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节 故人相逢
嗯,若如此,便是最好,平西王果然是深明大义啊!意地点了点头,接着又颇为宽容地说道:“不过倒也不急于一时,毕竟你部下数万将士,全部剃根本来不及。这样吧,你回去之后,命人打开南北水关,迎接我大军进去,埋伏在关内休息。随后我要率领文武大臣进入关城,亲临西罗城指挥作战。你的将士要臂缠白布,好与流贼区别开来,不然同是汉人,难以分辨,容易误伤。”
吴三桂一愣:这多尔衮想得还真是周详,大概是知道我前些日子给先皇帝后过丧,所以城中并不缺乏白布缡素,于是正好派上用场,还可以营造出一种为大明皇帝复仇,同仇敌忾,哀兵必胜的气氛来,果然妙不可言。
“谨遵旨令。我回去以后立即照办,请王爷放心。”
威远台上,东边海上刮来的季风着实不小,尤其是太阳出来之后,站在山巅上就更能明显地感觉到这种肃杀的气氛,这和往日里春风拂面是完全不同的。
我刚刚指挥众人将祭台布置好,正准备下去时,只见中军大帐那边有了动静,紧接着在数十名威武雄壮的正黄旗巴牙喇们的护卫下,多尔和吴三桂一前一后地走了出来,众多文武大臣们在后面恭敬地跟随着。我正想赶快回避,已经来不及了,吴三桂已经一眼看到了我。
他的脸色骤然大变,似乎整个人都呆滞起来。脚下一个停顿,差点当众失态。
尽管我知道吴三桂今日来和多尔衮谈出兵地事情,但没想到还是和他碰了个对面,由于七年前那件往事,我不想再见到他,尤其是当着多尔的面。无论是我,还是吴三桂,内心里都是尴尬万分的。
他和七年前的模样差别不大。大概是长年戎马。所以并没有任何福的迹象;但精神面貌比起当年来。却逊色了不少,那种自信满满、春风得意的感觉,似乎已经悄然淡去了。现在的他,拘谨倒是多了一些,眉宇中锁着令人不易觉察的阴郁。在猛不防地现我地存在时,他先是一怔,紧接着眼神中流露出了些许复杂而激动地情愫来。
由于此时无可躲避。我只得硬着头皮快步下台,候在路边,给多尔施了一礼,“王爷,一切都布置完毕了。”
“哦,好,辛苦你了。”多尔正要端正姿态走上台去时,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似地。转过身来。“对了,这位就是赫赫有名的吴三桂吴将军,现在已经是我大清的平西王了。你认识一下吧。”
吴三桂大概正在走神,一直盯着我看,竟然忽略了旁边的多尔衮。等多尔衮侧脸望向他的时候,他才猛地醒悟过来,连忙恢复了正常神色。多尔倒好像并没有注意这些细微的变化,他微笑着向吴三桂介绍道:“这位就是我的继妃,朝鲜李氏。”
这下连我都愣了,不过和吴三桂面面相觑了片刻之后,几乎同时地回味过来,多尔衮正是心里明白,才故意在众人面前做了这个姿态,仿佛我和吴三桂从来没有碰过面一样,这对于我来说是一件关系名节地要事。吴三桂最先反应过来,给我见了礼:“下臣参见摄政王妃,娘娘贵体金安!”
我也赶快回礼:“平西王客气了,久闻平西王威名,今日得见,果然英雄面貌,不同凡响啊!”
“娘娘谬赞了,下臣如何敢当如此褒扬?”吴三桂只是不敢再正眼看我,无论是动作还是表情,多少都有点拘谨到了僵硬,极不自然的地步。
我心中突然在想:他如今有了天姿绝色,才艺双全的陈圆圆,又刚刚上演了一出“恸哭六军俱缡素,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好戏,怎么会把如此热忱的眼神用在我的身上?就算是当年他曾经有过占有我的念头,可如今时过境迁,他明明知道我们之间根本就没有任何可能,为什么还会如此失态?
为了避免被他人,尤其是多尔衮看出任何不妥来,我神态端庄地对吴三桂说道:“平西王不必过谦,如今你为剿灭流寇,拯救万民于水火,实乃大义凛然之举,于国家社稷都是莫大功勋,将来青史留名,必书平西王审时度势,为英雄典范啊!”
吴三桂忙不迭地谦辞着,始终不敢再像方才那般愣愣地盯着我看了。我暗地里并没有多大的幸灾乐祸,而是微微嘘叹:这次他引狼入室,又害得家人全部被李自成屠戮,无论如何,这千古骂名都是坐定了地,现在也只能这样睁着眼睛说瞎话,冠冕堂皇地宽慰他几句了。
不知道怎地,总感觉在我们间短地对话过程中,多尔衮地嘴角似乎弯着一抹颇为含蓄的笑意,好像很是得意,又像是哂笑,总之复杂得令我无法形容。我只觉得心头怦怦地跳得厉害,难以平静,就像真的作了什么对不起他地亏心事一般。奇怪,我为什么会这么心虚,莫非是多尔的目光实在太敏锐了,让我这么一点秘密根本无法隐藏严实?
不过这种想法也不过是瞬息之间,为了避免接下来的尴尬冷场,我赶忙冲旁边的司礼官做了个手势,司礼官立即会意,转身一挥令旗,顿时,军乐大奏,一通战鼓擂毕,海螺吹响。
在庄严雄壮的军乐声中,多尔衮和吴三桂端正神色,跪在祭坛下分
地神灵叩拜,同时宰杀白马祭天,以乌牛祭地,在浓中,两人分别将手指浸入温热的血液中,然后将血涂在自己的唇上。最后各取一支雕翎箭,同时折断,两人一道宣誓:
“今日盟约,永不相背。若违此誓,必遭天谴,万劫不复!”
由于军情紧急,宣誓完毕之后吴三桂当即率随从将士疾驰,返回关城,而多尔衮也令统领前锋营的谭泰和图赖率领一万骑兵协助吴三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一片石,犹如飓风扫过。仅仅半个时辰就彻底击溃了包围山海关东侧地唐通部队。顿时就将李自成本来布置严密的包围圈撕裂了一个足足有三四里宽的大口子。
赶到山海关后。吴三桂果断地下令:开城门。于是,山海雄关的东大门洞开,迎接着它的新主人的到来。不一会儿,只见浩浩荡荡的清军分作两路,如两股洪流,飞奔而来:左翼是英郡王阿济格,统万余骑兵。从北水门入;右翼是豫郡王多铎,统万余骑兵,从南水门入。多尔自率主力三万余骑兵殿后,从关中门入。余部仍驻欢喜岭待命。
多尔衮进入山海关后并没有在城中没有停留,而是穿城而过,到了西罗城。如今西罗城成了一座坚固的兵营。吴三桂地关宁兵一部分驻在西罗城外,修筑了炮台、营垒,一部分驻在西罗城中。多尔衮带来地两千精锐骑兵也到了西罗城中。
在吴三桂地陪同下。多尔登上一个较高的地方。在雄伟的城楼中瞭望战场。吴三桂告诉他说,敌人昨日同关宁兵作战最激烈的地方是在红瓦店,其余几个地方也都有两军对阵。多尔衮知道豫亲王多铎、英亲王阿济格等人所率领的镶白。镶红两旗共两万余人马正在在东罗城南北两边约一二里处的密林中埋伏,他心中感到胜利十分有把握,回头对身边的范文程说道:
“这山海关虽然不大,可是我大清国从来不进攻山海关。有两次我大清兵进入山东一带,回头来都从山海关以西退出长城。为什么不进攻山海关呢?因为这城东地山海关确实易守难攻,从东边来攻是攻不开的;纵然从西边来攻,由于山海关左右都有长城,尽头处一直通到海边,所以也无法将城包围起来。我们不愿损伤多的将士,也就不愿在此拼命攻城。”
范文程说:“如果从燕京来进攻,想包围山海城也有一个办法,就是从天津派大军乘船渡海,从东面包围山海城。”
多尔衮笑了一笑:“确实如此,不但是从关内来包围山海关,如果掌握了强大的海军,那么就算是我大清的盛京,也是岌岌可危!这可惜啊,流寇如何能养这么多船只来渡海泥?所以李自成孤军来这里作战,想破山海关,岂不是做梦?”
不过这话刚刚说完,多尔衮心中突然冒出一个想法来,假如就此拿下山海关,迁都燕京的话,那么盛京是否需要布下重兵防守?虽然只是一个假设比方而已,但他的危机意识和警惕心态是时刻也不会松懈的。
吴三桂看了看意气风地多尔衮,附和道:“正因为李自成等进入燕京后并无远虑,只晓得在燕京抢掠妇女财富,拷打官僚士绅要钱,到万不得已时率人马来同关宁兵作战,打算用武力胁迫我投顺他,这一着棋已经是大大地失策了,何况摄政王率领我大清精兵前来相救。他今天必然大败无疑!”
“李自成确实手下无人。即令摄政王不来山海关,只用一部分人从古北口、青山口一带进入长城,截断燕京与山海关之间来往地路,李自成进不可能,退不可能,也必全军崩溃。”三桂听的,好让吴三桂有自知之明,大清并非只有靠他才能击溃流寇,而吴三桂若是没有大清军队的帮助,恐怕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范文程这段话说得巧妙,既提醒了吴三桂不要居功自傲,又十分婉转地拍了多尔衮地马屁,尽管多尔衮从来不会因为阿谀逢迎之言而洋洋自得,但毕竟当此胜利在握之时,听到这样的话确实心情舒畅,于是他呵呵一笑,望着山海关下说道:“流寇此番果然是自陷绝境,今日一战成功,夺取燕京就不会再有大战了。吴三桂,你准备指挥作战去吧。”
吴三桂离开了多尔衮,率领亲兵亲将出了西罗城,前往石河东岸。当多尔衮站在西罗城较高地方瞭望战场的时候,大顺军将士们已经饱餐完毕。开始以红瓦店为中心,在石河西岸布阵。李自成带着军师,先到红瓦店,同刘宗敏谈了一下。又将李过叫来,问他们决定如何布阵。
刘宗敏神色严峻地禀报了一个可疑地军情:“夜间探马从海边回来,说仿佛看见有很多***从东向西,可能是吴三桂运送一部分人马从秦皇岛登6,从南海西岸过来。所以我们要分出两三千骑兵。驻扎在靠近海边两三里的高处。倘若海边有事。立即进剿;倘若红瓦店一带吃紧,就驰援红瓦店。他们又说昨夜山海关一带人喊马嘶,又添了不少人马。倘若吴三桂想从南边包抄我军,有这两三千骑兵,也够应付。”
李自成疑惑地问道:“从此山到海边,到处部署兵力。兵分则力弱,这是兵家所忌。如何是好
为多年征战的统帅,这点军事常识他还是有的。
宋献策说:“臣也为此担心。但是看来满清的军队已经来到,不然山海城那里不会传来人喊马嘶声。若是真的东虏大军来到,与关宁兵合力对我,敌众我寡,容易受敌包围,不如此布阵,怕也不行。”
“怎么。你以为多尔这么快就会来吗?”李自成突然心头一悚。这种感觉是近年来所从未有过的,由于他手下的细作一向探报不明,所以多尔衮突然改道直奔山海关而来。甚至已经驻扎在山海关外十五里处地欢喜岭时李自成都懵然不知。直到今天凌晨时吴三桂突然率领百余骑兵杀出重围,向西边疾驰而去,这才让李自成突然警觉,莫非多尔衮地东虏大军已经距离山海关近在咫尺了?
李过在旁边低声说道:“我担心唐通会投降敌人,所以不得不在二郎庙山脚下多部署了一千多步兵,以防唐通勾引敌兵从九门口过来。”
李自成心中暗想,如今情况不明,敌势甚强,尚未开战,已经受制于敌,差不多败局已定!但是势已至此,只有撑过今日,晚上退走。
他同宋献策登上附近地高岗观望战场情况。看见关宁军正从西罗城和山海城向石河滩上前进,旌旗飘扬,队伍整齐。他想同宋献策谈一谈,但是看见宋献策也正在注目向敌人遥望,便不说话了。
此刻,李自成的心情起伏不定。他起自西北高原,而跃马纵横于中原大地,征战已十多年,出生入死,经历了多少血战!刚到山海关时,他并不把关宁军放在眼里,可是经过昨日一战之后,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实在是低估了关宁军的战斗力,看来辽东边兵是他与明兵作战以来所遇到的最强劲的对手之一。今后的命运,可以说是成败决于一战。为了保证这次战役的决定性胜利,他已把全部军队包括精锐都投入了战场。尽管他已倾注了全力,仍不免有几分担心。那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进入山海关,甚至会突然从战场上杀出地满清劲旅,已经是他最为忐忑担心的因素,但是时到如今,就算是现在开始提防布置,也来不及了。
这时多尔衮也在西罗城上观看大顺军的布阵。当看到李自成将大顺军从北山一直布到海边,典型的“一字长蛇阵”时,作为一代名帅,军事天才的他顿时不觉失笑:“这李自成果然就是个流寇头领,毫无计虑,连这么大的弱点都看不出来,若是不彻底溃败还真是没天理了!”
多尔衮很清楚地看出了李自成在排兵布阵上的绝大漏洞:这样的阵型导致兵力分散,更容易被他和吴三桂地人马从中间突破,逐个分割,包围起来一口口吃掉。他心中对于胜利更有把握了,特别是他分别埋伏在西罗城北边和南边地两万多精锐骑兵,李自成似乎丝毫也没有觉察。他相信按照他的指挥,就靠这两万多骑兵冲入敌阵,也可将敌人杀得一败涂地,说不定连李自成都很难逃脱。
于是他下了西罗城,进了瓮城里的衙署,将满蒙汉各带兵地王、公、贝勒、贝子、固山额真以及尚可喜、耿仲明、孔有德这“三顺王”,都召集到面前,开始布置机宜:
“我等向来只在辽东与明军对敌,所以对流寇并不熟悉,你们今日打仗不可轻敌。我看李自成的阵势,从北山到海边,兵力摆布太宽,尾不能相顾。我军兵力不要分散。如此这般……”多尔伸手在巨幅的山海关军事地形图上一一指点着,仔细地部署着兵力:“我等只要先隐蔽在关宁军的右翼后方,等关宁兵先出阵对敌,杀得敌人锐气挫败的时候,咱们再突然出动,就必获大胜。你们协力破贼,大事就成功了,任何人不得违背我的号令,私自出战。”
等多尔衮布置完毕,抬起头来时,众多将领一齐洪亮地喏道:“嗻!”
此时,关外的炮声已经响起,爆炸声隆隆地轰鸣着,如天际的雷声,显得沉闷、有力,似乎大地也为之抖动。多尔衮神色淡然地做了个手势,立即,随军的萨满师进入了大厅。只见萨满法师面画油彩,身穿神衣,头戴神帽,左手持鼓,右手拿槌。很快旁边的侍卫拿来坐垫,多尔最先落座,随后数十名王公将领们也跟着盘腿坐下,围成一圈,看着萨满替他们请神。
只见萨满法师双眼半睁半闭,打几个哈欠后,开始击鼓,然后起身,边击鼓,边跳跃,边吟唱,音调极其深沉。鼓声渐紧,萨满下巴哆嗦,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双目紧闭,周身摇晃,一副神灵附体时的痛苦情状。这时有人拿出一团烧红的火炭,放在萨满脚前,为神引路。萨满鼓声突停,混身大抖,询问:“你们请我来有什么事?”
“尊贵和万能的阿布凯恩都里神啊,请求您庇佑我大军此役大败流寇,顺利进取燕京!届时我们会将最好的祭祀献给天神!”
多尔衮微闭双目,虔诚地叩拜下去,说出了请愿希冀的话。然而这是做给所有满洲将领们看的,实际上他心里正在默默地说:“天下已尽在我的掌握之中了!”
第六十五节 大战一片石
三桂从西罗城下来之后,手下大将吴国贵已经按照他南翼,东罗守军全部调回,合兵一处,一共凑齐了三万兵马,齐齐在瓮城之下候命。感觉到了大战即将来临的气氛,兴奋得不肯安分,蠢蠢欲动,马蹄铁在土地上踢踏着,令人闻之热血沸腾。
“今日之战,关乎关宁生死存亡,国仇家恨!我纵然是命丧沙场,也要奋死杀此逆贼,报此不共戴天之仇!你们如果有怕死的,那么就尽早离去;其余不怕死的,就与我一同杀贼!”
吴三桂做着最后的动员,声音慷慨激昂。此时东风渐烈,刮得周围的旗帜猎猎作响,他一身银铠,玄色的披风,一脸坚毅决绝。他深深知道,自己一定要身先士卒,撑到多尔衮出兵协助之时,而狡猾的多尔衮究竟什么时候出兵,他心里没数。也许,自己这一战真的要将生死置之度外了,就要看老天给不给自己这个运气,才能避免倒在与流寇交战的疆场上的厄运。对于心高气傲、颇为自持的吴三桂来说,被区区流寇所杀是极不光彩的,这岂是一个盖世英豪最终归宿?
数万人异口同声:“誓死杀贼,浴血杀贼!”,上下同仇敌忾,士气高昂,此战关系到关宁铁骑的生死存亡,人人皆知。
此时亲兵已经将吴三桂那匹高大神骏的坐骑牵来,吴三桂整了整头盔。束紧腰带,腾身上马,扬鞭指向城门,命令:“开关,迎敌!”
随着山海关上地炮声,吴三桂率剩余全部人马如潮水一般冲出关门,骑兵在前,马蹄铁甲的锵然撞击声回荡在空旷的石河滩大地。后面跟着步兵及鸟枪兵。关宁军虽满面征尘。军容却丝毫不乱。一出城门即列阵。迎着大顺军方向前进。阵列最后,一面大旗迎风飘扬,那上面写着“讨贼扬威”。本来吴三桂准备的旗子是“讨贼复国”,不过现在他做了大清的平西王,所以他刚从欢喜岭回来,就令手下悄悄地将原来的大旗收藏起来,不管以后用不用得着。总之现在万万不能让多尔衮看到。
李自成指挥大军已在石河西岸的红瓦店一带摆开决战的阵势;北自山,南至海,绵亘二三十里,阵如一字长蛇,面向山海关,展开了一举夺关地态势。他带少数随从人员,还有崇祯太子等,立马于西北角一座高岗上。在他地背面。燕山峰峦耸峙;在前面,向西南至山海关,向南至海。展现出一片宽阔地平川地带,石河流贯其间,它从燕山谷底流出,南入大海。时值四月下旬,正是它的枯水季节,水势浅缓,清澈见底,人马涉水,如履平地。
李自成立马高岗,战场全貌,尽收眼底。但见关宁军已经全部出城,正在布阵,一片人喊马嘶。
“吴三桂要出击,这是他自找的死路。”李自成正为不能在短时间内一举拿下山海关的三座城池而焦虑,眼见吴三桂竟然主动出来与他进行野战,正好符合了他之前策划好的作战计划,看来胜败就在此一举了,如果清军没有及时赶来救援吴三桂的话,那么对于此战李自成还是大有把握获胜的。“孤此次必定斩此贼,宣大顺之神威!”。
在背后一片“主上英明!”,“陛下万岁!”地呼声中,李自成大声道:“准备摆阵迎战!”
