上看,似乎是什么不希望张扬开来的隐秘。而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我一年没有见面的吴三桂。

    自他从湖北凯旋归来,只在京城休息应酬了不到两个月,就被多尔派到关外去驻扎了。理由也是他自己提出来了,就是他麾下的将士思恋故土,希望能够回归宁远边驻扎边屯田,也有点富贵还乡,享享清福的意思。多尔正是怕他恃功自傲,也怕他和关内的明朝故臣们交往,尾大不掉。于是做了个顺水人情,放他带兵出关去了。

    这一年不见,他白皙了些,也不似当年征战劳苦时那般清瘦了。何况又是步入中年的人,所以变得富态起来,看上去更有威仪了。再加上他本身那卓尔不群的相貌气度,在人堆里面格外打眼,颇有些雄姿勃的味道。

    我很疑惑,多铎怎么有心情有兴趣和吴三桂搞到一起,看神情倒像是亲密无间的好友一般,就差勾肩搭背了。于是,忍不住地多看了几眼。

    尽管距离有点远,不过吴三桂毕竟是个警觉的人,他很快就感觉到了我的视线,于是抬起头来,朝我这边看了一眼,正好和我视线相碰。他现是我,一愣,眼神里有些异样的闪烁。我好像被吓到了一样,连忙低头。幸好多尔正在和前来敬酒的额哲说话,用蒙古语颇有兴致地交谈着什么,所以没有注意到我这边。我这才暗暗地松了口气,再也不敢往吴三桂他们那边看了。

    ……

    北方的春秋都很短暂,从围场回来不久,天气很快就寒冷起来。转眼间,就过去了三个月,眼下,已经是十二月份了。

    我和多尔衮和好之后,关系极为融洽,甚至比吵架之前还要亲昵了许多,他在政务之余,都会抽出空闲来陪伴我,也兑现了他的诺言,除了每月那一次轮流,平日里他都不去碰其他女人。可以说,这段日子,我们久离胜新婚,用如胶似漆来形容,都是不为过分的。

    趁着多尔衮高兴,我提出想看看东海。从东海被送出宫,到现在已经将近半年了,我在幸福之余,却总免不得惦念起这个让我付出了很大心血和辛苦的孩子,有时候,夜里做梦也会梦到他回到我怀抱里。醒来之后,自然忍不住心酸难过。见我愁眉不展,多尔衮只好答应我,允准我去多铎府上探望孩子。

    这半年多不见,东海长大了很多,毕竟已经满周岁了,他看起来活泼而健壮,不但学会了蹒跚着走路,还开始呀呀学语。伯奇福晋将他抱来之后,刚一放下,他看到我,立即两眼放光,张开一双手臂,跌跌撞撞地朝我跑来,一头扎入我的怀里,兴奋得“啊啊”地叫嚷着。

    我欢喜得不行,将他抱起来,在他那胖乎乎的小脸蛋上亲了又亲,吻了又吻,高兴得眼泪都快掉出来了。

    东海居然注意到了我的异样,他伸出小手,胡乱地在我的眼角上擦拭着,嘴巴里面含糊不清地说着:“不哭,不哭,噢噢……”倒好像在反过来哄我一样。

    我忍不住破涕而笑,刚才初见面时候那强烈的激动和酸楚稍稍平息了些,捏了捏他的脸蛋,笑道:“我们东海真是聪明,像个大人一样,都懂得哄人了。”

    旁边的多铎颇为欣慰地看着我们母子亲昵,顺便还宠溺地替东海整理整理脑后的小辫子,“你不知道他有多聪明,我这么多儿女,个个都是看着长大的,可是这么早就会说话的,他还是头一个!要么也不怪,你和我哥都那么聪明,他要是没有点异于常人的地方,还真就说不通了呢。”

    “呵,哪里有你夸奖得这么厉害?应该说在你们家养得太好了才对。从我身边领走的时候,还瘦瘦弱弱,跟个小猫似的,这才半年光景,就胖乎乎的,壮实得像头小野猪,他阿玛见了,一定高兴得紧呢。”

    东海在我怀里兴奋地扭动着身体,分量比上次分别的时候重了好多。嗅着他身上脸上那浓郁的奶香味,幸福就如同层出不穷的泡沫一般,在我的心里溢满,涌出,格外强烈。不过,我也有些疑惑,按理说,这么小的孩子,应该没有任何记忆才对。别说他离开之后只有七个月,现在也才十二个月,怎么会记得我,认得我,还肯和我这么亲近?难道,这孩子真的有什么特别之处?

第一百六十七节 固尔玛慧

    我将心中的对多铎说了,多铎这才有点回过味来。皱眉道:“怎么会这样?若真是还认得你,那就实在太离谱了,豆大点的孩子,懂得什么?”

    于是,他伸手朝东海招了招,东海看到了,立即挣脱我的怀孕,朝他那边跑去,吭哧吭哧的爬上他的膝头,仰着小脸,似乎知道频频有话要问他。

    多铎指着我,满脸慈祥温和的笑容,向向海问道:“小阿哥,你说说,她是谁呢?”

    东海回头朝我看看,乌黑明亮的眼睛眨巴了几下。并没有立即回答,我的心忽而有些紧张了,有些期望,又有些害怕,生怕他真的回答说,是“是额涅”。若他真的知道我是他的母亲,那么他显然就不是凡人,而是妖怪了。

    见孩子并没有立即回答,多铎以为他是怕生,有些胆怯,于是循循诱导着。“你知道她是谁吗?知道的话,就说出来。我看看小阿哥是不是最聪明的孩子。”

    东诲望了我一阵子,仍然没有回答,见气氛有些尴尬,于是我忍不住开口道:“好啦,你跟他说那么多话,他怎么听得懂?”

    多铎不以为然道:“怎么听不懂?别看他人小,可鬼精灵的,大人一般说的话他都能听懂,就是自己不会说罢了。”

    话音刚落,东海忽然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指着我,用清脆稚嫩的嗓音,很大声的说道:“乌胡英,乌胡英!是乌胡英!”

    我初时一愣,不过很快明白过来,也松了口气,乌胡英,是满语里面婶婶的意思。看来,他并不知道我的身份是什么,不过,在松懈之余,心头也忍不住有些怅然。

    多铎当然也松了口气,虽然我们都喜欢东海聪明,然而若完全脱于这个年龄孩童的聪明,就实在有些惊悚和异常了。他解释道:“哦,我明白了,他大概觉得像你这样年纪的女人,他应该叫婶婶吧,他管我其他年纪小些的女人们也这样叫,看来没有其他的意思了。”

    “哦,可他刚才一进来,好像马上就认出我来似的,一般遇到生人,他也会这样亲近吗?”我疑惑道。

    多铎摇摇头,“那倒不会,他也只见到你才这样哦,我明白了。他虽然年纪小不会认人,不过认美女,还是有两下子的。大概他见你长得漂亮,就主动来亲近了,趁机沾点便宜,也骗你亲几口。”说到这里,他用不怀好意的眼神看了看东海,笑道:“哈哈,想不到呀,这小子,还是开裆裤的年纪,就懂得调戏美女了,要是长大了还了得?估计着,不是色中饿狼,就是色中恶鬼。到时候,指不定要有多少人家的闺女要被他”

    旁边的伯奇福晋赶忙打断了他的话,免得他继续说出什么过火的话来。她嗔怪道:“好啦好啦,你就喜欢说这些没正经的,又不是和一大帮老爷们打赤脚喝老酒,神吹胡侃的都没人敢管,爱怎么唠怎么唠。可眼下娘娘在面前,你也能说这样上不了台面的胡话?”

    我忙客气道:“哎,又没什么了,十五爷一直就这个性子,谁也管不了,我们也是早知道的。反正咱们都是一家人,又没有外人在场,说话随便点也无妨呢。”

    多铎见有我撑腰,越肆无忌惮了,“就是就是,你看看,嫂子都不介意,你怕啥?非要搞那些繁文缛节,罗里巴嗦的东西干吗,每天在外人面前一本正经的演戏就算了,在自家后院还这样,累也不累?”

    伯奇见我们都这样无所顾忌,于是说话也就随便了些:“哦,你还嫌累呀?我怎么瞧着你每天都闲得慌呢?要么跟戏子学唱戏,弄个二胡天天拉,什么什么胡同的。哪里来了新的姑娘,出了新的红牌,你保证跑得比谁都快!还好意思说自己累!你要真有那么多闲功夫,就去河北看看你的地图得怎么样了,牛羊增加了多少,有没有阿哈逃掉了像你这样整天马马虎虎,大大咧咧的,下面不知道有多少妈才凑准这个空子,吞肥了自个儿呢。”

    我越听越是好笑,最后干脆咯咯的笑出声来了,“哈哈难怪我见你这段时间越来越富态了,人快要变成面馒头了,原来是闲出来的呀!要么也不怪,人闲长肉,猪闲长膘,我看你再这样展下去,不出一年,就得和先皇一样,出门时间要用两匹马来轮换着驮,否则再好的马,也得被你活活压死!”

    多铎见我们两个都嘲讽他很是来劲儿,不但没有生气,反而乐呵呵的,好似颇为受用。他拍了拍已显赘肉的小腹,笑道:“你们以为什么?其实我是故意的。男人要肚子才有威仪,穿官服马褂的都撑得起来,派头十足。像我以前那样,瘦巴巴的都是骨头,不知道有多少人背地里说我是小白脸,戏子相,这下好了,看谁还敢那样说,我就把他嘴巴撕烂了喂狗。”

    其实,看着他有点福的趋势,我心里面多少还是有点安慰的。那是因为去年的事情,让我负罪了好久,真害怕他那受伤太厉害,留下什么严重的后遗症。后来他也真的消瘦了大半年,让我每次见到他,都免不了心疼,同时又要狠狠的骂上自己几句,如果没有他,东海早就没了。不过这个事情,只有我和他知道,也许,这将是我们共同保守的,永远不会泄露出去的秘密了吧。

    现在看来,他生龙活虎的,体格壮得简直可以打死牛,怎么看都是个长命百岁的家伙,我也渐渐安心了。不过呢,我还是不忘记继续调侃他。“瞧你嘴巴上叫得山响,不过要真是胖到马也骑不了。走几步路都是一头大汗的份上,也有你后悔的。我看哪,你还真是闲得慌了,要不然,你平日里多去外面跑跑去,打打猎,要么在家里也多锻炼锻炼。打打拳,找人陪你玩玩布库之类的,将来你哥再派出征时,你好歹也能上得去马,省得被别人笑话呀!”

    听到最后一句,他的脸上渐渐出现了落寞失神的表情来,眼神也有点飘忽,不过,我却读懂了他的心思——也许,他人生的彩虹只有在战场的血色中才能显现出最辉煌的瑰丽。他人生的曲调,只有在战争这样的舞台上,才能唱出无限的精彩和绝美。这就像海东青离不开蓝天,骏马离不开草原一样。他是真正的勇士,离开了战场,连生命也变得暗淡无光,索然无味了。

    “唉,要是我哥真的派我出征,我倒是乐不得呢。我现在好像有满身的力气都没有地方使,若不是每天自个儿寻点乐子。还真要憋闷出毛病来。你看看,现在南方到处都有仗可打,岳托,罗洛辉,阿达礼,勒克德浑,尼堪,博洛他们都领兵在外立功,就连我十二哥今年也恢复了亲王爵位,派去河北剿土寇了,至于何洛会,图赖他们就更不用提了这么多人个个都有事情可干,就单单放我在这里霉生蘑菇,你说我哥是不是偏心?”

    我笑道:“应该说是你哥偏心你才是呀。他希望你在京城呆一段时间修身养性,别像以前那么浮躁,等性子平和些。才可以帮他处理政务,协助他治国治军呀!”

    “烦都烦死了,哪里还能‘修身养性’?”说到这里,他的眉目间隐隐有些不忿之色。“要么说,这天下打下来得太快,也不全是好事,我才三十冒头,从此竟没有了用武之地,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打十三岁上战场,到现在都二十年了。我听惯了金鼓声,厮杀声,落下个毛病。若是高床暖枕,周围环境太舒服,根本就睡不着觉。有时候半液翻来覆去实在睡不着。只好爬起来在院子里一圈一圈的走着,就像当年出征时每夜亲自巡营一样”

    多铎说到这里,语气顿了顿,中止了,似乎不希望让我看到他的惆怅。

    伯奇在旁边微笑着补充道:“是呀,我一开始看到王爷半夜里这样,还真是吓个不轻,他那时候的脸色跟个游魂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中了什么魔障。”

    多铎见我听得颇为认真,于是就继续讲道:“其实啊,我现在想想,这辈子最快乐,最忘不掉的事情,就是二十年前,第一次出征,我和我哥跟着先皇去征喀尔喀多罗特部的那一次。”

    我有些诧异,想不到他认为那次出征竟然是最快乐最难忘的,我明明记得多尔衮说过,他因为力气小斗不过敌人,从马上摔下来落到敌军堆里。险些被马蹄踩死,在千钧一的时候,他竟然凭空生出了巨大的力量和格外的勇猛,挥刀从团团包围中独力杀出,抢夺了敌军的战马逃了回来。突围之后,才现挂了好几处彩,晚上在军账里多尔衮帮他包括,他疼得直掉眼泪,趴在多尔衮的膝头无声的哭了好久那真是他们兄弟俩少年时期一个颇为恶惨的记忆了。

    他并没有注意到我的走神,而是继续讲述着:“你不知道,那草原和大漠之上,晚上冷得好像三九天,白天又热得连甲胄都穿不住。尤其是找不到水源的时候,更是渴得嗓子火烧火燎的,嘴上都要脱好几层皮。甚至追击敌军接连几天,骑马骑到两腿都磨破皮,困得连眼皮都快撑不住,也见不到一处有人烟的地方。不过,我记得最清楚的就是有一个急行军的夜晚,那晚的天格外干净。月亮也格外亮堂,照在大漠的沙子上,跟白白的霜雾似的。又好像茫茫的大雪,我那时候在想,这里真是干净,漂亮,要是把这里当成归宿之地,死后也埋在这里该有多好?我也不要什么墓碑,什么祭奠。只年年月月在这里睡着,无聊了,魂魄就飘出来,看看这样的月光和大漠,也就知足了”

    听着听着,我忍不住的,想要重视一下眼前的这位豫亲王了。以前,我自认为能够了解他,他是一个勇敢,坦率的,豁达的男人。有趣的是,他有着阴柔俊美的外貌,性情却像灼热而灿烂的太阳,而他哥哥多尔衮有着阳刚大气的外貌,性情却像清冷而孤独的月亮。没想到的是,看似粗人一个的多铎,竟也有这样细腻的心思和浪漫的情怀。天聪二年这个第一次出征的具体情形,都是他们兄弟后来告诉我的,只不过从多尔衮的讲述里,我能感受到那隐隐约约的仇恨和阴冷,那是一个袅雄曾经的隐忍。而从多铎的讲述里,我竟能从如此残酷恶劣的环境中,看到浪漫和壮美的景象和色调,听着他的描述,我眼前似乎出现了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的美丽。又不能不为现在的他叹息一声,感慨一句“何当金络脑,快走踏清秋”的惆怅。

    也许,他这样的人,征战一生,马革裹尸,青史留名,才是最完美的结局,若让他过早的离开他的,泯然于一众富家翁之中,过着醉生梦死,髀肉复生的日子,死在高床暖枕的榻之上,躺进庞大华丽的墓**,才是最大的悲哀吧。

    伯奇福晋听到这里大概是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于是出言阻止道:“好啦,聊天就聊天,讲故事就讲故事,干吗老提那么个晦气的字,你又不是七老八十的人,怎么会想这些事情、”

    多铎也觉得自己“抒情”得有点过头了,于是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看着我,“你瞧瞧,我现在闲着无聊,人也变得婆婆妈妈,跟个老娘们似的,是不是要嫌我烦?”

    “哪里,我倒是听愣神了,想不到你在那样的时候还能感受那么多,领悟那么多,看来你没做个诗人,还真是屈才了,再说了,你那时候才十三岁,怎么就开始想那些身后归宿之类的事情了呢?”

    他一拍大腿,“咳,你要知道,那时候我们过的日子真就是朝不保夕,每天爬起来去上朝,都要寻思着今天会不会被突然冒出来的什么人‘举’,丢了领旗贝勒的位置。甚至下到大牢里面成了囚犯,那些大贝勒们看着我们兄弟时的眼神,好似要把我们当成蚂蚁捻死一样。在那次出征的时候,我当然免不了想到,会不会被哪个临阵出卖,白白送了性命?要说没有想过,就是撒谎了”

    正说到这里,忙收拢了话题,“小乖乖,别关键,额七克这就带你去撒尿。”

    “不用劳烦你,还是我带他去吧。”我站了起来,伸手想要抱过东海。

    多铎已经抱着东海站起,对我摇摇头:“不用了,只要我在府里,小阿哥必然就缠着我带他,再说你又不知道地方。”说着,就抱着东海出门去了。

    我和伯奇继续聊着家掌,她说起一件趣事,“原来刚抱小阿哥到这里来时太小,王爷还亲自给他更换尿布呢。有一次换到一半,王爷蹲在炕前跟他逗乐。嘴里臭儿,臭儿的叫得正起劲儿,不想小阿哥也挺调皮,居然又尿了,还喷得老高,正好尿到王爷嘴里。王爷当时的脸色都绿了,却还连连夸张小阿哥有能耐,撒尿都撒这么准,将来一定是个神射”说着说着,禁不住用手帕掩着口,笑出声来。

    我也听着有趣,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伯奇继续说道:“你不知道,王爷有喜欢小阿哥,只要闲着,就经常抱着小阿哥玩耍,或者领他遛弯儿,教他走路说话,像疼自己的儿子一样,岱岳为了这事儿没少吃醋呢。”

    想象着小孩子吃醋赌气的模样,我也忍不住想笑了,于是说:“对了,我也好久没有看到见岱岳了,要么你叫人领他来,让我亲热亲热?”

    “本也想叫他过来的,不过他昨天和几个兄弟们一起打雪仗,脖子里灌了不少雪,半夜里了风寒,现在正睡觉呢,所以不好带来见娘娘。”

    “哦,那就只好等他病好了,你再入宫请安的时候,把他带去玩耍了。”我又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对了,我刚进府门,王爷的诸位妃妾们给我请安的时候,我怎么见有个女子身材臃肿,已是身怀六甲,可为何王爷并没有跟我和皇上说过呢?”

