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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国倾城之摄政王福晋全文阅读

作者:弦断秋风     清国倾城之摄政王福晋txt下载     清国倾城之摄政王福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四节 红颜知己

    我出了中军帐一路前行,只想远远地避开帐内的燥热和酒气,以及那些玩得兴起的满洲贵族们的粗鲁举动,尽管前一刻我还兴致勃勃地参与其中,但酒喝到了一定程度,头脑中总会莫名其妙地想要思考着什么,想想白天曾经忽略过的,没有空暇思索的问题,此时我已经现了自己的酒后忘形,于是悄悄地步出帐外,想让昏热胀痛的脑子被冷风刺激一下以得到片刻的清醒。

    月光如水,月明如镜,柔和的清辉洒满了大地,映在皑皑白雪之上,反射着皎洁的光。今天正值十五,热闹的元宵佳节把本是宁静安详的寂静月夜彻底打破,哪怕是在平日里整齐严肃的军营,此时也开始逐渐陷入佳节的狂欢之中,军士们围着一堆堆篝火尽情地饮酒作乐,架起一根根铁条,穿烤着白天打来的猎物烧烤着,痛快淋漓的大碗喝酒,肆意高歌,唱着我一句也听不懂的歌谣,一副浓郁的游猎民族庆祝佳节的快乐场景。

    看着那一张张被火光映红的年轻的脸,和那上面纯朴无邪的笑容,我心里不禁有点感慨:他们是在庆祝又一次巨大的胜利,还是为自己即将返回白山黑水的故土,见到分别许久的亲人而兴奋得难以自抑呢?我真正地感觉到了什么叫做归心似箭,也明白了为何当年西楚霸王的十万江东子弟兵如何被四面楚歌,一曲箫声一夜之间吹散,战争的确如此残酷,人心是如此重要,而人性却是如此脆弱。

    不过眼下的大清正如同冉冉升起的太阳,此时正是八旗铁骑最斗志昂扬,所向披靡的时候,这支北方游猎民族此时来自他们血管里澎湃着征服和胜利以及对战利品和财富的渴求,鼓动着他们金戈铁马,白刃寒光地杀向各个能给他们带来财富,土地,女人的地方,拥有这样精锐的部队,任何一个主帅都会深以为傲,得心应手的。

    一路经过这些篝火和营盘,我渐渐地走到附近的一座小小的土包上,不过上面也铺满了厚厚的积雪,踩在脚下出了“咯吱咯吱”的声音,倒是别有一番趣味。很快就到了山顶,我看到一棵被厚厚的雪花压满枝头大松树下面一块大大的石头,于是上前用衣袖拂了拂石块表面上的浮雪,做了下来。

    抬头呆呆地看着天上的月亮,忽然想起“小时不识月,估作白玉盘”的诗句,一种“少年不识愁滋味,强说愁”的感慨袭上心头,幼年时总以为月亮上有月宫,月宫里住着美丽的嫦娥仙子,还有桂花树,玉兔,吴刚。现在想来,就算真的有那一切在月亮上,那冰清玉洁,除尘脱俗的嫦娥又何尝不是“寂寞舒广袖”,跳给没有感情没有温度的桂树看?尽管唯美,却是彻骨的冰冷。

    望着望着,我的鼻子渐渐酸楚,一股液体涌上眼眶,视线也开始透过晶莹的水雾恍惚起来,我想起了我在现代的一切:我的父母,我的亲友,我在鸭绿江边温暖的家,交大的校园,天台,啤酒,刘郁俊俏得有点邪气的微笑……

    现在,这一切都在哪里?恍如一场梦,他们统统在我的指间溜走,消失不见,而我则孤零零地来到这个陌生的古代,竭力地维护着自己的伪装,我开始渐渐不再像我自己了,一点点地走向虚伪,也许以后还会遇到想象不到的暗波涌动,云谲波诡,我是如此无助地独自面对不可预知的虚渺未来,心里空荡地如同落水的人拼命地想抓住一根稻草,却明知那是徒劳。

    我轻轻地唱起一几乎被我遗忘在记忆的尘埃里的曲子,想要释放一下现在“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切切戚戚”的心情:

    “去年元月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月日,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青衫袖。“

    我现在的音色很是优美动听,加上自肺腑的感慨,将这本来就有点忧伤的曲子唱得格外凄婉,动人心扉,一时间我甚至觉得全世界似乎只剩下我一个人,正对着天籁下的万物孤单地吟唱着,凄清而寂寥。

    这时身后突然有人轻轻地拍掌,接着是一个清朗的男音,语调一如既往的平静而温和:“好,唱得好。”

    是多尔衮,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我的身后,静悄悄地一点声息也没有,我听到他的声音先是一惊,接着开始为自己刚才一时的忘我歌唱而羞赧,糟糕,一定全被他听去了,这家伙,居然一声不吭地跟在我后来,看来是早有准备,居心不良。

    我回头看时,多尔衮已经缓步走上前来,还没等我慌忙擦净泪痕,他在我旁边停下脚步,然后问道:“我是不是打扰了你的兴致?”

    我眼看自己的窘态已然被他锐利的眼光捕捉到了,所以并没有矢口否认,而是用嗔怪的口气说道:“是啊,谁知道你鬼鬼祟祟地跟着我上来,现在该看的都被你看到了,该听的都被你听去了,还嫌不够,又过来找我的笑话?”

    他听了不但没有因为我的无礼而不悦,反而饶有兴致地看着我,问道:“瞧你一个人就霸占了这样大一片地方,我方才在后面站得很累,可否借贵地小坐片刻?”

    我嘴上说着:“您是尊贵的王爷,当然想坐哪里就坐哪里好了,不过这里不是很干净,怕弄脏了王爷身上的贵重衣料,又硬得可以,哪有虎皮交椅那样舒服?”不过**却不听话地挪了挪地方,真是没用,自己暗骂自己一声。

    多尔衮顺势坐了下来,离我大概只有一两寸的距离,我侧脸瞟了他一眼,然后想离他在远一点,不然心里总归有点奇怪的紧张,尽管我在他面前一向口气生硬,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形象,其实内心里还是很虚弱的,所以想先试着逃避,不料却现石块上已经没有多余的地方了。

    “你口中称我为‘王爷’,可你何时把我当王爷看待过?不要言不由衷了,每日伪装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

    “呵,是吗?那你何尝不是一个言不由衷,日日伪装的人?只不过我的道行差了点,没有你火候高深,你这方面的修行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了,我自然企及不上,但是你也不必在这没有外人的时候还在五十步笑百步了。”我毫不留情地讽刺道,尽管我的内心很是虚弱,然而还是要硬撑出一副强硬的模样。

    他哑然失笑:“你怎么就认为我是在伪装呢?看你的意思,我就是一个虚伪狡诈之人了?”

    我望着头顶的圆月,淡然道:“你自然可以骗得过别人,但是绝对骗不了我。我不会傻到认为方才你遭受豪格那般羞辱,还能心里不起一丝愠怒,但是奇怪的是,你居然将这种愠怒掩饰得如此不留痕迹,可见你的韬晦如此之深。”

    多尔衮微笑着问道:“那你为什么没有怪我不出来为你解围呢?”

    “因为你是一个绝对自信的人,就像你料定我一定会来赴宴一样,所以你丝毫不留后路地对那些王公贝勒们宣布了这个消息,尽管我有点不情愿,但现在还是要恭喜你,因为你的意料确实很准确。”我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你看人的眼光非常独到,你清楚地知道我懂得如何应付豪格的挑衅,所以你根本不担心,才安然地作壁上观。”

    “你会不会因此而认为我是一个懦弱萎缩,生怕惹事生非而明哲保身的人呢?”他进一步试探道。

    “匹夫见辱,拔剑而起,力以相争。这是最不明智的做法,真正的大丈夫,决然不会做如此愚蠢的反应的,能屈能伸,忍一时之小忿,才有日后之成大事,笑到最后的才是胜利者,而史书向来是胜利者书写,成王败寇,是千古不变的规则,当你成为最后站在巅峰的王者之时,又有谁敢去非议那些往事?大家只会称颂你的英明伟业,谁还记得你曾经遭受过的羞辱?

    方才的事情也是如此,豪格的肆无忌惮肯定是习惯了的,就算这次没有的话下次也一定会有,而说穿了,你也只是表面上似乎损失了一点面子,而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所以你根本不屑理会这些,适当的沉默或不以为意反倒显得他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倒是成全了你心胸宽广的美名。

    所以你是一个真正的智者,就像在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之时,静静地隐藏在暗处,不出丝毫声响,却将箭头牢牢地瞄准那只自以为聪明的黄雀的猎人,不是不动,而是在等待最好的时机,从而获取最大的收获。”

    多尔衮静静地听完我的长篇大论,默然良久,这才缓缓地点了点头:“你说得确实很有道理,我很奇怪,你的分析如此透彻,简直像可以看透我的心底一样,完全不像一个只有十六岁的女子,倒颇似一个阅历深厚,见多识广,看透世事的智者,看来我还是低估你了。”

    我心中暗笑:不是我聪明,而是我知道这段历史罢了。不过在你面前显示显示,让你这样一个内心高傲的人对我另眼相看也未尝不是一件趣事,如果我继续说下去,还有更让你惊愕不已的猛料呢。不过还是谢谢他无意间让我知道了自己今年芳龄几何,真是好笑,之前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因为我无法像了高烧的人一样到处找人问我自己今年几岁。

    “对了,方才我听你在吟唱那样悲伤辛酸的曲子,似乎有不足为外人道的心事,我不知道像你这样一个年龄尚轻,起居优裕,没有经历过多少风雨的小女子怎会有那般沧桑感慨?”他的语气中满是关切和好奇。

    我并非是一个坚强的人,要是以往有人关怀备至,态度诚恳地问起我伤心的往事,我说不定就忍不住抽泣着将那些一股脑地倾诉出来,可是眼下这种环境和对象我怎么敢把我那些不堪回的往事说出来?哪怕吐露一个字都不能,难道我能告诉多尔衮说我是一个现代人?并把我灵魂附体的来龙去脉一股脑地讲给他听?估计他会惊愕得连下巴都掉下来。

    我回避着他的问话:“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秘密,都不希望被人揭露。当然,这种秘密隐藏久了,越积越多,心里就会越沉重,如果不释放出来,自然会越痛苦。只不过我不喜欢对别人倾诉,而是习惯在无人的时候将这些心事用歌声抒出来。那你呢,你会选择何种方式?”

    他轻轻一笑:“你怎么就肯定我会有那许多心事?”

    我侧过脸来,盯着他的眼睛说道:“你既然是一个善于伪装的人,那么你的心事自然比普通人积压得更多,你不觉得你这样一直支撑着已经撑得很辛苦了吗?别看你表面很是风光,实际上你私底下还是有很多不为人知的苦楚,你是不是经常在心底问自己:为何该你的东西你一样也得不到?你以前没有的东西现在一样也没有?你韬光养晦,费尽心机,鞍马劳顿,风里来雨里去,可是究竟得到了什么?亲王的头衔?手握兵权?鲜衣怒马?这不是你最终期望的东西。

    现在你是否觉得,你离你的目标表面上接近,实际上却越来越远,最后极有可能两手空空,一无所有,所以你很是彷徨,很是迷惘,你甚至在叹息上天对你的不公。怎么样,我说的对不对?”

    多尔衮愣愣地看着我,一向平静如水的眼睛里终于被我一番直刺肺腑之言掀起了层层涟漪,他的神色甚至一度忧郁和沉重,尽管它们转瞬即逝,不过还是被我敏锐的眼光捕捉到了这细微的变化,看来我的话的确击中了他的要害。

    估计他现在一定像被算命先生神奇的预测惊呆了的问卦人,虽然他表面上并没有轻易透露出来,他也没有像其他被意外地击溃了心理防线的人一样惶急而惊愕地追问诸如“你怎么知道的?”之类的话,而是沉默良久,然后感慨道:

    “我今日方才明白何谓‘知音’了,高山流水,俞伯牙和樊子期,一直为我所倾慕,曾经感叹,千古知音,终生难遇。而今日听你这一席话,才真正懂得什么叫‘知己难求’,什么叫‘相见恨晚’,这些汉人们的圣贤之言用在你的身上,着实是再贴切不过了。”言毕,长长地感叹了一声。

    我微笑着接口道:“所以才说‘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啊!”

    多尔衮拍了拍我的肩膀,笑道:“那好吧,我的红颜知己,你确实是一个位能经常令人出乎意料的才女,在下是在钦佩啊!唔,暂且不谈论那些令人烦闷的话题了,看来你对汉学,汉赋都很精通嘛,而且方才我听你唱的那支曲子就很有意味,能不能再唱一遍给我听听啊?”

    我摇摇头:“那支曲子实在太过忧伤凄切了,不适合我们现在的心情,其实我也只会唱那么几支汉人的曲子罢了,恐怕要黔驴技穷了,”说着我抬头望了望夜空中皎洁的圆月,然后看了看山下大营中的一簇簇篝火,忽然想到了什么,“这样吧,我唱一支轻松愉悦的曲子吧。”

    “好,那我就洗耳恭听了!”多尔衮饶有兴致地注视着我。

    我居然鬼使神差地唱起了[敖包相会]:

    “十五的月亮升上了天空哟,为什么旁边没有云彩?我等待着美丽的姑娘哟,你为什么还不到来哟?

    如果没有天上的雨水哟,海棠花儿不会自己开;只要哥哥你耐心的等待哟,你心上的人儿就会跑过来哟。”

第十五节 暗生情愫

    军营里的喧嚣似乎早已经离我们远去,我清亮高亢的歌声在天鹅绒般的夜幕中回荡着,宛如夜莺在婉转地啼鸣;到了女声部分,我的声音又是格外的甜美而温婉,充溢着温柔的情愫和腼腆的爱意。皎洁的圆月静静地注视着我们这一对并肩而坐的俊男美女,毫不保留地把它的清辉洒落了我们一身。

    一曲终了,我悄悄地偷看了旁边的多尔衮,他仍痴痴地沉缅于我动听的歌声中,这里雪地如此无瑕,这里空气如此宁静,雪白的明月照耀在大地,是否也藏着他不愿提起的回忆?看不清他的眼神,里面是否还有孤独和落寞?月光给他镀上一层银白的光环,勾勒出他英挺得几乎完美的侧面轮廓,我在心中暗暗地感叹着。

    不过很快我又后悔起来,我为什么要唱起这蒙古情歌,况且又是正在热恋中的年轻男女表达彼此爱慕的情歌小调,这歌应该出现在蓝天白云,茫茫草原,雪白羊群,在石头堆起的敖包前,我仿佛能看到一对爱得纯洁无瑕的男女在深情相对,立下天荒地老的誓言。这场景怎么这样熟悉?天哪,我猛地想起了[孝庄秘史],科尔沁草原,奔驰的骏马,一对年少的恋人,满蒙第一美女大玉儿……糟糕,我的这歌肯定勾起了多尔衮对那段往事的回忆,往事如风,誓言在耳,而今却恍然如梦,假如那段情缘是真正地存在过的,现在可怎生是好?

    良久,他才回转头来,这时我看到了他眼神中的迷惘和沉醉,他久久地注视着我,眼睛里逐渐涌起温暖的潮水,我的内心在慌乱着,暗暗地问着自己:是不是我无意间让他平静地心再起涟漪?我这样做是对是错?这时他轻轻地叹了口气:

    “好,实在是好听,可谓是‘余音绕梁,三月不觉’,我一时间竟然连你唱完了都不知道。”

    我故意装出调皮的样子,好趁机掩饰自己的不安:“是吧,这么好听啊,孔子曰:三月不知肉味。你是不是听了我这支歌就可以以后一连三个月该吃斋饭啊?”

    他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拍拍我的肩膀,问道:“这支曲子可有名称?我怎么感觉像是蒙古人的曲子?”

    “你猜得没错,确实是蒙古的一支情歌对唱的小调,叫做[敖包相会],按理说应该是蒙古语唱的,可惜我丝毫不通,只好唱汉语的了。”我一脸遗憾状。

    “哦?果然是这样,没想到你一个朝鲜女子也会他们蒙古人的小调,实在不简单哪!”他停顿了一下,然后用请求的语气问道:“你能不能再重新唱一遍?我想听得更仔细一点。”

    “好啊,那我就再献一次丑啦!”于是我又重新地把这歌唱了一遍。

    这次他默默地听完之后,略微沉思一下,清了清嗓子,对我说了一句:“你看,是不是这样唱的?”

    接着他开始唱起这刚刚听了两遍的[敖包相会],不但曲调没有丝毫差错,更令我惊奇的是,他居然将汉语歌词翻译成了蒙古歌词,并且唱得极为流利而顺畅,音色优美而富有磁性,音域也格外的宽广而辽阔,和我听过的腾格尔的蒙古语唱腔极为相似,甚至更显清越。

    天,这记忆力也实在好得离谱了吧?乐感也强,我真是越来越佩服他了,简直崇拜得五体投地。

    我等他一曲结束,不由得拍起手来,赞道:“没想到你不但会汉语,满语,朝鲜语,连蒙古语都如此通顺,真是不服不行,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也教教我吧。”

    多尔衮歪头笑道:“过奖过奖,哪有你厉害?不但汉语流利准确得像自己生来就会一样,比我的水平不知要高到哪里去了,况且连汉人们的诗词歌赋都样样精通,说不定下一次又让我见识到你的琴棋书画,更不知道会有多大的吃惊呢。你先老实承认,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也教教我吧。”

    两个人坐在石块上互相吹捧,倒也其乐融融,渐渐明月西移,这时山下的爆竹声音接连响起,热闹非凡,一股浓浓的佳节喜气。

    多尔衮看了看山下的火光,道:“我看现在快到亥时了,时候不早了,估计他们已经赌酒完毕,现在正出来搞篝火聚会呢,我们也下去凑凑热闹。”

    “好,也免得他们不见了我们,又会说你我二人的闲话!”我赞成道,说着便一纵身,从石块上跳了下来。

    多尔衮边下来边调侃着:“怎么,他们会说我们什么闲话啊?是不是说我们是偷偷地避开他们跑到没有看见的地方去,去偷……”话音未落,就被我嗔怪地用力一扯:

    “不准胡说,小心……”不料此时我脚下似乎踩到了一块活动的石头,上面光滑异常,好像结了一层冰,我本来就没有站稳,再加上用力扯拽多尔衮时失去身体平衡,重心一偏,脚底一滑,结果只能尖叫一声,连带着反应不及的多尔衮一起滚下山去。

    海间一片混乱,我惊恐的心脏几乎跳了出来,紧紧地闭着眼睛,牢牢地抓着和我滚在一起的多尔衮的衣衫,耳畔听着呼呼的风声,一阵天昏地暗的翻腾,冰冷的雪花迅地卷入我的衣领袖口里,冷得刺骨,但已经顾不了这样多了,唯一的祈祷就是千万不要碰到石头啊!

    几乎歇斯底里的慌乱中,我感觉到一只宽阔的手紧紧地搂护在我的脑后,即使无数个翻滚中我的头部也没有受到丝毫的撞击,感觉到的只有那只手的温暖和令我安心的力量。

    渐渐地,耳边的风声停止了,周围的一切似乎都静止了,我的身体也停止了翻滚,最后两人摔成一团,不动了。

    时间似乎凝固了,直到耳畔听到那个熟悉而关切的声音在呼唤着:“熙贞,熙贞!你醒醒啊!”

    我这才吃力地动了动酸痛的身躯,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看到了多尔衮那张英俊的面庞上紧张而惶急的神色,这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

    他看我睁开眼睛,立刻是一阵欣喜,但仍不无担忧地问道:“你没有昏迷过去吧,一刻也没有吗?”

    “没,没有。”我喘息着,惊魂未定,“就是,就是有点恐慌,可能方才实在是吓到了吧?没事情的。”

    “那你有没有受伤?身上痛不痛?”他还是不放心,仔细地审视着我的面孔,“还好,脸上没有刮到,不知道身上有没有被石头撞倒?”

    看着他想要仔细检查的架势,我这时才现我们正紧紧地抱在一起,估计姿势无比尴尬,于是赶忙推开他,一个翻身坐了起来,身手还是蛮灵活的,看来什么伤也没有,幸亏山坡上的雪厚,不然的话不死也得脱层皮。

    多尔衮也坐起身来,看看我确实安然无恙,也就放下心来,轻轻地嘘了口气:“幸好你没事,要不然的话……”

    “血,血!”我突然叫了起来,因为我看到了白白的积雪上的一点点殷红,尽管现在是黑夜,不过雪亮的月光仍然让我的视线异常清晰。

    多尔衮听到我的惊叫,连忙问道:“血?你受伤了,在哪里?快让我看看。”说着便过来想看看我究竟哪里挂彩。

    我惊惶地指着他,“不,这血不是我的,是从你身上流出来的!”我感觉全身上下出了酸痛之外并没有火辣辣的感觉,那这血肯定是他的了。

    多尔衮这才低头观察他自己,接着将左手抬起,手背向上,看着大量的鲜血从手背上涌出,滴滴洒洒地落在雪地上,这才抽了一口冷气,然后苦笑道:

    “唉,方才光顾着看你有没有受伤去了,连自己的手破了都不知道,真是愚钝。”

    我看着他手背的那道令人心悸的大口子,伤口看起来应该不浅,不然的话怎么会流这样多的血?把他本来白皙的皮肤染红了一大片,不知道有没有刮伤大的静脉血管,那可就麻烦了。想到这里我连忙拉住了他的手,急切道:

    “这么大的口子都说没感觉,我看你就不要撑面子了,要不是我现了还不知道你要隐瞒道什么时候,你怎么这样傻呢?快让我看看!”

    多尔衮摇摇头:“没关系,不痛的,我从军至今,也有十年了,对于身经百战的军人来说,这点小伤不过是小事,没什么大不了的,早已经习惯到麻木了。”

    温热的液体也沾到了我的手上,我平生最见不得流血的场面了,尤其是看着大量的鲜血从别人的伤口里涌出,这时渐渐感到一阵阵头晕,不过我咬牙忍着,不行,要赶快止血。

    于是我慌乱地寻找着一切可用的布料,先是摸到怀里的手帕,于是立刻扯出放在他的手上,对了,要先扎住靠近心脏那一方向的血管,先遏制住主血管的大量出血才是关键,于是我立刻迅把手帕在他的手腕上绕了一圈,然后用力收紧,紧紧地打了一个结扣。

    他故作轻松道:“紧张什么,这点流血死不了人的,瞧你急的这样!”

    我没有空闲也没有心情应付他的玩笑,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裙,晕,全部是丝绸的,根本起不了任何绷带的作用,我现在突然特别痛恨这遍身罗绮,尽管曾经是多么的欣赏这些华贵的衣料。

    忽然想起内裙还是棉布做的,于是立刻伸手掀开裙底,拎起内裙的裙角,用力一扯,“吱啦”一声,撕下一大片来,接着立刻将手中的布料覆盖在多尔衮的手背上,但是由于怕弄痛了伤口,因此手不由得有些颤抖得不听使唤,忙了半天也没有缠好。

    多尔衮微笑着推开了我的手,自己包扎起来,边缠绕边说道:“你这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如何懂得这种脏活?不要弄污了你的手,我自己来得比你还要好些。”

    话间,他只用一只右手就灵活而娴熟地将伤口严严实实地包裹完毕,动作熟练异常,像是外科医生,布条缠得很是专业,估计是平日里打仗时免不了挂点彩什么的,自己处理便捷一些,又不耽误指挥,所以习惯了。

    不过刚缠好的布条很快就被鲜血浸透了,我连忙再次扯下一块布料交到他的手上,他又一次自己包扎起来。

    估计手帕的紧勒可能有效果了,这一次包扎之后过了一会儿,才隐约看着血色渐渐透印出来,不过度缓慢多了,我这才放下心来,不过眼泪却不争气地涌出眼眶,我开始为我之前的莽撞而懊悔不已,我想起了他的手为什么会受伤,如果不是在方才危险重重的翻滚中他用自己的手紧紧地护住了我的头部,那么现在受伤的该是闯祸的我,不过到时候可就没有刮一道口子这样简单了,轻则头破血流,重则……重则再投胎一次。

    “都是,都是我不好,”我的言语开始哽咽,艰难地把不成句的语句倾吐着:“要不是……要不是我拽你那一下,你也不会倒霉地跟我一道摔下来……我自己,自己摔了也就算了,还要拉你一起……害得你受伤,呜呜……我真恨我自己……”说着说着,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地滚落下来。

    多尔衮用那只没有受伤的右手轻轻地擦拭着我脸上滚烫的泪水,细声安慰道:

    “傻孩子,到底是小孩子心性,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又没有怪罪你,哭什么?你不也不是故意的吗?再说我现在也只是破了一点皮而已,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这么紧张干吗?不会有事情的,总比你的头撞到了石头上要好得多,不然的话,我不知道该如何原谅我自己。”

    接着又用手抚摸着我凌乱的丝,“瞧你,光顾着哭去了,头这么乱,脸上又都是泪痕,一点也不好看了,还不赶快整理整理?不然一会儿怎么见人?”

    我心中的感动越强烈了,被他的一番宽慰反而崩溃了心理防线,干脆顺势一头扎进他温暖宽阔的怀里,任泪水泛滥宣泄着,顺便将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统统都蹭在他那洁白的外衣上,也不管它是多么的华贵,做工如何的精细考究。

    他轻轻地拍着我的后背,温言劝慰着,说实话,我一开始倒确实出自于内心的感动,到后来纯粹是贪图他怀抱中的温暖和一种让人格外踏实的感觉,像赖在他的怀里多依偎一会儿,心里也多甜蜜一阵。

    许久,我终于哭得没有力气了,再也装不下去了,只得抽抽噎噎地抬起头来,做出一副梨花带雨状痴痴地盯着他温柔的眼睛。

    他用手指轻轻地抬着我尖巧的下巴,然后感叹着:“美人就是美人啊,哭起来都是这样好看,真是让人不得不动心啊!”

    听着他故意逗我开心的语气,我“噗哧”一声笑了,用拳头捶打着他结实的胸膛,其实跟挠痒没什么区别,“你真是坏,到了这时候还不忘调笑我!”

    “好了,我的小美人儿,哭也哭够了,现在时间不早了,我们还是赶快回去吧,耽误了这许多时间,估计他们该要派人四处寻找我们了,要他们看到我们这样就不好了!”说着他一只手扶着我站起身来。

    “是吗?我看到时候你更关心的是你堂堂睿亲王的威严和面子,威风扫地可不是一件好玩的事情!”我故意嘲讽道。

    “管你怎么想了,我们这就回去吧。”

    我们走了没几步,我突然间想起了他手上刺眼的绷带,这样回去让那些王公贝勒们看到又不知道会有什么麻烦,于是我急忙提醒道:

    “王爷,你的手……”

    “哦?差点忘了。”多尔衮抬起手来,看了一下,然后将带着漂亮纹绣的马蹄袖翻下,正好覆盖住,“喏,这样不就没有看见了吗?”

    “嗬,想不到你们满人这种奇怪的衣袖这时倒是派上了用场!”

    我们回到了主帐前,此时这里已经堆起了一大堆干柴,燃起熊熊篝火,烤架上的一只全羊已经散出诱人的香气,一大群方才和我们聚赌的王公贝勒们正围坐成一圈,在用满语兴高采烈地谈论着什么,看到我们来到,大家纷纷站起打趣道:

    “你二人跑到哪里去了?罚酒一杯!”