刘宗敏、李过、李双喜等应声而去,各自指挥,列起了三层自北山至海边的一字长蛇阵,这是顺军常用战法,并以此法大破左良玉,孙传庭。
史载:“临阵,列马三万,名三堵墙。前者返顾,后者杀之。战久不胜,马兵佯则诱官兵,步卒长枪三万,击刺如飞,马兵回击,无不大胜。”
李自成俯瞰着自己的骑兵阵营,这支足足有四万人马的骑兵队伍,是身经百战的精锐之师。他们**的战马平时是不饮水的,而是饮血。杀俘虏的血饮马。马饮惯了血,对水不屑一顾。打仗前一天,往往不饮马,让马特别饥渴。上了战场,战马一旦闻到血腥味,奔腾嘶鸣,眼睛红,简直像狮子一样。骑这种马陷阵,无不克。
“我有如此雄兵,区区吴三桂何在话下?看来今日一战,就是他身败名裂之时!”
李自成想到这里,粗壮地大手紧紧地攥住了玉石握柄地马鞭,胸腔之中激荡着万丈豪情。
此时关上的炮火已经过几轮,眼见时候差不多了,吴三桂策马立于帅旗下,高呼道:
“将士们,闯贼杀我君父,掠我百姓,我等身为大明子民,誓报此仇!与闯贼拼一死战,胜则功勋盖世,流芳千古,败亦忠烈万年,后人景仰!成败皆在此一战,冲啊!”。
战鼓擂响,马蹄狂奔,尘土漫天,关宁铁骑马队在前,步兵在后竟然先顺军一步起了攻击。
一片石,广阔的大地上,吴顺两军隔石河对阵,都是满眼血红,杀气腾腾。
李自成正想命令冲锋,谁料吴三桂居然主动出击,关宁军在他地指挥下如怒海潮水般冲杀而来,直奔长蛇阵南端蛇尾,此处距大顺军大营最远,是最弱的一环,关宁军想按昨天作战的经验,先吃这块再说。
不过李自成手下的军师宋献策也不是泛泛之辈,他吸取了昨日的经验教训,重新布置了战术。果不其然,气势汹汹的关宁铁骑杀到一百步的距离,大顺军阵前的骑兵忽然向两边避开,背后的步兵挺起长枪,突入阵中的骑兵收脚不住,纷纷往枪上撞去,一时间人仰马翻,乱作一团。损失惨重。后继骑兵前进不得,冲击力大失,只得在原地以马刀乱砍。刚才撤离的大顺军骑兵已经兜回过来,从关宁军身后动攻势,将关宁军军冲得七零八落,溃不成军,急忙向石河对岸回撤。
李自成见到自己地军队很快占据了上风,顿时心中大悦。正得意地望着这一切时。旁边的宋献策却不无担忧地提醒道:
“主上。这吴三桂似乎已将全部人马投入作战,丝毫不顾后路,这是何解?难道他还有什么后招?还有唐通,怎么不见他的回报?主上宜早将此事查明啊!”
李自成顿时警觉起来,这事情着实蹊跷,于是他立即吩咐道:“对,派人去打探九门口外面的情况。着唐通即刻来见!”,又一面命令:“传令,越石河直冲吴军大营!”
部下大将刘体纯、李过等人忙策动全军进,越过石河向吴军动攻击,千军万马并驰而来,一股强烈无匹的杀气笼罩整个石河战场。
这一切都清晰地映入吴三桂的眼帘,他立即有了应对的办法,大喝道:“盾牌掩护四周。弓弩手上正前方。骑兵退后,准备强弓防守四翼!”。
战场上果然瞬息万变,也只不过
间的功夫。大顺军骑兵越过石河呼啸而来,离吴军步,马上大顺军骑兵们扭曲着残忍杀气地脸都看得一清二楚。眼见敌军进入弓箭地射程之内,吴三桂大喝:“开弓!”。
数百张弓弩几乎同时拉开,犹如倾盆箭雨疾射而向迎面冲来地顺军骑兵。大顺军的骑兵顿时人仰马翻,乱成一团。从马上倒撞下地的大顺军不计其数,鲜血四溅。此时背后的骑兵继续冲来,将地上受伤的自己人又踩死不少,继续往前冲,刚好第二轮箭雨又射来,再一次将冲锋在前的大顺军笼罩起来,又一次人仰马翻,乱作一团。不过一柱香的时间,顺军抢先进攻地部队伤亡殆尽。
不过与此同时,大顺军主力却已从南北两面越过石河,包抄过来,将关宁军围在一片石中央,以三面合围的夹击之势,想在开阔的平原地带将关宁军一举全歼。
吴三桂眼见着正面的敌军骑兵即将冲至阵前,他根本无暇顾及从侧面合围过来的敌军了,他弃鞭绰刀,高声命令道:“弓弩手退至左右两面,所有骑兵准备冲锋,将士们,奋力杀呀!”。
此令刚下,大顺军已冲到吴军面前,弓弩手忙四散退后,关宁骑兵毫不畏惧,奋不顾身地迎头赶上,与大顺军杀作一团。
吴三桂复仇心切,见到大顺军分外眼红。他亲自出马,和手下大将吴国贵一齐挥舞着战刀,身先陷阵,奋不顾身地杀入敌阵之中,瞬息间所当之敌无不纷纷倒地,被凌乱而过铁蹄踏为肉泥。吴三桂嘶吼着,手中大刀挥过之处,无不鲜血迸溅,头颅飞落,眼见生死悬于一线,他骨子里的潜能被大大激,勇猛如战神降临,几乎双目通红。
被吴三桂激励起来的士卒个个在阵中奋力冲突。大顺军也毫不示弱,奋勇进击,前者死,后者继进,以优势兵力对关宁军成功地实行了三面包围。关宁军拼力反击,东西驰突。他们向左突,大顺军的号旗左指,迅即进围;向右突,大顺军地号旗向右指,再进围,吴三桂再冲开……如此反复,阵数十交,围开复合,不知凡几!
山海关下广阔地石河滩空地上,双方人马在殊死搏杀。遍眼所及,但见血肉纷飞,刀剑交击,人喊马嘶,烟尘滚滚……
李自成在远处高岗上注视着关宁军的一举一动,看见关宁军在劣势下仍然奋力作战,对于他们能够在倍数于己的恶劣形势下依然能保持如此顽强地战斗力,着实令李自成暗暗心惊。为了尽快赶在清兵介入前结束战斗,他又命令道:
“传令,李过,李双喜率主力将关宁军围住,刘宗敏以本部两千人自吴三桂左方直驱入其阵中,将其一分为二,使其尾难顾。一定要在午时前结束战斗!”
左翼的关宁军本来已经对顺军连续的攻击深感吃力,突然间被刘宗敏的两千精骑直冲而入,猝不提防,坚守多时的阵地终于被撕开了一个口字。刘宗敏领兵在关宁军阵中硬是杀开了一道血路,其余大顺军也一拥而上,吴军被分开成了两半,情势危急万分!
吴三桂一看已方阵地被冲开,顷刻之间就有全军覆没的危险,当机立断,摆脱了这里的纠缠,带领千余最精锐的护卫亲军奔向左翼,亲自去堵缺口。
滚烫的热血一次又一次地溅到盔甲上,几乎掩盖了原本的颜色,当吴三桂再次挥刀划过一名大顺军的脖颈时,那从腔子里激喷而出的血箭直奔他面门而来,顿时眼睛里一阵火辣辣的感觉。他只是忍不住眯了一下眼的功夫,左臂就被后面偷袭而来的刀划开了一道口子,幸亏甲冑坚厚,倒也不深。“呀~~”吴三桂大喝+连头带肩地削成两段。
“多尔衮,你这个狡猾的鞑子,看够了没有?再不出来救援,我做了厉鬼也要拉你垫背!”
吴三桂血污满面,一脸狰狞,心头恨恨地骂道,手下的动作却丝毫没有停滞,再一次将战刀**敌军的腹部,向上猛力一划,顿时那倒霉的敌军被开膛破肚,胃肠犹如挣脱了束缚一般,迫不及待地流淌出来……
当然,他的骂声不可能传到正悠然自得里伫立于西罗城城楼之上的多尔耳朵里,然而此时关下的场面多尔衮可以看得一清二楚,这里地势最高,可以将石河滩上的一切战况尽收眼底,一览无余。尽管吴三桂在阵中奋死冲杀,险象环生,可是作为盟友的多尔衮却不慌不忙,稳如泰山。
此时多尔衮周围的城垛上都插满了各色龙旗。在吴三桂刚刚领军出关之后,他手下的数万军队立即接收了这里的一切防务,控制出了各处隘口和城门,无论是吴三桂和李自成都不知道,此时的山海关已经被多尔在兵不血刃,轻而易举的情况下牢牢地控制住了。
旁边的多铎一身白底镶红边棉甲,格外的英姿勃。他饶有兴致地看着关外的厮杀,犹如欣赏一场精彩纷呈的大戏,脸上挂着得意洋洋的笑容,向旁边的多尔衮说道:“哥哥果然有先见之明,如今我军彻底掌控了关城,就算是不去救吴三桂也无所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等到李自成把他歼灭了,肯定已经无力战斗了,到时候咱们就直接过去收获胜利果实,没有比这个更大的乐事了。”
阿济格也几乎乐不可支,“就是,老十五说得没错,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消磨掉关宁军的实力,等他吴三桂成了光杆将军,看他还敢不敢横!”
多尔衮的目光转向埋伏在东侧海边的精锐大军看了看,那里是多铎的镶白旗,阿济格的镶红旗,还有自己麾下的正白旗,由于自己伤口未愈,不能亲自策马挥刀,所以命令英鄂尔和谭拜率领正白旗协同两位兄弟作战。
尽管心中胜券在握,然而多尔衮仍然一脸淡漠的神色,眺望了一阵,目光收回,就像在自言自语:“……我国士卒,初有几何?因娴于骑射,所以野战则克,攻城则取。天下人称我兵曰:立则不动摇,进则不回顾。”
念到这里,他终于浅浅一笑,感慨道:“谁说咱们满人尽是粗鄙无学之辈?刚林的这篇文章就作得极好,比那些青春作赋,皓穷经的书生腐儒们的强了不知多少!我军虽少,但足以扫平贼寇,纵横中原!”
多尔衮接着伸出手来,重重地在多铎的肩膀上拍了两下,用饱含着期待和器重的眼神注视着这位少年得志,雄姿英的十五弟,微笑着勉励道:
“大丈夫当此百年不遇之机,必当提三尺剑以立不朽功业,我十五弟鹰扬四海,功成名就,正在此时!”
第六十六节 擒贼先擒王
见吴三桂的军队在自己十余万大军的包围冲杀下逐渐就如同一叶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中沉浮的小舟,随时都有彻底倾覆,葬身海底的结局,李自成立马高岗之上,捻着颌下胡须,只觉得志得意满,胜利在握。他回过头来,得意洋洋地朝不远处被亲兵们看押着的崇祯太子和两位皇子,还有面如土色的吴襄,此时这四名人质正被逼跪在地上,看着吴三桂的关宁军一步步走向彻底的灭亡,不由得个个面露焦急悲之色。
“哈哈哈,太子殿下,你不是日夜巴望着吴三桂率军来燕京,把孤赶走,辅佐你登基复国吗?如今看到他自己都离死不远了,怎么可能分身来救你呢?”李自成一脸得意非凡的大笑,容光焕地挂住马鞭,翻身下马,慢悠悠地踱到太子面前,蹲身下来,盯着太子的脸,肆意地嘲笑着:“你们这些整日里养尊处优的天皇贵冑们,想不到也有今天吧?眼下你滋味如何?说出来给孤听听!嗯?”
太子虽然只有十七岁,却也不像两位弟弟那么懦弱,他这些日子来没少遭遇大顺军的虐待羞辱,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只有眼神里仍然燃烧着熊熊的仇恨怒火,他桀骜地昂着头,尽管现在被迫屈膝,却并没有丧失作为一名皇家子弟所应有的高傲:
“呸!”他眼见着李自成朝自己走来,早已悄悄地酝酿了一大口唾沫,等李自成到了近前时。狠狠地一口唾沫啐向这个他深深痛恨的流寇头子,杀父仇人地脸,可惜李自成反应太快,这口吐沫只落在他的盔甲上。
李自成先是一愣,很快大怒,猛地一巴掌掴到太子那白皙的面庞上,顿时浮现出五道淡红色的印痕,“你个小王八……”李自成禁不住将陕西老家的土话脱口骂出。但他。马上注意了旁边正是众目睽睽。为了保持自己的皇帝身份,他不能不有所顾忌,不能像刘宗敏那样猖狂过头。
“好,你也就剩下这么点时间了,别以为孤不敢杀你,等一会儿吴三桂那点残兵被收拾干净,孤就派人送你上路!”李自成一脸阴狠地恐吓道。
此时旁边的永王和定王分别只是十五、十三岁的少年。哪里经得起这样地恐吓?早就成惊弓之鸟地两人顿时吓得瑟瑟抖,泪水在眼眶打转,却也怎么都不敢流出来。
太子尽管心里面也很怕死,也着实吓得不轻,不过为了保持面子,再者他也明白此番必死无疑,因此也就豁出去和李自成抗争几句,好痛快痛快了。“李贼。你不要得意太早了!纵然今日你取我等级易如反掌。可你别忘了一句古话:‘多行不义必自毙’!我大明虽亡,可仍然有成千上万地忠臣志士,继续高举义旗。恢复我大明社稷的!我看你也张狂不了几天了!”
李自成嗤笑一声,“你还等着左良玉那个窝囊废来救你吗?等他来了,你的人头也臭了……”接着侧脸向旁边的吴襄,他实在没有兴趣继续和初生牛犊的年少者继续争论下去,“呵呵,提督大人,眼下心情如何?你说究竟是将吴三桂生擒过来慢慢折磨呢,还是直接就让他在战场上被乱刀斩为肉泥更好呢?”
出于对吴三桂的愤恨,这几日来他没少令手下好好地“招呼”吴襄。本来在刘宗敏的严刑掠下,吴襄地一双腿已经废掉了,根本无法走路;前日李自成现被吴三桂以诈降的方式愚弄之后,恼羞成怒地返回军营之后,又叫人用新样式的刑具好好地将吴襄“伺候”了一番。上了年纪的吴襄哪里经得起这接二连三的折腾?好不容易才剩下半条命,眼下他正木木地跪在满是砾石的地面上,闭目等死。
吴襄无奈地睁开眼睛,却并没有正视李自成,而是呆呆地望向山下鏖战正酣的战场,极力地捕捉着吴三桂的身影。如果说来到山海关前他还存有一点可怜地希冀地话,从前天开始起就彻底断绝了。无论吴三桂输赢与否,自己都难逃一死;就算是李自成仓皇逃命,也绝对有将他的脑袋砍下来的时间。还有京中那三十六口家人地性命,也同样难保。想自己戎马半生,家财万贯,最后却落得在流寇手下不光彩死去的下场,怎能不悲哀万分?
不过此时他的心已经绝望到了麻木的地步,唯一的希望就是在极目远眺下,再最后看看儿子一眼,那是他最有出息的儿子,既令他吴家门楣光耀,又最终导致他满门灭族。
见到吴襄只是神情呆滞地看着山下的战场,丝毫不理会自己的问话,李自成正想返身取下马鞭狠狠地抽他一顿解气时,一名盔歪甲斜,狼狈不堪的将
张张地跑上山来。他诧异地看过去,顿时倒抽一口占据九门口包围山海关背后的唐通吗?难怪这么久也没有消息,原来……
“你何故如此狼狈?莫非那满洲鞑子已经拿下九门口了吗?”李自成一脸阴沉,没好气地问道。
唐通惊慌失措地赶到近前跪下,语无伦次地汇报着:“大事不好啦!皇上,满洲鞑子早上的时候突然从欢喜岭那边过来了,臣那五千人马基本损失殆尽,臣也是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多尔衮已经带领数万满洲大军朝山海关进了,看时间应该早已到达!”接着回头望望山下,气喘吁吁地继续道:“说不定……说不定眼下他们正埋伏在吴三桂军队的背后,就等着趁我大军不备时突袭呢!”
“什么?!”李自成大吃一惊,果不其然,最坏的结果已经出现了,现在该如何是好?他面色铁青,沉默不语。其余人更惊讶万分。说不出话来。
“快召亲军,回撤!通知各将,后军先退,前军殿后,回石河组阵!抵挡鞑子,要快!”.
片刻之后,李自成立即拿定了主意,高声下令道。此时他早把昨天说过的:“若满洲来。朕亲往击之”地话统统丢到脑后了。他迅返身。踩着马镫上马。
宋献策被闯王这个命令吓得不轻,一贯临敌无惧的闯王怎么会在这紧要关头下这样极其不妥的命令?总不至于是被这个突然而至的满洲兵给吓傻了吧?
他抢步上去,不顾一切地揽住了李自成坐骑的辔头,根本顾不得君臣之仪了,“主上,万万不可啊,此时我军马上就可以消灭吴三桂。正在激战之中突然下令撤退,这是自寻败路啊!”
“废话少说,难不成叫这十余万大军尽数葬身于此?你给孤退下!”李自成丝毫不留情面地大喝道。
宋献策情急之下,急得几乎两眼冒火,他苦苦劝谏道:“主上,不可先堕己士气啊……”
然而李自成的号令已经下去了。战场上,各将闻令皆是一头雾水,本来马上就要解决战斗了。一下子来了这么个命令。都莫名其妙,不知如何是好。厮杀正酣,一时哪里能退兵?
