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节 两个说客
看代善年事已高,不过身体还很健朗,他一眼认出这的身份时,先是大惊,然后迅跪地叩,“微臣不知圣母皇太后驾到,有失远迎,还望圣母皇太后降罪!”
大玉儿微笑着伸出手,将代善扶了起来,和颜悦色道:“哪里哪里,深夜贸然到访,倒是打扰了礼亲王的休憩,倒是我应该请礼亲王不要见怪才是。”“我”为自称。
代善忙不迭地道谢起身,然后回头朝那些同样跪了一地的侍女们不耐烦挥了挥手,这些女人们都悄无声息地退去了,屋子里只剩下他和太后两个人。
大玉儿在主座上仪态端庄地坐了下来,然后向代善微微颔,代善这才在客座上落座,然而心中着实琢磨不透,这圣母皇太后怎么白天不来,偏偏要捡晚上宫门快要下钥的时候才来呢?“圣母皇太后屈尊降贵,驾临蔽舍,微臣实在惶恐之至。”
“礼亲王不必如此客套,虽然你我地位有别,然而若论亲戚算起,我毕竟也只是您的弟媳,再说咱大清哪有一个无论声望还是辈分资历都比您高的呢?就算是摄政王见了您,不也得……”说到这里时,大玉儿故意停顿住了,这弦外之音,代善不可能听不出来。
然而代善虽然心里明白,表面上却在装傻,姜是老的辣,这句话来形容他再贴切不过。他不动声色地回答道:“太后言重了。微臣已经年迈老朽,哪里及得上上摄政王风华正茂,锐意进取呢?为了免得摄政王见了微臣还要尴尬,所以微臣也就顺水推舟,自己给自己一个台阶下了。如今这赋闲在家,也别有一番乐趣,再无朝野之事烦忧,再无争斗之事劳心。真是悠闲自在。”
大玉儿知道代善正在和她打太极拳。想要试探她地底细和意图。于是她也不急,就来了个循序渐进,“明日就是礼亲王的六十整寿,想必定然是宾客盈门,热闹非凡哪!想想这时间过得可真快哪,天命十年时我嫁给太宗皇帝,第二日的敬茶认亲时。看到当时的大贝勒也正是年富力强,英雄伟岸,如今算算,都过去快二十年了,真叫人不得不感慨岁月无情啊!”
代善被她这么一说,也禁不住感慨万千,花白的胡须微微颤了颤,几乎动容。不过。他虽然是个争夺汗位的失败者。然而毕竟眼下还可以平安终老,安度晚年,如果他在太祖皇帝驾崩之时按照原本的遗诏。辅佐多尔衮登上汗位,自己当摄政贝勒的话,那么他现在还能平平安安地坐在这里吗?恐怕早已经连骨头都烂光了,或者像舒尔哈齐和阿敏一样,在暗无天日地囚笼中木然地等死。他早在当年,就已经看出多尔衮这个孩子绝非寻常庸碌之人,其城府阴沉和野心之大,在这两三辈地族人中都是极其少见地。如果他真的辅佐这样的人登上宝座,等到多尔衮成年亲政之后,那么他必将是鸟尽弓藏的下场。
“唉,那些都是多少年前的旧事了,如今长江后浪推前浪,微臣这样的老朽也该回家歇息着了,免得不中用不说,还挡了年轻人的路。”尽管心中很多感慨,然而代善却只字未提。
大玉儿像是仍然沉浸在回忆中:“记得崇德四年时,王爷陪同太宗皇帝前往叶赫山狩猎,因为马失前蹄,所以摔伤了脚。太宗皇帝见了大惊,赶忙下马来亲自替王爷敷金创药,当时连眼泪都下来了,说:‘二哥,你年纪高了不方便骑马,就直接同朕讲一声好了,又何必强撑着前来侍驾呢?你这样子叫朕如何安心?’然后立即下令停止狩猎,换了马车护送王爷回去,一路上小心缓行,一天才走二十里路,生怕颠簸而让王爷地足伤严重……现在想想,你们虽是君臣,却仍然兄弟情厚啊!”
这话听在代善耳朵里面,他却忽然有一种想骂娘的冲动,谁还看不出来皇太极这是惺惺作态,故意演戏给群臣们看的?别看皇太极平日里脾气暴躁,不过那虚伪做戏的功夫可谓是炉火纯青,眼泪比[三国]里的刘备还要多,说来就来:莽古尔泰死了,他哭;德格类死了,他哭;萨哈死了,他哭;海兰珠死了,他哭……连自己不小心摔伤了脚,他皇太极都好一顿抹眼泪。代善当时都不禁怀疑,这么多眼泪究竟是怎么来的?看来这皇太极还真是个当皇帝的料子啊!
然而他表面上却不敢有丝毫的表露,只得连连点头,附和着:“是啊,太宗皇帝对微臣可谓是关怀备至,恩深义重啊!只可惜微臣年迈体衰,终太宗皇帝驾崩,也未能报答其恩之万一,每次想到这里,微臣都深感愧疚哪!”
大玉儿等地就是这句话,看到代善终于识时务地上了道儿,她紧跟着趁热打铁道,“王爷对太宗皇帝地忠心,我一直记在心里,当初崇政殿里的皇位之争,倘若不是王爷一心忠于先皇,力持要立先皇之子的话,九阿哥如何能坐上皇位?相信王爷眼下虽然告老休养,却依然对皇上一片忠心,断然不会看着任何狼子野心之辈觊觎皇位地。”
代善的眼皮猛然一跳,终于明白大玉儿来找他究竟是为了何事了,原来是让他这把老骨头继续为皇帝保航护驾,然而说法却很冠冕堂皇,没有给他留丝毫缓和的余地。于是他也只能顺着大玉儿的话,回答道:“太后可以放心,微臣年纪虽老,却仍然对皇帝忠心耿耿,不敢有丝毫怠慢之心。”然而却并没有提到自己会不会出面去阻止多尔衮篡位图谋的问题。
大玉儿点了点头,欣慰地说道:“我就知道。王爷是咱大清对皇帝最忠心耿耿地臣子了,王爷虽然身不在朝廷,心却依旧为国家大事忧劳,皇上年纪幼小,自己没有半分权柄,我这个身为太后的,也被一条‘不得干政’的戒律弄得不得过问朝政,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多尔衮利用手中权力。在朝中大肆安插异己。在军中大力培植亲信。这不。都进了燕京三个月了,连半点要接我们娘俩去的意思都没有。听说,在他的暗示下,那些个亲信们已经开始紧锣密鼓地筹备,准备上劝进表,支持他篡夺皇位啦!”
接着,大玉儿绘声绘色地将那些半真半假的传闻和由探子汇报来的消息。详详细细地对代善讲述了一遍,最后,禁不住连眼泪都流出来了。她一面用帕子擦拭着眼角,一面神情哀戚道:“现如今,他多尔衮都欺负到我们孤儿寡母头上来了,如果再没有人站出来制止多尔古这种野心,或者勤王护驾的话,那么多尔衮
日就将篡位。到时候。皇上可就性命难保啦!”
她知道。她和儿子地死活,代善并不关心,更何况皇太极不但没有半点恩泽于代善。反而再三打击代善地势力,如果代善不是韬光养晦,缩头做人地话,早就和阿敏等人一个下场了,他恨皇太极还来不及,如何能感念皇太极的恩德从而帮助她们母子呢?代善关心的只不过是他是否能够富贵终老,还有他的身后名声,或者是子孙后代的功名利禄。要想打动一个人的心,必须要先触及他的根本性利益,只有让他觉利害所在,才能悚然动容。
“王爷是眼下大清最为德高望重之人,倘若坐视不理,任由多尔衮篡国谋位,横行朝野,那么日后不论是史书,还是天下人悠悠之口,该如何评说呢?待王爷百年之后,到了地下该如何面见太祖太宗两位皇帝?倘若多尔衮果然篡夺了皇位,就必然会大肆清除异己,这样一来定然会弄得朝野上下血雨腥风,而忠于先皇之臣也必然不甘心引颈就戮,肯定会奋起反抗。若如此,太祖太宗,还有王爷众兄弟子侄们栉风沐雨,历尽艰辛打下来江山,可就四分五裂啦!”
一连串问句之后,大玉儿又适当地缓和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道:“多尔衮早年在吏部时,就经常给王爷罗织各类罪名,甚至栽赃诬陷,屡次欲置王爷于死地,若不是太宗皇帝极力回护,如何能只一些轻微地处置?可见多尔衮一直对当年大妃殉葬的旧事耿耿于怀,伺机打击报复。他这个人城府阴沉,容易记仇,现在是还没有当上皇帝,所以还不敢轻易对王爷下手,一旦他有朝得志,如何能不一雪当年之恨?别忘了,肃亲王就算是争位失败,也并无罪过,如何能因为几句抱怨的话就被他逼迫到活不下去的地步呢?这些前车之鉴,王爷定然不会忽略。”
这最后一句话倒是打动了代善的心思,禁不住陷入了沉思之中:没错,豪格的下场的确惨了点,当年自己和皇太极同样争夺汗位,虽然他最终落败,但皇太极毕竟也没有取了他的性命,终皇太极在世,他仍然是个手握两旗地和硕亲王。可如今,多尔衮不但拉拢了岳托、硕托和阿达礼,还利用偷梁换柱地方式将原本属于自己家族的镶红旗弄到了阿济格的名下,现在他成了一个地地道道地光杆将军,手上除了几百名家丁护院外,就再也没有任何兵权了。
看着沉默不语的代善,大玉儿知道火候差不多了,心中得意地暗笑:果不其然,这老头子,还是挺在意他曾经的权势啊!如今我就给他来个对症下药,保证他乖乖上套!
代善尽管心念已动,却仍然要讨价还价,于是他故意作难道:“太后的分析固然不错,可是微臣不比肃亲王,他是言语张狂,又手握兵权,对多尔衮构成了极大的威胁,所以才会遭来杀人之祸的。而微臣已经到了垂暮之年,什么兵权官职都没有,只不过是一个在家等死的老翁而已,多尔衮总不至于还不肯罢手吧?”
大玉儿摇了摇头,不以为然道:“虽然岳托、硕托两位贝勒,还有颖郡王都被多尔衮拉了去,不过王爷不是还有瓦克达和满达海、勒克德浑等几位很有出息的儿孙吗?如若坐任多尔衮继续蚕食,那么迟早有一日他们也会投靠在多尔衮的麾下,到时候王爷岂不是彻底地做了孤家寡人,到临了了连个床前孝子都没有,岂不是一辈子最大的悲哀?可见,多尔的报复方式是极为残忍的,他为了名声,是绝对不会直接对王爷下手的,他就是故意将王爷供起来,好好恭敬着,同时却在一个个地将王爷身边的儿孙们全部拉走,让王爷晚景凄凉,这就是他最险恶的用心!”
代善终于悚然动容。无论是十八年前,他和皇太极一道宣布大妃殉葬时,多尔衮那冷静到了诡异地步的眼神;还是前年的崇政殿内,多尔和他对坐着商拟大行皇帝谥号时那看似不经意的悠然一瞥,都令他心惊肉跳,忌惮不已。人岁数越大就越是贪生怕死,当年那个纵横沙场、所向披靡的“洪英巴图鲁”的英气,早已经在老代善的身上荡然无存了。说实话,他确实很享受眼下儿孙满堂,美妾环绕的舒坦日子,如果多尔最终会将他这些晚年时的幸福无情地剥夺干净的话,那么对他来说无疑是生不如死。不行,他绝对不能过这样的日子!
于是,他终于给了大玉儿一个明确的保证,“太后放心,只要微臣还有一口气在,就绝对不会任由多尔衮的篡位阴谋得逞!”然后犹豫着问道,“那么,太后打算如何下一步行事?微臣该如何向皇上效忠?”
大玉儿的脸上露出了不易令人觉察的微笑,她心中终于吁了一口气,看来,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果然起了作用,只要代善这一关过了,那么接下来的胜利无疑就是水到渠成的了。尽管此时已经入夜,窗外夜幕低垂,然而在她眼前,似乎曙光都已经隐隐出现了。
按捺着心中的喜悦,她作出了一脸感激状,立即敛起袍襟,作势要给代善下拜,“王爷能深明大义,一心为皇上,为大清的未来着想,我实在是感激不尽,请王爷受我一拜……”
代善吓了一跳,连忙将大玉儿扶住,一脸惶恐地辞谢着:“微臣何德何能,胆敢当太后之礼?太后若是有所驱使,就尽快开口吧!微臣甘效犬马之劳!”
“好吧,其实这件事我和母后皇太后已经谋划好了,并不需要王爷动一刀一枪,也不需要王爷出面说一句话,只要王爷到时候一句话不说,什么举动也不做,就大功得成了。”
代善心想还有这么容易的事儿?于是作出一脸恭敬的模样来洗耳恭听,“微臣愚钝,还请太后点明。”
“呃……是这样的……”大玉儿详详细细地将白天商量好的计划对代善讲述了个一清二楚,只不过,她故意略去了已经召蒙古大军到来的事实,因为她知道,代善恐怕不会容忍他们满人的事情要蒙古人来搀和的。
“嗯,此计可行。”代善听完之后,也觉得这种方法确实不错。谁知道刚刚点了个头,还没等继续说下去,外面就传来了通禀声:“禀王爷,摄政王福晋前来拜访,已经到院门外了。”
“什么,她来了?!”代善和大玉儿顿时面面相觑、目瞪口呆,无论如何也不能立即反应过来。
第五十七节 隔墙有耳
人面面相觑了好一阵,方才反应过来,代善愕然地问“难道太后也不知道摄政王福晋已经回盛京的消息?”
大玉儿也觉得这个消息实在太匪夷所思了,怎么李熙贞回来,居然一点动静也没有?她派出去了那么多细作,几乎布置成了个天罗地网,怎么就没有一个回来禀报的呢?莫非李熙贞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看来她是悄悄潜回盛京的,否则我不可能不知道。”
大玉儿皱着眉头,脑子里飞地运转着:李熙贞这次回来究竟是什么时候?她是一个人回来的还是带了军队回来的?如果要是带了军队又怎么可能一点声息也没有?但是如果李熙贞这次回来的目的不是冲着自己来的,又怎么可能直接登门拜访代善?难不成自己的一系列隐秘图谋根本就已经悉数落入了李熙贞的掌控和预料之中?……一连串的疑问都无法解答,她的心头顿时涌起一种不妙的预感,仿佛自己的活动一直在明处,而李熙贞这个敌人则一直悄无声息地隐藏在暗处冷眼观望一样。兴许这一次的苦心筹划就要因为李熙贞的突然到来而功败垂成了,又或者,从一开始起,就注定要以失败而告终。
想到这里,她朝代善看了一眼,“我相信王爷对皇上的忠心,希望王爷也不要让我失望。”
面对着大玉儿意味深长的目光,代善顿时明白了她这话的意思。很显然。太后这是怀疑李熙贞今晚突然拜访地意图也是做说客,试图说服他站到自己那一边去的,太后要看的,就是他对皇上的忠心究竟是表面上的,还是于内心的。于是,他立即点了点头,正色道:“请太后放心,就算她说得天花乱坠。微臣也绝对不会鼠两端。厚颜事贼的。”
看到在代善口中。多尔已经成了乱臣贼子,大玉儿总算稍稍地松了口气。她真的很害怕李熙贞会不会已经知道了什么,所以特地前来破坏此事地,也害怕代善会被一贯能言善辩地李熙贞一番巧言令色所打动,转而投向多尔衮,或者干脆中立,那么她地算盘也就打不下去了。
她微微一笑。然后向厢房的门口走去,然而看在代善眼中,此时她的笑容里似乎饱含杀意,也就是所谓的“笑里藏刀”。正疑惑间,大玉儿忽然一个转身,将原本悬挂在墙上的宝剑抽出了剑鞘,只听到“噌楞”一声,闪耀着寒光的利刃立即脱鞘而出。微微震颤着。出令人心悸的嗡鸣声。代善慌忙问道:“太后,您这是准备……”
大玉儿低头瞧了瞧手中地利刃,然而漫不经心似的在上面弹了弹。用平和的语调说道:“李熙贞这个人一向狡诈,此次暗暗返回盛京绝对有替多尔衮剪除异己的阴谋,所以此人不死,麻烦就一日也不会停止。她今晚既然秘密前来,想必没有带几个侍卫;而她与王爷密谈,必然也没有外人在场,这的确是个铲除祸根的好机会。”
代善着实被大玉儿冷酷的意图吓了一大跳,虽然他也很希望铲除多尔的那些个亲信,然而李熙贞地身份特殊,况且他也不相信一个女人究竟能掀起多大地风浪来。眼下看大玉儿的意思,显然是令他亲自下手杀了李熙贞,这的确是件很令人踌躇难断地事情。
“怎么,礼亲王戎马一生,杀人如麻,难不成连杀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还会害怕心软吗?或许是开始吃斋念佛,不再杀生了?”大玉儿脸上仍然洋溢着柔和的微笑,然而眼中的杀气,却已经不可遏制地散出来,令近在咫尺的代善不寒而栗。
“这……”虽然屋子里并不热,可是代善的额头上已经开始冒出冷汗,“可是,如果她已经知道了咱们的图谋,并且已经告诉了巩阿他们,咱们今晚还没摸清底细就先动手杀了她,明日巩阿他们看不到李熙贞回去,肯定会有所警觉。到时候不来参加宴会也就罢了,万一狗急跳墙,闹出叛乱来,或者是带着手下人马逃入关内可怎么办?”
大玉儿冷哼一声,“没关系,如果彻底撕破脸皮,大家混战一场的话,巩阿他们是绝对占不了便宜的,最后胜利的也依然是我们。他们逃入关内也好,这样一来,咱们就稳稳地占据辽东了,只要所有出征将士和大臣们的家眷都牢牢地控制在咱们手里,不愁多尔衮那边不自乱阵脚。”
接着作势将宝剑递给代善,“怎么,王爷是不是看那李熙贞天姿国色,所以怜香惜玉,不忍心下手了?别忘了,当年您是如何亲手杀掉那位最受您宠爱的福晋的。”
代善踌躇了好一阵子,时间迅地流逝着,他知道,如果再犹豫不决的话,外面的李熙贞必然会看出破绽,生出狐疑来,到时候就非杀她不可了。他尽管不希望自己双手染血,可眼下的处境的确令他无法抉择,太后那双利刃一样的目光正牢牢地盯着他,他如果不答应这样做,就等于放弃了唾手可得的机会。而且,有太后的监视,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敢答应李熙贞的条件而投靠多尔衮的。
他终于伸出手来接这把剑,然而大玉儿却粲然一笑,将剑收了回去,“好啦,王爷不必紧张,我这只不过是和王爷开个玩笑罢了,不到逼不得已之时,还是不要直接杀了她。您大可以先答应她所提出的条件,用假象迷惑她。等到明日巩阿他们完全不设防地来赴宴时,郑亲王他们就可以顺利下手了。也许,她今日来,就是反
我们帮忙的。”
这一松一驰间,代善着实被大玉儿耍得不轻,不过时间的紧迫不允许他考虑大玉儿地计划是不是阴险过头。这种欲擒故纵的方法。的确是眼下最高明的手段,如果他成功地骗过了李熙贞,让她误以为他保持中立或者转向多尔衮的话,那么明日的鸿门宴就更有把握获得全胜了。
于是代善点了点头,“请太后放心,微臣会如太后所言去应对的。”
“我信得过王爷的能力,相信王爷一定会办妥此事地。”说罢之后,大玉儿就提着手里地宝剑。当然。挂在墙上地剑鞘也没有忘记取下。然后款款地走入与中堂只有一门之隔的厢房里,从里面轻轻地掩上了房门。
外面的情形,她可以从门缝中看个一清二楚,而偏偏厢房内没有烛光,而中堂之上***通明,外面的人是无论如何也注意不到里面有人潜伏**的。她已经拿定了主意,李熙贞想要说服代善。可以说是难如上青天,但是她也有一点死**,就是城外潜伏着的蒙古大军。大玉儿并不知道,李熙贞是否已经觉了蒙古大军的踪迹,然而李熙贞若是真地已经现了,并且拿这一点来说服代善的话,就绝对可以峰回路转了。
在黑暗中,大玉儿紧握住手中的剑柄。拿定了主意:如果李熙贞一旦显露出了已经知道这个秘密。并且打算透露给代善的迹象,那么她就立即从厢房内冲出,以最利落的手法一剑了结李熙贞的性命。
这将是她第一次杀人。而且杀的还是情敌兼政敌,那个她一直恶之欲其死的女人。然而即便如此,她握着剑地手仍然微微颤抖,连她自己也说不清究竟是为什么。
代善看着大玉儿已经隐蔽起来,这才深吸一口气,对外面吩咐道:“快请摄政王福晋进来吧!”
……
我在院门外等待了大约半柱香地功夫,只觉得身体上阵阵虚,胸口闷,仿佛一阵风过来都能吹倒似的。我知道,经过陈医士的尽力用药维持,暂时将毒性压下了,然而这些剧毒在身体内已经潜伏了十多日,可以说是根深蒂固,再难化解了。可现在绝对不是消沉等死地时候,我一定要尽量利用剩余不多的时间,来解决这件大麻烦。
想到这里,我的心越冷硬起来:“大玉儿,你我勾心斗角到了现在,也该到了最终对决的时候了,在没有拉你做垫背之前,我是绝对不会倒下的。”
过了良久,方才有一名仆人出来引我入内,一面小心翼翼地对我解释着,说是他家王爷本来已经入睡,听说我前来拜访,因为起床穿衣,所以耽误了一些时间,希望我不要见怪。
刚刚抬脚迈入了正厅的门槛,就看到似乎仍然睡眼惺忪的代善正打着哈欠,披着一件外套从后堂出来了。他一看到我,就面带笑容,说了一番寒喧的套话,然后准备向我行礼——由于多尔衮现在权倾朝野,等于实际上的皇帝,所有王公大臣都必须以臣子自居,因此代善对我也打算行礼,却被我连忙制止住了。“礼亲王切勿如此,我怎么当得起如此大礼,快起来快起来!”
接着,我给他行了一个家礼,客客气气地说道:“我不知道礼亲王已经安歇,早知如此,就不敢冒昧地前来打扰了,还请王爷怪罪。”
“哪里哪里,微臣不过是刚刚躺下而已,并没有睡着,所以刚一听说福晋来访,就立即起身赶来了,却仍然让福晋在门外等了半天,着实罪过啊!”代善边说边邀请我在主位上落座,他自己则坐在了客座上。
甫一落座,我忽然嗅到了一股奇特的香气,这香气虽然很淡,不容易令人觉察,然而却绝对存在,并且内蕴绵长,似乎属于持久不退的那一种。我心中奇怪,这也不是香炉的薰香气味啊,很显然是女人身上的香囊所,可代善明明说他已经睡下了,怎么还会有这样的香气存在呢?
不过转念一想,也不怪,代善虽然年老,可也不代表他就从此不再风流,兴许他方才刚刚和哪个年轻姬妾在这里缠绵一阵,然后就迫不及待地转入卧房亲热去了,所以才会衣衫不整地出来。否则现在也不过是酉时,一般人哪里有这么早就睡觉的?
“不知福晋是什么时候返回盛京地?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微臣方才听说福晋前来登门拜访。着实吃了一惊啊!”代善露出了一脸诧异的表情来,不解地问道。
我知道自己这个不之客的突然来到,的确令他大吃一惊的,所以有这样的反应也并不奇怪。“我是悄然潜回的,并不想惊动其他人,所以王爷不知道也不足为奇。”我微微一笑,照实回答道。
代善这次的表现更为愕然,“怎么。莫非摄政王也不知道此事?”
我心中一哂。心想:你这是真不知道还是装傻。等我慢慢地试探试探你,就明白了。“王上岂能不知此事?否则我如何能从燕京出?我昨日方才抵达盛京,本来想明日王爷寿辰之时,就登门祝寿地,却苦于不能暴露行藏,所以不得不退而求其次,提前一日前来王爷府上。给王爷提早拜寿地。”接着敛襟下拜,“祝王爷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代善连忙起身上前将我扶起,“使不得使不得,福晋如此大礼,微臣哪里当得起?”
我从袖口里抽出一只封着黄色封套地物件来,微微一笑:“我既
王上前来给王爷祝寿,又岂有不一并将王上的贺礼带笑纳之理?”