    “还用问吗,肯定私下底幽会去了。”

    “就是,就是,怕让我们这些闲杂人等看到……”

    多尔衮上去一一应付,又是一圈酒喝了下来,才把“群情汹涌”安抚下去,这时羊肉已经烤好,大家忙着拿小刀将羊肉一片片切了下来,然后互相分送着。这时豪格溜了我一眼,然后大声对其他的贵族们叫嚷着:

    “我说诸位,大家先别忙着自己吃啊,还有一位小美人在这里,人家千金小姐的,当然不好意思像我们这样粗鲁地过来争夺,可是总不能饿着人家啊!你们说,该由谁把羊肉送到她面前呢?”

    “废话,当然是我们的十四叔了!”

    “对啊,对啊,多尔衮,你要是再不动弹的话,我们可要代劳了?”

    “就是,到时候可别怪我们不客气啊!”

    ……

第十六节 五味俱全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我的脸开始逐渐烫,恨不得地面上突然出现一条裂缝,好让我急不可耐地钻进去。我心里暗暗叫道:天哪,你们也有点过分了吧,开玩笑可以,不过总归要有个限度的吧?想到这里我是又羞又恼。

    没想到多尔衮似乎根本没有因为这些满洲贵族们的放肆而不悦,反而径直走到烧烤架前,从侍卫手中接过一把雪亮的小刀,在烤全羊的脊背上割开一道口子,然后手挽一翻,刀法娴熟地切下一片巴掌大的羊肉来,然后用刀尖挑起,看着我笑了笑。

    我狂汗中,你难道让我在纵目睽睽之下,直接用手拿着那块被烧烤得直冒荤油的东东张口就啃吗?想象着我一片狼藉,油里麻花的恐怖吃相,简直是风度扫地,脸也要丢净了。

    尴尬的场面没有生,只见他做了个手势,一旁的侍卫立刻回帐,不一会,端出一只银质的盘子来,他将羊肉放入盘子,细细分割,最后命人取来一把极为纤巧,刀刃薄利的小刀,插在肉上,处理完毕,他用手捧着,微笑着一步步向我走来。

    我看着多尔衮走到我面前停下了脚步,顿时一阵手足无措,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还是直接接下来?

    “请熙贞小姐品尝!”他做出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

    实话,我并不喜欢吃羊肉,尤其是讨厌羊肉里的那一种独特的腥膻味,除非是穿成串烤,然后放入大量的孜然,辣椒,盐和胡椒粉,这样我才能勉强地吃下去,而眼下的烤全羊,明显没有放其中的任何一样东西,叫我如何下咽?

    “咦?看小姐似乎有点拘束嘛,不必如此,这里都是粗人,不似你们朝鲜的宗室贵族,一个个文绉绉的,你放心,不会有人笑话你的,”接着他将盛着羊肉的盘子稍微抬高了一点,“喏,要趁热吃,不然一会儿油凝住了,我怕你会吃不消那种味道。”

    看来我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只得伸手叉起一片看起来还算不太油腻的羊肉,几乎是强忍着反胃的痛苦,把它勉强送入口中,果不其然,这羊肉里没有任何调料的味道,典型的野蛮的游牧游猎民族的吃法,真不知道这种东西如何入得了口,我硬着头皮咀嚼了几下,就忙不迭地皱着眉头,强制着自己咽了下去,顿时一阵油腻荤腥的味道直从肠胃返了上来,一阵强烈的恶心[我生平最讨厌荤油和肥肉的味道],差点没当场呕吐,不过还是强忍住了,佩服自己一下,因为我吃到荤油或肥肉时从来没有不吐出来的,看来我的意志力还是有所增强。

    心中居然想到了我从电影里看到的神乎其神的“满汉全席”,当时那叫一个口水飞流直下三千尺,还以为是什么美味,现在看来,这样一个没有任何饮食文化的民族如何能创造出后来享誉四方,名声赫赫的“满汉全席”来?看来我又是一个电影骗子的灌输下的受害者。

    他们这些满洲贵族们平时就吃这个吗?如此看来,这样的锦衣玉食不要也罢。

    我的一系列表情变化被多尔衮洞悉一切的目光敏锐地捕捉到了,他不但没有一丝歉意,反而继续调笑道:“怎么样?确实是美味吧,我能骗你吗?是不是还想再吃啊?别客气!”

    我几乎想踹他一脚,这不是存心为难与我吗?不过风度还是要保持的,不然的话会同时损失两个人的面子,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可大大划不来,我是坚决不会干的,于是装出一幅无所谓的样子:

    “呃,味道还可以,可惜我方才已经很饱了,再加上我本来饭量就小,这等美味还是请你们先行品尝吧!”

    多尔衮用意味深长的眼光看了我一眼,里面包含着对我的识趣之言的肯定,然后继续说道:

    “小姐果然识货,你可知这羊肉表面上看起来平淡无奇,也没有什么复杂的调味佐料,实际上制作过程却非比寻常,所以味道自然比一般羊肉鲜美得多,你可知道这具体过程?”

    我突然想起了看电视剧[雍正王朝]里的一个印象颇深的细节,并且把那个细节和眼前的场景联系起来,不会真的是这样的吧,于是我做出一种不屑的表情:

    “你不会告诉我这羊的宰杀过程实在是别具一格吧?”

    众人立刻露出“你怎么知道?“的惊愕表情。

    我暗暗看在眼里,心中有数了,于是继续炫耀我的见多识广:

    “这羊要选在丰美茂盛的草场所成长之不越冬的幼年公羊,不可太非亦不可太瘦,肥则腻瘦则柴,选料尤其重要,并且这种公羊一旦选中,便由专人喂养,并且每日洗浴,辅之以手推拿按捏,如此日积月累,羊肉中的肥膘和精肉便充分均匀地结合在一起,假使生切开来,但见肥膘如网纹状渗透于精肉之间,状如雪花,这样的羊肉即为肥而不腻,瘦而不柴的上品。

    而等到宰杀之时,并不如一般方法,一刀割断喉管,而是将活羊拴于桩上,先以烧酒灌之,待酒渐行于血液之间,由数人手持棍棒,用力击打,并且遍及全身,直到气绝,这样的话,含酒之血必均匀的布及全身,渗入肌理,更添味道,并且烤至七成火候即入口品尝,这样才能保证肉味鲜美,而根本不需要调料破坏这种原始味道。

    而羊之全身,最味美处非里脊莫属,倘若按普通方法宰杀,羊死后血液必然大部分淤积于脊梁之间,从而令里脊肉色黑而味腥,因此不美。”

    我洋洋洒洒地一番长篇大论刚刚完毕,就看到众人更加惊愕的神色,奇怪,难道我说错了?

    这时多尔衮终于露出了好奇的神色:“你说的后半段没错,宰杀过程确实如此,道理也对,可以你前面一段的公羊喂养的部分,我们可从来没有听说过,不过似乎颇为有理,莫非是你们朝鲜的做法?倒也很值得借鉴的。”

    “对啊,对啊,倘若真的加上小姐所述的喂养过程,想必羊肉的美味必然更上一层!”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晕,我方才光顾炫耀去了,居然把日本神户的雪花牛排的著名过程色很难搬硬套到了羊的身上,这如何行得通?不过眼下骗骗这些粗蛮无知的满洲贵族倒是绰绰有余,难道他们还真的会依法炮制?看来又要有许多羊羔倒霉了。

    不过从多尔衮的肯定中我终于证实了我的疑惑,原来那残忍的格杀牲畜以达到他们所谓的食精标准,此时我的眼前似乎出现了一只只活生生的牲畜被冷血的棍棒殴打致死时悲惨场景和惨烈的哀号之声,心中便是一阵惨痛,像被谁狠狠地揪了一下。

    我看看这些正兴高采烈地讨论着如何吃出花样来的野蛮民族的酋长们,心中顿时一股说不出的厌恶油然而生,脸色不觉阴沉下来,这些杀人如麻的武夫们,连手无寸铁的百姓都大肆屠戮,又怎么会对无辜的生灵起一丝垂怜?

    多尔衮看出了我脸色的变化,于是在众人的喧哗中悄悄地低声问道:

    “你怎么了,好像不是很开心?”

    我恨狠地看了他一眼,我会开心才怪,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除了表面上文质彬彬,温和有礼之外,实际上你骨子里还不是和那些残忍粗野的蛮夫一样?亏我刚才见你救了我时,心里还生出一些感激,现在也是荡然无存。紧接着我又想起了史书上讲多尔衮如何好猎,饲养数目庞大的猎鹰海东青和猎狗,出猎时浩浩荡荡,迤逦数里,所到之处无人不畏之而跪伏于地,高呼千岁。真是权势熏天,威风赫赫。

    我心里暗道:最后要不是你卧病不起了大半年,稍微见身体有了点起色就急匆匆地冒着数九寒冬的严寒跑去塞外行猎的话,又怎么会体力不支而掉下马来摔死呢?真是报应啊,老天可能都看不惯你大肆屠杀野生动物,所以才早早地把你给收走了,免得幸存的生灵继续倒霉,不然的话我才不相信一个一向精明的人会糊涂到为了打猎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的地步,戎马一生的枭雄死于荒诞离奇的坠马事件,也实在是莫大的讽刺。

    我冷冷道:“夜已经深了,我该回去了,不然的话我的父亲又不知该如何担心呢。”

    多尔衮看了看我:“也好,我看你今天也累了,还是早点回去吧,再说我这军营里多是一帮粗鲁的武夫,你肯定也待不习惯,再说你们朝鲜一向很注重礼法名节,我也不想你为难,这样吧,我派人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我自己府上的人又不是不认得路,自然会平安地送我回城的,谢过你的好意了。”

    我转身走了,不过多尔衮还是在后面用满语对侍卫吩咐着什么,不一会,一支五六十人的队伍立刻集结完毕,簇拥在辕门外等在那里的我乘坐的马车前。

    多尔衮一路默然不语地和我并肩走着,直到车前,他亲自上前掀起车帘,然后伸手想扶我,不过此时心情恶劣的我根本不想领他的情,自己迅地跃上了车辕。

    “小姐,您终于回来啦!”里面等候多时的阿娣随即兴奋地伸手过来迎接我,我在阿娣的扶持下在座位上座好,然后瞥了一样外面的卫队,心想有一群人保护我也好,虽然招摇了点,不过这深更半夜的,有谁会不睡觉趴在窗口看热闹呢?再说这古代没有路灯,万一有若干个持械歹徒妄图借财劫色呢?我可如何是好?心里还是感激多尔衮的悉心照料和关切,不过嘴上仍然很硬:

    “谢谢王爷的一片好意,我就却之不恭了,就辞别过!”我虽然在道谢,不过语气却不是那么诚恳。

    多尔衮愣愣地看着一脸冷漠的我,估计可能在想这个女子的心思实在变化得太快了点吧?让他猝不及防,一向精明如他,此时也猜不透我的心思。

    “那好,一路顺风,后会有期!”说着他将帘子放了下来,在那一瞬间,我看到了他左手上缠绕着的绷带,此时好像又有血液渗出,心里猛地一紧,难道是伤口迸裂了?

    还不等我想完,车夫挥鞭,马车很快就向前驶去,我终于放心不下,鬼使神差地掀起窗帘,探头向仍呆呆地站在原地目送我的多尔衮呼喊道:

    “不要讳疾忌医了,赶快回营去找医官包扎一下,不然伤口会严重的!”

    吼完这一嗓子后,我立即如惊弓之鸟般地缩回车里,好像生怕看到他闻言后吃惊和留恋的眼神,奇怪,怎么会这样?我明明方才已经开始讨厌他了才对啊?

    “小姐,您好像不太舒服啊?”阿娣关切地问道。

    “没有,没事情的。”我回避否认着。

    “是不是九王他们惹小姐不高兴了?”

    “没有的事情,我只是感觉有点累,所以不想多说话。”我倚靠在车壁上,闭起了眼睛,做出一副疲倦的神态,阿娣见状也不敢多问了。

    伴着马车轱辘的转动声和外面护送侍卫们整齐的脚步声,我陷入沉思中,虽然头脑有些混乱:

    李熙贞,你要记住,你永远和他们不是一路人,你将来是要嫁给太子的,你是要做未来皇后的,这么好的前途和将来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你能舍弃的了吗?

    你愿意放弃富贵安稳的太平生活,而去陷入他们满清那些复杂激烈的政治斗争和残酷的角逐纠纷之间吗?选择多尔衮就等于选择了未来不可预知的暴风骤雨,哪有和真心爱我的太子李淏,那个帅气的未来国君一起生活来得惬意?且不说他对我的海誓山盟和一片情意,我周围所有的人都希望我能和他在一起啊,为了家族的荣耀和我“父亲”的飞黄腾达,我能不顺从民意吗?

    还有他们满人粗陋的生活习惯,男人们的粗鲁野蛮,刚才只是吃一块羊肉就受不了,哪有我在朝鲜每日享受高丽美食来得舒服?更何况旁边还有一位温柔体贴的韩国帅哥陪伴,花前月下,吟歌做对,闺房画眉?

    一连串的问号在我的脑海里不停地回旋着,头痛得几乎裂开,一切的一切都在提醒着我,警告着我,不能选择多尔衮,不能!

    他表面上温文尔雅,谈吐得体,像个风度翩翩的贵公子,实际上骨子里还不是和其他满洲贵族一样?他十五岁就上马杀敌,驰骋疆场,这样的人能不有一颗坚硬如铁石的心?

    逃人,圈地,哪样不是他制定的残酷法则?后来的扬州十日,嘉定三屠,虽然之前他并不知情,然而事后大屠杀的刽子手多铎和李成栋,哪个被他因此而处罚过?不要告诉我“留头不留,留不留头”不是他的命令。

    一切混乱的思维都在强迫着我不去想多尔衮温和平静的眼神,俊美无俦的面容,听我歌唱时的迷惘,在危急时刻紧紧护住我的手臂,还有方才无意间露出的绷带上面的血迹。

    我紧紧地攥着雪地里为了帮他止血时,病急乱投医而撕扯破损的内裙下摆,似乎此时的心也如同那裙袂一般地破损了,或者至少有一个缺口。

    此时酒意居然再次上涌,我的头脑愈昏沉,最后在晃动的马车中渐渐地睡去,连何时到了家,被下人们灌了醒酒汤,最后抱上床,盖好被子都没有印象了。

    直到第二天晌午,太阳的光芒透过窗纸,映在我的脸上时,这才勉强地睁开了沉重的眼皮,我坐起身来,只觉得口干舌燥,头脑胀痛,用手一摸,嘴唇上的皮也干裂起来。

    洗漱完毕后,我吩咐阿娣去烧厨房叫人弄点冰糖雪梨水来解解眼下的胃火,不料阿娣刚出了门没多久,就慌忙地转身回来了。

    “小姐,小姐,太子殿下来了!”

    “什么?”我一下子站了起来,“他这么早就来了,有没有讲过来意呢?”我很是担心昨晚去赴多尔衮的宴请并且酒醉归家的消息传到了李淏的耳朵里,那样的话不知道他会作何感想,甚至会怀疑……其实我还是很在乎他的想法的。

    “那倒没有,只不过殿下神色好像有点焦急,说是有急事找小姐商量。”阿娣答道。

    我瞥了瞥镜子里自己的邋遢形象,叹了口气,吩咐道:

    “不管是不是急事,我也不能这个样子去见他啊,你还是先去请他到外厅里等候一下,再赶快过来帮我整理一下衣服头。”

    “是,奴婢这就去办!”

第十七节 权衡利弊

    我边催促阿娣手脚麻利一点,边在心里忐忑地想着:李淏今天这一大早就急匆匆地赶来究竟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呢?难道不是因为昨天晚上我去军营赴宴的事情?不然的话也不至于这样着急啊?

    想了一会儿,仍然没有任何答案。这时一切已经整束停当,我站起身来照了照镜子,阿娣替我拉开房门,我提着裙摆走了出去。

    “阿贞!”已经在厅里等候多时的李淏闻声抬起头来,“你总算出来了,我等得好急!“

    看到他一脸焦急的神色,我更加愕然了,两天没见,他居然显出了憔悴神伤之色,这不是他这个年龄的人该有的呀!于是忙问道:“究竟是什么事情把你急成这个样子?天又不会塌下来。”

    李淏端起桌子上的茶水喝了一口,并没有将茶杯放回桌上,而是继续握在手里,用手紧紧地握着左右旋拧,我真怀疑他再用一分力气那陶瓷的茶杯真的会粉身碎骨,只见他紧皱着眉头,一脸焦虑地说道:

    “你知道吗?我马上就要到大清的国都盛京去了。”

    “什么?”我更加奇怪了,疑惑地问道:“你到盛京去做什么?”

    “皇太极要我作为人质,去盛京被他们监视生活,以防我们朝鲜对他们大清存有一心,再度不臣!”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人质?”我一愣,不过转念想起,以前看史书的时候,是记得有这么一段:朝鲜在向大清称臣之后,除了每年要向满清进贡大批贡品,并且将朝鲜宗室及大臣的儿子们统统带回盛京,连国王李倧也送出世子及次子至盛京为质,以表对大清的不2之心。

    想到这里便是一阵晕,不会吧,这历史真的在循规蹈矩地按照它固有的足迹进行着,我来到朝鲜这十几天光顾吃喝玩乐,情情爱爱去了,连这一茬都忘记了,那史书中说的朝鲜王世子不正是眼下的太子李淏吗?真是乐极忘形啊!

    对了,还有一部分这方面的记忆:后来这朝鲜世子在盛京似乎受到的待遇还不错,除了不能私自出京之外,生活还是很优裕的,衣食无忧,跟在朝鲜当太子时没什么两样。多尔衮尤其待他甚厚,两个人私交也不错,后来皇太极死后多尔衮当政,还经常邀他一同出猎,并且记载“交谈甚洽”。因此朝鲜国王李倧感激多尔衮厚待他们王室家眷子弟的“恩德”,所以每年进贡的时候都要额外地孝敬多尔衮一份厚礼,直到多尔衮任摄政王后为表白自己的廉洁奉公,无私坦荡而宣布将这份每年例行的厚礼取消了。

    想到这里我顿时恍然大悟,瞧我这记性,连这一段都忘记了,不过我仍然装出吃惊的样子,问道:“啊?为什么要叫你去呢?你可是太子啊,另外找别的皇子去不也是一样吗?这国家之间扣押皇子为人质的事情是有的,但是哪有扣押将来要继承皇位的储君的道理?”

    李淏愤然道:“正是因为如此,我才大感意外的啊!当时父皇和皇太极在南汉山城的汉江之滨设坛盟誓,签订条约的时候,也只是说扣押一名皇子和其他宗室之子为质,不料皇太极三日前启程归国,半路上又突然派人飞马传旨过来,说要我也作为人质去盛京,真是出尔反尔,欺人太甚!“

    听到这里,我先是一阵气愤和不平,但接下来便是深深地悲哀:弱国无外交,弱国更加没有主权可言,不但古代如此,我所生活的21世纪又何尝不如是?只要有战争,有强国弱国之分的一天,这种不平等的事情就在继续地生着,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弱国百姓的性命自然在强国的眼中贱如草芥,可以由他们任意掌控。在弱肉强食的自然界规则中,这是一条永恒的定律,弱国倘若不想被灭亡的话,要么是自力更生历尽艰辛地自我强大起来,而这又是何等艰难?道路何等曲折?需要多少人流血牺牲?而绝大多数结果就是,兵败妥协,签订城下之盟,丧权辱国,忍气吞声,眼下是这个一向积弱的朝鲜,19世纪末叶的中国又何尝不是如此?

    我长长地叹息一声:“成王败寇,古今如此。朝鲜一向国小积贫,民风柔弱,何尝强大过一天?向来不就是天朝的附属臣国吗?只不过现今是又更换了一个国家来统治我们罢了,向谁称臣又有什么区别?叹只叹你我生不逢时,生不逢地,倘若生于太平盛世,生于天朝上国,哪怕不为帝王之家,也是感激上天了。”

    李淏黯然道:“我也明白这个道理,但是真的让我告别亲人故土,在那个陌生的地方备受歧视和屈辱地活着,没有自由,没有尊严,实在是痛苦的折磨。”

    “无奈你生在帝王之家,这是你在享受与生俱来的锦衣玉食和荣华富贵的同时所必然应当承担的责任,每个人都应该为他应尽的职责而负责,就像你的父皇所肩负的治理国家的重任一样,其实去别国为质,也是你必须承担的责任,也是你不能脱卸的,否则的话你就是对这个国家的不忠。”我说着明知道毫无实际意义却不得不说的冠冕堂皇的废话。

    李淏没有说话,而是低头默默地抿了一口茶水,我用同情和无奈的眼神看着他,这个只有十七八岁的大男孩,眼下却要背负起这样屈辱而沉重的担子,相信肯定是一肚子的委屈和愤恨,估计昨夜他可能在家里泄了一晚上的怒气,砸碎了若干瓷器,打烂了若干沙袋,从他现在的黑眼圈就可以看得出来,可惜尽管我知道历史的展,然而眼下却无能为力,我想换了谁,也没有办法让此时的朝鲜打败满清,让满清称臣,然后把他们的太子送过来,我想那绝对是天方夜谭,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我继续安慰道:“其实你也不必太过担心,毕竟你也是一国的储君,又不是亡国之后的阶下囚,现在朝鲜虽然对大清称臣,不过表面上说得好听点还是‘互约兄弟之盟’,起码不会为难于你的,你现在的待遇在盛京也不会降格,因为你在当今圣上百年之后还是要回国即位的,对待一个将来的国君,他们起码的尊重还是要有的,唯一的不好就是你不能随便离开盛京,不过平时的行动虽然会受到监视,但是盛京之内的自由还是无碍的。”因为我知道后来李淏在盛京的待遇确实如此,所以并没有骗他。

    这时李淏突然抬起头来,打断了我的话,这是他从来没有过的举动:

    “你知道吗?其实我担心的并不是这些,而是我一旦去了盛京,那么不知道要在那里呆多少年,恐怕只有父皇身体不豫……或者国内生变故,否则的话皇太极是不会放我回来的!”

    我其实尽管表面上用宽慰的语言敷衍着他,实际上从他刚刚告诉我他要去盛京的那一刻起就在暗暗地担心的什么,只是出于矜持而没有说出口而已,这个念头一直在我的心头打转,不知道如何开口,直到我和他的视线相对,被他眼神中从未有过的焦急和燃烧着的烈火激励着,我终于迟疑着说了出来:

    “那……那我们的婚事……怎么办?”我硬着头皮说出了这句本不应该由我起头的话,没办法,情况紧急,事态严重。

    “对啊,我正是担心这个,尽管皇太极已经先行回国,不过九王他们押送物资和劳力的后续部队居然在短短的几天内就把本来千头万绪,烦乱如麻的一大堆事情大部处理完毕,他今天一早就派人到我父皇那里递书,说是最迟在后天启程。”

    “那么说的话,你们后天就要随他一道赶往盛京了?”我心里一惊,也太仓促了点吧,他们倒是归心似箭了,可这些从小到大都生活优裕,从来没有离开过故土的贵族子弟们,即将去国离乡,也许不知道要在陌生的国土上呆上多少年,总归也要给大家点时间准备准备吧,哪有这么急的,跟据我的回忆,崇德二年之初,大清并没有生过任何大的变故和战事,按理应该不会如此紧急啊!

    李淏一脸热烈而激动地神色,他紧紧地看着我的眼睛:“阿贞,我这一去,少则十数年,可你在朝鲜如何等得起?不如,不如……”

    我像被激到了一样,突然语气坚决地打断了他的话:“你这是何意?难道你是要我不要等你,找个好人家嫁了?你休想!你难道忘了你给我的那个字条上写着什么?天长地久,此心不渝,你就忍心违背你的诺言吗?”说完这话连我自己都有点心虚,其实那字条是李淏送给熙贞小姐,而并非送给我崔英媛的,而我总是一厢情愿地把那字条当成自己的私属品,因为爱字对我来说一向是一件昂贵无比的奢侈品,现在正如在深湖中沉浮的落水者,哪怕一小片浮萍,我也要不顾一切地抓住它,而根本没有想过它是否能承担得起我的体重,就像我根本没有想过我是否真正爱着李淏一样。

    “阿贞!谢谢你对我的一片情意,我对你又何尝不是如此?只是,你知道吗?如果你嫁给我后,就必然会离开这片你生活了十多年的故土,离别你的亲人,跟随我到那个完全陌生,甚至前途难测的地方去,过着表面富贵,实为囚徒的生活,而这种生活,则不知道要持续多久,也许等到我们再回来的那一天,这里已经是物是人非了,这些,你能忍受得了吗?”李淏一脸凄凉之色:“本来这为国承担责任的事情,就应该是我们男人做的,我又在怎么忍心让你们这些女子被连累,跟着我们一道承担这份为人质的屈辱呢?”

    “你不要再说这些了,你只要告诉我,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我,对我所许下的诺言都是真的,你愿意和我一起白头偕老,哪怕天荒地老,海枯石烂?”我一字一句地问道。

    “是的,我从来没有欺骗过你,任何一句话都是出自我的内心,”李淏说到这里还是有些犹豫:“可是……”

    “不用‘可是’了,只要这一点你可以确定的话,那么我即使跟你到任何地方,海角天涯,也是无怨无悔!”我真不知道我的口中是如何吐出这些坚定而执著的话的,说着这些话时,就感觉自己宛如成为情圣一般,也更像入戏颇深,一时难以自拔的演员一样。

    接着话锋一转:“更不要说又不是永远不回来了,我们将来还是要回到朝鲜的,你到时候也许已经即位做了皇上,现在何必那样悲观?凡事要往好的方向看。”

    李淏被我的慷慨激昂的“真情流露”深深地打动了,他牢牢地注视着我的眼睛,站起身来,绕过几案,一步步向我走来,这时我也跟着站起身来,毫不回避他热烈的目光。

    他走到我面前,停下,然后伸出双手,一把将我的手握住,然后紧紧地拉起,放在他的胸口,我感觉到此时他的心跳很快,呼吸也似乎急促了起来,他的眼睛中燃烧着炙热的火光:

    “阿贞,有你这句话,我就再也不去考虑那么多了。你放心,我无论如何也不会辜负你的一片情意!这样吧,眼下时间仓促,要立即举行婚嫁仪式是定然来不及的,不过我这就赶到宫里去向父皇请求,让他即刻下旨将我们的婚事订下来,至于你是跟随我到盛京成婚,还是不久之后送你过来成婚都可以,这样的话,我就不怕有任何事情可以分开我们的了,你说是吗?”