    伯奇回答道:“哦,你说的是淑兰吧,她本是正黄旗里的诸申,在她们本旗的主子何洛会家里当过婢女。王爷秋天时将他纳入府做侍妾,也是肚子争气,没多肚子就大了起来,大概是王爷觉得她身份低微,所以没有向皇上和娘娘禀报吧。”

    我顿时恍然,怪不得我觉得那女子一打眼就有些面熟,好似哪里见过,这样说来就明白了。她就是前年秋天,我和多铎匆忙赶回盛京的当天,多铎在何洛会家碰过的那个侍女。在这个主子睡个奴婢是家常便饭的年代,我以为多铎不会再去找她了,没想到事隔两年多,她居然进了多铎的王府当了小妾,还有了身孕,真是不可思议。

    没多久,多铎就抱着东海回来了,伯奇福晋借口给我们准备午饭,离开了。于是我问起这件事,他漫不经心的说起了事情的经过。原来他回到燕京之后就把那个女人忘记到脑后去了,不过去年的时候,无意在街头又见到了这个女人,现她比以前还漂亮了,于是就忍不住又和她找了个地方**一夜。后来,他又趁着去何洛会府上议事,顺便吃喝玩乐的机会,和她偷情了多次,直到夏末秋初,终于把她的肚子搞大了,无奈之下,何洛会只好派人将她送来,给多铎充当侍妾了。

    正说话间,我感觉外厅似乎有蹑手蹑脚的声音,接着,好像有人在门口悄悄的盯着我看,诧异之下,我转头望去,只见一个大约三岁的女孩子,穿一件浅粉色,镶着白色兔毛边的小坎肩,梳着两条小麻花辫,长得粉雕玉逐一般,煞是可爱,弯弯的眉,红润润的小嘴唇,明亮的大眼睛格外灵动,漂亮的像个童话中美丽的小公主,她正睁大眼睛,好奇的打量着我,见我看她,她不但不害怕,反而更加的和我对望。

    身后的多铎见到这个女孩,不但没有诧异,反而很高兴的朝她招呼道:“还站那儿干吗?快进来,来给皇后娘娘请安。”

    女孩立即答应了一声,像小燕子一样,轻快的飞奔进来,到了我面前,像模像样的给我福了一福,然后来到多铎的身旁,坐下,仍然好奇的盯着我看,一点也没有胆怯的意思

    我很诧异,因为我明明听到女孩刚才管多铎叫了一声“阿玛”,可我不记得多铎有这样一个女儿呀,“这是”

    “你忘记了?她就是我们前年回盛京途中,在辽河边上捡到的那个孩子,你不是还抱了她一路,咱俩还冒充她的父母,后来给安顿在何洛会家了吗?”

    我拍了拍额头,恍然道:噢,原来她是两年多没见,都长这么大了,你什么时候把她收养来的?”

    多铎颇为宠爱的摸了摸女孩那白嫩嫩的脸蛋,笑道:“我去何洛会家教他几个儿子射箭的时候,无意间看到了,见这孩子极是可爱,人又活泼大方,和我颇为亲近,一高兴,就把她带回来了,还是淑兰入府的时候了。”

    我看着女孩,也觉得她挺招人喜欢的,于是忍不住道:“早知道这样,我肯定早你之前把她收养了,好陪伴东海玩耍。不过现在这样也不错,我看东海好像很喜欢她呢。”说话间,只见东海已经在后面流着口水牵扯着她的小辫子玩耍了。女孩撅起嘴巴来,故意做出所以的模样,和东海嬉戏起来,两人都咯咯的笑个不停。

    “呵呵,不好意思被我抢先了,现在她叫我阿玛,你抢都抢不走了。”

    “那可未必!谁说我抢不走的?等人养她到十二三岁,瞧着东海要是喜欢她,我就叫她进宫给东海当嫔妃,到了还是我家的,哈哈哈”我调侃道。

    多铎只好做愁眉苦脸状,唉声叹气,“唉,没办法,你就是那观音菩萨,我就是地狱小鬼,哪里能斗得过你?”

    笑罢,我问道:“对了,你给她取名字了吗?叫什么?”

    “取了,叫固尔玛慧。”

    “固尔玛慧?”我愣了,这个句子是满语里兔子的意思,没想到多铎会给她这样的一个汉人家的女儿取名这样的名字。

    多铎当然看出了我的疑问,于是解释道:“你瞧她,又白又胖又可爱,活泼的像个小白兔,叫这个名字不就正好合适?”

    我想想也是,点点头,“唔,这个名字确实很好,换成我还真想不出呢。”

    说话呢,只见固尔玛慧踩着小椅子,爬到临窗的刀剑架前,伸出小手,好奇而认真的抚摸着那柄佩刀的鲨鱼皮刀鞘,还有刀柄上的花纹。

    “呃,别伤着”

    我有些担心,正想起身将孩子抱下来,多铎在旁边笑道:“没关系的,她这么点力气还抽不出来。这孩子,别看她年纪小,却格外喜欢刀剑弓弩之类的,没事就爱摆弄着玩,我也就由她去了。”

    “呵,可惜生成一个女子,若是男人,长大了说不定是个勇武善战的勇士呢。”我心想这女孩的爱好还真是特别,于是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不过,在视线经过佩刀的时候,我瞧着有点熟悉,仔细一看,只见刀柄上用满文刻了两个字,翻译成汉文,就是“砺霜”。

    我的心突地一跳,事情过去了许久。我竟然渐渐遗忘了。如同放在连续不断的拨放一幕电影的片断一样,眼前似乎浮现出了我和多铎当年回盛京中的暧昧。杀掉固尔玛慧一家十多口时候的血腥,扬州城墙上多铎洒落在我肩头上的泪水,卢沟桥附近时,他持着此刀立誓时地庄重,还有多尔衮将此刀送予他时,那隐含深意的笑容

    正走神间,固尔玛慧转过头来,朝着多铎露出灿烂如花的笑容来,一双大大的眼睛里写满了纯真和无邪,两个深深的小酒窝颇为可爱。这是她杀父灭门的仇人,可她却丝毫不知,还把多铎当作她慈爱的父亲。

    我暗暗的捏紧了手里的帕子,好一阵子,才让情绪逐渐平稳下来,我默默的念着:“愿上一代的仇恨,不要再在下一代继续了,让血腥和刀锋,杀孽和欲孽,不要再在孩子们这里继续了”

第一节 雪里温柔

    年后,大清靖和九年,公元1653,

    这一年的冬天,雪下得很大,所谓瑞雪兆丰年,也许在新的一年开始起,这将是一个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年份吧。

    永定门外的南苑围场,比刚入关的时候扩大了许多,已经有方圆一百里的大小了。里面不但有山林湖泊,猎场草地,还有一座刚刚建成不久的行宫,叫做德寿宫。规模岁不大,却样式别致。与紫禁城里的各处宫殿不同的是,这座坐落在围场里面的行宫保持了满洲旧有的风格,殿宇楼阁的外形都做八角亭状,有一扇扇巨大的落地窗子,窗纸糊在窗棂外侧。更有意思的是,几乎每一个廊柱上都画有萨满教义中的神像,一个个面目狰狞,倒像是诡异邪恶的鬼头。

    我对这种特殊的“审美”实在不敢芶同,可多尔衮却很喜欢,说这样有诸神在房屋在周围守护着,不但可以辟邪还可以保佑平安康健。不但如此,他还要将这里作为夏天时候居住的行宫,说是这周围森林茂密,湖泊众多,夏天较为凉爽,可以在这里避暑,居住上两个月,顺便在这里处理政务和召开朝会。毕竟南苑距离紫禁城只有三十余里路程,骑马一个时辰可到,京城里面各部衙门的各类奏折,可以直接送到南苑行宫,也不耽搁多少时间的。

    时间也不过如流水一般,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转眼间,从进关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九个年头。有些出乎多尔预料的是,中国并未如他预想地那样,已经大致平定。此时,在南方仍然有不少抵抗势力在和清军周旋,虽然没有什么进展,却都在咬牙坚持。甚至有些以前已经归顺了朝廷的流寇,又降而复叛,反复折腾。着实也消耗了不少国力。去年年底。平南王尚可喜、靖南王耿仲明的大军围广州十个月。最后决了附近的珠江大堤,水淹广州,方才破城。两军杀入广州城后,在城内大肆屠杀,不论男女老幼,一概屠戮残杀,足足持续了十一天。弄得生灵涂炭,惨绝人寰,至少杀了十五万军民百姓,方才封刀。

    当我看到这些奏报的时候,虽然没有亲眼目睹那惨烈异常的场面,却仍然禁不住地触目惊心。我忍不住地,对多尔衮说,这样的行径不能再继续纵容了。从大清入关至今。累计屠城六次。屠戮总人数已经将过了百万,再这样下去,只恐威慑有余。安抚不足,迟早要出乱子的。可多尔却对我地劝诫充耳不闻,要么装傻,要么借故推搪。到后来,干脆拉下脸来实话实说,这也是他本人地意思,希望我不要再多过问此事了。无奈之下,我只好作罢。

    去年春天,远在西藏地**五世在清朝官员陪同下前来燕京,路上经过将近一年的时间,于腊月二十五到达南苑,与正在这里狩猎的多尔会见。多尔在接见时对**五世以殊礼相待,不但赐坐,又先后两次在刚刚建成的太和殿里设宴款待**五世,赏赐了他大量金器、锦缎、鞍马,并且安排他在南苑的东黄寺里住下。这座喇嘛庙,也是为了迎接喇嘛而特地建造的。

    由于新年朝拜的缘故,凡是臣属于大清地蒙古诸部和朝鲜,西藏等地都派来使臣朝贡,甚至好几个蒙古部落的王公贝勒们也都来了。十五过后,多尔衮挽留他们在京多住几日,顺便来南苑围猎,比试箭法和布库、马术。众人也乐得如此,于是热热闹闹地朝南苑开进了。

    正月十六。经过一夜鹅毛大雪,森林和校场也照样被厚厚实实的大雪覆盖住了,晌午,天色格外晴朗,天空上万里无云,清澈异常。而明媚的阳光照耀在大地上,苍松翠柏上,给原本的皑皑白雪镀上一层灿烂而温暖的金色,晶莹的雪花折射着金子般的光泽,格外地耀眼夺目。

    行宫内地花园在这个冬日地晌午显得格外宁静,我拿着几份新送到的奏折来到这里时,感觉气氛有点不对劲儿,只见几个笔帖式正恭恭敬敬地在廊下站着,有一个手里还捧着已经展开的折子,保持着这个姿势似乎很久了。

    见到我来,他们纷纷行礼,“奴才给娘娘请安。”

    我有些诧异,不过听到他们说话地声音很轻,于是朝亭子里望去。只见多尔衮仰躺在一张宽大的椅子里,头戴暖帽,膝头搭了件貂皮端罩,微闭着双眼,神态宁静,看样子似乎是睡着了。

    这几年来,在我的精心照料下,多尔衮的身体比以前略微好了些。因为心情还不错,所以胸痹作的次数很少;再加上一点点地控制着烟瘾,每天少抽两袋烟,所以咳嗽的时候也不多了。只不过去年入冬之后,他的头痛病又时有作,尤其是过于劳神时,很容易头晕目眩,看不清字迹,于是他现在批奏折时索性不亲自过目了,而是由笔帖式们一份一份地念给他听。听过之后他会说一下他的意见,然后笔帖式们在奏折边角上做相应的掐痕。汇集到一起之后,再送去我那边,由我模仿着他的笔迹,在上面一一做好朱批。

    见我询问的目光在他们面前扫过,那个拿奏折的笔帖式出来轻声说道:“娘娘恕罪,方才奴才读折子读到一半时,见皇上睡着了,既不敢惊扰,也不敢退去,只好继续留在这里等皇上醒来。”

    “哦,那有多长时间了?”我问道。

    “回娘娘的话,日头刚出来就在这里听了,大约听了两个多时辰,皇上就睡着了,到现在估摸着应该有半个时辰了。”

    我宽和地摆了摆手,说道:“时间也不短了,你们也累了吧。先把折子都放在这里,归好类,就下去听吩咐吧。”

    “嗻。”几人一起喏道,整理完毕之后,就轻手轻脚地退去了。

    这回亭子里只剩下我们两人了。我将手里的折子放下之后,转过身来看了看他。风很小,大概是连北风都知道他累了,希望他能好好休息休息。生怕吵醒了他。若有若无地微风中。一叶去年入冬就已经枯黄了的树叶悠悠地飘落下来。落在他膝头的衣褶上。亭子外面有好几棵高大的腊梅树,淡粉色的花瓣已经微微绽开,更多的是含苞待放的花蕾骨朵,色如化开的胭脂,娇嫩欲滴,映衬着澄澈地蓝天,有种脱世俗地美感。枝头上。堆积了一簇簇洁白地积雪,几只不怕冷的麻雀在枝头上轻盈地蹦跳着,抖落下阵阵雪雾,被微风一吹,正好飘散到亭子里来,落在石桌上,落在折子上,也落在他的衣衫上。帽沿上。眉睫上。可他似乎睡的颇为深沉,没有半点反应。

    上前了几步,静静地看着沉睡中的多尔衮。这几年流转,世上变迁,可他的相貌仍然没有多大的变化,皮肤依然光洁,几乎看不到什么沧桑之态。即使岁月给他留下地痕迹,也是淡淡的,不易觉的。大概是习惯于思索的时候皱眉的缘故,他的眉宇之间已经有了两道细细皱痕,即使舒展着眉头的时候,也可以看见。不过这样不但无损于他的形象,反而令他更有一个中年男人成熟而稳重地韵味。这时候地他,显得异常的柔和而沉静,薄薄的唇角流泻出恬淡和明净气息来,身上似乎都沾染了冰雪地味道,有一种令人心旷神怡的清新。

    看着看着,我不知不觉地,微微地笑了起来——这么多年来他不但相貌没怎么变,连睡觉的样子都没有任何变化,宁静而简单的像个孩子。忽然想起,他这样在外面就睡着了,很容易感冒的。他生性多疑,但凡处理公务的时候,都不准太监宫女,以及其他不相干的闲杂人等在旁边的。众人一直都谨慎地守着这个规矩,所以这里没有一个侍候的奴才。那些笔帖式们大概是畏惧于他的威严,在旁边傻呆呆地伫立了那么久,也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叫醒他,送他到室内歇息的。他这个皇帝做的,还真就是孤家寡人一个,真不知道是该替他高兴还是该替他悲哀。

    我轻轻地拉起搭在他膝头的貂皮褂,小心翼翼地盖在了他的身上,一种异样的温柔,如行云流水般而来,缓缓地,轻轻地蔓延过我的心头,就像春风和煦地抚摸着我的脸颊,格外惬意和甜蜜。渐渐地,他眉上的雪屑在体温的作用下一点点地融化开来,最后汇做晶莹的水珠,顺着眉骨和眼窝的轮廓流淌下来,挂在睫毛上。我无声地偷笑着,眼看着那水珠渐渐渗入他的眼睛里。

    果然,他的身体颤动一下,睫毛微微抖动着,先是伸手揉了揉,然后缓缓睁开了睡意朦胧的眼睛。见我在他面前,不由一愣:“呃,熙贞,你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一点动静都没听到?”

    “你能听到才怪。这么冷的天气,你听着别人念折子都能睡着,何况我走路的声音又不大。”说着,我又忍不住调笑道:“我说啊,你刚才是不是做什么噩梦了。”

    “噩梦?”他拍了拍额头,努力地回想着,好一阵子,方才有些茫然地摇摇头,“没有呀,好像没有做梦。对了,你怎么这样问?”

    我指了指他仍然湿润着的睫毛,说道:“我明明看见你这里湿漉漉的,还往外流泪水,睡得好好的怎么会哭?还不是做了噩梦给吓哭了?”

    多尔衮这才反应过来,果然是个不善于幽默的人呢。他有些尴尬地笑着,伸手将我拉到怀里,刮着我的鼻尖,然后故意板起脸来,好似审问的态度,“你给我老实交待,是不是你刚才悄悄地把雪水滴到我的眼睛里去了?你呀,还真像个小孩子,还用这种怪方法来叫我醒来。”

    我装作委屈惊惶状,颤抖着声音回答道:“没有呀,看你睡这么香,我怎么敢戏弄你,弄醒你呢?我还怕惹得你龙威作,把我打入大牢呢!就算借我个胆子我也不敢。”

    “呵,这天底下还有你不敢的事情?别的不说,就说我这身上的疤痕吧,你划的、刺的、啃的、抓的,简直数都数不过来了……”

    见他那双明亮如春水横波的眼睛又开始颤抖着睫毛,眨呀眨的,作万般可怜状,我就知道他又要伪装成受气小媳妇,受伤小白兔的模样来戏弄我了。我可吓坏了,赶忙打断了他的话语,抢先说道:“你才是胡说八道呢,哪里有那么多呀,起码东海四岁的时候就能一处不差地数得过来了。”

    “那是,他当然数得过来,谁叫他打小就对你欺负我的情景印象深刻呢?在摇车里面还不会爬的时候就见你对我动粗,他当然要打抱不平,牢牢记在心里头啦!就算你记不住,他也会帮你数着。”说到这里,他突然眼光一闪,从小白兔变成了大灰狼,雪亮的獠牙马上呲出来了。我只觉得手腕先是一冰,随后一紧,一阵剧烈的酸痛迅传来,原来我的手腕已经被他铁钳一般的大手给牢牢地捏住了,痛得我直抽冷气,“放开我放开我,疼!”

    多尔衮并不松手,而是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我蹙眉咧嘴的滑稽表情,像欣赏一出精彩的戏剧。“想我松手,容易,只要老实交待就好了,你坦白,我就从宽处置。”

    “嘶……”我快要撑不住了,还要咬牙强撑,人总还是要志气的,不是自己做的,打死我也不招。我硬着头皮强辩道:“哼哼,孟子有云:‘威武不能屈’……还有,什么坦白从宽。我看明明就是坦白从严,抗拒从宽;顽抗到底,回家过年。我,我才不上你的圈套呢!”

    见我硬撑,他更高兴了,手上又加重了几分力气,得意地调侃着:“哟,看不出你这个如花似玉的弱质小娘子还挺有骨气挺有意志,挺能熬刑的嘛!只可惜,你这么纤细的手腕,我要是再用用劲儿,肯定就粉碎了,真是暴殄天物哪。”边说边“遗憾”地摇着头:“可惜呀可惜。”

    我被他占足了口头上的便宜,本想来反唇相讥,不过实在架不住手腕上的剧痛,大冷天的,汗都快冒出来了。实在撑不过去了,只好苦苦告饶:“求求你,求求你,放手吧,我快受不了啦……”

    他充耳不闻,没有半点松手的意思。

    无奈之下,我只好屈打成招了,“啊……是我错了,刚才的雪水是我洒的,你就饶了我吧!啊啊啊……痛死了……”

    见逼供成功,他这才得意地松手。我的手腕如同断掉了一样,痛到麻木了。我气恼了,朝他扑去,骂道:“哪里得罪你了,你竟对我下如此狠手,我看你是日子过舒服了!”

    谁知道这一次又成了送到恶狼嘴边的肥美羔羊。我“悲惨无比”地被他抓住胳膊,原以为又有新的“蹂躏”要遭受了,不曾想,手腕刚刚被捏过的地方落下了一记温热的吻。我顿时一个诧异,忘记了挣扎。

    他微微俯身,用柔软的唇,细致地亲吻着我的手腕,呼出的热气嘘在我的皮肤上,痒痒的,格外舒服。他一面吻着,一面含含糊糊地说着:“怎么样,我够意思吧,这样‘疗伤’已经很破格了,除了你,这天底下还没有第二个人能享受到呢。”

第二节 杀人不见血

    有些窘迫,慌忙看了看四周,同时往回抽手,“好啦把年纪了还老是这样不正经,要是被什么人看到了多难为情呀。”

    多尔衮松了手,故意板起脸来,作悻悻之色,“看来你是不喜欢我这样了?”

    “不是不喜欢,而是地方不对呀。再说了,现在是光天化日,圣人有云,不可白日宣淫,你我乃一国之父母,怎能不做个表率?”