代善看到我拿出的这件物事。着实疑惑,他先是叩拜谢恩:“微臣谢过王上赏赐!”这才接过了那件贺礼。他正欲打开观看时,我抬手制止。然后说道:“呃,王爷不必急着观看,待会儿再打开也不迟。”
代善不由一愣,不过他也很想看看我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所以就摆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来,并没有胡乱问。
我用和蔼的目光望着代善,悠悠地说道:“我临行之前,王上就对我说,以往每一年只要他在盛京,到了礼亲王过寿辰地这一日都会精心准备贺礼,早早前来拜寿的。毕竟太祖皇帝驾崩时,他年纪尚幼,当时周围的年长的兄弟侄子们各个恃强凌弱,对他们兄弟三人虎视眈眈,如若没有礼亲王极力回护,恐怕早就活不到今日了,又怎么可能有如今的荣光?所以说,长兄入父这句话,安在你们兄弟身上,实在是再贴切不过的了。”说着这些纯粹是临时捏造的谎言,我却面不改色,一脸诚实。
代善当然不会轻易相信我这些话,然而他却没有表露出任何怀疑的神色来,只是谦辞道:“王上此言过誉了,微臣也只不过不想看到爱新觉罗家地兄弟们自相残杀,所以才适时地说说话,息事宁人罢了,哪里谈得上什么‘极力回护’?”
“呵呵,王爷虽然是王上地兄长,却未必如我更熟悉他的性情。我侍奉王上多年,深深了解他的脾气,他这个人,虽然表面上冷漠,实际上心里还是很念及旧情地。当年太宗皇帝对他究竟做了什么,他岂能一无所知?可是,他却依然把太宗皇帝的陵寝修建得气势恢宏,甚至命名为‘昭陵’,并且仿唐太宗的‘昭陵十八骏’,给太宗皇帝的两匹坐骑也塑成雕像,立于宝顶之前,名为‘昭陵二骏’,不就是为了彰显太宗皇帝的文治武功,可以与千古圣君唐太宗并驾齐驱吗?”
我看了看代善的脸色,然后进一步地说道:“王上知道,您当年之所以没能阻止住太宗皇帝的夺位举动,也是纯属无奈,毕竟当时您的儿子岳托和萨哈都极力拥戴四贝勒继承汗位,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按理说,王上应该非常记恨岳托才对,可他有没有借着大权在握的机会打击报复?谁能料到,王上独掌大权之后,立即就将岳托任命为正蓝旗的领旗贝勒?要知道这兵权可是实实在在的,比什么亲王郡王的爵位还有顶用哪。”
代善听到这里,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也只能保持缄默。
我明白这个还不足以打消他的疑虑,他因为当年大妃殉葬的事心虚,所以格外害怕被多尔衮清算,我必须要解开他心中的这个结,才能说服他在接下来的事件中保持中立。
“太祖皇帝在世之时,原本已经立王爷您为储君了,可是究竟是谁令您从这个位置上跌落下来?王爷是个聪明人,想必心里非常清楚。而太祖皇帝临终之前的遗诏,也是令王爷您担任摄政贝勒的,又是谁及时拉拢了您的两个儿子,鸠占雀巢了呢?这么多年来,您不得不谨言慎行,一举一动都战战兢兢,即便如此,也照样被太宗皇帝屡次罗织罪名,多次处罚,倘若不是王爷并无一点野心的话,恐怕早就如当年的二贝勒、三贝勒一般下场了。”
说到这里时,我眼角的余光已经敏锐地捕捉到了代善的眼皮猛然一跳,神色微微起了变化,就知道这些当年的旧事,的确让他耿耿于怀的。于是继续劝说道:
“现如今,王爷已经淡漠功利,安心休养,这样风平浪静的日子,肯定是不希望有任何人来打扰的。王上自然也很明白这一点,他也希望王爷能够安享子孙绕膝之乐,不再被迫卷入朝廷上的倾轧之中;而且,王上也很珍惜如今大清来之不易的稳定,绝不允许任何人出面来破坏它,令大清陷入四分五裂的状态。爱新觉罗家的每一个男人都为这份家业出生入死,又怎能不去拚死维护?让外人有机可乘?王上只不过是希望在周公的位置上兢兢业业、尽职尽份,等到皇上成年亲政时,好将一份稳固的家业交到皇上手中。
接着话音一转,“却不料有些没有称心如意的人,为了达到一己之私,不惜谣言蛊惑,无事生非,甚至利用两宫皇太后不谙政事,又是女人家多疑的性情,在太后面前搬弄是非,诬陷王上有篡位野心,妄图挑拨起大清的内讧倾轧,以借机达到其阴险目的,这样的宵小之辈,王上又岂能让他们轻易得逞?”
说话间,我已经缓缓地踱到了厢房门前,停住了脚步。“现如今,他们已经把算盘打到盛京这座大后院来了,为了达到彻底铲除所有异己的目的,他们不惜用任何卑鄙手段,来损害大清的利益。”
我知道,如果说前面的那一大段话也只能是稍稍打消代善心中的顾虑,算是一剂副药,后面这段话才能算是真正解决问题的猛药。我有把握相信,代善一旦得知城外已经潜伏了大玉儿召来的蒙古大军,正在虎视眈眈,准备一举占据辽东的消息,他当即就会做出不让蒙古人阴谋得逞的决断来。
“有件事,王爷恐怕还不知道吧……”
第五十八节 临机应变
说到一半时,忽然喉咙里一阵干痒,我禁不住剧烈地只觉得胸间隐隐作痛,所以不得不中断了话语。
代善见我的状况有异,不像平常的咳嗽,于是不禁愕然,问道:“这是怎么了,要不要找大夫来……”
这时我略略觉得恢复了些,喘息略定,接着装作无碍的模样,“不必在意,这一路回来淋了雨,着了点风寒而已,对了,刚才……”我正要接着方才的话说下去,却冷不防地觉,此时那种奇异的芳香似乎又出现了,而且这一次似乎并不在原来的位置上,就像已经悄然地接近我身边一样,缥缈而幽深,诡异而神秘。更奇怪的是,此时这种感觉并非如先前那般沁人心脾,反而是冷到了阴森的地步,就如同,如同……
一种不妙的感觉忽然袭遍了全身,我微微地一个战栗,然后紧紧地盯着代善的眼睛看。他起先倒也很是镇静,然而渐渐地,他的眼神似乎游离了起来,好像心不在焉,并没有正视我的脸,而是瞟向了我的背后。虽然这并非刻意的,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然而却足以让我的脑海里划过一道闪电,忽然一下子全部亮如白昼。
片刻之后,我已经不着痕迹地扭转了话题,“还有一件事,王爷还不知道吧,这些人光煽风点火还嫌不够,居然要在盛京搞起自相残杀的勾当来了。尤其是几位平日里和王上走得较为亲近的大臣们,现在已经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他们现在生怕哪一天出了门,就遇到了刺客再也回不来了。再这样下去,说不定什么阴谋手段都使出来了,恐怕到时候关内还未平复,这关外地大本营先乱了起来,还怎么得了?哪有满洲人杀满洲人的道理?”
一面说着,我一面缓缓地踱着步子,悠闲而不经意地。重新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坐了下来。“所以呢。王上在盛京接到这些大臣们的秘报之后,就令我赶回盛京看看究竟是个什么状况。二来呢,王上也很希望王爷能够以大清的基业稳定为考虑,出面平息一下这些日益尖锐的明争暗斗。正好明日就是王爷的六十寿辰,我想请王爷在宴席上,说几句话,叫大家以国事为重。切勿再互相倾轧,视若仇敌了。”
代善显然对我这番话不敢全信,所以他也没有立即答应,而是疑惑着问道:“福晋千里迢迢地赶回来,难道就只是为了这点事吗?”
我正色道:“正是,这些事情虽然看上去也没有闹到多么严重的地步,可是如若不加以遏制,那么任其展下去。后果将不堪设想。本来王上也并没有在意盛京这边地事情。可是就在七月底地时候,据说燕京有一些新归顺来地旧明大臣们为了阿谀逢迎,讨得王上欢心。就暗中四下活动,串联一些利欲熏心的大臣,想要给王上上什么新尊号,还要依什么君臣之礼叩拜,诸如此等欲陷王上于不臣的举动。
王上听说之后,立即雷霆大怒,对所有大臣们训诫道:‘我看现在诸位王公大臣们只知道献媚于我,却很少有人去顾及到皇上,我怎么能够容忍你们如此作为?昔日太宗皇帝驾崩,还没有来得及立嗣君,当时英亲王和豫亲王都跪在地上请求我去争夺皇位,我当时就说‘你们要是再如此紧逼不舍,那么我现在就自刎算了。’所以才奉当今皇上即位。像这样的机会,我也丝毫未生谋位之心;如今你们争相献媚于我,企图令我逾越君臣本分,我怎么能够容忍?如果你们以后忠于皇上,我必然重用,反之,就算再如何献媚于我也没有用处!’
所以说,我这次回来,就是希望能够让两宫皇太后,还有留守盛京的诸位王公大臣们知道,王上绝非如谣言所传一般暗怀不臣之心,能够尽释疑忌,以保大清基业稳固,不要因些许居心叵测之人的谣言而内讧不止,令太祖太宗苦心创立下来的基业毁于一旦,诸位叔伯侄子们地多年心血付诸东流啊!”
我这段话说得半真半假,然而却一脸诚实,情感真挚,让人难以质疑。不管代善是真相信了还是半信半疑,他毕竟还是被我刻意强调的“以大清基业安稳为重”所打动,无论他究竟有多少私心,却毕竟也不希望看着自己也曾经出过不少气力建造的广厦因为自己人的内斗而崩塌。因此,代善在缄默了一阵后,终于点了点头:“你放心吧,明日宴席上,我会把这些事情对那些大臣们交待清楚的,相信他们不会连我的面子都不买的。”
“那就谢过王爷了,”我站起身来,矮身给代善行礼道谢,“王爷若是稳定了盛京的人心,那么绝对是大功一件,我想不但王上不会忘记您地功劳,就连日后地史书上,也照样会如实记载您于大清的功劳,令后世子孙引以为荣的。”
代善苦笑了一声,“咳,什么大功一件,我这把老骨头都不在乎了,只是有生之年,不希望看到那些烦心地事儿,能太平几时算几时啦!”
看看事情讲得差不多了,我准备告辞,却被代善挽留住了。看看时间倒也不晚,我们也就顺便聊聊家常,我带着一脸晚辈对长辈的恭敬,对代善嘘寒温暖的,很是关心。他看起来心情还不错,还吩咐侍女过来上茶。
不一会儿,热腾腾的茶水送了上来,我伸手接过,用杯盖子轻轻地拨着漂浮在水面上的茶叶,笑道:“明日宴会之时,喝酒是少不了的,只是不知道王爷退隐这么多时,是否已经以茶代酒,无复当年海量了呢?”
代善摆了摆手,“呃。你是小看我的酒量了,别以为我年岁大了,酒量也跟着退步了,你信不信,现在叫我喝上一两斤烈酒,也照样脸不红头不晕地,比年轻人还能喝!”
我一脸羡慕地望着他,“您的确是好身体。王上就不行了。记得我当年刚刚嫁给他时。他的酒量也还不错。可也不过是短短的七八年光景,不但身体不好了,酒量也逊色了许多。这不,上个月底,他的那位五福晋特地派人千里迢迢地将太后赏赐的葡萄酒送到燕京,请王上品尝。结果呢,他居然才喝了不到半坛。就直喊头晕,没多久就趴在桌子上睡得像酪酊醉汉一般。我还觉得奇怪,心想这酒究竟如何浓烈,于是也试着尝了尝,没想到把剩下半坛子就全部喝进了肚,也照样清醒。您说这好笑不好笑?王上现在的酒量居然沦落到连个女人都不如了,说不定过不了几年,就连滴酒都不
呢!想想哪里有满洲汉子不能喝酒的?”接着用手帕吃地笑了起来。
代善也颇觉好笑。脸上地皱纹也跟着加深了不少:“还真有这等事?想不到,想不到啊!”
“那是当然,否则我怎么敢拿这种事情随便说笑?就权当给王爷解闷了。可千万别让外人知道啊,不然王上地面子可真是没地搁了,到时候我还得给地上挖条缝,他好钻进去躲藏躲藏,呵呵……”
时间也不早了,我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于是就起身告辞。代善也不再挽留,还亲自送我到房门口。临出门时,我转过身来,“明日之事,就拜托王爷出面调解了。”
代善正准备说些什么时,房门敞开了,一阵晚风吹拂进来,我忽然露出了不适地表情,皱起眉头来,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扶住了门框。
“啊,你这是怎么了?”代善看到我神色有异,愕然地打量着,“你的脸色很不好,是不是还生了什么不轻的病症?我这就叫大夫过来帮你诊视诊视。”
他正欲对外面的侍女们吩咐时,我勉强支撑着,略显吃力地说道:“不,不用了吧,应该没有什么大毛病的,兴许是累了,回去歇歇就好了……”
还没等话说完,我的身体就已经软绵绵地顺着门框滑了下去,旁边的侍女们慌忙上前来搀扶我,“福晋,福晋!”
“快,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找大夫过来!”代善也着实吃了一惊,他也想不到我所说地小毛病会严重到这个地步,所以立即冲侍女们高声命令着。
不一会儿功夫,王府上的大夫就匆忙赶到了,跪在地上替我诊脉。我疲惫地闭着双眼,呼吸时缓时急,一脸虚弱之状。
过了良久,方才诊断完毕。我睁开眼睛来,用询问的目光看着那名大夫,而代善也在旁边催问道:“怎么样,瞧出来了吗?福晋究竟生了什么病症?”
果然不出我所料,大夫的脸上犹疑不定,显然很是踌躇,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
“你照实说好了。”我用平和的语气说道。
大夫又抬起头来朝代善看了一眼,这才谨慎地回答道:“以小人看来,福晋表面上的脉象,倒像是着了风寒,又兼肝脾失调,气血两亏,所以才会出现气短胸闷,头晕目眩的症状。但是又不像普通的寒症,一时之间也未能完全探明,所以也只能先按照普通药方医治,需稍待个三五日,若无事,即可逐渐消退。否则,具体致病地因由,也会显露出来,到时候再行诊断,也来得及。”
他这番话说得有点言辞闪烁,显然是在隐瞒着什么。我心里清楚,一般来说,对于病症特别棘手,甚至是已经无药可医地病人,大夫们往往不会当着他的面直接将那个令人绝望的消息直接说出来,而是故意说一些让人觉得宽心地话,暂时稳住病人的情绪。当然,他们会对病人的家属们吐露实情的,我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代善似乎明白了大夫的潜台词,所以也并没有继续追问。我也只是稍稍休憩了一阵,就站起身来,用毫不在意的语气说道:“劳烦王爷关心了,这不,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病症,回去休息休息,吃两副药也就没事了,”接着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时间已经不早,也不敢再加叨扰了。”
看到我的精神状态还不错,于是代善也只好令下人们小心翼翼地一直护送我出了门,直到王府的大门口,这才停住了脚步。
我在众人的搀扶下登上了马车,在帘子彻底放落下来之后,我如释重负般地朝靠垫上一躺,先是长长地舒了口气,接着,脸上逐渐露出了冷冷的笑意……
一直等到李熙贞走后,躲在厢房里面的大玉儿终于扔下了手中的宝剑,直到这时候,她才觉,原来自己的手心已经满是冷汗。她心中也禁不住疑惑:自己方才为什么不杀了李熙贞?如果李熙贞死在代善的府上,那么岂不是事半功倍,彻底断绝了代善试图保持中立的路子?难不成,自己仍然心存侥幸?
“吱呀”一声,厢房的门敞了开来,大玉儿走了出来,此时室内只剩下了代善。她微微一笑:“王爷演戏演得真像,如果我要是李熙贞,恐怕还真的相信你准备替多尔衮辟谣了呢。”
代善愣了愣,显然有些尴尬,不过很快恢复了正常的神色,“请太后放心就是,微臣方才不过是虚言敷衍,又怎会真的替乱臣贼子张目?”
“那就好,大是大非,君君臣臣,您心里定然有数,我自然也奈何不得,”大玉儿说道这里,轻声一哼,“这个李熙贞,果然是能言善辩,说起大道理来的确冠冕堂皇,循循善诱啊!”
代善并没有回答,他感到无话可说。这件事究竟是孰真孰伪,又或者对于大清来说,太后和摄政王,究竟是孰忠孰奸,他也无法判断明白,毕竟谁也没有真凭实据,都是片面之言,叫他如何相信?究竟应该站在哪一边?他现在不得不重新开始思索这个问题了。
大玉儿并不想让代善继续犹豫徘徊下去,她紧接着问道:“王爷,您不觉得这其中的蹊跷之处吗?既然她回来只不过是为了辟谣,稳定局势,那么又何必偷偷摸摸地潜回来吗?难不成她也害怕有什么刺客?她所谓的‘宵小之徒’,究竟指的是谁?何必含糊其词呢?”
代善摇了摇头,“这个……微臣也百思难得其解,还望太后明示。”
“呵呵,我想也用不着再耗费精神去琢磨这其中是否另有玄机了。”大玉儿沉吟了一阵,“这样吧,方才的那位医士,我想单独问他几句话,王爷不会介意吧?”
“微臣不敢。”
看着大玉儿的背影彻底消失之后,代善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屋里。躺在椅子上,他拿起侍女刚刚点好的旱烟袋,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吐出一个悠长的烟圈来。烟雾迷茫中,他眯着一双细长的眼睛,陷入了沉思之中。
……
永福宫里,大玉儿单独召见了刚刚替李熙贞诊过脉的那名医士。此时,明月西沉,周围已经燃起了数盏巨大的蜡烛,然而即便如此,她的眸子仍然幽黑得如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本宫问你,摄政王福晋究竟生了什么病症?”
第五十九节 背水一战
回太后的话,福晋的病症初看起来比较奇怪,找不出是仔细分析来,倒似乎像是中了一种少见的慢性剧毒,这实在是极为蹊跷。”面对太后的询问,大夫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大玉儿心中一喜,立即扶着椅子的扶手直起腰身来,紧紧地盯着大夫,问道:“那照你看来,这究竟是什么毒药呢?有没有办法可以化解?”
大夫冥思苦想了一阵,摇摇头,无奈地回答道:“此毒药性甚是复杂,非一般毒物可比,即便找到了本来的配方,也照样很难研制出解药来……所以小人认为,此毒应该无解。更何况从福晋的脉相上看,已经中毒十日以上,可以说是毒入五脏六腑,恐怕……”
“恐怕什么?她还剩下多少时间?”大玉儿虽然心中十分快意,然而表面上却没有丝毫流露。
“回太后的话,少则两三日,多则五六日,就算是扁鹊复生,也一筹莫展了。”
大玉儿点了点头,长长地吁了口气,淡然道:“好了,你可以下去了。”
“是,小人告退。”
大夫小心翼翼地后退几步,正欲转身出殿时,大玉儿叫住了他,“对了,你回去之后,若是礼亲王问起,你不要照实回答,就说她生了什么疑难杂症,颇为棘手就是了。摄政王福晋其实是中毒的消息,万不可泄漏出去,明白了吗?”
“小人明白。”
大夫怀着满腹狐疑,却不敢多问。讪讪地退去了,暖阁内只剩下大玉儿一个人。她静静地坐了一阵,忽而笑了起来,起先是压抑着的,而后渐渐清晰,在寂静地宫殿里,显得格外刺耳。“呵呵呵……李熙贞,你也有今天?都死到临头了还不肯安分。叫我怎么说你才好呢?真是报应不爽啊!想不到多尔衮的宠爱也会把你连带着捎上死路。这下彻底利索了!哈哈!”
她越想越是得意。好久没有这么快慰了,想不到胜利居然来得如此之快,早知道就不用耗费心思去排兵布阵,筹划布局了,区区一坛毒酒,就将多尔衮和李熙贞一并除去,天下没有比这更容易到手的胜利了。按照李熙贞的说法。多尔也和她一道喝了葡萄酒,想来此时他也身中剧毒,命不长久了。还折腾什么呢?反正多尔衮已经是将死之人,没有几天好活了,与其自己主动搞政变,将来承担恶名,还不如耐心等待几日。等到多尔在燕京咽了气,还有哪个能蹦跶起来。还不是树倒猢狲散?到时候自然就会有急着拍马屁邀头功的王公大臣们来迎她和小皇帝迁都入关了。一切都水到渠成,何乐而不为?
只不过,李熙贞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去了阴曹地府。未免太便宜她了,大玉儿觉得,无论如何也要让她知道,她是彻彻底底地败在了自己手里,她永远不是自己的对手。想象着李熙贞得知实情之后的表情,大玉儿的心里越兴奋,甚至一时间都涌出了想亲自去她面前羞辱羞辱她地冲动,这世上没有几件事能比亲眼看着仇敌地奄奄一息更令人快慰地了。
然而,胜利在握的狂喜过后,她的心里忽然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仿佛她已经站在胜利的顶点,却仍然失去了那曾经十分珍贵的东西。
走到窗前,大玉儿面对着南边,默默地眺望了一阵,接着缓缓跪地,那是燕京的方向。此时,他还不知道他已经时日无几了吧?他最终会不会现罪魁祸就是那个曾经纯真无邪,曾经温情脉脉地她?他若是知道了真相,究竟是恨她多一些,还是悲哀更多一些了?无论如何,这一世,他已经走到了尽头,不知道下一世,她要不要付出十倍的代价来偿还今生对他的亏负和背叛?
眼前,依稀浮现出了当年科尔沁草原,美丽的霍林河如一条蜿蜒的玉带在大地上盘旋,在这条玉带上,呼伦湖无疑是一颗最耀眼的明珠,她自幼就喜欢在湖畔徜徉玩耍,纵马驰骋。那一年初春,乍暖还寒,他白马轻裘,清俊年少,不经意间的一瞥,却定格在她的脸上。那痴痴地目光,就像见到了他梦中地仙女佛库伦一般,炙热,却又清冽如天池之水……二十年的沧桑磨砺,恍然如百年一梦。如今,一切都将烟消云散,归于沉寂;那双眼睛,她从此以后,就再也看不到了。
她伏在冰冷的地砖上,颤抖了几下,然后无声地抽泣着,“多尔,你不要恨我,我也是被逼无奈呀!如果当年你信守承诺,主动去找英明汗,请求他允准我们地婚事,那么如今的一切,都不会生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难道,这就是你我的宿命,注定要以一人之死来终结吗?……”
门外,苏苿儿呆住了,手里端着的茶杯,差点摔落于地。她愣愣地看着正瘫伏于地,喃喃自语的主子,仿佛那完全是个陌生人,她从来都不认识一样……
月亮沉了下去,太阳从东边冒了出来;等到太阳渐
之时,八月十一这天的黄昏,终于姗姗来临了。
“禀王爷,福晋,颖郡王所率大军已经开抵:.三十里,特地派遣奴才前来领命!”一名正红旗甲喇章京已经从军中赶来,虽然一身征尘,却仍然精神抖擞。
紧接着,旁边另外一名镶白旗的佐领也单膝跪地,禀报道:“主子,阿统领率前锋军队先行,现在已然到达距离盛京城外十里处,正在就地候命!”
我微微一笑,转头望向多铎,“看来只要不出意料之外,咱们今晚就可以大获全胜了。”
“那是当然,如今敌明我暗。倘若连这样都无法取胜,我还不如一头撞死算了。”多铎胸有成绣地说道,接着站起身来,“这一仗,我要亲自指挥,定要生擒吴克善回来给太后瞧瞧看!”
“是啊,如今后顾之忧已经消减了大半,我就在盛京静候佳音了。”我点了点头。欣慰地说道。接着又禁不住提醒道:“十五叔务必要捉住吴克善。我还等着拿他去和太后谈判,交换东青回来呢。”
“你放心吧,如果这件差事办砸了,我就没脸回来见你了。”多铎尽管踌躇满志,却仍然对我放心不下,他关切道:“嫂子,既然太后已经放松了戒备。看来今晚的宴会也应该没有什么问题,所以你也不必过于担忧,就在府里安心养病,等我地消息吧。”
“嗯,我相信十五叔不会让我失望的。”我用信任的目光望着他,“待会儿何洛会来,我会向他交待妥当的,等你们全胜而归之时。他自然会打开城门迎接你们入城的。”
他抬起手来。似乎想握住我的手,却碍于礼法,不得不收了回去。尽管身为一名久经沙场的大将。在鏖战之前,他的全身上下都焕着精悍而自信地气势,然而望向我地眼神中,却掩饰不住沉重和忧愁。我知道他仍然在担忧着我地病情,所以不能完全放心地出征,于是低声安慰道:“十五叔,你不必担忧,毕竟还有个五六日呢,说不定我这个人走运,碰上风回来路转的机会了呢,毕竟天无绝人之路啊。”
“嗯,我相信。”多铎最后看了我一眼,“最迟明日拂晓,就是咱们彻底翻盘之时,到时候他们一个也跑不掉!”
说罢之后,转身离去。
看着多铎的背影彻底消失,我呆呆地伫立了一阵。此时夕阳的余晖正温柔地漫洒在庭院里,周围的一切都是那样的温馨,只不过,我知道这样无限美好的景色,恐怕再也没有几次欣赏地机会了,因此,我要格外地珍惜眼下的良辰美景。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我转身走到了一间僻静的屋子里,刚刚迈入门槛,里面所有正在等候的人都忙不迭地起身来行礼,“福晋!”