    我望着他火热的眼神,一瞬间,竟是一阵感动的酸楚,这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人向我求婚,希望我成为他的妻子,而且又是如此的诚挚,热烈,背景又是如此的奇异和波澜起伏,这让我如何不会感动?于是我轻轻地点了点头:“好。”

    李淏激动得一时不能自抑,他毕竟也只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大男孩,在感情地冲动下,甚至可以忘乎所以,全身投入,他终于一把将我揽入怀中,喃喃道:“阿贞,阿贞,是不是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简直像做梦一样……”

    我的回答肯定着他的迷惘:“没有错,我说的是真的,我们这回真的可以在一起了。”

    ……

    随着李淏匆匆离去的身影,我的情绪渐渐冷静下来,方才一时的沉醉和忘情也开始逐渐散去,我重新坐回软垫上,开始对目前的形势的审时度势,完全没有了方才儿女情长,山盟海誓的感性,而是理性的深思:

    眼下虽然李淏要去盛京的事情已成定局,我也不能改变什么,但是他虽然看似到了别国做了人质,但就我所熟悉的历史而言,他在大清所受的待遇还是很不错的,更何况,他还和多尔衮相当友善,关系融洽,从现在仅仅在朝鲜他二人之间就有匪浅的交往,甚至可以到了谈心的地步,那么也就是说到了盛京之后他必然会受到多尔衮的照顾,而不必担心生活上有任何问题。

    再者说,李淏他毕竟是朝鲜世子,一国储君,将来一旦朝鲜生变故,比如有人犯上作乱或者叛乱内讧之类,局势混乱,主位空虚的话,满清也自然会做出一副清君侧,除佞臣的姿态,派兵护送李淏回国平乱,扶持他即位的。如果没有生以上那些的话,他父亲,眼下的朝鲜国君李倧若是身体不豫,自感不起的话也自然会派使告知大清,请求世子回国的,到那时不论是谁当政,也必然会同意让李淏回国探视,然后服丧,即位的。

    所以说,李淏的未来国君的位置,从目前的形势来看是不可动摇的,那么也就是说,我嫁给他之后,所当的太子妃并非是名不副实的,而且将来李淏回国之后成为皇帝,那么我自然是母仪天下的后宫之主皇后,总比嫁给一个自己没有好感的人或者作某人的小妾要强得多。

    想通了这一切,我嘘了一口气,站起身来,走回自己的卧房。

    短短的一点步程中,我突然怀疑起我的心,现在它居然变得那般虚伪和不纯粹,它计较利益,权衡得失,冷静得近乎麻木。天哪,它怎么会变成这样?想起方才李淏被我的“一片真情”所深深打动时那真诚而热烈的眼神,不带一丝杂质。而我呢?我就真的爱他吗?连我自己都有点心虚,不敢承认,难道我仅是欣赏他俊俏的外表,温柔的呵护?还是根本在乎的就是将来皇后的位置?

    在混乱地思考中,我来到卧房的坐榻前坐了下来,一眼瞥到了放在床头的那一件昨晚军营赴宴时所穿的内裙,顺手拉了过来,用手抚了抚裙袂上被我慌乱中时撕裂开来,为多尔衮手上的伤口包扎时所留下的破损的缺口,心中一阵叹息:

    并非是我没有感动过,也并非是我的心从来没有对他泛起过一丝涟漪,甚至在昨晚的某一刻,我居然恍惚中把他当成了我的坚实依靠,甚至幻想着想把这位我在现代就已经暗暗爱慕的优秀男人占为己有。

    可是,在**过去的冷静中,我觉这根本就不是我所能承受的,哪怕多尔衮真的来提亲,想要我嫁给他,那我真的就能为了一时的冲动而毫不犹豫地答应吗?

    要知道他府中已经有了许多妻妾,光历史记载上,有名有号的就有十个,个个都是出身高贵的公主格格们,女人间的斗争是永远不会平息的,我能保证多尔衮能爱我一成不变?更何况他现在的大福晋正是那个有名的善妒而任性的小玉儿。

    况且他的心,真正长久地驻留在一个地方,那就是大玉儿那里,那种虽复杂却坚定,虽难常相厮守但一直在深夜梦回的缠绵悱恻的爱情是孽缘也罢,终究是常人所能影响到了,而我,我有这个能力吗?连我自己都不能相信我自己。

    与其嫁给一个始终没有当上皇帝的悲剧人物做小妾,在他名正言顺的妻子和他感情寄托的情人之间的夹缝中艰难地生存,不如做一个未来国君的正妻,虽然我对他的爱不是那样纯粹,甚至有些违心,但是起码那人是深爱着我,愿意呵护我一辈子,让我快快乐乐的。

    我终于做出了决定:在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之间,我选择了后者。

    抚摸着裙袂上的破损的缺口,我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多尔衮,看来我和你是有缘无份了。”

第十八节 奇峰陡转

    眼看日头接近正午,我的心突然莫名地紧张了起来:李淏走了已经将近两个时辰了,那么他现在应该见到他的父皇,并且请求李倧下旨定下我们两人的婚事了,按理说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可是我此时的情绪居然非常烦躁,不知道是为什么,总觉得似乎会有意外的事情生。

    “夜长梦多,夜长梦多……”我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子,喃喃地念道。

    这时听见外面的房门响了,接着是阿娣的声音:“夫人。”

    “小姐没有午睡吧?”是金林君的大夫人温和的声音,是我眼下的母亲来了,难道找我闲聊?虽然我来到古代已经十多天了,不过似乎和这位“母亲”并不是很亲近,她也不经常过来,每天只在自己的房间里念佛诵经,虔诚得很,所以我自然也不想去打扰她,可是今天她怎么一反常态地主动来我这边?

    我一阵疑惑,不过还是拉开了卧房的门,立刻迎上了大夫人脸上的笑容,她笑眯眯地望着我:“阿贞。”

    “娘,您今天有事找我?快坐下吧。”我屐上鞋子,赶忙走了几步,想要扶她坐下,不过她摆手制止住了我。

    “你快点整理一下,宫里来的人还在外面等着,皇后娘娘要见我们。”

    “什么?”我顿时一愣,不过很快回味过来,莫非是李淏已经将那件事情对他的父皇和母后说过了?看来此事应该成了,不然的话怎么会偏偏在这个时候派人接我们进宫呢?

    我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皇后娘娘召见我们是什么事情啊?”

    大夫人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宫里来的人也没有说,但是,”她顿了一下,“我估计应该不是普通的聊聊天,叙叙家常那样简单,要不然的话娘娘怎么特地嘱咐要我一定要带你一同去呢?莫非是太子的事情……”说到这里她脸上的喜色更浓了,“我看这事快要成了,你可要精心打扮一番再去啊,这件事可非同小可。”

    我听到这里,应该是很高兴才对,可奇怪的是,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甚至倒有些许惆怅和黯然,难道真的就这样了?一切都和我同李淏商量后的决定一样,水到渠成了?

    我回到卧房,坐在梳妆台前,阿娣手脚娴熟地帮我梳理着头,我只是呆呆地盯着镜子,脑海中混乱地想着:这难道真的是绝对我命运的一天?只要今天进宫之后,皇帝皇后看了我满意,说不定当时就认下我这个儿媳妇了,至于宣旨昭告天下,也是这一两天内的事情,到时候我就是太子妃了,难道这就是我所希望看到的结果?

    耳边恍惚听到阿娣欣喜地唠叨声:“小姐,这实在太好了,您和太子殿下终于可以在一起了,奴婢也真是替小姐高兴啊……”

    正妆打扮的我和大夫人一前一后走在景福宫内石板铺成的整洁得几乎不带任何灰尘的道路上,我一路看着这只有在韩国古装剧里才得一见的朝鲜王室统治时期的宫殿,虽然规模和气魄上要比北京的紫禁城小很多,但是仍然殿宇众多,飞檐斗拱,显示着皇室的威严和堂皇,整体风格都和明朝时的宫庭建筑相近,不过细节之处还是掺入了朝鲜建筑的特色,别有一番韵味。

    我没有任何欣喜和激动,反而简直像飘荡的游魂一样失魂落魄,只知道麻木地跟着大夫人的身后向前走着,穿过一间又一间的宫室,终于在一座设计考究,规格甚高的宫室门前停了下来。

    这时守候在宫门口的内侍宫女躬着身为我们拉开大门,一个年约40多岁的中年妇女在前面给我们引着路,看她的髻服饰,应该是韩剧里看到的什么“尚宫”之类的女官了。

    穿过一道洁净得几乎一尘不染的长长走廊,在一道拉门前,她恭声道:“娘娘,金林君夫人和她家小姐已经到门外了。”

    里面传来一个中年妇人的声音:“那就请她们进来吧!”

    “呼啦”一声,内门被拉开,我的心里虽然一阵忐忑,不过还是硬着头皮,低着头跟在大夫人的身后缓步入内,这还是我回到古代后第一次见到朝鲜皇室的人物,因此紧张还是难免的。

    大夫人先跪下行礼,皇后立即欠起身来,伸手示意:“夫人不必拘礼,又不是生人,何必这样见外,反正也没有外人在,你我都这样熟悉了,就不要这套繁文缛节了。”

    声音很是温和亲切,我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看到了坐在一架精致考究的屏风前面的一位年约四十,雍容华贵的妇人,梳着高高的盘,上面点缀着华贵的珠宝头饰,一身绣着金丝百鸟图案的华丽服装,我抬眼时正好对上了她和蔼的眼神,她见到我的面孔,脸上立刻露出了亲切的笑容,向大夫人问道:

    “后面的这位就是您的女儿熙贞吗?”

    大夫人连忙答道:“正是小女,初次进宫,没见过世面,居然连礼节都忘记了,”说着回头冲我使了个眼神:“还不快向娘娘行礼?”

    我这才想起来行礼,于是立刻跪下,学着从古装韩剧中看来的东东,照葫芦画瓢地对着眼前这位风韵犹存的皇后娘娘拜了三拜,尽量把动作做得端庄得体,从容不迫,同时温声细语道:

    “奴婢熙贞,见过娘娘。”

    “哦,起来吧!到了这里也不必拘束,我从来不把你母亲当成外人,情同姐妹的。”皇后盯着我的脸左看右看,接着又从头看到脚,从脚看到头,最后满眼笑意,看得出来她对我的外貌很是满意,只见她点点头,侧脸对大夫人问道:

    “这熙贞我自从她七八岁时见过一眼,到现在应该快十年了吧?”

    “娘娘果然好记性,连这等小事都没有忘记,实在是令奴婢深为感激,”大夫人恭敬地回答着:“小女今年已满十六岁了,如此算来,确实有**年了。”

    “是啊,日子真的过得像流水一样快,当年还是皇上刚刚将那光海君赶出宫迁到外郡居住后,在群臣的拥戴下入宫即位,当时您男人立下汗马功劳,被皇上赐与君号后,曾带着你们母女俩入宫谢恩,那时候你家熙贞年级岁幼,我早已经看出她的相貌不凡,是个美人坯子,现在看来果然如此,竟是出落得这般水灵标致,的确非同凡响啊!”

    着皇后继续打量着我,像在审视着她精挑细选才决定购买的奢侈品一样,格外精细。我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一动不动地经受着她审视的目光,保持着优雅的风度和端庄的仪态,其实心里不知道有多么厌烦和焦躁,要不是看在她是李淏的母亲份上……

    耳边是大夫人感恩戴德的絮叨声:“奴婢一家上下都时时感念皇上对我们的恩德,夫君本来只是一介武将罢了,只是在皇上登基时尽了为臣应尽的一点犬马之劳,就蒙皇上恩封君位,实在是天大的幸事,这是我们这些非宗室的臣子们所根本不敢希图的啊……”

    哦,原来这金林君本来不是皇亲国戚,也不是宗室皇子,之所以获得这个尊贵的爵位全因为他是当年仁祖[也就是现在的朝鲜国王李倧,“仁祖”是一庙号,眼下自然没有这一称呼了]政变夺位时的功臣啊,怪不得我还一直奇怪朝鲜只有王室才能封君,那么我和李淏同样姓李,说不定就是堂兄妹,再次一点也有点血缘关系,那岂不是近亲结婚?在古代的人没有这个意识,但是娶表亲倒是无碍,但却从来没有听过堂亲之间结合的,他们这点规矩还是懂的,现在我终于明白了为何我和太子李淏之间的通婚没有限制,原来我们根本没有血缘关系。

    这时皇后颇为郑重地说道:“太子一大早就赶过来,对我提起了你家熙贞,并且说他对你很是倾心,希望能够在他前往盛京之前把和你的婚约订下来。”说到这里时她特意顿了顿看看我的反应,我虽然有点窘迫,不过还是一脸惶恐状,叩地而拜:

    “殿下他对奴婢如此垂爱,奴婢实在惶恐。”

    皇后对我的表现颇为满意,点点头,继续道:“唉,儿大不由娘,既然太子他一心一意地要娶你家熙贞,我自然也不会反对,更何况还是金林君的独生女儿,自来颇有贤名,眼下又见得她仪表端庄,举止得体,很合我的心意,看来的确是做太子妃最合适的人选了。”

    大夫人闻言立刻连连叩头,感恩戴德地谢着恩:“小女能得娘娘和殿下的厚爱,实在是她莫大的荣幸,也是我们一家上下从来不敢奢望的荣耀啊……”

    皇后摆手道:“你瞧你,干嘛这样见外?我们本来就情同姐妹,眼下马上就要成为亲家了,又何必如此拘礼?淏儿他方才想去见皇上,求他父皇恩准这件婚事,我估计也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不过那边的人过来通秉,说皇上他到现在还没有下朝,可能最近的政务实在繁多,一时处理不过来吧,所以要先等待一下。方才你们来之前正好我那小皇儿正在这边玩耍,淏儿正好闲来无事,就先带他去花园玩去了,”说着她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这淏儿对他的幼弟一向亲爱,又很孝敬我和他父皇,的确很让我们欣慰啊,可惜……可惜眼下就要到盛京去了,不知道哪一天才能回来,这叫我这为母后的怎么,怎么放得下心啊!”说着说着,神色凄楚起来,眼中似乎也有泪光闪烁,接着从袖里抽出一方手帕,抹起眼泪来。

    大夫人见状连忙劝慰道:“娘娘不必过于忧伤,太子殿下也只是去那边暂住而已,也许没有多久,大清的皇帝开恩,说不定就放他们回来了呢,凡事要往好的方面想……”

    我根本没有心思听她们两个女人絮絮叨叨的对话,只是在心底胡思乱想着:哦,原来李淏带他的幼弟到御花园里玩耍去了,也难怪为何没有看到他。一会李倧下朝,估计也会同意这桩婚事,看来我真的要成为李淏的夫人了……奇怪,为什么我现在一点高兴的感觉也没有呢?反而心底一阵又一阵的恍惚和不安,难道事到临头我又反悔了?我怎么办?难道我并不是真的想嫁给李淏吗?

    我心里正在异常激烈地斗争着,是顺水推舟,还是反悔食言?我真的能放得下我心仪的那人,而草率地决定嫁给一个我并没有爱过的人吗?这可是我的终身大事啊,想到这里我又犹豫起来,怀疑起我早上时的决定,是不是太轻率了一点?可眼下已然是覆水难收,骑虎难下了啊……

    这时听到门外的尚宫的禀报声:“娘娘,皇上那边的人传过话来,说是皇上已经下朝了,刚刚回到寝宫!”

    “哦?这样正好,我顺便带你们母女俩一起去见皇上吧。”皇后说着对外面吩咐道:“你去跟皇上那边通报一声,就说我一会儿就和金林君夫人及她家小姐一同过去问安,顺便有事商量!”

    “是,奴婢这就前去通秉。”外面的尚宫恭声应诺着。

    不久之后,我和大夫人跟随皇后来到了皇帝李倧的寝殿门口,内监通传之后,房门随即拉开,皇后端正仪态,款款地走了进去,我们也低头跟在后面。

    皇后先向李倧行礼,李倧示意平身后,她起身到了皇帝旁边的一个位子坐了下来,然后向皇帝介绍着:“这两位就是金林君的家眷了。”

    我和大夫人连忙跪地请安,施了三叩的大礼。

    李倧微笑着叫我们免礼平身,于是我这才抬起头来,看清了这个朝鲜国王的相貌:大概四十出头,蓄有几缕飘逸的胡须,面容和蔼,斯文而亲切,让人看了很舒服。

    难怪李淏长得帅气,看来他的老爸老妈的底子就很不错啊!想着眼下的这位皇帝就要成为我的未来公公了,心里却是苦笑不得。

    先是一阵例行的寒暄加问安,我机械地在后面低着头,默默地跪坐着,直到听到皇后终于对李倧说出来意:

    “皇上,臣妾今日带她母女前来,原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想同皇上商议。”皇后正容道。

    “哦?什么事,但言无妨!”李倧神色和蔼地望着一脸郑重的皇后。

    “是这样的……”眼看皇后就要提出关于我和太子李淏的事情,我的心底也是不免忐忑,这时门外忽然有内监的禀报声:

    “禀万岁,睿亲王前来拜谒!”

    猛然听到“睿亲王”这三个字,我的心像被重重地击打了一下,骤然间缩紧了,多尔衮?他来干什么?难道是前来辞行,并且和李倧商讨一系列事宜?奇怪,这些应该在大殿或者书房里进行的呀,为何要跑到李倧的内院寝殿来?难道他们之间的关系如此密切?

    “噢,那他到哪里了?”李倧一愣,估计连他也没有想到多尔衮会直接来内院见他。

    “睿亲王他已经在殿外等候。”内监答道。

    “好,那你先去通秉一声,朕随后就出去迎接!”李倧吩咐道,接着转头看了看我们三个女人,说道:“你们先回避一下吧,我和睿亲王有事商议。”

    “是。”

    这时李倧嘴里嘟囔了一句不知什么话,顺手端正了头上的乌纱帽[说是皇冠,我看和明朝的乌纱帽没有什么区别],接着房门拉开,他走了出去。

    皇后用眼神示意我们一下,于是三个女人躲到了这外厅隔壁的一间厢房里,拉上内门,各自寻好软垫坐了下来。

    看来这个朝鲜小王国的外交方面实在和扬眉吐气不搭边,他们先是对大明称臣,后是对大清俯,没过过一天舒心日子,尽管在以称臣进贡的委曲求全下换来了点太平日子,在平时还是关起门来称王称后的,不过眼下一个天朝的亲王来了,就忙不迭地出门跑去迎接,真是没面子,亏他还是一国之君。

    尽管如此想法,我还是好笑不起来,短短的时间内竟然觉得呼吸急促,心跳也跟着加快,情绪也急波动,难道全是因为我听到那人要来?明明早上的时候我还对自己千叮咛万嘱咐,以后不可再做任何这方面的幻想,再想着和那人有任何关系,可是眼下,我居然如此轻易地犯了规。不知不觉间,已经把坐垫渐渐地移到接近门缝的位置,接着把眼睛也贴了上去,全然不记得背后还有皇后和大夫人,她们的目光一定是惊讶万分。

    渐渐听到了对话声,不过由于太远而听不清楚,接着外面的宫门拉开来的声音,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外厅的房门前停了下来,这时内监恭敬地拉开房门,我看到李倧站在门口作了一个请的手势,接着在我的望眼欲穿下,那个熟悉而挺拔的身影出现了。

    我的心一阵狂烈的跳动,连两手居然都微微地颤抖起来,我贴在门上仔细地观察着,只见那个让我牵肠挂怀的人终于缓步走了进来,然后和李倧分宾主坐定。

    “睿亲王今日驾临寒舍,小王实在荣幸!”李倧寒暄道。

    多尔衮今天是一身正式的亲王服饰,王服上绣着四团蟠龙的图案,华贵非凡,英俊的脸上更添几分王者之气,高贵却十分谦和,丝毫没有倨傲之色,一如平日里的温文尔雅,但却丝毫无损他那独特而非常的魅力。只听他温雅有礼地说道:

    “今日冒昧来大王内院造访,实在有失体统,不过确实因有私事要与大王相商,所以还望大王见谅。”

    李倧连忙客气道:“不知王爷有何事欲同小王相商?但言无妨。”

    “唔……”多尔衮顿了一下,似乎有点踌躇,奇怪,有什么事情让他难以开口呢?我猜测着……

    “是这样的,在下想向大王求准一件婚事!”他终于说了出来,听到“婚事”二字,我终于明白他今天来的意思了,难道……我不敢继续想下去了,甚至紧张地想捂住耳朵,生怕听到他说出一个名字来,可是外面的对话仍然继续着,字字敲击着我已经脆弱到极点的心灵:

    “哦?原来是这等美事啊,小王自然全力成全了,王爷能看上我们朝鲜的女子,实在是我朝鲜天大的幸事,但不知王爷看上的是哪位公亲大臣家的姑娘?”

    “在下欲求贵国金林郡公李世绪之女,李熙贞。”

第十九节 命运的转折

    虽然这句话是在我意料之中,但震惊效果却和平地惊雷差不多,我的心猛地痉挛起来,身体也随之一颤,这时感到了身后的一阵异样,回头一看,皇后的大夫人的震惊却更胜于我,简直要惊愕得连下巴都掉下来。尽管如此,大家都强忍着没有出任何声音来,而是静静地关注着事情的继续展。

    然而我知道,我命运的转折点就从多尔衮的这一句话开始,一切一切之后的诸事,都从这一刻起就确定了,果然,李倧的回答和我想象的如出一辙:

    “哦?原来王爷所属意的人是她啊!”李倧自是一愣,不过很快脸上又浮起了笑容:“王爷的眼光果然犀利,此女出身显贵,恪守女则,知书达理,举止适度,颇有才情,非一般女子所能企及,更兼容貌上佳,据闻有‘朝鲜第一美女’之称,如今年方二八,和王爷倒是匹配,正所谓是美女配英雄,倘若真有幸和王爷结成眷属,倒不失为一段千古流传的美谈啊!”

    多尔衮此来,也必然知道这次求亲一定会被李倧满口答应,别说是宗室贵族家的女儿,就是要他李倧的嫡生之女,李倧也不会皱一下眉头,说半个“不”字的。看来我的确已然成为他的囊中之物了,尽管如此,他仍然做出了一副喜出望外的神色,给足了李倧面子:

    “大王能恩准在下所求,实在是感激不尽,多谢大王成全!”

    李倧连忙道:“哪里哪里,王爷何必如此客气,我朝鲜虽小,不过但凡王爷看中的东西,必然全力奉上,本来我也正有此意,无奈小王的两个女儿都正值垂髫之年,身量未足,所以深以为憾。而如今王爷属意金林君之女熙贞,这不但是她之大幸,也是我朝鲜之大幸啊!”

    “大王言重了,在下何德何能,能当此赞誉?大王如此爽快,成全在下所愿,感激之意,自不待言,他日必有报答。”多尔衮还把汉人的这一套温良恭谦让的客套话学得如此流畅,实在有点出乎我的意料。

    李倧一脸受宠若惊的模样,倒好像不是多尔衮在求他恩准许配,而是他求着多尔衮把我接收一样:“王爷一直厚待我朝鲜之宗室眷属,枉自屈尊,礼遇下国之人,我等感激涕零,日夜思虑如何报答王爷的厚恩,如今有此机会,自然全力以赴,将这件婚事办得隆重体面,方显我朝鲜对王爷的感念之心啊!”

    多尔衮微笑道:“厚待王室贵戚,自是应当应份的事情,也请大王不必如此挂怀,大王既然向我大清称臣,那么以后大清必以兄弟之礼待之,倘若贵国有任何难处,或有敌国进犯的话,我等自然不会坐视不理的。”

    李倧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一句话把正在门缝上茫然地窥视的我惊得一怔:“对了,李世绪之女今日正巧入宫面见小王,眼下正在隔壁,想必你我方才所对她必然已经知晓,不妨就唤她出来吧!”

    多尔衮显然没有预料到我居然正在隔壁,而且把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所以闻言略有意外,不过他很快顺水推舟道:“哦?原来如此之巧啊,既然如此,就有请小姐了。”

    话间,他已经转过头来,眼睛向厢房的房门看来,盯着我藏身所在,似乎后半句话就是对我所言。

    “熙贞,快点出来见过王爷!”李倧唤道。

    尽管一百个不情愿,但事已至此,我已经没有任何退路和搪塞的理由,只得回头望了望皇后和大夫人,她们正用同情的眼神看着我,但仍然示意我眼下必须要出去面见那位贵客。

    无奈,我只得硬着头皮起身,拉开房门,眼睛几乎不敢往前看,只是低着头,小心地一步步走了过去。

    走到房间正中央,我站下了,然后略为抬起头来,说实话,眼下的气氛对我来说异常紧张,只觉得时间似乎凝结住了,我几乎能听到我心脏的狂跳声,尴尬得一时间甚至手足无措。

    李倧见状赶忙道:“熙贞,还不赶快给王爷见礼,他马上就是你未来的夫君了。”

    尽管我对一切都已经全盘知晓,不过“夫君”这两个字从李倧的口中说出,还是重重地敲击着我的心脏,尽管眼下它已经不堪重荷,只觉得头脑里一片混乱,我微微呆立了一下,然而最后仍是轻轻地嘘了口气,将双臂抬起,两手指尖相对,与眉部齐平,接着双膝跪地,端着架势,俯身对着多尔衮拜了三下,动作麻木而机械,却反而显得气度沉稳,仪态端庄。然后尽量用沉静得没有任何情绪的声音道:“奴婢熙贞,见过睿亲王!”

    罢抬起头来,正好与多尔衮的目光相对,他的眼睛里一如往日的温暖而平和,但眼下却多了几分深长的意味,只听他用温文亲和的语气说道:

    “小姐不必拘礼,请安坐吧。”

    我在旁边寻了个软垫,坐了下来,多尔衮看了看没有任何表情的我,问道:

    “方才我与贵国大王所言,想必你已知晓,但不知你作何态度?”接着顿了一下,“也就是说,你愿不愿意嫁与我,做我的妻子?”

    此话虽然跟废话没有什么区别,不过我还是一愣,没想到这古代一向大男子主义的社会,婚嫁之事本应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像刚才李倧满口答应,而全然不考虑我是否愿意一样。他作为一个身份贵重的亲王,居然询问我的意愿,问我愿不愿意嫁给他,倒好像现代人求婚的方式,令我大吃一惊。

    不过尽管如此,我也知道我必须回答一个“是”字,因为既然李倧之前已然应诺下来,我区区一卑微女子又怎么胆敢违背一国之君的决定,扫他的面子,让他下不来台呢?所以多尔衮这一句看似诚恳的询问,却隐含着咄咄的锋芒,将我逼到了悬崖边上,而丝毫没有退路。

    我盯着多尔衮的眼睛,但并没有说话,我在用眼神无声地告诉他:事到如今,你叫我还能说些什么呢?你又何必如此虚伪做作,我就算不同意又能怎样,我能说一个“不”字吗?

    多尔衮含笑不语,似乎偏要等我的肯定回答,他是一个高傲而自信的人,自然非要看到我的表态,这样才能显得他的高尚和宽阔的心胸。

    想到这里我一阵气恼,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尽管如此,然而心肠却硬不起来,奇怪,为何我之前所有的看似郑重地决定,可一见到他,就立刻心软了呢?在短短的无声对峙中,我的那些决定渐渐地开始土崩瓦解,但是依旧咬紧牙关,没有说话。

    李倧虽然看不到我的眼神,但依然感觉到了眼下的尴尬,于是马上把话题岔开:“熙贞,还愣着干什么?给王爷奉茶啊,怎么如此不懂礼数,以后你可就是他的人了。”接着冲门外吩咐道:“还不快准备茶具?”