此时本来晴朗的天气突然大变。狂风大作,天昏地暗,大风顺着燕山一路卷向海边。一片石四处飞砂走石,咫尺之间,不能辨物。大顺军在大风中艰难地后撤,个个都睁不开眼睛。关宁军顿时个个一头雾水,不但诧异这股狂风实在来得蹊跷,而对突然后撤的大顺军这般举动则更感到莫名其妙。
突然间,整个石河滩地大地上,都微微颤动起来,与此同时一种奇异地号角声在远处吹响,只听得无数马蹄声轰隆隆由远而近,伴随着成千上万地同样奇怪呐喊声,尽管这种语言对于他们来说极为陌生,但也可以从气势上听出这是喊杀之声,直奔战场,漫天盖地,席卷而来。
正人心惶惶之时,漫天尘土中,两路骑兵顷刻间如从天而降,自大顺军右侧外围直冲而来,几乎同时到达的是满天箭雨,如同飞蝗一般,直泻而落入大顺军之中。登时人仰马翻,被羽箭穿透,惨叫着倒地的大顺军士兵不计其数。
先头骑兵瞬间已杀入了顺军中,后继万马奔腾,绵绵不断,不知究竟有多少人马。立时间,猝不及防,心下大骇大顺军阵脚大乱,纷纷溃退。这些士卒们已经同关宁军厮杀了数个时辰,战斗力早已透支极限,眼见突然冲出的这两路气势汹汹,杀气凌厉的陌生人马,更是不知所措,有的尚未弄清怎么回事已被斩于马下。
终于,有眼睛尖的人认出了这两支头戴缨帽,如万朵红云,身着紧衣窄袖地开衩战袍,如瀚海波涛,汹涌而至的数万精悍骑兵究竟是何方神圣了。他们禁不住大叫起来:“满洲鞑子~~是鞑子兵!快逃命啊~~”
所谓兵败如山倒,战场上的胆怯者就犹如极端危险的传染病毒,可以以不可思议的度迅传染全军,令颓败的局势根本无法遏制!一时之间军心大乱,惊慌失措的喊声顷刻便传遍了全军,早已经筋疲力尽的大顺军们顿时斗志全无,没命地溃逃着。前面正与吴三桂作战地顺军茫然四顾,跟着往后跑,自然而然地将还没有来得及后撤地阵脚立时冲散,骚动和混乱在顺军中迅蔓延。战场的主动权顷刻间扭转了过来
吴三桂身先士卒,浴血厮杀,全身已经多处挂彩,手下的兵士越来越少,眼见着大顺军地包围圈也越来越小,他几尽彻底绝望时,突然现方才还占据上风的大顺军们瞬间开始溃逃了。
只听着整个战场上到处了惊慌失措,扯破喉咙的惊呼声:“鞑子来了,鞑子来了!”。
他顿时精神大振,对身边吴军将士喊道:“将士们!援军来了,闯贼必败!都给我杀出去啊!”又命令擂起鼓,一马当先亲自统军向前直冲大顺军的主阵。
多铎扬鞭策马,率领一万余名镶白旗军奔驰着冲向大顺军正面,只片刻工夫就杀入正在溃退当中的敌军之中,如同一群眼中闪动着幽幽绿光地嗜血恶狼。凶狠勇悍地扑向一大群肥美而几乎没有抵抗能力的羊群之中,痛快淋漓地收割着这群绵羊们的性命。
勇气倍增的关宁军与两路八旗军合兵一处,追着大顺军一路杀去,目标直指高岗上的李自成大营。此时大顺军已经是分崩离析,毫无战斗力可言,““鞑子兵来也!快逃啊!”的呼喊声此起彼伏,如雪崩似的溃败下来.
由于大营的侍卫亲军已经被派往战场,李自成身边仅仅留下不足二百人。李过、李双喜远在战场。又各自领兵往四下里撤退。根本就是远水救不了近火,李自成连忙下令:“快,快撤!传各军回救!”,可哪里传得出去,情况危急万分。
李自成一眼看见刘宗敏被敌人重重包围,而李过也在苦战,已经不能与刘宗敏会合一处。仍然挥剑狂砍,拼死向敌人反攻。
正惶急间,有人来报:李友阵亡,刘体纯身负重伤。又有人来报:几位将领阵亡,刘宗敏负伤。
“主上,眼下溃退难以遏制,圣驾安危要紧,还是尽快撤离此地吧!”宋献策眼下局势根本无法收拾。只得劝李自成赶快离开这个万险之地。李自成正犹豫间。只见到敌人好像注意到小岗上地动静,已经有一两千名骑兵向这边冲杀而来。
眼见危急万分,迫在眉睫。此时耳边已经漫天遍野地厮杀格斗之声,嘈杂得几乎听不清话音。宋献策连忙高声对吴汝义、李强命令着:“子宜,你保护圣驾。李将军率领五百骑兵断后!”接着又吩咐左右将领说:“你们带着太子、永定二王、吴襄等人,跟我退走,不要让他们落入敌手。”
然而清军骑兵地度实在骇人,只片刻的功夫就已经攻到了岗上,李自成最后的卫队与满洲攻击部队也展开了交战,他陷入了进退不得的境地。岗下如蚂蚁般的大顺军潰兵争先恐后地逃过,而无一人上岗救援自己的统帅。与此同时,源源不断的清军接踵而至,似乎知道围住了一条大鱼。
多铎亲率大军,将小小地土岗围得水泄不通。他遥遥望见土岗上的黄罗盖,也隐隐地看到了一个衣着独特,被众多亲兵团团护卫的人骑在高头大马上,立即知道这里就是李自成的指挥所在地,他顿时心头狂喜,一挥战刀,高声呼道:
“前面黄罗盖下头戴毡帽的就是贼李自成,凡有生擒此贼者赏银万两,升精奇哈哈番!斩其者获‘巴图鲁’号,赏银万两!”
顿时所有八旗将士们都兴奋万分,就如同看到了无数金银财宝正向他们招手,更大的诱惑是极为荣耀的巴图鲁勇号,这是每一个满洲军人最梦寐以求的光荣,怎能不格外奋勇争先?霎时间个个如猛虎下山,杀气腾腾,挥舞着饱尝鲜血地战刀奋力杀戮,劈倒一个又一个敌军士卒,快地朝土岗顶上推进着。
抱着“擒贼先擒王”之念地多铎无疑是这里最为悍勇,武艺绝伦的大将。他催马奔驰,一路当者无不纷纷丧命,犹如一把锋利的匕,直直地向大顺军最后地卫队阵营插去。由于这数百卫兵都是精心挑选,忠心耿耿的无畏之士,所以抵抗起来格外顽强,在距离李自成只有十余丈的地方多铎就陷入了众多敌军的团团包围之中。这些大顺军们从他的盔甲装束上看出他级别甚高,于是几乎所有的兵器都冲他身上招呼。
不过多铎越战越勇,丝毫没有半点畏惧分神。他似乎很享受眼前这种被众多敌军包围时奋力杀戮所带来的畅快,一路挥刀横砍竖劈,无数敌军的鲜血飞溅到他的战袍之上,将白甲染得通红,连刀柄上都被顺刃流淌的滚烫血液弄得滑腻无比,几乎难以攥紧。
当他刚刚将一名大顺军将领的头颅挥刀斩落时,脑后只觉一阵疾风骤至,他根本没有拧身,就直接凭借敏锐的战场直觉反手握刀,朝后面横切而去,不想这一下用力过猛,刀柄太滑,居然脱手飞出,顿时两手空空……
第六十七节 是对是错
见手里战刀飞出,而再拔腰间佩刀已经来不及,多铎心悬在半空中,还没等他将手摸到腰间,只听到后面“当啷”一声,等他回头看时,只见背后那名偷袭者已经被一员大将先是挥刀一格,竟然将兵器震飞出去,还没等反应过来,就被斩于马下,做了无头鬼。
多铎终于认出这位救他性命的大将是谁了,尽管血污满面,但依稀分辨清楚五官,正是平西王吴三桂,“多谢了!”厮杀正紧之时,多铎只能简单地高喊一声道谢,与此同时已经拔出佩刀,将周围剩余几名敌军砍杀一光。
正当多铎心情亢奋,策马直奔岗上的黄罗盖而去,准备生擒李自成时,那边突然骚动起来,居然从坡下直冲上一大队人马来,个个都不要命似地挥舞着兵器,奋死冲杀上来。由于这一面的清军还没有来得及合围,所以兵力单薄,被大顺军撕裂一道口子,李自成顿时如漏网之鱼,借着这个唯一的机会催马疾驰,很快就要脱离包围圈;而他身后的一名将领也喝令手下亲军,将太子、永王、定王还有吴襄四人分别拽上马背,极力突围。
多铎看得焦急,眼见李自成在一大群亲军的护卫下即将突围而出,根本来不及追赶,他当即从鞍前抓起一张硬弓,搭上羽箭,朝李自成的背影远远地瞄准,忽然背后一声大呼:“快救我父亲!千万别被李贼带走了!”手下一颤,顿时射偏。
多铎愠怒地回头看时。只见吴三桂一脸惶急之色,正快马加鞭朝岗上赶来,显然是极力想要救回父亲,多铎冷哼一声,丝毫不理会吴三桂,再一次挽弓搭箭,使足气力,弓开满月。一支箭如同流星般飞也似地直奔李自成后心而去。
“陛下小心!”旁边正好有人看到这一幕。惊呼起来。李自成闻声一避,只见那一箭“嗖”地一下疾掠而至,“噗嗤”,竟然一下子穿透了厚厚的盔甲,直入他地左肩!
看到志在必得的这一箭居然射偏,多铎不由无名火起,只瞬间功夫他已经将第三支箭搭在弓上了。然而这一次李自成已经有所提防,周围的亲军们立刻拥上护卫,他的一名亲军奋力一挡,立刻被穿了个透心凉。
这也只是霎那间生的一连串变故,三箭不中之后,李自成已经冲出了包围圈,同时脱离了硬弓的射程,多铎只有望洋兴叹的份儿了。他狠狠地弃弓在地。啐了一口:“他娘的。什么破烂玩意!”接着咆哮着催促着手下将士,“快追,万不可让李贼逃脱!”
……
约有一顿饭地工夫。随着尘沙远去,石河战场顷刻变得空旷寥廓,清军与关宁军跟在大顺军之后,一直追击四十里才收兵。有一部分大顺军跑到城东海口处,被清军追上,逐一斩杀,而投海淹死地又不知有多少!临近岸边地海面几乎被血液染红,漂浮的尸体和残肢断臂难以计数,犹如陷入了阿鼻地狱一般,残酷而极其骇人。
石河滩之战,是一场拼实力、拼消耗的空前规模的血战,打得十分惨烈。大顺军死数万人、大将十五人,步兵几乎伤亡殆尽,骑兵也只有一半勉强逃出。当然关宁军死伤也不少,多尔衮为了借此机会削弱关宁军实力的目的也基本达到。双方留下的尸体已“弥满大野”,沟水尽赤,被遗弃地辎重、军械到处都是。石河西的红瓦店一带是交战最为激烈的地方,“凡杀数万人,暴骨盈野,三年收之未尽也。”
李自成率大顺军余部自山海关向永平撤退,于当天傍晚退到永平,收揽溃散的士卒,重新集结兵力,又得数万人。他一方面,力图保存大顺军的力量;一方面,阻击清军和关宁军的追击。李自成为了赢得撤退的时间,缓解两军的追击,特派明降官张若麒赴吴三桂军中议和。正在紧追不舍地吴三桂,接受了李自成议和地要求,其条件是:李自成必须归还崇祯的太子和两王;离京师,奉太子即位而后罢兵。李自成表示:只要允许他不受阻碍地回到燕京,一定把太子送到吴三桂的军中。吴三桂当即同意,便停止了对大顺军地追击,率部返回山海关。
黄昏时分,其余驻扎欢喜岭的十万大军已经6续地开到了山海关附近,为了表示清军是一支爱护百姓的仁义之师,多尔衮严令后续部队不得不进城里,特地选了离山海关五里靠近战场的地方宿营。他一意要收揽人心,宁可让麾下大军在城外住宿,也惟恐清军入城而惊吓了百姓。
“二十年前战马来,石河两岸鼓如雷。至今河上留残血,夜夜青磷照绿。”
我和一大群随军文臣们正在这后续的浩荡大军之中。一路行进中,但见硝烟未净,残火丛丛,道路两旁满是大顺军溃退时丢弃下来的各种辎重,残破的旗帜歪斜地倒伏在尘土里,时不时地出现一滩滩暗红色的血迹和一具具毫无生气的尸,当然,也有身受重伤难以行走,却也还未断气的伤者不时地出阵阵哀号。
凡是遇到这样的伤兵,我周围的护军们立即就走上前去,拔出腰刀揪住伤者的头,在喉管上横向一划,娴熟而随意,就像杀鸡宰羊一般,一脸习以为常的残忍和冷血。
我叹息一声,从马车里伸出手来,立即,车轮停止了转动。几名侍卫走上前来恭谨地询问:“福晋有何吩咐?”
我刚要令他们不要再继续杀那些奄奄一息的伤兵了,不过转念一想,在这个医疗条件非常低下的古代,这样类似的伤势根本就无法救治,还不如一刀割喉。死得痛快,也免得在极端痛苦中挣扎着死去受那份罪。再说这些都是敌军的普通士卒,既然落在清军手里不能邀功请赏,那么除了死还能有别地路吗?
想到这里,我把刚要开口的话咽了回去。车外的几名侍卫显然猜到了我准备吩咐什么,他们束手而立,小心翼翼地解释道:“福晋,这次出征时王爷就下达过严令。不准任何人抢掠百姓财物和粮食。这十四万大军人吃马嚼的。每日都要消耗大量粮草,所以不能让那些俘虏来跟将士们抢饭吃,况且还是些根本就活不成的俘虏……”
“好啦,你们下去吧。”我无奈地说道,正准备令马车启行时,忽然见到远远地另外一条道路上腾起滚滚烟尘,只不一会儿的功夫。那支军队就到了近前,看服色原来是吴三桂的关宁军。他骑在高头大马上显然清楚地看到了我所在的这辆杏黄色地马车,和周围上百名精锐地正黄旗巴牙喇,于是赶紧放慢马,一个手势,身后地关宁大军立即停止前进。
吴三桂翻身下马
流星地朝我这边走来,我并没有下车。而是将车窗同时吩咐周围的护军们给吴三桂让出一条通路来。
“下臣正领军返回山海卫,不想路过此处时遇见娘娘,特地赶来问候娘娘安好!”他并没有学满人的方式单膝跪地的打千儿。而是微微躬身,拱手施礼,声音响亮地问候道。
“平西王眼下戎甲在身,不必如此拘礼,”我打量着他一身已经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盔甲,还有脸上尚未擦拭干净的血迹,“日间一番鏖战,想必九死一生,激烈异常。平西王此番大捷,大仇得报,想必心中快慰非常吧!”
吴三桂回答道:“多亏摄政王派遣大军救援,否则下臣必然难以全身而退,怎敢欣喜忘形?”说到这里时,他抬起头,注视着我,并没有将冠冕堂皇的对答继续下去。
从他欲言又止地犹豫和忌惮中,我看得出他肯定有很多话想要对我说,却碍于众目睽睽之下而不方便开口,但又着实不甘心放过这个难得的宝贵机会,所以一时间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道如何举措是好了。
我也想尽快结束眼下的尴尬,于是准备赶快催促他领军离开,但又忽然想到一个重要的问题,于是打破了寂静,开口问道:“平西王这一路追剿流寇,按时间算来也应该接近永平近郊了吧?想来必是那李自成实力尚存,以至于还有能力收拢残兵,将永平城牢牢把守,就算悍勇如平西王也无法破城将其擒获?”
我这话给吴三桂留足了面子,等于旁敲侧击地问他呆会儿见到多尔时究竟如何解释没有一鼓作气追下去的缘故。吴三桂只是愣了一下,马上回答道:“娘娘所料极是,兵法有云:‘穷寇勿迫’,那李贼身边尚有两三万军队,下臣怕逼急了反而促使他奋死一战,下臣兵力单薄,恐怕难以应付。”
我心中哂笑:你以为这样的谎话就能瞒得过我吗?未免太把我看成无知女流了。于是微微一笑,“哦?是吗?听说崇祯的太子与两位皇子,还有平西王的父亲仍然都在李自成地掌握之中,平西王究竟是要尽忠呢,还是尽孝呢?毕竟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啊!”
吴三桂地脸色立刻变了,一丝惊愕在眼中闪过,随后尽力地压抑住心中的虚弱,讪讪道:“如今下臣已经与摄政王盟誓,效力于大清,虽然前明故主之子,亦不敢再谈‘忠’字,下臣现在只忠于大清一朝,不敢再作他想,还望娘娘明鉴!”
显然他被我戳穿了心思,生怕我将这样的怀疑告知多尔衮,这样对于他地前途相当不利,估计先前对我的非分之想被这一吓而暂时飞到了九霄云外。吴三桂并没有提关于想救他父亲的半句话,可见他确实心中别有长图:将太子掌握自己手中,获护驾拥立之大功,且能以此号召天下,达到个人的极欲之目的。显然,索要太子远比索要其父的价值不知要大多少倍!
我压低了声音,实实在在地劝诫着吴三桂,不想他继续沉浸在一厢情愿的幻想中,“我对将军说句交底的话吧,摄政王岂是易与之辈?区区方寸土地和金银财富是不可能达到他心中目标的,所以我还劝将军少做不切合实际的打算。如今山海关已经落入摄政王之手,你试试看如何能用剩余不足三万疲惫之师与大清十四万大军对敌?倘若一旦你那些图谋被摄政王觉,以他的脾气,还能让将军……算了,将军应该清楚究竟会是怎样的后果吧?”
吴三桂愕然地盯着我看,到了最后,显然已经无法强撑下去了,虽然没有直接承认,却也放软了语气,“下臣受教了,以后必然小心从事,对摄政王一门心思效忠的。只不过……只不过下臣担忧摄政王已然有此怀疑,等下臣回去之后,究竟该如何才能洗刷嫌疑呢?”
“宜将剩余追穷寇——这是唯一打消摄政王顾虑和疑心的办法。”我用十分肯定的语气回答道,“你回去之后,今日未能一举擒获李自成的事情完全可以像先前那般对王爷解释;但是你要随后主动请缨,请王爷允准你率领大军继续追剿流寇,不容李自成有从容返回燕京之机,若是成功当然最好,就算不成也可以暂释王爷对你的疑心。当今之计,也只有如此了。”
“多谢娘娘指点,下臣一定依此办法行事。”吴三桂的眼中流露出了感激之色,这种感激倒也并非是伪装出来的,还有些许侥幸,“娘娘能够体恤下臣难处,实在令下臣感激不尽,只是不知该如何报答才是。”
我带着浅浅的笑意,和蔼地说道:“我只不过是浅见而已,将军是否采纳是另外一回事。至于感激报答之类的就不必了吧!我预祝你平西王日后仕途顺利,永享富贵!”
吴三桂向我深施一礼,语气坚定地说道:“娘娘对下臣的恩德,下臣必然铭记于心,万万不敢有负娘娘厚望!下臣不敢继续打扰娘娘,告退了!”