    他也见好就收,“唉,算了,论口才我怎么及得上你?既然辩不过,只好从命啦。“说着,撑着椅子扶手想要坐起来,不过他的动作明显有些吃力,我赶忙伸手扶了一把,这才坐稳。

    见他手扶后腰,我估计着是躺了这么久没有更换姿势所以麻木了,于是转到背后,替他轻轻地揉捏着肩膀和后背。他推却道:“不用了,熙贞,这都是奴才干的活,你就不要劳烦了。”

    见他颇为疲惫的模样,我忍不住地,有些心疼,“不是我说你,都四十岁的人了,怎么连照顾自己都不会?总是叫人操心。这里这么冷,你也敢睡觉,若是着了风寒,又要半个月不舒坦。走几步路回去躺下来睡觉就那么难?”

    多尔衮叹了口气,自嘲道:“唉,没办法,现在比不得二十几岁的时候了,那时候整天生龙活虎的,精神气那是别提了。可现在,老是觉得精神不济,稍微动动心思就容易累,刚才听着听着。就不知不觉地睡着了……”说到这里时,大概是觉察到我的担忧,于是他很快转移了话题,“对了,是不是又有新地折子送来,有什么紧要的事情,你念给我听听。”

    我到桌前取过几份奏折,翻了翻。说道:“倒是有份要紧的。是刑部送来的。”

    “哦?又有谁被人举了?”

    “是靖南王耿仲明。前些日子有人密报刑部,说他的部下隐匿逃人,刑部派人去南方走访查证,已有结果了。”

    多尔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异色,却只淡淡地说道:“你念念吧。”

    我展开折子,迅地读了一遍:“……查靖南王耿仲明所属旗鼓刘养正、牛录章京魏国贤隐匿满洲鞍匠四人。已搜获其二。魏国贤将二鞍匠隐匿在家,及搜查人到,拦阻不容入门,随纵二鞍匠脱逃。再审所获二人,云:‘不止我等,其放马之处满洲家人隐匿者尚多。’因遣人前往搜查。刘养正预先知觉,密遣人至放马处通知梅勒章京陈绍宗、牛录章京张起凤,将所匿逃人尽行驱放。及搜查人到。止获九人。余俱未获……”

    读罢,我收起折子,看了看多尔衮的脸色。果然,已然阴沉下来。

    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说话,我问道:“皇上打算如何处置此事?”

    在顺治元年的时候,多尔衮曾经强化了原本就有地【逃人法】,规定“有隐匿逃人者斩,其邻佑及十家长、百家长不行举,地方官不能觉察者,俱为连坐”。所谓连坐,就是凡是牵涉案中地都一体治罪。逃人被抓自然是个死,而隐匿逃人者,也难逃一死。三年前,多尔衮听说有些地方逃人现象依旧难以遏制,于是再行申饬,“自此谕颁之日为始,凡章奏中再有干涉逃人者,定置重罪,决不轻恕。”

    “你觉得这件事,我该如何处置?”他反问道。

    “刑部诸臣已按照朝廷律令,给涉案人员全部论了死罪……不过,收留逃人地是陈绍宗等人,他们自然难逃严惩,可靖南王……”我沉吟着,虽说耿仲明不久之前在广州大肆屠城,是个地地道道的屠夫,我当然乐意看到他倒霉。只不过我希望多尔衮能够以他滥杀无辜来治罪,而不是这个激化民族矛盾的【逃人法】。“靖南王未必就知晓,甚至纵容。若本不知情,应该以玩忽职守治罪吧。”

    “你呀,想得还是不够全面。若讯问之时他只推说不知情,就可以逃脱惩处,那么以后岂不是人人竞起效尤?”多尔衮冷笑一声,眼神阴得可怕,“我大清立国入关,成就基业,全仗法令严峻,军士莫敢退缩,大臣莫敢违律。凡涉及逃人、、易服、投充这几项法令的,不论是庶民还是大臣,就算是王爷,也要一体治罪,他耿仲明就能破这个例子?再说了,关于他窝藏逃人的传说,我早已有所耳闻,只不过一直没有实据而已。崇德六年时候,就有被砍了脑袋的逃人们,他给收葬祭奠,因为这事而罚了银子。陈绍宗等人本来就是随他多年的部将,当年跟他一起携着红衣大炮来归先皇,这么多年地交情,他们做了些什么,耿仲明会不知道?我看,根本就是他在默许。现在既然刑部已然查实,那么只能秉公处理了。”

    我也有些疑惑,从耿仲明屡屡收留逃人,甚至给被杀逃人收葬的做法上看来,显然他是很同情那些被满洲贵族们奴役的汉人的。可他另一方面又习惯滥杀无辜,这又是怎么回事?哦,明白了,这还不是为了虚报战功?虽然说逃人法很是严厉,不能破例,可若多尔衮想保什么人,还是随便都能保得下的。既然多尔这样表态,那么就说明,他已经有杀耿仲明的心思了。究其原因,一是忌恨耿同情汉人,疑心他不肯忠心为朝廷效力;而是看不惯这种虚报战功,欺瞒朝廷的伎俩。

    不过,饶是如此,我仍然觉得以窝藏几个逃人的罪名杀一个战功赫赫地王公,有些小题大做地意思。耿仲明一旦因此被杀,那么岂不是寒了吴三桂、孔有德等汉人王公的心?“虽是如此,可靖南王刚刚立下大功,礼部刚刚议定的封赏还没有颁布下去。就要治他死罪,未免……”

    我地这个理由倒也还算有效,多尔衮开始沉吟了。过了一会儿,起身在廊下踱步,几个来回之后,停住了脚步。“这样吧,你现在替我拟旨。”

    “嗯。”我坐在桌子前,迅地调和好朱砂。蘸满。铺开纸张。等待他的口述。

    他负手站立在廊檐下,仰头凝望着枝头上含苞待放的腊梅蓓蕾。阳光下,梅枝映着素雪,明媚而妍丽。不管那兵祸所及之处何等血

    管那被奴役的汉人们遭遇何等残酷,却丝毫不会影响辰美景,这里的和光霁色。

    “刑部奏议。已付王等知之。前闻满洲家人多为王等收招而去,朕已令王等自查。今查陈绍宗等隐匿逃人,欺瞒朝廷,虽有航海来归之功,似此隐匿逃人,悖逆殊甚,是犯不赦之条矣。原遣王等南征,以为归顺有功。腹心可寄。必然利益国家。乃反掠满洲家人,实出意外。朝廷及各王府并满洲家人多被招诱,其事甚确。谕到之日。王等即亲身严察,将所匿逃人尽行查出,交与差去官员,仍拨兵护送。如此,庶见王等为国之诚。若漫不查送,则此隐匿之事,显系王等知情矣。特谕。”

    我按照他的吩咐笔录完毕,然后重新复述了一遍。他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自言自语道:“这样处置最是合理。”

    我突然明白他的心思了。禁不住地,打了个寒战,帝王权术,还真是杀人不见血地——这份谕旨里,语气极其严厉,直接就质问耿仲明地“悖逆”之罪,却并没有说如何惩治,却能达到一种暗示地效果。若耿仲明心存侥幸,必然是家族覆灭的严重结果;若他自己心里有数,在朝廷尚未正式处置他之前能够自我了断,就可以保住家族荣禄,子孙富贵。这种软刀子杀人的办法,虽然类似于希特勒杀隆美尔,却要高明许多。

    多尔衮回过头来时,大概是见我脸色变了,于是颇为明了地笑了笑:“你担心个什么。耿仲明若是识相,保住了朝廷的体面,我自会保他身后英名,还会让他的儿子耿继茂袭爵,继承他的王位,继续统帅他的军队地。这样一来,谁也没有话说。”

    我心下悚然,不过表面上不得不装作镇定,附和道:“皇上所言极是,如此安排甚为合理。”

    多尔衮用洞悉一切的目光打量着我,笑道:“看起来,你还有话想说,不必忌讳,但言无妨。”

    我犹犹豫豫地,将心里面隐藏了很久的疑虑说了出来:“皇上,我觉得这逃人的事情,近几年已然有愈演愈烈之势了,光靠杀人连坐,似乎效用不如从前了。”

    “这倒也是,那么你有什么办法,能够遏制住阿哈出逃?”他对这个问题果然很感兴趣。这可是关系到他们满洲贵族们的切身利益问题,万万马虎不得。

    我答道:“阿哈们之所以要冒着杀头的危险逃走,究其原因,还不是日子实在过不下去,甚至活着比死还难受?我听说每年上报的阿哈被杀,被打死,自杀,逃亡的人数有上万之多,可见庄园刑罚之严酷,待遇之苛刻,欺压之厉害。若各个主子们肯稍微仁慈些,对他们宽厚些,每天给吃饱饭,干活不过六个时辰,少抽几下鞭子,每年年尾地时候给他们留点存粮,他们又怎么会逃亡甚至自杀?俗话说,羊毛出在羊身上,主子们吃地粮食也是阿哈们种的,吃的牛羊也是阿哈们养地,如果丝毫不知吝惜劳力,只一味压迫榨取,那和杀鸡取卵有什么区别?到时候阿哈们死的死,跑的跑,主子们也就穷了。为了生财,就必须要再去掠来汉人劳力,或者逼迫更多的小民来投充,这样下去,满汉关系只会越来越恶化,越来越紧张。

    当年太祖皇帝在日,有不少满人被汉人偷袭,井水里面被投毒,不就是这个缘故吗?皇上虽然将京城的汉人通通迁到外城,严格分开满汉聚集之地,然而满人总不能一辈子都在内城待着不出去吧?要是矛盾激化了,迟早会生出变乱的,这可是眉睫之患呀!

    皇上在入关之初,魄力甚大,一道诏令就废除了明朝积弊甚重的三饷;凡是大军所经之处,所有税赋免除三年;不论几代为工匠杂役者,一概去除匠籍;令大军勿滥杀无辜,令满臣不得欺压侮辱汉臣……当时国内形势一片大好,各地州府纷纷开门归顺,我军节节胜利,若当时的形势能够一直延续下来,那么时至今日,又何愁天下不定,九州不平?”

    多尔衮默默地听着,渐渐地,眉头皱了起来,脸色也阴沉下来。我以为他不高兴了,于是也就适时地闭上嘴巴,不再继续了。

    说实话,我这确实有点犯颜直谏的意思。当年努尔哈赤就是因为压迫汉人们太厉害,弄得辽东汉人纷纷反抗,以至于满人们都不敢单独出门,免得被人偷袭丢了性命。若不是皇太极看清了这个弊端,一上位之后就大刀阔斧地改革,减轻了对汉人的压迫,那么有没有现在的清朝也是未知之数。

    多尔衮若是当年肯听我的建议,制止大军滥杀无辜,不搞剃投充这类苛政,那么现在清朝入关十年,天下已经差不多可以平定了,何至于像现在一样,仍然遍地烽火,处处哀鸿?可惜这些话,他根本听不进去,固执得像头牛。因为反对易服,已经有好几个官员被杀了;眼下又因为窝藏逃人,连耿仲明这样的王爷也不能幸免于难。

    我真不明白,难道民族之间的包容,和解就那么困难吗?我当然不敢奢求他对汉人能够像对待满人一样仁慈厚道,但是哪怕他把对蒙古、朝鲜那样亲善的态度拿出一半对待汉人,这天下也就平定了。其实,汉人的百姓们比起满人们,要温和善良,老实忠厚得多,只要给他们口饭吃,他们就不会造反,又何必要像防洪水猛兽一样地防着他们呢?说来说去,还不是对本民族没信心,生怕区区四十万满人会被一万万汉人给融合了,甚至赶出关外?

    我想,这个道理,很多人都心里清楚,然而满臣为了自己的利益,当然不会进言;而汉臣们畏惧严令,生怕丢了脑袋,自然也不敢进谏。至于多尔衮,他究竟是怎么个想法,究竟是固执己见呢,还是投鼠忌器呢,我也搞不明白。不过,这些话也就我敢说,而且就算触怒了多尔衮也没有什么大事,若连我都缄默了,那么这天底下就再也没有人敢说话了,可谓悲哀。

第三节 仁慈也是错

    我以为他生气了的时候,他却拍了拍我的肩膀,微笑呀,还真是妇人之仁,有些事情,你不懂。你以为如你所想,不搞剃易服,不搞逃人投充,这江山就能坐得更稳,这天下就能早早平定吗?”

    奇怪的是,尽管我平时想起这些问题时,往往会有很多设想,想着如果如何如何,就会如何如何之类。可是当多尔衮真正要我说出这些想法的时候,我却茫然了。“呃……我想应该是吧。”

    他苦笑一声,叹道:“这么多年了,你这副善良的心肠,却怎么也改不了。当然,不是我要教你去学会残酷,而是要你明白,我为什么要在这些事情上残酷——你看到血腥杀戮、生灵涂炭、家破人亡,就认为是残酷,可你要想想,造成这个局面的前因是什么?”

    “还不是因为一些野心勃勃的人为了争夺天下,而令万物为刍狗?”我撇撇嘴,回答道。

    尽管多尔衮对我的回答不以为然,不过他还是很有耐心地继续问道,“那么我再你问你,为什么俗话说,乱世出英雄,而不是英雄造就乱世呢?既然是先有乱世而后有英雄,那么你说为什么会有乱世出现呢?”

    这个问题似乎挺简单的,我想也不想,就直接回答:“大半是因为昏君当国,上下离心,苛政残暴,弄得百姓们活不下去,所以不得不揭竿而起来反抗。”

    “那么你觉得现在我施行的那些政策,算是暴政吗?百姓们有没有到活不下去地地步?”

    “这个……我又没有去民间看看。哪里知道他们能不能活得下去?”我语塞了,他提的这些问题看似简单,其实要真回答起来,却没那么容易。

    他踱回到桌前,在椅子上坐了下来,食指轻轻地摩挲着拇指上的玛瑙扳指,阳光下,殷红而光洁的玛瑙折射出耀眼的光华。妖冶如血。

    “我来替你解解这些疑惑吧。这些百姓们。平日里吃糠咽菜。一遇到灾年,多半流离失所,苦不堪言。这时候总会有不甘心的人站出来,振臂一呼,于是揭竿造反。在一个朝廷兴盛的时候,这类造反往往会被镇压下去,成为记录在史书上简略的一笔;而在一个朝廷倾颓地时候。这类造反不但镇压不下去,反而会成燎原之势,最后甚至会灭亡掉这个朝廷,就譬如秦末、汉末、隋唐元明,都是这样地结局。但是你可见有哪个百姓小农最终当了皇帝,坐稳了江山地?最后建立新朝廷的,还不是那些打着起义旗号跟着浑水摸鱼的官僚贵族?他们坐上位置之后,哪个不是为了巩固社稷。而手段残酷。屠戮百姓的?这些小民,为了能过上好日子而揭竿造反,可是引起的战乱和杀戮。最后还不是降临到他们头上?乱世人不如太平犬,在太平的时候,虽然日子过得辛苦,但好歹还能平平安安地活着;可乱世之时,他们却连这样平平安安地活着都不能了。两相对比,你说究竟是造反丢命好,还是老老实实地活着好?”

    我踌躇了一阵,想要反驳却不知道从哪里反驳,只好讪讪地回答:“当然是好死不如赖活着了。”

    多尔衮点点头,继续道:“这个道理你明白了,就可以明白为什么我不施行‘仁政’了。不要对那些阿哈们太过怜悯,比起战乱时候连命都保不住的百姓们,他们有饭吃,有衣裳穿,有房子住,已经算很不错地了。人性本贪,你越是对他们慈善,他们就越期望着你更加慈善;你让他们吃上了馒头,他们就又想要包子。贪欲没有止境,你若是一味满足他们,只能令他们的贪欲更大。等到你无法满足他们的一天,他们就要造反了。驭民之术,就跟驭马一样,给马吃得太饱,它就懒得动弹了;只有一面用草料来诱惑它,用鞭子来抽打它,它才肯卖力驰骋。无论对待百姓,还是对待阿哈,平时不可宽仁纵容,偶尔施点小惠,给点甜头,他们就会感激涕零。所以说,民意不可纵。

    你担忧满汉矛盾,害怕我们早晚会被汉人赶走,却是多虑了。我大清之所以得天下,并非得之于民心,而是乘势利便,得之于天时;悍勇善战,得之于武力。而治理天下,要仰仗的也并非小民,而是士绅官僚。因为士绅和官僚掌握了土地,利用小民们来耕种,从而将小民们限制在土地上,而不会四处流离,聚众造反。所以只要利用好这些士绅官僚来帮我们管制住小民,江山社稷自然也就稳固了。

    至于民心,不必看得太重。什么‘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只不过是读书人吃饱了没事干,无聊之下勾画出来的一个美梦而已。要是当皇帝反而地位不如百姓,那么谁还要当皇帝?皇帝是天下人的主子,小民们都是供养和效命于主子的阿哈,要听话才有饭吃,才有生路。民心不过是皇帝用来利用而达到一定目的地工具罢了,用得着地时候拿来用用;用不着的时候就随意丢到一边。远的不说,就说这燕京城地百姓们吧。吃袁崇焕肉的是他们,开门投降流寇的是他们,撵走流寇跑来给我磕头也是他们。那李贼当年揭竿造反,一路上杀富济贫,对这些小民可谓不错吧?结果如何?最后还不是被小民所抛弃,甚至死在小民的锄头下?这些小民,谁当权谁做主子,他们就向谁磕头向谁喊万岁,根本就不会为哪个败亡了的旧主子去殉葬。所以说,民心不可恃。

    既然民意不可纵,民心不可恃,所以也就没必要对小民太多仁慈怜悯。你前一段时间因为屠城的事情,没少在我面前为那些无辜被杀地百姓们说项。我知道你是好心。可是好心也要看用在什么地方,看看人家会不会领你的情感你的恩。你看看,从入关到现在,已经有十年的光景了,虽然杀人不少,可究竟为什么杀人?还不是因为他们抵抗,拒不归顺朝廷?或者因为剃头的事情降而复叛?如果连附逆从逆的人都要对他们仁慈宽容,那天下不就乱了套了?我就是要让天下的人看着。凡是归顺忠心于我大清的。就饭吃有活路有官做;凡是胆敢造反作乱、心怀旧朝地。就要他人头落地,家破人亡。稳固社稷,治理国家,若没有些强硬手段,是根本行不通地。

    再说回关于逃人地律令,也是同一个道理。若没有这样的严令,阿哈被抓回也不受严惩。窝藏阿哈的人也啥事儿没有,那么只会令逃人越来越多。而天下土地都已有主,他们没有地种,无业可从,聚集在一

    饭吃,不造反还能干什么?现在杀逃人和窝藏他们的杀造反苗头的最好手段。”

    说着,他的目光转向廊外。那个方向过去。越过一道道红砖黄瓦的宫墙,要不了多远,就是**喇嘛现在居住着地东黄寺。“若说残酷。那些大喇嘛们在西藏的统治,可远比大清残酷。他们那边,除了领主和喇嘛,其他人统统都是奴隶,每天被人用皮鞭驱使着干活。每到喇嘛祭司们需要牺牲时,就抓奴隶们过来剥皮挖眼,开膛破肚,用他们的内脏头颅和鲜血来供养和召唤他们的魔鬼。如此残酷,那些奴隶们为什么不反抗?因为他们人人都信奉喇嘛教,喇嘛教的教义里,人生来就是受苦的,受越多的苦就越有希望在死后进入他们想象中最美好的天界,或者实现永生。所以他们就算受再多地苦难,也不敢反抗。