    很快,整套做工极为考究的茶具被一名侍女奉了上来,摆在我的面前,然后躬着身子推出,轻轻地拉上了房门。我低头看了看这古色古香的茶具,心里还是有点虚,因为我哪里懂得什么茶道,从来都是用玻璃杯冲点热水,然后是一阵牛饮,眼下叫我来做这些斯文雅致的礼仪,我如何不会心慌?可是朝鲜古代的贵族小姐们从小就进行过严格的礼仪培养,茶道更是重中之重,这纯属伺候男人的活计是每个女人都必须学习掌握的,我所附身的这位“端庄识礼”的小姐自然对这方面驾轻就熟了,可是我却对此几乎一窍不通。

    不过好在朝鲜一向饮用麦茶,也就是大麦晒干后炒熟,储存一段时间后用来当茶叶饮用的,所以并不像中国的龙井,乌龙,普洱那般名贵茶叶一般有着复杂繁琐的一系列考究的饮茶之道,比如什么烫杯,滤茶,什么“韩信点兵”,什么“关公巡城”之类的令人头大的步骤。于是我就豁出脸皮,挽袖上阵了。

    烫杯,置麦茶,注水,盖上壶盖闷浸,待片刻味道融入水中,这才小心地端起茶壶,用优雅的姿势上下晃浮,终于,黄褐色的茶水注入进精致的茶杯之中,不过这种麦茶杯要比中国的茶杯大了一些,而且没有盖子,顿时一阵蒸汽升腾,浓郁的麦香扑鼻而来。

    我恭敬地将茶水奉上,多尔衮伸手接过,微笑颔,然后轻抿一口,赞道:“果然好茶。”

    我知道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是在于我这个“山水之间也”,我就不信他这样平时品尽天下极品名茶香茗的人会觉得麦茶的口感胜过诸茶,想到这里,心中暗骂一句:虚伪!

    多尔衮自然看透了我的心思,不过他装作恍若不察状继续说道:“茶是好茶,但更妙的是小姐的娴熟技艺,光让人欣赏一番就足够庆幸的了。”

    李倧在一边陪笑着,不过他很快转言道:“王爷能如此欣赏抬爱于熙贞,实在是她的幸事,王爷能属意蔽国的女子,也让小王更是荣耀,能与天朝上国的亲王殿下通婚,是一件天大的喜事,礼仪自然要格外隆重,小王有一个提议,干脆就将熙贞认为义女,赐予公主封号,这样一来规格自然上升到了两国联姻的高度,也不至于辱没了王爷,不知王爷意下如何?”

    我心中一哂:这李倧还真是得了便宜又卖乖,这种便宜的买卖自然划得来,表面上看来是抬高了我的身份,实际上还不是为了他的利益?这样一来,认了我这个便宜女儿,做了我的便宜老爸,那么自然也跟着成了多尔衮的岳父泰山,从此便有了依靠。他做了大清的亲戚,以后遇到个天灾**的,敌国入侵的,自己内讧的,大清又岂能坐视不理呢?我又想起了多尔衮后来的摄政王,权倾天下……还真是一座坚实的靠山。想到这里不由得佩服起李倧的机变,也明白了精明的商人的手段和帝王之术的相通之处。

    多尔衮也很满意李倧的提议,点点头:“嗯,大王此议甚是妥当,我看就这样办吧。”

    李倧道:“今日正好贱内和熙贞之母在此,我看就请她们出来,由熙贞行礼拜会,一来尽了礼节,二来也好有个见证。”

    多尔衮微笑道:“如此甚好,那就劳烦了。”

    于是一幕闹剧在李倧的一手导演和多尔衮配合的唱和下开演了,尽管千古不变,极为滥俗,却是一本正经,冠冕堂皇:哭笑不得,五味俱全的皇后和大夫人被请了出来,端坐在我的面前,接受着我的大礼叩拜,接着口称“父王”,“母后”,李倧和皇后微笑受礼。接着在李倧的眼神示意下,皇后只得将身上名贵玉佩取下,权且当作认干女儿的信物,我一脸感激,“诚惶诚恐”地接过,又是一番谢恩。

    看着强作笑颜,实际内心无比懊丧郁闷的大夫人,我心中不由一阵同情和怜悯:本来可以嫁给太子做太子妃,未来国母的女儿竟然转眼间成了什么“公主”,异国亲王未来的小妾,即将远嫁异国他乡,可能终身难得一见了,这叫她这个当母亲的如何不悲伤凄楚?所有的期望眼见成了泡影,不管怎么样,女儿终归也不是她自己的了。想到这里,我暗暗叹息着:在这个男人主宰一切的社会,女人们只不过是可怜的附庸罢了,她们只能对男人们的决定唯命是从,不能说半个“不”字,卑微而无奈。

    闹剧收场,多尔衮起身告辞,李倧“恋恋不舍”地一直把他送出殿外,方才回来,重新落座后正想对我嘱咐点什么,这时门外的内监通秉道:

    “秉万岁,太子殿下在门外求见!”

    “哦?他来了……”看着李倧复杂和犹豫的脸色,我不由猜测着:莫非他早已经知道太子的来意?或者说从一开始见到皇后郑重其事地带着我和大夫人过来拜见的时候他就大概地猜到了皇后还没有来得及说出的话?

    “叫他进来吧!”李倧吩咐道。

    内监拉开房门,太子李淏略带一点急切的神色匆匆步入室内,然后躬身施礼。我低垂着头,根本不敢看他一眼,因为我实在鼓不起勇气,看着他被我即将嫁给他人的消息而震惊,大局已经注定,尽管这一切并非是我的过错,但我仍然心存愧疚,像亏欠他许多东西一样。没有办法做到坦然和镇定。

    “儿臣见过父皇!”

    “平身吧。”李倧抬了抬手,太子这时直起身来,方才注意到了四周的众目睽睽,不但是皇帝,皇后和金林君夫人都在场,更加出乎意料的是我居然也在。

    他略一思索,估计可能是他母后已经把他想娶我为妻的意思和他的父皇讲过了,要不然的话为何大家会如此齐全地同时出现在同一房间内?他用询问的眼光看了看我,结果现我一直默然垂,于是他便一厢情愿地认为我是在脸红羞涩。

    “父皇,儿臣今日的来意母后可曾对你提起过?”李淏问道。

    我偷偷地看了李倧一眼,只见他脸上有点阴晴不定,不过他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直接问:“淏儿有什么话就请讲吧,但言无妨。”

    “是这样的,”李淏也略微有点奇怪他父皇复杂的表情,难道事情有所变故?不过他仍然将下半段话吞吐着讲了出来:

    “儿臣不日即将赶赴盛京,这一去不知道要多久方能回还,所以现在想先把一件重要的事情定下来……嗯……”他说到这里再次抬头看我,不过此时的我更是备受煎熬,恨不得立刻躲到地底下去,“我想……我想娶熙贞为妻,或者先把这件婚事先订下来……”他迟疑着说完,然后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他的父皇。

    长久的默然,四周静得连一根针掉落的声音都可以听到,寂静得叫人心里慌,压抑得透不过气来。

第二十节 痛心疾首

    就这样令人难以忍耐的沉寂持续了良久,李淏终于忍不住问道:“父皇,您是不是不同意?”他一脸惊疑之色,以为他父皇不同意我们之间的婚事,不知道是不喜欢我呢,还是没有看中我呢,越是沉默越让人心里慌。

    李淏继续问道:“不知道父皇是不是并不看好熙贞呢?其实您对她并不了解,她是一个很好的姑娘,我……我已经喜欢她很久了……”

    李倧突然间开口打断了他的话:“并不是我不同意。”

    “那父皇的意思是……”

    “你来得太晚了,朕已经把熙贞许配给别人了。”李倧一字一句地说道,虽然语气很平和,听不出任何情绪,但却让听到此话的人从心底里涌起一股寒冷,从头一直凉到脚底。

    我把头垂得更低了,两眼盯着地面,藏在袖里的手紧紧地攥着,指甲已经把手心掐得生痛,然而我仍然不愿意丝毫的放松,想让**上的痛苦能够减轻我心中沉重的负罪感,分散一下注意力,然而耳朵却依然将这里一切的动静悉数捕捉。

    “什么?”李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于是再次问道:“父皇,您是在骗儿臣的吧?怎么可能……”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就在方才你到来之前,朕就刚刚把她许配给别人了。”李倧横了心要把残酷的事实说出来了,我想用双手捂住耳朵,不过眼下居然僵硬得根本无法抬起,于是只能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父皇,您若是不喜欢熙贞的话,也可以对儿臣明说,何必要找借口来搪塞儿臣,以此希望打消儿臣的念头呢?”李淏的声音中开始带着焦急和不解的成分。

    一阵沉默,接着是皇后的声音,她小心翼翼地,生怕李淏有过激的反应:“并非是你父皇骗你,而这的确是真的,方才……方才我听说你父皇下朝归来,立即就带着熙贞母女俩来这里找他,想把你欲与熙贞定亲的想法告诉你父皇,不料刚刚开口,大清的睿亲王就来了,他一过来就直接向你父皇提出了他想娶熙贞的请求,既然是他开了口,你父皇又怎能不应承下来?要知道他们大清眼下是我们的天朝上国,绝对得罪不起,更何况九王他在江华岛又与我们有恩,要不是他的话,我们怎么现在安然无恙地坐在这里?……”皇后絮絮叨叨地说道,尽量把事情的经过讲得婉转一些,希望她的儿子不至于过分震惊。

    “母后,您是说……是多尔衮他……他在我之前已经向父皇求亲?不可能,不可能……这不是真的,父皇,您说母后是在骗我的,是不是?是不是啊?”李淏的声音明显的有些颤抖,以至于连不成句。

    是李倧的声音,让他的心彻底地凉了下来,而且是坠入冰窖般的彻骨寒冷:“事情的经过正如你母后所言,并没有半句谎言。淏儿,你听着,不管你之前是如何喜欢她,不管你现在如何不能接受,但你以后不能对她有任何希图和想法了,你必须接受这个事实:她即将是九王的女人了,你不能有任何非分之想和与你身份不合的作为。更何况,朕方才已经当着九王的面,认熙贞为义女,明日即将下诏册封为公主,这件事,皇后和金林君夫人都是见证人,她今后和你就是兄妹关系了,将来你和她同在盛京,同处一城,即便见面,也只能以这层关系相处,不得有逾礼之举。”

    我恍然大悟,原来这李倧认我为义女,是真正的一箭三雕,不但提高了婚礼的规格,为他自己和朝鲜找到了靠山,最重要的还是这最后一条:就是让太子彻底打消想娶我为妻的念头,如此看来,这李倧早已料到太子正属意于我,所以特地布此先招,截断太子的一切后路。

    我并没有因此而责怪李倧,因为他是一个国家的君主,他先考虑的,必然先是国家的利益,其次才是家长里短,儿女私情,这是他的责任,他的义务,李倧这样做没有错,错就错在我不该在那个雪霁初晴的下午私自外出游玩,不该让多尔衮注意到我大错已然铸成,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

    “儿臣请求父皇收回成命!”接着是“扑通”一声跪地之声,然后是叩声,我知道现在这位可怜的太子,正用自己的额头磕在地板上,连连叩,这声音落在我的耳里,心里疼痛得几乎抽搐起来,只能将拳头攥得更紧。

    “朕是一国之君,君无戏言,话一出口怎能收回?更何况他的大清的亲王,是清国皇帝最为欣赏和重用的心腹重臣,前途更是不可限量,我们得罪他,就是得罪了大清,那刚刚平定下来的朝鲜也许就要重新坠入水深火热之中,也许这一次是真正的万劫不复,你作为朝鲜的储君,难道能看到朝鲜因为你的儿女私情,目光浅短而社稷崩毁,国破山河碎吗?自太祖开朝以来,到现在已经传了十六世,难道到了朕的手中,就让它毁于一旦吗?朕绝对不当亡国之君,毁掉祖宗基业,受千古骂名!”李倧叹了口气,话音一转,又开始说起这次联姻的好处来,正所谓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声情并茂,感人肺腑:

    “朕又何尝不喜欢这位熙贞姑娘呢?朕一见到她就觉得她真的是太子妃的绝佳人选,人品才貌上乘,的确是朕最希望的未来儿媳,你母后就更是赞同了,今天虽然你来晚了一步,让九王把她要走了,可是就算你来在九王之前,朕已然答应与你,但是一旦九王提起,朕也不能在顾及与你的承诺,哪怕只要定亲的诏书一天没有下达,那么朕就必须答应九王的请求。说实话,朕也不舍得熙贞这样好的姑娘不能成为你的女人,很是遗憾,可是又能怎样呢?当之奈何?

    其实你也要往好的地方想想:其实熙贞嫁入大清,做了亲王的妃子,对于我们朝鲜是有很大的好处和利益的,朕既然认她为义女,也自然和大清有了姻亲关系,自古以来,联姻也是政治上的一种有效的手段,可以联合朋友,又可以找到强援,假如朝鲜一旦遇到外敌入侵或者国内叛乱的话,大清皇帝绝然不会坐视不理的。就算这些没有生,假如有个天灾**,饥荒短粮的话,不也好有个支援,也少死几个饥饿的百姓吗?因此对于我贫瘠弱小的朝鲜来说,这是目前最好的手段了。”

    李倧洋洋洒洒的长篇大论终于讲完,然而太子却没有任何被打动的意思,他激动地争辩道:“难道这就是你把她许配给别人的理由吗?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想法,我的感受,你知不知道失去一个心爱的女人的痛苦?”接着自嘲似的笑了一声:“当然了,你当然不会有这种感触,你是一国之主,想要什么女人就要什么女人,谁又敢来夺你的女人呢?”

    李淏越说越激动,连“父皇”也不叫了,干脆把“您”字变成了“你”字,估计她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对他父皇如此无礼过:“你的理由是多么的冠冕堂皇,什么社稷百姓,不就是为了坐稳你的皇位吗?你把儿子最心爱的女子当成了一件物品,一件和亲的礼物,来换取你的太平盛世,你的龙椅安稳,你根本就是一个自私的人!……”

    “住口!”

    沉默许久的皇后突然大喝一声,希望能够制止住她这个眼见失控的儿子接下来还要说出什么目无父君,大逆不道的话来:

    “你怎么能对你父皇这样说话?你的那些圣贤之书都读到哪里去了,没教过你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吗?你难道还要继续将这些大逆不道的话说下去吗?还想要闯出什么祸事来吗?将熙贞嫁给九王,也不是你父皇的本意,他也是不情愿的,可是又能怎样?他是一国之君,要为国家和百姓考虑的,岂能像你这般不知天高地厚,为了一点小儿女的私情,就想破坏眼下朝鲜来之不易的安定吗?就能解决一切吗?如果你父皇也像你这般意气用事,那我朝鲜灭亡之日就不远了。古人云:皮之不存,毛岂附焉?到那时,在这个覆巢之下,看你是否还是完卵吗?”

    看不出这位皇后还是颇为知书达理,深明大义,的确是一个贤明的后宫之主,一国之母的风范在此时显露无遗。

    又是一阵难耐的沉寂,李淏沉默着,我闭着眼睛,看不到也不敢看他此时的表情。

    “淏儿,你也不必难过了,朝鲜好人家的女子还有很多,你没看过怎么知道就没有优秀的,中你意的呢?何必非要强求呢,看开点,时间久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将来连朕的这个位置都是你的,还有什么样的女人你得不到?”李倧可能是略感愧疚,所以并没有对太子方才那一番大逆不道的激烈言语而激怒,不但没有责怪他,反而温言劝慰。

    “熙贞,你看着我!”李淏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但这次让我浑身一个激灵,显然他已纪注意到了我闭住的双眼,他想知道我的实际想法,如果不问明的话,他是绝对不会死心的。

    再也装不下去了,我只得结束我的沉默,睁开了眼睛,用极大的勇气抬眼与李淏急切而期待的眼光相对,他鼓励着我说道:

    “熙贞,你告诉我,你有没有答应多尔衮?”

    我摇了摇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那你就是不同意了?”他的眼睛里突然有希望的光芒闪现,“我知道你不会答应除我之外的任何一个人的求婚的。”

    我怔怔地望着他,用悲哀和愧疚的眼神,他的脸色渐渐重新陷入了痛苦,不过这次是彻底的绝望和痛惜。

    “你既不点头,又不摇头,那就是说,你虽然没有明确反对,但是已经默认了?”他逼问道,神色格外惨然。

    “我……我也没有什么好解释的了,是我对不起你,你不要再怨恨你的父皇和母后了,要恨就恨我好了,我不是一个值得你爱的女人。”事已至此,我觉得我越是解释就越是含混,它是多么的苍白无力,于是我索性横下心,一口气说完,希望能让李淏就此死心,免得给他自己招来一大堆麻烦,尽管说着这话时,刺痛的不仅是他的心,也是我的心。

    “哈哈哈!”李淏突然大笑起来,把我们吓了一跳,他站起身来,尽管摇晃了一下,不过仍然坚持着挺直了腰板,他用绝望和冰冷的目光看了我们一眼,然后转头,冷笑着一步步向外走去,动作僵硬,整个人失魂落魄的像一具牵线的木偶,在我们惶恐不安的目光下,一直走到了门口。

    他盯着门死死地看了半晌,突然间猛力拉开房门,冲了出去,外面走廊里出来了他的悲愤地大吼之声:

    “我要去找多尔衮,我要问问他为什么一面口口声声地称我为挚友兄弟,一面又抢在我之前跑来求亲!为什么,他为什么要夺人所爱?难道我看错他了?他竟然是这种人……”

    我连忙站起身来,皇后也从座位上猛地站起,想要去阻止她完全失去理智的儿子,李倧阴沉着脸:“你们不要动,坐下,不要管他!”

    声音虽然不大,然而很是威严,我和皇后只得讪讪落座,不过依然用焦急和恳求的眼光齐齐地望着李倧,期待他能对失控的李淏有所压制。

    “你们拉住他!一定要阻止太子出宫,万不可让他去找九王!”李倧大声对外面的众多内监和侍婢喝令道。

    外面的喧闹声继续着,似乎更加激烈了:

    “你们放开我,让我出去,让我出去!叫我向他问个明白,为何要抢熙贞,为何要抢我最心爱的女人!……”李淏已经声嘶力竭。

    “太子,太子,千万不要如此啊!”

    “太子,您就听皇上的话吧,不要再这样了,小心贵体啊!”

    ……

    内侍们惶恐的劝慰声和李淏气急败坏的吼声杂在一起,我们更是坐立不安。

    “孽障,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一个不听话的儿子,难道非要气死我不可吗?”李倧终于忍无可忍了,站起来背着手急促烦躁地来回踱了几步,然后扭头向外面喝道:

    “立刻把他关到他寝宫的书房里去!严加看守,无论如何也不能放他出来,谁若是胆敢私放太子,严惩不贷!”

    在李倧的严厉督促下,内侍们一声“得罪了!”随后七手八脚地强行将状若癫狂,如同红了眼睛的赌徒似的李淏拉走了。

    “放开我,你们谁敢动我?放开我!……”

    随着他悲愤的怒吼声渐渐远去,屋内的三人终于如蒙大赦般地松了口气。

    皇后垂道:“都是臣妾平时有失管教,让淏儿今日在君前失仪,以至于出言狂悖,有失体统,臣妾甚为汗颜,还请皇上处罚臣妾吧!”然后是伏地叩头。

    李倧叹了口气,道:“起来吧,这不是你的过错,也不是淏儿的过错,平时他一向孝顺懂礼的,今日实在是……实在是事出意外,情有可原,你也不必自责了。”

    “谢皇上!”皇后抬起头来,不无忧虑地说道:

    “可眼下淏儿这样,如何到了三日之后随同九王前往盛京呢?恐怕到时候不知道又要出什么乱子呢。”

    “是啊!”李倧叹了口气,”只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目前之要就是要把他紧密看守,千万不可让他出去找九王理论,那样的话麻烦就大了……”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将紧握许久的拳头僵硬地伸展开来,只见手心的皮肤已然被指甲掐破,渗出淡红的血丝来。

第二十一节 雪夜立誓

    夜凉如水,月明如镜,我轻轻地拉开房门,冷冷的空气立刻侵入被火盆熏烤得温暖如春的房间,眼下夜已深沉,院子里所有的人都已经酣然入睡,只有我一个人清醒依然,丝毫没有倦意。

    缓步走到被厚厚的积雪覆盖的院子里,周围的一切都是那般静谧,雪夜深更,万籁俱静,更适合一个人整理他头脑里混乱的思维和白日里难以抑制的烦闷情绪,我也想在这宁静安然的空间里冷静地思考一下,看看我眼下的处境和将来要走的路,尽管未来的前途不可预知,就如同现在如同墨汁般的夜幕,似乎不着边际,让人迷惘地找不到方向。

    我长久地伫立在房檐下,心绪却缥缈地飞到了景福宫,太子已经被软禁关押三天了,不知道他现在是何情形?也该喊累了,哭累了,嘶哑了,彻底疲倦而安静下来了吧?也许他现在正蜷缩在墙角里,也像现在的我一样,即使夜深,依然辗转难眠。冲动和激烈的情绪已然过去,现在剩下的,就是把几天来如同行尸走肉般的躯壳中一度游离的灵魂逐渐寻找回来,然后把头脑里仅剩的一点清醒和理智的思维一点点恢复。

    事实总是那样残酷,尤其是对于一个生长在富贵乡里,从来没有经历过风风雨雨的温室花苗一样的李淏来说,则更是如此。一个只有十七八岁的大男孩,你能要求他很快地从被人横刀夺爱,痛失爱侣的沉重打击下保持坚强吗?我想那恐怕是绝对的苛求。现在唯一希望的就是他能够将自己悲痛和愤恨的情绪渐渐但却,但愿他能因为我冰冷无情的话语而对我失去希冀,现我并不是一个值得他爱,值得他珍惜的女人,开始逐渐减淡对我的感情,对我的爱意。

    也许沉重的打击和严峻的现实会让一个年轻人一夜间长大,从心里上成熟起来,意识到现实的冷酷和他今后需要改进的地方,以一种坚定的心态继续他以后的路;但也可以让一个年轻人的心理防线崩溃,让他的态度变得愤世嫉俗,或者从此黯然沉沦,夜夜买醉,自暴自弃,不愿面对让他痛苦的清醒,这一点正是我最担心的,看来不伦如何,我明天都需要进宫去看看他,但是我到底该安慰他呢?还是将木已成舟的现实冷冰冰地告诉他,让他从此绝了那份对我的期冀,重新去寻找更值得他去追求的东西呢?

    思绪很乱,我思索良久仍然难以作出决定,既不忍伤他的心,又不希望可怜的他继续着对我不着边际的幻想,我不能那样,这会给他,给我,给整个朝鲜,带来预想不到的麻烦,因为我现在已经是多尔衮未过门的妻子了。

    就在多尔衮求亲获允的第二天,景福宫里就煞有介事,热热闹闹地举行了册封我为公主的典礼,我盛装受封,跪拜谢恩,接过了册封诏书和公主印信,然后收下了一大堆皇上赐与的礼物,接着是一番“感激涕零”的谢恩言辞,其实事先都由掌管这类礼仪的内官拟定好,抄在纸上,我将它背得滚瓜烂熟,只不过现场投入而逼真地进行一番表演罢了。

    隔了一天,又颁布了将我,敕封“义顺公主”嫁与大清和硕睿亲王多尔衮的诏书,并且诏中说明将我于十日之后护送前往大清国都盛京与睿亲王完婚,令人大感意外的是,送亲的队伍居然由朝鲜世子李淏亲自率领,以表示朝鲜对这次与天朝联姻的重视,并且陪送了一份丰厚异常的嫁妆,礼单已于当天郑重其事地派重臣为使,启程送往盛京,与此同时,多尔衮派着大队亲兵,颇具排场,披红挂彩地送来大批聘礼和烫金婚帖,各种名目繁多,价值不菲的聘礼摆满了大政殿的殿堂,以表示他对这次娶亲的诚意和对朝鲜国王李倧的友好亲和,不过也难怪,这李倧摇身一变,一夜之间成为了他的异邦岳父,作为女婿自然要大力孝敬了。

    我根本没有心思察看那些琳琅满目的聘礼,而是疑惑着为何要将这次争夺女人的战争中未动一刀一枪就败下阵来的失败者太子李淏推到前台呢?难道还嫌他不够痛苦黯然吗?到底是怎么回事?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多尔衮的军队即将在订亲后的第二天起营开拔,在冰天雪地中跋涉,走过冰封江面的鸭绿江,返回位于现代辽宁省省会的沈阳,眼下叫做盛京的大清国都。而这支浩浩荡荡的队伍中,俘虏来的劳力和工匠占了将近一半,另外一些则是根据两国签署协定后,送往盛京为质的大批朝鲜王室贵族和朝廷大臣们的公子们,其中也有李倧的次子,封为“安平君”的李鹄,他是世子李淏同父异母的二弟,至于李淏为何没有随行,我经打听后才知道了原委:

    原来是李倧派人告知多尔衮,说是世子从未外出远行,一向娇贵柔弱,因为忧虑和父母分别,加上不慎着了风寒,所以病倒,正在由内医正开方调理,难以起身。而多尔衮则“善解人意”地恩准世子暂时安歇调养,不必立即随行,等到送亲队伍十天后动身启程,在前往盛京不迟,为了表示郑重,还特地找了个名目,就是让李淏担当送亲使者,这样一来不但解决了这个难题,而且还显得朝鲜对这次婚事的重视以及对大清的一片忠心。

    我因此而深深叹服多尔衮的心思缜密和灵活的处事手腕:他不可能对于李淏早已属意爱慕于我一无所知,就算当时他派人救起落海的熙贞小姐后手里捏着那个神秘的锦囊时,并没有打开或者猜到我和太子之间的亲昵关系,那以他精明的为人,无论走到哪里都善于摸清周围形势和一切动静的习惯,他如何能对我和太子着脸朝鲜大臣亲眷之间都早已传开的不是秘密的新闻一无所知?起码一点风声也会知道的吧?