“各位大人都起来吧!”我看了看,在自己人中,凡是手里有兵权的,已经全部到齐了。今晚,我要准备彻底扭转局势,颠覆棋局。
“今晚,咱们要来个‘反客为主’,将那帮子惯于与王上作对的人一网打尽,此战一定要干净漂亮,等大获全胜之后,诸位都是‘清君侧’的有功之臣,王上自然不会忘记的。”
……
小半个时辰之后,我刚刚将所有计划布置完毕,就有通禀说礼亲王府地人前来捎口信,我让巩阿等人暂且在屋子里等候,然后出了门,站在台阶上冲来人问道:“不知礼亲王派你过来传什么话?”
“福晋,今晚寿筵,我家王爷有请,望福晋切勿推托!”
我一愣,这地确很没来由,代善怎么会突然邀请我前去赴宴呢?难道情况仍然按照我昨天的预计继续展下去了?“就这些吗?你家王爷还有没有什么另外的话交待你来传地?”
来人摇了摇头,“回福晋的话,王爷只吩咐了这些,并没有交待其他的。”
我默然了,微微皱着眉头,脑子里迅地思考着猜测着,他究竟是什么意图?难道他不知道我眼下的身体状况不适合赴宴,我完全可以称病推托不去呢?
正犹豫间,来人补充道:“对了,我家王爷还说,今日是他的六十整寿,又有先前商议好的事情要在宴会上解决,福晋即使身体不豫,也可以尽量支撑一下,切勿扫了他的面子。”
我心中苦笑一声,忽然觉得,代善的这句话说得倒是和当年萧何奉吕后之命,前往韩信府上,骗他入宫去参加朝贺的谎言差不多,连措辞用语都相差无几。难不成,这次不但是“鸿门宴”,更是“未央宫”?想象着昨天晚上在代善府中,最后离开前他那复杂而隐晦的眼神,我越觉得难以琢磨了。
然而,我很快拿定了主意,对来人答复道:“好,我知道了。你回去之后对你家王爷禀报,我今晚一定准时赴宴。绝不爽约的。”
“嗻,奴才告退了。”
转身返回室内,几位大臣纷纷一脸忧色地劝谏道
晋,奴才等以为今日宴会,恐怕没有那么简单,福晋身蹈险为好。”
“是啊,礼亲王地立场和态度,到现在也难以判断。万一他已经暗受太后之命。布置下天罗地网。要将我们一网打尽呢?”
“奴才等死不足惜,而福晋则是万金之躯,倘若有丝毫差池,奴才等该如何向王上交待,岂不是万死莫赎?”
我之所以答应代善的邀请,自然有我的道理:假如他真的已经受命于大玉儿,那么即使昨晚我的判断是错误的。大玉儿并没有躲在暗处监视,他也完全有可能将我的来意,还有我已经身中剧毒的消息准确无误地告知大玉儿,没有理由替我隐瞒这些。而大玉儿若是得知这些之后,必然会以为多尔衮也一样中了毒,离死不远,她什么也不用做就可以轻松取胜,又怎么会多此一举呢?这实在没有道理啊!
我冷笑一声:“没有关系。如果太后果真要对咱们不利。恐怕就算是不去她也照样有别地办法整治咱们;况且,如果这果真是鸿门宴,那么多我一个人陪葬也没有什么关系。反正我地时日也不多了,早死几日和晚死几日也没有多大区别,更不会成为他们用来要挟王上地人质——再说了,就算我不死,王上也绝对不会为了我一个女人而放弃唾手可得的皇位,向他们妥协的。”
几人听到这里,禁不住动容,纷纷跪地叩,“福晋……还望以自身安危为重啊!”
我俯下身去,将他们一一扶起,温言劝慰道:“你们不必忧虑过甚,这官场的权谋和战场的运筹也有相同之处,倘若真是狭路相逢,必然是勇者取胜;不入虎**,焉得虎子?况且咱们毕竟还是已有七分胜算,真正应该害怕的是他们才对。不要因为我同样前去赴宴就多了一层顾忌,你们仍然要按照先前已经布置好的计划行事,有备无患。”
“奴才等谨遵福晋嘱咐!”毕竟此时已经是箭在弦上,他们也无可奈何,所以也只得遵从我地命令。
我点了点头,“好,王上识人的眼光是不会错的,我信任诸位,希望诸位也能不辱使命。”接着冲外面吩咐道:“取酒来!”
很快,满满一壶陈年佳酿送了进来,同时摆放好了六只酒杯。我摆了摆手,示意仆人退下。然后亲自拈起酒壶,将面前的酒杯一一斟满,最后端起其中一杯,饱含信任的目光在众人脸上巡视一遍,用坚毅的语调说道:“大战之前,我与诸位共饮一杯,今晚背水一战,如何扭转弈局,化盛京城为井口,就全仗我等齐心协力了!”
众人对视一眼,眼神中已经充满了自信的光芒,他们一起举杯,齐声宣誓道:“请福晋放心,我等誓将盛京化井!”
言毕,共同仰头,将杯中的烈酒一饮而尽。
随后,巩阿等人先行离去,他们将在安排布置好一切之后,先于我赶往礼亲王府赴宴。不论今晚代善究竟站在哪一边,我们都做好了最充分地准备,届时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
入夜,位于皇城南门外地礼亲王府,已经是张灯结彩,***通明,门口的宾客络绎不绝,各种寿礼一源源不断地抬入正门,书记官的唱名声悠长响亮。
豪华地大轿在王府正门前落地,盛装打扮的我在阿的搀扶下,从轿子里出来,由数十名魁梧精悍的王府护军们簇拥着,踏入了正门那高大的门槛。
当我踩着厚厚的寸子鞋,雍容大度地出现在甬道上时,前庭中所有人都愕然转身,纷纷露出惊讶万分的表情来,竟然一时之间忘记了该如何反应。
很快,接到传禀的代善匆匆地从正厅赶来,来到我面前,行了一礼,朗声道:“微臣恭迎摄政王妃莅临蔽舍!”
见到代善这般执礼,院子里的所有皇亲国戚,文武大臣们终于反应过来,纷纷单膝跪地,高声请安道:“奴才[臣]恭请摄政王妃金安!”
我的脸上露出了和蔼的笑容,先是对群臣抬了抬手,然后俯身将代善扶起,“今日我是特地赶来为礼亲王贺寿的,礼亲王不必如此拘礼,快快起来!”
代善正色道:“福晋今日是奉王上之命而来,微臣惶恐感激还来不及,又岂敢有丝毫怠慢?”
“王爷德高望重,又是王上的兄长,就不必如此了吧,”我神色霁和地说道,“王上虽然远在燕京,却仍然没有忘记今日是王爷的花甲正寿,本欲亲自来贺,无奈入关伊始,事务冗繁,苦于无法脱身,只得令我赶来盛京,向王爷贺寿了。王上有言,此番是兄长寿辰,须执之以家礼,不得有丝毫违背。所以,弟媳先给二伯拜寿了。”
接着恭敬而端正地深施一礼:“祝二伯福寿绵长,永享安乐!”
第六十节 借尿遁
你说这礼亲王葫芦里面究竟卖的什么药?怎么会把摄请来了?”热热闹闹的宴席间,鳌拜转过头来,朝邻座的索尼问道。
索尼眯缝着眼睛看了看不远处主桌间正举杯向代善敬酒的李熙贞,琢磨了一阵,然后摇了摇头,“你问我干吗?要问就问礼亲王去!白天时太后不是对咱们说过吗,礼亲王这个老头子恐怕靠不准,估计坐山观虎斗,两不相帮的可能性最大,所以说,今天他请摄政王福晋过来赴宴,兴许多半是想当个和事佬,从中调和调和。”
一旁的图尔格倒是一脸不以为然,“我看未必。你看刚才的架势,好大的排场,俨然是代替多尔衮来给礼亲王贺寿的,所以算不算礼亲王主动邀请的,倒也难说。如果是她不请自来,那么她葫芦里卖的药,才真叫奇怪,否则她干吗要鬼鬼樂樂地潜回盛京,今天又突然出现呢?”
“咳,瞎操这个心干什么?她就算果然有阴谋有能怎么样?你们瞧瞧,多尔衮的那几个亲信一个不差全都到场了,连他们各旗里的主要将官们也没落下。临来之前,我派出去的细作们也会来禀报,说是他们的兵马都没有任何异动,仍然老老实实地各安其位,难不成那一帮没有人指挥的兵马还能趁着咱们都赴宴的机会,跑去包围皇宫挟持皇上?”遏必隆朝另外一桌上的巩阿等人瞟了一眼,然后满不在乎地说道。
果然。顺着他的视线方向瞧过去,只见今晚赶来赴会地巩阿、何洛会、讷布库、冷僧机等人仍然各自在各自的位置上,与旁边的人举杯畅饮,谈笑自若,看起来一切都很正常。
图尔格道:“我看哪,奇怪之处,就是这个‘一切正常’!你们说说,巩阿何洛会他们几个一直与咱们不睦。尤其是这段时间以来。盛京城里生了这么多事儿。他们整日都提心吊胆的,生怕被咱们给收拾了,甚至平日里进出衙门都要保护森严,还不是有意提防着咱们?可是这摄政王福晋一回来,他们立即就跟壮了胆儿似的,居然大模大样地全部都来赴宴了,就不怕咱们趁机给他们来个一网打尽?”
索尼这才真正警惕起来。“若照这样看,确实有点蹊跷……”沉吟一阵,忽然神色一动,“你们说说,他们几个在摄政王福晋回来之后,就突然转变得如此之快,莫非是有恃无恐?摄政王福晋本身不过是个女流之辈,这次孤身潜回并没有带来兵马。却如此坦然地前来赴宴。莫非是她已经与礼亲王勾结好了,打算趁着这个机会把咱们给一锅烩了?”
“我看这个可能不大,就算是她已经与礼亲王勾结。那么又何必亲自前来呢?咱们这次来赴宴根本没有带几个侍卫,只要礼亲王随便出动一两百个护军,咱们还不得束手就擒?用得着她亲自来观战吗?”遏必隆摇了摇头,接着补充道:“再说了,太后不是特别叮嘱过咱们吗?不要轻举妄动,要静等燕京那边的消息。”
鳌拜咧嘴一笑,“噢,我明白了,太后究竟为什么突然取消这个‘鸿门宴’的计划了,看她的模样就像是十拿九稳一般笃定,莫非她真地已经给多尔衮下药……”
索尼连忙摆了摆手,“嘘……你小点声还不成吗?你这个大嗓门跟打雷似地,生怕别人听不到?这种事情,且先别说太后有没有做,就算是当真做了,也不是咱们能议论地,小心将来掉脑袋。”
“嘿嘿,我这不也是对咱们几个自己人说说吗?总不至于傻到到处和外人嚷嚷的地步吧?我以后小心点就是了。”鳌拜说完之后,开始往嘴巴里大口大口地灌酒,只要一想象到多尔衮突然“暴病身亡”的消息迟早就会传来,他就心花怒放。到时候,这朝政即使不落到郑亲王手里,也会落到他们这几个保皇有功的大臣们手里,那不就扬眉吐气,权势显赫了吗?至于那些个平时里惯于对他爱搭不理的人,肯定一个个下场凄惨无比。想到得意之处,他都禁不住哼出小曲来了。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宴席正酣,酒意渐浓,鳌拜也觉得一阵内急,于是也就起身如厕去了。
礼亲王府外的石板路上,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响声,渐渐地越清晰起来,到了近前,却只有一人一骑。很快,这个匆匆赶来地骑手在大门前翻身下马,朝门口的守卫们亮了亮腰牌,然后径直朝里面奔去。府内正在大排宴席,足足有五六十桌,所以这人挨个桌远远地瞄了一番,也没有现他主子的身影,于是心中大为着急。
这时,刚刚从茅房里出来的鳌拜,努力睁大迷离的醉眼,摇摇晃晃地准备归席时,正巧看到了那个站在外面东张西望的人。他一眼认出来了,这个正是他手下的细作。
“呃……你跑这里来干吗?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我派出去的探子吗?鳌拜没好气地问道。接着,忽然想起要避人耳目,所以连忙将细作拉到了旁边地一个无人处。
细作一脸惶急之色,也顾不得主子地脸色不好看,就直接报告着,“大事不好了,奴才在一个时辰前,现了豫亲王的踪影,他身穿便服,还悄悄地带了几个随从,出了西门直接奔西边去了!”
“什么,豫亲王?望西边去了?”鳌拜先是一愣,接着马上酒醒了一半,没想到不光李熙贞来了,就连多铎也来了,这下看来可真的大事不妙了。他瞪大了眼睛,骂道:“混账,一个时辰前就现了,怎么才来报告?你难道是爬着过来地吗?”
细作答道:“不是奴才失职,而是奴才一直尾随跟踪前去。想打探个究竟再回来向主子禀报。”
“快点说,你都打探到什么了?”鳌拜不耐烦地追问道。
“奴才这一跟去察看,可真正不得了,原来距离盛京十里之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凭空地冒出了一支大军,看起来足有六七千人地模样,清一色的骑兵,而且都是镶白旗的。豫亲王一行人快马加鞭地赶到之后这支大军就迅开拔,顺着官道径直朝西边去了!”
鳌拜这下禁不住一脸铁青了。往西边去。显然就是冲着蒙古大军的驻地去了。这个偷袭可足够算是神兵天降了。他顿时暴跳如雷。一把揪住细作的领口,“我真是白养你们了,足足六七千大军,那么大的声势,怎么出现在盛京城外区区
的地方时,你们都懵然不觉呢?是不是眼睛都长到屁了?”
细作被吓了个不轻,哆哆嗦嗦地回答道:“奴。奴才等有罪,只不过,只不过是因为这几日来各个城门都被何统领的人把守得严严实实,进出都盘查严密,奴才等想要出城去打探,也难以觅得空隙出去啊……”
“算啦,那他们还有没有后续大军跟上来?”鳌拜知道现在情况紧急,不是个火地时候。于是放松了疾言厉色。
“奴才生怕耽搁了时间耽误了大事。所以等不及察看还有没有后续大军,就匆忙赶回来禀报了。”
“好了,别磨蹭。赶快接着去探!”
“嗻!”细作如蒙大赦般地转身退下了。
鳌拜急匆匆地返回席间,将这个意外地消息压低声音对几个同僚叙述了一遍。立时,在座几个人都坐不稳了,各个神色骤变,吃惊不小。
遏必隆“呼”地一下站立起来,气急败坏道:“想不到居然出了这样地纰漏,你手下那些探子们都是干什么吃的?这下可好,咱们眼看着就要到手的胜局,兴许就被突然冒出来的多铎给搅和黄了!说不定咱们还没等到多尔衮一命呜呼,就被多铎的大军杀入城中包成饺子下锅了!”
鳌拜也觉得挺委屈,“你瞎嚷嚷什么?那你们的探子呢,怎么到现在一个汇报这事儿的都没有?再说了,都到什么时候了还不赶快想想对策,不然可就真成饺子馅了!”
索尼初时也跟着大吃一惊,不过很快也稳下神来,嘀咕道:“这下总算明白李熙贞他们为什么这么高调地跑过来赴宴,原来是为了蒙蔽咱们,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哪!不过呢,他多铎也不过是六七千兵力,这么点人马去偷袭足足有一万五千多人马地蒙古大军,未必占得了便宜……”
“别说这些了,他多铎又不是傻子,会拿鸡蛋去磕石头吗?说不定马上就有后续的大部队跟上来。再说这次又是偷袭,出奇制胜的胜算向来大,况且八旗大军和蒙古军的作战能力相比之下究竟谁优谁劣,你们心里会没数?”图尔格神色忧急地说道:“眼下咱们必须要尽快采取对策,不然等多铎解决了蒙古兵再返身回盛京来,何洛会直接打开城门放他们进城,咱们还不是束手待毙?”
“我看还是赶快去禀报太后吧?”情急之下,鳌拜也想不出什么高明的对策来。
“这是当然,只不过就算太后知道了又能怎么样?难不成她能撒豆成兵,以解燃眉之忧?”图尔格摇了摇头,接着朝何洛会那一桌看了看,眼珠子一转,有了主意,“我看为今之计,也只有立即解决掉何洛会他们一干人,彻底控制住内外九门还有宫城卫戍,这样就算他多铎想要强攻盛京也没那么容易。”
图尔格说的没错,多铎肯定没有携带红夷大炮,而要想拿下固若金汤的盛京城,起码要八万人以上的兵力和二十门大炮日夜连续猛攻一两个月,除非多尔衮抛下关内不顾,亲自率领主力大军赶来,全面合围才能具备这样地条件。
索尼稍一琢磨,就点了点头,“对,也只有这个办法,控制住盛京之后,咱们立即将所有出征将士和大臣们地家眷统统擒拿,押到城头上,看他多铎有没有胆子敢下令攻城!”
“好,我这就回去调兵,杀进王府来,将他们全部捉拿斩杀!”鳌拜撂下短短一句话后,就匆忙走了,来了个不辞而别。
鳌拜走后,索尼等人又继续商议了一阵,也想不出更有效的办法来。这时候遏必隆急了,“咱们也不能在这里呆着什么也不干吧?他只一个人回去调兵,最多也就能拉两千人马来,恐怕……我看不如咱们都悄悄回去,调兵的调兵,去控制城门地控制城门,只要何洛会和他的几个部将一死,这盛京九门就全都落在咱们手里啦!”
索尼否定了他的意见:“两千人马对付这里手无寸铁的大臣们也足够了,礼亲王就算是打算插手,也不过是两三百护军,杯水车薪,不足为虑。如果咱们全都走了,肯定会打草惊蛇,让他们觉奸计败露,肯定会一一溜走的,到时候咱们上哪里找他们去?”
图尔格朝着济尔哈朗那边望了望,“我看这样吧,去接收九门防务,肯定没那么容易,搞不好还得和何洛会的那些部下们厮杀一场,这样的苦差事,还是推给郑亲王去办吧。”
意见一致通过。于是,索尼端起酒杯,向济尔哈朗走去。他一脸微笑,“来来来,郑亲王,下官敬你一杯。”
济尔哈朗刚刚要与索尼碰杯,却听到他压低声音将此时城内外的严峻局势叙述了一遍,顿时愣了,“怎么会这样?不是说……”
“咳,谁能想到呢?”索尼接着又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地将他们已经策划好的对策向济尔哈朗简要地说明了一下,最后说道,“如今我等势单力薄,难以两面顾全,王爷手下却有千兵力,对付同样兵力、群龙无的何洛会手下,应该不成问题,所以还请王爷出兵相助。”
索尼这话说的客气,然而济尔哈朗也是极其精明之人,他当然立即悟出了索尼等人所打的算盘,扔下这个难啃的骨头给自己。不过呢,不这样还能如何呢?大家虽然不是一个旗的,但好歹也算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谁也跑不掉。如今时局突变,紧张到了大战一触即的地步,倘若自己再为了计较得失而浪费时间,肯定会被多铎他们抢占先机,到时候可就后悔也来不及了。
“好,你们那边也不要迟了,我这就回去准备。”济尔哈朗放下酒杯,简短地回答道。
等索尼离开了一会儿,他装作如厕的模样,步出了大厅。等出了院落,他瞧瞧没人注意,于是就招呼来了随从,快步流星地径直朝大门口走去。
就在济尔哈朗距离王府正门只有一箭之地时,忽然从斜刺里转出一个颀长的人影来,挡在了他的面前。他不禁愕然,心想谁敢阻挡他的路时,那人笑了笑,用清朗的声音说道:“怎么,郑亲王把这里当成鸿门宴了,也学着沛公,来一个‘借尿遁’吗?这不辞而别,可不是您一贯的做派啊!”
第六十一节 卧底亮相
一惊可非同小可,济尔哈朗一眼认出了这人的身份—来不过二十出头,英姿勃的年轻人不是别人,正是和硕颖毅亲王萨哈的次子,现在的颖郡王阿达礼的胞弟勒克德浑。只不过此时的他还不是后来的那位顺承郡王、平南大将军,由于资历尚浅,他现在只是个贝勒。
“勒克德浑?你怎么在这儿?”济尔哈朗一惊之下,居然脱口而出一句废话。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这次出征,代善家族中的子弟们也只有勒克德浑和都察院承政满达海没有去,他们既然留守盛京,所以出现在王府里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然而令济尔哈朗诧异的是,他不但突然出来拦住了去路,而且语气也颇为怪异,仿佛早已经知晓自己的真实意图了一般。
勒克德浑的脸上露出了嘲笑和不可思议的表情,“怎么了,郑亲王这话倒也问得怪异,今日是我玛法的寿辰,我难道不应该在这儿吗?倒是郑亲王不辞而别,似乎不太厚道,有失礼数啊!”
济尔哈朗也觉得自己是不是反应过度了,于是缓了缓语气,“噢,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倒也不是不辞而别,而是有些私事要去处置一下,没多久就回来了,所以用不着先向你玛法告辞了。”说罢,又低着头想尽快脱离这个是非之地,毕竟眼下形势紧急,他根本没有功夫和勒克德浑这个小辈在这里耗。
“咦,这就奇怪了。这三更半夜的,还能有什么紧急要事?估计这宴会应该没有多久就要结束了,王爷难道连这会儿功夫都等不及吗?”勒克德浑似乎根本没有放行地意思,倒是认真地和他耗上了。
济尔哈朗敏锐地觉察出来,这个看似无关紧要的小字辈所说的绝对不是客套话,显然就是有意阻拦他,莫非这个勒克德浑是受代善的指使,不准他提前立场?这莫非说明。代善已经暗中和李熙贞勾结到一起去了?想到这里。他的心中不禁更加急躁。倘若果真如此,那么他们的行动就是势在必行的了,否则一旦在代善的默许下,何洛会等人带兵包围这里,将他们一一软禁,这岂不是彻底落入了陷阱?
济尔哈朗尽管心中焦急,表明上却不动声色。笑道:“若要是等得及,我又何必急着出门?方才我府上地人赶来禀报,说是我地幼子突然了急病,我还能不赶快回去瞧瞧?你不担心,我很快就回来。”
勒克德浑用诧异地目光瞧了瞧他,“这就奇怪的,这大门口进进出出的,都是我的人负责把守的。每一个进来的奴才肯定都要验过腰牌。否则严禁混入。怎么就偏偏没有见到您府上的人来过呢?”
“呵呵,这么多进出地人,恐怕你也未必全部查得一清二楚吧?”济尔哈朗知道现在要想出去就必须硬闯了。他看看勒克德浑的身边并没有任何侍卫,于是就悄悄地向自己的随从们使了个眼色,随从们立即手按刀柄,准备强行护送主子通过。
谁知道勒克德浑似乎早有准备,只见他一挥手,立即,从四下底突然冒出了一大群侍卫,个个全副武装,手持钢刀,齐刷刷地挡在了济尔哈朗面前,双方立即对峙起来。
“勒克德浑!你这是什么意思?”济尔哈朗终于现,原来勒克德浑是早有准备,他不禁又惊又怒,想不到这小子也暗中投靠多尔衮了,“且不说这不是你自己府上,就算是,又有这么待客的吗?你想干什么,想造反吗?”
勒克德浑丝毫不恼,他笑嘻嘻地说道:“这您就错了,我无兵无权的哪里敢造反?只不过是看不惯有人中途逃席,想请他回去继续喝酒而已,既然软的不行,就只好来硬的了。”接着高声吩咐道:“你们都听好了,这就护送郑亲王回去饮宴!若是让他逃席了,待会儿被礼亲王知晓,你们也跟着一块儿受罚!”
顿时一片响亮的喏声,“嗻!”
济尔哈朗尽管已经气得一脸猪肝色了,不过胳膊拧不过大腿,无奈之下,他也只得在严密地“护送”下,悻悻地回宴会厅去了。
我尽管表面上笑容满面,谈笑自若,实际上心底里正是警惕万分,简直就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我生怕这是一个代善设下来地骗局,说不定没多久就会“掷杯为号,刀斧手杀出”,我和一干亲信们恐怕就要面临被砍成肉泥地厄运了。
代善老头子倒似心怀坦荡,不但镇定如常,好像今天根本不会有任何阴谋进行一样,端坐在主位上,笑容可掬地接受着每一个人的敬酒,别看他年事已高,酒量却好得吓人,都喝了一个多时辰的酒,仍然是红光满面,丝毫没有一点醉意。看在眼里,我不禁怀疑,他是不是确实准备做点什么,所以才刻意保持清醒地?
也不过是一转念间,等我再次回过头,悄悄地朝索尼等人的那一桌瞧去,也赫然现已经空出一个位置来,正好少了一个鳌拜。心头不禁一悚,莫非他们已经去准备“刀斧手”了?