我点了点头,看着他转身回去,翻身上马。他在调转马头的一瞬间,仍然朝我这边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方才催马远去了。
在晃动的车身中,我在反复掂量着方才自己这么提醒吴三桂究竟对不对,不过很快我就肯定了自己的做法,是利大于弊的。虽然我明明知道历史上吴三桂封藩云南之后,野心勃勃,养精蓄锐,最终动了三藩之乱,没少耗费清朝的国力民力。但是这是在特定条件下才生的,如果能够在吴三桂坐大之前就未雨绸缪,采取合适措施,就完全可以避免这个结果的。
而眼下,十四万大军当然可以易如反掌地消灭掉吴三桂的剩余疲兵,提早解决这一多年之后的隐患。可问题是多尔衮志在问鼎中原,起码也要占据北方,这么偌大的地盘,没有吴三桂帮他当前锋,率领汉军追剿李自成,夷平周围众多大大小小的反抗势力,肃清一个个割据小朝廷的话,就单凭这十几万八旗军如何能够实现多尔衮的这个宏伟目标?实现他多年以来梦寐以求的一统中原?根本连各地驻防都不够用,数目上绝对劣势的清军要想奠定清朝江山一统的基业,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我对清朝没什么感情,然而对我的丈夫却是一往情深,不惜付出任何代价的。因此,为了他开创基业,靖平宇内的宏愿,我要暂时遏制住吴三桂不切实际的野心,极力避免分裂和内讧。以此看来,我方才的做法,相对而言并没有错。
第六十八节 烟消云散
一场石河滩大战后清军缴获了大量的战利品。多尔品,大赏诸将士。吴三桂获得了最高奖赏,封王爵,赏赐玉带、蟒袍、貂裘、鞍马、玲珑、撒带、弓矢等物;又令吴三桂以下各将领,及山海关城内关宁军皆剃。吴三桂正式受封为平西王,从此真真正正地做了大清的臣子。
这天早晨,清军、关宁军整装出,多尔衮调给吴三桂马步兵一万,作为先锋,追击关宁军。吴三桂心里清楚,与其说这一万清军是来协助他的,还不如说是监视他的。摸了摸刚刚剃得泛着青光的前额,他禁不住心中一阵强烈的厌恶,“难不成,我就要拖着这条丑陋的辫子为清廷效力一辈子吗?”叹息归叹息,还是追赶流寇要紧,昨天自己的主动请缨被多尔衮当即批准,如今自己被委派为前锋,如何能不好好表现一番?
他戴上头盔,最后看了一眼桌子上的那份刚刚颁布的军令,只见上面写道:“此次出师,所以除暴安民,灭流寇以安天下也。今入关西征,勿杀无辜,勿掠财物,勿焚庐舍。不如约者罪之。”
吴三桂嗤笑一声,自言自语道:“哼,强盗就算是涂脂抹粉,也终究还是强盗,心里明明想当婊子,偏就要树立一块牌坊,诚实可恶!”言罢,配好腰刀,出门上马,带领四万满汉大军一路直奔永平追击而去。
山海卫的街头巷尾,一夜之间贴满了同样内容地文告。在众人围观的人堆里,两名上了年纪的士绅眯这老花眼,一行一行地读了下来,最后禁不住大喜过望,“实在太好啦,满清的摄政王说了,他带领大军入关是来剿灭流寇,帮咱们故国的君主报仇来的。绝不动百姓的一粒粮食。踩烂一棵青苗。如果归顺大清。就可以继续过太平日子,再也不用遭兵灾了!”
百姓们顿时满心欢喜,议论纷纷:“这可不是骗咱们的,昨天那满清大军绝大部分都在城外宿营,埋锅造饭,压根儿都没有到任何一户人家去抢过粮食,强占妇女。看来果然是仁义之师啊!”
“是啊是啊,这位摄政王可真是个贤明之主,说话一定算话,不会失信于天下地,大明已经完了,咱们做哪个地臣民不都是一样?”
“那好,我马上去山里,把躲在里面避兵灾地爹娘都接回来!”
……
这道文告很快就起到了不错的效果。没几天工夫。那些逃窜躲避在山谷中避乱的百姓们得此保证,都放心地返回乡里,和一个多月前的宁远百姓们一样。老老实实地归降了。
吴三桂率领满汉联军一路轻骑直追,当天晚上就赶到了永平城外,李自成虽说已集结数万军队,但败退之后,士气大衰,与追赶而来的关宁军刚一交战,就被击败了,李自成不得不在众多亲军的护卫下,仓皇地向燕京逃去。
黎明时分,猛烈的东风席卷起大量沙土,刮得一面面军旗猎猎作响,吴三桂策马行进到永平城门口时,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紧接着周围地亲兵们纷纷仰头朝城门边上看去,顿时出一阵唏嘘之声,接着就是骂骂咧咧的骚动起来。
吴三桂心头突觉不妙,升起一股悲哀的预感。等他定睛看清楚城门边上竖立起的一根竹竿上所挑着的那颗人头的面目时,顿时全身一僵,几乎从马背上倒栽下来。好半天才勉强缓过劲儿来,他目呲欲裂,指天誓道:
“李贼,杀父之仇,不共戴天!等到破陕之后,必尽杀你宗族家小以雪此恨!”。
就在吴三桂怀着满腔怒火,率军日夜兼程杀向京师的时候,李自成也将满腔怒气全部撒到了吴三桂留在京师中的家小身上燕京,立即下令:族灭吴三桂全家!由刘宗敏执行。
在石河滩中箭地刘宗敏不顾伤势未曾痊愈,就亲自带兵,杀气腾腾地赶到羁押吴三桂家小地地方,将吴氏满门三十八口不论老少全部杀戮干净,又尽抄其家,总算勉强出了口恶气,不过这口气出的并不算彻底——吴襄早已将绝大部分家资都留给儿子充作养活数万关宁军的军饷,因此遍搜宅第,也几乎一无所获。刘宗敏在吴家唯一地收获就是一个月前的那五千两银子和陈圆圆,他也因此令大顺朝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虽然刘宗敏嘴上不承认,然而心虚还是难以避免的,他除了一把火烧毁了吴府之后,晚上回到田府驻地再一次狠狠地将陈圆圆折腾了大半夜,粗暴得令这位绝代佳人眼泪直流,惨呼不已,方才心满意足地呼呼大睡。
第二天一大早,周围居住的百姓们方才悄悄地跑去王府二条胡同的杀戮现场,目睹吴家三十八口
尸体残缺不全,血肉模糊,令人不忍卒睹。众人无平西伯为了给先皇报仇,连累一家老小都被李贼杀害,真是牺牲巨大啊,咱们这些京城百姓们怎么忍心看着他们暴尸街头,被野狗啃噬呢?
于是乎米巷的商人们自愿出资,凑集在一起,联合为吴三桂家办了丧事,一共买了三十八口棺木,壮年以上的,每棺价值百余两白银,小孩所用棺木,每棺值三四十两白银。又给死者每人置衣衾,穿戴整齐入,总共花费数千两白银。这个数目,相当可观,估计吴三桂日后知悉,对商人此举,一定感到高兴。
李自成再也没有刘宗敏那种兴趣,当此危急存亡之际还有闲心玩女人,他回到紫禁城之后,压根儿都没碰平时最得他宠爱的窦美仪一下,就匆忙地找来牛金星商量。
他嗟叹过后,心情忧郁地说道:“如今鞑子势大。城中人心不稳,我大军怎么可以久驻于此!我的意思是,哪怕就算是十个燕京,也赶不上一个陕西险固。当今之计,不如直接退望关西,方才能够立稳脚跟,坚固防守啊!”
牛金星看了看脸色阴暗,沮丧不已地闯王。想了想。然后无奈地回答道:“京师已经占领一个多月了。眼见金银搜刮已尽,但这皇宫壮丽,怎么能够轻易留给满洲鞑子享用?以微臣之见,不如全部付之一炬,就像当年西楚霸王项羽焚咸阳一样。即使后世议我们这些人,也不失为楚霸王之英豪。”
“看来也只有这么办了!”李自成点了点头,黯然道。“有关撤退大计,就这样决定了。对了,追赃得来的钱款,现在运出去多少了,还有多久能够运完?”
牛金星粗略地估算了一下,回答道:“已经有七成银锭都以运往西安,估计剩余这些两三日之内也可以悉数运出。”
“好,你要再多加催促。越早运完越好。万不可被鞑子掠去或者落入吴三桂之手。”李自成目前非常担心这笔巨款,毕竟自己退归西安之后,还有靠这一大笔财富来收拢军队。继续固守呢,万万不能留给清军,白送他们一份厚礼。
这时,牛金星又恭敬地请示着:“主上,如今战事不利,京师人心惶惶,如若主上不尽快登基即位,只恐怕难以稳定局面啊!还请主上应允,微臣已经将大典的各项事宜操持完毕,在三五日后,就可举行。”
此时,李自成已经心乱如麻,根本无心即位,但是考虑到牛金星的建议并非没有道理,考虑到有利于今后的斗争和稳定手下官僚将士的人心,他还是同意了。
“好,那你就去安排吧,你不是说本月二十九日是良辰吉日吗,就选在那日,登基祭天吧!”
由于吴三桂事先已给至北京沿途各州县去通告,令他们归降,不得阻碍。这些州县无力抵抗,乖乖听命。高举着“仁义之师”大旗的清军一路顺利,所过之处,无不迎降。以至出现了“泱泱大明天下,竟无一热血男儿率军相抗,以报圣恩”,这不能不说是大清的万幸和大明地悲哀。
二十八日,一张张文告再次如半个月前一样贴满了燕京地大街小巷,上面说:平西王地义军不日就要进入燕京,大家不必惊慌,就算是无奈之下投降了流寇的文武官僚们,只要幡然悔悟,重新归顺,那么就绝对既往不咎。
这些告示一出,顿时城内城外,人心更加惶惶,那些士绅们暗暗高兴,盼望着吴三桂早日入城。原先他们提心吊胆,害怕抢掠轮到他们身上,纷纷逃出京城南下,吴三桂的告示使他们镇定下来,停止出走,只等吴三桂来。已降大顺军的明朝官员也准备摇身再变,向吴三桂投靠。此时,谁都没有在意吴三桂由“平西伯”摇身一变,成为“平西王”的这一字之差,在人们心目中,吴三桂就是一位可歌可泣的复国元勋,要被大明子民万世称颂的大英雄!
清吴联军已经打到了距京师仅仅五十里地地方,顺军最后一道防线岌岌可危,再不演的话就没有时间演了,
四月二十九,清晨,此时清军和关宁军的联合追击大军已经接近京畿五十里处了,只要突破大顺军的最后一道防线,不消半日功夫就可以杀奔京师而来。然而此时京师皇城登基大典正在庄重肃穆地举行着:
大小官员身穿朝服,按各自品级在“品级山”旁肃立。“铛~~“铛~~”声净鞭响过,浩浩荡荡的礼仪大队,在“中和韶乐”庄严的乐曲声中从建极殿中出来,向奉天殿而去。
仪卫举着黑漆描金地红棍在前开路,威风凛凛。銮薄:各色幡、幢、麾、以及节氅龙纹伞、花卉伞、金黄扇、双龙扇,锦奇辉耀;紧跟着由鼓、板、龙头笛、金钲、画角、大铜号、仗鼓等组成地浩大乐队。一把曲柄金黄龙华盖,御前侍卫分列在华盖两侧华盖下是一乘黄幔金檐暖步舆,李自成端坐正中;御舆的后面。捧着金香炉、金盆、金瓶、金杌等物地原明朝太监紧跟在后。最后五百名精锐骑兵督后。
浩大庄严地仪仗,停在了奉天殿后。器乐齐鸣,乐师合奏起了“丹陛大乐”,步舆的黄幌慢慢掀开,身穿黄色龙袍,头戴平天冠的李自成神态威严地走了下来。
司礼官员用自丹田的声音,唱道:
“跪~~叩~~”,“再跪~~叩~~”。~”
大顺朝的文武百官们纷纷随着司礼官员的指挥。跪地行三拜九叩大礼。口中齐颂:
“万岁,万岁,万万岁!”
由于时间紧迫,即位仪式草草结束,立即着手撤退。李自成令全军整束行装,收拾宫中尚未运完的宝物,随军带走。午后。用马骡驮薪木运至内殿,用车辆把大量硝磺、桐油等易燃物散放在薪木之上。接着,出通告,令百姓出城。霎时,城内到处人喊马叫,一片混乱。
入夜,李自成下令放火、炮。硝磺、桐油一见火,腾地一声。转眼之间。星星之火已变成烈焰,被引着地薪木出劈里啪啦地声响。炮弹击中宫殿,倒塌声震天动地。
三更过后。宋献策同李岩一起进宫,催促李自成赶快出城。李自成说:
“何必那么急呢?将士们全都退出以后,朕再离开燕京不迟。”
宋献策尽管心里非常看不惯李自成那种故作镇定地姿态,但仍然碍于君臣之分,只能小心地劝说道:“如今在城内的人都走了,只有皇上的禁军未动,另外有两千骑兵还在朝阳门外,防备吴三桂的人马突然来到。”
李岩接着说:“倘若吴三桂连夜进兵,这两千人马也抵挡不住,请陛下不必耽误,此刻就出城吧。”
李自成走出武英门,看见他的乌龙驹已经牵在金水桥外,他的亲军站满了金水桥外的空地。几位忠心地臣子也在那里等候。城九门的牌楼及大部分宫殿笼罩在火海之中。城外草场也被点燃,火光熊熊,与宫中大火相映,火光烛天,照耀得如同白昼。
他回头最后望了一眼那片被熊熊火舌逐渐吞噬的辉煌宫殿,“倘若当时能把事情多想一想,看得困难一些,不要高兴得那么早,又何至于会有今日呢?”
宋献策看着皇上在这里伫立着愣神,知道他心里感慨万千,然而此时却不是牢骚的时候,毕竟撤退要紧,总不能留在京师里被清军包成饺子吧?于是他在一旁催促道:“皇上请起驾吧,朝阳门的二千骑兵已经退出来了。”
这时东方已经出现了鱼肚白,李自成轻轻地叹了口气,在亲军的护卫中策马出了广安门,向西南方向疾驰而去。
然而李自成没想到,也没有亲眼看到的是,这把大火充其量也只烧毁了明朝的皇帝们苦心营造地皇宫,让随后进城地多尔衮差点和诸位王公贵族们露宿街头,险些遭遇饥荒之外,对于京师百姓倒没有太大妨碍。天子脚下的百姓们怎可与山野村夫那般愚钝可比?大家早有防备,与大顺军的纵火者们展开了激烈地战斗,杀伤了许多大顺军,保住了部分京师地区未遭火灾。况且大顺军顾虑敌军趁乱进攻,慌忙逃窜,顾不上放火,才没有造成更大的损失。
“……其未出者,悉为百姓所杀,凡二干余人。”
“宫中火作,百姓知贼走必肆屠戮,各运器物纵横堆塞胡同口,尽以木石支户,男子升屋累瓦石伏檐沟以伺。百姓掷床几、扉板碍大道,奋铤大呼杀贼,京城内外百里同噪,飞瓦抛石若鸦,陈尘迷目.女击鼓,鸣铜澡盆助之,或突出小巷狙击贼”
看看,这是一幅多么激动人心的画卷啊,百姓们同仇敌忾,共同杀贼,好一曲可歌可泣的保卫家园的英雄赞歌!
随着那位只在京师享受了四十一天富贵生活的大顺皇帝趁夜遁去,那支数年来席卷中原大地,“吃他娘,穿他娘,打开大门迎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的歌谣也随着一缕清风散去,就如同曾经笼罩在他头顶上的光环一样,从此烟消云散。
第一节 深宫娱乐
月二十八日,现在已经是暮春时节了。尽管辽东的来得晚一些,然而此时已经接近立夏,大清的军队出征之后整整二十天,今日方才迎来一场极其难得的春雨,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等到早上的太阳升起之时,已经到处都是生机勃勃的景象了。
盛京的皇宫里,依旧如同往日一样的平静,四个百无聊赖的女人们正打扮得花团锦簇,围坐在御花园的亭子里“稀里哗啦”地搓麻将——本来这宫廷里面没有这类赌具,自从皇太极驾崩之后,女人们失去了争宠的刺激之后,日子开始平静而寂寥起来。多尔衮在去年时给后宫立了个不得干预朝政的铁令,为了免得这些女人闲极生事,看戏又花费奢靡,因此就叫我经常去宫里陪她们聊天找乐子,于是我就顺便将自己在现代时玩得非常拿手的麻将摆上桌来,几番讲解之后立即就哄得这些太后太妃们乐此不疲了。看着二十一世纪的上海麻将玩法出现在十七世纪的后宫内院,实在有种啼笑皆非之感。
翡翠的玉镯,玛瑙的手串,红宝石的戒指,象牙雕成的麻将,凑成一桌,着实是满目耀眼的珠光宝气。哲哲、大玉儿、娜木钟,还有奉旨带领摄政王小世子入宫玩耍的萨日格,这几个科尔沁的蒙古贵妇们有说有笑地搓着麻将。似乎前线上的男人们如何浴血厮杀,风餐露宿。都与她们毫无干系一样,照旧地安享太平,过着富贵闲人的舒坦日子,一个个笑逐颜开地。
正在风平浪静的时候,风雨突变!娜木钟和萨日格这母女俩连续和了几张好牌,一下子就赢了五十多两银子,而且都是自摸。接下来,哲哲和大玉儿这姑侄俩的牌则是越抓越臭。一会工夫就输了不少银子。看到这种情况。本来还随意聊天的大玉儿有些警觉起来。下意识的觉得这里有问题,手气好不可能好成这个样子,所以她边打边留意了起来。
然而出牌时大玉儿刻意观察过,也没有现什么问题。等娜木钟又和了一副牌,大家洗牌的时候,大玉儿终于注意到她和萨日格两人的手势似乎有些不对,她们两个坐的是对家。大玉儿和哲哲坐对家,一般洗牌叠牌都是双手抓三或六叠双面地,但她们两个却一面叠,而且把同花样地牌特意按一种数字进行排列位置。
“嗬,怪不得你们老赢,看来你们是一直都配合好地!”大玉儿顿时明白了其中的猫腻,心中一阵不悦,摸了摸自己快要掏空的荷包。她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不如将计就计,给她们点厉害瞧瞧。
这一轮是萨日格坐庄,她正要扔数的时候。大玉儿示意她慢点投,“总是这么扔没意思,咱们不如换种扔法吧!扔两数,按总数选开门方向,大数抓墩,就是大数算,小数作废,一样玩的,怎么样?”言毕,大玉儿的嘴角露出一抹得意的微笑。
“这个……”果不其然,娜木钟和萨日格明显地犹豫起来。
大玉儿那双精心修饰过地新月细眉微微一扬,冷冷地问道:“怎么了,不行吗?这可是上次熙贞来教给我们的正宗玩法,你们难道没玩过?”
也许是怕大玉儿觉她们作假的手法,所以她们只能无奈地赞成了。果然正如大玉儿所料,这种新的玩法算是彻底堵住了她们的作弊途径,而且接下来的几副牌,大玉儿都不动声色地暗中观察,现娜木钟和萨日格再没有其它花样可出。这时候,她终于满意的笑了笑,暗暗道:“呵呵,现在就看我的了,让你们也尝尝味道!在我面前作假?现在我加倍奉还!”
一个时辰过后,大玉儿地荷包重新鼓了起来,而且还塞得满满当当;哲哲不知道是否也看出了其中玄机,总之大玉儿既然没有不留情面地揭穿,那么她也就乐得继续保持惯有地宽厚姿态来捞些小鱼,也算是盈利不菲。有赢必有输,娜木钟和萨日格就输了个丢盔弃甲,灰头土脸了,只不过两人本来就做贼心虚,眼见吃进去的又连本带利地吐了出去,她们虽然很不情愿,却也不能明显地表现出不满的情绪来。
“算啦,我荷包里地银子已经输干净,就到此为止了吧。”萨日格最先摇白旗了。
娜木钟意犹未尽地问道:“你不会身上只带这么点银子吧?那李熙贞走了之后不是将王府的大小内事都交给你管了吗?还缺这么点开销?”