    像西藏,蒙古这样地域广大而辽远地地方,若要派遣官员和军队去管制,肯定是鞭长莫及,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这些地方的人统统都信奉喇嘛教,听任大喇嘛地统治。我只要让这些大喇嘛们臣服于朝廷,这些地方的小民,自然也就臣服于朝廷,不敢反抗。

    大清疆土如此辽阔,治下民族众多,若要江山一统,就必须令各族不生异心。要让汉人们知道造反是死路一条,老老实实才有活路;要让朝鲜人畏惧于大清军威,不敢蓄怀异志;要让藏人和蒙古人都信奉喇嘛教的教义,以为现在的受苦就是为了死后的转生,才不敢反抗。只要把各族人所敬畏的东西掌握住,这个天下也就安稳了。”

    我默然了,或者说,是哑口无言了。不得不说,多尔衮这一套长篇大论,虽然貌似歪理,却是实实在在的,令我无法辩驳的。虽然很冷酷很自私,但事实也确实如此。

    我想起了古罗马时期的一个例子:在大约“前三巨头”出现的百年之前,罗马还是由元老会管理的“民主制度”国家。有个执政官在他当政的时候为了给民众谋取福利,损害了很多元老贵族的利益,得罪了很大一批人。后来这些元老们集结军队进入罗马城,杀掉了这个执政官的亲信们,将他和残余部队包围在月亮神庙里。在这个过程中,昔日没少受他恩惠的民众们却没有一个人出来保护他,为他说话。在即将覆灭的最后一个夜晚,他终于醒悟这些,不过已经迟了。于是这位愤怒之下的执政官在月亮神像面前立下诅咒,说罗马城的人民早晚要沦落到暴君的统治之下。第二天一早,敌人杀了进来,他一路逃命,路上很多民众围观看热闹,甚至很多人拍手叫好,喊他跑快点。最后,结局毫无悬念,他被追赶上来的敌军杀掉了,尸体被剁成肉酱。

    而他的诅咒也在他死后百年实现了,屋大维称帝,建立了君主统治的罗马帝国,后来的皇帝中还出了著名的暴君尼禄。果然,罗马人民最后沦落到了暴君的统治之下,真是莫大的讽刺。

    我终于悟出了这个道理,要当一个成功的政治家,要想笑到最后,就不能做善人,不能做好人。有道是“好人不长命,坏人寿百年”,虽然冷酷和厚黑的人未必能成功,但是成功的政治家必然具备冷酷和厚黑的性情和作风。多尔要告诉我的,显然就是这个道理。

    至于他对蒙古的政策,更是阴险狡诈异常。蒙古这个民族虽然自元末衰落之后,这两三百年来也始终没有复兴起来,究其原因,还是因为人心不齐,各自为政。一盘散沙的民族就算再如何彪悍善战,也没有办法强大起来。无论是努尔哈赤还是皇太极,都看准了蒙古的这个弱点而加以利用,一面以联姻方式拉拢和自己亲善的部族,分化各个部族之间的关系,一面以铁血手段剿杀与自己为敌的部族,在短短二十几年的功夫就以区区四十万满人而统治了五百多万人口的蒙古,甚至让蒙古的铁骑们投在八旗之下,出力卖命。

    而多尔衮为了提防蒙古未来的威胁,想出了一个阴损的办法,就是让他们都信奉喇嘛教,每家每户的男丁中必须要有人出家做喇嘛。至于手段,属于威逼利诱型,做了喇嘛好吃好喝,家人也跟着沾光;不做喇嘛就要充军打仗,随时准备送命。所以很多人自愿出家。当了喇嘛,就不能成家生育,久而久之,人口的增长就减缓了。按照这个趋势展下去,蒙古的人口必然锐减,所能给清朝构成的威胁,也就小很多了。

    我在现代的时候,还很诧异于清朝为什么能够以少数民族入主中国,在这等残酷的民族镇压手段下还能维持近三百年统治;为什么能够统西起中亚,北至贝加尔湖,东到海滨,南到缅甸这样一千多万平方公里的庞大疆土,这是历代汉人王朝所从未达到的境地。现在看来,也许一个高明的民族统治政策,甚至要胜过百万雄兵。而多尔衮所坚持施行的各个“弊政”,现在看来不但不是弊政,反而是从国家统一和社稷稳定角度上来说,实实在在的“利政”。这些政策的利处现在还看不出来,可等到几十年后,历史自然会给他证明这个正确性的。

    想明白了这些,我再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时,就忽然意识到,我以前竟是误解了他的真实用意,严重低估了他的治国能力,还有他的可怕性。难怪我这些年来多次劝他少杀人,都没半点作用,原来在他心里,在尽可能短的时间里杀最多的异己和叛逆,是维护基业稳固的最好手段。在政权的稳定面前,任何事情都要服从这个大局,不论是百姓性命,还是他的暴君名声,都是无足轻重的。何等冷酷,又是何等的明智?

    如同拨云见日一般,我彻底地领悟了。在这一刻,我忽然觉得自己的心,也像廊檐上的冰雪一样,冷硬起来。原来,站在一个统治阶级的立场,仁慈也是错。

    “皇上说的这些道理,我差不多明白了。可是,我觉得一味实施苛政,而忽略了仁政,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当然不是长久之计,不过你不用担心,咱们不是有东青和东海吗?”提到两个儿子,多尔衮眼睛里的目光,重新温暖起来,就像在春光下融化了的冰山积雪,汇聚成溪,潺潺流淌着无尽温情。“施仁政他们去,背黑锅由我来。这样的安排,最好不过。”

第四节 混世魔王

    你……”我想说什么,却又终究没有说出口。他这我心中的无尽惆怅,莫非,他真的打定主意,这一辈子,就做个暴君;身后,也永远背负着暴君的名声吗?

    我的心思,哪里逃得过他洞若观火的眼睛?他起身,走到我背后,轻轻地拥住了我。周围的空气太过寒冷,以至于他的气息都很快凝结成了层层白雾,在我耳畔袅袅地飘散开去,“声名不过是些身外之物,看不见摸不着,何必那般在意?我只要眼前这实实在在的东西,就像现在这样,坐拥庞大如画的江山,揽着温柔美丽的女人,并且把它们牢牢的掌握住,我这辈子,也就活得值得了。至于暴君、屠夫之名,就由他去吧,只要我现在快乐,就足够了。”

    说着,多尔衮那冰冷的手指,在我的脸颊上缓缓摩挲,渐渐没入我的颈巾,娴熟地解开口子,伸入衣领之中。“眼下这这韶光最是宝贵,咱们可要及时行乐才是。”

    肌肤受到这样的刺激,禁不住一个战栗,我的嘴唇哆嗦起来,“皇上,别……”

    他并不理会我的阻挡,手一直向下伸去,最后,停留在我胸前的柔软之处,轻轻地一捏。“怕什么,这里只有你我两人,没人看见。”

    我勉强抑制住明显粗重起来的呼吸,抓住他的手臂,生怕他再行撩拨。“怎么不怕,就算没人看到,起码头顶之上有皇天。脚底之下有后土,天地神明都在瞧着。”

    “瞧什么?白日宣淫?”他在我耳畔呵呵地笑出声来,口吻中,充满了满不在乎的戏谑:“这样才好,让皇天后土给我作为见证,让它们都在旁边瞧着,我瞧是如何在乎你,如何疼爱你地……”说着。温热的唇便落了下来。在我的脖颈间重重地亲吻着。磨蹭着,伴着他的气息,令我心慌意乱,急忙挣扎着:“唔……轻点,轻点!啊啊……你别这么用力吸呀,会弄出淤血来的!”

    “……呵……哈哈哈……就是要这样,给你脖子上烙个印。做个记号,让你走到哪里带到哪里,好让大家都知道我对你的宠爱。”多尔衮继续在我脖颈上得意地**着。

    “你!你真是无赖,脸皮比鞋底还厚,这么羞人的事情也好让外人知道?”我慌忙伸手,想要用颈巾遮掩住那尴尬的痕迹,没想到却被他猛地一把,用力扯落。

    颈巾上串连着地珍珠断了线。噼噼啪啪地掉落一地。迅地滚落开去,遇到障碍阻挡而弹回,在原地打了几个圈之后。渐渐静止下来。一颗颗浑圆美丽地珠子,在阳光上折射出柔和地光华,就像恋人动情之时,眼睛里涌动着的炙热情愫。

    他那长满老茧的粗糙手指在我胸前的敏感之处轻轻地揉捏着,一阵阵异样的**传播过来,在我心头荡漾起层层涟漪,阵阵悸动。他得意道:“哼,想藏着掖着,没那么容易。若要我现你敢遮挡这里,到了晚上,我一定叫你苦苦求饶,后悔不迭!”

    ……

    中午时分,南苑里终于热闹起来,偌大的围场之上,聚集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今天正好所有前来燕京朝拜地蒙古王公们都来了,自然引起了多尔衮聚众围猎的兴趣。满人和蒙古人一样尚武,风俗相近,所以这边各个满洲王公大臣们也不甘示弱,纷纷换上猎装,装满箭壶,挽起角弓,兴致勃勃地一道出场,准备一较高下。

    我和多尔衮坐在高台上,看着下面满蒙双方各自派出的勇士们比试布库。虽然眼下是数九寒冬,不过众人热情高涨,一个个都折腾得满头大汗的,场面极其热闹。

    而眼下属于新年聚会,所以允许各自携带家眷。很多人都带来了自家的媳妇儿女,其中有不少正值花季的少女,一个个盛装打扮,聚集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聊天,好奇而兴奋地观看着场上男人们的较量。她们伸出纤细的手指指点着,用清脆如银铃般地声音议论着,时不时地出阵阵娇笑声。一眼望过去,只见紫嫣红一片,颇为赏心悦目。

    “看什么呢?”多尔衮兴致勃勃地欣赏了好一阵子,这才注意到我地视线在这群少女堆里巡回,于是微笑着问道:“怎么,是不是担心你的宝贝女儿不见了踪影,被哪只胆大包天的野狼给叼去了?”

    一听他提到东,我就忍不住犯愁了。说来也都怪我前些年对她太过纵容,弄得她脾气越刁钻任性,稍微有点不顺意地事情,就大脾气,侍候在她身边的宫女太监们,没少受她欺凌,被鞭打责罚,也是家常便饭。到后来东简直成了个无人敢惹的小魔王,那些奴才们只要提一提,就个个吓得脸色大变。

    “唉,不提她还好,一提就足够犯愁的。她现在越来越任性了,简直就是个胡作非为的混世魔王,哪里像个女孩,一般再顽劣的男孩,也没有她这样的。再这样下去,估计嫁都嫁不出去啦!”我愁眉苦脸地叹道。

    多尔衮倒是不以为然,似乎女儿这样他反而脸上很有光一样,“你担心什么呀,我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还是你这个正宫皇后生的,不知道底下有多少王公贵戚家的子弟们想要当她的额驸呢,若现在来个‘比武招亲’,估计不知道要有多少人打破脑袋。还愁嫁不出去?”说着,眼睛朝蒙古王公们那边望了望,“别人不说,就说这蒙古诸部,他们的贝勒台吉们,哪个不希望能和我这个大清皇帝结成亲家,以后好受到最好的庇护,得到最大的利益?东将来出嫁,她的嫁妆丰厚无比,肯定令天下人都眼红羡慕。”

    我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责怪道:“你说得倒是轻松,你瞧瞧,东现在哪里有皇家公主的样子,整日疯疯癫癫地,跟个山村野丫头差不多。虽说是不至于找不到婆家,可是嫁出去之后,搞不好还要折腾额驸,闹得府内上下。鸡飞狗跳的。传了出去。最后丢的还不是咱们的脸面,说咱们教女无方?”

    说实话,东现在这个状况,让我想起了唐太宗的女儿高阳公主。那高阳公主就因为小时候被太宗宠溺,养成了骄纵任性,无法无天的性子。婚后不但欺凌驸马,还与和尚通奸。事之后受了惩处不但不思悔改。反而破罐子破摔,变本加厉。最后竟然糊涂到被僧人怂恿,联合几个皇族贵戚谋反,企图推翻高宗李治。事之后,被处死。

    想到这里,我心里面不禁惴惴然。不过现在才想到要管教她,是不是太迟了些?她今年都十五岁了,一般满蒙贵族的女儿都是十二三岁就出嫁了的

    |。否则过了十六岁,就话地老姑娘了。看来,要给她找一个合适地。能够管住她的额驸,实在是很有必要的,否则,真害怕她将来要惹出什么乱子来。

    多尔衮大概看出了我的忧虑,于是在旁边安慰道:“你放心好了,东虽然顽劣些,不过却和她哥哥一样聪明,小事情上骄纵些也无所谓,在大事情上懂得进退,就足够了。”

    “这倒也是,毕竟是个女孩,再怎么折腾,也翻不了天去。希望能够找个能够管得住她的人,也好叫她逐渐收收性子才好。”说到这里,我用有点恳求的目光望着多尔衮,“你以后若是再见到她胡作非为,就严厉训斥着,该惩处就惩处,别再像小时候对她那样纵容无度了,好不好?”

    他见我一本正经起来,也就不好再加推搪了,于是很认真地点点头,答应道:“好,这一次,我听你的就是了。”

    这时候,台下又开始比试马术和箭术。先是各部各旗派出部下中技艺高地人来比试,几轮结束,气氛越来越高涨,于是各个贵族子弟们也纷纷下场比试,一个个大显身手,花样百出,惹得场外一阵阵叫好喝彩之声。

    这时候,调皮鬼东海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只见他簇新的棉衣上沾满了泥浆和雪花,弄得肮脏不堪,灰头土脸,帽子也不知道弄到哪里去了,光溜溜的小脑门上,还粘着片枯树叶,有够狼狈的。

    “阿玛阿玛!”东海极是聪明,一看多尔衮的脸拉长了,知道父亲要生气,于是抢在前面一头扎进多尔衮怀里,趁机将泥浆蹭在他衣襟上。一面蹭,一面用甜腻腻的声音撒娇道:“阿玛,您不会生儿子的气吧?儿子看场内那些大哥哥们的布库好生了得,看着看着就羡慕得紧,忍不住就想趁机学习模仿。正好岳在我身边儿,他也想学,于是我们就在林子那边儿练起来了。不想摔着摔着,旁边有个大泥坑,我们就一起滚进去了,不小心,身上就弄成这样了。阿玛,您要是真生气了,就打儿子,骂儿子吧,都是儿子淘气。”

    多尔衮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本来装作要打儿子**地姿态,不过很快想起在这个众目睽睽地看台之上,这样做显然不太妥当。于是故意板起脸来,揪住东海的耳朵,“狠狠”地训斥道:“你个小兔崽子,一会儿不见就搞成这样,我看你是不是好久没挨揍,皮子又痒痒了?”

    东海很配合地呲牙咧嘴,往外嘘着冷气,连声哀求,“哎呀呀……轻点儿轻点儿,儿子的耳朵可不是兔子耳朵,一点也不结实,万一拽掉了可怎么办呀?儿子以后可怎么出去见人呀?阿玛您就饶了儿子吧,儿子知错了!”

    我在旁边咯咯地笑着,看看差不多了,于是起身拨开了多尔衮地大手,将东海拉到自己这边来,摆出一副老母鸡保护小鸡的架势来。“好了好了,你看看,小阿哥的耳朵都被你给掐红了,”边说边打量着东海的耳朵,果然红了,不过是两边耳朵都红了,显然是冻的,而不是掐的了。“小阿哥还是个孩子,皮肤嫩得跟豆腐似的,你也下得了手!要么说不是从自己身上掉下的肉就不知道心疼,果然如此,你就是个明证。”

    多尔衮当然知道我这是故意开玩笑,所以也兴致勃勃地与我妇唱夫随,“哎呀呀,是我不对是我不好,媳妇儿你千万别生气呀,你男人我这就给你赔不是了。”

    “哼哼,这还差不多,就怕你没记性,下次又这样对孩子。”我刚刚说到这里,东海又跑回父亲跟前,抱着他的膝盖,摇晃着,“阿玛,儿子好羡慕那些能骑马能射箭的大哥哥们呀!您什么时候才能给儿子配专门的谙达,教儿子学习骑射呢?儿子也想长大之后骑马提刀,上阵杀敌,当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将军!”

    多尔衮慈爱地摸了摸东海的小脸,用袖口替他擦拭干净,“你才这么点年纪,用不着学这么多。再说了,领兵打仗的事情,怎么也轮不到你。等你长大了,天下也就平定了,你每天都在朝堂之上,治国安邦,不用亲自干这些武夫们要干的差事。”

    东海不服气地朝东青那边指了指,“您这不是偏心眼儿?为啥我哥哥就可以学习武艺,难道阿玛你让他将来去干‘武夫们要干的差事’?他能干的,凭什么我不行?同样都是阿玛的儿子,将来哥哥文武全才,儿子只知道傻读书,一事无成,多丢人啊。”

    东海的嗓门挺大,以至于离我们有一段距离的东青隐约听到了,意识到话题似乎和他有关,于是停止和旁边的多尼交谈,转头朝我们这边诧异地望了望。

    他今年已经十五岁了,个子蹿得很快,身材修长,眉目端正俊秀,虽然青涩未褪,不过俨然已有些**模样了。除了皮肤和我一样白皙之外,他全盘继承了多尔衮的优点,尤其是一双眼睛,明亮清澈如寒潭之水,即使是不经意间地眼波流转,也是风情独具。恍惚间,和我记忆中,十六年前的那个影像重叠起来——当年我第一次见到他那年轻时候的父亲,也是这般神采,这般英姿。

    多尔衮并没有理会东青的目光,而是一面给东海整理着衣衫,一面慈和地说道:“谁要是敢说你一事无成,阿玛就割了他的舌头。我们东海是最聪明灵俐的孩子,长大之后肯定是个干大事的人,阿玛看人一直很准,肯定不会走眼的。”

    正在说到这里时,远处传来一声长长的马的嘶鸣。我循声望去,只见围场之中,远远地出现了一匹毛色鲜亮的黑色骏马。很多人围在那边,看着不远处的人驯马。

    大约有十几个蒙古装束的人正努力围捕着它,那匹马十分矫健,四肢孔武,高大壮硕,嘶鸣震天,一看就是非凡之品。周围的地上躺着好几个人,不断呻吟,显然是被那匹马给弄趴下的。不一会,那些试图把马鞍架上马背的人只剩五六个还在坚持,不过看起来,似乎也岌岌可危,坚持不了多久了。

    “这马如此桀骜不驯,你准备交给谁去驯服?”我知道在这类马术比试中,一般有驯马一项,一般都选用一些烈马,来考验骑手的本领。不过这一次这样厉害的骏马,还是颇为少见的。

    多尔衮微微一笑,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朝远处的东青招了招手,“东青,你到这边来。”

第五节 雄姿英发

    闻言之后,起身朝这边走来,到了我们跟前,给我们“阿玛,额娘。”

    我正诧异多尔衮叫他过来有什么事情时,只见多尔衮伸手朝那个方向指了指,“那匹马,你看到了吧,如何?”