不过还是先谨慎一点为好。于是,我就耐着性子等待了一阵,却并没有看到鳌拜回来。这时候,索尼已经到济尔哈朗面前敬酒去了,我终于拿定了主意,直接冲不远处的何洛会使了一个眼色。
他微微点头,给了我一个可以安心的眼神,然后趁着大家没有注意的时候,转身悄然而去了。
过了没有多久,我现济尔哈朗也离席而去了,心头禁不住更加焦虑起来,侧脸瞧了瞧代善,他似乎并没有觉察这么一会儿就少了三个重要人物,仍然在和几位大臣们说着话。没有注意这边。
正在焦急地琢磨对策时,被我派出去窥探正门那边动静的阿匆匆地跑到我身边,俯下身来,轻轻地对我说道:“小姐,奴婢方才现,郑亲王想要出门,却被勒克德浑贝勒带了不少侍卫给拦下了,也不知道他们之间说了什么。只见郑亲王一脸不悦。好像很不情愿似地回来了。”
刚刚听到这里。我已经看到济尔哈朗脸色阴沉地返回了原来地座位,并没有找任何人商议,仿佛心事重重地独自考虑着对策一样。我的心中忽然一喜,忙问道:“那先前何大人出去了没有?还有鳌大人呢?他有没有放行?”
“鳌大人出去时,倒也没有出来什么人阻拦,何大人出去时也是一样,就是等到郑亲王再出去时。勒克德浑贝勒就出来阻拦了。”
“好,你继续回去探察吧。”我略一思索,立即站起身来,径直朝远处一角的勒克德浑走去。此时的他正
满面地和几个同样年轻的宗室子弟们划圈赌酒,仿佛没有出去过。
我将勒克德浑拉到了旁边的一个偏厅里,这里正好四下无人,在他诧异的目光下,我单刀直入地问道:“不知贝勒爷为何先后放鳌大人和何大人出去。却单单把郑亲王给拦下来了呢?”
勒克德浑回答道:“鳌大人先前出去。我并不知道,还是听到门口来人禀报,这才赶过去了。不过何大人随后出门。却是我故意放行的。”
我一愣,“莫非你玛法……”
“福晋误会了,我玛法到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意思,我也不并清楚,自然也不敢轻易试探,”他这话说地倒也没错,代善对儿孙们向来凉薄,这种大事肯定不愿意对他们透露地。不过勒克德浑接下来地话就足够令我愕然的了,“倘若我当时现鳌拜离席的话,肯定早就前去拦住了,不过我相信接下来出去的何大人,肯定不会让福晋落入险境的,所以才放心地返回厅内。”
“莫非你对今日之事已经有所知晓?”这倒也很出乎我的意料,要知道我从来就不晓得这勒克德浑也会是多尔衮留在盛京的亲信,或者说干脆点,这更像个身份特殊地卧底间谍。
勒克德浑并没有多加解释,而是直接才弯腰,从靴页子里抽出一封书信来,交给我,“这封信是我哥在黄昏时分派人匆匆送到的,福晋看看就明白了。”
我接过信封,抽出信纸来在烛光下一看,原来是阿达礼写给这位胞弟的密信,上面已经写明了,要求勒克德浑在盛京做好配合内应,务必拖住济尔哈朗等人,一直到他亲率大军杀回盛京为止。
我心中暗骂一声:这个阿达礼,明明早已经知道弟弟的“卧底”身份,却并没有对我泄漏半分,害得我白白担忧了这么久。我将信纸递还给了勒克德浑,松了口气,“若如此,自是最好,只不过我不明白礼亲王究竟是什么态度,会不会坐山观虎斗,任由鳌拜调兵进府呢?眼下贝勒手里兵将不多,恐怕难以抵敌啊!”
勒克德浑顺手将旁边灯笼的纱罩取下,将信纸凑了过去,转眼间,就迅燃烧起来,化为一摊灰烬。重新将纱罩扣上,他回答道:“虽然我并不知道我玛法的真正意思,却可以估计出,起码他并没有打算和郑亲王等人同流合污,保持中立是肯定的,否则他肯定早已让索尼等人的兵在府中埋伏了,又岂能等到现在还没有动静?”
“哦,若如此便是最好。”我总算放了一半地心,起码代善本身保持中立,我们地安全系数就增加了一半,“贝勒爷此事上见机灵敏,倘若大事得成,我等全身而出,就是大功一件,王上日后对贝勒爷必有重用。”
勒克德浑年纪很轻,笑容里还带着一丝腼腆,“福晋言过了,不过是些力所能及之事,不敢邀功请赏。”
等我们返回时,筵席已经快要结束,宾客们已经纷纷告辞,走了一大半了。我心里正在琢磨着代善接下来会不会轻易放我们两派人离去时,却见到他的仆人们分别到索尼等人和济尔哈朗那边,轻声说着什么。正张望间,也有仆人朝我这边走来,恭敬地说道:“福晋,我家王爷有请,请随奴才到内厅去。”
等我步入内厅之后,只见中堂两侧,一共摆放了八张椅子。左手边,依次坐着济尔哈朗、索尼、图尔格、遏必隆;而右手边,则分别坐着巩阿、讷布库、冷僧机,剩下最前面一张座位空着,显然是为我准备的,周围连一个仆人也没有,这气氛很是诡异。
似乎正处于冷战状态地双方看我进来,不管是真心假意,都纷纷起身来行礼,等我走到座位前落座后,他们方才重新坐下。尴尬的气氛持续了一阵,大家大眼瞪小眼,却不知道该怎么才好。倒是济尔哈朗等人现我这边少了个何洛会,仿佛吃惊不小,神色忐忑。
“哦,大家都来得差不多了,本来已经夜深了,冒昧地挽留大家在这里叙话,也是必不得已啊!大家不要见怪。”代善步履稳健地走了进来,在中堂的主位上坐了下来,然后冲我拱了拱手,此时不是个繁文缛节的时候,所以我也回之以微微一笑。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没有人主动出来说话,只是各自满腹心思地垂着眼皮,默然不予语。
代善丝毫不以为意,继续说道:“今日难得大家来得齐全,有些平时难得说上的话,现在也就顺便唠唠吧。我退隐了这么久,也不怎么关心朝廷上的事情,只不过最近听说你们之间闹得越来越厉害,快要不成样子了,所以特别将大家召集到一块,想问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看看有没有什么妥当的解决办法。”
下的济尔哈朗听到这里,顿时冷笑一声,自从他现何洛会也消失无踪之后,就感觉到大事不妙了。“礼亲王,你是咱大清辈分最高的人,说的话我们哪里敢不听?只不过你这种挽留大家的方法可有点理亏了。”
“哦?怎么回事?”代善倒是一愣,愕然地问道。
“呵呵,勒克德浑贝勒难道不是礼亲王特别派去阻拦我离开的吗?他对我这位叔祖可并不客气,直接就叫一大帮侍卫前来阻拦,仿佛我若是不肯留下来听你讲几句话,他就得演一出全武行来!你不会说你并不知情吧?”
代善倒是神色一凛,花白的胡须微微抖动着,显然对于自作主张的孙子很是愠怒,“郑亲王这就是误会了,我家里的规矩你不可能不晓得,他们是他们,我是我,难道岳托、硕托和阿达礼他们跟着摄政王鞍前马后转悠去了,也是我故意指使的吗?若是郑亲王不信的话,要不要我这就叫人去把那小子找来,当场问个明白?”
济尔哈朗从代善的神色间,倒也敏锐地观察出来,似乎代善说的不是假话,于是也就作罢了:“既然礼亲王都这么说了,难道我们还是不肯通情达理,仍然揪着不放吗?……”
刚说到这里,旁边的索尼忽然开口说道:“礼亲王,您自己也知道,由于退隐多时,对于朝廷上的事儿也不是很了解,如今既然是聚会调停,那么先也要把自己家的底子先弄清楚——这勒克德浑再怎么说也是您的孙子,如果他也暗中投效到摄政王的麾下,献媚于摄政王而不忠于皇上,您难道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
第六十二节 惊心动魄
显然,索尼这种咄咄逼人的诘问,就是要代善表明自要么主动站出来大义灭亲,要么就承认自己也和儿孙们一样同流合污,成了多尔衮的同党,也就是结党营私,这可是莫大的罪名。
这一问,代善的面部表情僵住了。要知道勒克德浑也算是他众多儿孙中难得亲近的,除非毕不得以,否则要他交出勒克德浑来,根本就是万万不能。于是他犹豫着:“呃……”
事情展到了现在,我已经差不多弄清了代善今日的意图,他虽然没有打算投靠多尔衮,但是为了大清的稳定,他已经接受了我的劝说,打算以中立的态度调解今日的僵局。既然代善这样选择,那么对我来说无疑是大大有利的。
眼见代善受窘,我当然不能袖手旁观,于是微微侧脸,装作不经意的模样,及时地给隔座的巩阿使了个眼色。
巩阿立即会意,他立即开口反驳索尼道:“索大人这样说话未免就显得别有用心了,你说勒克德浑献媚于摄政王,而不忠于皇上,这是什么意思?如今天子年幼,王上代替天子摄政,忠于摄政王就是忠于皇上;若是不忠于摄政王,那么自然也就是不忠于皇上!难道你还叫他当个乱臣贼子不成?”
索尼先是一愣,然后就面带愠色道:“我等正是质疑摄政王欺天子年幼,趁机独断专行,甚至野心勃勃。图谋大逆,这样的人还不是乱臣贼子吗?”
还没等巩阿回答,旁边地冷僧机已经抢先道:“呵呵,如今皇上年幼不能亲政,所有的政务都是摄政王处置,你们哪一次胆敢违抗过他的号令?若照你们的道理推算,难不成你们也是乱臣贼子?否则又怎么能惟乱臣贼子之令是从?你们要是什么大忠臣,怎么还老老实实地做着大奸臣给封的官?”
他这话里面还有一句不能明说出来的潜台词。那就是:如果多尔衮本身是乱臣贼子。包括他推举拥立的皇帝。包括他执政以来任命的一切官员,就都作不得数。这样一来,谁都无话可说了。
看到索尼被噎住了无从辩白,济尔哈朗连忙接口道:“你们这是强词夺理!摄政王身处高位,手握生杀予夺大权,我等一时之间又怎能不畏威吞声,忍辱负重?未曾入关以前。他就收罗羽翼,结党营私,我等一直容忍,没有举;如今他远在燕京,自恃功高,不臣之心日盛,现在篡位地步伐已经越来越近了,可以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如果都到了这个时候。礼亲王仍然要充当和事佬,搞什么调停地话,我看还是免了吧!”
“郑亲王所言极是。我忠于大清,忠于皇上,却绝对不会向那个乱臣贼子低头。”图尔格也神色激越地说道,接着站起身来,“我劝王爷也不要白费心思了,现在已经是三更半夜了,如果没有什么事地话,我们就不坐了。”
看得出来,他们是急于脱身,所以才故意言辞激烈,让调停不能继续下去,以免耽误了大事。然而我当然不会让他们的想法得逞,于是,我抬了抬手,说道:“几位大人不要忙着走,既然已经到这么晚了,自然也就不差这么一小会儿了吧?礼亲王今日是诚心待客,你们哪有拂袖而去的道理?”
图尔格朝代善看了看,因为先前济尔哈朗被阻拦的例子,所以他心里清楚,只要代善不点头,勒克德浑不放行,他们哪怕就是硬闯也根本闯不出去,更何况大家前来赴宴都没有携带兵器,如何能突出众多王府护军的阻拦呢?
然而代善却正襟危坐,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看,显然根本没有准备放他们离开的打算。于是图尔格也只得气咻咻地重新落座,而不会像无脑莽夫一样到处乱闯而白费气力。
“这就对了嘛,急什么急啊?”我慢条斯理地说道:“今天这事儿,不论究竟能否调停成功,起码也要把一些问题掰弄清楚再说。我就奇怪了,你们为什么口口声声地说王上心怀不轨,准备篡逆呢?凡事总要有个证据,要么人证,要么物证,这等大罪,除非铁证如山,否则你们怎可造谣诬蔑王上?”
我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现在我们双方都无法脱身,那么也只得继续耗下去。如今已然打草惊蛇,一旦让他们出了王府,再想将他们一网打尽,就是难如登天了。反正我自己也没剩多少时间了,与其放虎归山,不如玉石俱焚。想到这里,我地心越硬如铁石。
济尔哈朗从鼻子里哼出了一声,然后用阴冷的目光看着我,“摄政王倘若没有篡逆之心,又何必刚一独揽朝政,就忙不迭地党同伐异,弄得满朝上下尽其党羽呢?但凡权臣这般作态,定是暗怀不臣之心!况且两宫皇太后已经收到确切密报,燕京那边,摄政王的亲信们已经准备给他上劝进表了,这还不是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我并不动怒,而是微微一哂,不以为然道:“当年诸葛亮曾经开府治事,满朝大臣不全都是他来委任的?难道这就说明他也准备篡位?王上久在吏部,向来知人善任,难不成放着有本事的人不用而任凭庸臣误国吗?如果王上真如你们所说,党同伐异,那么以他今日之权,你们还能继续高官得做,骏马得骑吗?
再说了,什么密报有人准备上劝进表,那么你们谁看到他们真的上了?就算他们已经上了,那么你们谁又看到王上已经接受了?还有,你们是不是过几天还要说那些大臣们连给王上登基用的龙袍都准备好了?难道你们佩剑出门,别人就要说你们准备杀人;难道有人和自己的女儿亲近。别人就要说他准备和女儿行淫?
假若王上真有登基之念,那么他早就实施了,还用得着专门挑选这个戎马倥偬,狼烟正浓之时?崇政殿之争时,王上占据了绝对上风,完全可以自己登基,可他有这样做吗?为了大清地稳定,他毅然拥戴当今皇上为君;到如今。难道他还会置社稷安危于不顾。出尔反尔吗?如果王上果然是这等小人。那么当年太宗皇帝如何一直重用?难道你们认为太宗皇帝昏晦庸碌,识人不明?”
“你,”济尔哈朗被我这接二连三、极其犀利地诘问给噎住了,直到缓了缓,方才愠怒道:“你这都是巧言令色!多尔衮如果真的对皇上一片忠心,那么为何直到现在都不肯派人来恭请皇上迁都?不但如此,他还住在燕京只有皇帝才能住的地方。用皇帝地御用仪仗,百官见他都必须行君臣大礼,光凭这些逾制狂妄之罪,就足够证明他是乱臣贼子了!”
眼看着火药味越来越浓,不过我倒也丝毫不惧,毕竟眼下在人家代善的地盘,彼此又手无寸铁,他们就是狗急跳墙也对我构不成任何.
的:
“呵呵,那我倒要问问郑亲王,你们和太后一道密谋。甚至已经将科尔沁地蒙古大军都招至盛京城郊了,这究竟是什么意思?难道想扳倒王上不成,就不惜引狼入室,做满洲败类,让蒙古人来瓜分太祖太宗和其他兄弟子侄们出生入死打下来地江山吗?”
我话音刚落,济尔哈朗和索尼等人顿时脸色灰白,慌了阵脚,“你胡说!你凭什么说蒙古大军是我们引来地?”
这个时候代善的神色骤然一变,气得双手颤,厉声道:“想不到你们居然连等事都干得出来,将来还有没有脸面到地底下去见太祖太宗,还有你们那些个战死沙场的父子兄弟?”他疾声厉色,仿佛已经在身上消失多年的棱角和气势又回来了。
我冷笑一声,“呵呵,如果你们毫不知情,又怎么会张口就说蒙古人不是你们引来的,而不是对我的话提出质疑?恐怕是见到东窗事,就忙着撇清自己吧?既然你们一口否认不是你们招来的,那么也就是说,他们是两宫皇太后招来地?”
看到代善已经是一脸铁青了,济尔哈朗知道大事不妙,却仍然不想就此承认,只见他对代善说道:“礼亲王明鉴,这女人完全是在说谎,根本就是没影的事儿,是她理屈词穷,所以才故意捏造出来诬陷我们的……”
正当这时,房门“吱呀”一声从外面推开了,只见勒克德浑一脸不屑之色地步入厅内,冲着代善拱了拱手,“玛法,摄政王福晋并没有说半句假话,科尔沁的大军已经到达了盛京城外四十里处秘密驻扎,我哥已经给我送过信来了,叫咱们提防着他们阴谋政变!”
他话音一落,在场所有人的面部表情可谓各具特色:巩阿等人自然是一脸幸灾乐祸;济尔哈朗等人自然是恼羞成怒;而代善,已经是痛心疾了。
“咳,事已至此,我已经失望透顶了。你们与太后勾结,搅乱朝政,阴谋叛乱,我又岂能容你们继续胡作非为?……”
刚刚说到这里,外面隐隐约约地传来了异响,起先很是轻微,后来就渐渐清晰起来,我们听得清楚,那是喊杀声和兵刃格斗声,显然外面已经来了大量军队,将这里包围了。
我心中立即觉察出不妙来,这支突如其来的军队应该不是何洛会带来的,否则经过勒克德浑特别交待过的王府护军们不可能阻挡他们进来地。再说何洛会如果在外面已经和鳌拜他们狭路相逢,那么肯定会尽最大能力在原地阻止鳌拜地人前来王府来厮杀,而不是现在这种情形。
济尔哈朗等人自然也从声音中听出了端倪,于是个个庆幸不已。
勒克德浑刚一听到外面嘈杂,就立即赶去察看去了。从济尔哈朗得意的神色上,代善明白了究竟是怎么回事,于是质问道:“是不是你叫鳌拜带兵过来的?怎么,想把我们全部杀光,一个不留吗?”
济尔哈朗终于等来了救兵,自然是大喜过望,对于代善地责问,他也并不否认,“没错,是鳌拜带兵过来的,只不过并非是针对你礼亲王,而是针对这几个多尔衮亲信的,他们一日不死,这多尔衮就日益猖狂!惊扰了礼亲王府上,实在过意不去。不过我等也是情非得以,一心为皇上除去乱臣贼子,保我大清江山,存留太宗血脉。究竟谁忠谁奸,礼亲王就自己掂量掂量吧!”
我自然不能坐以待毙,在何洛会的兵赶到之前,代善的取舍就是关系到此役成败的砝码。如果他肯偏向我们这边,我们就自然容易脱险,否则兴许还没等到救兵到来,自己这一干人就早已坐了刀下鬼了。
于是我站起身来,对代善正色道:“王爷,您不但是我大清最德高望重之人,当年更是名震女真各部的‘洪英巴图鲁’,四大贝勒之。如今叛军肆无忌惮地杀上门来,准备在您的府第里斩杀前来给您贺寿的宾客,这要是传了出去,世人该如何看待王爷您的袖手旁观?恐怕还不知道编排得如何难听呢!”
代善也被眼下的状况气个不轻,我又适时地火上添油,终于把老头子的脾气给激出来了,他脸色阴沉,满眼怒火,“郑亲王,你可真会颠倒黑白,如果你们真的肯为大清着想一分,也不会招蒙古人来,我大清怎么能因为内讧而让那些狼子野心的家伙趁机得利?如今又为了杀摄政王福晋和几个大臣,居然明目张胆地杀奔我的府上来了?别看我老了,可骨气却还没消!”
事情已经到了火烧眉毛的时候,所以大家谁也坐不住了,纷纷站起来冲外面张望,想要看看究竟是何情形。由于王府上只有区区三百护军,根本不是鳌拜所率军队的对手,估计这次鳌拜起码带来了两三千人,否则推进得也不会如此之快。也只不过区区几句对话的功夫,厮杀声已经到了近前,嘈杂的脚步声迅地传入外面院子,只听到有人大声喊着:“赶快把守住院门,务必保护王爷安全!”
紧接着,一阵阵令人心悸的箭矢划破空气的声音就如同雨点般地传来。尽管这次调停属于秘密进行,所有门窗都严密地关闭着,然而纸糊的门窗当然挡不住锐利的箭锋,很快,一支支箭矢穿破门窗,叮叮当当地钉在了桌椅板凳上,或者干脆落在花岗石的地砖上,滚动几下才停止住。
虽然室内的九个人除了我之外全部深谙武艺,马上步下的功夫都极为精通,然而在如此密集的箭雨下,毕竟手无寸铁,身子也是肉做的经不起损伤,更难保不会玉石俱焚,于是纷纷找附近能够躲避的地方躲避,也不怕丢了脸面。
我本来想要直奔后堂,从后面窗子翻出去逃命,不过很快听到那个方向也传来了同样的声响,看来鳌拜也不傻,他早已指挥大队人马将这座不大的院落团团包围住了,肯定是个水泄不通。我也开始慌张起来,人都有求生的本能,不到绝境谁也不想死。这时巩阿疾步冲了过来,顺手掀翻了一张桌子,一把拉着我趴了下来,“福晋小心躲藏,千万别中了流矢!”
我正在焦虑着何洛会的军队究竟什么时候才能赶到时,早已经千疮百孔的房门忽然“咣当”一声被人外面踹开了,我不敢伸头去瞧,只听到一阵更加清晰的厮杀声和嘈杂的脚步声,距离我躲藏的位置越来越近,同时一个声音高喊着:“快,快把他们统统抓起来!”
正惊愕间,身后已经骤然袭来一阵剧烈的疾风,我已经躲闪不及了……
第六十三节 一网打尽
知道身后定然有人来袭,一惊之下,顾不得回头察看身来,而不是像一般懂得武艺之人一样,迅从侧面翻滚避开。而后面的偷袭者显然也是匍匐着过来的,他万万没有料到我会突然这么一个起身,反应不及,却只抓住了我的脚踝。
“啊~~”我惊恐地叫了一声,偏偏脚下的花盆底在仓促之下站立不稳,竟然失去了重心直接向前面俯倒过去,不但将作为挡蔽物的桌子掀翻,自己也结结实实地摔倒在四腿朝天的桌子上。一瞬间,仿佛肋骨就要断裂开来,痛得我眼前黑,全身颤抖,却根本站不起来。
几乎与此同时地,数支羽箭急地擦着我的头顶掠了过去,也不知道是疼痛还是惊恐,只瞬间功夫就已经是大汗淋漓。这时候我感觉到脚踝一松,接着身后就传来了打斗声。回头一看,原来是距离我最近的巩阿及时赶来,与偷袭未果的遏必隆战至了一处。两人同样赤手空拳,在搏斗的同时还要时刻躲避着不长眼睛的流矢,根本无法施展出武艺来,所以也几乎不成招式,和乱打一气也没有什么区别。
勒克德浑眼见手下的侍卫越来越少,再硬拼下去肯定凶多吉少,于是当机立断地带领剩余数十名侍卫退入厅内,也顾不上躲避箭雨,就直接持刀朝济尔哈朗等人冲去。他们心里很清楚,在这种绝对劣势的情况下,只有先拿济尔哈朗等人做人质。才能迫使鳌拜地手下们停止放箭。
“快,快去保护福晋!”一片混乱之中,也看不清究竟谁和谁在打斗,当侍卫们疾奔而来刚刚将我救起时,外面的鳌拜已经率领着大量兵士冲杀进来,见人就砍,也顾不得分辨敌我了。
在这间屋子的所有将领中,武艺最高的自然是有“满洲第一巴图鲁”之称的鳌拜了。他刚刚闯入屋内。就一眼现了我的所在。半句话也不多说。就径直冲杀奔我过来,挡者无不立死,根本没有哪个人能与他缠斗住的,也不过是片刻功夫,我的眼前就只剩下最后两个侍卫了。
眼见身后退无可退,而我又不想闭目等死,在万分危急之下。潜藏在骨子里地潜能瞬间被激出来,我顺手从地上摸起一柄钢刀,就在鳌拜地刀凌厉地朝我地头顶劈落时,我横刀奋力一迎,只听到“当啷”一声剧烈的撞击声,我居然生生地格住了他这一雷霆一击。
鳌拜显然也没有想到我居然胆敢直接与他对敌,顿时一怔,与此同时地。勒克德浑的刀已经从旁边疾挥来。直取鳌拜的要害部位。仓促之下,他的几下抵挡居然也乱了章法,不小心卖出了破绽。被勒克德浑瞅准时机刀锋一掠,划破了右臂。
也就是这一眨眼的功夫,我现自己右手的虎口上突然迸裂出一条殷红色地细缝来,紧接着就有滚烫的血液迅地涌出,顺着手臂流淌下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感觉神经出了问题,居然一点痛觉也没有。
“都给我住手!谁再不听就灭他三族!”我忽地一下起身,冲着满屋子的所有人厉声嘶吼道。在接近崩溃的边缘,我几乎忘记了,在场厮杀的人若是一个个都论起来,沾亲带故的肯定不少,若真是灭三族,恐怕连我自己都给灭进去了。
本来整个大厅里的厮杀嘈杂之声已经接近了顶峰,谁知道我这一声断喝竟然格外清晰,几乎不约而同地,人们都不觉一怔,动作也硬生生地定格住了。
在众目睽睽之下,我也几乎傻眼,刚才那一声怒吼可以说是出于爆性的本能,等泄出来之后,居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好在我习惯在说谎时面不改色心不跳,此时地头脑运转居然异常灵敏,“鳌拜,你们想干什么?造反吗?已经晚啦,何洛会现在已经率领数千大军将这里团团包围,连只蚊子都飞不出去,想玉石俱焚吗?好,那我就奉陪到底!”我顺口瞎扯,声音越激越,“你睁大眼睛看看,恐怕这次陪你送死地人还不在少数,济尔哈朗、索尼他们几个,谁也别想活着出去!”