“唉,额娘有所不知啊,我家王爷从来不过问府内的事务,开销用度之类的全都被李熙贞牢牢地把持着,小到几两银子的去处,她都要查个一清二楚的,连那些精于做手脚的账房门都钻不了空子,更何况我了!等她回来之后,看到账目不清,有过一百两以上的银子被我私自支用了,还不得扣除我下个月的钱粮?”萨日格一脸无奈地解释着她的苦衷。
娜木钟听后禁不住脸色一冷,没好气地说道:“你啊你,一直胆小懦弱的,就那么怕那个朝鲜女人吗?她有多厉害,比得过以前的小玉儿吗?你可是堂堂的和硕公主,还会受她的气,多尔衮就那么听她的?”
“这……”萨日格嗫喏着不语了。她本是察哈尔林丹汗的女儿,天聪十年时父亲遭逢惨败,逃奔到青海没多久就染病身亡了。娜木钟带着十四岁的额哲和十二岁的萨日格归顺了大金,献上了传国玉玺,皇太极称帝之后封额哲为察哈尔贝勒,而萨日格则被新封贵妃的母亲带入宫中抚养。一年之后,她被封为和硕公主,嫁给多尔衮作侧福晋。
可是从进入王府到现在,她从来没有受到过丈夫的宠爱。多尔衮虽然每个月都会去她地院里三五回。然而每次都跟例行公事差不多,几乎没有什么多余的话讲,完事之后就翻身呼呼大睡。起初她委屈地认为只有自己遭受这样的冷遇,后来才渐渐知道,原来王府里的其他女人们,大致情形也和她差不多,这样一来自己的心态好歹也算是平衡许多。
娜木钟瞟了一眼在远处假山旁与小皇帝一起玩耍的东青,再一次埋怨女儿的肚皮不争气。“再说了。你跟了睿亲王七八年。别说儿子,就连个丫头都没生出来!人家李熙贞也只不过比你晚入府了半年,就给睿亲王生养了子嗣,要不然这继妃的位置怎么轮得到她?……”
哲哲皱了皱眉头,略显不满,“好了,大家和和气气地有什么不好?有没有子嗣是命中注定地。都照你这么说,那像我这样一连生了三个公主地,是不是要去投井啊!”
毕竟哲哲
之主,身为母后皇太后,她这么话了,娜木钟也不了,很识相地闭上了嘴巴。娜木钟知道,哲哲虽然外表宽厚仁慈。实际上非常忌讳别的女人在她面前提什么生儿子之类的话题。如果哲哲早年就生养了子嗣,那么怎么也轮不到庄妃和宸妃这两个侄女过来分享大汗的宠爱,而且眼下坐在龙椅上的。也不会是庄妃的儿子。
见到气氛有些尴尬,大玉儿出来打圆场,语气温和地劝道:“贵太妃也不必过于责怪,毕竟十四爷那边也不算太宽裕。他拿的俸禄倒是不少,可是从辅政王升到摄政王之后,又不知道添了多少人手,养活这么一大堆人肯定要耗费许多银子,况且他自己又带头做到不收朝鲜方面地贿赂和孝敬。熙贞当这个家也不容易,所以苛刻一点也是难免的……”
正说到这里,一名太监恭谨地上来禀报着:“各位主子,兵部那边有最新战报传来,说摄政王率领满汉大军在山海关那边打了个大胜仗,已经把流寇们赶跑了,现在正在向燕京方向进军。”
几个女人顿时喜上眉梢,哲哲问道:“是什么时候的事儿?摄政王的正式报捷折子送来盛京了吗?”
“回母后皇太后的话,是二十二日的事儿,摄政王的正式奏报还没有到京,不过想来也应该快了。”
“那实在太好了,看来咱们大清入主关内的一天就要到了,咱们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就会搬到燕京去住呢!”哲哲禁不住喜形于色,娜木钟和萨日格也甚是欢喜,谁都知道燕京地皇宫要比盛京地大了不知道多少倍,而且奢华堂皇,谁不想住那么舒适豪华的房子?
大玉儿也欣慰地笑道:“十四爷果然是雄才大略,当年先皇的确没看走眼,要不是有十四爷这位能人,咱们恐怕一辈子都得在辽东这块旮地方窝着!这下好了,他们这父子两代人地心愿算是快要实现了,咱们也得好好庆祝庆祝。等十四爷的捷报一到,就赶快让郑亲王拟道嘉奖的旨意出去,好歹也得叫他知道,咱们皇上可一直念着他的功劳呢!”
说到这里她冲假山那边正玩得起劲儿的两个孩子招手:“你们快过来,听听有什么天大的喜事儿!”
不一会儿,福临和东青就一身泥巴,灰头土脸地跑了过来,看模样,两人肯定又在刚刚下过雨的泥地上比试摔跤,打起布库来了,福临的脸颊上已经明显地蹭破了一层油皮,然而他却满不在乎地嘻嘻笑着:“额娘有什么喜事儿要告诉我们啊?”
东青没有问,似乎没有福临那么好奇,只是规规矩矩地在旁边站着,摆出一副专心聆听的模样来。
大玉儿温柔地拂了拂福临身上的泥土,“孩子,你十四叔已经打败了几十万流贼,进了山海关,不久就要攻克燕京了。进了燕京以后,你就是整个天下的皇帝了。我的福临啊,你快要到燕京做皇帝了。”
“燕京?燕京是什么地方啊,它在哪里啊?”福临懵懂地问道。
一个不到七岁的孩童怎么可能懂得那么多,对于福临的疑问大玉儿并没有感到奇怪,而是耐心地解释道:“它在南边,长城里面,是原来大明的都城,就跟咱们的盛京一样,是皇帝住的地方。不过现在大明已经灭亡了,占据燕京的流贼们也被摄政王给赶走了,咱们要不了多久就可以搬到那里去住了。”
福临摇晃着小脑袋,撅起了嘴巴,“我不去,额娘不去,我也不去。再说这儿也挺好的,我前几天刚刚在门口种了一棵樱桃树,听说要到明年才能结出好吃的果子来,我可不想把它扔在这里。”
“你要去,一定要去,额娘也要去。等到了燕京,什么好吃的果子,好看的花草都有。”
“那……”福临犹豫了,“那咱们还回来么?”
“只要到了燕京,消灭了流贼,你就是整个天下的皇上,住在燕京,不再回来了。”
福临转头看了看一直沉默不语的东青,问道:“你想去燕京吗?”
东青想了想,声音很是清脆,“我听我阿玛讲,燕京地方好,宫殿好,比这里好得多,花园有这里的五个大,好吃好玩的东西就更多了。”
福临不再问了。他不能想像燕京的宫殿到底怎样好,大概比大政殿的房子还要大一些,也有像凤凰门那样的高台子。他望望额娘,看见额娘似乎正在想心思,他感到很无聊,不喜欢和这些大人讲话,于是拉了拉东青的袖子,“走,咱们接着玩儿去!”
在简短的对话功夫,大玉儿又打量了东青一遍,这孩子最近长得很快,虽然比福临小了两个多月,然而这一次看到,俨然要比福临高出寸许来了,这让她的脑海里又禁不住浮现出了多多尔衮那瘦削而颀长的身影。看东青眼下的模样,好像已经继承了父亲的这种优点,包括脸型和有些不经意间的眉目神态,都酷似乃父,令她颇有亲近之感,很想抱过来亲一亲。
然而大玉儿却很快清醒过来,想到这孩子是李熙贞的儿子,会不会也会学得跟母亲一样,虚伪而狡诈?由于这种心态在作樂,因此她再看东青时,总觉得他那双乌黑明亮的眼睛里,似乎隐藏着同样的狡黠和伪善,想到这里,心头不禁升起一阵厌恶之感。不过她当然不至于在几个女人面前流露出这样的情绪,表面上,她仍然是位和蔼可亲的长辈。
“好啦,我看你们也玩累了,就呆在这里歇息吧。对了,东青,你饿了没有?我叫人给你拿点心吃,你喜欢吃什么?”大玉儿和蔼地问道。
东青并没有表现出一般小孩子贪吃的模样来,他摇了摇头,“我一点儿都不饿,进宫之前已经吃过早饭了。”
萨日格有点奇怪,“好像你和东那边的伙房早上没有开火吧?”
话音刚落,几个女人的目光立即汇聚到东青脸上,她们疑惑,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可能学得跟大人一样懂得做客时的客套用语,难不成是李熙贞特地教的?
东青不慌不忙地应答着:“我不敢对太后说谎,早上时我觉得不太饿,所以就叫伙房不用准备早饭,只是和妹妹一起吃了点萨其玛和羊奶卷,不过光这样就很饱了,所以不用再吃其他东西了。”
他既然这么回答了,大玉儿一时也无语了。这时福临在旁边嚷嚷着:“我渴了,快上茶!”
第二节 幼童志向
快,一杯菊花茶端了上来,福临显然渴坏了,咕咚咕饮,很快喝了个底朝天,这才满意地放下杯子,苏苿儿赶紧用帕子帮小皇帝擦拭着嘴角的水渍。
大玉儿看到东青虽然眼中露出了一丝渴望的目光,而且嘴唇已经有些干裂,显然也正是口干舌燥,这一次她故意没有主动问东青要不要喝水,而是等待着这孩子究竟如何反应。然而,令大玉儿失望的是,由始至终,东青都一声不吭,只是规规矩矩地在旁边站着。
这一切自然也落在哲哲眼里,她不由心生感慨:这孩子小小年纪居然这般懂事听话,谨慎地遵守着规矩,不知道究竟是性格本来就属于那种老实宽厚的,还是故意藏拙?不过哲哲更愿意认为东青是个好脾气的听话孩子,而根本不敢相信他一个六岁稚童能够有大人一样的心机。
“你也渴了吧?不要怕,那些个规矩都是约束下人们的,你不必在意。你阿玛和额娘都不在身边,你就和我们多亲近些吧,毕竟我们都是亲戚,疼爱你就跟疼爱自己的孩子一样,你说对不对啊?”哲哲微笑着问道,同时示意她的侍女琪儿将茶壶里剩余的茶水又斟了一满杯,送到东青的小手里。
东青这一次倒是没有拒绝推脱,而是老老实实地接了过来,捧在手里。尽管他很渴,然而却没有急着喝,“我阿玛跟我说过,他小时候每一次到先皇的宅第里玩耍时。太后都对他很好;后来他在宫里住过一段日子,太后对他地照料也跟照顾自己的儿子一样,所以阿玛他常常念起太后的好处来。他说,没有什么可以报答太后的,只有忠心为皇上办事,让咱大清的基业越来越大……”说到这里他自己也懵懂起来,“什么叫‘基业’啊?我当时虽然没听懂,却也没敢问。”
哲哲听得有趣。而且听到多尔对儿子也念叨过自己当年的恩德来。心里非常受用。听到东青如此问。她也能够理解:这孩子虽然说话有板有眼的,可终究还是个幼童,这些个稍微复杂点的词汇他怎么可能明白?
于是哲哲和蔼地解释道:“这‘基业’吗,说简单点,打个比方,就好比你家里地房子和田地,库房里有多少金银财宝。这就是家里地产业,也叫‘家业’;这基业呢,就是指咱们整个国家地产业,当然是越大越好。”
“啊,我明白了,”东青似乎还在琢磨着,福临已经抢先说道:“那十四叔的意思是不是说,要让咱们国库里的银子越来越多。咱们住的房子也越来越大呢?”
大玉儿点了点头。满意地看着儿子,抚摸着他的小脑袋说道:“是啊,等你将来长大了。你十四叔就会把你们爱新觉罗家的这么一大份产业交给你,你要勤奋读书,多多掌握治国的本领,将来好当一位人人称颂地好皇帝啊!”
福临“哦”了一声,似乎明白了,似乎又仍然没有理解透彻,却没有再次问。
大玉儿又转头向东青问道:“你呢,你将来想要做一个什么样的人?”
东青歪着脑袋思索了一阵,忽然眼睛里满是希冀的神色,大家还以为他酝酿出了什么雄心壮志来了,所以都满怀期待地看着他,谁知道他脱口而出一句就是,“我要做一个天底下最有钱的人,就像春秋时的陶朱公一样,银子多得怎么也花不完!”
几个女人顿时愕然,几乎张大了嘴巴,本以为他会说将来要做将帅之材,或者一代贤王,想不到他居然要做一个富家翁!
“你怎么会这样想?等咱们进了关之后,财富可以多得堆成山,你阿玛是摄政王,还会缺银子吗?他的财产也就是你的,又何必你自己去赚呢?”大玉儿也觉得这孩子的话实在太不可思议了,于是禁不住问道。
只见东青一本正经地回答:“我阿玛在考校我功课地时候曾经对我说,‘咱们自己住的房子小一点也没有关系,只要天下人都有房子住就好了。’前几天师傅教了我一唐诗,里面说‘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吾庐独破受冻死足矣!’,我觉得这人好傻啊,别人住得好不好关他什么事儿,要是他自己冻死了就连诗人都当不成了,你们说他是不是大大的傻瓜?”
几个女人刚刚要被东青这段童言无忌逗得禁不住莞尔,正准备用帕子掩着嘴笑时,他又紧跟着来了一句,“不过他这么冻死了也好,谁叫他那么傻呢?更好地是,还可以少写一些诗句出来,这样我们学习起来不也好轻松省力一点,少记点东西吗?”
“哈哈哈可以出乎大人的意料,仔细一听却又不无道理,哪怕只是些歪理。
“所以说啊,我就琢磨着,自己在骑射方面都苯得可以,根本没法子与那些兄弟侄子们相比,要想做一个大元帅大将军是不可能的了。那怎么办呢?还是多弄点银子,把自己住的房子修得宽敞些,也是一个人人羡慕的有钱人,这不挺好的吗?”
东青这话说得认真,而且非常实际,然而听一个稚嫩的童音说这样的内容时,听者只能是忍俊不禁,个个笑得乐不可支。
笑过之后,大玉儿忽然觉得心头似乎轻松了一点,看起来自己是多虑了。大概是由于对李熙贞的成见太深,所以才经常疑神疑鬼,怀疑这孩子也会学得跟母亲一样虚伪狡诈,将来长大必然是影响福临皇位的心腹大患,所以她一时之间竟然动了杀机!
然而大玉儿正在思考着究竟如何下手才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绝无后患时,听到东青的这番回答。她总算稍稍宽松了一下心底地警惕:看来这孩子虽然聪明伶俐,对答起来头头是道,然而却也只是小聪明,而且胸无大志,耽于安乐,这样的人只要给他充足的财富就可以满足了,根本谈不上什么政治野心。连福临都知道自己是皇帝,要所有人都服从他的命令呢。看来这东青就算是将来想跟福临斗。也绝对不是对手。
四月三十日下午。李自成大军刚刚撤退之后,余烬未冷的燕京。正当百姓们还在四处泼水灭火时,忽然满城哄传吴平西伯的关宁兵已经来到燕京城外,并说吴三桂有牌谕要京城官民明日上午出朝阳门接驾。实际上谁也没看到牌谕,但是以讹传讹,好像千真万确是吴三桂护送太子返京,从此要恢复大明江山了。
城中的百姓士绅们本来对于明朝的二百七十多年江山就很留恋。加上李自成进燕京之后地许多措施使他们大为不满,如今一旦听说太子将要返回京来继承皇位,重建大明江山,很多人喜极而悲,不觉哭了起来。大家纷纷地赶制白色头巾,准备好正式为先帝后戴孝。此外,这两天来京城一片
许多有钱人家一天到晚惊惊惶惶。生怕混乱继续下所以也非常希望吴三桂来恢复秩序。总之,人们是怀着各种不同地心情,迎接吴三桂护送太子回京。
直到此时。大家仍以为吴三桂是向满洲借兵复国,报君父之仇,并且哄传太子在关宁军中,明日将拥护太子登基。有人知道吴三桂在山海关投降满洲地事,但不敢乱说,半信半疑,他们总觉得吴三桂不是真降,只是向满洲人借兵。吴三桂拥立太子是真的,投降满洲是假的。
然而此时,距离望眼欲穿的京师只有五六里路时,正急匆匆地准备率军进入城内的吴三桂却接到了多尔衮写给他的一封信函,只见信中说道:
“赖贵我两军神威,闯贼望风披靡。而闯贼以新败之军,仓皇西窜,大势已去。王应趁势追击,以雷霆之击,擒伪酋而安天下,上以慰天下百姓,下可雪灭门之耻!京师善后,本王暂为代理,未敢烦劳平西王。已命武英郡王阿济格,协平西王共同剿贼。本王暂居京师,静候佳音。待凯旋之时,定上奏天子,奖王之忠勇,咸使天下人景仰。”
吴三桂顿时怒不可遏,显然这多尔衮生怕他已经获得了太子或者永王定王,会抢在清军到来之前拥戴太子登基,恢复大明,这摆明了是不信任他。虽然多尔日日夜夜梦想夺取燕京,然而当燕京唾手可得时,他却宁可虚城以待,却不让自己夺取。照理说,多尔衮已知道流寇弃城西撤,城内情况如何?是否有可能被他人占领?在这种未卜吉凶的情况下,理应让自己率部先入城,探虚实,肃清流寇余部,为后续地清军廓清进城的道路。
然而现在这封书信无疑等于给在兴奋头上的吴三桂泼了一盆冷水,他捏着书信,抬头对一身征尘的阿济格说道:“不知摄政王来京需要几日?这期间燕京城内的状况究竟如何,谁也说不清楚,如果任凭放着一座空城在那里,恐怕终究不太妥当。”
阿济格回答道:“我来时他已经过永平了,算起来应该不出三日就可以抵达,所以你不用再多操这份儿心了,眼下军情紧急,兵贵神,咱们追剿流寇要紧,就不要再耽搁了吧?否则摄政王问起罪来,咱们谁都担当不起!”
他这话说得没有给吴三桂留一点余地,所以一时间吴三桂也反驳不得。见吴三桂仍然在犹豫,阿济格故意揶揄着问道:“平西王如此踌躇,莫非是在惦记那个留在燕京的小妾陈圆圆?”
“你?!”吴三桂心头更加郁怒,却碍于阿济格的身份所以不便冲他火,于是只得黯然地摇摇头,“我没有那个意思,女人只不过是一种财产罢了,丢了还可以再找回来,用不着过分在意。”
阿济格当然看出了吴三桂的言不由衷,他爽朗地笑着:“呵呵,你就不要不承认了。说句实话,如果你那个小妾果然貌若天仙地话,李自成或者刘宗敏怎么舍得杀了她,或者把她扔在京师?肯定挟持在军中,一路流亡去了,你要是追赶晚了,恐怕这美人儿就再也找不回来啦!”