    所以他一定可以预料到李淏在得知他求亲获肯的消息后一定会激愤异常,对于这几天一系列重大的典礼仪式上不见李淏的身影而心知肚明,所以他一听说李淏“病倒”的消息立即就明白了怎么回事。可他不动声色地将此事处理得妥妥贴贴,圆滑漂亮,一来有了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搪塞他的八哥皇太极的关于世子为何没有随行的疑问,二来还暂时解决了目前的难题。

    还有第三,所谓一箭三雕正是如此:他在朝鲜的这段时间里和李淏的关系甚为融洽,经常交流看法,谈论局势,自然也对李淏的为人和性格了如指掌。他故意让李淏护送着我前往盛京,就是想借机冷眼旁观李淏究竟做何打算,假如李淏不肯善罢甘休,把我这个心爱的女人忍气吞声地送往情敌的怀里,想趁送亲的路程上悄悄将我劫走或者带领我私奔的话,他一定早有准备,严密防范的,也好借机看看李淏的心,以决定以后在盛京该如何对待这位作为人质的世子。

    而如果李淏就此心灰意冷的话,这次送亲经历正好可以让李淏借机彻底绝望死心,不再对我有任何希冀和幻想。因为多尔衮已经从军营夜宴的那次接触中,已经把我的心理活动一丝不露地悉数捕捉眼底,他之所以在第二天就急急忙忙地跑到景福宫找李倧求亲,就是他知道我已经对他动了感情,甚至有了不敢言明的爱意,因为他从来不会轻举妄动,做任何没有把握的事情,所以他既然由此举动,正好表示了他的成竹在胸。

    多尔衮根本不担心在木已成舟,米已成炊的情况下,一来颇识大体,顾全大局,决非苯人的我会做出蠢事;二来他预料到我已对他暗存爱慕,所以会在前往盛京的路上对于李淏的私奔提议不予理睬,甚至可能就此与李淏断绝之前的关系,这样一来,李淏才能彻底死心,对于将来他在盛京的日子,才会免除了一系列麻烦。

    望着悬挂于夜幕中的明月,它冷冷的清辉照在我的脸上,我长长地叹息一声,如果可以以月喻人的话,把多尔衮比喻成这轮皎洁的明月的确再贴切不过了。

    他是如此的孤傲,淡然,像阳春的白雪,不沾一丝纤尘。他可以如月一般地把皎洁柔和的清辉洒满人间,让面对他的人都感叹臣服于他的光华,高洁,恢宏的气度,高贵的气质,宽阔的胸怀。然而在面表的迷幻下,他则在不为人知的内心深处,冷冷地嘲讽着世人的浅薄;在寂静的深夜,思考着他深藏不露的秘密和计划;他表面上温文尔雅,态度和善,体谅人意,实际上却是冷眼旁观,不动声色间将局势的展牢牢地控制在自己的手中,却丝毫不露痕迹。

    我想假如我不是一个清楚这段历史,对他的性格曾经很感兴趣地研究过,并且知道一切事情的后续展的现代人,我根本不能对他的为人有一丝的了解,我想恐怕和他同床共枕几十年的女人也不能了解吧?连精明如皇太极都不能洞悉他的心机,可如果一定要说有人了解他的话,恐怕只有那个他爱了一生,却始终没有得到的大玉儿,她真是一块晶莹剔透,八面玲珑的寒冰,能把这样一个复杂高深的人看透,并且赢得了他的爱慕,最后却彻底地凉透了他的心,她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聪慧女子呢?

    多尔衮是一个孤傲的人,一个能够厉害到可以打开他心扉的美丽女子,就理所应当地赢得他的心,大玉儿是这样,而我呢?如果不是军营月夜,两人并坐在石块上的那一次长谈,他怎么可能决定迎娶我这样一个他认识没有多久的,小他十岁的女子呢?因为他意外地现,我决非一个简单的女子,我有着也许他想象不到的智慧,一个能够道出他深藏的心思的女人,的确值得他进一步地探索,让他起了浓厚的兴趣。这是单纯的美貌所做不到的,天下漂亮的女子多了,但是能够理解他心意的人却是凤毛麟角。

    想到那天他静静听我歌唱时一度迷惘的眼神,我不禁思考:不久的将来我就成为他的妻子,那么他的感情,是否会在我和大玉儿之间游离?而它最终的归属,究竟是哪一方呢?

    我躺在了雪地上,将双手深深地**冰冷的积雪中,一阵刺骨的寒冷立刻刺激着我的神经末梢,不过我咬牙忍着,很快,双手就麻木了,再也不会畏惧冰雪的寒冷,因为它们几乎没有感觉了。

    其实大玉儿就是一柄双刃剑,她既是多尔衮感情的寄托,又是造成他后来悲剧的根源,要不是因为她的话,多尔衮怎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让出唾手可得的皇位?忍下了常人所不能忍的痛苦,放弃了常人所不能放弃的最高权位,可是最后呢?他究竟得到了什么?什么也没有,在结局的时候,他只能带着对玉儿纠缠不清的爱恨情仇,随着一阵风,和他的诺言,他的痛苦,他的无奈,一道逝去。情何以堪?枉叹息,空余恨。

    想到他死后,顺治和他的政敌对他的疯狂清算,还有大玉儿的默不作声,我真怀疑是否这就是她的意思?也许之前对多尔衮的爱早已被太后的荣光,儿子的皇位,诱人的权利所取代,只不过她一直对多尔衮委以虚蛇,笑里藏刀,真是一个阴险的女人。

    我狠狠地捏住了一把雪花,直到它在我的掌中逐渐融化,这才暗暗地说了一声:

    “大玉儿,你这个**感情,欺骗感情的女人,从此以后你将多了一个情敌,或者说是一个永远不能和解的对头,她将和你一直周旋下去,争斗下去,虽然那时看不见刀光剑影的,但结果只能有一个胜者,看究竟是谁笑到最后!”

    既然来到了这个时代,有幸成为这棋局中的一子,我就有理由珍惜这样的机会,竭尽全力去改变我所爱之人的命运,改变那段不公平的历史。

    接着又想到了后来清军入关后的“扬州十日”,“嘉定三屠”,剃,投充,圈地,逃人等等一系列残酷的行径,我作为一个现代人,自然有义务要为因此而受害的人抗争,虽然统一是顺应历史的潮流,是大势所趋,但是改变那些因此而附带的残酷和惨痛,我还是愿意竭尽所能的。

    而这一切的前提,就是我能彻底地取得多尔衮的心,协助他获取最高的权位,而要进行的,就是同大玉儿的角逐,对着夜幕中的寒月,我立下了誓言:

    “为了我的爱人,为了国家,为了改变今后的历史,我绝对不能有丝毫的退缩,即便事终不成,身败名裂,我也无怨无悔!”

    望着无声的苍穹,我捏紧了拳头:尽管人说天命难违,天命最高,但我作为一个唯物主义者,相信在我倾尽全力的努力下,最终力能胜天!

第二十二节 曙色渐红

    我凝视着东方开始出现鱼肚白,渐渐地,一轮红日喷薄而出,万丈光芒映亮了大地,连浮于天际的片片鱼鳞状的云彩都被映成红色,绚丽多姿,同时又诡异变幻,今天真是一个好天气,一个冬日里尤其难得的艳阳天,经过昨晚一夜的思考后,我站在阶下迎来了初升的太阳。

    望着初升的旭日,我不由想到:莫非这就是我生命中崭新的一页?尽管前途叵测,艰险难料,但只要一路上有光明的陪伴,我相信我一定会继续下去的。无论是天浩渺,水朦胧;还是云迷蒙,路纵横;即便上下求索空缱绻,我仍然会伫立在那里,等待着九州的曙色泛红。

    我返回卧房,和衣躺下,身体松懈下来,这才感到了极度的疲倦,抬眼望着天花板,渐渐地眼皮开始打架,这时候,突然身体猛地痉挛一下,我又想起了一件需要我亲自前往解决的问题,于是立刻翻身坐起,唤睡在隔壁小间里的阿娣过来帮我洗漱整理。

    被我从甜蜜的梦乡中唤醒的阿娣揉着眼睛赶来,同时手里还端着一盆温热的水,在伺候我洗脸的时候,她忽然惊叫一声:“小姐,您的脸色怎么这样差呢?”

    我这才现水面上的倒影中我的脸色黯淡黄,一点平时的光滑白皙的健康光泽都没有,连从未有过的黑眼圈都出现了,也难怪阿娣会大惊小怪,我摆摆手,满不在乎道:

    “有什么大不了的?别大呼小叫的了,小心吵醒了老爷夫人他们,到时候有你好果子吃了。”

    “是,小姐教训的是。”阿娣惶恐地应诺道。

    很快,我坐在了梳妆台前,她开始帮我梳理头,我呆呆地对着镜子考虑着一会儿要如何开口才好,过了一会儿,辫子结好,阿娣一面帮我系着带,一面禁不住问道:

    “小姐,是奴婢问句不该问的话,您是不是昨晚一夜没有睡觉呢?”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并没有说话。

    “您是不是在想如何和太子殿下交待或者今后该如何面对殿下的问题?”她试探着问道。

    我从镜子里看了看阿娣那张纯洁而清涩的脸,想不到平时见她一贯天真无邪,其实心里面还是蛮清楚的,并不像我想象的那样幼稚。

    我转身,握了握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说道:“阿娣,你跟我有几年了?”

    “三年了,小姐。”

    “那么我过几天就要去盛京了,你愿不原意随我一同去,做我的陪嫁丫头?还是继续留在这里伺候其他的主子?”

    “小姐,您待奴婢如同姐妹,一向对奴婢和和气气的,从来不会为难奴婢,您这样好的主子叫奴婢上哪里找去?奴婢是一万个愿意跟主子走的。”阿娣一脸欣喜。

    “可是,你想过没有,在盛京那种地方,你语言不通,怎么和别人交流?况且我到那里以后就再也不是什么小姐了,而是一个小妾,从此再也没有人捧着我,爱护着我,一切都要我用极大的努力从头做起,稍有不慎,就会有意想不到的麻烦,正所谓是如履薄冰,那些惯于争风吃醋的女人们,肯定不光是针对我这样简单,你作为一个丫头,夹在中间肯定是左右为难,这些你想过没有?”

    我望着年龄和我相仿的阿娣,说实话,我真的不忍心要求这个还是个小姑娘的丫头能做到点什么,因为以她的年龄阅历,是很难做到一般贵妇的大丫头那样的八面玲珑,善于揣测心意,见风使舵,其实主子之间的争斗也自然会蔓延到丫头之间,那是另外一番的斗智斗勇,一个丫头的一个举动和一次行事,甚至是一个秘密消息,都有可能给主子带来意想不到的变故,或是机遇,或是麻烦,我真的有点吃不准这个从我回到古代来就一直跟随于我的贴身丫头到时候能否在艰险重重的斗争中坚持住。

    阿娣闻言先是略显诧异地望了望我,不过很快就明白了我言语间的深长意味,她突然跪下,然后庄重地说道:

    “小姐您待奴婢恩重如山,当年要不是您在街头看到我三天没有吃饭,快要饿死了,怜悯奴婢,才带回府,给我吃的,给我穿的,还向夫人求允,留奴婢在小姐身边伺候的话,奴婢真不知道是否还能活到今天。奴婢无父无母,可小姐一直待我如同姐妹,奴婢就算是做牛做马也报答不了小姐的恩情,又怎敢因为小姐将来仇人的威逼利诱,而丧了良心出卖小姐呢?奴婢就使豁出命去,也不敢有丝毫对小姐的不忠!”

    然后连连叩头,我忙俯身将她扶起,心中不由感叹:人说一饭之恩,千金相报。在封建社会里,只要高贵的主子稍微对困窘中的地位低贱的奴才施一点恩德,就足够他感激图报了,受人之衣忠人之事,食人之食以命图报,这是古代的士人最为重视的品德,没想到阿娣这个年纪轻轻,没有读过什么书的丫头居然都明白这个道理,的确令我很是感慨。

    我在感叹她的忠心的同时,也不禁赞叹她的机敏,于是继续问道:“那么,我现在问你,方才你提到了太子殿下,那么你说说看,我到底应该如何应对殿下,该如何讲话呢?”

    “奴婢愚钝,不知道小姐应该如何说话,但是以小姐的聪明,肯定知道该怎么办。”她小心翼翼地答道,一个作为奴才的人不应该事事都显得比主子聪明,看来她还是明白这一点的。

    “那么我应该怎么做呢?你但言无妨。”

    “奴婢……奴婢认为,”她沉吟着说道,“不管以前小姐对殿下的情谊如何,看眼下小姐即将是九王的人了,奴婢想……奴婢想小姐不应该再与太子有任何这方面的牵连了,起码表面上应该是这样。”

    我知道一向盼望我和李淏能够结合的阿娣自然难以接受我即将嫁给异邦亲王的实施,心底里还是期望着我能继续对太子的情谊,但她也明白这是不现实的,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于是只能识时务,顺大势了,我很满意她的识趣。

    “嗯,你讲的很对,你能明白这一点我很高兴,不过希望你不但现在,就是将来也要牢牢地记住这一点,明白吗?”我望着阿娣那双明亮的眼睛,语调平静地说道。

    “是,奴婢记住了。”

    我看了看镜子里打扮一新的自己,阿娣迅地帮我穿好衣裙,最后将我胸前的衣带打了一个漂亮的结扣系好,这才吩咐道:“你去外面叫车夫把马车套好,我要进宫一趟。”

    阿娣应诺后匆忙地出去了,估计一路上她还在心中暗暗地诧异着一向温柔善良而单纯的小姐怎么会一夜之间变成这个样子,陌生得几乎连她都不认识了。不知道她有没有想过,这位小姐自从落水昏迷之后醒来,好像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

    我从枕下摸出那个锦袋,反复欣赏着它上面漂亮而精致的刺绣,估计是那位我附身前的熙贞小姐亲自绣成的,每一个针脚,每一个花瓣都是如此的精心,以至于一丝不苟,手中捏着这个锦袋,我心里百感交集:要不是它的话,那熙贞小姐怎么能掉入海中呢?如果没有那次落海事件,我又怎么能成为它新的主人呢?

    看着它,我的思绪仿佛回到了我在现代所看过的那部电视剧[孝庄秘史],里面优美凄婉的片尾曲,正能符合我现在的心情:

    “红红的美人脸,淡淡柳眉愁。

    飞针走线荷包绣,相思在心头。“

    这是一段多么美好的恋情啊!也许是青梅竹马,也许是山盟海誓,这中间有多少包括对未来的憧憬和希冀啊!我从来都一厢情愿地把这个锦袋当成自己的东西,把里面的那张字条当成是李淏对我的承诺和誓言,也做过不少美丽的绮梦,然而现在梦该醒了,人总不能一生之中都在梦幻中生存,我也该清醒了,是时候做一个了断了。

    物还是当年的物,人还是当年的人,然而情,却不是当年的情了。这个令人黯然的结果只有一个原因,就是我的灵魂的介入,尽管我可以用“爱李淏的是熙贞,不是我”作为解释和逃避的理由,但茫茫中,我还是朦胧地觉得我就是那个负情的女子,她只能对被她伤害的那人伸出那只纤纤玉手,掌上平躺着的是曾经的定情信物,同时是漠然的声音:“我能给你的,就只有这个了。”

    结束之后就是新的开始,我想象着即将开始的女人之间的战争,轻轻地吟唱着那歌的下半段:

    “风声紧,雷声吼,姐妹苦争斗。

    自古红颜多薄命,玉碎瓦全登西楼。“

    车到宫门口,我派人进去通报,然后,很快就获允入宫,接着就见到了我现在的“父母”,李倧和他的皇后,前两天的朝拜时还是容光焕,神采奕奕的李倧,眼下却显得有点憔悴,神色也格外黯然,我连忙安慰道:

    “父皇,您也不必过于忧虑了,事情会好起来的,太子他也许也只是一时想不开,过几天冷静下来就自然好了。”

    李倧叹了口气,道:“熙贞啊,现在你也不是外人了,朕有什么话也不会避你,平时我那份精神是在众人面前装的,总不能在大喜的日子里表露出来不高兴的样子吧?其实淏儿这孩子,还真是让人烦愁啊!”

    我默然道:“皇上为了朝鲜,确实没少辛苦操劳,作为臣民的,能有您这样一心为大局着想的皇上实在是天大的幸事啊。”

    李倧苦笑道:“熙贞啊,你就不必如此见外了,对了,你今天进宫来,是不是想看看太子他现在的情形?”

    我点点头,“正是如此,这几日来一直没有看到他的身影,莫非还在书房里关着?我昨夜反复思虑,依然放心不下,想过来看看他,想想有没有什么办法好劝慰一下,毕竟眼下他这个样子,到了启程出的日子,我难以预料他到时候会是什么表现。”

    “也好,那你就去劝劝他吧,这几天朕和你母后前后去探视了好几次,无论如何好言抚慰都没有任何效果,朕以此看来,也许只有你去或许会有一点用处吧。昨日九王他们走了,我也没敢立刻放淏儿出来,生怕他马上快马加鞭去追赶九王,到时候不知会捅出什么篓子来,唉,这么不让人省心。”

    看着神色黯然的李倧,我不由得有些怜悯,此时的他完全没有皇帝的架子,而是一副担忧爱子的慈父形象,让我想起了我在现代的父亲,心底不由又是一阵酸楚。

    皇后接口道:“是啊,有道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虽然九王体恤我们的难处,答应事暂时不必让淏儿随行,但是没想到又令淏儿做送亲使臣,亲自护送你去盛京,这可是叫我们如何是好?这不是为难淏儿吗?以眼下他的情形,我真是想象不出到了那一天万一他……万一做出个惊人之举来,那就是我们无论如何也搪塞不过去了的,”言毕又叹息一声,“唉,都怪我将他从小娇惯溺爱,让他现今如此任性妄为,眼下只有看看你去了不知到是否能够好些,拜托啦!”

    我谢恩后退出,然后由内侍引领着穿过好几道宫门,然后绕过几道回廊,终于到了太子寝宫的书房门外,我站定后,引领我的内侍对守在大门口的卫兵说了几句,卫兵先是冲了施了个礼,然后说道:“请公主稍候,小人这就前去禀报。”

    接着是一段时间的沉寂,我站在门外,寒风掠起了我的裙袂,猎猎作响,今年的风还真是大,难怪早上刚出太阳的时候,就隐约感觉到那周围有一圈光晕,莫非那就是所谓的风晕?冰冷的雪花被卷起,打在我的脸颊上,干冷异常,我将手伸进衣袖,悄悄地摸住了那只锦袋,踌躇着,该如何向李淏开口,归还这件本来就不应该属于我的东西,我也不配拥有它。

    没想到,我等来的居然是这样一个郁闷的结果,那卫兵出来回禀道:

    “回公主,殿下他说他不想见公主,让您回去吧。”

    “什么?殿下真这么说的?”

    “小的哪敢欺骗公主,确实是照实回禀的。”

    我有点意外,按理说太子他对我一往情深,就算一时冲动,冷静下来之后也应该明白我的苦衷,也应该有所体谅吧?莫非我的那句冷硬的言语真的伤他如此之深?我仍然不甘心白来一趟,于是继续问道:

    “那殿下有没有说别的话?”

    “没有,殿下他听了小人的禀报后沉默了一会儿,就只说了这一句话。”

    “哦,是这样的。”我只好转身准备回去,我知道既然李淏已经这样说,就断然不想我再进去,我也不想自讨没趣,不过还是放心不下,于是回头问道:

    “那殿下这几日来情形如何?有没有什么失态举动?饮食是否正常?身体没问题吧?”

    我一连串问出这许多问题,卫兵先是一愣,然后很快回答道:“回公主:殿下他刚刚被皇上下令关在这里时,确实是哭闹折腾了将近一天,将书房里的摆设尽数砸烂,小人们也忧心异常,生怕殿下有个三长两短的,那样的话小人们恐怕小命都难保,可是到了夜里,殿下居然安静下来,估计可能是睡着了。到了第二日,就是醒来后终日冷笑,既不说话,也不吃任何东西,连一口水都不喝;直到昨日,这才开始用膳,除了不说话之外,只是每天愣愣地看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哦,是这样啊,也好,能用膳就好,不再折腾了说明他也许平静下来了,这样的话让他一个人在这里闭门静思一下也好,对了,殿下有没有向你们打听过这几天外面的消息呢?”我问道。

    “回公主,殿下并没有问过外面的情形,一句都没有问过。”卫兵答道。

    我转身,将两手插在前襟下,款款地走了,这时后面的卫兵突然叫住了我,我回头用询问的目光注视着他,只见卫兵用不无忧虑地眼神望着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小人斗胆问一下公主:您可知道皇上究竟什么时候能放殿下出来呢?”

    我心里暗叹了一声:真是个忠心的奴才。然后回答道:“快了,等九王他们的军队走远了,殿下他无论如何也追赶不上的时候,就是皇上放他出来之时!”

    言毕,回身快步走远了。

第二十三节 百思不解

    送亲队伍起程的这一天终于到了,五更刚过,天才蒙蒙亮,整个院子里都忙活开了,一盏盏烛灯亮起,下人们在院子里穿梭忙碌,置备各种物品器具,爬上爬下,张灯结彩,把整个院落装点得喜气洋洋,然而估计现在最郁闷的就是金林君夫妇了,眼看女儿做太子妃,未来母仪天下,自己也好飞黄腾达的金林君自从得到女儿被大清睿亲王看中,并且下聘书求娶的消息后,就把自己关在家里,砸烂了若干贵重的家什,哪个下人或者小妾稍有不顺意就大加斥责,吓得整个院子里的人都屏气静心,小心翼翼,生怕撞到枪口上做了倒霉鬼,一时间倒有一股白色恐怖的气氛,我看在眼里,暗笑在心中。

    眼见宫里由皇后派来专门伺候我梳妆打扮和喜服嫁衣的尚宫们都已经来了,金林君仍然没有任何动静,我悄悄地问了问他房里的侍女:“老爷他怎么还没有起床呢?”

    侍女惶恐地答道:“小……唔,公主,老爷他早就起床了,不过一直呆在房里喝闷酒,奴婢们也不敢相劝。”

    “你忙你的去吧,老爷过一会儿自然会出来的。”我心中不由嗤笑:眼见宝贝女儿转眼间成了异国亲王的侧妃,他能高兴得起来才怪呢,正所谓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我这一嫁,他几乎没有得到任何实质性的好处,实实在在是吊篮打水一场空,赔了夫人又折兵,先让他独自郁闷去吧,等到队伍出的时候,看他出不出来。

    我先是一番极为细致的沐浴,当然是由众多尚宫侍女伺候着的,众星捧月般,同时由几个侍女帮我搓背擦拭,自己的身体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虽然全部都是女人,心里仍然极度不适,鸡皮疙瘩都几乎掉了一地,虽说在现代的时候,去公共浴场洗澡也是很多人都赤身**的,但是怎么会像现在一样所有人的目光都把我当成了聚焦点呢?

    接着穿上洁白的崭新内衣,坐在梳妆台前,尽管天色已经大亮,然而周围依然点亮了数盏烛火,照耀得四周一片通明,几个资深的尚宫在我身前忙前忙后,周围的侍女们端来数只托盘,上面全是皇后特别赏赐的各种珠宝饰。其实朝鲜的女子在出嫁前一律是将头束成一根辫子,辫梢用红丝线缠绕打结,唯一的饰就是在头顶系一根丝带,丝带上穿着形状材质各异的装饰物罢了,非常简洁而素雅,尽管如此,这也是贵族或者富贵人家的小姐们才可以如此的。

    先是我来到古代后第一次尝试的化妆,古代朝鲜的妆容不似日本那般的古怪浓厚,脂粉堆积得吓人,而是仿效当时大明的女子打扮时尚,先是以珍珠粉打底,将我本来就十分白皙的脸又增添了几分白度,不过好在不是很厚,倒也没有惊世骇俗的效果。

    然后是用烧灼过的碳条在我的眉部一阵精心的细扫,然后是左右比较,比对高低的简单的修饰,没多久,就画出了两条淡灰色的弯弯如新月状的柳眉,眉型完美到宛若远山青黛。接着是眼线,勾勒到眼角微微上挑,达到妩媚惊艳的效果;然后用细粉胭脂在我的两颊用柔软的毛刷轻轻地扫了几下,将淡红的颜色均匀地晕开在我的脸颊上,哦,这就是古代的腮红了,我看了看镜子里的我,妆容如此精致完美,看来朝鲜女人确实很擅长化妆之术,不但现代,古代也是如此,尤其是在化妆品种类非常稀少的古代,能做出这样的妆容实在已经很不错了,除了没有睫毛膏之外,基本上都能达到现代的要求。

    最后一位侍女捧出一个托盘,上面是一只小巧精致的绘花圆形铁盒,帮我打扮得尚宫伸手取过,打开盖子,露出了里面艳红的口红,她用一只小巧的专用毛刷蘸匀,然后一点点,细致精心地涂抹在我的双唇上,可惜今天嘴唇有点干裂,如果在现代的话可以事先涂点曼秀雷敦之类的润唇膏,后来一想,在这古代还能要求什么呢?

    繁琐的程序进行完毕,接着就是重要的梳头,想到要把头梳成其他朝鲜贵妇那样的高高的盘,心里就是一阵恐惧,听说在这个时候,假髻盘得越高,便越能显示身份的高贵,结果贵妇之间竞相效仿,节节“攀高”,后来以至于脖颈到了不堪重负的地步,每天要有专人按摩酸痛的颈椎,严重的甚至会生颈椎炎,真是害人不浅啊!

    不过眼下我也要成为这种沉重盘的受害者,不过好在这只是一时,想到嫁到大清之后就可以免除这种累赘,心里还是一阵庆幸,不过有好奇地想到:不知道现在满清的后妃命妇们是否是像我在现代的清宫剧里看到的一样,梳个两把儿头,上面顶着个扁方吗?那样的话和眼下的朝鲜盘有什么区别?想到这里我不禁暗暗祈祷:神啊,千万不要那个样子,头梳得简单一点就好了。

    一番忙碌,先是将我的头束成三条辫子,用一根丝带系住,悉数在脑后统统盘起,弄成一个髻,然后用一根长的黄金簪固定,这簪倒是做得精美绝伦,上面镶满珠宝。搞定后开始了令我恐惧的盘,过了良久,不知道用了多少支卡固定,这才将规模庞大的假髻牢牢地安在了我的头上,最后开始在盘上装饰,插上各种繁琐复杂的漂亮而贵重的头饰。我看着头上的工程已经基本竣工,心里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可是正想着终于结束这种煎熬的时候,更加恐怖的事情来了,一件有点像风筝,但比风筝还要大的东东被安在了我的盘上,形状怪异,呈弯曲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做的,上面还系着红色的纱带,倒是很飘逸,一阵疑惑,终于想起来了,原来这就是古代朝鲜贵妇的正妆礼服,出席重大典礼或者参拜仪式的时候必须要顶在头上的一种表示正重的头饰,晕,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不过眼下作为新娘,我是必须一万个不愿意地勉强接受了。

    顶着一大堆复杂繁琐的东西,我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顿时一阵头重脚轻,几乎栽倒,吓得我赶快用双手扶着,旁边的尚宫微笑道:“公主不必担心,奴婢已经将它们安得很牢固了,只要动作不太大的话,是绝对不会掉下来或者歪掉的。”

    我心里冷笑一声:话是这样说,万一动作大了那么一点点怎么办?你能保证它不会在一会儿参拜时的关键时刻不让我威风扫地,颜面全无?真是难以相信那些朝鲜的后妃们如何能做到在大幅度的俯身拜礼的时候居然能保持住平衡,脖颈和身体都安稳端正,利害啊,看来是台上十分钟,台下十年功啊。

    最后是着装,大红色的吉服被一件件套在我的身体上,喜裙的下摆大得像现代的婚纱蓬蓬裙,只不过这次的短上衣的袖口却不像平时的衣服那样的束口窄袖,而是宽大得几乎垂地的广袖,我看着这一切,几乎要哭出来了,这叫我如何走动呢?更别说如何行礼了,越想浑身越不自在,最后连脖子似乎都一阵阵酸痛,不过估计是心里作用在作祟,要不是已经用过早餐的话,我真怀疑自己柔弱的身躯会不堪重负,一下子厥倒。

    “小姐,您今天真是漂亮啊!”阿娣定定地看了我许久,终于出了由衷地感慨声。

    旁边的侍女们也跟着七嘴八舌地赞叹起来:

    “是啊,就算是天上的仙女,恐怕都及不上公主的美丽啊!”

    “九王能娶到您这样美貌的女人实在是福气啊,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死!”