当我胡诌到这里时,鳌拜的脸上果然出现了犹豫的神色。侧脸一看,还真被我说中了,此时,济尔哈朗、索尼、图尔格、遏必隆四人已经被利刃加颈,僵立当场——原来在鳌拜率领大军杀入进来之前,这几个人因为手无寸铁,还没抵挡几下,就分别被五六个武艺高强地侍卫们给制住了。被我这么一说,他们望向鳌拜的眼神,说不出的古怪。
“别听这个女人瞎掰,先杀了她再说!反正多尔衮也不可能给咱们留一条活路了!大不了同归于尽!”图尔格一脸狰狞,冲鳌拜大吼道。而一边同样受制的济尔哈朗则是脸色灰白,垂头丧气,仿佛见到了末日一般,既不甘心,却又绝望。
鳌拜听到这一提醒,总算缓过神来,方欲动手时,巩阿、冷僧机、讷布库三人已经迅地挡在我的身前,代善的声音在后面响起:“鳌拜,你疯了吗?你竟然敢杀摄政王福晋,难不成你想要满门家眷陪你一起送死吗?”
就在这时,院门外的喊杀声忽然如潮水般涌起,几乎震得整个地皮颤,厅内所有人都不禁转头去看,只见院门开处,大批精悍的士兵们迅地冲了进来,一个个满脸残酷的杀气,局势立即扭转。同时,一张张弓拉作满月,闪着寒光的箭镞,密密麻麻地,齐刷刷地对准厅内所有人。
“快,把这里统统围住,不准放走一个叛军!”何洛会高声命令着,指挥着手下大军将这座院落围了个水泄不通,个个剑拔弩张。只需他一个手势,厅内所有人都将被覆盖在箭雨所构织成的巨大罗网中。
直到这时,我才终于放松了紧绷着地神经,虎口处也跟着火辣辣地疼痛起来,我一面强忍着,一面用从容镇定,胜利在握的语气,对在场所有人宣布道:“凡是鳌拜的手下全部听着:你们误从叛逆。罪不致死。倘若立即放下兵器的。处置从轻,可以保全性命;倘若继续顽抗到底的,就别怪我们狠辣无情了!”
短暂的寂静,整个院落里几乎鸦雀无声。然而,终于起了一阵骚动,有人开始放下兵器了,在非生即死的两条路前。恋生恶死毕竟还是人的本性,这样一来,立即起了连锁反应,不断有人放下兵器,跪地投降。
当最后一个士卒也跪下时,只剩下鳌拜一个人神情僵硬地站立着,显得格外突兀,他死死地盯着我地眼睛看。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地败局。
这个时候。济尔哈朗终于叹息一声,问道:“福晋,不知王上可否会给我们几个留一条生路?毕竟……”
他地意思。却没有立即回答。在寂静中,只觉得手疼痛,而两肋则像断裂了一般,连喘口气都阵阵作痛。说实话,我恨这些人恨得牙根直痒,心里只巴望着如何让他们付出最惨重的代价,而不是如何假意宽仁,向他们承诺什么。
在济尔哈朗近乎于乞求般目光的注视下,我紧紧地攥了攥拳头,脸上居然硬生生地挤出了笑容,连声音也是平和而沉稳的,“叛逆大罪,为十恶之,除非天下大赦……届时,王上也许会念在你们旧日的战功上,考虑放你们一条生路,死罪可免。”
大赦,或是清朝正式迁都,定鼎燕京;或是多尔衮正式登基为帝,这两样大事,只要有其一,都肯定要大赦天下的。当然,后面这个步骤,此时我是绝对不会透露半句地,哪怕所有人都已经心知肚明也是如此。
说到这里,嘎然而止,“活罪难逃”四个字终究没有脱口而出。然而在这时我的心里已经暗暗盘算着,等到善后时,多尔衮究竟会如何处置这些人,不过,那已经不关我的事了。我要做的,只不过是在这最后四五天内,尽人事,听天命了。
代善用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济尔哈朗,许久,感慨道:“真想不到,你阿玛当年如此,你二哥当年如此,如今你也重蹈覆辙,叫我怎么说你好呢?……”
“成王败寇,我也没有话说,认输就是。只不过,这是非曲直,忠奸善恶,这笔帐根本就是糊涂账,怎么算也算不清楚的;至于太祖太宗,与我阿玛和二哥之间的恩怨仇恨,其中玄机,你礼亲王自然心里有数。”
济尔哈朗说到这里,脸色又恢复了平静,起码也保持了作为爱新觉罗家的男人所应有地尊严和体面。他对鳌拜淡然地说道:“好啦,你也放下兵器吧,就算你不怕死,也得为家里地妻妾老小的性命考虑,总不能连累他们跟着一起陪葬吧?”
鳌拜的神色已经由起初地恼怒,不敢置信,到后来的颓丧,呆滞,直至彻底放弃。只要有一线生机,他是不会选择死亡的,也许先前会有一时气血冲顶,可是彻底冷静下来之后,他还是做出了和济尔哈朗一样的选择。
“当啷”一声,他扔下了手里的刀,然后用桀骜的目光环视了一圈,“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拿绳子来把爷给捆起来?”
这场惊心动魄,跌宕起伏的兵变就如同疾风骤雨一般,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相对于周围所有的男人来说,我这个对武艺一窍不通,甚至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无疑是经历了一场生死一线的考验。等心情渐渐平稳下来时,我已经出了一身冷汗,感觉整个人如同快要虚脱一般,真想立即躺倒在地上,不管三七二十一,闭上眼睛踏踏实实地睡上一觉。然而,在这出戏还没有完全终结之前,我仍然有一件大事亟待解决,在解决之前,我是绝对不可以释然地倒下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方才的激战中受了内伤,还是潜伏在身体里的剧毒又再次作了,我看似闲适地将双臂抱在胸前,暗暗地压制着胸口,以勉强缓解巨大的痛楚。周围火把通明,站在已经浸染了大片大片鲜血的台阶上,我一言不、泰然自若地看着善后步骤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福晋,您的脸色似乎不太好,是不是受了伤?还是赶快回去休息,找大夫来诊视诊视吧。”巩阿不无担忧地看着我手上深深的伤口,问道。
我原本正在走神,听到他这么一问,先是一愣,然后摇了摇头,轻描淡写地回答道:“不着急,我要等等豫亲王和颖郡王他们的消息,否则难以安心休息,”接着细细地打量着他,因为此时他的衣衫上也溅染了许多血迹,我不清楚他究竟有没有受些皮外伤,“方才幸亏贝子及时援救,否则我现在怎么可能站在这里?”
巩阿连忙谦辞着,“福晋不必如此在意,保护您的安全是奴才的本分,令福晋亲身涉险,已经是奴才很大的失职了。方才之事,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就是了。”
“对了,今日宫禁轮值的正好是你弟弟吧,他那边并没有什么异动吧?”我低声问道。
“回福晋的话,自从酉时宫门下钥之后,他就派兵严密地把守住各个宫门,连只苍蝇都没放进去,就更不消说让里面走出一人来。”巩阿用非常肯定地语气回答道。
“嗯,这样就好,不能让外面的任何人进去通风报信,也不能让里面的任何一个人试图悄悄地溜出宫外,告诉锡翰,一定要把守森严,倘若逃了重要人物,就不要再戴那个红顶子了。”我着重叮嘱道。先前鳌拜现情况有异,中途离席去调兵时,肯定也派了人赶去禀报大玉儿。如果宫禁把守不严,被人钻了空子,或是逃了大玉儿和福临,或是狗急跳墙的大玉儿将隐藏了许久的东青突然推出来当做挡箭牌,那么我无疑就陷入了进退维谷、左右两难的地步。
心中默默地念着:“东青啊,你究竟在哪里呢?你知不知道,你额娘现在有多么担忧你的安危,多么希望再见你一面哪!你可千万不能有事,一定要活蹦乱跳地回来,倘若谁要是敢威胁你的安全,额娘就算是豁出性命去,也要和她拼了!……”
这时,冷僧机也到近前来请示:“福晋,不知罪臣济尔哈朗、索尼、鳌拜、图尔格、遏必隆五人究竟关押何处为好?还有他们的部下亲信们,是否也要一并擒拿关押?”
我略略思索一下,吩咐道:“这样吧,就先把他们分别关押到刑部大牢去,不得给他们串供的机会。”要知道,这等谋逆大罪,肯定要审讯很长时间,其中各种供词互相矛盾,推诿攀诬之类的情形自然难以避免。虽然我知道了他们的兵变阴谋,却仍然没有全面掌握最确凿的证据,要想将他们一一定罪,必须要再下些功夫才行。
想到这里,我决定将济尔哈朗特殊对待,以做各个击破之用。“对了,济尔哈朗毕竟身份不同,在王上的谕旨下达之前,还是暂时将他软禁在自家的王府里吧。但是务必要看守严密,好吃好喝地供着,却绝对不能让府中的任何人与他接触,哪怕说句话也不准。至于他们的那些亲信部下们,要对他们宣布:王上宽仁,只纠祸,除非直接参与兵变的,其余并不知情者一律不予连坐,令大家少安毋躁,原地待命,不准四处走动,散布谣言。倘有违者,严惩不贷!”
第六十四节 胜利与悲哀
要事务虽然安排完毕,我却不急着入宫,反正现在那泄不通了,她就算插上翅膀也飞不出去。我要等多铎那边的消息传来,等到盛京的所有防务都被我牢牢控制之后,再去找大玉儿来个最终的谈判。
残局收拾完毕,我回到内堂去休息,代善看我的脸色不好,于是立即找大夫来替我诊脉,看看是不是受了什么内伤。
“小人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啊!”还是上次的那个医士,他刚一进来,就立即跪地叩头,惶恐不安地连连请罪。
代善一愣,阴沉着脸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小人不该对王爷有所隐瞒,其实昨日小人替福晋诊脉,当时就已经觉,福晋并非是生了什么病症,根本就是中了剧毒,而且还是一种慢性作的剧毒,已经快要蔓延至五脏六腑了……”大夫老老实实地说出了实情。
这下倒是把代善吓个不轻,“啊?怎么会这样?难道就没救了吗?”说到这里,不无担忧地朝我望了一眼,生怕我接受不了这个残酷的事实。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我不但丝毫震惊,甚至也没有任何感到意外的反应。
“这个状况,我早就知道了,你现在说出来也无关大局。”我微微一笑,淡淡地说道,“此毒确实无解,这么算来,我最多也就剩下四五日的时间了,是不是?”
“回福晋地话。确实如此,所以小人当时没有敢当着您的面照实说出来。”
代善先是愕然地看着我,接着像明白了什么,他严厉地盯着大夫质问:“我问你,昨夜圣母皇太后向你秘密问询时,是不是特别命你欺瞒本王的?”
“正如王爷所料,圣母皇太后似乎对福晋的病情特别关注,并且在得知福晋其实是中毒的消息后也并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似乎早已知晓一样……”接着。大夫将昨夜的对话原原本本地叙述了一番。
代善顿时恼怒。一拍桌子,骂道:“你究竟是谁的奴才,平时吃谁地饭还不知道?你就算照实告诉本王,莫非太后还能派人过来杀你?若是要灭口早就灭了,你还怕什么怕?如今看到太后地阴谋败露,你才知道跑出来承认,早先你干什么去了?”
望着吓得抖如筛糠地大夫。我不禁起了怜悯之心,毕竟没有几个人能做到生死无惧的,毕竟他们都有妻儿老小要养活,谁愿意因为多嘴多舌而送了性命?于是宽和地说道:“好了,王爷也不必怎样治他的罪过,毕竟他也有他的难处。”接着话音一转,“再说了,我还要感谢他将这件事告诉圣母皇太后。否则她就不会轻易放弃今晚的大好机会了。”
代善神色一变。很快就反应过来,于是不耐烦地将大夫撵了出去,“这里没你的事儿了。还不快滚!”
等到大夫忙不迭地谢着恩,如蒙大赦般地退去后,代善已经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哦,原来如此,想不到福晋地用意如此深长,倘若不是这条‘苦肉计’,太后如何能放弃在我这边预设伏兵的准备?”
接着感慨道:“我险些中了她的奸计,后来你突然登门,她就急着逼我杀你灭口,我当时就怀疑她是不是另有阴谋,怕被你揭穿——所以当你站在厢房门口时,我曾经朝你暗暗使过眼色,就是为了提醒这个。”
听到这里,我回想一下,倒也是,代善是何等精明圆滑之人,如何会在表情上轻易露出了破绽而不打自招?可见他确实是在悄悄提醒,要我注意背后。于是,我点了点头,“是啊,看来果然真如我的猜测,太后当时的确正在暗处监视,所以才临时改变主意的,否则她一旦杀我灭口,岂不是陷王爷于不义,令王爷不得不上她那艘船?现在想来,也真是惊险万分啊!”
代善忽然想到了严重处,他神色一凛,问道:“莫非太后就是在送往燕京的酒里面下的毒?这么说来,王上岂不是也……”
“这个,王爷不必担心,假若王上也已经中毒,命不久矣地话,我还大老远地跑回来辛苦地折腾什么?我那不过是临时编造出来地谎言,用来麻痹太后,令她轻敌的,否则今日之胜又怎么能这般容易?”我疲惫地仰靠在椅子上,感觉越来越乏力,连说话的声音都低沉暗哑了起来。
代善地心中显然是五味俱全,他也不知道该表现为高兴,还是惋惜为好,于是他的脸上出现了古怪的神情,“唉,想不到,想不到啊……不过福晋也不必忧愁,兴许天无绝人之路哪!”
听着他小心翼翼地安慰,我沉默了片刻,然后勉强笑道:“但愿真如王爷所说吧。不过,王爷今日突然邀我前来赴宴,却不肯说明原委,也着实将我吓出一身冷汗啊!”
代善颇显无奈地回答道:“我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毕竟也无法彻底肯定王上的真正态度,也只有借福晋来试探了。如果你仍然提防着我,自然不敢前来;可是你却当真来了,于是我也就放下心来,这才按照先前答应你的,设法将济尔哈朗他们几个集中起来,试图调停。至于后面生的事情,就不是我所能控制的了。”
……
这一夜,我一刻也未曾合眼,就是为了等待多铎那边的消息。直到拂晓时分,东方的天际出现了鱼肚白,终于有人来报,说是他们的大军已经获得全胜,即将开入盛京。听到这个消息后,我心底里的又一块石头也终于落了地。
站在高高的城楼上,我扶着城垛,远远地望去。只见成千上万的军队正朝这边源源不断地开来,宛如一条巨大地长龙,而且这条巨龙身上,正焕着胜利的光芒,几乎可以令此时的天色彻底光明起来。何洛会已经下令打开城门,迎接多铎他们的大军顺利入城。此时,胜利已经完全地把握在我的手中了。
辽东的初秋,已经有了不少凉意。猎猎的晓风吹得我衣袂飞扬。那股萧瑟的寒意。似乎一直冷到了骨髓,我感觉自己就像一片已经枯黄了地落叶,几乎连轻微地一阵风都承受不起。禁不住地,我颤抖着抱住了双肩。
忽而,感觉有什么东西从后面披在了我地肩上,顿时一阵温暖,不论是身体还是心头。我回头一看。原来是多铎,他脱下了自己的披风,来帮我御寒。
在黎明的天色中,我隐约看到了他此时的眸子里所饱含的悲伤和怜悯,几乎浓得如不久之前的夜色,或者像陈年的墨块,极难化解开来。
“你怎么亲自来了?这里风太冷,你还穿得这么少。身子怎么受得了?”多
音中透着一丝难言的苦涩。
我几乎动容。类似的场景的确有过,还是在锦州城头的那一次。只不过当时和我并肩站在城楼上的多尔衮一脸冷淡,谈的都是军国大事。运筹伎俩,似乎根本不会注意到这些细节一样。回忆起来,我和多尔夫妻七年,似乎,似乎他从来没有主动在我感到寒冷的时候,替我披上衣衫,说出一句嘘寒问暖地话来,他大概只习惯被女人侍候吧。
尽管心中酸楚,然而我仍然不肯将这种情愫泄漏半分,脸上露出了温馨地笑容:“哪有这么严重?我现在还好,所以才赶来瞧瞧你的大军凯旋,也好彻底放心才是,毕竟征战厮杀,是最为凶险之事,怎能不盼着你好好地回来?”
多铎尽管一开始有些失态,不过也很快恢复过来,用略带喜悦的口吻,将此次夜袭地战况向我详详细细地讲述了一番。果不其然,其过程和结果和我先前预算得差不多。
“哦?那你又是怎么顺顺利利地拿住吴克善的?这位王爷就当真这么熊包,还能轻而易举地被你捉了个正着?”对于吴克善这么容易就做了俘虏,我不免感到意外。
多铎也不禁失笑,“呵呵,你猜怎么着?我率领大军杀入他们的大营,居然一路没有像样的抵抗,那些蒙古兵们要么就各自为战,要么就束手就擒,被我轻轻松松地杀奔到了中军大帐前。我起先看到那里没有动静,就怀疑是不是吴克善早已没有骨气地临阵脱逃了,结果一掀帐帘,好么,这家伙居然酣声大作,睡得跟死猪差不了多少,怎么招呼也不醒。我觉得情形不对,仔细一看,原来他居然中了蒙汗药,你说够离谱的了吧?”
我这下倒是惊奇不已了,忙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堂堂一个王爷,守备森严,护卫周全的,又怎么可能被人轻易下了药?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这个估计别说你我二人,恐怕就连神仙都预料不到:我心下狐疑,于是派人四处搜索,居然在隔壁帐中找到几个吓得瑟瑟抖的年轻女人,其中有一个面孔颇为熟悉,我仔细一看,呵,她居然是咱们大前天在附近的村子里碰上的那个女子!她捡拾了你遗落下的两包蒙汗药,顺手揣在怀里了。谁知道没多久,正好蒙古大军路过,就从那个村子里抢掠了几个年轻女子,其中姿色不错的就献给吴克善享用。正好昨晚吴克善先挑选了另外一个陪着睡觉,就顺便招呼她端茶倒水,偏巧你说过那是毒药,于是她就把药粉全部倒进茶水里,准备毒死吴克善。谁知道,人没毒,反而呼呼大睡起来。这么一来,就正好为我轻松所擒。”多铎绘声绘色地讲述着。
我顿时恍然,“原来如此!看来是咱们的运气太好了,再加上老天又派来盗墓贼帮忙,不然怎么会如此轻松就获得全胜?这下好了,咱们总算有拿去交换东青的筹码了。”
正说话间,忽然看到入城的大军中,居然有明显的杏黄色装束,我仔细一看,这些不是两黄旗的人吗?不禁愕然:“怎么,连两黄旗的人都来了?你是如何找到他们的?”
要知道,在辽东除了盛京,根本没有其他两黄旗的兵马驻扎,唯独关内,有谭泰率领的正黄镶黄两旗共一万人马[何洛会这次留守盛京,所以他手下的正黄旗兵也划了部分暂时由谭泰掌管],+这里,的确令我始料未及。
“瞧你急的,我的话不是还没讲完吗?”多铎眨了眨眼,笑道:“这个我也没想到。本来已经将吴克善的大军杀得遍野奔逃时,又有另外一路大军朝这边扑来,原来就在不久之前,他们的另一路后续军队刚刚开到,足足有千人马。这下可好,我们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又加上敌我兵力悬殊,所以颇为惊险。眼看着就要被蒙古大军翻转胜局时,忽然斜刺里杀出一路援军来,打的正是两黄旗的旗号,我一问,原来是谭泰奉了我哥的命令,率领一万大军连夜开拔,昼夜兼程赶来盛京助咱们一臂之力的。你说说,我哥是不是个‘隔江斗智’的诸葛孔明?好像一切都在他的掐指一算的功夫,就全部解决了似的。”
我的脸上浮出了欣慰的笑意,感叹道:“果然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啊!他不但准确地预料到了太后等人的阴谋,及时下旨改变了何洛会他们的祭陵日期,还果断地派出两黄旗的大军回京平叛,如果没有他这两招伏着,咱们现在恐怕已经成了丧家之犬啦!”
说到这里,我的心绪如同潮水激荡。事实表明,多尔衮虽然看起来什么都不做,却早已在不动声色中将局势牢牢地把握住了,可是,他能够知道我现在的情形吗?他毕竟不是神人,能够预料一切,有千里眼顺风耳,知道我面临生死之危,虽然没有办法拯救我的性命,但也会不顾一切,快马加鞭地赶来盛京就好了。到时候就算是于事无补,但也好歹可以见我最后一面,亲自送我最后一程啊!
正在感慨万千之时,背后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我回头一看,原来是谭泰来了。他干净利落地打了个千儿,朗声道:“奴才参见福晋,请福晋金安!”
我抬了抬手,“不必多礼,谭大人快点起身吧!我方才听豫亲王说幸亏你救援及时,不然他那边就胜负难料了,你来得果然巧啊!”
“回福晋的话,全仗王上料事如神,派遣奴才率军昼夜赶来,才遇上了豫亲王他们,正好并肩作战了。”
“哦,这么说还真是王上早有预见,不过大人这么快就率军赶到,这一路也奔波辛苦……对了,你是什么时候接令出的?”
“正好是八月初一当天,王上宣奴才入宫觐见,给奴才安排了这个差事,嘱咐奴才务必要火赶到盛京,否则耽误了大事,就拿奴才的脑袋是问。”
原来如此,看来这个时候多尔衮是绝对不可能预测到我已经中毒,所以指望他赶来盛京看我,恐怕根本来不及了。想到这里,我禁不住极度失落,神色黯然起来。
谭泰也现了我的神色有异,不明就里的他小心翼翼地问道:“怎么,福晋莫非身体不适?”
“没什么,”我摇了摇头,强忍着内心的苦楚,问道:“那,在你临行前,王上有没有命你捎封信给我,或者让你传个口信,问问我这边的情形?”
“回福晋的话,没有。”
第六十五节 谈判前奏
真的没有?”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甚至怀疑出了什么问题。
这怎么可能?莫非他真的生我气了,因为我的不告而别;因为我隐瞒着他找了多铎同去;因为他怀疑我和多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私情;因为他恼火于我居然在他的药里加了催眠的成分;因为他现我竟然偷盗了他随身携带的机密柜钥匙……
更要紧的是,多尔衮肯定已经猜到我会现那机密柜中的荷包和平安符,他不愿意被任何人窥透这个隐藏多年的秘密,一旦被我揭露,那么他肯定是恼羞更甚于愧疚的。正是因为这些缘故,所以他保持了缄默,算是对我的不满吧。
谭泰显然也觉得多尔衮这种毫无表示的做法,的确冷漠了些,然而即便如此,他也不可能捏造出谎言来欺骗我。于是只能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奴才不敢欺瞒福晋,王上确实没有任何另外的交代。”
我脸上的表情彻底凝固住了,就像泥塑的一般,愣愣地站着,目光呆滞地望着前方正在冉冉升起的日头。又见曙色绯红,正如七年前,我决定将自己的命运和那个男人紧紧地连在一起时,也是这样一个美好的清晨。
多铎现我神色不对,于是慌忙提醒着:“嫂子,嫂子?你这是怎么了?”
我虽然反应过来,然而此时似乎连转一下头都是艰难异常的。轻轻地咬了咬干涩地嘴唇,接着喃喃道:“果然。他果然还在生我的气,他还不愿意原谅我呀……”
“什么,我哥怎么会生你的气?”多铎先是一愣,然后很快明白我这话的意思了,“你这么一心一意、出生入死地为他,他若是还不肯领情,还是不是人?难道还叫你把心掏出来给他看?”他的话语中已经带了明显的怒气,显然他也在为多尔衮的冷漠而感到愤慨。
我摇了摇头。声音干涩地说道:“好了。你不要再说了。你哥本来就是个不懂得嘘寒问暖的人,忽略遗忘了这些也没有什么好奇怪地,更何况,他也不知道我眼下地情形,还能指望什么呢?你不必怪他,他没有错。”
接着,转过身去。沿着台阶走了下去。这城楼地台阶非常高,我每走一步都是异常艰难的,却不知道近乎于混沌的思维中,究竟有什么力量,支撑着我像行尸走肉一般地,麻木而僵硬地一步步向下挪着。一面走,一面轻声重复着:“他没有错,没有错……”
恍如踩在云端地。我的身体渐渐地失去了重心。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软绵绵地倒在了多铎的怀里,他的声音似乎响起在遥远的天际。“嫂子,这里风大,我送你回府吧。”
昏昏沉沉地醒来,阳光已经明媚地照进室内了,很是刺眼。我禁不住眯眯了眼睛,吃力地伸手遮挡,尽管此时身上并无疼痛地感觉,然而比疼痛更可怕的是乏力,连一个平时很轻微的动作都是那么的困难。我觉得自己越来越衰弱了,似乎死神的脚步也在步步接近了。
“啊,小姐,您总算醒了……”看到我惧光,本来正坐在床边的阿慌忙起身去关窗。看着她将所有的窗子一扇扇全部关闭,室内的光线总算是柔和了许多。
“十五爷呢?他没有在这儿?”我看了看四周,这正是我自己地卧房,看来多铎直接把我送回摄政王府了,只是不知道这样一来,是不是闹得全府上下都知道了?