吴三桂被触动了心思:那摄政王妃固然是自己心仪多年,极为爱慕地女子,然而却像镜中花水中月,看得见摸不着,连想私下底说几句话的机会都难得,自己再怎么惦记又能如何?还是陈圆圆是实实在在属于我的,想怎么样就怎么样,重新找回来也没有什么不好地。
他接着又转念一想:只不过……她被掠这么多天,肯定早已**,自己再重新捡回来,和穿别人的旧鞋,吃别人的剩菜有什么区别?恐怕还会被天下人耻笑,自己戴了一张绿油油的头巾,成了活王八!对于男人的尊严来说,这无疑是一种极大的亵渎。
在这种患得患失的心态中,吴三桂只得无奈地跟阿济格一道追击李自成去了。很有点大禹治水,过家门而不入的味道,然而性质却完全不同。
五月初一日,人们等了整整一天,没有等到盼望中的太子。初二日,天色刚刚明,朝阳门大开,官绅士民便纷纷拥出城去,一个个衣冠整齐,在五里外的路旁摆了香案。只是在香案上不能写明大明字样,这是锦衣卫使一再嘱咐的,这使欢迎的百姓心中又生出一个疑问:到底是不是太子回来呢?
终于有了动静,而且还是不小的动静。远处马蹄声声,尘埃飞扬,五颜六色的旗帜在风中飘扬着,灿若云霞。大队人马滚滚而来,前呼后拥着一辆由四匹白色骏马拉载的杏黄色马车。
不知道是谁最先叫了一声:“是太子,是太子殿下来啦!”不管是大清还是大明的子民,谁都知道这个颜色只有皇帝或者太子才可以用。
于是毋庸置疑,大家伏地跪接,有的人落下眼泪,呜咽出声。但也有人听见前边奏的乐声中有海螺的声音,觉得不是大明的音乐,心中诧异,偷偷抬起头来,看见来人的装束和打的旗帜都不是明朝关宁兵的装束和旗帜,不禁在心中惊问:“怪啦,这是怎么回事儿?平西伯尽管驻在山海关外,毕竟是大明的将军啊,怎么这服色不对?”再偷眼一打量,看得更清楚:原来这些新来到的将士和兵丁都刮了脸,剃了头,有的辫子露在外面。他们忽然在心中惊叫:“哎呀,我的天,这不是咱大明的人!”
尽管众人惊得不轻,然而一时之间谁也不敢轻易骚动,只得继续跪在地上,面面相觑,小声议论着“这不是胡人吗?怎么可以进咱们京师的大门?……”
多尔衮坐在车里,似乎对外面的一切都漠不关心,仍然闭目养神,看不出丝毫的心绪,而旁边的我已经是心潮澎湃了,正悄悄地将车门开启一道小小的缝隙,观察着外面的景象和官民们的反应是不是和史书上记载的一样。果不其然,我最后只能叹服那些史料的准确性。
一直来到朝阳门,多尔衮终于睁开眼睛,传令道:“留一千护军随我进城就行了,其余人马留在城外,未奉命不得走进城门。”
这时车门已经打开,前面的情形一览无余。我和多尔衮都禁不住定睛观看,只见朝阳门内陈列着明朝皇帝的龙辇、卤簿,华美非凡,好不气派,这是我们从来没有见过的,甚至想都不曾想到过。
“这皇帝的龙辇好像是三十六人抬的,大清的龙辇也不过是二十八人抬,两相对比,这……”我话到一半,咽了回去。
“这些善于拍马屁的前明官员们可准备得真充分哪,看样子是准备让我使用这套天子銮仪进皇城了。”说到这里时,多尔衮的脸上露出了踌躇的神色。
第三节 祸从口出
时外面的众多前明官员们纷纷朗声恭请多尔衮乘龙辇他略微思索一下,起身说道:“我不是皇帝,是摄政王,这皇帝的仪仗我不能用。”
溜须拍马、阿谀逢迎之辈在官场中永远不匮乏,立即就有这么一个官员在地上直起身子说道:“周公不称王,也是南面受礼,不妨乘辇。”
多尔衮看到前明的臣子将他比作周公,心里突然很不是个滋味,不知是喜是悲。不过他并没有表露出丝毫内心的情愫来,而是平静地说道:“我是来定天下的,不可不受你们众位的礼,好吧,我就乘辇吧!”
于是他下了马,乘上龙辇,仍然以摄政王的仪仗开道,不用卤簿,向皇城南门走去。前明的锦衣卫使罗养性赶快命锦衣旗校从捷径赶至紫禁城,将卤簿陈设在皇极门外。
多尔衮坐在三十六人抬的非常豪华的龙辇上,一路鼓乐前导,进了承天门、午门,来到皇极门外、金水桥边,然后下辇,来到皇极殿的丹墀上,在乐声中对天行了三跪九叩头的礼,然后换乘小辇,转往武英殿,以金瓜、玉节等罗列于殿前。
尽管曾经多次构想过燕京的皇宫究竟是何等宏伟辉煌,然而当他亲眼看到这里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建筑群时,心头竟然平生难得地升起了一股敬畏和拜服的情绪,甚至无法在内心保持平常的淡泊和宁静。心绪就如涨潮时地海水,无可抑制地澎湃起来。就如同站立在万山之巅,俯瞰群山小一样,禁不住豪气干云。
“我来了,看到的这一切都已在我掌中,可是接下来呢?我要继续去征服天下,还是……”
多尔衮站立在武英殿内的御阶之下,旁边的臣子们纷纷跪地叩,恭请他升上御座。这在盛京。无论他权势赫到了什么地步。但唯独这皇帝的御座却是他始终未能尝试过的。如今在这里。不论是只知他摄政王,不知有大清皇帝的前明旧臣们,还是随他一道征战入关的大清臣子们,全部都是一样地请求,那么他究竟要不要顺应人心呢?
他终于拿定了主意,缓步走向金銮宝座。立时,殿内群臣三呼万岁。震耳欲聋。前明大小官员以及宦官数千人络绎不绝进殿朝拜,三跪九叩,热闹非凡。
在满殿地山呼万岁时,多尔衮暗暗地捏了捏衣襟前拖垂下来地珊瑚朝珠,微微眯起了眼睛,就如同捏着那串当年父汗送给他的那串东珠朝珠一样。那是只有君主一人才可以佩戴的,他虽然是无冕之君,却仍然无法戴上那串朝珠。他看似什么都有了。却唯独缺乏皇帝的头衔。这唯一的缺乏就如同一道巨大的壕沟,让他终究是心意难平。到了此时,则变本加厉地涌上心来。令他几乎窒息,犹如在溺水中激烈挣扎的人,不知道究竟能够得到救命地稻草,还是在挣扎中永远地沉沦……
乘帝辇,用帝仪,坐帝座,他,这位大清国的无冕之王真正享受了一次帝王的威仪。在汗逝母殉、孤儿弱主的凄惨年月里,他做梦也想不到会有今天哪!
尽管多尔衮心里明白,这金銮宝座一时还不真正属于他,还有一个冲龄幼主将坐在上面。但很显然,在前明官吏的眼中,只知有摄政王而不知大清也有天子。无论是坐着还是站着,主掌这大清天下的却只能是他多尔衮。对此,多尔坚信不疑。
然而,一个声音仍然若有若无地在他的胸中回荡着:“这皇位,终究还应该是我的呀……”
朝贺完毕之后,多尔衮对跪在丹上地明朝文武百官吩咐了几句“各安职守,尽心效忠”地话后,就命大家退出。他则走到暖阁中,要在这里召见所有高级将领,安排接下来的军事布置,之所以没有在大殿里传见而是选择在这里,是他为了避嫌,或者说其他方面考虑的。
除了带领自己地镶红旗部下们协助吴三桂去追击李自成的阿济格之外,所有高级将领都聚集在这里,最低的也是一旗的固山额真、梅勒章京、巴牙喇章京,可谓是猛将如云,大清几乎绝大部分的军事精英都汇集此处。然而有时候大将太多了也不是一件好事,同样都是能征善战的虎将,差事不够分配,派了哪个,忽略了哪个,都会引起他们的不满,这一点多尔衮是什么慎重的。
“我接到最新战报,李自成在武英郡王和平西王的联军追击之下,仓皇逃窜,昨日在州为前明大学士冯所败,而后又一路奔逃南下,如今已经接近冀南的保定了,正是士气败落之时。看来要增派人手轻骑直下冀南,配合二王,一鼓作气,尽最大可能歼灭流寇的主力,最不济也要将其赶入山西才是。”多尔简略地介绍了一下军情,接着目光炯炯地注视着诸位将领,却并没有说要派遣谁去。
然而这一下满室顿时喧嚣起来,谁都知道,眼下李自成的大顺军已经成了惊弓之鸟,几乎是不堪一击,八旗大军精锐无比,可以轻松击溃逃亡路上的大顺军,若是侥幸斩获了流寇大将,甚至擒获了李自成,那么这样的功勋也足够加官进爵的了。
况且大顺军出京时,用骡马载驮大量物资,行军度缓慢,很快殿后部队就被吴三桂追上。大顺军回避交战,丢弃金银财物和无数妇女,都被吴三桂夺走。然而即便如此,他们丢弃的仅是很小一部分,携带过多的财宝已成为他们的巨大负担,每天行军不过数十里。由于吴三桂从后边穷追不舍。所以不得不继续抛弃大量金银财物和辎重物资,减轻负担。轻装快撤退。据说从卢沟河至固安百里,所弃衣甲财物已经满路都是了。
这个消息已经快地在各位将领之间传开,由于此次入关多尔衮严令禁止抢掠民间财物,于是这笔横财便成了他们唯一获取巨额报酬的途径,如今多尔衮委派哪个去,就等于给那个开通了财地门路。在彼此贪婪的目光中,诸多将领开始虎视眈眈,到了后来竟然争执起来。喧哗不已。
“这个差事还是叫我去吧。我保证大获全胜。擒获李自成来献!”
“得了吧你,净胡吹大气了,你那点本事、几斤几两谁不知道啊,还想接这么重要的差事,不办砸了才怪!”
“你!?”
“好啦好啦,你们二位就别争了,先前在山海关你们还少立功了吗?这僧多粥少的。也不要太贪了,好歹给我们留点啊!”
……
这中间图赖争得最起劲儿,先前他在一片石如秋风扫落叶一般,率领前锋军队击溃了唐通的大军,为接下来的大部队开辟了入关的道路,算是拔了个头筹,赢得了个开门彩。眼下看到这么好的财立功机会摆在眼前,一贯争强好胜地图赖怎么能甘落人后?
“好啦。少安毋躁。都静一静吧!”多尔眉头微微一皱,抬了抬手。他自从受伤之后,到现在都尚未痊愈。尤其身虚体弱,不耐嘈杂,这些个大嗓门在耳边吵嚷着,令他只觉得头晕目眩,脑子里一阵阵嗡鸣。
大家这才意识到了自己地言行实在有些过火,于是一个个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巴。他们都紧张地看着多尔衮地目光究竟落在谁的身上,室内的气氛立即凝重起来。
只见多尔衮的目光在一旁的十几位宗室王公们身上巡逻而过:多铎、阿巴泰、岳托、阿达礼、硕托、尼堪、博洛、罗洛辉……却始终没有在任何一个人身上停顿下来,显然正在踌躇究竟派谁才好,毕竟随便哪一个站出来都是功劳赫赫,能战善战的沙场宿将,不能厚此薄彼得太明显了些。
见此情景,图赖知道自己肯定没戏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认为多尔是故意偏袒照顾这些自己宗族的侄子兄弟们,也不知道怎么地,他竟然鬼使神差地冷哼了一声,在寂静的暖阁内,显得格外清晰。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立即聚集到图赖身上,他这才觉自己似乎闯了祸,尤其是多尔衮那看似平静的眼神,冷冷地盯在自己脸上时,所带来的压抑感更是难以言喻的。
然而图赖一向好面子,不愿意就此蔫声不语,没了下文,被众多同僚取笑,于是就心下一横,直了直脖颈,阴阳怪气地讥诮道:“看来摄政王心里早就准备偏向各位王公们了,既然这样,还争什么争?就让豫王爷他们去立功受赏好了!”
这话一落,几乎所有人都神色大变,知道图赖这话不但得罪了所有王公,而且等于直接逆了多尔衮这个实际上皇帝的龙鳞,如果真的较真议论起罪过来,也够他喝上一壶地了。
“图赖,不得对摄政王不敬!说话谨慎点!”多尔衮缄口不言,然而旁边地阿巴泰已经脸色一寒,严厉地告诫道。
“知道了。”图赖心知自己冒失闯祸,却又实在按捺不住心头的不忿,因此没好气地回答一声,往人群里退了一步。
多尔衮知道图赖这种桀骜不驯的脾气,因此也没有特别放在心上。但是图赖这句不恭敬地讽刺之言让他意识到,应该把这个差事交给非宗室的其他大臣们去办,至于具体交给哪一个才好呢?
在英鄂尔、阿山、叶臣、谭泰四员大将之间比对片刻,多尔衮的目光终于停留在了谭泰的身上,“好了,这差事就交给谭泰去办吧!”
谭泰顿时大喜过望,为多尔衮能够在如此精英荟萃的将领之中选择自己而大感意外,一瞬间几乎感激涕零,要知道他先前根本没有抱多大期望的。
他立即单膝跪地,行礼,响亮地领命:“嗻!”接着补充道:“奴才定不辜负王爷厚望,必然全力以赴……”
谭泰正说到一半时,忽然后面的图赖狠狠地“呸”了一声,一大口吐沫险些落在他的后背上。他心中惊愕,转过头来看,只见图赖正嫉恨地瞪着他,当然眼神中还有许多不屑和愤然。
谭泰顿时火冒三丈,立时就想一下子蹦起来猛力地扼住图赖的喉咙,方能暂消心头之怒——这两人本来就因为一些陈年宿怨而经常不对付,好几次一道出兵时为了谁主谁副而争个面红耳赤,胜利凯旋之后又会因为争夺功劳而反目成仇;自从他投向多尔衮之后,图赖就经常当面给他脸色,冷嘲热讽,背地里没少咬牙切齿地骂他是反复无耻的媚主小人,因此这两人几乎到了水火不相容的地步。然而这一切他们都不敢让多尔知道,可是万万没想到,图赖今天居然敢当着多尔衮的面啐他一口,这显然猖狂过头了。
然而他绝非一般赳赳武夫,很快就按捺住了心头怒火,回过头来,仍然保持缄默,不但没有直接指责图赖的无礼羞辱,更没有委屈地请多尔为他作主以便挽回面子。
这下子算是触动了众怒,尽管图赖这种羞辱是针对谭泰的,却无形间挑衅了多尔衮的权威,折损了多尔衮的颜面,显然是对多尔衮这项任命的藐视和不屑一顾,这就是大不敬。于是大家纷纷叱责图赖,要求他下跪给多尔衮道歉,自请责罚。
然而奇怪的是,多尔衮并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图赖的眼睛看,脸上不带任何表情,让人无法捕捉他此时的真实心态。然而图赖却如同芒刺在背,似乎整个人都被这凌厉的目光穿透了一般,只觉得心头颤抖,然而越是如此,潜意识居然越是支配着他强梗着脖子,丝毫没有认错和惶恐的表现。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失着,虽然并不长,却让人犹如煎熬,几乎手足无措。多铎终于忍不住站出来,大喝一声:“来人哪,把图赖绑缚起来!”接着自言自语一句,“还真是胆大包天了呢,我看你再脖子硬一个……”
“嗻!”门口立即冲来几名巴牙喇护军,三下五除二就将图赖捆了个严严实实,然后强行压着他跪地。图赖只觉得颜面尽扫,然而毕竟对多尔心存忌惮,于是只稍微挣扎了几下,就跪在地砖上,一声不吭地听凭多尔衮处置。
“摄政王,这图赖实在嚣张过分了,不给他点教训尝尝怎么得了?以后还反了天去呢……”
多铎现在心情倒是矛盾起来,他既希望多尔衮直接火,又生怕本来就有风疾的哥哥气坏了身体;可是如果就这么将怒火强按下去,兴许又会郁怒伤肝,这可怎生是好?
多尔衮先是沉默地看着图赖被绑缚起来,却没有话,只见他捏着食指上的玉扳指似乎在思索着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淡淡地吩咐道:“你起来吧!”
众人一愣,见他却是目视谭泰,并不理会图赖。
谭泰应了一声,连忙站起身来,顺便瞟了一眼狼狈的图赖,心中暗暗得意,“呵呵,这下看你倒霉了吧?真是自找的,活该!”
第四节 如履薄冰
赖虽然继续硬撑,然而却已经暗暗虚,心知不妙:肯阿附多尔衮,多尔衮完全有借此机会将他的官职一撸到底,往前线充任普通士卒,派他前去送死的可能,他恨不得狠狠地抽自己这张惹祸的嘴巴,却已经悔之晚矣。
多尔衮终于将目光转向图赖,注视了片刻,然后宽和地说道:“好了,给他松绑,我没打算治他的罪。”
顿时,惊愕万分的众人禁不住面面相觑,接着齐刷刷地望向看不出喜怒之色的多尔衮,“……这么大的罪过,怎么能……”无论是多尔衮的亲信还是中立者,大家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出多尔衮为什么会轻易放过图赖,这是一个多么好的降罪机会啊!
众人如此反应自然早在多尔衮的意料之中,他寥寥数语,解释了其中原委:“图赖适才虽然对我大有不敬,然而却并非背地里搬弄是非之人。况且他为大清征战多年,战功累累,毕竟是功大于过,所以这一次,就暂且不治他的罪了。”
见到多尔衮如此话,大家都不好再说什么了,看样子多尔衮确实准备饶恕图赖这一次,并非只是惺惺作态,如果谁再站出来强烈要求惩治图赖的话,无疑是得罪人不讨好,于是只得沉默了。
很快,图赖被松了绑,他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多尔衮:“你真的不治我的罪?”
多尔衮点了点头,嘴角弯出一抹微笑。似乎对于图赖的疑问而颇感好笑。“眼下正是讨论军务之时,如何能以戏言相欺?你相信也好,不信也罢。”
图赖听闻此言,终于松了口气,犹豫一下,还是双膝跪地,给多尔叩了个头,谢道:“奴才叩谢摄政王宽恕之恩。军前效力之时。必然戴罪立功。竭力以报!”
“好啦,起来吧!”多尔衮说到这里,终于脸色一沉,“这次就算了,日后倘若再犯,可就断然不能轻饶了,还要连这次地账都算上。重重惩处,明白了吗?”