    东青大概先前只顾着和多尼说话去了,所以没有注意到围场上的情景。只见他转身朝那边眺望了一阵子,再回身时,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微笑:“是匹最上等的乌珠穆沁马,难怪这么多人都无法驯服。”

    “当然,但凡千里马,都必然有副坏脾气,一般人难以驯服。但一旦谁能成功地骑住它,那么它终身就只认准这一个主子来效忠了。”说到这里时,多尔衮的眼睛里闪耀着寄予厚望的目光,“这马是顾实汗刚刚送给朕的。为了进京朝贡,顾实汗早已令人精心挑选和驯养了好几匹骏马。不料突然有一天,不知道从哪片草原里跑出这么一匹黑马来,冲进马群,踢伤很多马,后来动用了很多经验丰富的牧民,齐心合力才将它捉住,用了二十多个蒙古的驯马好手都奈何不了它,喏,你也瞧见了。你若是喜欢,就自己下场试试,若成功了,就赏给你。”

    原来是这样。我听完之后,第一个反应就是阻止,“哎,不行,你怎么能让大阿哥亲自去驯如此烈马呢?你没看到那么多人都被它掀翻踢伤,弄不好就是伤筋动骨的,太危险了。”

    多尔衮皱了皱眉头。不以为然道:“妇人之仁。真正地勇士,就要骑真正的骏马,我第一次驯马的时候,还没有东青大呢。我大清的皇子,身体里流着最勇武强悍的血,也应该如虎豹一般勇悍,怎可像明朝的那群窝囊废皇族一样,连匹孱头马都不敢骑?”

    “可是。怎么也得循序渐进。先找几匹没这么烈的练习练习吧……”我非常担心。不但是出于一个母亲的天性,而且我知道东青这样从小在安全优裕地环境中长大地孩子,哪里能和多尔衮小时候那种恶劣地环境相比?再说东青喜欢读书,不喜欢习武,我好久没有关注他的学业问题了,不知道他在这方面究竟如何。万一真的硬着头皮上阵,弄出个三长两短来。可怎么得了?多尔衮还好意思说对两个儿子从不偏心,可是现在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我刚说到一半,就见到东青的眼睛中似乎有异样的光芒闪过,他先冲我拱了拱手,打断了我的话,“额娘不必担忧,儿子自有分寸,既不会不自量力地逞能。也不会在力所能为地时候胆怯退缩。”

    然后不等我再说什么。他又对多尔衮说道:“这么好的马,儿子极是喜欢,巴不得阿玛能够赐给儿子呢。请阿玛放心。儿子绝对不会给您丢脸的。”

    说着,又行一礼,而后起身,朝旁边伸出手来。立即,跑来一名侍卫,奉上驯马所用的特殊长鞭。东青接过鞭子,打量一眼,又向多尔衮请求道:“恕儿子无礼,请借阿玛佩刀一用。”

    多尔衮略略一愣,不过也没有拒绝,而是笑道:“看来,你已经胸有成绣了。”说着,伸手从腰间取下佩刀,交给东青。

    东海仰着小脑袋,用稚嫩的童音高声道:“哥,你可要小心点,别伤着了,那马好吓人呢!”

    东青的眼睛里流露出兄长对幼弟的慈爱目光,微笑着拍了拍东海那单薄的小小肩膀,“你就放心吧,哥哥这就给你看一出惊险刺激地好戏。”说罢,下台去了。

    见大皇子要亲自下场驯马,场面上所有地目光立即聚焦在他身上。那边的马倌们也赶忙将黑马朝这么引导着赶了一段路程。这样一来,正好距离我们大约十余丈的远近,让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每一个动作和具体过程。

    那黑马见东青朝他走来,手里拿了长鞭,知道又有人试图要骑上它了,眼睛里立即出现了挑衅一般危险地目光。等旁边的人纷纷退去之时,那马忽而的长嘶一声,后腿蹬地,扬着前蹄直立起来,那咆哮嘶鸣之声中透着强烈的兴奋。

    围观着的人群中立即传来惊呼声,紧接着,又迅安静下来,鸦雀无声。我能感受得到,在场千余人中,每个人此时都在勉强按捺着紧张而期待的心情,强做镇定,希望接下来能够看一出精彩异常的驯马过程。

    这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我一回头,就看到了多铎那张神色焦急的脸。他来不及和我打招呼,而是直接奔向多尔衮,从后面扯了扯多尔衮的衣襟,小声道:“你这是干吗,怎能让东青一个孩子去驯这等烈马?简直就是胡闹嘛。”

    多尔衮连头都没有回一下,淡淡地说道:“有什么要紧的。再说,他也不算孩子了。你征察哈尔多罗特部,获得额尔克虎楚尔的美号时,还没他大呢。”

    “他能和咱们那个时候比吗?在豺狼环伺之下,野猪都变得凶猛了。可东青……”多铎的担忧非常明显,连声调都忍不住提高了。倒好像他才是东青的父亲一样。

    我知道这个时候他才跑来劝说已经晚了,多尔衮做出的决定,就算十头牛也拉不回来。何况东青现在已经下场,如果再叫他回来,心高气傲的他怎能忍受这样的尴尬?

    多尔衮摆了摆手,拉过旁边的椅子,“废话少说,坐下来,和我一起瞧着就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我倒是要看看,咱们这些前浪,是不是要被拍死在沙滩上了。”

    多铎一脸不情愿地坐了下来,还想说些什么。不过碰上我无可奈何的眼神,他也只好闭上嘴巴,皱着眉头。紧张地盯着场上看。

    众目睽睽之下,东青并不着急,而是站在马的正前方,颇有耐心地和黑马静静地对望着。过了好一阵子,在马终于有些烦躁,戒备不是很集中了地时候,忽然,东青侧身一引。想借势跃上它的后背。黑马在与人对抗的方面显然经验丰富。见势头不对。突然扬蹄立起,扭身便向东青踏来,其度和反应可谓迅如雷电,场周围顿时一阵哗然。

    没等声音消停下来,只见东青一个矮身,人不退反进,两膀用

    撞向黑马的肚腹。这一招高明。我以为至少会令它哪知它竟然可以瞬间将重心转移,单凭后腿凌空向东青踹去。东青大吃一惊,但已然躲闪不及,只得双臂环抱,硬生生挡了这一下。在围观众人的惊呼声中,他的身子摔出去一丈多远,跌倒在地。却娴熟利落地就地一滚。很快就站起身来,稳住身形。

    在他被踢中的瞬间,我忍不住惊叫一声。手抓住了多尔衮的衣袖,几乎要立即起身。不过接下来见东青爬了起来,看起来并没有受伤,我这才略略放心。用责怪地目光朝多尔衮望了望。然而,他脸色冷峻,并没有任何神情流露,显然,比我沉得住气。或者,他对儿子很有信心?

    黑马得意地嘶鸣一声,正想绕场跑上几圈,来向试图征服它地人类们示威。不料东青手中地长鞭突然挥出,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转瞬之间就将它的颈项缠了个结结实实。黑马一惊,再次扬蹄站立,想挣脱长鞭的束缚。而这次有了经验的东青再没有犯刚才的失误,瞅准这个空隙,顺势高高跃起,径直向它背上落去。黑马侧身想躲,他立刻收紧长索,猛力收紧。在彼此的牵扯下,东青终于骑到了它地背上,紧紧地抓住它脖颈上长长的鬃毛。从来没有被人骑过的黑马似乎感受到了巨大的耻辱,狂一般地纵跳着,用后腿狠命地蹬踏着,不过无论如何努力,都没有将东青甩下去,它终于要红眼了。

    在围观众人的喝彩之中,狂怒的黑马终于开始奔驰,绕场几圈之后,冲散惊叫着纷纷后退的人群,扬蹄朝林子里奔驰而去,度惊人,很快就没了踪影。紧接着,就有大群侍卫纷纷上马扬鞭,跟着策马奔进林子,以保护东青不出意外。

    场内顿时又一次议论纷纷之声,大家既紧张又期待,纷纷踮脚伸头,朝林子那边望去。

    等了好一阵子,也不见动静,我感觉一颗心都悬在半空中,汗水从头里渗出,流淌下来。忍不住转头问多尔衮:“这么久都没回来,会不会出事情了?”

    他依旧面沉如水,不急不躁。闻言之后,他轻笑一声,“呵,这么多人保护着,要是还能出事,他就不是我多尔衮的儿子了。”

    果然,他话音刚落,人群那边忽然又一次骚动起来。透过林子地间隙,我看到了层层腾起地雪雾。果然,转瞬之间,东青就骑着黑马再一次地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之中。这马的戾气依然强烈,并没有立即往中央地开阔地跑,而是绕着林子边缘,不但猛劲儿地上窜下跳,还故意用身体擦撞着一棵棵大树的树干,试图将背上的东青挤下去。若不是东青的技术高,只怕早就让它甩出去了。但我看得出来,再这样折腾下去,人的体力肯定拼不过马的体力,我真害怕东青会被消耗到精疲力竭。在如此烈马的背上,稍一松懈就会掉下去,于是更加紧张了。

    绕林一圈之后,黑马的努力依然无果,于是喷着响鼻,狂一般地朝我们正前方的开阔地跑来。眼见着距离看台越来越近,东青抬眼朝我们这边望了望,在马背上忽地俯身,腾出一只手来,猛力地搂住了黑马的脖子,令黑马呼吸困难,不得不放慢度,动作再也激烈不起来了。

    当大家以为东青终于可以平安放手的时候。黑马竟然聪明异常,它突然纵跳几下,趁东青重心不稳,就地一个翻滚。若是他继续扣住黑马颈项定然会被它的身体压住,虽不会筋断骨折,也好受不了。但若他就此放手,再想骑上它可就是千难万难了。一时间,场上众人又是一阵惊呼。在这个电石火光的瞬间,东青突然大喝一声,抽出佩刀,用刀背猛力击打在马的后脖颈上,与此同时地,整个人借力而起,手中长鞭如闪电般挥出,灵蛇般缠绕到它的腿部关节以上,紧紧地束缚住,以防它挣脱。不等黑马挣扎,他已经旋身而下,一脚踩住了它颌骨下方的咽喉,再不怜惜。

    黑马被东青完全压制在脚下,仍然奋力挣扎着,惊恐而不甘地嘶鸣着,白白的沫子喷溅在他那藏青色的猎服上,格外显眼。

    由于距离不远,我甚至能看清东青脸上掠过的那一丝残忍而得意的冷笑。他并没有就此收手,而是扬起闪着寒光的钢刀,猛力朝黑马的脖颈挥下。在那瞬间,我甚至能看到黑马眼中绝望的血色。

    我又一次被惊吓到了,不争气地尖叫一声,不过在众人一齐的呼声中,被成功地遮掩住了。

    没想到,东青的刀法竟然已有这等纯熟的功力了,在刀锋即将切入黑马脖颈的瞬间,硬生生地遏止了势头,悬在半空中,竟纹丝不动。

    刚才还狂戾无比的烈马,此时吓得僵直在地,四肢颤抖,瘫软住了。

    全场出奇地寂静,众人都看呆了,我一时之间都没有了反应,只怔怔地看着场内的东青。他转过身来,仰头朝我望来,阳光照耀在他身上,脸上,给他笼罩上一层金色的光环。在那一瞬间,我虽然居高临下,却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似乎我们调换了彼此的位置。他那周身散出的强大气势,和眼睛里焕着的神采,竟令我呼吸凝滞,动弹不得。

    片刻之后,他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胜利的快感,和酣畅淋漓的得意。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纷纷拍手叫好,场面立即沸腾起来,热烈异常。那些花季少女们刚才个个紧张害怕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这会儿功夫又激动得泪光闪闪。她们一面蹦跳一面尖叫着喝彩,一个个朝东青那边拥挤,想要过去拥抱住他,好痛痛快快、热情洋溢地对眼前这个雄姿英的少年勇士,表达出她们的无限热爱。

    在众多侍卫的阻拦下,东青这才从众少女的热烈簇拥中脱身出来。他还刀入鞘,收起长鞭,朝看台这边走来。在台阶下,跪地,给我和多尔行礼,而后高声道:“儿臣谢父皇赏赐!”

小儿女的情分

    到这里,他又取下腰间佩刀,双手举起。

    多尔衮直直地盯着台下的东青,缄默了片刻。我好生诧异,于是转头看了看多尔衮,奇怪的是,他此时眼中并不完全是喜悦和欣慰的光芒,反而,有些颇为复杂隐喻的成分在内。不过如何,在这个时候,他都不应该这般表现,毕竟上千双眼睛正聚焦在这里呢。于是,我悄悄地扯了扯他的衣袖。

    他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抚掌几下,赞叹道:“好,好,不愧是朕的儿子,爱新觉罗家的子孙,没有叫朕失望。”说着,敛襟起身,一步步走下阶去,来到东青面前,驻足。

    东青抬眼看了看父亲,眼睛里满是感激之色,“全赖父皇教诲有方,儿臣不敢居功自傲!”说罢,低头下去,将手中佩刀举高,等多尔取回。

    多尔衮伸手按住了东青手里的佩刀,笑道:“那匹马,自是赏给你了。不过,朕觉得单一匹好马,也不足以嘉奖你方才的表现。这把刀,就不必归还了,也一并赏与你。好马当配好鞍,真正的勇士,手里也应该有真正的宝刀。”

    多尔衮对东青一贯要求严格,很少有称赞他的时候,更何况今天当着满蒙王公,朝廷重臣等一干众人的面前,对他如此不吝溢美,更是破天荒地头一遭,也难怪东青受宠若惊了。我很明显地看出了他脸上的激动之色,尽管如此。他仍然保持了一个皇子应有的矜持举止,不温不火,恰到好处地谢了恩,这才在多尔衮地示意下起身,回到台上来。

    这时候,场上又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拍掌声和叫好声,应该说东青刚才的表现,的的确确地折服了在场所有观众。这些掌声和喝彩声。是真真实实。自内心的。而不是平日里习惯性的谄媚和捧场。

    台上的几位蒙古亲王贝勒们纷纷起身离席,来到多尔衮和东青面前,带着真挚而爽朗地笑容,用粗粗地嗓门送上毫不吝啬地赞美和感慨:“草原上最勇猛的骑手,也不过如此。翱翔于天上的海东青,令我们永世只能仰望;有大阿哥这样的少年英雄,大清国将来的太阳。必然是霞光万丈。”

    在人群之外,我忍不住笑了,这些蒙古汉子们,能认识的汉字,西瓜大的也就装满一箩筐,不过拍马屁地时候,所用的词汇却是滔滔不绝的,像抒情诗歌一样。真是说得比唱的好听。

    多铎在旁边朝我挤了挤眼睛。好像有什么悄悄话要说,于是我侧过身子,冲他笑了笑。他小声道:“这些蒙古人。一个个恨不得挤破脑袋,想要和你们做亲家呢。你没见他们这次来京,都携带了家眷,甚至还尚未定亲的女儿?”

    我顺着他视线的方向望去,果然,台下那堆姹紫嫣红的女人堆里,有不少纯真活泼的少女们正用闪闪光地眼睛盯着东青看。作为过来人,我当然清楚这样地眼神意味着什么。刚才东青那番表现,真是英姿勃,尽显鲜卑走马之勇武风流。别说这些情窦初开的少女们,就连我这个三十冒头的“半老徐娘”,见了都忍不住有些心动……虽然天气很冷,不过我感觉似乎又要有冷汗冒出了,天哪,这都什么跟什么呀,我脑子里面怎么会出现这么些乱七八糟地东西,真是罪过,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佛祖您就原谅我这一次吧。不过,看着外形酷肖多尔的东青,我不禁想到,多尔衮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是不是也这般神采飞扬,掳获无数少女芳心的?

    “咳咳。”我正在走神,多铎忍不住用做作的咳嗽声来将我从臆想中唤醒。“啊?你刚才说什么了?”

    多铎无可奈何地咧嘴笑了笑,“我说,你可留神着点儿,可别让你的宝贝儿子被哪头草原上的好色母狼给叼走了。那些住帐篷,从小吃牛羊肉,喝马**长大的女人们,个个身上都是一股子骚臭,一个个脸长得比大饼子还圆,眼睛小得跟条缝似的。就算脸长的还过得去,可等到一脱衣裳,全身都是汗毛,摸着跟男人似的;年纪小时候还好,等过几年生育了,一准儿胖得吓人!东青一表人才的,是我们满洲少见的俊俏人物,若是给他配了这样的媳妇,还不得委屈死?”

    我听着听着,冷汗真的顺着额头流淌下来,忍不住取下帕子揩了揩,“我说,你好像跟蒙古女人有仇一样,就因为你当年娶了个相貌平平的蒙古格格当元妃,就愤愤不平到现在?瞧你印堂还是挺亮堂开阔的,没想到心眼这么小呀。”

    不过,虽然在言语上揶揄他,但我不得不承认,我这么些年来所见的蒙古贵族女人们,尤其是从妃嫔到各家福晋,要说出色的人物并不是没有,却是不多。要真够得上美人这个资格的,恐怕只有海兰珠、宝音,还有多铎家的那位伯奇福晋了。也难怪多铎那么喜欢逛妓院,拥汉女,这恰恰证明了他的审美观完全正常,对女人鉴赏的口味要远远过他那帮兄长侄子们。听我提到他的大福晋,多铎立即变成了苦瓜脸,极度郁闷,“唉,我也是为了东青好,才‘冒死直谏’的,听不听由你,我是实在不愿意看到侄儿也和我当年一样,被推入火坑受苦呀!提起当年就是气闷,我和丑媳妇成婚都半年了,愣是懒得碰她一根手指头。后来在我哥的强令之下,才不得不在半夜里黑灯瞎火地和她圆房。为了这个,我还特地喝了一整壶烧酒,进被窝的时候,满脑子都寻思着我那个美貌小表妹的模样……”

    听他提起那当年初恋的那个表妹,我忽然感了兴趣。扳指算算,那还是二十四年前的事情了。当时是天聪三年,多铎十五岁。他们三兄弟地舅父是乌拉部的阿布泰,归顺大金之后,受到努尔哈赤的重用,当了总兵官,娶了和硕公主,身兼国舅和额驸,一度很有实力。后来阿巴被逼殉葬。皇太极生怕多尔兄弟三个知道内情之后会来报复。所以就明里暗里地设法削弱他们的实力。先将本为和硕贝勒的阿济格和多铎降低为小贝勒,更换了旗色,将本应该由多尔衮继承的那个旗给了豪格。而后又找茬将阿布泰连贬好几级,弄成了个游击。还下令说,不准宗室贵族把女儿嫁给他的儿子,也不准谁家儿子娶他的女儿,生怕他借着裙带关系东山再起。可多铎却是个天不怕地不怕地主儿。自恃没人敢惹他,不但看上了阿布泰地

    也就是他地表妹。还让阿济格去帮他提亲。结果这太极知晓,一怒之下,将阿济格的领旗贝勒的名位废黜,换多尔衮取代这个位置。至于婚事,自然也就泡汤了;非但如此,在几个月后皇太极还强令多铎娶了哲哲那个肤黑体胖的妹妹。为了这事。不但引起了两兄弟对多尔衮的误会。也让多铎一直对此深以为恨。

    不过,多尔衮也真是冷静理智到令人悚然的地步了。在韬光养晦的那段时间里,完全以皇太极地眼神和喜恶来行事。凡是皇太极讨厌的人。他都会立即与之划清界限;凡是皇太极喜欢的人,他都放下身段去笼络示好。因为这场求亲风波,他看清形势之后,就严令阿济格和多铎不准与阿布泰交往。即使在皇太极死后不久,也以阿布泰在国丧期间私从多铎出游而夺牛录,贬为庶民。

    我以前还很疑惑多铎为什么老是没理由地忤逆多尔衮,故意和多尔做对,因为我只从表面上看出了多尔衮对他的好,却并没有深究他们在某些事情上的恩怨。如多尔借着求亲之机对我“近水楼台”,又如这件往事。现在想想,当时政治气氛极其紧张,多少双眼睛都盯着多尔,试图捕捉到他有任何反悔叛逆的意图。而阿布泰和阿山恰恰是多铎旗下最积极的人物,为了让多尔衮能够登基,他们在崇政殿会议之后,仍然和硕托阿达礼他们进行这样的密谋。若不是我提前觉并且及时阻止,估计这几人都要人头落地,全家倒霉了。事后,多尔衮为防万一,故意找茬“公事公办”,罢黜了阿布泰。现在想想,若多尔衮在几次风波时心慈手软,和阿济格、多铎一般态度,那么哪里会有今天,恐怕死在哪里都不知道了。果然,当一个成功地政治人物,没有铁石一样地心肠,真是不行的。

    不过,从那时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差不多十年,几个当事人也没了大半,除了阿达礼仍然在南方征战,其余三人都6续故去了。往事如风,故人已矣,再想起这些事情,只能平添感慨了。

    “对了,你那个小表妹,后来如何了?”