    也有人小声地议论着:“你说是不是九王他闻听到了公主‘朝鲜第一美女’的称号,所以才在临离开朝鲜时特地跑去向皇上求亲的?”

    “那还用你说,肯定是这样的。”

    ……

    看着镜子中艳丽非常,盼顾生姿,妩媚绝伦的自己,全身上下一片喜气的大红色,几乎把我的脸庞都映得红彤彤的,想到即将要开始我人生中最为重要的一次经历,嫁给一个自己爱慕已久的优秀男人时,心底里还是不禁一阵甜蜜,真的像梦幻一般,难道我当初的戏言真的变成了现实?

    没有陶醉多久,我忽然想起了那位可怜的太子李淏,心里不免是一阵愧疚,不知道他现在情形怎样了?前几天打探到,李倧已经将他放出来了,不过奇怪的是,他不但没有过来找我,或者如我想象一般地过来和我一番痛彻肺腑地交流,甚至连宫门都没有迈出过一步,他究竟想干什么?他这反常的行为让我很是忧心,莫非……

    我开始痛责自己的见异思迁,有来只有新人笑,有谁闻得旧人哭?不知道他眼下正在哪一个角落难过呢,可惜我根本无法得知,不过这样也免得我再次痛苦内疚。

    可是事实就是这样:巧合也好,有心也罢,不管是为了朝鲜的安宁和未来的依靠,还是为了我心中的那个梦想和曾经无数次的憧憬,或是为了我力图改革的雄心壮志的前提条件,我必须嫁给多尔衮。历史的确是喜欢跟人开玩笑,一个小小的细节也会诱它不经意间的改变,眼下的我,就被历史的潮流涌上了岸边,推上了前台,而至于今后我怎样去走,沙滩上留下的足迹是否会很快被涨潮的海水淹没,就是无法预料的了。

    我坐在炕上,喝了几口象征“团团圆圆”的荷包蛋糖水,然后吃了几根“长长久久”的面条,侍女帮我套上袜子,然后穿上绣工精美的红色缎面鞋子,搀扶着我下了地。这时一盆盛满清水,浸泡着大量钱币的水盆端到我面前,侍女恭声道:

    “请公主洗手,今后旺夫添财,永享富贵!”

    我把手放进去浸了浸,然后拿了出来,不过眼下**的双手是不能擦拭的,不然的话就会破坏所谓的“财运”,我心里一阵好笑,我嫁给荣耀显赫,后来权倾天下的未来摄政王,还能少得了富贵财运?

    接着被众星捧月般地簇拥着入正房内向我的“父亲”“母亲”拜别,这往往是婚礼前最为煽情的环节,往往需要母女双方相抱,痛哭流涕,表示不忍分别,可是我无论如何也没有这种心情。

    金林君看来早已经起来了,眼下的衣着很是正式而整肃,他和一身崭新衣装的大夫人并做在炕上,其他的众位小妾都盛装围成一圈,见到我进来,他们纷纷下地参拜,因为我现在是公主的身份,先行国礼,于是是下臣参拜天之骄女的礼节:

    “为臣金林君李世绪拜见公主殿下!”

    我连忙躬身将金林君和大夫人搀起,然后微笑道:“父亲,母亲,不必多礼,现在请安坐,容不孝的女儿参拜。”

    于是一次像模像样的拜别仪式开始了,我向金林君和大夫人行礼,又一一向其他的小妾们致意,毕竟她们也是我名义上的母辈“姨娘”,接着就开始一成不变地抱头痛哭,大夫人更是声泪俱下,恋恋不舍,把眼泪鼻涕蹭了我一身,我也装模作样,声情并茂地哭得“悲痛万分”,实际上眼泪却不见一滴,我怕把脸上好不容易弄好的妆哭花了,再说心情也不行,不过还是卖力地表演着。

    大夫人自是抽泣着说些“女儿啊,为娘把你养得这样大,出落得水灵灵的,眼看就是别人家的人了,还要去那么远的地方,恐怕终身再难想见了……”之类的话,旁边的小妾们也在不停地垂泪,我还真不知道她们是如何做到的,难道和我真的有那么深的感情吗?

    一旁的金林君则是弄腔作势地不耐烦道:“你们这些妇道人家就是婆婆妈妈的,有什么好哭的,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终归是别人家的媳妇,这是天经地义,有能耐生儿子出来?”

    接着开始“训话”,什么“以后到了婆家可万不能再时常想念这里的亲人了,你今后就是九王的人了,一定要小心伺候,尊敬服从,不得有丝毫违背。”“早一点生出个儿子来,一来也好稳固自己的地位,二来也好为朝鲜多争取点好处。”之类的,我也配合地适时点头应允,同时也“感激涕零”地多谢“严父”的教诲。

    不过听到金林君提到“儿子”两个字,我的心念一动,据我所知,历史上的多尔衮终身不得一子,唯有一个女儿,还是他二十六岁时远征朝鲜后娶回来的一位朝鲜侧福晋李氏所生的,以后就再也没有任何子嗣了。

    想到这里我的心猛地一跳:多尔衮只出征过朝鲜一次,就是眼下这崇德元年底到二年初的这次了,他今年也正好大我十岁,是二十六岁,我也姓李,莫非那位史籍记载中的朝鲜侧福晋就是我眼下附身的这位熙贞小姐?天哪,怎么会是这样?也难怪当时听到李倧下旨封我为公主时所赐的名号“义顺”,我还觉得有点耳熟,原来这是历史上确有其人啊!我以前怎么没有想到呢?

    我现在不得不感慨历史的必然性,我想假如我在那个雪霁初晴的下午并没有外出游玩,碰上多尔衮的话,没有在元宵佳节前往军营赴宴的话,我也依旧逃脱不了最终嫁给多尔衮的命运,也许之前我们并没有见面,但是可能有满洲贵族听说这位熙贞小姐“朝鲜第一美女”的名号,所以特意找来给他们的十四叔做侧福晋;或是国王李倧听从大臣的意见,在宗室的诸女中选一位貌美贤淑之女,送去和亲拍拍马屁,好让以后多尔衮照顾照顾朝鲜,在皇太极面前美言几句。

    不过奇怪的是,他们干吗不直接把我献给皇太极呢?岂不是更顺当一些?反正同样是做侧室,与其送女去做亲王的侧福晋,那干吗不送去做皇帝的妃子呢?

    我想了半天,依然百思不得其解。

第二十四节 藕断丝连

    北风呼啸,雪花纷飞,唐诗有云:“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不过眼下在朝鲜北部的山区,已经是“春风似剪刀”的二月,仍然寒风凛冽,鹅毛般的大雪漫天飞舞,趁着被强风掀起的棉质车帘的缝隙,肆意地钻了进来,尽管它们明明知道这后果是就化为一点点雪水,但仍然飞蛾扑火似的前赴后继着。

    我伸手接了一片雪花,看着那晶莹的六瓣结晶体渐渐在我掌心的温度下溶化,心中不由一阵怅然:雪花是没有思维没有感情,可是在我的想象中,它似乎有了生命,并且在向我昭示着一种百折不挠的精神,明明知道前进一步就是灭亡,仍然增扎着为后面的同伴铺路,不一会儿,车厢门前的帘角下,已经逐渐堆积起了一小片洁白。

    顺手掀开窗帘,看了看前方风雪迷途的山路,和一座座高低起伏,蜿蜒数里,不见尽头的雪封群山,送亲队伍长长地迤逦前行,回头望望,也是看不见尽头。

    由于这是崎岖狭窄的山路,刚刚只能容一辆大型马车通过,所以队伍无法并排铺开,只能两三人并排在呼啸的寒风中艰难地行进着,度略显缓慢,我注意看了看他们的衣着,还好,为了保持朝鲜的体面,这支送亲队伍还是装束一新的,棉衣也足够抵御朔北的寒风,看到这里我略略放了放心。

    这时候闻得一阵马蹄声接近,我微微用手掀着窗帘,探头看到,只见一个随从士兵打马赶来,到了我这辆华贵非常,庞大富丽,由两匹骏马拉着马车前,接着只见他在马上拱手禀报道:

    “公主,小人请问是否可以令车队稍事休息片刻?”

    “哦?”我抬起头来,看了看那侍卫装束的人,很是脸熟,想起来了,那天在东宫的书房外我拜谒太子时所见到的那名侍卫,“你不是太子身边的侍从吗?是殿下叫你过来的?”

    马车继续行进着,崎岖的道路让车厢略感颠簸,我的身子也跟着摇晃,不过依旧掀着帘子跟他说话:“怎么?大家吃不消了吗,不过确实也行进了大概七八十里了。”我计算着路程。

    “不,不是太子叫我过来的,殿下一直骑马在前队行进,小人本不该过来打扰公主的,不过小人方才看到后队已经落下了很多人,有的人已经疲惫得走不动路了,所以……”他沉吟着说道。

    “所以你就于心不忍了?”我反问道,“你难道一点雪地行路的经验都没有吗?眼下这种恶劣的天气,假如过度疲劳的人一旦停下来休息,结果往往是再也没有力气赶路,严重得甚至会冻僵的,况且连这点路程都走不动,如若是将来上战场打仗的话,动辄急行军,一日赶上二三百里路,你们……”不过想到了也不必过于苛求他们,朝鲜一直是这样,军纪不严,士兵平时缺少锻炼,所以经常战败,而且意志力上也远远不够强韧,风气向来如此,绝对不是一支合格的军队,所以我一时间也不便过于严令他们,于是叹了口气:

    “现在离最近的城池还有多远?”

    他略微估算一下,然后回答道:“眼下已经是平安北道了,大概离边境城池义州郡有不到三十里。”

    “那好,你下去传令,叫他们加快脚步,要赶在天黑之前入义州城中驻扎安顿!”我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唯一的办法就是让缓慢步行的人加快脚步,小跑起来,这样有利于身体的血液循环,才不至于被冻僵,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下,一定要咬紧牙关。

    “是,小人这就去传令!”侍卫一拱手,正要拨马回头,我叫住了他;

    “你先等一下!”

    “不知公主有何吩咐?”

    “你知不知道你目前一个很大的弱点?”我问道。

    侍卫一愣:“请公主明示,小人愚钝。”

    “你最大的弱点就是心肠太软,所以我可以肯定你一定缺少历练,不知殿下为何要将你这个新人留在身边?”

    侍卫有点惶恐,小心翼翼地答道:“小人的父亲曾随皇上正位,略有薄功,殿下他年少时曾经和小人有一点交谊,所以才留小人在身边做贴身侍卫。”

    “哦,原来如此,那么说的话,你就是殿下的亲信了?”

    “不敢。”

    “知道我为什么和你说这么多话吗?因为那日我去见殿下时,你居然主动问我什么时候皇上可以放殿下出来,这不是作为奴才的人该问的,”我望着他更加紧张的脸,话锋一转:“但是从你有这样的胆量,我也可以看出你是一个对殿下非常忠心的人,但是,有些时候,光是简单的忠心是不够的,也需要智慧和经验,尤其是殿下即将到盛京,在那个卧虎藏龙的京城,不知道有多少意想不到的麻烦和考验,你做为殿下的贴身侍卫,自然也要具备能够应对这些问题的条件,所以我特地提醒你一下。”

    “是,小的明白了,多谢公主教诲!”侍卫松了口气,拱手称谢。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叫崔明哲。”

    我点点头,“这名字不错,明哲保身有时候确实是一种智慧,但是你的身份却不允许你如此这般,明白吗?”

    “是,小人明白。”

    “好了,你去传令吧!”我言毕摆了摆手,这个叫做崔明哲的侍卫拨马回去传令了。

    这时我又向队伍的前方看去,远远地见到李淏那个熟悉而俊逸的身影,他骑在马上,一身洁白的世子服色,帽沿上落满了雪花,周围天色阴郁,雪雾茫茫,把他这洁白的身影融入在一起,协调而优雅,想到那天启程出时,我跪地拜别李倧夫妇之际,眼角余光溜到的他那精神奕奕的神采和略带微笑的脸,但我知道那是不带任何情绪的微笑,这比我看到他黯然的神色更加忧心,难道这个沉重的打击真的让这个只有十七八岁的少年短短十余天的工夫就一下子成熟起来?我甚至觉得这个人有点陌生了,陌生到我都有点摸不清他的心思了。

    正胡思乱想着,却突然远远地看到李淏在马上摘下帽子,抖了抖上面的积雪,正当我注视着他的一系列举动时,他突然回头,看了我一眼,虽然距离遥远,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我仍然赶快放下了车帘,将身体缩了回去,看来我的确心虚,不敢正眼面对他的眼睛。

    天色彻底陷入黑暗之前,这支庞大的队伍终于到达了位于平安北道,朝鲜边境的重镇义州。当地守卫的官员和将领也接报出城迎接,我并没有露面,任由前面的太子李淏去招呼安抚他们,我则微微闭着眼睛,倚靠在车壁上,眼下已经入城,道路立即平坦起来,再也不会颠簸,我酸痛的腰背终于可以稍微休息一下了,淡淡地问了一声在车中陪侍的阿娣:

    “出了这座城,大概还有多少路程可以到鸭绿江边呢?”

    “回小姐,”尽管我已经被册封为公主,不过阿娣还是习惯地称呼我为“小姐”,”如果明天一早启程的话,大概到了吃午饭的时间就可以到达江边的。”

    屈指一算,从出到现在已经有半个月了,眼下终于到达边境,明天就可以经过冰封的鸭绿江,回到我久违了故土中国了,而且还是我的故乡,江边的朝鲜自治州延边,丹东一线,那个已经有四五年没有闻到气息的故土,眼下是否只是一片荒芜?或是一座座稀稀落落的村镇呢?尽管我从现代莫名其妙地回到古代,到现在算来也只有不到两个月,但这期间的一系列经历和一连串变故,真让我怀疑这是不是两年,或者感觉至少如两年一样漫长。

    我被当地官员郑重其事地迎接并且安置在郡府的府衙之中,派了大批士兵严密保护,其实这完全是小题大做,光送亲的队伍就足有上千人,还会怕我被哪个坏人劫走?其实这队伍大部分都是士兵,他们不光有着护送我去成亲的任务,还要肩负起今后留在盛京,保护各位作为人质的宗室子弟们的重任,所以格外精挑细选,虽然不敢派兵太多,但是平均每个贵公子有将近百人的保护,还是不违背和大清的协定的。

    用过晚餐后,我感到全身格外酸痛,阿娣见我微微皱起眉头,忙上前问道:“小姐,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什么,”我摇摇头,“只是感到有点累,没想到光坐车就这样疲惫了,真不知道他们护送我而步行前进的队伍还有多辛苦,毕竟也走了这许多天了,现在估计应该倒头就睡了吧,也好,就顺便让这里的军队守卫也是一样。”

    阿娣扶着我脱去了外衣,然后将髻松散开来,幸好我一出汉城就悄悄地将那头顶的一大堆累赘的东东全部卸下,不然的话真不知道如何能撑到现在。

    “小姐,您躺下来,奴婢帮您按摩一下吧。”

    “不用了,你去叫人准备一盆热水来,我要洗个澡。”我伸了个懒腰,这一路十几天的风尘仆仆,居然一直没有洗澡,身上实在有够脏的,不过他们古代人的确没有现代人这样讲究卫生,每天沐浴,甚至在这种寒冷的地方,半个月二十天不洗澡是司空见惯的事情,由于不出汗,身上倒也不是很脏,但是作为现代人的我可实在忍受不了。

    很快,外厅的墙角四周摆满了火盆,通红的木炭将室内烘烤的温暖如春,一只硕大的浴盆放置在地中央,一个个侍女轮流走进来,将一盆盆热水倾入盆中,不一会儿,木质的浴盆浸满了水,我缓步走进,踩在盆前的矮凳上,阿娣帮我卸去了内衣,最后是贴身的亵衣,随着身上的衣物一件件剥落干净,顿时一阵分外的轻松,我由旁边的侍女搀扶着步入温热的水中。

    温暖的水浸着我光洁的皮肤,周围的烛光摇曳着倒映在水面上,一闪一闪的,随着侍女们帮我擦身拂水时的拨动,那光亮又分裂开来,闪烁着化作无数个光圈,随着水波荡漾。

    很是惬意,我的全身彻底放松,不由得打了个哈欠,一阵疲倦涌了起来,渐渐地闭上了眼睛,正当我要沉沉睡去的时候,忽然听到房门一声轻响,接着是周围侍女们的一阵惊叫,我急忙睁开沉重的眼皮,只见门缝中一个人影一闪,然后迅地合上门。

    侍女们慌张的神色可以看出,是有异性误闯了,奇怪,这么晚了还能有谁来呢?如果要是下人或者侍卫有事禀报的话自然会站在门外先通报一声,那么这人奇怪的举动看来,倒好像是有私下底有事找我一样……我想出是谁了,该来的人终归还是要来的,今天已经是在朝鲜的最后一晚了,于是我大声问道:

    “是太子殿下吗?”

    过了一会儿,外面那人应声了,只听那个熟悉的声音轻声答道:“是我,方才不小心,没想到……”

    “没关系的,您先在外面稍等一下吧,我穿好衣服再叫人给你开门。”

    “好的。”

    我从浴盆中起身,站了出来,周围的侍女们七手八脚地帮我擦拭着身体,莫非刚才李淏确实无意间看到我正在沐浴的香艳场景了?想到这里我不由一阵脸红,不过回想一下,好象方才也只露出了**的双肩罢了,但是在民风保守的古代,看到陌生女子的双肩已经是违背礼法的极限了,也难怪把他吓得赶快关门躲起。

    衣服穿好,我示意阿娣去拉开房门,李淏这才缓步走了进来。

    我用眼色示意,侍女们立即搬着沐浴的一些物事出去了,阿娣转身也想回避,我摆手制止住了:“阿娣你就留下来吧。”

    房门重新关上,我做了个请的手势:“太子殿下请就座吧。”

    李淏来到一个坐垫前坐了下来,然后望着我,没有说话,从他的眼神中,我能看得出来他对我的一丝尚存的眷恋和压抑着的思念,我也用关切的眼光打量着他,想看看他这二十几日来是否有所憔悴,不过还好,毕竟他年纪尚轻,倒也不是很明显。

    “方才我以为只有你和阿娣在,所以想悄悄过来看看你,没想到……”

    我也有点为刚才的尴尬而有点不自在,不过还是故作大方道:“没事情的,你也不是有心的,再者毕竟你也没有看到什么,你深夜到访,必然是为了避开外人的视线,也害怕坏了我的名节,所以才悄悄潜入的,是吗?”

    “是的,我过来,是想问你一句话,得到了你的答案,我才能将我这些天来的困惑和忧虑解开,才能决定我接下来应该怎样做。”说着他看了看一旁的阿娣,阿娣也用为难的眼光看了看我。

    我淡淡地说道:“阿娣也不是外人,我之所以要留她在这,就是不希望外面的人有所非议,这样的话无论是对你还是对我,都没有任何好处。”

    李淏默然一阵,然后问道:“你是不是已经猜到了我今晚来此的目的?”

    我点点头,“是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是过来问我究竟还爱不爱你,如果我还爱着你的话,你情愿放弃太子储君的位置,带我私奔,是不是?”

    李淏注视着我的眼睛,我也同样注视着他,良久,他有些黯然地问道:“也许我的判断是对的,你并没有想和我私奔的想法,我知道你是会从大局着想的人,你心里一直牵挂着国家社稷的安稳和百姓的平安,你不想因为我的一时冲动而引起大清的不满,而导致朝鲜陷入危机,所以你一定会拒绝我带你私奔的提议。”

    我心里更是惭愧,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是对外说的,其实我的内心何尝想过为了朝鲜的安宁呢?还不是我的那些关于对爱情的幻想和对未来的冒险带有极大的兴趣而私下底默许现在的状况呢?我是一个极端自私加虚伪的人,尤其是听到李淏这样替我解释,我更是羞愧得无地自容。

    “我没有你想象的那样好,也许你并没有完全了解我,我对不起你的关怀,你的爱护,我自私和虚伪的心灵不能玷污你纯洁的爱情,所以,你以后还是把我忘了吧,忘得彻底一些,我不想你再伤心了。”我极力控制着澎湃的情绪,努力地用平静的语调说出了我和李淏之间的结束语。

    “那就是说,你当时在父皇那里对我说的话是真的了?”出乎意料的是,他居然很是平静,根本没有太大的反应,难道他真是在这二十几日来已经思索透彻,不再偏激了?我知道他仍然无法忘却我,无法减淡对我的爱意,不过他已经看清楚了他面前的路,以及米已成炊的现实。

    望着他柔和明亮的眼睛,我默默地点了点头。

    李淏轻轻地嘘了口气,然后站起身来,“得到你的答案,我多日来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这样也好,轻松了,况且我也不想让父皇为难,也不想背负一个为了红颜而让朝鲜陷入战乱的罪名,我要做好一个合格的储君。”

    “你能这样想,我也很欣慰。”我说着可有可无的话。

    他拱手道:“那我走了,你早点入睡吧,明天还要一早起身赶路。”

    我也说了一声:“你也早些休息吧,你骑马可要比我乘车累多了。”

    李淏走到门前,站住了,背对着我说了一句:“祝愿你和九王日后和和睦睦,白头偕老!”

    然后关上房门快步离去了。

    烛光摇曳着,我愣愣地呆坐在坐垫上,良久,只听见“噼啪”一声轻微的烛花爆裂声,这才回过神来,想起袖中那只忘记摸出的锦袋,其实并不是完全忘记,但我无论之前多少次地告诉自己要狠下心来把那件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还给他,但是最终还是没有勇气在他的面前拿出来,我暗暗叹息了一声:

    “莫非这就是所谓的‘藕断丝连’?”

第一节 难解疑团

    自从那在朝鲜境内的义州城中的最后一晚之后,第二天天方亮,我们再次启程于中午时分抵达冰封的鸭绿江边,眼前的这条著名的大江眼下足有一两米的冰层,完全没有了夏季时浩浩汤汤,横无际涯的景象,但此时一派“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壮观景色,则是分外妖娆。

    庞大的队伍在冰面上有条不紊地行进着,我伸手掀起车窗帘,望着外面的景象,心中感慨万端:终于回来了,终于回来了……从异国他乡回到生我养我的故土,激动的心情可想而知,直到看到江对面的茂密森林,白雪覆盖的白桦树和红松,我终于踏上了故国的地面,也许,我生命中的崭新一页,将由这一刻掀开。

    在长途跋涉了将近四十天后,我终于从报信的卫兵那里得知,眼下已经离此行的目的地,大清的国度盛京只有三十里了。眼见辛劳的旅程终于将要结束,心里不禁一阵愉悦。

    忽然前面正在行进中的队伍生了一阵骚动,接着听到了一阵马蹄声,在距离我们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还没等我探头去看,卫兵过来隔着车帘向我禀报:

    “禀公主,大清皇帝派来使者迎亲,请公主前往接受恩旨!”

    我在阿娣的搀扶下下了马车,这时前面的队伍已经停步,并且齐刷刷地分开两边退后,让出一条通道了,我抬头看时,只见那支大清的迎亲队伍甚是庞大,士兵们披红挂彩,庄严齐整,为的是一支由一色骏马组成的马队,高头大马上的军士也精神抖擞,雄姿英。

    看到我下车,为的两个领立即翻身下马,身后的随从也跟着齐刷刷地从马背上跃下,跟在那两名领的身后,保持着一段距离,向我这边走来。

    李淏这时也已经赶来,站在我身边,望着迎亲使者向我们这边逐步走来。随着他们的渐渐接近,我终于看清了他们的相貌,两人都穿着正式的礼服,年纪在三,四十岁左右,身材魁梧,甚是彪悍。

    咦,右边这人怎么有点眼熟?仔细一看,原来是熟人,这位就是我在朝鲜的那次军营夜宴中曾经一道狂饮滥赌,打得火热的老熟人,多尔衮的侄子,礼亲王代善的长子岳托。

    眼下他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我不禁有些好笑,这时显然李淏也认出了他,不觉粲然。不过眼下不是寒暄叙旧的时候,因为很快有一个宦官模样的人跑上前来,扯出一张明黄色的诏书,用他那公鸭似的嗓子大煞风景地宣道:

    “请朝鲜世子与义顺公主上前听宣!”

    旁边的侍卫手疾眼快地在我和李淏面前摆好了垫子,于是我们对视一眼,跪地听宣。

    那宦官开始捏着腔调宣读起皇太极的诏书来,看来皇太极还是蛮重视这次联姻的,冠冕堂皇地说了一大堆空洞的废话,诸如“什么至此以后两国永世修好,互为兄弟”云云,后来还听到说什么世子李淏护送有功,赏赐良田若干顷,宅第一套,丝绸,皮毛,白银若干……然后是我被封为和硕睿亲王侧福晋,赏赐了一大堆我一时记不清种类和数量的礼物。

    我心不在焉地听着,倒是最后的一句:“为表郑重,特遣多罗武英郡王阿济格,贝勒岳托出城相迎。”把我惊了一下,原来岳托旁边的这位满洲贵族就是努尔哈赤的十二子,多尔衮的胞兄,后来威名赫赫,在陕西湖北转战,剿灭李自成的英亲王阿济格啊!

    这时诏旨宣毕,我和李淏一并谢恩接旨,这时之前一直没有作声的岳托连忙伸手来扶,满面热情,完全没有了方才的严肃:

    “世子和公主请起吧!”

    我和李淏站起身来,李淏笑了笑,用流利的汉语与岳托这个熟人寒暄着:“贝勒爷别来无恙否?”

    显然他们很是熟悉,岳托拍了拍李淏的肩膀,笑道:“愚兄的身体好得很哪,多谢贤弟记挂了,这次你来到盛京,日后你我二人相见的机会多得是,下次打猎的时候我好看看上次教你的骑射功夫有。没有长进了!”

    李淏也打趣道:“好啊,我正巴不得呢,可是丑话说在前头,到时候你们可不要撇下我,独自去游乐啊,还找借口说怕我累着。”

    一旁的阿济格显然也和我一样没有想到他们的关系居然如此亲近,一时间也看得愣了。

    这时岳托才注意到正在彼此大眼瞪小眼的我们,连忙介绍道:“这位就是多尔衮的同母兄长,武英郡王阿济格了,你们还没有见过面呢,上次他没有和我们一道去朝鲜,不过眼下马上就要成亲戚了,认识一下吧!”

    阿济格脸上露出了笑容,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眼,不由得赞叹道:“果然闻名不如一见,我听多尔衮回来之后就对我说他遇到了一位如何如何与众不同的美貌女子,我还没当回事,心想着我们也算是见过美女无数,就算再好还能比得上那天上的仙女?可是现在一见,真是不得不佩服我那十四弟的眼光啊!”

    “熙贞谢过王爷的夸奖了。”我微微躬身,施了一礼,然后开始打量眼前的这位武英郡王:只见他身材魁梧,英姿威武,只是比起他的胞弟多尔衮来,少了文质彬彬,多了武莽之气。从眉眼中看来,倒是有几分相似,但是他有点老相,我知道他比多尔衮大六岁,那么今年应该是三十二岁,可是他却显得有点沧桑,倒和旁边已经四十岁的岳托看起来年龄相仿了。

    想起史书中记载的这位十五岁就随军出征,战功赫赫,功勋卓著,却为人鲁莽的英亲王,每次出战都奋勇当前,身先士卒,浴血厮杀,一次他出征归来,由于风餐露宿,劳心劳力,辛苦异常而消瘦憔悴,连出迎的皇太极都感动不已,所以眼下看他这个样子,我的心中不由一阵感慨。

    阿济格爽朗地笑着:“不要见外了,以后你就是我的弟妹了,我们马上就是一家人了,还称呼那些名号干什么?”