阿重新回来,端起一小碗汤药来,将我扶起来,侍奉着我饮下,“早上时候,十五爷亲自送小姐回来,还一直抱着您,不让任何人碰,径直将您送到卧房里来。安顿好了之后,又一直在床前坐了很久,还把所有下人们统统遣了出去,就那么一句话也不说地守着。后来有他地手下来找他,好像有什么紧要事务要安排,所以十五爷也只好走了。”
“他走了多久?”我将苦涩地汤药一口一口地喝下,然后询问道。因为不知怎么的,这周围似乎仍然弥散着他的气息,挥之不去。
“刚走不一会儿,这不,十五爷临走前还特地让我去拿了不少蜜饯,说是放在这里,等您喝了药之后再吃,也免得口中苦涩。”阿说着,送上了一小盘蜜饯。
我看了看蜜饯,却并没有吃,现在好像连味觉都减退了许多,苦地和甜的,似乎差别也不算大。奇怪啊,怎么感觉鬓边上湿漉漉的,好像被滴上了水,凉凉的。
“你刚才是不是帮我擦拭额头了?又不是了风寒,不用这样。”
阿愕然,摇了摇头:“没有啊,自从小姐被送回来后,就十五爷一直守在这里,没有外人进来过,奴婢也是刚刚才来的。”
“哦,原来是这样。”我忽然明白了,原来这不是水,而是泪。那位平素风流不羁,放浪形骸的豫亲王,居然也会有多愁善感的时候,还生怕被别人知道,要偷偷地躲在这里,趁着我睡着的时候,悄无声息地抹几把眼泪。
想象着多铎红着眼圈,强自压抑,不肯在任何人面前流露出软弱的模样,我不觉笑出声来,“呵呵,这个多铎,都这么大的人了,还会像个小孩一样哭鼻子,若是被他那十几个儿女知晓,还不要笑坏肚皮?……”说到这里,我的笑容渐渐变了模样,不知道是不是比哭还难看,只觉得鼻子中酸酸的,仿佛也有那么点黯然。渐渐地,我中止了话语,因为我害怕继续下去会把哽咽的声音**来。
等心绪渐渐平静下来,我挤出了一丝微笑,温和地问着阿:“算一算,你跟在我身边一共几年了?好像。好像有十年了吧?”我的神志和思维还很清晰,所以并没有忘记,她在我之前,已经跟随了原本地李熙贞整整三年,却丝毫不知道她的主人已经换成了另外一个灵魂。这个秘密,不但要对她隐瞒,也要对任何人继续隐瞒下去,直到最后随着我的离去而彻底消失。哪怕是多尔。
阿一脸悲戚。回答:“是啊。小姐还记得这么清楚,那一年下了好大的雪,奴婢在路边又饥又饿,都快要没命了,幸亏小姐乘车路过时现了奴婢,带奴婢回府,让奴婢吃饱穿暖。还可以一直侍奉在您身边……唉,若是,若是……等太子殿下知道了,肯定要接受不了的,他肯定要伤心坏了,这老天怎么就这么无情呢?”
她提到了李淏,我这才忽而现,自己多么容易忘记过去。
多么的冷酷。这一段时间。我回忆了很多以前的事没有想起过李淏,究竟是多年没有在一起所以生疏了。还是我的心里根本就不曾为他留过任何角落?这个可怜地男人,国家蒙难,沦为人质,去国离乡,还要同时承受爱人被夺,亲自背着她去嫁给仇敌地痛苦。更让他难过得是,这个曾经地爱人居然还死心塌地地爱上了那个仇敌,他还不得不屈服于仇敌的威赫,假意奉迎……是不是,如果他得知我已经不是原本的李熙贞,就会释然许多?还是会雪上加霜?
“你帮我拿纸笔过来,我要写点东西。”我吩咐着。
很快,阿将文房四宝全部准备好,然后转过头来,不无担忧地看着我:“小姐,您还是不要轻易起身吧。”
她刚说到这里,我已经一个翻身起床,屐上鞋子来到桌案前坐下,“没有关系,我现在精神很好,不能耽误时间。”
接着提笔蘸墨,沉思一阵,然后一行一行地写了两页书信,这封信是留给李淏看的。在信里,我告诉他了一半的秘密,就是说,我或者已经不是以前的李熙贞了,大概是因为那次落水,也许让我丧失了从前的记忆,或者根本就是换成了另外一个灵魂,总之,从那以后就再也不是他所爱恋地那个女子了。所以请他不要因为听到这个消息而难以承受,也不要继续执著地苦守着根本已经消逝无踪的情感,还是惜取眼前人,好好地对待已经替他生儿育女的妻子顺英吧。
否则,得到的时候不知道珍惜,说不定有一天连她都失去了,才会更加得追悔莫及。人生是如此宝贵,理应快快乐乐地享受一日复一日不能挽回的时光,不要让它一直在愧疚与悔恨中度过。
写完之后,我又审慎地从头看了一遍,等到墨迹彻底干涸,方才塞入信封,然后交给阿,“你先将这封信小心保存着,等将来到了燕京就将它转交给殿下,切勿经过他人之手,记住了吗?”
阿将信小心地收好,哽咽着点了点头:“奴婢记住了,小姐放心吧,奴婢一定会把信送到殿下手上的。”
“对了,老陈呢?怎么没见到他?”我这时才想起来,按理说他不应该不来替我诊脉的,就算是已经束手无策,起码过场总归是要走的。
“哦,昨晚小姐刚刚离府之后,他就收拾了几件东西出去了,说是给小姐寻找药方去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我已经不抱希望了,估计陈医士这一趟奔波也大半没有收获,于是叹了口气:“唉,如果我在,就不会让他去白忙活了。”
阿谨慎地说道:“说句怕小姐不愿听地话,奴婢怎么觉得他这更像是避祸才对。”
尽管她只有简短地一句话就顿住了,然而我明白:她是怀疑陈医士并不是真正去寻药,反而借口逃离盛京的可能性更大,毕竟我一旦不治,他这个大夫肯定要第一个被追究责任,这个后果也是非常严重的。不过呢,我不相信他也会是个这样卑微地小人。于是我轻笑一声,没有说话。
到了中午时分,我换上了入宫穿的朝服,按照亲王福晋的品级在髻上插了十二只钿子,用脂粉修饰完毕,对着镜子,只见苍白暗淡的脸色被遮盖了个严严实实,整个人都恢复了以往的明艳神采,根本看不出任何异样来。
在入宫与大玉儿会面之前,我先来到一座看守严密的院落,由侍卫带路,进入了暂时关押吴克善的屋子里。还没进去时,就已经听到掀桌子摔瓶罐的声响,显然这位稀里糊涂就做了阶下囚的高傲王爷眼下很是恼火,只能拿身边的器物火了。
周围的侍卫们本想跟在我身边,护卫着我进去,我却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就再门口等候,然后掀帘进入了厢房,只见地上一片狼藉,到处都是破碎的瓷片,可惜了这么多官窑精品。
我捡了一块干净点的地面,停下了脚步,“怎么,卓里克图王爷可曾睡好?这一觉有没有六七个时辰啊!”
眼前一个肤色黝黑、魁梧壮硕的中年汉子正气喘吁吁,听到我这么一问,立即愕然地回过头来,本来好不容易逮着一个人可以火,可是他并没有气糊涂,一眼就认出了我身上的服饰,犹疑着问道:“你是……莫非你是……”
吴克善最后一次入盛京觐见,还是崇德元年,而我是第二年才嫁来盛京的,所以我们并没有见过面,所以他只能确定我是个亲王正妃,却不知道我究竟是谁家的福晋。
我微微一笑,回答道:“王爷不必多费思量,我是摄政王的继妃,朝鲜李氏。”
“李熙贞?”他闻言神色一凛,然后马上故作不屑,从鼻子里哼出了一声,“我说呢,原来是摄政王福晋啊,要不然还有谁有这个胆子跑来瞧我好看?”
看到吴克善嘴硬,我也不恼,悠悠地说道:“王爷是科尔沁十万族民之主,自然是勇武过人,不过您既然是顶天立地的汉子,自然不会把拳头和武器用到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身上,所以我过来探望王爷,也不算是什么胆量——王爷莫要火,汉人们有句话:船到桥头自然直。虽然您现在的处境的确不怎么样,不过也不代表就完全没有希望,所以还是保重身体要紧。”
吴克善自然不是苯人,他当然听出了我的弦外之音,然而却不愿意立即没有骨气地服软,于是愤然道:“你们侥幸擒获本王,不过是学了汉人的狡诈,用了下三滥的手段,有什么好得意的?有能耐叫那位豫亲王出来,每人一把刀,比试比试,若他当真能赢我,我也就没有话说了。”
“呵呵呵……”我颇觉好笑,然而却并没有露出轻蔑的表情来。“王爷这话放在草原上说,就是响当当的,任谁都说不出半个‘不’字;可王爷别忘了,这里可是大清的地盘,如果不学会了汉人的狡诈,八旗大军如何能攫取燕京?况且,趁夜袭营和王爷与太后先前约定好的里应外合,偷袭盛京之策有什么区别?不过是‘兵不厌诈’罢了。再说了,听说王爷轻易被擒是因为中了汉女的蒙汗药,这可就是我们也始料未及的了,您要怪,就怪您的手下没有事先替那几个汉女搜搜身吧。”
第六十六节 永福宫
到我这般揶揄,吴克善显然很有恼羞成怒的意思,但此时自己已经是个阶下囚,再怎么光火也没有用,反而徒给他人增加了笑话看。于是,他用阴冷的目光瞥了我一眼,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不说话了。
“我相信,王爷性情爽直,肯定也不喜欢别人绕弯子,我来这里,肯定不只探望王爷这么简单,我是想和王爷谈个交换条件。”我也懒得同他耗费时间,看看差不多了,于是直截了当地说道。
“哼,有什么好谈的,你会安什么好心?就不要妄想了,别以为本王是个软骨头的窝囊废,会被你的威胁吓倒。”吴克善冷冷地回答道。
我浅浅一笑:“说得极是,我怎么会威胁王爷呢?我知道,王爷不怕死,就怕遭到羞辱,尤其是那种颜面扫地,尊严尽失的羞辱——当年你们科尔沁的明安贝勒是以什么样的形象狼狈逃回的,相信你不会没有听说过吧。”
听到我后面这句话,吴克善额头上的青筋猛地一跳,面部表情瞬间就狰狞起来。
这件事是科尔沁部最大的耻辱。四十年前,努尔哈赤麾下的建州女真迅崛起,很快就吞并了周围不少小部落。眼看战火就要蔓延到自己身边,于是由当时的叶赫贝勒纳禄布林[皇太极的舅父],[巴之叔]两人挑头,联合了满蒙九部,共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地杀奔建州。打算将建州夷为平地。没想到古勒山一场大战,九部联军居然被区区三万的建州兵杀了个溃不成军,叶赫贝勒布寨被杀,乌拉贝勒布占泰被擒,而当时科尔沁部地明安仓惶逃命时,因战马陷入泥潭,弄得丢盔卸甲,全身无一衣物遮掩。赤身**地跳上匹无鞍马。狼狈遁走。就这么一丝不挂地逃回了科尔沁。
这一下可好,明安不但损兵折将,还把脸面彻底丢光,由于这次不光彩经历,他的领位置生根本性动摇,很快就被弟弟莽古思[吴克善和大玉儿的祖父]给撵下了台,在四面楚歌中郁郁而终。
所以。我举的这个例子已经很清楚地表明了我的意思:如果吴克善不配合的话,我当然不会让他顺顺利利地“壮烈”的,我会用类似的方法羞辱他,让他以这种形象出现在科尔沁地部民面前。要知道科尔沁部地贝勒们个个都对他这个亲王位置虎视眈眈,如果他一旦沦落为当年明安地模样,估计下场也就可想而知了。对于一个颇为自负的王爷来说,这的确比单纯的死还要痛苦百倍。
“你!?你这个狠毒的妇人,我相信你做的出!只不过。你就不怕我自尽?”吴克善狠狠地盯着我问道。
他的目光尖锐如刀锋。地确可以令人遍体生寒,然而我却仍然做出一脸满不在乎的模样,继续笑道:“呵呵呵……这个嘛。我自有办法阻止:比如将你绑得结结实实,嘴里勒上布条,一路派人严密看守,你还有什么办法自尽?但是王爷若是铁了心想要寻短见,估计就是想拦也拦不住。不过呢,你可要想好了,你的妹妹大玉儿,你的姑姑哲哲,你的外甥福临,还有在盛京的所有博尔济吉特氏家族的女人们,一共二十多人,她们这些妇孺的性命,可就全在王爷地一念之间了!”
吴克善已经被气得面红脖子粗了,伸手指着我,骂道:“你敢!就算是多尔衮,也未必会拿这些无辜妇孺来出气,有本事就来堂堂正正地对决,不要净琢磨着这些邪门歪道!”
我忽然一拍桌子,怒不可遏,“无辜妇孺?亏你也说得出来!摄政王世子何尝不是无知幼童,你们为什么还要对他下手?既然你卓礼克图王爷和两宫皇太后做得出这些卑鄙无耻之事来,我又何惜卑鄙一回?王上远在燕京,已经将行事之权全部交付于我,将来就算传出去,也无可厚非!既然我是狠毒妇人,那么用用邪门歪道又算得了什么?”
吴克善气咻咻地瞪着我,胸脯一起一伏地,粗重地喘息着,却说不出驳斥我的话来。我心中冷笑:就算是再能言善辩者,也未必敌得过我这一张利嘴,更何况你这个连汉字都不会写的蒙古武夫了,真是班门弄斧、自取其辱。
终于,他一脸颓然,不情愿地问道:“这样吧,我自认倒霉。你已经打算好了什么条件,说来便是,不必再兜***了。”
也只不过是片刻功夫,我已经恢复了一脸霁和,“王爷早这么配合,你我不就免得伤了和气吗?这么心平气和地多好?其实我的条件也很简单,你只要替我说服圣母皇太后,让她老老实实地跟我去燕京就可以了。等你的任务完成,我自然会将你那些一道被俘获的部下们释放,放任你们如何返回科尔沁,甚至关于王爷被俘一事,也决不外传,以保住王爷的座位安稳。”
吴克善顿时感到难以置信,“就这么简单?你究竟还有什么祸心,就一并说出来吧!”
我心中嗤笑,我若是真有什么祸心,还会老老实实对你坦白吗?这句话问得也实在太没水平了吧?不过表面上仍然不动声色:“当然就这么简单。王上既不是一个惯于抰嫌报复之人,也更不愿意失信于天下,所以你回去之后,还是照样当亲王,一切不变。”
“那两宫皇太后和皇上呢?”吴克善的神色稍稍缓和了些,忍不住追问道。
我随口扯谎,“这个你就尽管放心好了,如今太后的羽翼已经被剪除,她就算再有能耐,也根本不会对王上造成丝毫威胁,充其量也不过是个普通妇人罢了,王上自然会继续好好供养的;至于皇上。他年纪幼小,并不懂事,所以也从无作恶,王上又怎么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想要杀他呢?这岂不是自寻麻烦?”
吴克善沉思了半天,这些条件对他来说无疑是太有利了,他实在想不通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如果说是在意他背后地科尔沁势力,就没什么道理,因为多尔衮完全可以再找另外一个听话的人做领。偌大一个部族不可能因为少了他一个王爷就天翻地覆了就不怕他并不领情。反而继续伺机作乱吗?
“你果真有这么好心?”吴克善疑惑着问道,“你到时候可别再给我栽一个起兵叛乱的罪名,将我科尔沁部夷为平地!”
“咳,王爷这就是多虑了,把科尔沁部夷为平地,对大清来说又有什么好处呢?”我一脸和蔼地说道,“如今。大清急需内部稳定,而科尔沁则是大清多年以来最为忠实的盟友,这一次
解释为误会,王爷完全可以将罪过统统都推到济尔哈去,就说他们蒙蔽幼主,挑唆王上与两宫皇太后之间的关系,而王爷则是过来‘清君侧’的。至于与豫亲王的交战纯属误会,王爷可以推说是手下出现了叛徒。引起哗变。导致误伤自己人……这样一来,谁还敢向王爷兴师问罪?”
接着,我诡异地笑了笑。故作暗示,“王上如今在外征战,又面临迁都伊始,内部稳定是极其重要的,他不想在朝廷上仍然有人同他作对;而科尔沁地王爷贝勒们没有一个在朝地,相信您也知道汉人那个‘远交近攻’地典故吧?卧榻之外的,当然做朋友最好了。”
看着吴克善快要心动了,我又不失时机地加了一把火,“还有呢,科尔沁位处漠南蒙古,与绥远等三边重地接壤,又距离辽东最近,将来王上彻底征服北方土地,那么开通贸易,让王爷的部民们用马匹牛羊来换必需的盐巴茶叶之类的,肯定大大有利可图。这一点,就是其他蒙古各部所难以企及的了。到那时,科尔沁自然是漠南最富庶的部族,王爷地名头,自然是震彻草原啊!”
在我的威逼利诱之下,吴克善终于妥协了,“那好吧,我就相信福晋一次了。”
“好,那咱们就一言为定了!你帮我说服太后自愿去燕京,我就让王爷全身而归,绝不追究今日之事!”我信誓旦旦地说道。我并没有提及东青,因为我生怕这样就又提醒了吴克善,他们此时手里仍然捏着我最大的软肋,而不愿意老实合作。
协议达成,我心中冷笑。以前就知道自己阴险,却没有料到已经阴险到了这个地步:先让他们黑吃黑,由吴克善出卖济尔哈朗等人;然后按约放吴克善回蒙古,同时派人一路散播他兵败被俘的消息,等他回到科尔沁之时,就面临着威信扫地,尊严尽失的可怕局面,如果都这样了他还能继续坐稳位置,那他就是神了。
如果到时候吴克善大叫上当,要找多尔衮讨债寻仇,那么多尔衮也完全可以把一切责任都推到我身上,反正这些条件都是我私下底同吴克善谈的,不关多尔衮的事。更何况,等到这个时候,我早已躺在地底下了,他难道还能跑去冲我的坟墓泄愤?
在去皇宫地路上,我坐在轿子里,躲在帘子后面,无声地笑了半晌。终于,泪水从脸颊上滑落下来,渗进嘴里,咸涩异常……
永福宫地午后,格外静谧安宁,清风徐来,片片刚刚枯黄的杨叶簌簌飘落,又在石板地面上翻滚起舞,始终不肯彻底寂静,这的确是一个不错地初秋午后。
当我进入永福宫的庭院,停住脚步时,大玉儿正坐在结满了累累果实的葡萄架下,穿了一身明黄色的旗袍,髻随意地挽着,并没有戴任何饰,这的确有点例外。她悠闲地抚摸着一只全身油亮的黑猫。那黑猫犹如墨染,本来正慵懒地蜷缩着身子,然而听到我的脚步声,就立即转动一下灵活的耳朵,扭过头来盯着我看。
我的心头突然一颤,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因为这只黑猫的瞳孔正处于一道狭长细线的时候,而它的眼睛似乎光亮得过了头,就这么死死地盯着我看,仿佛透着一丝邪魅,那种类似于魔鬼般的光芒,冷冷地,想要把与它对视之人的灵魂彻底吞噬。
大玉儿似乎并没有觉察我的出现,并没有抬起头来,然而那只黑猫却忽然挣脱了她的手,悄无声息地蹿了过来,跳到我身边的石凳上。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它忽然全身的毛竖起,露出尖利的爪子,极其敏捷地抓在了我的手上,然后迅溜到了大玉儿的脚下。
我先是一惊,却并没有叫出声来,只是漠然地抬起手来看了看,只见手背上面赫然出现了三道深深的抓痕,火辣辣的,已经渗出血来。
“哦,原来是妹妹来了,怎么都不派人通传一声?我好出门迎接啊!”大玉儿抬起头来,声音平和地说道,尽管这话的内容很虚伪,然而从语气上却一点也听不出。
我浅浅一笑:“怎么敢劳太后亲自迎接?再说了,您脚下的猫儿方才不是已经迫不及待地招呼我了吗?”
大玉儿朝我的手背上望了一眼,做出惊讶状,“哎呀,想不到这畜牲竟然敢伤害妹妹,真是活得不耐烦了。”接着朝伏在脚下的黑猫狠狠地踹了一脚,那猫吃痛,“喵呜”一声,迅地蹿开了。
“畜牲不通人性,也是有情可原的,倘若换**,还没等到了那种地步就忙不迭地歇斯底里,就是最大的可悲。”我淡淡地说道。
“呵呵,妹妹大概是年岁渐长,数月不见,连说话都更加玄机莫测了。”大玉儿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是我疏忽怠慢了,怎么好意思让妹妹就这么站着同我说话呢?”
“多谢太后赐坐。”我撩起袍角,在她对面的石凳上坐了下来。“太后从昨天到今天,可当真是悠闲得紧哪!也难得这么从容笃定,这等气魄修为,的确是寻常女子难以企及啊!”
大玉儿捏着手里的佛珠,缓缓地,一粒一粒地拨弄着,优雅而从容。恍惚间,我仿佛看到了那幅珍藏于故宫中的画像,那是已经年过花甲的她,朴素而雍容,端坐在榻上,也是这样播弄着佛珠的。在无声的较量中,身处逆境的她,似乎比我还要淡定。难怪,难怪多尔衮至今还对这个相貌平凡的女人念念不忘,难怪……
“妹妹这就是过谦了,我在妹妹这个年纪时,究竟满脑子在想些什么,到现在都弄不清楚;就算是今日,比起气魄、胆识来,终究还是比妹妹逊色一筹啊!”
我尽管胜券在握,却仍然没有一丝轻松的感觉,我在怀疑,她是不是已经做好了某些准备,才会如此镇定的?这样看来,东青应该还无恙,否则她即将面临死路一条,怎么还有闲心和我在这里兜***?
我不动声色,“太后未免过誉了,我何德何能,担得起这样的夸奖?今日前来,是想看看太后这边准备得怎么样了?这盛京的宫殿实在太小了,还比不上燕京的一座王府,王上不想委屈了太后,所以很有诚意地请太后移驾,到燕京去安享富贵。”
“哦?是吗?只不过燕京的皇宫虽大,却不会有我的尺寸之地,终不及这辽东旧土,住得习惯了,人就懒得挪动了。”
第六十七节 以子相胁
呵呵,那可就由不得太后了,如今大清的倾国之兵和都在燕京,这盛京已经成为过去了,没有一个国家可以同时保留两个都城的。而太后执意要留在这里,除非……”看到大玉儿都到了这个地步,还继续顽固,我实在失去了耐心。
大玉儿似乎并不胆怯,她平静地问道:“除非什么?是不是只有我死了,你才放心让我留在这里?”
我一怔,本来我并没有这样的意思,想不到大玉儿居然想到了这里,这算不算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摇摇头:“太后这就未免言过其实了,我怎么可能冷酷到这个地步呢?”接着,我话音一转,冷冷地笑着:“况且,如今你已经陷入了四面楚歌的地步,连最后的羽翼也被剪除干净了,你还能有什么办法重新翻盘?你不过是一个穷途末路的败军之将而已,我没有必要,也用不着对你赶尽杀绝,这样反而显得我气量狭小。”
面对着我这样尖锐的嘲讽,大玉儿的面部表情终于起了变化,犹如一粒石子落入死水,她的眼睛中终于有仇恨的光芒在闪耀,然而她的语气却没有愤怒的意思,“妹妹果然厉害,只不过,我仍然低估了你。以前,我一向以为你是一条豺狼;现在看来,你更像是一条集狡猾与凶残于一体的狐狸。有时候杀人未必是最大的冷酷,而将敌人从精神上杀死,才是最大的残忍。恭喜妹妹。你现在已经具备了这些条件。”
我忽然现,和大玉儿这样地人谈判,实在是非常困难的任务,我可以面对任何一个男人都保持着巧舌如簧的狡黠,然而遇到她这样一个看起来宠辱不惊的女人时,却现自己也有嘴笨舌拙的时候。
“多谢太后的评价。不过呢,太后也是一个聪明人,自然不会为了尊严或者面子而死去。而是会为了性命和生存而继续芶活。因此我丝毫不担心你会寻死觅活。所以。还请太后就不要再推三阻四了,还是老老实实地搬到燕京去住吧。”
“是不是当我到达燕京之时,就正好赶上摄政王的登基大典呢?如今这么一来,他就再也没有不去篡位的理由了,我相信他会这么做地。”说着这些话时,她并没有注视着我,而是眼神迷茫。仿佛在自言自语。
我懒得同她继续磨蹭,为了尽快见到东青能够平安无恙,我决定不和她兜***了。“王上究竟如何行事,是他自己决定地,与我无干,所以现在也不能对太后保证什么。不过呢,我还是希望太后能够接受我地条件,因为太后现在已经无路可退。不能心存侥幸了。”
“什么条件?”