    我刚问完,就有些后悔了,因为他的脸上很快就出现了黯然之色。许久,他方才叹了口气,回答:“后来,后来自是没什么好事情了。先皇不准宗室们娶她,一般满洲大臣们为了趋吉避祸,谁敢和他家结亲?于是只好拖延着,一直拖到十九岁地时候,我哥哥实在看不下去了,就让旗下的一个甲喇额真娶了她,后来还生了个儿子。没想到才过三年,她男人就战死了。守寡几年之后,又嫁了个汉军包衣,那男人对她似乎不怎么好……至于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后来渐渐地把她给忘记了。直到去年,无意间又见到了,不过已经认不出了。毕竟是快四十的人了,女人老得快些,完全看不出当年的模样了……唉……”

    看他这个态度,似乎对那个女人的感情不怎么深,否则也不会这么多年都再也没有过问过。虽然明知道挖掘别人的**是不对的,属于八婆行为,但我仍免不了好奇,忍不住问道:“那么,你当年确实喜欢过她吗?”

    多铎万万没想到我会突然问他这样一个问题,自是一愣。不过,他随后尴尬地笑了笑,“要说一点喜欢都没有,是假的;但要说是很喜欢,甚至是自内心的爱,就没有那么严重了。我小时候很顽劣,和她一起玩耍时,经常把她弄哭,尽管如此,她长大之后,看着我的眼神还是很害羞的,我能感觉出来,她确实喜欢我……唉,不过那时候,我已经十五岁了,经历了父死母殉的打击,心里头的想法也没有早年那么单纯了。当时我们三兄弟的处境都很不好,不但我们无缘无故地被降低成小贝勒,就连皇太极的小跟班德格类,都敢公然派人去抢夺阿济格哥哥旗下的属员。事情闹大之后,受处罚的不但不是德格类,居然是我们这一边。你说说,我们当时的处境,恶劣到了什么地步?当时舅舅阿布泰还是很有些实力的,朝中除了他,几乎没有人敢同情我们,帮助我们。所以我琢磨着,也只有娶了他的女儿,才能表达出求助的诚意来;我们兄弟的两白旗加上舅舅手里的牛录,一时间朝中也没有人敢随便动我们了。所以,才求阿济格帮我去提亲……现在想想,我第一次试图为自己的婚事做主,动机就是如此复杂,还哪里谈得上什么喜欢,什么爱慕?”

    我想想也是,要男人对青梅竹马的女子爱恋一生,实在太难了。多铎这样本身就花心的人也就罢了,别人不说,就说多尔衮吧。他当年何尝没有喜欢过大玉儿,甚至和她海誓山盟?然而回到盛京之后,转眼间就把她忘在脑后了。若多尔真的想她做自己的妻子,那么以他当时汗王嫡子的身份,哪个贝勒台吉敢和他抢?若他向老努提出这个请求,哪里轮得到皇太极?可见,小儿女时候的恋爱,多半不能当真的。

    眼下是隆冬时节,白天很多,才下午申时,日头就已渐渐偏西。大会热热闹闹地结束,意兴阑珊的众人纷纷退场,准备回去略略休憩一下,好参加晚上的宴会。多尔和几个蒙古王公先退场了,我和几个满洲命妇们又闲聊了一阵子,这才下了看台,在几个侍卫的簇拥下,朝寿宁宫的方向走去。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走了没多远,我就看到一个身穿火红色蒙古袍子,身材玲珑的少女站在一个树墩上,正神色焦急地四处张望,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人。我想是不是这姑娘和亲人走散了,不知道该如何回去?于是,停住脚步,想要问问她是谁家的女儿。

    少女一看到我,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里立即涌起了喜悦之色。不等我问讯,她就像小鸟一般轻盈地飞奔过来,到我面前,匆匆忙忙地行了个礼,却连请安都顾不得,就直接大咧咧地问道:“娘娘,您看到大阿哥去哪里了吗?我怎么找他都找不到呀!”

    这个丫头确实有点冒失了,我还没有看清楚她的相貌,我身边的几个侍卫已经匆忙地上前挡住了她,保护在我身边,喝道:“你是什么人,敢对皇后如此无礼,大阿哥的去向也是你能问的?”

第七节 阿茹娜

    摆手制止了几个侍卫,让他们退到一边去,免得吓到没有见过什么世面的少女。

    “你找大阿哥有什么事情啊?你认识他?”

    问话的时候,我打量打量眼前这个女孩。虽然她和大多数蒙古女子一样,脸蛋圆圆的,却有一双大大的,亮晶晶的眼睛,玲珑如秋水,灿烂如星辰,似乎给这周围黄昏的背景都点亮了。看年龄差不多是十三四岁的模样,不过蒙古女子向来早熟,她的身材已经凹凸有致,初具规模了。她虽然很美,却不是那种妖娆的、艳丽的、耀眼夺目的美;而是像江南的秋月一般明净,像冰山上初融的雪水一般清澈的美。很干净,很养眼。

    这女孩的外貌让我颇有好感,所以对她的态度也是和蔼可亲的。

    女孩不像我平日里见到的那些从小就学习皇室礼仪的郡主格格们,张口闭口都是自称“奴才”或者“奴婢”的。虽然有些冒失,却显得格外地坦率和自然流露。她摇摇头,“不,本来不认识的,还是半个月前,我跟我阿布到京城来朝拜,才第一次见到他的。他还一句话都没有跟我说过呢。”

    我心里头明白得差不多了,看来是这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对东青一见钟情了,只不过没有接触的机会,只好单相思着。现在,又希望通过我而得到这样的机会,看来,小妮子还真是喜欢上东青了。

    我忍住笑意,说道:“他到哪里去了。本宫也没有注意。你不用着急,等到晚上宴会的时候,他肯定会出席地,到时候你肯定能再见到他。”说着,就继续前行了。

    女孩有些着急,赶忙小跑几步,撵上我,轻轻地扯拽着我的衣襟。睫毛忽闪忽闪的。一双大眼睛里满是焦急之色。“娘娘。娘娘,请您多听我说几句行吗?”

    我故意捉弄她,于是装作毫不理睬,加快了脚步,继续朝前走。女孩一直追到行宫附近,终于忍不住说了:“娘娘,我。我……我喜欢大阿哥,您能让我和他单独见面吗?过几天阿布就要带我回去了,我怕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呀!”

    我装作没有挺清楚,停住脚步,“什么,你刚才说什么?你喜欢谁?”

    女孩先是害羞地垂了头,不过却咬了咬红润润嘴唇,好像下了什么决心一样。很快又仰起脸来。用脆脆嫩嫩,黄一般清脆的声音,很坚定地说道:“我喜欢他。我喜欢大阿哥!”

    她说话的时候,镶白狐边的帽檐上垂下来的红珊瑚挂链在风中微微地摇晃着,衬着那张青春俏丽的脸庞,让我一时之间,忍不住有些凝神。当年地我,哪里有她这样地勇气和胆量,敢这样毫不忸怩地,坦坦荡荡地,当着这么多外人地面,说出对那个男人的爱慕?

    呆立了片刻,我这才微笑着调侃道:“呵呵,你喜欢他?你可知道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你这么小的年纪,能明白这些?”

    女孩一点也不胆怯,即使脸颊上浮起两朵淡淡的红霞,也依旧响亮地回答道:“我明白的,喜欢就是爱,爱就是和一个男人在一起很高兴,很快乐,我要和这样的男人在一起,成婚,生子,过一辈子!”

    我很佩服她的坦率和勇敢,也免不了惊诧,这么小地女孩子,怎么会对一个只见过两次面的男孩,下这么大的决心,动如此热情的情谊?还是天真得过了头,对男女之爱充满了好奇和渴望?“你一共见他两次面,一句话都没有说上,怎么就能对他如此记挂?成婚可不是过家家,不是开玩笑逗乐子,是一个女人一辈子最重要的事情,只有找对了好男人,尤其是对自己好的男人,才不会后悔。这些,你明白吗?”

    女孩诧异住了,不过,却很快回答道:“娘娘说的这些,我虽不大明白。我也没有和大阿哥说上一句话,可我真的很喜欢他。我觉得,我就是草原上地萨日娜(注:蒙古语里一种花地名称),若没有雨水的浇灌,不等到盛开就会枯萎了。可大阿哥,他就是我的雨水,是年轻而勇敢地萨哈达,是长生天赐给我的男人,我喜欢他,我想嫁给他。”

    我忍不住地,感慨了一句,“你真是个勇敢的姑娘呀!”

    女孩用亮亮的眼睛,充满期待的目光望着我,希望我能够给她一个机会。

    我踌躇了片刻,又复问道:“就算你如何喜欢他,可你就不怕,他不一定能喜欢上你呢?男女之爱,未必是相貌上的,更多的是性情上了。外在的东西不是问题,甚至身份、地位、年龄之类也不是阻碍,重要的,是心意相通。你可知道,什么样的男人,才能给你带来幸福和快乐呢?”

    她犹豫着思考了一阵子,回答:“我想,应该是英俊,勇敢,正直,有雄鹰一样的壮志,有蓝天一样胸怀的男人吧。”

    “你只回答对了一半,你还年轻,只懂得崇拜,很多东西,还是不明白的。”我笑道,又复喟叹一声,仰头看了看即将落山的夕阳,还有天边那一片片被染红的落霞。“真正能给你带来幸福和快乐的男人,是这个样子的——当你对他笑时,他会觉得快乐;当你对他哭时,他会感到心痛;当他看着你时,他会觉得世间无可取代;当你离开他时,他会痛不欲生。他的眼里只有你,他的心里也只有你……这样的男人,才是最好的男人。而这样的男人,也许你一辈子都碰不到,找不到。”

    现在想想,少女时代,对男人的幻想,也许就和她刚才说的一样,希望有一个极优秀的男人来呵护自己,疼爱自己。当年我在朝鲜遇到多尔时。所怀地情愫,也不过如此。现在看来,那根本称不上是爱,应该说是崇拜,才更为准确。这些年来,他算是爱上我了吧?可他永远永远也做不到,最后那两条。看来,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果然是个真理。

    女孩听得有些犯糊涂了。有些迷惘不解,“……原来还有这么多要求呀……我,我不知道他能不能做到这么多呢。”

    我收敛起刚才涌上心头的情思,又恢复了平日里的雍容慈和,对女孩笑道:“不过,看你对大阿哥一片痴心,本宫也不忍见你失望。这样吧,晚宴的时候,就给你一次接近大阿哥的机会吧。”接着,将如何安排,跟她简略地交代了一遍。

    她的眼睛里闪烁着激动和感谢的光芒,连忙跪地给我道谢。能看得出来,她的喜悦,就像一只快乐地小鸟。轻盈而明媚。纯真到近乎透明。

    “先别忙着谢本宫,那么多汗王贝勒地女儿们都对大阿哥‘虎视眈眈’着呢,你可要把握好这个机会。别让大阿哥地心给别的格格们给抢走了。”

    女孩连忙点头,保证道:“请娘娘放心吧,我

    让大阿哥喜欢上我的!”

    我正准备离开,忽然又想起一个关键性的问题,“对了,我还没问过你,你是谁家的格格,叫什么名字?”

    “我是科尔沁卓礼克图亲王的女儿,叫阿茹娜。”

    我心中顿时一惊,想不到,这又是一个博尔济吉特氏,而且还是吴克善的女儿!难道,他们爱新觉罗家地男人,这两三代人,就真的和科尔沁的女人们纠缠不清了吗?

    想到这里,我觉得我的脸色已经变了,这让女孩颇为诧异。

    我很快让情绪平静下来,保持着平常的姿态,继续问道:“那你排行第几,是亲王的哪个福晋生的?班吉是你的亲兄长吗?”

    “我排行第九,额吉是阿布地继福晋,班吉比我大两岁,是我地亲哥哥。”

    我明白了,原来,她不是别人,而是原本历史上嫁给顺治,成为顺治第一个皇后的那个博尔济吉特氏,后来被废,贬为静妃的那个。史载她聪慧而漂亮,却一直受到顺治地冷落和厌恶,说是奢侈和嫉妒。而我看来,根本就是顺治在鸡蛋里面挑骨头,故意找茬。因为她是多尔衮订下的亲,顺治厌恶一切和多尔衮有关的人和事。照这样推算来,多尔衮应该挺喜欢挺满意这个女孩做自己侄媳妇的。而现在,他会不会满意眼前的这个女孩,做他未来的儿媳妇呢?

    说实话,我原本很讨厌博尔济吉特家族的女人们,觉得这些女人们苦心算计,争风吃醋,使尽各种阴谋手段来争夺男人,还不是为了她们背后的科尔沁部?这个部族如果不靠着“卖”女儿换来层层叠叠的裙带关系,能像现在这样混得风生水起,俨然成了漠南蒙古的魁?

    不过呢,什么地方都有好人,什么地方都有坏人,总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这个部族里面尽管出了像哲哲、大玉儿、宝音、小玉儿这样令我曾经切齿痛恨的女人,不过不也出了像伯奇这样的好人,像阿济格福晋,多铎福晋那样的厚道老实人?而眼前的这个阿茹娜,正如她的名字汉译一样,纯洁。她天真烂漫,没有什么心机,更兼勇敢坦率,敢爱敢恨,而且看起来健康且美貌,是一个适合做儿子妻子的人选。更要紧的是,我觉得我所见过的这个家族的女人们,苦心争斗无非是为了自己的地位和私利,有谁真正爱她的男人?而阿茹娜则不同,在她清澈单纯的眼睛里,我看不到一点私利和杂念,所有的,完全是对东青的喜好和崇拜,完全是一个少女对爱情的憧憬和渴望。

    想到这些,我一开始因为她是吴克善的女儿而生出的警惕之心,就渐渐淡却了。不如,让她和东青接触接触,看看东青的意思?虽说这个年代仍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成亲步骤,尤其是宗室贵族之间,更是完全的政治婚姻。这样的婚姻,是不可能有两情相悦可言的。而我和多尔衮,算是个例外吧?多尔衮对他政治婚姻而来的妻妾们,虽然不算凉薄,却也没有任何喜爱,唯独对我,是极其破格的宠爱,因为我是他唯一一个自己看上并且主动提亲,迎娶回来的女人。这样看来,婚前的两情相悦的确是夫妻日后感情生活的重要所在。所以我很希望东青能够娶一个不但门当户对,而且还能心意相通的女人。她将照顾我儿子的生活,为他生儿育女,做一个贤德且通达的妻子,甚至是,未来的后宫之主,母仪天下。

    我的要求,是不是太高了点?像这样的女人,恐怕太难找到了。眼前的阿茹娜虽然是个不错的人选,可她看起来不像是温柔贤惠的弱女子,而是个性情刚烈的女人,恐怕将来很难容下男人的三妻四妾。但这也不完全是坏事,若她有办法管束住男人那颗不肯安份的心,让东青一心一意地对她,也算是件美事呢。

    我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这样吧,晚上让多尔衮见见她,看看多尔意思如何。

    夜幕降临之后,晚宴开始了。在行宫的大殿里,足足排了五十多桌,席间,觥筹交错,欢声笑语,格外热闹。

    多尔衮看起来心情也不错,前后与漠西蒙古和硕特部的顾实汗,察哈尔部亲王额哲,科尔沁部亲王吴克善等人喝了几圈烈酒,并且用蒙古语很热情地交谈着。我虽听不懂,不过能感觉得出来,多尔衮在这群粗鲁豪爽的汉子中间,难得地开怀畅饮一番,豪情放纵,自是愉快非常。

    而东青在接受了几轮敬酒之后,脸色微微有些泛红,却仍然端着酒杯,在众王公贝勒之间兴致颇高地碰着杯,一边喝,一边谈论着什么。他神色自如,眼含微笑,极是得体。我知道他酒量很好,不会这么快醉的,于是看看时候差不多了,就对旁边侍立的人使了个眼色。对方立即会意,于是立即出去了。

    很快,筵席后面,弦响两声,紧接着,一阵悠长而舒缓的马头琴声响起。众人听到乐曲声,不约而同地停止了喧哗,转头望向侧门,因为大家知道,现在是前奏,接下来就将有歌舞了。

    这琴声悠悠扬扬,就像袅袅升起的轻烟,又凄凄如美人轻吟,让人眼前仿佛出现了大漠孤烟,马蹄声碎。渐渐地,曲调明快起来,这时候,蒙古筝,四胡、二弦、胡等乐器也跟着鸣响,构织出一支美妙悠扬的蒙古长调来。

    侧门从里面打开了,有十个衣着鲜艳,环佩叮铛,身段婀娜的蒙古女子翩然而来。伴着长调的曲子和节奏,她们跳起了风韵十足的舞蹈,轻盈婉转,赏心悦目。其中领舞的女子,正是下午见到的阿茹娜。在众人环绕簇拥之下,个头虽不算高挑的她,却显得那般地夺目耀眼,惹人瞩目。只见她脚蹬白色的小靴,身穿火红色的蒙古袍,一头乌黑的青丝编成了一根根细细的小辫子,头戴垂满珠链和镶嵌红宝石的蒙古冠,高贵而优雅。

    伴着乐曲,她轻舒双臂,踩着鼓点,轻盈地舞蹈起来。众人的目光渐渐直了,连酒也忘了喝,眼睛紧紧地追随着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甚至,她那串着细小珠子的辫,她那可爱的酒窝。

    她的舞姿,婀娜之中透着蒙古草原的雄伟和奔放;那随着舞姿而飘散的秀如微风吹拂的草原;那轻柔舞动的双臂,又似那草原天际的连绵远峦……琴幽幽,舞悠悠,让观看舞蹈,倾听长调的人也禁不住心思空灵,神悠悠,情悠悠……

    我侧脸悄悄地打量着多尔衮,还有不远处的东青。多尔衮的眼睛里,透着欣赏和溢美的微笑;而东青的脸色虽然如平常一样沉静,但他的眼神,也如其他男人一般,直了。

第八节 草原情歌

    时候,感觉衣袖似乎被人轻轻地扯了扯,我转过脸来正冲我微笑着,眼睛里,已经是了然之色。“怎么,吴克善的女儿来献舞,是你提前安排的?”