    接着侧脸对李淏说道:“世子一路跋涉,想必辛苦异常,今晚就请在我府中安顿吧。”

    李淏摆手道:“不敢,怎能叨扰贵府上的亲眷呢?我们这样多随从杂役,恐怕不是很方便。”

    阿济格笑道:“哪里哪里,尽管入住无妨,我府上虽然简陋,不过世子带着些亲随入住还是勉强安顿的下的,你就不必推辞了,况且今晚公主一行都需要暂时在我府中安顿。”

    岳托明显看出了我和李淏的疑惑,于是解释道:“是这样的,本来我们满人新婚有迎亲的习俗,一般如果是新娘从远方嫁来的时候,男方必须远远地出迎百里,然后在选定的地方搭起帐篷来,双方在里面举行婚礼,当然我们这些亲朋好友也要一同出席,然后是接下来三天的大小筵席,饮酒玩乐,还有外出行猎,痛快地庆祝一番。

    可是自从当今圣上登基为帝后,说这样太过奢糜,况且一来一去耽误时间,所以就改为直接在城内进行了。不过这次情况不同,公主嫁于我邦,是两国联姻的重要典礼,自然不能怠慢,所以皇上才派我和十二叔出城三十里相迎,以示郑重。今晚就请世子和公主暂时住在武英郡王府中,反正他也是新郎兄长,公主未来的叔伯,也不至于违悖礼数,明日一大早,睿亲王就会前来迎亲,之前的准备事宜,也就一并在郡王府中进行,更是方便。“

    我点了点头,这确实也是最为妥当的一种方式了,我可不想住在帐篷里。

    李淏会意,于是对阿济格和岳托笑道:“如此甚好,那就叨扰了。”

    是夜,阿济格的府内***通明,热闹非凡,大摆宴席,饮酒畅谈,李淏本来在朝鲜的时候就和岳托很是熟悉,眼下在岳托的影响带动下,也很快和阿济格打得火热,一时间三人几乎成了无话不谈的密友,我看在眼里,欣慰在心中:看来李淏还是一个颇有心智的人,别看他年龄尚轻,不过也深知朋友多了好办事的道理,眼下着不正在为他日后在盛京的生活做打算和铺路吗?

    望着李淏一脸灿烂的笑容,我真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难道他真的经过这次打击之后就很快成熟起来了吗?

    不过他们三人如此交好我也很是欣慰:岳托和他的二弟萨哈廉,三弟硕托是多尔衮的侄子中与多尔衮关系最为亲近的,虽然萨哈廉于去年早逝,但是岳托和硕托仍然是可以拉拢过来支持核拥戴多尔衮的对象,和阿济格,多铎都是将来可以帮助多尔衮的势力,眼下李淏聪明地看清了这个事实,也的确是件好事。

    这时阿济格的福晋过来邀我去她房中小叙,我也意识到了作为一个新嫁娘所需要的矜持和避嫌,所以向他们告辞,阿济格过来略带歉意道:

    “今天本来皇上打算让我的十五弟豫亲王多铎也随我一道来迎接公主的,不过那小子一贯和皇上对着干,连我和多尔衮这两个哥哥都不放在眼里,上次多尔衮领军出征,连皇上都亲自出城去送,他居然推托说要在家里避痘,根本不来,后来得知他其实在家里和一帮伶人乐伎在家里弹唱作乐,他自己竟然披着唱戏穿的戏服,脸上抹了粉又唱又跳的,皇上气得不行,不但重重地斥责了他,罚了银子,可这小子丝毫不见收敛,眼下连迎接未来嫂子的大事都不来,真是混蛋!”

    我心中不禁莞尔:因为阿济格所说的这位“荒唐王爷”多铎的这件逸事,历史上确实有所记载,我当时读到这里时还曾经一笑,眼下看来这确实是真有其事了。

    我说道:“王爷不必介意,毕竟豫亲王是您的亲弟,就算有一万个不是,不也是一家人吗?兄弟如手足,骨肉亲情是割舍不断的,也许过些年他玩够了,也就会静下心来做事的。”

    “但愿如此了,”阿济格无奈地笑道,“请公主与贱内一道前往后府用膳吧。”接着对他那个年龄相当,雍容贵气,容貌甚佳的大福晋道:“你也不要打扰公主太久了,让她早点歇息,明天还要早起呢。”

    “知道了,王爷,你也不要醉倒了,不然不就耽误明天的喜事了?你是新郎的兄长,自然不能怠慢。”福晋答道,顺手拉着我:“妹妹,我们走吧!”

    我们坐在一起用膳,美美地享用了一顿珍馐佳肴后,这位热情友善,即将成为我妯娌的福晋拉我坐在她的炕上谈天,我顺便向她打听多尔衮兄弟三人的各自情形,以便了解我在史书上没有读到的很多细节,听着阿济格福晋津津乐道地讲了半天,我终于忍不住问道:

    “姐姐,不知道睿亲王现在府中究竟有几位福晋和侧福晋呢?”我知道历史上的多尔衮有六妻四妾共十个大小老婆,不过眼下这二十六岁时的他已经娶了几个了呢?我还是一头雾水。

    “哦,”阿济格福晋沉吟一下,然后答道:“是这样的,除了他的大福晋小玉儿外,他还有四个侧福晋,不过几乎都是我们科尔沁的女人,并且都是我博尔济吉特家族的女儿,当然就是我的堂妹们了,只有佟统领的妹妹佟佳氏是他们满人,对了,她应该算半个汉人,因为她家是属于汉军旗人的。不过现在你过去了,又从此多了个朝鲜人,这下可真热闹了,”

    着她自己偷笑道:“这下好了,十四叔他所通的满,蒙,朝,汉四种话语现在都可以派上用场了,我说他怎么只去了一趟朝鲜回来,就会讲朝鲜话了,原来是为了追求朝鲜的姑娘啊!”接着用手帕掩口吃吃笑着,举止很是优雅,不愧是贵族出身的妇人,这些言谈举止方面还是很注重的。

    我也跟着陪笑,心里默默地数着:原来自己嫁过来,就已经是多尔衮的第六房妻妾了,要准备着应对五个同样出身高贵的女人,看来要做好心里准备啦。

    “久闻‘爱新觉罗的男人统治天下,科尔沁的女人统治后宫’,看来此言不虚啊,我看诸位姐姐不但把后宫统治了,还把他们这些王爷们的后院也给统治了,了不起啊!”我打趣道。

    我这话把阿济格福晋逗得一阵粲然,过了一会儿,她放下绣工精美的手帕,神情郑重起来:

    “妹妹啊,你嫁过来,将来的担子可不轻啊。”

    “伺候王爷,自然要尽心尽力,我有怎么会有怨言呢?”

    “你可能不知,睿亲王的大福晋,我的堂妹小玉儿,可是个出了名的醋坛子,其他的女人要是稍微和多尔衮亲近一点,她就醋意大,趁多尔衮不在的时候就时常难,训斥责备是小事,还有许多防不胜防的整人的花样呢,你以后可一定要小心。

    还有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就是睿亲王他自从十三岁时和小玉儿成亲,这十多年来也娶了许多房女人,可是这几个女人的肚子丝毫不见动静,你看,我家王爷也有七八个儿子了,前一个月多铎那里又添了一个排行第四的小儿子,可是惟独多尔衮那里……

    要说是女人的毛病,难道连五个女人都不行吗?也不能全怪是小玉儿在作祟吧?可是睿亲王他正值青春年华,春秋鼎盛,年富力强,难道说是他的问题?我们也不敢妄自揣测,总之希望你嫁过去后,能早日给他添个儿子,这样我们这些做家人的叶早点放下心来,他也好后继有人不是?再说如果你肚皮争气的话,日后的地位自然会牢固,也不怕小玉儿再如何为难你了……”

    听着阿济格福晋的唠叨,我也不由得在脑子里画着问号:莫非真的是多尔衮他自身的问题?他终身为何不得一子,一直是个巨大的谜团,难道我去了,就能解开这个谜团吗?

第二节 无悔选择

    在辗转反侧中,这个外漫长的一夜终于过去,当天蒙蒙亮的时候,我才略感眼皮有点架不住了,刚要沉沉睡去,就被阿娣唤醒了:“小姐,小姐!”

    “嗯?”我翻了个身,想继续自己香甜的睡眠。

    “小姐快点起身吧,帮您梳洗打扮的人已经来了,在门外等了好久了。”

    我这才一惊,一骨碌爬起身来:“哎呀,差点连这么重要的事情都忘记了,”看了看窗外的天色,现在已然大亮,“快点,快把我的衣服拿来,不会来不及了吧?”我简直要痛骂我自己,居然连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都能睡得如此沉,难道脑子里堆满浆糊了吗?

    “还来得及,不过还是要快一点,大概再过一个时辰,新郎就会前来迎亲的。”阿娣边回答边帮我披上衣服。

    很快,外面等候的一大群伺候我梳妆打扮的丫鬟和嬷嬷鱼贯而入,程序跟我在朝鲜出的那个早上差不多,先是一番精心细致的沐浴,然后穿上崭新的内衣,不过这次换成满洲妇女的旗袍装束了,在领口系上盘扣,然后搀扶我坐在梳妆台前,开始把各式各样的化妆品往我脸上涂抹,一番折腾后,我看了看镜子中的自己,真是美艳异常,天姿绝色,看来天生丽质是要的,后天修饰更是必不可少,尽管我在平时一贯素面朝天时已经迷倒了若干人,眼下经过梳妆打扮后,一脸精致的妆容更是艳光四射,美冠群芳,看来说女人新婚的那天是她一生中最美的一天果然不错。

    然后是梳头,比较头晕的是在古代没有胶之类的固定丝类的东西,居然用蛋清作为代替品,看着自己一头乌黑柔顺的秀被一直雕工精美的桃木梳子沾上粘稠的蛋清,心里一阵麻,心想着如果是夏天的话会在接下来的几个时辰里生什么效果,我的心几乎都颤抖起来,不过尽管这过程和材料比较令人难以接受,不过效果还是不错的,等到髻基本竣工,我看到了一个典型的满洲妇女的型,头梳理整束得一丝不乱,在头顶也盘好了一个别致的造型,然后恰到好处地点缀了几朵红色的珠花,但是没有戴任何复杂繁琐的金簪凤钗之类,不会吧,难道他们满洲人新婚时的型就是这般简洁?但是样式还是蛮漂亮的,蛋清就蛋清吧,反正不含任何化学物质,说不定还有滋润丝的效果,就勉强接受吧。

    这时数名丫鬟端来的托盘上放满了我的新婚吉服,由于眼下正值冬季,这礼服里里外外,上上下下足足有五六件,件件都有着复杂繁复的刺绣,绣工精美异常,我看在眼里,感叹在心中,在古代的纯手工作业下,做好这样一套旗袍,不知道要花费多少人工和时间,并且这婚服的衣角和领口均以黑色貂皮作为装饰,华贵异常。

    我伸着双臂,像商店里的塑料模特一样任由众女人摆布,一切搞定后,顿时觉得浑身一阵燥热,也实在层次太多,太厚了一点吧?不过一想好在现在是冬天,假如是夏天的话,再这样里三层外三层的话,我真怀疑我会没等拜完天地就先中暑晕倒过去。

    最后一名侍女端上一个托盘,上面是一顶黑貂皮的圆顶礼冠,这就和我在清朝的后妃画像中看到的那种归附的正式礼服时地朝冠很是相似,只不过它从画像上下来,呈现在我面前时,是格外的金碧辉煌,珠光闪耀,每一个饰物的细节都是如此完美,精致得让我为之瞠目,这工匠的手艺可真是巧夺天工啊!

    怪不得之前将我的型梳得如此简单,原来是为了可以方便地戴上这顶精美绝伦的礼冠啊。当沉重的礼冠在我的头顶安置妥当,最后系好丝带后,外面已经响起了热闹异常的爆竹声,接着隐约听到悦耳的喜乐声渐渐接近。

    屋子里的人立刻手忙脚乱起来,我这时才现不知不觉间一个时辰已然过去,看来真是慢工出细活啊,不过眼下还有若干样工序没有完成,大家急忙七手八脚地帮我补粉,修饰细节,戴上明珠耳坠,这时候阿济格福晋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看到眼下的情形,更是禁不住提高了嗓门:

    “天哪,都火烧眉毛了,还这么不紧不慢的,你看,这鞋子还没穿呢,”她指了指我刚刚套好袜子的双脚,冲侍女们喊着:“还不快点!外面迎亲的花轿都已经到大门口了,新郎马上就进来了,快,快!”

    到后来干脆她自己挽袖上阵,帮我把一对翡翠玉镯戴在手腕上,边套边对我说道:“按照我们的规矩,新郎是不直接进入闺房里来接新娘的,新娘从闺房到门外花轿的一段路程是需要娘家的兄长背出去,并且送上花轿的。”

    什么?我记得小时候看周围人家结婚,新娘是由新郎背上花轿的,难道他们满人是由新娘的兄长来完成这项任务的吗?不会吧,眼下我的“兄长”就是……

    还没等我惶恐地想完,阿济格福晋就继续说道:“所以呢,一会儿睿亲王只是在大门外等候,你将由你的哥哥李淏背上花轿的。”

    晕,居然要李淏背着我上花轿!让一个情场失意者背着自己心爱的姑娘,送上情敌过来迎亲的花轿,这是多么大的讽刺和尴尬啊!我真不知道李淏该如何承受得了如此的屈辱和难堪,尽管旁人不知道这段不堪回的往事,但是他心里清楚,我心里清楚,而且我更怀疑连这次婚礼的新郎多尔衮也是同样清楚,难道他明知道这其中的原委,还依然默认这个他们民族的规矩继续在我们身上进行着吗?

    我不由感叹着事实的残酷,脸色也跟着变了,但我一时间没有意识到。

    阿济格福晋看在眼里,却绝然不会想到这一层,她只是认为我可能是面临这次人生重要过程而有些紧张所以不知所措罢了,于是安慰道:“不要紧张,一会儿你哥哥背你上了花轿,就没有什么事情了,你一切照别人的安排做就好了,不过等到了睿亲王府后,每一个言行举止都要谨慎小心,因为今日不但所有在京的王公贝勒,大臣亲眷统统赶去赴宴道贺了,连皇上都亲自驾临主婚,以表示对这次两国联姻的重视和他对睿亲王的厚爱,要知道,这可是皇上自从继位后破天荒的头一遭,这么大的恩典,所有人都艳慕得很哪!”

    不会吧,连皇太极都去了,还是主婚人,这多尔衮的面子也太大了吧?不过以皇太极拉拢和重用多尔衮的情况下,这倒也不是太石破天惊的意外,倒是所有形形色色的大人物这次统统都凑到一起来了,这下有得热闹了。

    我又想到了可怜的李淏,于是禁不住问道:“那世子他知不知道要背我上轿的这件事情啊?”

    “哦,方才已经告诉他了。”

    “那他有没有说什么?或者有什么……”我迟疑着问道,不过阿济格福晋很快就打断了我的问话:“他当然同意了,正在外面候着呢,我说公主啊,你可快点吧,误了吉时就不好了!”

    这时脚下的鞋子已经穿好,我只得在侍女的搀扶下站起身来,这时才现脚底下的鞋子就是那种高高的花底盆,由于自己刚才分神,忘记了这一遭,于是猛地一下没有站稳,身体一晃,幸亏有人扶助,不然真会大煞风景地摔一个四仰朝天。

    我尴尬地笑了笑,阿济格福晋也宽慰道:“没关系的,第一次穿都是这样,以后慢慢的就习惯了,快点上炕吧!按规矩娘家哥哥要进来把你从炕上背起一直送到花轿上的。”

    于是我动作僵硬地小心翼翼地在众人簇拥下上了炕,坐稳之后,阿济格福晋叫人去请世子进来背新娘。

    “盖头呢?快一点啊。”

    一张大红色用金丝绣着鸳鸯的绸缎盖头很快盖在我的头上,蒙住了我的脸庞。这时她又急忙叫道:“朝珠呢?这么重要的东西都差点忘了,你们干什么吃的?”

    从红盖头底下的缝隙中,我看到一阵凌乱的脚步,接着脖子上一沉,多了一长串玛瑙朝珠,再一次加重负担。

    门开了,顿时明媚的阳光照了进来,我尽管看不到任何景物,但依然能感到在那和煦的阳光里,一道身影缓步走入,然后是那个熟悉的声音:“都准备好了吗?”

    “没问题啦,现在背上新娘吧!”是阿济格福晋带着喜意的声音。

    于是在众女子七手八脚的帮助下,我趴伏在李淏的背上,李淏用开玩笑的口吻问道:“你趴稳了吗?可要搂紧我的脖子啊,我这几天旅程劳顿昨天和英王他们喝酒到深夜,体力可没有恢复过来,万一吃重不起,一个闪失,摔了你这位亲王福晋怎么办啊?”

    听口气他居然像没事人一样,好像根本不介意眼下的尴尬,我一点也听不出他任何不愉的情绪,可是越是这样,我越是担心,不过碍于众人在场,我只得打趣道:

    “摔了我不要紧,反正我这身行头厚得很,也不伤筋不动骨的,可是要是你这个贵人闪了腰,那我更是过意不去啊!”

    周围众女子一阵哄笑,于是在外面热闹的鞭炮声中,李淏背着我,一步步向外面走去。

    从我所在的房间到王府的大门外,足足有五道门槛,有很长一段距离,我趴伏在他还嫌薄弱的后背上,心中甚是担忧,我真不知道这样长的一段路程,他怎么坚持得下来?

    题的关键不是体力上的,而是心理上的,尽管表面上感觉他每一步都很轻松,甚至和周围簇拥我们的女子们似乎一样地感染着快乐喜庆的情绪,但我知道,此时他的心理,正承受着如何沉重的负担,我先是痛恨这可恶的规矩,后来又开始在为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我自己,而感到无比的愧疚和无地自容。

    其实今天的这一切都是我一手造成的,我不该对李淏许下那样言之凿凿的诺言,而转眼间却答应别人的求婚,而更令我难过的是,这位被我的谎言所欺骗的太子,在明白一切后居然没有质问过一句我的食言,甚至连我最后冷冷地说出了断我们关系的话时,他竟然连哀伤的情绪都没有表露出来,还祝福我和多尔衮白头偕老,他越是隐忍,我越是愧疚。

    想着想着,我的鼻子一酸,几乎落下泪来,我强忍着轻声在李淏耳畔问道:“你是不是还在怪我?”

    他沉默了片刻,也用同样只有我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回答道:“其实你说得也对,有时候相爱的人也不一定要在一起,只要知道在这个世上,有这么一个人,她在孤单寂寞或者午夜梦醒的时候能偶然想起自己,就足够欣慰的了。”

    我的声音几乎哽咽了,泪水终于禁不住掉落在他的脖颈:“我对不起你,你以后把我忘了吧。”在朦胧模糊的泪光中,我眼前不再是一片红色,而是隐约出现了在烟雨蒙蒙的时节,一个俊逸的青年,站在竹帘之下,惘然的眼光似乎要穿过层层阻隔,飞到那个在王府深处,去看看那个他曾经心爱的姑娘……

    这段路是如此的漫长,在两颗心的煎熬下,终于到了尽头,在震天的炮竹爆裂声中,我闻着硫磺的气味,被送上了花轿,接着在众人吵杂的道贺声和唢呐的鸣响声中,迎亲的队伍再次出,踏上了前往王府的路途。

    我坐在十六人扛抬的华丽喜轿中,随着悠晃的轿身,缓缓地扯落了大红盖头,悄然地抹去了眼角的泪光……

    终于到了目的地,队伍停了下来,接着更加强烈的爆竹声在耳畔响起,与此同时的是各种乐器齐声吹奏的喜乐声,先是外面有人高声唱道:“新郎张弓射箭,从此邪魅远离,永世平安!”

    我连忙重新盖好了红盖头,我知道眼下是满人习俗的射花轿,用来驱邪避妖,一种迷信做法,用来求婚后平安,射完之后马上就会迎我出轿。

    果然,三声轻微的箭响,我知道这是虚射,但无意间居然脑海中浮现出了当日我在自家的院子里荡秋千时,多尔衮的意外出现和他向我射出的那几乎令我惊魂的一箭,现在他是否在得意地暗自庆祝他对我成功的征服?男人最为荣耀和快乐的事情就是对权力,财富和女人的获得,尤其是他这样一个高傲的征服者,让我想起了一句精辟的话:男人靠征服天下来征服女人,女人靠征服男人来征服天下。

    世事就是这样值得玩味,而又按照它奇妙的规律进行着。

    三箭射完,在司仪的唱和声中,轿帘被掀开,一只手伸了进来,握住了我藏在马蹄袖下面的手,立刻,一股温暖和踏实的感觉流遍全身,我顿时一个激灵,尽管我眼下正蒙着盖头,但我依然能感觉到这只手的主人,甚至仿佛能够看到他现在眼神中柔和的光芒,那是一种奇异的神采,让我第一次见到这种神采时,就不由得怦然心动,这个如同大漠之月般高贵孤傲,不着丝毫纤尘的男人,就即将成为我的丈夫了。

    这一瞬间,往事如风,恍然如梦,也许平平淡淡才是真,然而我却是一个如此渴望经历澎湃波涛的女子,正因为如此,我才作出了这样的选择,今后,我真的无悔吗?

第三节 **酒浓

    我在新郎多尔衮的搀扶下,小心翼翼地从庞大华丽的喜轿中走出,双脚刚一落地,还没站稳,忽然听到周围一阵极为哄闹的满语叫嚷声,声音中满是兴奋和不怀好意的意味,我正奇怪他们究竟在喊什么话时,只听到“哗啦”一声,身上就重重地被一把什么东西砸中,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头部也惨遭袭击。

    尽管我此时正蒙着红盖头,然而从盖头下面的空隙中,我终于看清了肇事者:原来是一大堆圆滚滚的黄豆。哦,原来他们满人也有“打新娘”的习俗,黄豆代表黄金和财富,打新娘有两个目的,一是祝愿这对夫妻从此富贵长久,财源广进,二是趁机看新郎如何表现出“英雄救美”的大无畏精神来,用自己的躯体保护新娘勇闯难关,以表示以后夫妻同心。

    还没等我想完这些,我已经被笼罩在“黄豆雨”中,一时间“豆如雨下”,令我应接不暇,与此同时周围的袭击者们幸灾乐祸的叫声也是热闹非凡。

    旁边的多尔衮立刻用他的身体和臂弯护住了惨遭袭击的我,在我这个重点打击目标的连累下,无数“豆雨”砸在了他的身上,这场枪林弹雨还真的不是一般的猛烈,光气势也足够惊心动魄的了,他身手敏捷地掩护着我向前冲锋,好在少挨几下的情况下“突出重围”。

    我手忙脚乱地跟着他“冲锋陷阵”,不料“陷阵”却是倒霉的我,由于地上满是光溜溜的黄豆,即使穿普通的平底鞋尚且难以站稳,更何况我今天还是生平第一次穿着满洲的“花底盆”,进行着高难度的行走动作,自然无法做到武艺高强,毫无损,慌乱中,一脚踩在一片坚硬浑圆的黄豆上,脚底一滑,然后是尖叫着向后一仰,准备着摔倒。

    不过这种大煞风景,大失体面地尴尬被终结在我彻底滑倒之前,多尔衮猛地一把将已经失去重心的我扯起,然后一用力,将我拦腰抱起,猝不及防的我继续尖叫着在他的怀中挣扎,两脚乱蹬,其实我并不是讨厌这样,反而希望能这样舒服地躺在他的怀里,顺利穿过“封锁线”,不过此时周围众人看到这样的情形,更加兴奋地起着哄,于是我为了表示矜持,故意作出挣扎羞涩的样子,甚至用自己的拳头“狠狠”地砸着新郎的肩膀,大叫着:“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多尔衮当然不会理会我这虚伪得没有一点诚意的叫嚷,反而更加用力地抱住我,一个跃步,就冲上了王府的台阶,然后迅闪进门内,身后的笑声更响了,我们一齐庆幸:终于躲过袭击了。

    来身上穿得就很厚,这一下剧烈的运动,身上的汗开始溢出,多尔衮把“娇喘微微,香汗淋淋”的新娘子我温柔地放了下来,小声说道:“没事了。”

    我伸手正了正差点掉落的红盖头,正要喘息一下,这时忽然听到旁边一阵忙乱的脚步声,到我身边停下,这时诧异的我听到了阿娣的声音,她悄声道:“小姐,刚才忘记拿苹果了。”

    接着一只大大的苹果塞在了我的手上,低头一看,红彤彤的,光泽很美,心里这才想起,哦,这就是寓意着平平安安的信物。

    在周围悦耳的喜乐声中,多尔衮牵着我的手,正要向前走,一条大红的绸带送了过来,两端分别塞在我们的手中,我右手握着苹果,左手牵着绸带,与多尔衮各执一端,缓步向前走着,这时周围分列相迎的女子们纷纷向我们扬洒着花瓣,由于眼下是初春,在白山黑水间并非是百花盛开的时节,只有在最冷枝头绽放的腊梅,它雪白的花瓣边缘泛着淡淡的粉红,美丽得让人艳赏。

    我们在寓意“鸿运长久”的红地毯上缓缓地行进着,这时听到旁边司仪的声音:“请新娘迈过马鞍,平平安安!”

    这是满洲特色的婚礼细节,我握着红苹果走过去之后,接着就是正厅的大门了,刚刚跨过高大的门槛,脚下又是一只盛满红红木炭的火盆,在司仪“请新娘迈过火盆,从此妖邪不进门!”的高声唱和下,我抬脚小心翼翼地从火盆上迈了过去。

    进入举行交拜仪式的正厅后,喜乐不再是唢呐和喇叭的声音,而是换成了高雅而郑重的丝竹之乐,我一面心想着“这就是古代的婚礼进行曲了”,一面继续跟随着多尔衮的步伐向前行进着。

    估计周围已经坐满了前来贺喜的宾客,至于他们究竟是何方神圣,有多少位大人物,我就不知道了,终于,我们在大概中堂的位置停了下来,这时分别由侍女上来接过我手中的苹果,和我们手中的大红绸带。

    我知道接下来就是最重要的仪式,就是所谓的拜堂成亲了。

    不过这次拜堂是颇有意思的,由于我的“父母”都远在朝鲜,而多尔衮则是正儿八经的“孤儿”,他的父亲努尔哈赤和母亲阿巴亥早已故去多年,眼下正是“两无人员”,那这“高堂”该如何拜呢?