“这个条件对于太后来说。是相当优厚的。等太后和皇上搬去燕京居住,王上也必然会用锦衣玉食供养着你们的,就像当初的计划一样——太宗皇帝刚刚驾崩之时。王上准备谋取帝位,我曾经询问过他,准备如何安排庄妃娘娘和九阿哥福临。王上当时就说,可以给九阿哥封个爵位,准许开府建牙,娘娘自然也可以搬出宫去与九阿哥一道居住,这样他探望起来也方便许多……”
说到这里时,我注意到大玉儿的神色渐渐迷惘起来,不知道究竟是在后悔呢,还是在陶醉呢?看到她这副模样,我恨不得当即撕破脸面,将她所有的幻想全部打碎,亲眼看看她成为一条丧家之犬而惶惶不可终日的颓败模样,才能获得稍许地快慰。然而,此时东青仍然在她手中,为了东青的性命,我不得不继续与她周旋下去。
“至于这次叛乱,也全在王上是否准备追究了。他既可以将科尔沁宣布为反叛势力,令八旗大军横扫草原,将科尔沁部全部夷平,将博尔济吉特氏灭族;也可以判定科尔沁这次是前来‘清君侧’的,只不过和豫亲王的大军生误会罢了,所以不但无过,反而有功。所以说,科尔沁一部的生死存亡,就全在太后的一念之间了。”
这一条确实足以令大玉儿深为忌惮:多尔衮在杀伐决断上,是绝对不会为了区区儿女私情而犹豫顾忌的,所以把科尔沁这个小部落夷平也并非恐吓。如果她果真为了一己之私而拒绝答应这个条件的话,可就真地是导致部族灭亡地最大罪人了,这个骂名,可不是她所能承受起的。
她沉默了良久,终于抬眼问道:“那吴克善呢?他现在在哪里?我想见见他。”
看来大玉儿虽然接不到外面的消息,却也猜测到了大概。正好,我也想让吴克善出来现身说法,劝说他妹妹老老实实地接受我所提出地条件,也免得夜长梦多。
“当然可以,只不过现在卓里克图王爷正在清宁宫里与母后皇太后叙话,别说你们兄妹,就是他们姑侄两个,也有八年没见面了,自然有很多话要说,也只好劳烦你再等等了。”我之所以让吴克善先去见哲哲,就是有把握他能说服哲哲,等到连哲哲都妥协了的时候,就不由大玉儿不肯就范了。
“那皇上呢?他现在在哪里?”
我微微一笑:“太后尽管放心,我已经令锡翰将皇上保护起来了,任何人也伤害不了皇上——不过呢,如果有人想要伤害摄政王世子的话,那么我就不能保证皇上能够继续安全无恙了。”
大玉儿的神色忽然一变,在瞬间甚至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来,“怎么,你巴巴地跑过来,耗费唇舌同我说了这么久,就是想得到世子平安无恙的消息?”
我虽然暗中讶异,然而看到她那煞有介事的模样,就忍不住心头火起:“事到如今,我已经算是很有耐心的了。太后也就不必继续装傻充愣了吧?如果太后仍然没有诚意,不肯交出世子地话,休说皇上,就连母后皇太后和卓里克图王爷都难免受到牵连,我想太后应该不会连这笔账都算不清楚吧?”
大玉儿保持缄默,看起来似乎满腹心思。我冷笑一声,“当然,你不要以为你执意隐瞒。我就拿你一点办法也没有。眼下不论是盛京还是皇城。都被我的人严密地控制起来了。任凭一只鸟也飞不出去。要想得到世子的消息,我完全可以派人将所有侍奉你的奴才们抓起来,威逼利诱,甚至是刑讯逼供,总归会有人肯吐露世子的下落吧?只不过到了那时候,太后所面临的待遇,就没有眼下这么优厚了吧?”
“世子究竟在哪里。我也不知道,就算是拿任何人来胁迫我都没有半点用处,我想你就不必白费心机了吧。”大玉儿的脸上忽然露出了诡异的笑容,令我心头莫名地涌起一阵惶恐。
在我看来,大玉儿这根本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敬酒不吃吃罚酒。压抑了许久地怒火终于喷了,我当即转头对外面吩咐道:“来人哪,把皇上‘请’过来!”
“嗻!”
没多久功
就像见到了救星。立即张开小手朝她扑了过去,“皇额娘,皇额娘!”
旁边地侍卫们连忙朝我看,请示要不要拦住福临,我摆了摆手:“就让他去吧。”
大玉儿将福临搂在怀里,抚摸着他的小脑袋,安慰道:“皇上不用怕,额娘没事,咱们娘俩都不会有事儿的。”
福临仰起头来,疑惑着问道:“额娘是不是在骗儿子啊,要是真的没事,为什么宫里面突然多了这么多人,个个凶巴巴的,还把那些宫女太监们全都关了起来,也不让我出去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没等大玉儿回答,他又怯怯地回头看了看我,“是不是真像额娘说的,十四叔想要夺走儿子的皇位,把咱们都抓起来关在地牢里受苦呢?”
看到我一脸愠色,福临更加惶恐,“十四婶千万别生气啊,那都是额娘说地,不关我的事儿,您可千万别不让东青来陪我玩耍——上次我不过是出去一下的功夫,东青就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走了,额娘说他回府去了。可是奇怪啊,从那以后东青就再也没有进宫过,我也搞不懂他究竟是生病了还是十四婶不放他出来呢……”
福临毕竟是童言无忌,所以我相信他并没有说谎。我蹲下身来,和颜悦色地招呼着福临,“来,皇上到十四婶这边来。好几个月都没有看见皇上了,我心里也很惦念着呢。”
大玉儿脸色灰白,她起先不想放福临回来,可是却不得不顾及到此时的形势,只得松了手,放任福临怯怯地走到我这边来。
我伸手将福临抱了起来,虽然他只有六岁,但也不算轻了,眼下我身体虚弱,就更为吃力。然而我表面上却依然从容自若,带着一脸温馨的笑容,在福临那胖乎乎的小脸上亲了一口,然后说道:
“皇上知道吗?你刚刚满月时,十四叔和十四婶都曾经到永福宫来探望过你,当时你也就,也就这么大小,”说着在福临的身上比划了一下,“还躺在摇篮里面,好奇地看着我们这一帮大人。当时东青还睡在我的肚子里,没有钻出来呢。我也是像现在这样地抱着皇上,结果压痛了还在肚子里地东青,他立即就抗议了,在里面狠狠地踢打,害得我不得不放下你……当时也真是奇了,皇上见到生人就哇哇大哭,可是一到了我怀里,就笑得像朵花似地……”
福临被我逗笑了,用小手摆弄着我衣襟上的珊瑚珠串,“是这样啊,难怪我从小和东青玩耍时,就经常被他打得鼻青脸肿,原来他是为了报复啊!十四婶,你下次带他过来见我,我向他赔礼道歉,请他不要再记恨我了好不好?”
“呵呵,皇上这就是说孩子话了,哪里有臣子敢记恨皇上的呢?不过呢,东青能不能出来见皇上,也不是我能作主地,因为东青现在在哪里我也不知道。”
福临好奇地问道:“皇额娘不是说东青已经回府去了吗?十四婶怎么会还不知道他在哪里呢?”
“十四婶哪里会欺骗皇上呢?皇上如果想东青继续陪伴玩耍,就要问问太后,请她放东青出来,这样不就好了吗?”说到这里时,我故意朝大玉儿看了一眼。
福临当然不明就里,他不悦地向母亲问道:“皇额娘,您怎么能骗人呢?十四婶是不会害我的,东青也是我最好的玩伴,您干吗不放他出来呢?”
面对儿子的质问,大玉儿的脸上逐渐露出悲哀之色来,她叹息一声:“皇上,你怎么会连额娘都信不过呢?就算是任何人欺骗利用皇上,额娘也不会这样做的。”
我冷笑一声:“若想得别人信任,先自己必须以诚意待人。想不到太后已经堕落到了连自己的儿子都刻意蒙骗的地步,就不想想,等皇上长大以后,是否会尊重你这个额娘。况且,皇上年幼,并无失德之处,我又怎么愿意伤害皇上的性命呢?除非太后一意孤行,也就别怪我翻脸无情了。倘若东青的确为太后所害,那么我也同样会让太后尝尝失去亲生骨肉的痛苦。”
接着,神色决然,一字一句地,说道:“别以为这是恐吓,我李熙贞说到做到,绝无食言!”
大玉儿的身子微微一颤,惨笑一声,说道,“我并非不信,只不过世子确实不在我手里,你就算杀了皇上,我也照样交不出来。”
福临也终于觉气氛不对,虽然不太明白我们之间的对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却也隐隐地嗅出了火药味,“皇额娘,十四婶,你们不要吵了,我不再找东青玩了还不行吗?”
我没有理睬福临,而是用狠戾的目光盯着大玉儿,只觉得气闷塞胸,格外难受。许久,我的脸上终于挤出笑容,冷冷道:“好的,既然如此,那我也就不再来纠缠太后了,既然太后不想说,我也不勉强。但我相信,肯定有人很乐意说出世子的去向,因为没有几个人愿意继续品尝那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的。”
接着,我将福临抱了出去,一路头也不回。福临慌了,极力想要挣脱我的怀抱,奇怪的是,我的手臂却下意识地越收越紧,仿佛又恢复了平常时的气力。不知道这究竟是忿怒所致,还是我已经到了回光返照的时候,也只剩下这最后的力量了。
“十四婶快点放开我呀,我快要喘不过来气啦!”福临的声音带着哭腔,奋力挣扎着。
“皇上,皇上!……”大玉儿的语调虽然凄楚到颤,却决口不提东青的下落。
我越心硬如铁,心中恨恨道:“大玉儿,我也要你尝尝骨肉分离的滋味。假使东青真有什么不测,我就叫你儿子陪葬!”
回到府中,我感到浑身酸痛,极其乏力,不得不躺在椅子上,闭目沉思着。回想了一下,我心中更加疑惑,难道大玉儿真的不知道东青的下落?不可能啊,明明是她将东青软禁起来的,这宫中禁卫重重,他一个六岁幼童如何能逃脱出去?如果他当真逃脱,那么巩阿等人如何能一无所知,他又怎么可能到现在都没有任何讯息?
一个可怕的念头越来越强烈,莫非,莫非大玉儿已经将东青暗暗谋害了,现在根本交不出人来,所以也只得推托是不知道去向,生怕我一怒之下结果了福临的性命?
这时,旁边的阿疑惑道:“小姐,您这只手上怎么又平添出抓痕来?”接着低头仔细打量着。
我心不在焉地回答道:“刚才去宫里,被太后的猫抓了一下。”
话音刚落,阿忽然惊叫起来,“啊!这伤口里的血怎么是黑色的?!”
第六十八节 否极泰来
闻声一愣,然后低头看去,果不其然,右手上的抓痕呈现出了黑紫的颜色。起先我还以为是血迹干涸时所凝结成的痂,然而仔细一看,却仍是新鲜的血液,正隐隐地渗透出来。
心中不由一悚,莫非那只黑猫的爪子上有毒?我猛地一下子站立起来,紧紧地攥着拳头,怎么会这样?大玉儿不是明明知道我已经身中剧毒,无药可解,根本捱不了几日了,那她干吗还要多此一举呢?怪不得我刚开始进去的时候看到她那么笃定,原来是早有暗招了。
看到我神色剧变,阿也隐约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她惶急地说道:“小姐不必过于焦虑,兴许没有那么严重呢,还是先找大夫来诊视一下,看看究竟有没有增加新毒吧!”
我摇摇头,叹了口气,“不必了,老陈也不在,就算叫其他的大夫们查证出来,又有什么用呢?只不过是知道早死几日而已,就不要再白费功夫了。”
看来,大玉儿想要给我来个雪上加霜,最好让我在这一两日内就咽气,这样就暂时可以避免福临的性命之忧。至于我死之后,其他人会不会杀福临,就难说了,她就是心存这个侥幸。
“如此看来,我的性命最多也就在今明两日之间了,既等不到老陈寻得解药回来,也等不到……”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我极力使自己避免去想那个男人,否则真的无法控制自己地情绪。很可能会当即潸然。“但是无论如何,我在这最后的一点时间里,找到东青的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就这么一直不明不白的,叫我如何放心?只恐怕到时候连眼睛都合不上。”
接着,我就匆匆地向门外走去,一面自言自语着。“不行。我非要亲自去审讯那帮奴才们。一定要问个水落石出才好。”
“小姐!”阿的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她疾步赶上,拉着我的衣襟哀求着:“奴婢虽然不懂得医术,但也听人说过,中了毒的人不能轻易行动,万一加快了剧毒在血脉中的流动,那就作得更快。等到深入到了心脉或者五脏骨髓,就是神仙也难救了……您千万别再忙碌劳累了,那些事情就交给其他人去办吧!”
只走了这没几步,我就觉得心慌气短,身子禁不住地晃了晃,却仍然咬牙撑住了。我虽然也知道这个道理,但也没有理会阿地哀求,此时连多说一句话都累。我一声不吭地甩开她地手。继续向外走。
谁知道刚刚迈出了门槛,就见到阿克苏脸色惶急地赶过来,差点一头撞到我身上。他一怔。然后很快反应过来,迅地打了个千儿,跪地道:“奴才冒失了,望福晋降罪!”
“究竟什么事儿急成这般模样?”我没有说多余地话,而是简单直接地问道。
阿克苏的脸上露出了踌躇犹豫的神色来,“这……”
“有什么话不好说的?”我不耐烦地问道。很显然他匆忙赶来就是为了向我禀报事情,又怎么会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的呢?“莫非对那帮奴才们的审讯,已经出了结果?世子的下落终于有眉目了吗?”从阿克苏地神情上,我已经隐隐地感觉到了不妙,否则他应该是一脸喜悦才对。
“回福晋的话,奴才并未查清世子的下落。不过有几个奴才已经招供,他们虽然不知道世子最后究竟去了哪里,却亲眼看到太后……”阿克苏说到这里,额头上已经冒出层层叠叠的冷汗来,却不敢抬袖擦拭一下。
我忽然想起了在燕京时的那个古怪的噩梦,好像,好像那梦境里面,东青已经被大玉儿给暗害了……想到这里,我禁不住地打了个寒噤,艰难地问道:“怎么,太后对东青究竟怎么了?”由于方寸大乱,心神恍惚,已经不知不觉间将“世子”这个称呼换成“东青”了。
阿克苏见我逼问,也只得照实回答:“他们看到太后‘赏’了世子一粒药丸,要求世子立即服下,世子心生警惕,执意不肯,竟然被太后下令,由他们几个动手,给强行灌了下去……”
听到这里,我的喘息渐渐粗重起来,只觉得胸中阵阵作痛,禁不住一阵剧烈地咳嗽,几乎喘不过气来。
“福晋!”“小姐!”几乎不约而同地,阿克苏和阿一齐抢步上前,扶住了我摇摇欲坠的身体。
我抬了抬手,想说什么,却根本说不出来。尽管如此,头脑里也依然清晰:看来,这毒已经逐渐侵入到肺里了,既然到了这个地步,那么估计就没有一两日好活了。
好不容易将咳嗽压了下去,我挣脱开他们地手,径直走到墙角,从兵器架上抽出一把锋利地剑来,“噌楞”一声,闪耀着冷冷寒光的利刃立即脱鞘而出。我紧紧地攥着剑柄,几乎神志不清地朝门口冲了过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大玉儿,你这个毒妇,我非要当着你的面亲手送福临上路,我要你生不如死!
恍恍惚惚间,只见门外转进来一人,他见到我这般近乎于失态地模样,顿时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抱住了我,“嫂子,嫂子!你快点清醒一下啊!”
听到他的声音,我这才分辨出他是多铎来,莫非仇恨的怒火的确会遮碍了视线?握着剑的手开始剧烈地颤抖,直到再也把持不住,“当啷”,宝剑摔落在地砖上,犹自嗡鸣。与此同时地,一口鲜血从嘴里直喷出来,染污了多铎那洁白的衣襟。
“啊!不好了!”:.即伏在炕沿抑制不住地大口呕血,转回来的阿看见。慌得用手中地丝帕去拭,丝帕很快湿透了,而我仍然在不停地呕血,起先是血,后来还带着紫黑色的血块。
在昏天暗地中,我仍然勉力支撑着最后一丝清醒,眼下的时间对于我来说实在过于宝贵,不能让长时间的昏迷来占据。只听到耳边一阵慌乱的命令声。很快。就有王府里的大夫疾步赶来。取出银针来,迅地捻进了我肋骨附近的几处**位,希望能够尽快替我止住这个突险症。
但是没有用,腥咸的味道越浓烈,血还是顺着我地嘴角不断地涌出,同时又引了呛咳,一瞬间几欲窒息。耳畔响起了多铎地怒吼声:“你是干什么吃地?连这个都止不住。啊?”
大夫的额头上也冒出了冷汗,好歹没有心慌手颤,直到在我的虎口上连施三针后,终于勉强止住了咳嗽和呕血。然而这一番折腾下来,我已经元气大伤,身体抽搐着,气息越来越弱。
双手已经满是鲜血,失声痛哭。多铎连忙去捂着她自己的泪水却已不知不觉间盈满了眼眶。
在浑浑噩噩中,眼前的景物全部影影错错起来,只觉得全身冰冷异常、疼痛难忍。仿佛正在被万蚁啃噬一般。我吃力地呻吟着,先是喃喃地唤着东青和东,接着又神志不清,含含糊糊地唤着:“王爷,王爷……”接着伸出手去,想要触碰到眼前地那个人。
一双温暖的大手立即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手心里同样有着厚厚的老茧,很像多尔衮的手。他强忍着哽咽,安慰着我,“你放心,我在这里,我会一直守着你的。”
我几乎分不清他究竟是多铎还是多尔衮了,只觉得自己有满腹的话要对他倾诉,这些日子来压抑得太累了。我断断续续地继续说着:“太好了,太好了……我,我以为你还在生我地气,不肯来盛京见我呢……王爷知不知道,我这几日来有多想你,尤其,尤其知道自己快不行了之后,心里不停地念着地,就是不能最后一次见你了……”
我不知道的是,此时的多铎已经潸然泪下,几乎是失魂落魄。然而他地手却丝毫没有放松,仍然继续温言安慰着我:“你放心好了,我不会生你气的,你这么一门心思地为着我,不惜出生入死,还要忍受那么多委屈,都到了这个地步,我懊悔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生你气呢?我现在什么都不要,就要你好好地活着!……”
我勉强撑着眼皮,极力挤出了一丝笑意,“这就好,这就好……我很困,我先睡了……”
昏昏沉沉地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隐约听到身边似乎有个小孩子在哭,脑海中的意识很是迟钝,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好像这不是东的哭声,那是……
“额娘,额娘!你快点醒醒啊!是儿子不对,都怪儿子……呜呜……”这声音分明是东青的。奇怪,我是不是在做梦,还是病得糊涂了?他不是踪迹全无吗?怎么又会突然地回来呢?
我仍然固执地认为这不过是个美好的梦境而已,只要一睁开眼睛,就会立即消失无形。于是,我贪婪地闭着眼睛,继续倾听着这个梦里面的声音。
紧接着,传来了多铎那愠怒的声音:“你怎么才知道回来?我们都以为你死了呢!你知不知道,你额娘突然变成了这个模样,就是因为接到这样的消息!不然,不然她兴许还能多撑几日,等到配好解药的那一天,或者你阿玛赶来见她最后一面。可这样一来,唉!”
“都是我的错,十五叔要打要骂就冲着侄子来吧!我是想等到你们彻底胜利之后再回来,给你们一个突然惊喜的,却也不知道额娘中了毒,现在成了这个样子啊!”东青拖着懊悔的哭腔,无奈地解释着。
接着,大滴大滴的泪水落在我的手上,温热温热的,极其真实地,让我终于觉,这绝非梦境。心中由是一喜,然后缓缓地睁开眼睛来。
只见此时已经到了掌灯时分,在烛光下,多铎那身沾满了黑褐色血污的衣衫并没有换下,而是僵硬地站在那里,气得脸色铁青,“你还敢狡辩!幸亏你不是我儿子,否则我打得你满地找牙!你先别侥幸,看这件事儿被你阿玛知道了,怎么狠狠地收拾你!”
“十五叔,我……”
东青刚刚说到了一半,就惊喜地现我已经醒转了。他那双明亮的眼睛顿时洋溢着极度兴奋的色彩,脸上的泪珠还顾不上擦拭,就欣喜地叫道:“啊,额娘你醒了!”
我并没有立即对东青说话,而是扭过头来,冲着刚刚浮出一脸惊喜表情的多铎说道:“好了,十五爷,别再训孩子了,他毕竟只有六岁啊,你还能指望他懂得多少人情世故,小孩子贪玩些,或者想耍耍大人,也是正常的,你就消消气,不要责怪他了。”
多铎忿忿地瞥了东青一眼,无奈道:“算啦,你额娘就是一门心思地宠溺着你,要不然怎么会心急上火到了那个地步呢?我就暂且不提你这一茬了,还不赶快向你额娘认错?”
也不知道东青究竟哭了多久,只见这孩子的小脸已经涨得通红,眼圈都红肿起来。他抽噎着问我道:“额娘的身子现在好些了嘛?刚才真是快要把儿子给吓死了,生怕额娘再也醒不过来了呢!”
我此时身体虚弱,说多了话会很吃力,于是喘息了一阵,用慈爱的目光打量着东青,同时伸手去抹掉他脸上的泪水,笑道:“东青不哭了,你不是说要当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真英雄吗?哪有大英雄还哭天抹泪的,多让人笑话啊!你要学你阿玛,他才是最坚强的男人,不论什么事情,多大的挫折伤心,他都不会掉眼泪的……”
“嗯,儿子知道,儿子以后一定使劲儿地憋着,坚决不哭出来让别人笑话。”东青认真地点着头。
“让额娘瞧瞧,我的东青瘦了没有,有没有被别人欺负得厉害……”我摩挲着他的小脑袋,细细地察看着,喜悦之余,忽然想到了先前听到的那个可怕讯息,难道其中有误?眼下看着东青,一切无恙,活泼健壮得没话说,这是怎么回事呢?
想到这里,我骤然一惊,勉强用手肘支撑着坐起,紧紧地盯着东青问道:“对了,我听几个太监招供说,你被太后强行灌下了好像是毒药的药丸,你怎么样,到现在都平安无事呢?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最担心的就是,大玉儿给东青灌的药就是我身上所中的这种剧毒,只不过这也有些时日了,他怎么会一点也没有中毒的迹象呢?
东青嘿嘿一笑,小脸上透露着得意,“这个就连太后也意想不到呢。当时儿子确实人小力薄,挣扎不过,所以不得不服下药丸去。可是等接下来我被关押起来之后,就瞧着四周无人,用手指压着嗓门眼,硬是给呕出来了,然后清理干净,任谁都没看出来!”
我和多铎都相顾愕然,虽然早就知道东青远比一般同龄的孩子聪明百倍,却也没能料到他居然心思狡猾到了这个地步,连这样都拿他没辙,可见大玉儿也不得不驴技穷了。
接下来,我最感兴趣的就是,他究竟是怎么逃出来的,一个六岁的孩子,如何能从看守森严的宫廷中全身逃出,的确令人匪夷所思,“那你究竟怎么逃出来的?是谁救了你?”
第六十九节 真相大白
嗯,这个……不是一句两句话就能说清的。”东青回答道。我不禁疑惑,作为一个六岁的孩子,说话不应该是这样和**一样老气横秋的,让我感觉不是在和自己年幼的儿子说话。
我心中狐疑,于是吃力地伸出手去,握住了东青的一双小手,盯着他的眼睛看。说实话,这次劫后重逢,我现他的眼神似乎要比以前更少了一分童真,多了一分与年龄极不相符的成熟,这让我非常讶异。
“额娘,您这是……”东青在我这种奇怪眼神的注视下难免慌,所以不由惴惴。
我正色问道:“东青,你说实话,是不是有不少事情仍然在瞒着额娘?如果你真的想给我们一个惊喜,那么早就应该回来了,怎么会一直拖到现在?这究竟是你个人的主意,还是另外有高人给你出招?”