    我一愣,真是什么也逃不过他的洞悉,为什么每次我私下地搞点什么小动作,都会被他轻轻易易地现呢?于是,我只好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点点头,承认了。

    他这回更有乐子了,于是更加肆无忌惮地伸出手来,从后面揽住我的腰,笑道:“你愁眉苦脸的干吗,你早就应该知道,什么事情想瞒着我,真是比登天还难。我和你同床共枕十多年,你想干什么,只要一个眼神,一个细微动作,我就猜到了,值得这么惊讶吗?”

    我非常别扭地扳他的手,一面小声埋怨着,“你放手呀,这里大庭广众的,这样搂搂抱抱,成何体统?倒好像昏君搂着妖精宠妃一样……”不过他的力气实在太大,我根本拗不过他,只好任由他铁钳一样的大手牢牢地搂着我的腰身。

    “呵呵,就是要这样,否则下面的人哪里能知道我对你这般宠爱呢?”多尔衮的眼睛里闪烁着不怀好意的光芒,态度极其暧昧,弄得我面红耳赤,心跳加快。幸好众人都盯着场上的舞蹈看,没有人注意我们这里的异状,饶是如此,我仍然感觉到脸一直红到脖子根了。

    为了排解现在的窘赧,我不得不立即转移话题:“你早就知道她是吴克善地女儿?”

    他总算略略正经了些。回答:“嗯,吴克善刚刚抵京不久,前来朝拜的时候,曾经给我引荐过他的女儿,就是现在这个,叫做阿茹娜,是不是?”

    哦,原来多尔衮早就认识这个女孩的。我一面揣测着多尔衮的态度。一面回答。“是的,我下午散场的时候无意间遇到了她。她看上咱们家东青了,想要做咱们的儿媳妇呢……”接着,将事情地前后经过和多尔衮叙述了一遍。

    听罢之后,他地脸上浮起一丝浅笑,视线又转向场上,悠悠地说道:“草原上地儿女。果然是胆大泼辣的,能够勇于追求自己喜欢的人,能够敢于面对自己的情感所属。光凭这一点,就足够让我们就自愧不如了。”

    我看到他的目光中有几许赞许之色,于是问道:“这么说,你也挺满意这孩子了?”

    “相貌够美,能配得上咱们东青,又是亲王之女。也算门当户对。”多尔的视线一直追随着阿茹娜的舞姿变换。同时,赞美道:“就像一枝含苞待放地海棠花,在草原上陡然绽放。火红,热烈,娇艳得让人没法抑制住前去采摘的渴望。这样的姿色,没有几个男人不会动心的,你瞧瞧,东青的眼睛,都看直了。”

    我忽然想起唐明皇和杨贵妃的故事,忍不住戏弄着笑道:“看来你也动心了。既然是英雄难过美人关,这样吧,你要不要干脆自个儿收了,从此后宫增添一位绝色宠妃呢?”

    他知道我这是开玩笑,所以也配合着与我唱和,“我哪里有那个胆子呢,不用你扒我的皮,抽我的筋,只要你一生气,几天不理睬我,不让我近你地身,我就干着急没办法啦。再说了,我都是半老头子了,精力哪里比得上龙精虎猛地年轻人?怎能为老不尊,去和年轻人抢?我还想省点体力,多活几年,好陪着你在白头的时候一起数花瓣儿呢,像这样十几岁的小姑娘们,还是让咱们儿子去消受吧。”

    “这么说,你就没什么意见了?”

    他想了想,神色端正了些,低沉着声音说道:“其实,做正妻地人选,只要贤惠大度,家世相当就行,未必要多么得宠。正房嘛,多半是个摆设,所以贤德最为重要,美色反而次之了。”

    我不以为然道:“这话说得轻巧,美色不易得,而贤德大度则更难找。有哪个女人喜欢看自家男人老是去别的女人房里睡,而自己整夜整夜地守着冷炕头的?说是大度,还不是装出来的?只有夫妻恩爱,相濡以沫,才是正道。若正妻一直受冷落,多半会成为妒忌妇人。到时候肯定要闹得后院不宁,鸡飞狗跳,丢的不仅仅是他们夫妻自个儿的颜面,连咱们的颜面,恐怕也难以保全了。”

    “嗯,你说得也在理,譬如我们现在这样,和和睦睦的,日子过得多舒坦顺畅?所以,东青若是真的喜欢这个阿茹娜,咱们就顺水推舟,替他把这门亲事订了吧。再说他今年都十五岁了,早到了该成亲分府的年纪,不能再留在宫里面当小孩子了。”说着,多尔衮朝东青看了看,眼神里,倒是难得地出现了慈爱关心之色。

    我没想到多尔衮这么痛快地就答应了,于是喜悦地应承下来,“好,既然你同意了,那么我找个机会问问东青,看看他是什么意思。”

    “嗯。”多尔答应了一声,又继续看舞蹈。

    这时候,蒙古长调渐渐收尾,又换上了欢快喜庆的节奏,场上的舞蹈很快跟着变换过来,这一次的风格,则是轻盈活泼的。阿茹娜的舞姿越来越美妙,越来越动人,就像一只色彩鲜艳的蝴蝶,在春风里的百花丛中翩翩飞舞,尽情徜徉。随着曲调越来越快,她旋转的度也越来越快,袍角和头饰在风中飞舞飘散着,辉煌耀眼,让人目不暇接……最后,曲调达到高峰之巅,在人们心情激越之时,“叮”地一声,戛然而止。令人们的心头似乎也和尚在颤动的琴弦一样,悸动不已。似乎那袅袅的余音,仍然在殿内,廊柱,藻井之间环绕,久久不绝。

    而阿茹娜也在急地旋转之后,背对着我们跪在地毯之上。柔软的腰肢后弯下来,静止住了,饱满地胸脯伴随着呼吸起伏着,形成了一个完美的曲线;眼神迷离,恍若醉卧在瑶台之上的神仙妃子。

    众人几乎屏住呼吸一般地,静止了片刻。又不知道什么人最先反应过来,拍手叫好,立即。大家都跟着起身喝彩。大殿内立即喧哗起来。气氛热闹异常。

    在喧嚣之中,多尔衮正想说点什么,却又听到弦响几声,众人又一次安静下来。阿茹娜从地上起来之后,朝我们这边姿态优美地行了个草原上的礼节。这时候,旁边的侍女送上了银制的酒壶和酒盅,还有一条洁白的哈达。她挽起袖子。端起酒壶,斟满了酒盅,然后双手捧着哈达,将酒杯平平稳稳地端了起来,接着,用蒙古语唱起了一支歌曲来。

    音婉转嘹亮如黄鹂,又悠扬凄美如古老地马头琴曲,让人地心情也跟着陶醉起来。又好像被歌声带到了茫茫草原之上,神思仿若那蓝天上地浮云,洁净得不沾任何尘埃。

    她边唱着。边用哈达托着酒杯朝东青那边一步步走去,美目盈盈,笑靥如花。就像芳心暗许的少女,走向她爱恋已久的情人哥哥,热情,而又甜蜜。好像明媚春光之中,弥漫在空气中的花粉香气,令人忍不住凝神沉醉。

    我听不懂蒙古语,于是悄声问多尔衮,“她唱的是什么,祝酒歌吗?”

    谁知道多尔衮竟如老僧入定一般,怔怔地看着阿茹娜,眼神飘忽,似乎心思也跟着恍惚起来。他那双幽深如深潭之水的眼睛里,似乎在缓缓地流转着一种叫做回忆的东西,还有,眷恋,怀念,惆怅,就如剪不断理还乱地蚕丝。这其中滋味,谁能明了?

    直到我捅了捅他,他这才反应过来,踌躇着回答,“呃……不是祝酒歌,是一支她们科尔沁才有的情歌。叫做,叫做乌云丹珊,是一个美丽善良的女子,唱给她最心爱的金平哥哥的情歌,来表达她心中爱意的……”

    我诧异了,又感觉有点什么地方不对劲儿,多尔衮刚才的表现,明显有些失神,他究竟想到了什么才会这样?不过,就算我问,他也不会说实话的,于是,我只好将疑问藏在心里,继续看着场上。

    这时候,阿茹娜已经走到东青面前,而歌曲也刚好唱完,她双眼明亮地注视着东青,然后缓缓地矮身下去,单膝跪地,将酒杯高高举起。这一次,换成了汉话,声音清脆而甜美,“我们科尔沁最好地马奶酒,只献给我们最崇敬地勇士和英雄,请大阿哥满饮此酒,以接受我们最真挚的诚意。”

    众人都看得出来,这位从草原来的格格看上东青了,于是,目光纷纷投向东青,想看看他如何表示。大概,这样美丽而年轻地女子,每个男人都会情不自禁吧。所以,这目光中少不了嫉妒和艳慕。

    东青的视线一直在阿茹娜的身上流连,眼睛里充满了温和的笑意。见她到了自己面前敬酒,他略显腼腆,不过却很友好得体地起身,弯腰,行了一个蒙古式的礼节。完成之后,方才彬彬有礼地地将酒杯接过,面向全场,目光炯炯,郑重其事地说道:“科尔沁是我大清最亲密的盟友,而蒙古也是我大清永远的朋友和支持者。各位远道而来,与我大清献上忠诚,交换友谊,不论是歌声还是美酒,都是最大的热忱;而你们的忠心,则是最贵重的礼物。无论是我大清龙兴之地的白山黑水,还是蒙古诸部放马游牧的大漠草原,都将会世世代代,百年千年,永远地联系在一起,永不离心,永不裂土!我现在就满饮此杯,由衷地感激诸位的友谊和诚挚,谢了!”

    说罢,他双手捧起酒杯,将满满一盅烈酒一饮而尽。而后,亮出杯底。

    气氛一下子热烈起来,在座的众人立即举起酒杯,纷纷喝干,连声附和,嚷嚷出夹杂着蒙古话的祝贺词令来,场面上的氛围又一次攀上了**。

    多尔衮也在热闹中举起酒杯,作出了应有的姿态。不过,我却注意到,他的表情似笑非笑,显然有着什么心事。

    喝过之后,他放下酒杯,抿着嘴唇,神色复杂地沉思起来。好一阵子过去,他才忽然问道:“对了,熙贞,我觉得你应该是很讨厌科尔沁的女人们的,可今天为什么又看上了吴克善的女儿?你不是很注重联姻方面的平衡之道吗,这样一来,我大清的宗室皇族们,又要和科尔沁的女人们牵扯不清了。”

    我侧脸瞧了瞧他,这个男人,怎么会如此多疑,难道,他还会觉得我推荐阿茹娜作为“候选人”,其中还会有什么猫腻吗?“没错,我是讨厌吴克善,不过他的女儿,还是很惹人喜欢的。毕竟哪里都有好人,哪里都有坏人,总不能良莠不分呢。至于科尔沁,毕竟这么多年来,一直是大清最为近亲的盟友,除了顺治元年的那一次之外,再没有什么叛逆的迹象,你在没有找到他们的把柄之前,不妨安抚安抚,毕竟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强。你若真有什么意见,那么等到中原彻底平定之后,再清算旧账不迟。再说平衡问题,也没有什么可疑虑的,咱们不是还有东和东海吗?只要他们不和科尔沁联姻,也就平衡了。”

    多尔衮垂下眼帘,默默地盘算了一阵子,再抬起眼来时,已经是拿定主意了。“嗯,好,你说得很有道理,那就按照你的意思办吧。这一次吴克善带女儿过来,也有求亲的意思,既然如此,我们不妨顺水推舟,问过东青的想法之后,再和吴克善说亲就是。”

    ……

    筵席散后,已经入夜了,东青离开大殿,在侍卫们的护卫下,朝他在行宫里的住所走去。在僻静处,他停下脚步,从袖子里摸出一件物事,借着月亮的清辉,仔细地打量打量——原来是一只湖蓝色的烟荷包,上面精心地绣出了落雪梅花的图案,每一个针脚都细细致致的,一看就知道绣这个荷包的女子花费了很大的心思。

    这烟荷包,还是先前阿茹娜借着给他敬酒献哈达的机会,趁旁人不注意,悄悄地塞给他的。临离开前,她还用饱含爱慕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东青捏着这个烟荷包看了一阵子,眼神幽深起来,就像此时的月影。一阵冰冷的晚风将树枝上的浮雪拂落下来,落在他的帽沿上,领口里,冰冰凉凉的。他这才将烟荷包重新塞回袖子里,朝他和几个弟妹共同居住的宫院里走去。

    进了院子,走过几间屋子,他的脚步在最后一间屋子前停住,站在台阶下,抬头看了看里面亮着的烛光,还有倒映在窗纸上,一道淡淡的剪影。他的嘴角,不知不觉地,浮起一丝温馨的笑意。

    很快,那个影子晃动起来,朝门口的方向移来。接着,门从里面打开了,一个端着烛灯的女子站在门口,她看起来娇小而妙曼,气质娴雅,如风中杨柳,水中弦月,虽算不得绝色,却有一种我见犹怜的柔弱温婉之美。见他归来,女子那双细长的眼睛里立即涌起了喜悦之色,“呀,大阿哥,您回来了!”(

第九节 成长的苦涩

    前的这个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七年前嫁来大清的,李明公主。她入宫之后,封了妃子,赐号为“淑”。不过由于年纪太小,多尔衮并不打算临幸她,再加上不通汉语,生活不便,于是就被安排到和东青东等年岁差不多的孩子们那边去住,一起读书。这些年下来,彼此极是熟稔。她年长东青四岁,性情温柔善良,对东青有姊姊一样的体贴照料,所以东青也很乐意和她在一起。

    “是呀,都三更半夜了,我不回来,还能到哪里去?”说着,东青摆了摆手,众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纷纷退去,到了院子外面,顺便关上了院门。周围立即清净下来,正如此时这样一个隆冬夜晚,静谧而又安详。

    “这么晚了,还没睡?我看东和东海他们的屋子都是黑灯瞎火的,肯定早就熄了吧。再以后有什么晚宴之类的,你就不要这样等着了,我指不定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他略带歉意地笑了笑,然后迈过了门槛。

    孝明那柔和的声调中,带着明显的关切,“不等你回来,我总是放心不下。毕竟这次来了很多蒙古王公,是个大场合,我怕你不胜酒力,应承不下来。要是醉得厉害了,恐怕会有什么失仪之处,只怕皇上看到了,又会不高兴。”

    东青满不在乎地说道:“你放心好了,我的酒量好得很呢,喝上几个来回都没什么问题。再说了。在皇阿玛面前,我自然要好好表现,怎么着也得给他在这么多人面前长长脸面不是?”

    说话间,孝明已经将东青迎进了屋子,一面帮他解下外氅,抖落抖落上面的浮雪,一面关切地问道:“看你脸色有点红,是不是喝多了?我早已准备好了解酒地蜂蜜子茶。你在这里等着。我这就去给你拿。”

    东青脱了靴子。随手扔在一边,慵懒地上了炕,胡乱找了个靠垫躺了下来,懒洋洋地说道:“你别说,本来还没觉得怎么着。不过出门之后吹了吹风,就觉得酒劲儿上头了,脑子里面晕乎乎的。胃里头一直犯恶心,挺难受的……”说到这里,忍不住打了个酒嗝。

    “还说没醉,你看看,这会儿外人都下去了,就现原形了吧。”说着,孝明就转身出去了,没多久。端来慢慢一大碗解酒汤。送到东青跟前,却见他已经闭上眼睛,似乎睡着了。温热的呼吸之间。带着浓烈的酒味,令孝明不知不觉地微微皱了皱眉头,轻轻地叹了口气。

    不过,怎么也不能让他就这样睡着了,于是,她拍了拍东青的脸颊,呼唤道:“大阿哥,先别急着睡,把汤喝过了再说,要不然明天肯定头痛难受。”

    叫了好一阵子,他这才醒来,费劲儿地睁了睁眼睛,努力地挤出笑容来,“唉,刚才还好好的,谁知道这么一会儿功夫就睡着了,这酒的后劲儿还真是厉害,以后再也不喝这么多了。”

    喝醉酒地人身子特别沉,孝明费了好大力气,才将东青搀扶着坐了起来,摸摸头脸,滚烫滚烫地,跟了烧一样。禁不住地,她有些心疼,“既然不能喝,就不要喝那么多呀,跟皇上说一声,他也不会为难你地,毕竟你是他的儿子呀!”

    东青迷离着眼睛,使劲儿揉了揉,又用拳头敲打敲打晕乎乎的脑袋,这才略略感觉好了些:“你错了,正因为我是皇阿玛儿子,所以才要努力表现,才要让皇阿玛有面子。再说了,我是大清国尊贵的皇子,怎能在那些外藩面前示弱,连点马奶酒都喝不下?”

    “好了好了,是我错了还不行,赶快把这碗汤喝了吧,喝了很快就没这么难受了。”孝明是个极温顺的女子,她知道在男人面前,女人不可以顶嘴反驳,所以并不争执。用调羹在碗里搅了几下,试试温度正好,于是一勺一勺地往他嘴里喂。

    东青尽管酒意正浓,不过思维还算清明,于是努力坐直身子,伸手将碗接过,“别,不用你伺候我,我自己喝了就是。”说着,端起碗来,咕咚咕咚地将一满碗解酒汤全部喝下。之后,他放下碗来,又复躺下。

    孝明起身收拾走汤碗,打来一盆冷水,浸湿了巾帕,想要给他擦拭擦拭滚热的额头。不想,却见他紧紧地皱着眉头,不安分地翻来覆去,最后,又猛地坐了起来。孝明刚想问问这是怎么了,却已然来不及了,他已经抑制不住地呕吐出来,捂着胃部,吐了个天翻地覆。

    好一阵子,总算吐得差不多了,周围一片狼藉。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酒味和酸味,不但他自己地衣裳,连来不及躲闪的孝明身上也被溅上许多。孝明手忙脚乱地给他清洗擦拭了一番,又帮他脱下弄污了的几件衣服,伺候他漱了口,看着他重新睡下,这才收拾干净周围的污物,拿着脏衣服到外面去了。

    然而,在把这些衣服抖落开,准备清洗干净的时候,她意外地看到里面掉出一件物事。于是她捡拾起来,在烛光下细细地看了看,原来是一个竹工精致的烟荷包。她还从来没有见东青有这么一件东西,再说他也从不抽烟,按理说也不会有。莫非,是今天出去一天,哪个姑娘送给他的?