    物是死的,人是活的,哪有人不能解决的问题,这时司仪已经高声唱道:“一拜天地~~~”

    我们双双跪在早已铺好的红色跪垫上,一齐向正前方俯身拜倒,磕了一个头,我正如履薄冰地悄悄扶着沉重的礼冠,生怕它从我头上溜走的时候,耳边听到一个轻微到若有若无的声音,是旁边的新郎多尔衮:“高堂就是今日亲自驾临主婚的皇上。”

    奇怪,他好像把我心里想着什么都能统统看穿一样,我正想轻轻嗔怪他一句“还用你说,难道我没想到吗?”[不过事实是我确实没有想到],司仪的嗓子又扯了起来:“二拜高堂~~~”

    我已经知道坐在离我们不远的中堂正位上冒充我们高堂的就是赫赫有名的清朝开国皇帝,清太宗皇太极,不过眼下我蒙着红盖头,除了自己跪着的双膝之外什么也看不到,不过想着我回到古代没多久,就能嫁给一个大清入关,鼎定中原的王朝缔造者多尔衮,由清朝的第一个皇帝,一代雄主清太宗皇太极做我的主婚人兼职“高堂”,这真是做梦也想不到的经历啊!正所谓是“事事难预料”啊!

    不容我再胡思乱想,透过盖头的影子,看到我左边的多尔衮已经叩拜下去,本来参拜皇帝应该是三跪九叩,不过眼下皇太极的身份是所谓“高堂”,拜一次就可以,于是我也像模像样地跟着多尔衮一齐俯身叩拜。

    再次直起身来,旁边的侍女过来,分别扶我们起身,然后把两只本来并排的软垫分开,然后扶着我们相对而立,这时再次听到那个悠长滑稽的声音:“夫妻对拜~~~”

    于是我和多尔衮相对着跪下,然后开始一本正经地对拜,不知怎的,我突然觉得有点滑稽,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好在声音很轻,估计旁边的宾客们应该没有听到,不过随之听到多尔衮轻声说:“小声点,不要让他们听到了。”

    没想到由于垫子放的太近,我们双方可能确实有点跪得太靠前,结果在低头叩拜的时候,两人礼冠上的尖顶撞在了一起,我的礼冠被撞得一歪,差点掉了下来,估计他的帽子也差不多情形,我们两人看来是用力太猛,我连忙扶正礼冠,小声骂道:“真是没用,怎么搞的?”

    他也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然后轻声道:“我也不是故意的啊。”

    这次的声音终于被大厅里的众多宾客们听到,只听周围一阵哄笑,大家七嘴八舌道:

    “什么不是故意的,我看就是故意的!”

    “是啊,居然当着我们大家的面挑逗起新娘子来了!”

    “对啊,一会儿说不定到洞房里就更热闹了,我们可不能闲着啊,一定要去凑凑热闹!”

    ……

    我的脸居然开始烫,但此时尽管旁边的众人拿我们开涮,但是我不可以开口回击,只好暗暗羞恼,与此同时旁边的司仪也悄悄说道:

    “新郎新娘请肃静,不要讲话。”

    这时拜堂结束,我松了口气,在侍女的搀扶下直起身来。

    接着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接近,到了面前停了下来,一个侍女恭声说道:“请新郎官用桃木箭揭开新娘盖头,驱吉避凶。”

    不会吧,难道他们的习俗不是到了洞房里才接盖头的吗?记得在所有的古装电视剧里都是这样的一幕:新娘羞涩地端坐在床头,由幸福微笑着的新郎轻轻揭开盖头,然后托着新娘的下巴细细欣赏,再加一句“你真美!”,然后是新娘的一句羞赧的“你真坏!”接下来就是洞房花烛夜,**一刻值千金……

    我正沉迷在幻想中,一支桃木箭伸了进来,接着一下子挑开了我的盖头,把正走神的我吓了一跳,眼前的视线再无阻碍,我看清了多尔衮带着微笑的那张俊美非凡的脸庞,他今天一身红色吉服,华贵考究的紧身束腰的礼服衬托出他完美英挺的身材,头戴装饰着红珊瑚的貂皮冠,衬映着白皙如玉的肤色,他正用洋溢着笑意的眼神欣赏着盛装打扮的我。

    我呆呆地望着我的新郎,他似乎浑身散着一种夺目的光彩,几乎把周围的一切都映亮了,正所谓是明珠在室,蓬荜生辉,更不要说这本来就足够华丽典雅的王府正厅了。

    周围居然是一阵出奇的宁静,我这才注意到宾客们正众目睽睽地盯着我看,这些衣着华贵的满洲贵族们此时注视我的眼神跟在朝鲜军营里的那一次没有什么两样,他们也同样被我的容貌而镇住了,以至于一时间没有来得及起哄。

    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来:“今天见识到什么叫美女了吧?比起我这位小婶婶来,我们平时府里的那些才真叫‘庸脂俗粉’,怎么样,看呆了吧?”

    我侧脸一看,果然是那个一向不安分的豪格,他也注意到了我没好气地眼神,冲我挤了挤眼睛,故意岔开了话题:“你们还愣着干嘛?快点催他们喝交杯酒啊!”

    气氛顿时热烈起来,大家纷纷催促快点上酒,这时酒已经端来,侍女正端起酒壶欲将两只杯子斟满,身后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等一等,这么重要的酒,还是由朕亲自来斟吧!”

    周围嘈杂的声音立刻平息下来,我这才想起这次婚礼的主婚人皇太极正坐在我们背对着的中堂之上,我闻声回头望时,只见一个身穿明黄色绣满盘龙服饰,年约四五十岁的人从座位上走了下来,步履威仪,气度非凡,哦,原来这位身材福,魁梧雄壮的圆脸中年人就是大名鼎鼎的清太宗皇太极了,和我看到的画像还是蛮像的,不过看样子离史书所载的两百多斤的体重还有一小段距离,看来此时还是年龄未到,有待努力。

    我充满仰慕地望着这位清太宗,甚至忘记了矜持和作为新娘的羞涩,直到多尔衮悄悄拉我一下,我这才回过身来,接着跟多尔衮一起跪下,“感恩戴德”道:“臣弟[奴婢]不敢有劳皇上!”

    皇太极用温和的声音道:“无妨,多尔衮,你是朕最为爱重的幼弟,又是朕的左膀右臂,朕一向对你情如父子,今日你和朝鲜公主喜结良缘,朕下来为你斟杯酒,也不必如此挂怀。”

    皇太极比多尔衮大了二十岁,做他的父亲都足够了,皇太极的长子豪格尚且大多尔衮三岁,所以说句“长兄如父”的话一点也不过分。不过多尔衮仍然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装得真像,不露一丝痕迹:“臣弟受皇上如此厚爱,日后定然竭尽所能,也未能报答主上深恩!”接着又是连连叩头。

    皇太极伸手扶起“感动”得一塌糊涂的多尔衮,然后侧脸望了望我,然后赞许地颔道:“嗯,义顺公主果然貌美非常,想必人也贤惠通礼,贵国君主确实对我大清甚有诚意,日后我大清必会庇护朝鲜,若有敌国进犯,我等自然不会坐视不理的。”

    我也赶快叩,尽量用一种不卑不亢的语气谢道:“皇上对朝鲜如此深恩,奴婢代父王李倧谢过了。”

    皇太极微笑着扶起我,“不必多礼,眼下是你们二人的大喜之日,怎么能让你们一直对我这个主婚人叩拜不停呢?”

    接着他亲自拿起玉壶,将两只精美光洁的玉杯斟满美酒,然后分别送到我和多尔衮的手中。我们谢恩后接过,然后在众人的注视下,相对着饮下了交杯酒,这就是他们满人所谓的“合卺礼”,这是极为重要的一个环节。

    酒杯亮出杯底,正厅里立刻是一身热烈的拍掌声和哄笑声:“好,好!”

    然后两个侍从抬来一张桌子,上面是一只巨大的银盘,还有象牙筷著和精美的碗碟,在我们面前放下,然后几个侍女上来揭开盖子,里面是热气腾腾的饺子,侍女各自用筷子夹起几只来,放在一只碟子里,然后举起,呈在我们面前,柔声细气地说道:

    “请新郎举筷,喂新娘吃子孙饽饽,今后子孙满堂,共享天伦!”

    多尔衮一手挽起马蹄袖,一手用象牙著夹起一只包捏得很是小巧的饺子送到我的嘴前,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的尴尬吃法,我还真是拘束,不过无奈,只得闭着眼睛将饺子吞下,连咀嚼都没有,几乎噎到,不过为了顾全面子,我还是努力地克制着。

    接着一只盖着绘制双喜图案的陶瓷碗盖被揭开,里面是桂圆莲子羹,“请新郎喂新娘用桂圆莲子羹,团团圆圆,连生贵子!”

    这下我更加不好意思了,刚刚新婚的女人最羞涩的就是别人时不时地提着“早生贵子”之类的话,好像催促着我们早些“洞房”一样。

    在大家意味深长,别有用心的目光下,我又喝下了多尔衮喂来的一调羹莲子粥,与此同时,旁边的一位年轻不轻的老人在用满语唱着一种我根本听不懂的歌调,这时众人都很是肃静郑重,估计是这位族老正用他们少数民族特有的方式,用古老的歌谣来祝福我们这对新人吧,我也跟大家一样,端正姿态,静静地听着。

    繁琐的仪式终于结束,喜筵终于开始了,由于几乎所有在京的王公大臣,宗室贵族统统到场,所以筵席不但摆满了大厅,甚至一直伸延到宽阔的庭院中,我用询问的眼光看了看多尔衮,他小声道:“好像有一百多桌吧。”

    汗,不会让我们下去一桌桌的敬酒吧?看到他肯定地眼神,我身子一晃,差点晕了过去。

    多尔衮也是一脸无奈:“没办法,我就算酒量再好也撑不下来啊,可是皇上在这里,我怎么能丢面子呢?只好舍命陪君子了。”

    我嗔怪道:“你的这些学汉人拽文倒是学得挺像,我怎么办?难道跟你一道‘舍生取义’?”

    多尔衮诡秘一笑:“你放心,我早就叫人跟在你身边,给你倒酒,那酒壶里全部都是你们朝鲜的清酒,以你的酒量,喝几坛也不会倒下吧?怎么样?你男人我照顾你吧?”

    “切,少拿我取笑,不要臭美了!”我推了他一把,“走吧,下去敬酒!”

    于是和皇太极喝完之后,一场昏天暗地的恐怖饮酒大会就拉开了序幕,我们两人对付一百多桌的客人,更别说有的桌宾客还故意叫我们和他们每个人一一喝过,我硬着头皮跟着多尔衮上阵,其间作弊加搪塞,有时多尔衮还帮我挡挡酒,饶是这样,还没进行到一半,我就开始头晕目眩,酒意上涌,这些故意看我们笑话的宾客们看我不胜酒力,就转而狂灌多尔衮,我舌头僵硬地挡着:“不要灌他!”

    “怎么?这么快就心疼起你男人了,那好,你替他喝!”一杯酒举到我的面前,被多尔衮拦住了,“熙贞,你不要喝,我没事。”

    “不行,还是我喝!”我抢夺着,于是一来二去,一杯酒全洒在我们的崭新的吉服上,于是多尔衮连忙道:“且让贱内去更换一下衣服,回来再叙。”然后使了个眼神,我立刻滑脚了。

    在没有人的地方强制呕吐了数不清次数之后,我终于和多尔衮一直撑到了天色黑暗下来的掌灯时分,这才在皇太极的解围下被双双送入洞房。

    满身酒气,步履蹒跚,舌头硬,不知所云的我们被众人搀扶着进了洞房,还没等走到床前,我就瘫倒在地,使女无论如何也扶不起来,多尔衮扬扬手,吐字不清道:“你们……你们都退下……呃,我来照顾她!”

    众女退下,顺便关上了房门,我醉眼朦胧地看着多尔衮摇摇晃晃地过来拉我,迷糊地笑道:“你都……尚且自顾……自顾不暇了,还来拉我?”

    “我……没事,你今天喝多了,我来……扶你上床!”多尔衮过来,强行拖起我向喜床走去,我跌跌撞撞地走着,嘴里念叨着:“你还,还嘴硬,看你喝的……”

    不料我的鞋子踩到了他的袍角,脚下一绊,一声惊呼后,两人一齐摔倒在地,交叠压覆在一起,一时间动弹不得。

    我居然还能伸手从旁边的桌子上拿下茶壶,喂他喝茶:“来……喝点水,解解酒。”

    他刚要张口,不料终于支撑不住,突然呕吐出来,满是酒气的秽物溅了来不及躲闪的我一身,我被那强烈的气味一激,终于也忍不住了,扭头跟着呕吐起来,把胃里翻江倒海的酒水统统倾吐出来,于是这间布置华丽精美的洞房变成了我们呕吐的场所,名贵厚重的地毯也随之遭了殃,满室都是一股难闻的气味,本来是**一刻的洞房花烛夜变成了不堪入目,一塌糊涂的醉酒夜。

    最后我努力地抬头看了看多尔衮,他早已鼾声大作,进入了梦乡,我也终于支撑不住沉重的眼皮和头晕目眩,终于一垂头,和他一起躺在地毯上沉沉睡去……

第四节 洞房异变

    朦胧中隐约有着一点残存的记忆,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外面的侍女们悄悄地进来,将地毯上的呕吐物打扫干净,然后帮我们脱去肮脏不堪的外衣,七手八脚地把我和睡得昏沉的多尔衮抬到床上,接着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直到天色渐明,我终于艰难地摇晃了一下胀痛的脑袋,睁开了几乎粘住的眼皮,一摸嘴边:天哪,居然满是口水!睡得也太香了吧?这是我从小到大第一次现自己睡觉居然也会大失形象地口角流涎,想到这里连忙扭头看了看躺在旁边的多尔衮,生怕这样难堪的形象被他看去,那岂不是太丢人了?

    不过眼下这家伙正睡得香甜,出轻微的鼾声,酒气虽然比昨晚淡了一点,可是仍然能闻得出来,我第一次看到多尔衮竟然会醉到这个程度,因为我知道他的酒量真的不是一般的好,可是昨天的那个阵势,现在想想还是心有余悸,要不是他悄悄地安排人帮我作弊,换了酒壶中的酒的话,我恐怕要酒精中毒而倒下,酒国英雄做不成,成为酒场烈士的可能性倒是很大。而他喝的却是实打实的高度烧酒,眼下正在昏沉之中,连昨晚被抬到床上后的姿势都没有变过,可见他又多么的疲惫和晕沉。

    我怜惜地用手抚了抚他的面庞,他好像浑然不觉,一点反应也没有,依旧打着轻微的鼾声,看来不到正午他是醒不来的,于是我抽身下地,寻觅着依稀记得放在地上的那壶早已凉透的茶水。

    眼见地面上已经打扫一新,丝毫没有昨晚我们“糟蹋”过的痕迹,茶壶自然不在地上了,而是被放置在一张覆盖着大红绒缎的圆桌上,旁边还有两只精美的茶杯。我光着脚走了过去,坐在圆凳上,拿起茶壶来“咕咚咕咚”一阵狂饮,冰凉的茶水涌入了我干渴异常的喉咙,之前火烧火燎的感觉立刻被冲淡了。

    抬眼看了看不知道什么时候熄灭的一对巨大的印着金色双喜的红烛,它们静静地伫立在烛台上,身躯上挂着凝固了的烛泪,隐约间,似乎它们好像也有了生命,正在无声地注视着宿醉醒来的我,仿佛在嘲笑着我昨晚那一塌糊涂,不堪入目的洞房花烛夜,这样的**一刻恐怕实在是搞笑至极,若是让外人知道了,岂不是笑掉大牙?

    我感到浑身酸痛,头脑晕沉,一阵睡意袭来,于是打了个哈欠,趴在桌面上,轻轻地念了一句:“昨夜骤雨初歇,浓睡不消残酒……”接着眼睛顺势一闭,再次进入了梦乡……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脸上有一阵微微的,麻酥酥的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上面游离着,怎么回事?我尽管心中有点疑问,不过眼下实在太困了,根本懒得睁开眼睛,渐渐地,感觉明显了起来,是一只温暖而宽阔的手在我脸上轻轻地摩挲着,仿佛是阳春三月的春风,温柔而令人无比惬意,我的心猛地清楚了,因为我即使不正眼看,光凭感觉,就能辨认出这手的主人,因为我对它有一种奇异的感应,只要它一接触到我的皮肤,我的心总是会莫名地颤抖,像是过度激动和兴奋而造成的战栗。

    我尽管心里清楚,不过眼睛并没有睁开,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尽量让呼吸均匀而悠长,仿佛正在甜蜜地睡眠,心中暗暗地骂着:“这家伙,居然趁着我睡觉就悄悄地下来揩油,看我不……”,而实际上,我正在甜蜜地享受着多尔衮的爱抚,真想让他这样一直抚摸下去,让感官上的惬意和舒适一直蔓延到内心,然后扩散到全身,千万不要停……

    渐渐地,一只手变成了两只手,也逐步从我的脸庞滑下,经过脖颈,一直向下缓缓地滑落,直到我微微敞开两颗扣子的领口,似乎犹豫了一下,不过还是毅然地闯入了一个少女的隐秘所在,我的心中猛地一颤,本想反抗一下,不过身体却不听头脑的指挥,老老实实地任他的双手一直在我光洁滑嫩的肌肤上游走,直到最后停留在了那两座形状几乎完美的双峰上,如果说造物主真的有杰作的话,这堪比玉龙雪峰,光滑似羊脂美玉般的双峰正是当之无愧。

    他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胸部,动作细腻而温柔,他的双手如同技艺高的魔术师,没有多久,我就感到全身一阵怪异的**,呼吸也禁不住沉重起来,心底里似乎涌起一股无法言喻的渴求,再也无法保持平静的心态,而是彻底陷入了慌乱之中,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意乱情迷”?

    接着感觉到一个温热的唇印在了我的脖颈上,然后是温和细致的吻,轻轻地,似乎生怕我这件艺术品像外表温润,却质地脆弱,极易碎裂的美玉,受到丝毫的伤害,吻着吻着,渐渐地到了我的耳垂边,先是用舌尖灵活地轻啜了几下,令我酥痒难耐,接着用牙齿小心翼翼地咬住,然后是一阵恰到好处的舔舐,伴随着双手的继续爱抚,我终于忍不住,出了轻微的嘤咛声。

    我知道这下终于露馅了,其实他肯定知道我是在装睡,不过自己不打自招,在他的温柔攻势下无奈投降,总是有点羞赧,于是只能继续闭着眼睛,这时耳畔听到多尔衮轻轻的调笑声:“怎么样?装不下去了吧?见识到厉害了吧,还不睁开眼睛?”

    他越是让我睁眼,我越是跟他作对,反而把双眼闭得紧紧的,心里轻哼一声:“哼,我就是不睁开,看你怎么办。”

    多尔衮轻笑一声,将我一把拦腰抱起,然后向床榻方向走去,在他温暖宽阔的怀里,我的心格外地踏实,好像一只几乎迷途的小船,终于驶入了它避风的港湾,窃喜不已,但仍然不敢睁开眼睛,难道是对接下来即将生的事情而感到恐惧?有点期盼的恐惧,矛盾非常。

    我清楚他接下来要干什么,这是人生中必然的阶段和经历,但是它真正来临了,没有任何经历的我仍然很是惶恐,尽管我在现代时曾经交过一个男友,不过思想固执的我一直坚持要到了新婚之夜才可以将那宝贵的贞洁献出,所以一直没有这方面的任何经验。

    我曾经过誓,要把这第一次献给我的丈夫,我最心爱的男人,而眼下的他,不正是这样的人吗?那我还紧张什么?

    我被多尔衮放置在床上,然后身上内衣的扣子被一颗颗解开,终于,最后一件纺织物也离开了我的身体,我**的身体第一次完全地暴露在男人的目光审视下,一览无余。

    我紧张得汗都悄然地渗出,全身一种异样的感觉,我知道,眼下我的男人正在欣赏他的战利品一样地欣赏着我的躯体,也许这一刻他也期待很久了,眼下先要饱饱眼福,正所谓“秀色可餐”。正当我的身体几乎颤抖,想慌乱地掩护住自己的敏感部位时,他的手再次搭了上来,又开始新的一轮爱抚,这次全面到了整个身体。

    他的指尖每滑过我的每一寸肌肤,我的心就是一阵战栗,从来没有过如此的感觉,难道这就是亚当和夏娃所迷恋,而不惜被逐出天堂去偷吃禁果时的美妙经历和诱惑?想起了一句精辟而暧昧的话:“诱惑的魅力在于永远让人感到饥渴却丝毫不会有最终的满足。”当他的唇在我胸前的双峰上骄傲地巡视良久,最终停留在那粉红精巧的豆蔻上时,我终于明白了这句话的真谛,我彻底地投降了。

    一阵痒麻难耐,接着是一股惬意的暖流蔓延全身,我的体温开始升高,呼吸更加沉重,最后终于忍不住出轻微的呻吟声:“嗯……嗯……”只觉得燥热难耐,身体不听头脑指挥地期望着什么……

    听到他宽衣解带的声音,我知道关键时刻即将降临了,这时头脑忽然一下子莫名地清醒了:他的功夫高深,技艺精巧,绝对是一个深谙此道,经验丰富的老手,就如同箭术精准的高猎人,仿佛没有能逃得过他手心的猎物,尤其是他们这样一贯好猎渔色的满洲贵族,行猎和玩女人是他们除了战场厮杀之外最为嗜好的东西,他多尔衮也是一个风流成性,不能免俗的人,我不知道在他身下压过的女人究竟有多少,我想连他自己都未必记得清,而我就这样轻易地成为他的又一个征服的对象了吗?

    我的脑海里幻想着他压伏在其他女人身上的画面,越想越不能容忍,越想越是气闷,我不知道在古代的一夫多妻制的制度下,这些可怜的女人们作为男人的附属品,是否有过反抗的想法,但眼下的我,却一时间醋意大,我难以忍受别的女人分享着我心爱的男人的爱,他的抚摸,他的吻……我强烈的占有欲,吝啬到不能容忍任何他人的介入和染指,尽管我在婚前已经一再提醒自己要忍耐,要随遇而安,不要介意这些,然而现在,我很是介意。

    我悲哀地现我仍然不能摆脱作为一个现代女性的自主思想的控制,在他分开我双腿,即将闯进那片从未开过的神秘领地的前一瞬,我毅然地推开了他,然后睁开一直闭着的眼睛,一个翻身坐了起来。

    眼前的多尔衮终于第一次在我面前露出惊愕和诧异的眼神,我心里恨恨地想着:你也有被人耍弄的时候,想到这里就是一阵得意。

    饶他精明万分,眼下仍然误会了我的意思,他认为我可能是第一次经历这些,因为缺乏经验而感到恐惧,因为没有妻子可以在新婚之后会拒绝丈夫的亲昵,他温言劝慰道:“你不必害怕,没什么的,我会很小心的,不会弄痛你的。”

    我轻哼一声,冷冷道:“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问你,你是不是对别的女人也是这样?”

    多尔衮万万没有想到我居然会因为这个理由拒绝他,我原来是在吃醋,是在嫉恨他另外的那些女人,一时间,他愣住了。

    “怎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你多尔衮这样心智机敏,精明过人的一个人也会有不知道如何回答的时候,你平时的机变都跑到哪里去了?”我微笑着问道,却丝毫不掩饰言语间的嘲讽。

    “你怎么会想起这个?”他用怀疑和不解的眼神看着我,从来没有一个女人敢这样跟他说话,然而我却让他大吃一惊。

    看到他这个样子我很是得意,正所谓一物降一物,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原来女人也可以这样的。“我是说,你‘宠幸’过多少个女人?有名分的,没名分的,王府里有几分姿色的侍女,征战结束后部下送上来的战利品,你是不是都染指过?你恐怕根本记不清具体数目了吧?”

    他一阵默然,好像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我。

    我悲哀地一笑:“谢谢你没有欺骗我,尽管你没有回答,我看得出你并没有准备用谎言和甜言蜜语来搪塞我,你知道我喜欢你哪一点吗?就是你可以对所有敌人冷酷,但绝对对待自己所爱的女人的心却是柔软;你可以欺骗所有的男人,但你绝对不会对你心爱的女人说一句谎言,哪怕你只是默然。你是一个优秀的男人,一个值得我喜欢,值得我去爱的男人,可是,我却难以容忍你像对待我一样地对待别的女人。”

    多尔衮长久地注视着我,眼睛中流动着复杂和五味俱全的情愫,良久,他才淡然说道:“我现你真是一个我无法看懂的女人,然而你锐利的眼光却可以把自以为隐藏颇深的我一眼看透,就像照亮我心底的一面铜鉴,仿佛对我的一切了如指掌,你究竟是如何做到的?”不过他转而自嘲地一笑:“我知道这话是白问,话又说回来,我之所以动了想让你做我妻子的念头,正因为如此,因为你是极为难得的能够了解我的女人,除了……”他隐藏了下半句话。

    我知道他要说的那人是谁,但我没有点破,只是静静地听着他的话语。

    他叹了口气:“你和我其他的女人不一样,她们都不是我自己意愿下娶的,而是纯粹的政治上的联姻,我对她们没有什么感情,而对你就不一样了,你是我有幸遇到的红颜知己,我在庆幸我能够拥有到你这样一个奇女子,所以可能一时没有考虑到你真正的心意。”

    我凝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你告诉我,我是你最心爱的人吗?在你的心目中是否有排在我前头,甚至占据着你心中的第一个位置的女人,以前是这样,现在也没有改变?”

    多尔衮没有回避我的眼神,而是用他那清澈而温和的眼光继续注视着我,中间没有一丝波澜,我甚至看不出他的真正情绪,但我知道,他此时的心底,正翻卷着万顷波涛。

    良久,他终于有了动作,只见他翻身下床,悉悉簌簌地穿着衣服,背对着我,淡淡地说道:

    “你放心,只要你一天拒绝我,我就一天不会碰你,我不愿强求别人,尤其是女人。”

    我微笑道:“但愿有那一天吧,你要用实际行动来证明你的诚意。”

    眼看着这洞房花烛的好事终究没有成功,即将要没有结局地草草收场时,外面传来了一个侍女恭敬地呼唤声:“王爷,福晋,你们醒来了吗?”

    “什么事?”我一愣,随即问道。

    “奴婢们前来此后王爷和福晋洗漱,时辰已不早了,皇上和诸位亲贵们正在清宁宫里待你们过去,等候新福晋的奉茶呢!”

    哦,原来如此,这是满人的规矩,在新婚的第二天一早,新娘就要在新郎的陪同下向男方族中的长辈和平辈的亲戚一一敬茶并且点烟,然后改成婚后作为亲人间的称呼,这是一项很重要的仪式,我几乎忘得一干二净。想到这一点,我立刻扯起衣服来往身上套着,心想千万别耽误了时辰。

    多尔衮转过身来,居然是一脸戏虐的笑意,仿佛完全没有经历方才的不愉快,“慌什么啊,又不是‘丑媳妇难见公婆’,反正你昨天都认识了,今天走一个过场罢了。”接着过来帮我扣着内衣的扣子,“瞧你慌的,连纽扣都系错了,还真是大小姐啊,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

    我也打趣道:“还别先说我,你也是半斤八两,你难道不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地长大的?别硬充内行了。”

    屋子里的气氛转瞬间又其乐融融起来,我真佩服我们两人随机应变的能力,不知道在其他的场合是否也能配合得如此默契呢?

    可是此时的我万万没有想到,在接下来随多尔衮入宫奉茶的这个普通的过程,居然带给我无比的惊愕和困惑,这种难以解开的困惑甚至一直延续了十数年之久……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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