旁边的多铎也早有猜疑,见到我这么问,他也严厉地盯着东青,问道:“我不相信你这么个小孩子能轻易逃出太后的手掌心,除非这事情的前前后后本来就是有所布置的,究竟什么人在帮你,你还要继续隐瞒多久?”
东青表现出一脸无辜状,他委屈地回答道:“额娘,十五叔,你们都误会我了,这不全是我的主意,我的师傅也有份,还有阿克苏、明珠他们一干人,都掺合进来了……”
我和多铎一齐瞪大了眼睛,想不到不过是一点没有根据的怀疑。却地确成为了现实。“什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其中曲折太多,儿子嘴笨舌拙,也讲不清楚,还是让他们几个过来回话好了。”东青低垂着头,小声说道。
我朝阿看了一眼,她立即上前,小心翼翼地扶着我坐起身来。稳了稳神,我朝外面吩咐道:“来人哪。去把祁充格和明珠、阿克苏找来。我有话问他们。”
这时门口的侍卫的通禀声传来:“禀福晋。您要见的几个人都已经等候在门外了,不知福晋是否现在传见?”
我一愣,然后答道:“好,叫他们这就进来吧。”
五个人鱼贯而入,纷纷行礼,“奴才[::.
我一看,除了东青的师傅祁充格。侍卫明珠外,居然还有一张并不陌生的面孔,她不就是那个伺候大玉儿的宫女吟霜吗?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一惊非同小可,我立即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是什么时候出宫的?”视线在她地腹部上扫了个来回,大约地估算一下日期,她现在应该怀孕快五个月了,怎么肚腹仍然如此平坦?莫非她已经服药堕胎了?再说就算如此,她为什么会和这件事扯上关系呢?问。我百思不得其解。
“回福晋地话。奴婢那件事,那件事不小心败露,被太后现了。”关于和大臣之子偷情而身怀有孕一事,地确是莫大的丑事,所以说到这里时,吟霜已经是满脸羞惭,不过好在我早已知晓,所以没必要隐瞒。“太后一怒之下,要将奴婢处死,后来由于苏姐姐求情,才勉强作罢。却道奴婢腹中的是孽种,绝不能留,所以强令奴婢服下麝汤,然后赶出宫去。”
她的眼圈渐渐红了,毕竟任何一个女人挨到这样的事,被迫失去了未出世的孩子,都免不了要痛苦万分。好在事情已经过去一段时间,她的情绪也可以勉强克制,于是继续说了下去:“奴婢出宫以后,身无钱财,没有一个安身之处,无奈之下只得等在索大人地府外,盼望着二爷能早日出现。幸亏老天怜悯,第二日就见到了他,于是奴婢便把世子被太后囚禁的消息告诉了他,还把先前世子托我转达的一封密信也一并交与他……后来大概过了五六日,世子就被救了出来……”吟霜将她所知道的事情都详细地对我讲述了一遍。
我这下终于明白事情的大概了,于是用意味深长的眼光打量着旁边那个年约十四五岁的陌生少年。他生得唇红齿白,虽然年纪不大,然而一双眼睛中却蕴藏着精敏的光芒,有几分像他父亲。然而我实在不明白,他身为赫舍里家地次子,衣食无忧,仕途坦荡,怎么会为了一个宫女而不惜放弃这些已经掌握在手里地东西呢?不过要说他是出卖了父亲,就未免有些武断了,看来还得详细询问一番才能明了。
“你就是索尼家的老二,索额图?”我问道。尽管这位在康熙朝上名头很响,然而由于历史已变,说不定连康熙都不会出现了,那么这位索中堂究竟还能不能在日后的清朝权势喧赫,呼风唤雨,就两码说了。
索额图恭恭敬敬地回答道:“回福晋地话,奴才正是索额图。”
我紧接着单刀直入地问道:“那你究竟什么时候成了王上这边的人,还是临阵倒戈过来的?”
“奴才也算不上临阵倒戈,这件事说来话长……”
根据索额图的详细讲述,我总算彻底明白这场风波的前因后果了:原来索额图一直被索尼鄙视虐待,甚至一看不顺眼就狠揍一顿,所以心里很是怨愤,打算伺机给这个粗暴的老子点颜色瞧瞧。出于报复心态,他就故意与索尼南辕北辙,千方百计地打算来投靠多尔衮这边的势力,由于这段时间大军出征,大臣们少了一大半,所以他一个小小的内廷侍卫也找不到什么合适的人搭桥引线。
好在这些大臣们的子弟经常聚会打猎,所以在这个过程中,他无意间结识了明珠,并且很快打得火热,成了几乎可以换帖子的好友。没多久,明珠就被我现。并且招入王府当了侍卫兼世子伴读。于是索额图就格外巴结起明珠来了,多次央求明珠能给他向世子引荐,明珠拗他不过,只得帮了他这个忙。东青觉得索额图为人精明识相,又是索尼之子的特殊身份,所以就私下底收了他做亲信。偏巧这段时间他们正筹备着一件秘事,于是也就拉索额图入伙了。
原来祁充格和多尔衮地其他亲信们一样,望眼欲穿地盼望着多尔衮早日登基为帝。他们好飞黄腾达。于是也就没少耗费脑筋。思虑着如何让多尔衮下定决心废黜小皇帝。偏巧他的学生东青也适时透露出想当储君的意向,于是师徒俩一拍即合,开始紧锣密鼓地筹划。这件机密大事知道的人并不多,除了他们三个外,也只有明珠、阿克苏,还有祁充格的好友刚林。
于是就生了看似偶然的图谋弑君事件,东青被软禁。明珠被下狱,一时间风声鹤唳,其实一切都差不多在他们的预料之中,并且顺利地按照着他们的设想进行着。由于明珠被囚,
明所以地父亲雅尼哈自然心急如焚,所以赶忙去找巩而巩阿等人同样蒙在鼓里,吃惊不小,于是就赶忙派人送信来燕京。不料由于信使疏忽。遗失了信件。所以耽误了几日,这样就无意间形成了个时间差,让大玉儿地毒酒提前一天到达燕京。被我不慎饮下。
而盛京这边,事情就如吟霜所述,既在意料之中又出意料之外地进行着。由于索额图地特殊身份,令大玉儿认为他是可信任之人,所以特地把将东青迁出宫禁隐藏的任务交给了他办。于是乎索额图就利用职权之便,轻轻松松地给东青来了个金蝉脱壳,带着东青一直逃到了城郊,在他先前已经准备好的住所隐秘下来。由于他害怕被大玉儿追究,所以索性也不回盛京了,这俩人就这么老老实实地在郊外躲避了将近一个月……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了,以东青作为诱饵,引得多尔衮一怒之下废黜小皇帝,这的确算一“攻其所必救”的高明招数。只不过他们想不到的是我会亲自前来,会在取得辉煌胜利地同时也身中剧毒,所以东青才忙不迭地赶回王府,不然还不知道要继续磨蹭多久。
我忽然将严厉的目光望向了阿克苏和祁充格,冷冷地问道:“既然我已经回京,那么不论世子安危与否,我都会铲除太后那边势力的,又为何不肯及时通知世子回来,或者如实将世子的情况告知,也免得我不但心忧如焚,而且投鼠忌器,白白耗费了那么一大圈周折呢?”
两人一齐叩头,惶恐地答道:“奴才等有罪,还请福晋责罚!”
多铎听到这里,也明白了其中的玄机,禁不住脸色一沉,愠怒着训斥道:“你们果然好算计——明明知道福晋回来了却故意不去通知世子,就是有意拖延着,让福晋久久不能得到世子的消息而焦虑,想要等着福晋几近绝望之时杀掉皇上,这样就替王上彻底铲除后患了。反正这弑君的罪名也可以推到福晋一人身上,这样王上就不会背负恶名,是不是?”
言及此处,多铎的神色更加怕人,“直到下午时阿克苏亲眼看着福晋病濒死,知道弑君大戏恐怕瞧不成了,这才良心现,急忙跑去把世子找了回来,好见见最后一面……我问你们,这事儿王上究竟知不知道?还是干脆就是他授意你们这样干地?”
我地心几乎跌落到了谷底,如果事实果然如此,那么多尔衮的心机之深,居然还在我的预料之外。我只感觉到,无形间,我就像一颗自以为是地棋子,被更加高明的他巧妙地操控着,一步步,头也不回地奔向楚河汉界,深入龙潭虎**,九死一生……当他想象着这些场景时,是否也能做到波澜不兴,无动于衷?我的丈夫啊,在你的心中,究竟还有谁可以不被利用?
“回王爷的话,王上起先并不知道此事,奴才等也想通过隐瞒而令王上一怒之下废黜小皇帝,所以绝对不会泄漏这个秘密。”被多铎这样一针见血地诘问,向来沉稳持重的祁充格也开始额头冒汗,“王上也是起了疑心,特地问询刚林才得知此事的前因后果的,所以他才放下心来,将计就计,放任福晋和王爷继续在盛京行事,同时派遣谭泰率军前来,协助福晋和王爷将济尔哈朗等人一网打尽……直到早上谭大人率大军入城后,亲自前来将王上的密信交给了奴才,奴才方才知晓。”
“密信呢?”多铎脸色冷硬地伸出手来,一点也不客气地问道。
“回王爷的话,为了隐秘起见,奴才阅读之后,已经在谭大人的叮嘱下将其焚毁了。”
“果然,很高深的计策,很良苦的用心。”我苦笑一声,然后淡漠地对多铎说道:“罢了,不必追究了,此事究竟谁是谁非,想必王上心里十分明了。”
接着对众人挥了挥手,疲态尽显:“你们都下去吧,我也乏了,要休息一下。”
“嗻。”众人犹豫着对视后,又一并退下了。
东青也是一脸惭色,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怯怯地说道:“额娘,都是儿子不好,一直隐藏着不肯出来,害得您着急上火……”
我摇了摇头,宽和地说道:“别说这件事也不怪你,就算你真的做错了,又哪里有母亲不肯原谅儿子的道理呢?你用不着再三检讨。”然后用坚定的眼神望着他,“记住,等你阿玛登基之后,你必然是大清未来的君主。身为帝王,不要总是不停地检讨反思,在帝王之家,是很难顾全亲情和权位的。为了权力的稳固,你必须要做到心如铁石——你阿玛如果一早就能这样,肯定早就当皇帝了,也用不着再费这么一番折腾。”
东青的眼中闪耀着渴望的光芒,方才的惭悔也减轻了许多,他点了点头:“嗯,儿子明白了,请额娘放心,儿子将来一定会做一个英明君主的。”
“那么我问你,在你看来,我现在应不应该杀掉福临呢?”我正色问道。
东青只是略一思索,就立即回答道:“儿子以为现在并非最好的时机,即便福临被额娘所杀,也照样令阿玛摆脱不了幕后主使的恶名。”
这下我更感意外,不禁和多铎相顾愕然,看来东青小小年纪,其政治见识竟然比很多大人还要强。于是我颇感兴趣地问道:“那么你觉得这个棘手的问题应该如何处置才好?”
“如若福临现在被杀,也可以谎称是暴病身亡,虽然难免流言非议,却终归动摇不了阿玛的地位。可是,以阿玛的为人,应该不愿意被这样的流言所抹污,所以他也不愿在这个时候取福临的性命。他最有可能做的,就是让福临在软禁数年之后,生个什么病症而自然死去,这才是个最聪明的做法。所以,这应该不是阿玛的意思。”
多铎的下巴也快要惊愕到掉下来了,他几乎不敢置信:“这些都是你自己分析出来的?你是怎么做到的?”
东青这才觉自己过于聪明外露,于是连忙解释道:“我哪有那么厉害,自己能懂得这些?只不过是平日里读书时,对各朝历史很感兴趣,所以央求师傅特别讲解了一些,所以得到的启罢了。毕竟比起弑君篡位的激烈来,平和过渡要稳妥得多,史书中也有这样的例子。”
我心中暗暗感叹,这样的孩子,若是假以时日,成长为一个皇太极或者雍正似的人物也未可知。不,说不定他的权术犹在此二人之上!
第七十节 幡然悔悟
月初五,燕京,残月西沉,烛泪串串滴落,殷红如血不敢置信的眼光盯着脚下的太医,后者正惶恐得几乎伏地战栗。
短暂的沉寂后,多尔衮冷冰冰地,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此毒,有解吗?”
“回王上的话,微臣从医三十载,阅尽医书无数,也从未见过如此厉害的奇毒,若要找到破解之法,可是说是希望渺茫。况且……”太医说到这里时踌躇了一下。
多尔衮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这是极少有、难得一见,能让他将烦躁的表情溢于言表的,恐怕这世上还没有几件事情。“况且什么?说话别吞吞吐吐的,害怕我治你的罪不成?”
在太医眼中,这位摄政王不经意间露出的阴郁表情,要远比一般人疾言厉色还要惊骇人心。好不容易定了定神,他回答道:“况且,就算柳暗花明,找到了解药,恐怕也已经晚了——由于此毒属于慢性作,会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慢慢地侵入全身经络和五脏六腑,如果到达了心脉或者骨髓,就绝无回天之力;就算解救及时,那么遗留下来的病症,也足够令中毒之人元气大伤,日后身虚体弱,即使勉强支撑,也难得一般人的寿数了……”
太医说到这里时,刚要悄悄地抬眼观察多尔衮的反应,就看到眼前的袍角一动,紧接着,多尔衮就猛地站起身来,手背上青筋起伏。拳头捏得格格响,在寂静的夜中令人格外心悸。
在同一时间,太医和宫女听到一句极其压抑着地,暗哑阴戾的话:“知道你狠毒,却想不到你竟然狠毒至此……既然如此,也休怪我不念旧情。从今以后,你我恩断情绝!”
话音刚落,他已经走向墙边。摘下了弓箭。然后瞄准夜幕中的残月。冷酷而决绝地,一箭射了出去。接着,将这张华美的雕弓一折两段,颓然地掷于地上。
太医和宫女相对愕然,他们实在想象不出,多尔衮自言自语中的这个“你”字,究竟指的是谁。却没有多尔衮的命令而不敢擅自推出。只好屏住呼吸,战战兢兢地等待着看王上的大光火。
谁知道,多尔衮却并没有如他们想象中地一样雷霆大怒,而是极力压抑着,说道:“天下名医,尽汇燕京,不至于没有一点希望地,你回去后要立即找其他深谙药理地大夫们商议。看看有没有什么解救之法。千万不能耽误时间,否则就真的来不及了。”
太医虽然心知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不过也只得硬着头皮应诺下来:“微臣明白。微臣一定竭尽所能,不使王上失望。”
“那好,你跪安吧。”多尔摆了摆手,然后疲惫不堪地倚在靠垫上,不说话了。
太医已经退去了一阵,宫女心中关切,于是朝多尔衮的手上打量了几眼。估计方才捏碎琉璃盏时用力太猛,割破的口子太深,直到现在仍然有鲜血一滴滴地掉落下来,将明黄色的褥垫染红一片。而多尔衮却恍然不觉,微微闭着眼睛,仿佛已经睡着了。
她赶忙找来纱布,蹑手蹑脚地走上前去,然后小心翼翼地替他包扎着。他的手突然一个轻微的颤抖,手指触碰到她地手背,凉冰冰的,苍白而没有生气。看着他的手,宫女的心头莫名地一个酸楚,凄然得几乎红了眼圈。
“奴婢罪过,碰痛了主子。”她赶忙请罪道。
“你走,你走……”多尔衮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正当宫女准备悄悄地退下时,他又忽然睁开了眼睛,用失去了焦点而显得散乱的目光瞟了她一眼,接着痛苦地蹙起眉头来,“唔……先别忙着走,我的头很痛,你帮我揉一下。”
宫女连忙喏了一声,然后脱掉鞋子,轻手轻脚地从旁边爬上了炕,绕到了他的身后,伸出双手来,细致地在他的太阳**上按揉着,每一下都是小心翼翼地,生怕在王上这个烦闷地时候惹他恼火。
她眼角的余光注意到,多尔衮正低头凝视着右手背上的那道陈旧地伤疤。她知道,多尔少年从戎,征战多年,身上遍布着大大小小的疤痕并不稀奇,然而她只是不明白,他在这个极度烦闷的时候,为什么唯独要盯着这道伤疤,久久出神。
“七年前,那个元宵夜,大雪漫山……她也是这样替我包扎的,只不过,她当时撕破裙袂,缠绕在我手上的那块布料,早已不知被我顺手扔到哪里去了。可是几个月前她还对我说过,那条破损了的裙子,现在还被她珍藏着,不知道是否褪色了。”
当重新翻开积累了厚厚灰尘的旧日回忆时,多尔衮的目光,宛如皎洁的月色在水波中,极缓慢,极缓慢地流转着。然而看在宫女的眼里,却蕴含了无尽的伤痛和哀愁,沉重得如同层层铅云,似乎随时可以化作倾盆大雨。
“她当时还给我唱了一很好听的曲子,奇怪的是,这歌词如此简单,却格外亲切,仿佛它曾经依稀地出现在我的梦中,每一句,每一个曲调,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十五的月亮升上了天空哟~~为什么旁边没有云彩~~我等待着美丽地姑娘哟~~你为什么还不到来哟~~”他的声音非常动听,清朗而高亢,却带着难以言喻的苍茫辽阔,就像她儿时模糊的记忆,那个风吹草低见牛羊的美丽草原。
她禁不住动情,不知不觉地评价道:“奴婢虽然在草原上长大,却也没有听过这么好听的曲子,想必写这曲子的人,也正沉醉在情最浓时吧。”
话刚出口,宫女有些后悔,毕竟这不是她一个奴婢所能置评的。未免唐突忘形了些。可是多尔却丝毫没有责怪地神色,而是稍稍停顿一下,继续轻声唱着,仿佛是在唱给自己的心一般,“如果没有天上的雨水哟~~海棠花儿不会自己开~~只要哥哥你耐心地等待哟~~你心爱的人儿就会跑来哟嗬……”
接着,又像在向谁问一样:“果真能如此吗?世事无常,就像那天上的月亮,总会免不了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难道你我这场姻缘际会。也注定要这么早早地。充满缺憾地收场吗?你,你现在一定在等我吧?等我去……去拥着你,最后唱一次这支曲子……既然没有敖包相会,那么何妨不来世相会呢?”
宫女从未见过摄政王这个样子,就象一沉疴的病人,一惯的英气、锐气、王霸气荡然无存,那双眼睛里的萧索。就如同还没有来得及到来地秋风,只能给人带来无尽地惆怅,而不是任何一种生机和希冀。
她被多尔衮这种
呓般地言语吓坏了,正想出言提醒时,又见到多尔衮到了桌子上还没有来得及收走的酒壶上,愣愣地,看不出任何情愫。
语调异常干涩:“果然是一语成,当初我为什么要说那样的玩笑话?什么要死一块死。如今你要死了。我却突然没有了与你一道离去,在路上守护你的勇气了?我多尔衮什么时候也成了食言而肥的懦夫了。”接着,多尔仰天大笑起来。充满了自嘲:“什么军国大事,什么天下苍生,什么万世基业,都可以成为最堂皇的借口,看来我真是在自欺欺人哪!对妻子的一个承诺,却永远也做不到,这辈子,注定我要亏欠一个又一个人吗?下辈子,我要如何才能偿还干净?哈哈哈……”
笑着,他伸手取过酒壶,将另外一只完好地空杯斟满,凝视着暗红色的琼浆,这诱人的色泽下隐藏的居然是至烈的毒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他缓缓地端起了酒杯。
宫女这下禁不住大惊失色,她真害怕多尔衮在神志恍惚之时会将这满杯毒酒饮下,于是赶忙要起身阻拦:“主子!”
其实她理解错了,他并没有如此举动,而是动作僵硬地,将杯中的酒悉数倾洒于地,然后颓然地扔掉酒杯,“啪哒”一声,精美的琉璃盏碎裂成数片,就像他此时的心。
“熙贞。”他如同受伤野兽一般地呜咽了一声,接着伏在桌子上,不动了。
宫女知道,此时他不需要任何人地安慰,他只需要好好地静一下,或者是自己独自守候着伤悲,一头野狼在受伤之后,往往会孤独地躲在不被同伴注意地角落地默默地舔着伤口,而不是渴望被别人怜悯和同情。
她收拾掉桌子上的东西,然后悄无声息地退去了。
她关上房门后,伫立着倾听了一阵,里面没有传出任何动静来。她暗暗地叹息一声,步出殿门,抬头望了望那弯弦月,弯弯的月牙,正如弯弯地忧伤。
“主子,您还不知道奴婢的名字呢,奴婢叫做吴尔库霓。”她在心中默默地说道。
[:关于吴尔库霓,历史上真有其人,其事迹也和大家所知道的差不多,她的一句话成为顺治八年血腥大清洗的导火索,具体可参见“清史稿列传五”。史书上未曾记载她所属民族,然而但从这个名字上看,她似乎是满人的可能性更大些。然而为了剧情需要,笔者还是特别把这个为多尔衮殉葬的侍女写成蒙古人了。]
……
“就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吗?”多尔衮一夜未眠,眼睛里已经布满了红红的血丝,整个人都憔悴下来,黯淡得没有一点容光。
地上跪了五六个太医,众人同时摇头,无奈地回答:“没有了。”
多尔衮的脸上终于出现了绝望的神色,却又不甘心地,定定地盯着这些太医们看,仿佛要看出点什么希望来。
“王上,微臣等已经用了整日的时间把御药房里所有相关的医药典籍和脉案处方全部都查阅一遍,终于在前明的锦衣卫所留下的药档里现了这个毒药的方子。”说着,太医就双手举着,将一张已经泛黄的纸张呈上。
多尔衮伸手接过,细细地浏览了一番。他不懂医术药理,所以根本看不出所以然来,只见这张陈旧的药方上所记录的药材名称大半都是他听都没有听说过的,冷僻而古怪,能找齐这些药材已经不容易了,更何况一一去寻找出能够破解这些药材的解药呢?
“你们能确定就是这张药方?”他将这张薄薄的纸放在桌案上,却极其沉重地问道。
“回王上的话,微臣等经过仔细检验后已经可以确定,那酒中之毒确实出自这张药方。”
沉默一阵,多尔衮再次问道:“既然如此……那你们估算,中了此毒的人,最多还能活多久呢?”
几个太医互相对视一眼,然后由一个太医回答:“以微臣等的意见,少则十日,多则半个月,出了半月,必死无疑。”
多尔衮又看了一眼药方,结尾的部分很详细地表明了毒理毒性,作的阶段和具体情形。看来这是明朝的特务组织用来暗杀朝廷大臣而专门研制出的特殊毒药,甚至还拿不少人试验过,否则决不会有这么详细的记述。
他虽然表面上平静如水,然而内心里却如万顷波涛,狠狠地拍击着礁石,回荡着一个极度怨愤的声音:除非是对付刻骨的仇人,否则谁能采用此等极其阴毒的手段?难道你为了你儿子,居然可以变成这样一个心如蛇蝎之人!究竟是我被旧情蒙蔽了双眼,还是我一早就看错人了?
眼前,仿佛浮现出了二十年前科尔沁草原上,那双纯洁无瑕的眼睛;七年前的叶赫山下,那柔情似水的笑容……他的心头忽然一悸,隐隐地,回想起了她那突然认真起来的脸色,和并不像开玩笑似的声音:“你敢,你要是有一天变了心,我就杀了你!”对了,当时自己怎么回应的?好像是故意开着玩笑:“那好啊,如果我变心了,那就算你来杀我,我也没有怨言,谁叫我负你在先呢?”……
当洪承畴等候在武英殿的西暖阁外时,可以通过敞开着的房门,清晰地听到里面的争执声:一个声音是多尔衮的,一个声音是阿济格的。早听说这兄弟俩脾气不合,话不投机,所以吵架也应该不算出奇。只不过洪承畴疑惑的是,眼下正是多尔衮即将篡位之时,阿济格拥戴还来不及,又会因为什么问题跑来这里粗声大气地反对呢?
“十二哥,你不明白,她和那些个仅仅用来伺候睡觉和传宗接代的女人们不一样,尤其对我来说,她至关紧要。你不能用你对家里的那群女人们的态度来揣度,人和人不一样的。”这是多尔衮的声音,显然已经出现了情绪波动,接着是烦躁的来回踱步声。
阿济格的声音中充满了不以为然,“老十四啊,叫我怎么说你好呢?你一向大事小事从来都不糊涂,现在怎么脑子就别不过弯来,偏要去钻那个牛角尖呢?现在是什么时候,外面在到处打仗,你这边又要尽快举行大事,这么多至关紧要的事务缠身,你怎么能轻易离开,更何况是为了一个女人?若是传了出去被朝廷大臣们知道,是不是要笑掉大牙?那些个汉臣们弄不好还要私下底给你评个‘不爱江山爱美人’的酸号呢,你都不再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