“嗻!”图赖赶忙喏了一声,接着又小声道:“奴才明白了。”
看到图赖犹如斗败了的公鸡,老老实实地退回班内,多尔衮又看了看谭泰,似乎想说什么又终究没有开口,又继续部署军务。直到将人事安排和作战要略讲解完毕,方才郑重地对所有人说道:
“我大清之所以能从建州这个小小的地方兴起。难道靠得全是打仗时候的勇猛无畏吗?如果每个人都逞自己的英雄。如何能够有大清的今日?如今我等创业未半,正是紧要之时,如果不能团结一致。精诚合作,那么前明的覆灭,就是我们的例子了。谁要想继续回深山老林里茹毛饮血去,那么他现在就站出来好了,我不会阻拦他地,自去便是,免得将来坏事!”
听到这样一番话,众人皆有愧色,齐声答道:“奴才等谨遵王爷训诫,不敢因私废公!”
……
图赖回到自己驻扎在朝阳门外地军营之中后,才觉自己早已出了一身冷汗,甚至湿透了几层衣服,他令手下亲兵去打了一盆冰凉地井水,用巾帕浸湿了将头脸胡乱擦拭一番,方才让燥热的脸颊稍稍降低了温度,总算是可以静下心来分析了。
不知道怎么的,他总是忐忑不安,似乎有什么不妙的事情会生一样。回忆起方才多尔望向他的眼神和宽容的微笑,让他觉得不那么真实,像是笼罩了一层厚厚的迷雾,这位摄政王究竟在想什么呢?难道他真地不想这么早就将自己这个一贯不听话的反对者拉下马来,换上更听话的人去充任?
不,不可能!任人唯亲,铲除异己;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是当权者所必需的手段,否则如何能够站稳脚跟,牢牢地把握住权柄呢?多尔衮这次看似宽容,实际上心底里未尝不存有杀机,只不过掩饰得非常严实罢了。也许现在是用人之际,所以不便翻脸,若是自己完全失去了用处,那么还不得死路一条?多尔衮的整人手段何等厉害,自从充任辅政王之后,干净利落地收拾掉了肃亲王,逼得礼亲王惶恐不已,不得不告老退隐;郑亲王一个厚道人也被他整治得唯唯诺诺,忍气吞声,压根儿不敢对多尔衮说半个“不”字;自己抱怨几句,立马就被人告而投入大狱,差点丢官削爵……
更何况自己当年还得罪过多尔衮:天聪五年时,大凌河之战。由于自己一时冲动,夺功心切,因而贸然直入敌军防线,结果中了埋伏,被躲在壕沟里面的明军狠狠地冲杀了一番,精锐损失大半。这时候在后面督阵的贝勒多尔衮见状大惊,亲自冒着炮火矢雨策马冲上来支援,好不容易才勉强将陷入包围圈的将士们营救出来,甚至差点因此丧命。
这一仗相当惨烈,战后一清点,由于图赖地过失,导致军士伤亡数千,甚至死了四员官阶颇高,深受皇太极器重地大将。闻讯之后皇太极大雷霆,怒骂道:“图赖轻进,诸军从之入,朕弟亦冲锋而进,有不测,将尔等食之!敌如狐处**,更将焉往?朕兵天所授,皇考所遗,欲善用之,勿使劳苦。穆克谭我旧臣,死非其地,岂不可惜?”
当时他听得胆战心惊,偷眼望了望站在一边的多尔衮,却见多尔衮对他不理不睬,显然对他很是不满。而自己也事后也没有拉下脸来主动去找多尔衮道歉,顺便感激一下救命之恩,这个梁子算是结下了。随着年龄的增长,多尔衮地韬晦也越来越深,这就更让他狐疑不定,弄不懂多尔究竟什么时候,会以什么方式报复了。
图赖越想越是心惊肉跳,事到如今究竟该怎么办?要他顺应时势去向多尔衮摇尾乞怜。厚颜奉迎,那还不如杀了他,他平生最恨这类见风转舵的小人;如果继续这么僵持下去,做一枚眼中钉肉中刺,那么迟早有一天会成为豪格第二,甚至会死得更加难看。那么到底应该怎么办才好?
还有,二十天前多尔衮受伤,他自以为机会到了。于是忙不迭地写信给盛京地同僚们报喜。请他们早作准备。彻底清除多尔的势力,结果回信没等到,却等来一个多尔衮的福晋在来时路上遭遇不明叛军追杀的消息。他猜想这多半是索尼鳌拜等人的主意,如今还被抓获了几名俘虏,听说正在被秘密审讯,却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消息,他也无从打探。万一那些俘虏受刑不过招供出来,自己岂不是也成了重要嫌犯,被定下个杀头之罪?
图赖心烦意乱地在军帐中来回踱步,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终于停下脚步,“不行,我不能这么坐以待毙,得写信给索尼他们问问主意。总不能老老实实地被多尔给一锅烩了吧?”
于是他高声吩咐帐外:“给我准备纸笔。快点!”
等到诸多事宜安排
后,已经是黄昏时分了。多尔衮重新回到了大殿里,御座前。抬头盯着天花顶的蟠龙藻井雕刻。那雕刻极精致,彩画绚丽,金碧辉煌,他静静地欣赏着,其实此时的脑子里想的却是如何整顿燕京,安定民心,建立全国统一政权。
虽然登上了明朝皇帝地金銮宝座,但他地头脑仍十分清醒,清楚地知道,摆在自己面前地是一个百废待兴的烂摊子。作为大清劲敌的李自成手中还有数十万大顺军,虽然已经兵败西行,但并不是没有东山再起的可能,他一旦养精蓄锐,卷土重来,大清将只有暂退到关外的命运了。还有,据报说前明的福王南下,已经到了南京,估计南明政权很快就将在南京建立,号令天下了,届时明朝的遗臣遗将们必然趋之若骛,一下子可以就拼凑起号称百万地大军!
江南半壁河山的归属还是个未知数,大清的十几万大军虽已开进了京畿地区,但这一带久旱无雨又饱经战乱,远近青苗为兵马蹂躏践踏,城草数百里甚至连野草都见不到,要知道此时正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春天哪!城内的粮草珠宝多为流寇带走或焚毁,城中之百姓生活无助,甚至相聚为盗,杀人放火,抢掠成性。京城百姓,人心浮动,尚且难以接受被他们这样的异族所统治。该如何能迅改变这一窘境呢?面对如此残局,多尔衮思前想后,未免忧心忡忡。
我在外面转了一大圈,等回来时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了,迈入大殿,只见到多尔衮正背对着殿门伫立在御座前,一动不动,似乎在沉思着什么。我正准备蹑手蹑脚地返回暖阁去将那些他阅览之后做下记号的奏折一一批示时,他已经敏锐地觉察到了背后的动静,回头看到是我,脸色轻松了许多,“怎么,都去看过了?”
“紫禁城这么大,如果全部转个遍起码要大半日地时间,哪里有这么快地?”我面带忧色地回答道:“想不到李自成临走时还烧得这么彻底,整个紫禁城除了后宫和这座武英殿之外,皇极、保和、建极等极其重要的大殿干脆只剩下了一片废墟,几乎连根完整的木头都找不到了。”
“估计李自成当时在想:‘明朝地列祖列宗们绝不会想到他们苦心营造的皇宫,会让我一个小小的驿卒住着,又被我烧了吧?嘿嘿,大明几百年的基业就毁在了我之手,这皇宫吴三桂和那亡国的太子休想得到个完好无损的,京师也是一样!’”多尔衮难得地幽默了一次,虽然他没见过李自成本人,然而却着实把他这种心态猜了个透彻,连语气和神态都模仿得活灵活现。
我阴霾的心情总算是少许好了一些,“咳,眼下这么一片烂摊子,想想都要焦头烂额,亏你还能想到这个!”
多尔衮收起了笑容,似乎在估算着什么,片刻之后问道:“我虽然没有见过这几座大殿原本的模样,不过以这座武英殿为参照,那座相当于盛京大政殿的皇极殿,倘若要彻底重建起来,恐怕需要五六百万两黄金吧?”
我回忆着现代电视纪录片里那宏伟辉煌的太和殿,大略地记起了它的建筑需耗,于是肯定地点了点头:“没错,这个数目,只多不少。这建造大殿的所有木材都要选用最上等的檀木,尤其是那根大梁,要选用云贵等地深山之中最为坚固和巨大的树木,光砍伐,运送,人工这些耗费,就起码要上百万两银子,就更不要说建造三座类似的大殿所需要的费用了。”
多尔衮的眉头微微蹙起,感慨道:“昔日汉文帝因为修一座高台需要数百两黄金而就此作罢,所以才有‘文景之治’,而今明朝光修建一座大殿就要耗费五六百万黄金之巨,也难怪会亡国了。看来这奢侈之风,万万不能任其蔓延啊!”
“如果把三座大殿全部修起来,恐怕把大清现在所有的家底都拿出来也不够,只是这么恢宏壮丽的宫殿修建完毕之后,终究还是让别人来住啊,还有这把华贵异常的龙椅,也照样要拱手让人。”我说到这里,仰着头,极为惋惜地打量着那张纯金打造,镶嵌无数宝石的宝座。
多尔衮沉默了一阵,终于伸出手来,轻声道:“来,熙贞,你上来吧。”
“为什么?”我看了看那象征至高皇权的宝座台基,心中突然升出了一阵惶恐之感,此时这里决不是我那个时代可以买票参观的景点,而是堂皇森严,至高无上的君权之地,谁要是触犯了少许,就是天大的罪过。如今我站在这台阶下面仰视着那黄金屏风和黄金龙椅时,忽然想起了一句外国人的感言:“当我看到如此伟大而神圣的建筑时,几乎就忍不住当场跪下了!”
他并没有收回手去,而是继续用鼓励的目光注视着我,定定地回答道:“因为我不想再这样居高临下地同你对话。”
我再也没有拒绝的理由,如同根本无法抗拒他的命令一样,一步一步地,平生第一次地踏上了御阶,虽然只有几级,然而似乎每一步都格外沉重,正如我的心情。
短短的一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最后我竟然毫无抵抗能力地被多尔携着手,与他并肩坐在了御座的明黄色坐垫之上。这御座非常宽敝,并坐两人都不嫌拥挤。
“我听说,在皇极殿的御座正上方的藻井中,有一条盘旋的巨龙,它的口里衔着一颗实心的铜球,足有六七百斤之重。而且这条龙据说有神性,能够分辨出下面坐的究竟是真命天子还是篡位者,如果皇位来路不正的人坐了这个宝座,那颗铜球就会立即掉落下来,将篡位者砸成肉泥……”
他淡淡地讲述着,似乎毫不关己似的,眉目间没有任何情绪的流露。
我心中大惊,多尔衮给我讲这个传说究竟是什么意思?莫非他是在隐晦地告诉我,他已经放弃称帝的打算了吗?
尽管心中慌乱而忐忑,
“呵呵,这不过是明成祖朱棣的皇位是夺自于侄儿,是个实实在在的篡位者,因而心里虚,生怕别人也会学着他的模样篡夺他们朱家的皇位,所以才故弄玄虚,用来恐吓臣下的一种手段而已。如果那神龙果真灵验,为什么没把他自己给砸死?再说那李自成甚至灭掉了他们大明王朝,三天前也是在皇极殿里登基称帝的,神龙不但没有降下铜球将他砸成肉饼,而且还老老实实地看他大模大样地坐在御座上接受众臣朝拜,山呼万岁;甚至还被李自成临走前的一把大火给烧熔,成了一堆废铜烂铁!如此看来,有何灵验神圣可言?”
第五节 柔情蜜意
更何况,‘篡位’这个词,应该用在那些本来不应该没有资格当皇帝的野心者身上。你是太祖武皇帝,淑勒昆都仑汗的嫡生子,你完全有资格来做这个位置;更何况这个位置本来就应该是你的,当初让九阿哥坐这个位置本来就是一时的权宜之计,他只不过是过渡时期的一个摆设而已。如今你已经大权在握,兵权在手,连皇帝的玉玺都被你收入囊中,你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这个大殿眼下空荡荡的,无可避免地产生了回音,我尽量压低声音,尽管此时殿外已经被众多护军把守得极为森严,然而在谋虑如此大事时,我仍然保持了相当高的警惕。
多尔衮握着我的手,默默地听着,他的手很冷。不知道为何,我平时一向温暖的手现在也和他一样冰冷,这座大殿,虽然富丽堂皇,却永远缺乏温暖,哪怕连一丝都没有。
待我说完,他微微一笑:“瞧把你急的,我哪里会真的相信那个愚弄无知百姓的传说?我虽敬畏祖宗,却绝不信奉鬼神。人如果真的不做坏事,上天自然会庇佑他;反之,倘若恶贯满盈,那么就算是烧一万炷高香都没用!”接着思索了一会儿,突然问道:“你相信这个世上有报应一说吗?”
“佛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立即就报!’我小的时候,还真地对此深信不疑。以为坏人自然有老天收拾,好人终究会有好报。可是结果呢?贪官污吏照样可以平安终老,鱼肉百姓的恶霸也照样逍遥法外,可见这世道,只有软弱的人才去相信报应之说,他懦弱,他无力复仇,只能卑微地祈求着老天能够帮他。却永远见不到希望。这样的人。虽然可怜。值得别人同情。所谓‘破屋逢漏雨’,可见连老天都不会怜悯这样的懦弱者。”
我向来对报应之说嗤之以鼻,否则的话,如何解释在我那个时代读到的各类书籍中,多尔衮不但福薄命短、身后遭殃,而且数百年后依然被众口烁金,塑造成一个野心勃勃的阴谋家。一个好色**地登徒子;将他地缺点无限放大,优点无限缩小地事实?反之,这里阴险自私的大玉儿不但有滋有味地享受着无限荣光,平平安安地寿终正寝,生荣死哀;而且还被其子孙后代极力吹捧,粉饰成了美貌与智慧并重的满蒙第一美女,辅佐三代帝王的杰出女政治家?如果真要说到报应,那么只能叹一声老天无眼。雷公又劈错人了。
然而。尽管我这许多话在心里憋得难受,却不敢倾诉出来,而且以多尔此时的心态。就算是讲了,他也不会相信,说不定还要怀疑我是不是在故意诋毁他的旧情人。我现在的身份很尴尬,因为是他地妻子,所以不能揭露大玉儿的本来面目;如果不是这种身份,又怎么能有如此胆量同他分析这些,这可是天大的罪名!唉,无论如何,我都要尽我最大的努力,去避免那一切可悲的结局。
这时候,多尔衮轻轻地喟叹了一声,幽幽地说道:“你说得对,十八年前我失去的一切,到现在都找回来了吗?没有。先皇做下那么多对不起天地良心的勾当,也照样生前是万人之上,死后是哀荣备至。如今我不但要鞠躬尽瘁地辅佐他的儿子,还要一丝不芶地督促他地陵墓修建。我想报复,可却不敢报复,看来地确就是你所说的那种不值得老天怜悯的懦弱者啊!”
说到这里时,他地神色疲惫而黯然,这与他平时的精神面貌是截然不同的,连我这个长年陪伴在他身边的人都不免诧异。此时他不再是那个意气风的统帅,也不再是那个神采卓然的摄政王,却更像是受伤离群之后的孤狼,抑或是暴风雪过后迷失在莽莽草原上的孩子。
“王爷不必妄自菲薄,有些事你虽然现在没有做,却不代表你将来也一定不会做,除非真正走到了这辈子的尽头,才能给自己一个真正中肯的评论,现在,实在太早了。你刚过而立之年,正是锐意进取,攀越权势巅峰之时,只要你肯再向前一步,那么你就可以达到辉煌的顶点了。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我用满含期望和希冀的眼神注视着多尔衮,真的希望他能够点一下头,下定这个决心,决不回头。如果爱上一个人,可以到了忘我的地步,那么的确可以自然而然地以他的意志为意志,快乐着他的快乐,悲伤着他的悲伤。可以说,他的命运,已经彻底地融入到我的命运之中,永远难以分开了。
“我明白,历来皇家争斗,都是成者王侯败者贼,况且我身处这样的位置,是很难全身而退的。我决不能容忍将来我归政给皇帝之后,整日过着提心吊胆,如履薄冰的日子;决不能容忍自己落到那任人宰割的悲惨地步,让那些宵小之徒对我肆意诋毁,构织成罪!这个位置,我终究是要拿回来的。”
言毕,他一掌击在御座的黄金扶手上,眉目间的怅然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本该属于他的霸气。
我并没有大喜过望,因为多尔衮这最后一句话中,带了“终究”二字。“终究?难不成你不打算现在就做这个皇帝?”
多尔衮既没有点头,又没有摇头,而是沉寂在缄默之中。夕阳从敞开的窗子和殿门斜斜地映照进来,给他的侧面轮廓镀上了一层金黄,却更使得他的眼眸深邃难测。
“你在顾虑什么?八旗分裂?眼下究竟还有几个人敢同你做对?相信你真的狠下心来,那么铲除他们绝非难事。”
他回答道:“虽然并非全无顾虑,然而诚如所言。我想他们再也无法蠢蠢欲动,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那么,就是因为皇太后了?”我话问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果不其然,他地身子微微一震,侧过脸来,看着我,却并没有说话。
多尔衮的沉默令我的心头在一瞬间突然像被狠狠地揉搓了一下似的。一阵极其压抑的隐痛。然而我的脸上仍然保持着正常的神色。像根本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一般。继续说道:
“因为两宫皇太后所代表的蒙古势力?那只不过是科尔沁一族而已,科尔沁只不过是漠南蒙古地一个普通部族罢了,如果不是靠着和你们爱新觉罗家地多年联姻,恐怕早就被夷灭无踪。大清正值蒸蒸日上之时,不消多久就可以空前强大,届时南有中原地广袤土地,充足的兵员;东有朝鲜可以提供大量的粮食物资。就算是科尔沁联合几个蒙古部族,也照样没有办法对大清构成威胁。满洲八旗是天下最
军队,是蒙古人的克星,他们永远不可能再重振当年的辉煌了!”
“我也并非是因为皇太后才犹豫,只是担忧,接下来有这么多土地要去征服,有这么多大仗恶仗要打,区区十几万军队如何能够同时顾及得到?倘若此时我贸然称帝。那么蒙古方面很有可能占据关外。我哪里有精力去和他们厮杀?如果关外之地尽失,那么大清岂不是又成了一个明朝?”