    奇怪的是,她自己也搞不清楚究竟是为什么,当她想到这里时,心里面渐渐地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地感觉,酸溜溜地,很是不悦,却搞不懂,为什么会这样。她忽然意识到,这个从小和自己一起长大的男孩,现在已经渐渐地有男人的气势和样子了,个头越来越高,身体越来越强壮,眉宇间越来越有类似于他父亲那样地英气,连说话时候地声音都和小时候不一样了。并且。已经开始吸引女人的关注了,就如,眼下她手中的这个烟荷包。

    烛光下,孝明捏着烟荷包,愣神了好一阵子,这才微微地叹了口气,继续忙活手底下的事情。洗好衣服晾起来之后,她蹑手蹑脚地走回卧房。只见东青又翻了个身。显然睡得很不安稳。过了一阵子,竟又含含糊糊地说起梦话来了。她很诧异,侧耳细细地听了听,也没有听清他究竟呢喃出什么样的内容来。于是,她走到炕前,摸了摸他的额头,想看看是不是好些了。她好回自己的屋子去歇息。毕竟,两人都不是小孩子了,男女之防,还是要有所忌惮的。

    没想到,她地手刚刚放在东青地额头上

    乎乎地东青就轻轻地呻吟了一声,伸手拉住她。她想把手缩回来;不料东青不但不松手。反而蜷缩着身子。枕在了她的膝头。同时,紧紧地依偎着,怎么也不肯让她挣扎。她无可奈何。只好停止了离去的想法,就任他这样枕着。

    长夜漫漫,摇曳着的烛光就像一古老而美好的长诗,在诉说着动听的故事。周围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不闻。这样地环境,很适合午夜难眠的人默默地想着心思,咀嚼着过往的回忆。

    东青的手一直紧紧地握着她的手,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他踏实地入梦一样。她低头静静地凝视着,尽管光线很暗,却依然能模糊地看到他的手腕上有一道一寸多长的疤痕,她伸出另外一只手,轻轻地摩挲着那道疤痕,痒痒的。

    她初见到东青地时候,还以为他是个热情开朗地孩子,可是在一起生活学习时间久了,她才渐渐觉,他其实是一个表面热情,内心孤傲,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人。他表面上对谁都信任,实际上对谁都有所保留;他很喜欢思考,也很热衷于学习各种知识。他教会了她说汉语,写汉字,读汉人的书籍;每次见到她时,他地脸上都会流露出自然而然的微笑来。她知道,他只有对她,是完全真诚的,毫无保留和心机算计的。他是她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唯一一个不陌生的人,尽管他比她小了几岁,却总喜欢表露出对她的爱护和保护的姿态来,好像为了证明自己迟早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一样。他喜欢在闲暇的时候来和她玩耍,她也很喜欢听他说话时的声音,看他说话时的样子。

    他那时候虽然读书很好,但是骑马射箭,还有马上步下的武艺都很差。他为此很是介意,很是恼恨,也为此格外地努力,格外地刻苦。为此,他每天都以单薄瘦小的身子去和高他几头的侍卫去练习格斗之术,每天都要瞄准靶子射上几百次才肯收工,被他炼坏了的沙袋之类更是难以计数。而他手腕上这道疤痕,则是十岁那年,一次练习刀法的过程中一个躲闪不及,被对方的刀锋不慎划破的。那次伤得不轻,皮开肉绽,流了很多血,差点伤到了筋骨。她当时吓得够呛,急忙找人替他缝合了伤口,他却严令周围所有人不准把这个事情泄露出去,被他的父皇和母后知道。她问他为什么必须要陪他练武的侍卫们必须用真刀真枪,他年纪还小,这样有多么危险。可他却回答,只有危险,才能时刻地提醒着他,要打起一万分的精神来与之对抗,才不会松懈,不会侥幸。他说,在真正的战场上,哪怕是一点点的松懈和侥幸,都会付出血的代价,甚至是万劫不复……

    她问,你何必吃这么多苦头,你可是大清国尊贵的皇子,等你长大了,说不定江山已经平定了,练习这些能派得上用场吗?

    可他却回答说,他阿玛是他从小最为崇拜仰慕的人,是大清最聪明睿智的统帅,也是他们满洲难得的大英雄,他将来要做这样的人。至于武艺能不能派上用场,现在说不准,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想要得到他阿玛的欣赏和器重。

    可她却渐渐现,皇帝似乎并不怎么喜欢这个大儿子。她清楚地记得,靖和五年,二阿哥刚刚回皇宫时的情景。当时皇后为了给他一个惊喜,特意让豫亲王提前一天将二阿哥送进宫来。当听到二阿哥在院子里面用稚嫩的童音喊着“阿玛”的时候,平时一贯冷峻高傲得让人无不畏惧的皇帝竟然连鞋子都顾不得穿,在两月份的寒冷天气里,就光着脚跑去门外。他不顾众人惊诧的眼光,一把抱起二阿哥,转了好几转,抱了又抱,亲了又亲,激动得连声音都颤抖了,接连重复着:“乖儿子,真是想死阿玛了!”……二阿哥可以在众人面前肆意地在他面前撒娇,黏在他身上像块麦芽糖,谁劝都不肯下来;可以抓着他的袍子爬上他的膝头,将口水和鼻涕抹蹭得他满身都是,他却笑得比谁都开心;甚至,二阿哥可以拿他当大马骑,驱赶着他一圈一圈地爬,任由二阿哥穿着开裆裤的小**直接坐到他脸上……

    她曾经见过东青在看着这样场景时候,那沉默的眼神和孤寂的表情。她问过东青,小时候,是不是也能得到这样的宠爱。东青的回答则是“也许吧,不过那时候年纪太小,记不清楚了……”

    二阿哥打小就很喜欢缠着东青玩耍。她看不出东青有任何反感和厌烦,以及对弟弟的妒嫉。他一直颇为努力地陪弟弟玩耍,想尽办法讨弟弟开心。没想到的是,在二阿哥五岁的那一年夏天,他对御花园里新建的假山很感兴趣,于是央求着东青带他去玩。不料在玩耍的过程中,东青一时疏忽,没有看管好,让二阿哥被石头绊倒,摔了一跤,跌破了脑袋。当时众人都吓得面无人色,不知所措。闻讯赶来的皇帝居然比太医还先到。抱着头破血流,哇哇大哭的二阿哥,他望向东青的眼神里燃烧着怒火,充满了厌恶,好像跪在面前的根本就不是他的儿子一样。后来,东青独自在凹凸不平的假山石上跪了一个下午,才被允许回去。第二天,走路都是一瘸一拐的……

    她始终不能明白,究竟东青哪里不好,竟一点也不得皇帝的喜爱?他有着俊秀的,颇似他父亲的外表,有着聪明智慧的头脑,有着坚韧顽强的品格,有着良好的学识和武艺,以及脱于同龄人的成熟思想。如此优秀的少年,真是未来储君的最佳人选,可是他都到十五岁了,皇帝却没有流露半点这方面的意思。这究竟是为什么?然而这些事情,她不能问,也不敢问。只能在偶然的时候,注意到皇后对东青那爱怜的,欣慰的目光。她才知道,原来这个世上真正关怀他的,爱护他的,也只有他的母亲了。

    她的思绪正在飘忽着,膝头上熟睡着的东青又不安地翻了个身,紧紧地抓住她的衣襟,好像生怕她会悄悄溜走一样。不久,又断断续续地说起了梦话,这一次,她总算隐约听清了。

    “……额娘,额娘,您不要生气,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害您的,真的不是啊……我没想到会这样,没想到……”

第十节 最遥远的距离

    明听清这些梦呓之后,着实吃了一惊,心中禁不住疑了噩梦?见东青仍然没有办法睡得安稳,她犹豫了一阵子,终于咬着牙齿,硬着头皮,在他身边躺了下来。同时,伸手将他揽入自己的怀中,紧紧地拥着他。

    东青似乎有所觉察,不过却连眼睛都没有睁开一下,只是轻轻地呻吟了几声,然后慵懒地挪动着身体,蜷缩进她的怀抱里,将头埋在她的臂弯中,找了一个颇为舒服的姿势躺好。就像在冷雨夜中颠沛流离的小猫,好不容易找到温暖的小窝可以休憩,舔一舔伤口一样。

    孝明很是尴尬,因为她低头看看时,只见东青刚好将脸贴在她胸前的柔软所在,一呼一吸之间,炙热的气息透过她薄薄的亵衣,撩拨着她的肌肤,令她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异感觉。那种感觉形容不出,有些酥酥的,麻麻的,痒痒的。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着,这种感觉渐渐变化成了一种令人呼吸难以平稳的,敏感不已的悸动。她的双颊已经开始烫了,在昏暗的烛光下,她脸上渐渐地浮起了的两朵淡淡的红霞。

    她今年已经十九岁了,虽然没有接触过男女之事,不过若说一点知觉也没有,那是不可能的。在她原来的视界里,总认为东青是个孩子,也总是把冬青当成弟弟一样地照料着,或者一起玩耍和学习。可最近一年来,她渐渐觉得他已经不像一个孩子了。他的言谈举止,甚至是眉宇之间地气度,也俨然有了男子汉的样子。而像现在这样近距离接触之下,她越觉得有一种属于成熟的男人的气息,在悄然地散着,这种气息很奇特,也很诱惑,令她不自觉地。想要深深地呼吸着。感受着。甚至,有些沉醉,有些神迷……

    她忽然意识到这样下去,不是好事情。异性的吸引力,有时候就像张满了尖锐硬刺的玫瑰花,看起来娇艳绚丽,闻起来清甜迷人。但要是不懂得该如何正确采摘的人,往往会在冒失冲动之后,捧着被刺出血的手指,清楚地体会那刺痛地滋味。出于男女授受不亲地心理,她狠了狠心,松开手臂,拽过一只枕头给他垫在下面,然后翻身坐起。准备离去。

    不料。她刚刚掀开帘子,脚步还没有踏离卧房,就听到背后传来沉闷地重物落地声。“扑通”。她意识到不好,于是赶忙转身察看,果然,东青居然在睡梦中昏昏沉沉地翻到地上,眼下正躺在冰冷的地砖上,却仍然闭着眼睛继续呼呼大睡,好像根本不知道疼痛一样。

    “大阿哥,大阿哥!”她拍打着东青的脸颊,想要把他唤醒,不过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济于事。无奈之下,她只好捏住他的鼻子,这一招总算有效了,不一会儿,他就因为窒息而躁动起来,接着,惺忪着睁开眼睛,用迷离而茫然地眼神看了她一眼,似乎在疑惑她什么要把自己从甜蜜的梦境中唤醒。

    “您掉到地上了,这样会冻坏的,赶快回炕上睡吧。”说着,孝明伸手过来,搀扶着他,想要把他弄回炕上。他的身子显得特别地沉重,手脚也不听使唤,费了好大力气,才在他地努力配合下,两人重新狼狈地翻回炕上。

    这一次,东青索性将胳膊和腿都搭在她身上,缠得紧紧的,根本没有放她离开的意思,无论孝明怎么挣扎推搡,他都不理不睬,只将她搂得更紧,很快又呼呼大睡了……

    在这一番折腾之后,总算是踏踏实实地睡到了天明。当清晨的阳光透过窗纸照耀进来的时候,一夜未眠,正在打瞌睡的孝明觉他终于有了动静,接着,搭在她身上的手臂终于拿下去了。她如蒙大赦一般地,松了口气,赶忙坐起来,舒活舒活早已麻木的肢体。这时候,东青皱了皱眉头,从鼻子里“唔”了一声,“水,水,好渴,快拿水来……”

    孝明赶忙答应着,下了炕,端了一碗昨晚已经调和好地蜂蜜水来。再次踏入卧房地时候,却见东青已经坐起来了,正睁大着眼睛,用一种很奇怪的目光朝自己看。见自己注意到他的目光之后,又像害怕似地逃避着,极不自然地回过脸去。

    她也想起了昨晚地那几番折腾,不知不觉间,脸又开始烫了,急忙低下头,将水奉上前去,用微弱如蚊鸣的声音,说道:“大阿哥,水来了。”

    “嗯。”东青应了一声,接过碗去,却并不敢看她,双手捧着碗,咕咚咕咚地大口喝着,却不知道是不是慌神,喝到一半时居然呛到了,禁不住地咳嗽起来。“咳咳咳……”

    碗里的水在震荡之下,泼洒在被褥上,孝明急忙接过碗来,来不及擦拭,就跪在炕头忙不迭地帮他拍抚着后背。好一阵子,总算是稍稍平歇下来。他用颇为感激的眼神看了看她,“不好意思,刚才实在太渴了,一不留神就喝急了,所以才呛到……对了,昨晚……”说到这里时,他那白皙的脸上,居然也开始红了,眼睛里光芒闪烁,好不容易说了一半,就语塞了。

    孝明也想起昨天晚上那些颇为尴尬的举动,本来想着东青也许喝得太多,所以不会记得什么,自己也好免得难堪。现在见他明显还能记起那些事情,于是更加羞赧,低下头去,紧张得手都微微抖了,似乎都能听到自己怦然的心跳声。

    东青努力让自己的心境平和下来,这才将话说连贯了,“昨晚我实在喝得太多了,一路硬撑着才走回来的,原想着忍一忍就过去了,没想到还是吐了。是不是,是不是把你的衣裳也给弄脏了?还害得你一晚上为了照料我伺候我没有睡好,真是过意不去……其实。这些都是奴才们的活计,你也是个主子,何必要亲自动手?”

    孝明见东青并不提有关搂抱地难堪细节,也就略略镇定了些,却仍然掩饰不住少女的羞涩,她低声答道:“您不必在意这个,反正也不过是举手之劳,我能做的。做做也无妨。”

    东青腼腆地笑了笑。顺便抻了抻衣衫上的皱褶。“这个不提也罢,以后不要再这样就是了。不过,我昨晚又吐又撒酒疯的,样子肯定难看得紧,你不嫌弃我,还肯一直陪伴着我,就足够令我感激的了。”

    “没什么。”她的视线转移到一旁,却刚好看到炕桌上,一只烟荷包平躺在那里,那还是昨晚从东青的衣服口袋里面掉出来地。禁不住地,她有些惆怅

    ,眼睛里盈盈朦朦地,好似笼罩了一层淡淡地晨雾,料您一天是一天了。毕竟您也渐渐长大了。今年已经十五岁了,快要成大人了。我想,也许要不了今年。皇上和娘娘就会给您订亲事,您也快到成亲分府地时候了。咱们,还能在一起的时间也不多了。”

    东青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也看到了那只烟荷包,立即一怔,不过,却手脚麻利地拉开抽屉,迅地将烟荷包丢了进去,关上。“呵,你想得太多了些,应该没那么快吧。至于这个,是昨晚参加宴会的一个蒙古格格送的,我又不喜欢她,却又碍于面子不能当场拒绝,只好收下了。你放心好了,我对她没有什么想法的。”

    孝明见他如此急切地“欲盖弥彰”,不觉好笑,“这有什么不好承认的,有格格喜欢您,送您礼物,说明您很优秀,很出色,所以才得姑娘们地欢喜。这不是什么忌讳的事情,应该高兴才是。我,我也正为您高兴着呢。”

    听了这话,东青沉默了一阵子,他那微微皱着眉头,抿着嘴唇,面色凝重的样子,像极了他的父亲。孝明觉得眼前的这个影像,几乎可以与那个令她充满陌生和畏惧的人联系起来,重叠起来。为什么,外形和神韵都颇有几分相似的父子俩,所带给她的感觉,却是截然不同地呢?她也忍不住疑惑了。

    “不,我宁愿那些姑娘们对我没有兴趣,看不上我……”说到这里,他地拳头忽然捏紧了,在桌案上猛然敲击一下,“我不想成亲,不想离开皇宫!”

    “为什么?”孝明一时之间想不明白他为何如此态度,于是疑问道,“您小时候不是经常说,希望自己能够快点长大,当一个男子汉大丈夫。若是不成亲,不开府,那不还是个没有**的孩子?您总不能一直在皇宫里住下去吧?”

    东青又是一阵踌躇,而后,叹息道:“正是如此,所以我才烦恼着呢。有时候,很希望自己赶快长大;可是一想到长大之后要成亲,要离开皇宫,不能和你继续在一起了,就不希望这么快长大了……唉,真是左右为难哪。”

    孝明觉得有些好笑,看着他似乎很有大人的样子了,不过一些偶然时候地思维,还是和这个年纪的孩子有些相似的。于是宽慰道:“大阿哥这不是故意说些孩子话吗?您将来是要当王爷,甚至是储君的,怎么能和我一直呆在一起呢?我又不是……”她刚要说到自己又不是他的女人时,突然之间,心头涌起一股强烈的遗憾和不平,于是忍不住气息凝滞了,没有办法继续说下去。

    他的目光,突然灼灼起来,像是大漠里火热的日头,又像是草原上燃烧着的篝火,直直地盯着她,很霸道,很执著。令她心慌意乱,不知所措,急忙扭头过去,回避这他这咄咄逼人的目光。

    周围一片寂静,几乎连根针落地都能听到。孝明感觉自己渐渐地呼吸困难,几乎要窒息了。尽管室内温度恰好,她却感觉到心头的燥热一直蔓延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渐渐地,手心里都开始潮湿出汗了。

    过了一阵子,东青忽然起身下地,穿上靴子,走到窗下,在一个紫檀木的器皿架前停住脚步。那个架子上放置了一个高约两尺的彩绘花瓶,质地光洁,色泽匀润,上面的每一处绘画每一处字迹都是极飘逸优美的,这是一件上等的唐代官窑。他的视线在这件瓷器上停留了许久,方才恨恨地抛下一句:“只恨……我没能早生几年!”说罢,转身而去。

    孝明讶异地望着东青,直到他的身影匆匆地消失在门外。紧接着,是房门开启和关闭的声音。被他掀起又放下的湖绸门帘晃悠了一阵,终于彻底平静下来。她呆愣了一阵,这才下地,走到那件瓷器前,好奇地看了看上面的题字,轻轻地读出声来: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我离君天涯,君隔我海角。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化蝶去寻花,夜夜栖芳草……”

    再看那瓶上的图画,是几丛艳红的杜鹃花在热烈绽放,美得好似一片片绚丽的落霞。而一大一小两只蝴蝶,正扇动着斑斓的翅膀,在花丛间翩翩飞舞,似乎在彼此相吸,彼此相嬉,亲密得舍不得分开,舍不得飞远。

    她突然觉,尽管她和他平日里都呆在一处,甚至是朝夕相处的,甚至像昨晚那样……然而,在她与他之间,却一直横亘着一条永远也无法逾越的鸿沟。这道鸿沟虽然看不见摸不着,却有如雷池一般,充满着巨大的危险,令他们数度在边缘徘徊,也不敢逾越半步。因为,那样的后果,将会是粉身碎骨,将会是万劫不复。

    有一个道理,虽然她没有意识到,但却是实实在在地存在着的——这个世上最遥远的距离。并不是天涯海角,而是世俗伦理的羁绊和枷锁;并不是站在对面,却无法心意相通,而是彼此心有灵犀,却永远不敢说出口。

    ……

    正午的阳光,明媚而温暖。我坐在亭子里,看着东青在雪地上舞剑。他今天一身窄袖束腰的黑色箭衣,显得身材挺拔而匀称。他虽然年纪不大,不过个子长得很快,已经比我高出几分了,远远看上去,和我当年在汉江畔的雪地里,初次邂逅他的父亲时,有那么几分神似。

    看着他娴熟而优美的剑法,我颇为欣慰地弯起了嘴角,浅浅地笑着。禁不住地,有些感慨,真是时光如水,岁月如梭。我那次初遇他的父亲时的情景,还恍如昨日,可扳指算来,竟已过去了十六个年头。十六年,足足是一代人的间隔。它让我从一个芳心暗许的纯真少女变成了三个孩子的母亲,让多尔衮从一个神采飞扬的青年变成了一个锋芒内敛的中年人。我们渐渐成熟,老去;而我们的孩子却在一天天长大,**。看到现在这个令我骄傲的儿子,那种感慨岁月无情的惆怅,已经完全被喜悦和满足所取代了。我觉得周围的一切都是那般的美好、温暖,就连周围寒冷的西风,彻骨的冰雪,也跟着有了活力,跟着有了令人欢悦的生命力。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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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国倾城之摄政王福晋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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