多尔衮终于说出了他最为踌躇的地方,终究还是印证了我地猜测。他是生怕此时称帝耽误了大清统一全国的机会,阻碍了大清军队向中原大地开进的步伐,和这个国家利益比起来,一个大玉儿又算得了什么?也许他确实对大玉儿仍然顾及一点当年情分,然而却绝不至于为了这点儿女私情而放弃他平生的梦想。
想到他并非是顾虑大玉儿,我的心绪稍许安宁了一些,仔细地分析着:“这个虽然是个问题,然而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况且这也并非就难以解决。皇太后充其量也只代表了一个科尔沁部,该部多年来因为与大清的裙带关系而屡受照顾,肯定早已引起了其他被冷落的部族不满;蒙古人向来以利益为重,绝不会顾及什么同胞同族之谊。对于这些个部族,王爷完全可以采取远交近攻的策略,拉拢其他地蒙古部族,孤立科尔沁部,相信到时候科尔沁孤掌难鸣,断然不敢进犯大清地,所以关外之地根本无忧!王爷放心经略中原就是了。”
“嗯,看来我确实多虑了,如此想来,这蒙古的确只不过是藓芥之患罢了。朝中大臣,就算是不支持我登基,也没有胆量和实力来反对;而接下来归顺大清的前明旧臣们,受到我地提拔和委任,怎么可能不积极拥戴呢?再说究竟这宝座上坐的是谁,只要能保证他们的功名利禄,就自然会赶来阿谀逢迎了,我今天进这个皇城时,就深有感触啊!”多尔终于下定了决心,紧紧地攥了一下我的手,坚定地说道:“好,这件事,我已经定下了。你放心好了,就算是为了你和儿子,我也要真真正正地戴上这顶龙冠。”
看到他终于肯点这个头了,我一时间百感交集,如释重负,斜倚在他的肩上,心里说不清究竟是什么滋味,欣喜还是释然?
“你能这样决定,我算是彻底放心了。王爷毕竟仍是个坚毅果决的统帅,相信有你这样的统帅来治理国家,必然是大清之福啊!”
多尔衮温煦的笑着,轻柔地摩挲着我的脸颊,“那么有我这样的男人,是不是你最大的幸福?”
我赧涩地朝他怀里缩了缩,却并没有像以前习惯一样出言揶揄,而是不好意思地老实承认了:“嗯,是啊。”接着就没声了,现自己在卿卿我我,侬情蜜语方面确实缺乏天赋,索性也就不那么刻意做作了。
“好了,我不逗你了。说实话,难为你为我的事情如此耗费心思,我知道,你是这个世上最愿意为我着想的人。如果我将来能成为唐太宗那样伟大的君主,那么你就是我的长孙皇后,大清最为贤能的女人!兴许千百年以后,咱们的故事还会被编成戏曲评书,到处传颂呢。”说到这里,他将我搂得更紧了些。
我的整个身心都沉浸在了柔情蜜意之中,即使不照镜子,也知道自己此时的脸颊上肯定飞起了两朵红云。“什么军国大事,都不是我愿意操心的,只要你能够对得起你自己,实现作为一个英雄的梦想,我就足够欣喜的了,但愿你我既能举案齐眉,又能相濡以沫,永远不会相忘于江湖了。”
我转过脸来,目不转瞬地凝望着他的眼睛,心潮澎湃,生怕怕时间太快,来不及将他看仔细。又怕时间太慢,恨不得一夜之间白头,永不分离。
“一定会的。你是我这辈子所遇最好的妻子,又怎么能不去爱惜,忍心亏负与你呢?”多尔衮说到这里,低下头来,凝视着我的眼睛,渐渐地凑近,我甚至能够清楚地感受到他的气息。在即将与我的双唇相碰时,忽然停住了。
在我诧异的眼神中,多尔衮自我嘲解道:“方才确实忘形走神了,差点忘记这里是堂皇大殿,宝座之上,若你我再继续下去……恐怕就是亵渎这里的庄严了,咱们还是到旁边的暖阁里去吧,现在没有什么住的地方,也只好先住在这武英殿的暖阁里了。”
接着准备扶我起身,我伸手制止住,“回去当然没问题,只不过不许你再动那个心思啊。”
“怎么了,咱们都二十多天没在一起了,亲热一下也不成?”多尔没想到我会拒绝他,于是诧异地问。
我的目光移到了他的胸口,关切地说道:“你的外伤现在差不多痊愈了,可内伤呢?我不能因为贪图一时的欢愉,而置你的身体康健而不顾啊。”
“嗯,幸亏你提醒,否则我还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了。说实话,昨天自己动作大了点时,还感到些许不适呢,看来没一两个月,还真是不能彻底恢复,”多尔衮无奈地叹了声,“那也只好先忍一忍了,我听你的就是了。”
回到暖阁之后,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由于刚刚进入紫禁城,对于这里故明的宫女太监仍然不能完全放心,所以伺候起居的仍然是出征时一直跟随多尔衮的亲兵,他们进来掌灯奉茶,顺便询问是否要进膳食,多尔点了点头。
我吩咐道:“王爷还要看折子,准备得简单一点就好。”
“嗻。”
没多久,几样精致菜肴就摆上了炕桌,我拿起筷子看了看,只见仍然还是满洲的菜式,心中已然明白,“看来这防范事宜还真是严格啊,他们生怕前明留下来的御厨们在饮食中下毒来暗害王爷,”接着用玩笑的口吻说道:“更不敢让那些美貌的嫔妃和宫女来侍奉王爷的起居啊。”
他也拿起了筷子,轻描淡写地笑道:“是啊,别说他们害怕担严重渎职的罪名,我自己也不敢碰那些女人,再好的东西,没有命去享,岂不是亏大了?”
接着端起茶杯来,“委屈你了,刚住进皇宫的第一餐就吃得这么简单,以后再补上好了。就以茶代酒,我先干为敬了!”然后一口气喝下。
我也微笑着端起茶杯,“呵,什么‘以茶代酒’,我看你是说了这么多话实在渴了,才找了这么个借口痛快畅饮吧?”
“唉,什么都瞒不过你。”
第六节 登基途径
然多尔衮的决心已下,那么眼下就在于究竟找什么样称帝了,这倒着实是个难题。本来倒是有个快刀斩乱麻的法子,就是直接宣布废黜小皇帝,但又缺乏理由,总不能说他多尔衮功劳大就理应自己做皇帝,叫福临滚蛋吧?这在道义上是很难行得通的。
别的不用说,留在盛京的那一干反对者,从代善济尔哈朗到索尼鳌拜等大臣,肯定是强烈反对的,虽然他们手里没有多少人马,不能把多尔怎么办,但是起码也能利用一部分人的忠君思想来宣布多尔衮是叛逆是篡位者,坚决不奉多尔衮的诏书。这样一来岂不是成了关内关外两个并立的朝廷了吗?大臣们该效忠谁该听谁的?
那么索性就如同明朝朱棣的例子,直接兵去“清君侧”,把盛京占领,将皇帝太后全部软禁起来,同时宣布济尔哈朗等人是教唆小皇帝的侫臣,将他们全部拿下治罪?别说济尔哈朗一向精明谨慎,不会不自量力地自己出来招惹多尔衮,自然也就不可能犯下什么样的罪过,尤其是那些谋逆之类的大罪,如果一下子打不死,那么总归还是个麻烦,毕竟他是镶蓝旗的旗主,并非普通手无兵权的大臣。而且仍然存在一个以什么借口来废黜根本没有自己号施令过的小皇帝的麻烦问题。
还有一个更要命的问题,如果公然用军事手段夺权的话,那么我们这些人留在盛京地亲人家属该怎么办?别说我们的儿女。亲戚,还有手下亲信大臣们的家小,万一被狗急跳墙的济尔哈朗或者太后等人下个狠心,统统杀光了岂不是傻眼?就算还没有杀,但是统统绑作人质,用来要抰我们,就是绝佳的办法。如果真的准备行事的话,派人悄悄地把东青和东接出来也没问题。但是其他人的家小总不能一个不差地全都接来燕京吧?
我们议论了很久。最后认为只有一个办法比较妥当。那就是尽量拖延时间。不派人去盛京接小皇帝和太后,也不立即讨论关于迁都地事情,就是一味拖着,对那边不理不睬。或者借口说燕京这边兵荒马乱,疫病盛行,盗寇猖獗,没个一年半载根本收拾不完;况且燕京地皇宫还被李自成烧毁了大半。根本无法住人,大家都是吃糠咽菜,就差露宿街头了,这么恶劣地环境怎么能接皇帝太后来住呢?彻底整修一下怎么着也得个一两年的,再说万一在燕京没能立住脚跟,就匆忙迁都,那么一旦明朝残余势力重整旗鼓,杀将回来。到时候皇帝太后的圣驾安全谁来保证?
这一旦拖延日久。盛京那边自然就人心惶惶起来了,肯定会有很多怀疑多尔衮准备篡位的谣言到处传播,索尼鳌拜一伙人自然会忙不迭地上窜下跳。济尔哈朗也很可能和太后互相通气,准备对多尔衮施加压力。等他们一旦动起来,那么多尔苦于寻找的借口就来了,到时候就可以治他们的罪,将他们一一铲除。等到没有人再敢出来和多尔衮作对后,就让那些非常善于找冠冕堂皇借口,引经据典地做花团锦簇文章的大学士们以皇帝地名义拟道诏书,说自己德薄才疏,难以承担治国大任,将皇位禅让给多尔衮,就顺理成章了。到时候多尔衮就给退位的福临封个爵位,让他当个闲散宗室,这样风平浪静,平安过渡,就是再好不过的了。
而且这种办法丝毫不会影响多尔衮统一中原,追剿流寇的过程,在拖延的时间里,多尔衮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去处理这些军务。等到占据黄河以北的地盘之后,就是多尔衮正式登上皇帝宝座之时。
我们把这个问题商议完毕之后,心里头算是放下了一块大石头,多尔也可以从容地处理进入燕京之后的一系列繁杂事务了,眼下正是百废待兴,满目疮痍之时,恢复正常地社会秩序和商业秩序,让人心安定,博取士绅和前明旧臣地认同和归顺是当务之急。
第二天,多尔衮就下了谕旨:凡是投降的,仍旧照样给官做,有功的还要重用,不许再借口搜捕“余贼”,杀戮抢劫。那些逃出燕京,躲在乡下地官宦们听到多尔衮的晓谕,都怀着七上八下的侥幸心情,6续回到城中,希望被新朝录用。
看到效果这么快就显现出来,于是趁热打铁,多尔衮又采纳了范文程和洪承畴的建议,接连出谕令:凡是投降的明朝官吏,一律照旧任职,立功的官升一级。这样,一些在野大臣,有的是同阁党有牵连的,有的是贪污犯罪的,有的是降过李自成、授了高官的,有的是因朝中门户之争而丢了官职的,不管什么人物,只要有人推荐,多尔衮就马上任命;有的人因为确有声望,则给予重要官职。像州的冯,因阉党的关系,废居家中,如今也做了内院大学士。满洲文臣中有不少人对此私下纷纷议论,但没有人敢对多尔衮公然说出。
这几日来各类奏折文书如同雪片一般地飞来,有原来在盛京时的三倍之多,从早到晚不几乎没有间断,多尔衮每日下朝之后,都要花费四五个时辰来处理各类奏折。各个从盛京带来的大小官员和满汉章京门临时在朝阳门内的空地上搭起一间间简易的房子作为衙门,六部和内阁的办事处就集中在一道,从早到晚地忙活着。
“呵呵,这可真是名副其实的‘朝乾夕惕’,这个大明朝给咱们留下来的摊子,还真没那么容易收拾,若想弄出一幅新气象来,不费点辛苦劳碌还真不成。”
我揉了揉酸痛的手腕,将一大摞刚刚替多尔衮批示完毕的折子分类摆放好,转过头来苦笑着抱怨道。
“唉。眼下是百废待兴,要做到政通人和,绝对不是一件简单地事情,这要比指挥一场战役还要麻烦得多啊!”多尔衮看来也累了,将一本折子展开来,摊在膝盖上,斜倚靠垫仔细地览阅着,头也不抬地说道:“你要是累了就休息一会儿吧。反正也不是什么十万火急的军报。早一会儿晚一会儿的也没有多大关系。”
“你说得倒轻松。你要是果真这么看的话,自己干吗不先休憩一下?算了,既然我都答应过用心替你办事了,那也就陪你一块忙活吧。”我心中无奈地哀叹一声,不得不再次拿起一本折子来,蘸上朱砂按照多尔衮做好的标记在上面批示着。
忽然多尔衮自言自语了一声:“这道折子倒还不错,说得在理。”
我好奇地问道:“是谁上的?”近来每日协助多尔衮办公。不但满洲大臣,汉人大臣,就连最新归顺来到前明旧臣们我也几乎了如指掌了。
“是一个新降的汉人文臣,名叫柳寅东,现任顺天巡按御史,”多尔
将那份折子递给我看,“喏,你也瞧瞧。他的提议。不应该采纳?”
我伸手接过来,逐行看了下去,只见其中有几句:
“近见升除各官。凡前犯赃除名,流贼伪官,一概录用。虽云宽大为治,然流不清,奸欺得售,非慎加选择之道,其为民害,不可胜言!……”
我点了点头,“这人说得倒也在理,明朝留下来地官员中,确实有不少庸臣甚至是佞臣,否则也不至于这么快就被李自成打到燕京来给灭掉了,如果任命地这个官员果然是个不称职甚至是个为害百姓地贪官的话,那么确实会出现不少弊端。”
“这么说,你赞同他的提议了?”
“这个提议虽然正确,然而眼下却不便于实施。”我回答道。
“那你是否也觉得我这样做过于宽松,容易藏污纳垢?”多尔衮继续问道。
我沉吟片刻,谨慎地说道:“我觉得王爷对新近投降的官员底细并不熟悉,又根本没有精力一一查验甄别,所以只有暂时按照原来的诏令来一一委任了。否则朝令夕改,朝臣们又会议论你说话不算数,这样会影响到那些观望者的继续归顺。对于他们来说,只要你能给他官做,那么他们自然就会前来效忠,替你整理这个混乱河山;相反,如果你断绝了他们做官的路子,那么他们就会纷纷南下,去投靠即将建立地南明小朝廷,这样对于大清在关内立稳脚跟是相当不利的了。”
谁都知道,君王手下的人才愈多,天下愈稳。崇祯为什么不学刘邦、李世民,管他视人才为奴才也好,或视奴才为人才也好,总是源源不断地开,使江山长治?这便是崇祯皇帝的性格了。他的性格决定他的命运。他的命运决定民族的命运。人才不用,国家必亡。
想到此处,我继续说道:“如果说一大把苞谷,你单凭肉眼难以分辨出其中好坏优劣地话,不妨全部收入囊中,再全部撒到水里,如果沉底地自然就是饱满的良种,如果漂浮起来的自然是腹内空虚地劣质,这时候再将这些漂浮上来的统统漂去,不久可以轻松地得到好的种子了吗?”
多尔衮用赞许的眼光看着我,颔道:“你这个比方很对,一个官员能力和品德的优劣,单凭一两个人的说法和所谓甄别是难以判定,有失公允的。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将他们全部派上差事和官职,等他们办起事来,谁优谁劣,立即可以一清二楚,到时候再优胜劣汰,谁都没有话说了。”
“我觉得这事儿,王爷即使心中已有判定,却少不得要召集大臣们商议一番,借机看看各人究竟都揣什么样的想法,也可以将这个百废待兴之时所特定的用人政策晓喻众臣,以便于安稳人心,鼓励更多人来投效朝廷才是。”
“嗯,就这么办吧。”
第二天朝会时,多尔衮将这份折子公诸于众,此时关系到吏部,由于吏部尚书谭泰正好领军赶往冀南追击李自成,所以多尔衮只好先问其他大臣们对柳寅东的建议有何意见。满汉大臣中有人赞同柳寅东的意见,有人在揣度摄政王的心思,不肯说话。多尔衮就问洪承畴。洪承畴因为自己也推荐了一些人,其中包括阉党的冯,所以也不肯多说话,只说:
“柳寅东的建言不无道理,但此系非常之时,不能在用人上过于讲求‘正本清源’四字。这几日范学士常同臣议论此事,也都是同一个想法。”
多尔衮立刻转向范文程,问他有什么意见,范文程先从汉高祖谈起。汉高祖用人只讲究能帮他打天下,不讲小节。像陈平这样的人,有人在汉高祖面前说他的坏话,但是汉高祖依然重用陈平,得了大济。汉武帝用人也不讲究细行。曹操数次下令征求治国人才,不论出身,也不顾小节,所谓“唯才是举”。范文程平日十分留心历史上的治乱往事,明白如何用人是目前清朝开国建业的极其重大的问题,所以趁此机会,从西汉讲起,一代代讲下来,一直讲到朱元璋的用人之道。引古证今,切合时势,颇为精辟。最后,范文程说:
“目前,我大清初进中原,天下未定,只要能帮助我大清平定天下,就不妨录用。有功者破格升赏。投降之后,如再犯法,严加治罪。”
多尔衮听了以后,面露微笑,为有这样得力而富有见识的臣子而高兴。他立即命笔帖式将这些话都记了下来,又命按照他的意思给柳寅东下一道谕示,即日出。这道摄政王谕有几句重要的话,足以表现当下朝廷的用人政策:
“经纶方始,治理需人。凡归顺官员,既经推用,不必苛求。此后官吏犯赃,审实立行处斩,鞭责似觉过宽。自后问刑,准依明律。”
此时已经是五月七日了,冀南一带交战正荼,在派出谭泰后的第二天,多尔衮仍然放心不下,希望能够尽量将李自成的主力逃入山西之前将其一举歼灭,所以又派遣多铎统领三万大军出京一路追赶,希望尽快与吴三桂、阿济格、谭泰诸军会合,将李自成军队合围消灭。
这天上午,吴三桂与谭泰的报捷折子已经送到了兵部,很快放到了多尔的书案上。他展开来看了看,禁不住喜上眉梢:
“谭泰的度还挺快的嘛,在四日的时候就已经率部疾驰赶到庆都与吴三桂部会合,接着两日内在庆都、真定与流寇一共三战,斩流寇大将谷大成,剿灭流寇军一万余人,追兵夺回被带走的妇女两千有余,还有金、银砖七百二十块,以及骡马、器械不计其数。照这样看来,如果李自成再跑慢一点,被阿济格和多铎他们的大军围住,可就是插翅难飞了!”
听多尔衮提到谭泰,我忽然想起刚到紫禁城的当天闹得沸沸扬扬的那场风波,当晚我本来想问多尔衮的,不想由于两人谈论如何称帝的密事所以一时遗忘了。
“这谭泰确实挺能干的。对了,图赖究竟同他有什么大不了的矛盾,那天竟然当众啐他一口?”
多尔衮摇了摇头:“他们私下底的恩怨,我也不可能一清二楚,大半是因为几次受命一道出征时,为了争夺功劳或者谁主谁副的问题而反目成仇的吧?”
“我看没这么简单,估计应该是图赖看不惯谭泰投效于你,所以才心生不忿,禁不住就表露出来了。依我看来,这图赖没什么心计,不像索尼等人那般老谋深算,所以要想铲除这一帮人,图赖就是个最合适的突破口。”
第七节 尴尬宴会
尔衮点了点头:“嗯,你说的不错,我正因为也是这以才故意不追究他的大不敬之罪的。图赖虽然自己没多少阴谋诡计,算是一个心直口快之人,所以他虽处处与我做对,我却不能因此将他重中治罪,这样显得我是器量狭窄不能容人,还会被怀疑是借机拿他们这些反对者开刀。”
我没有完全明白多尔衮的意思,一时间也没能猜透多尔衮究竟还有什么隐藏着的后招,于是不解地问:“那你打算暂时放他一马了?”
“表面上是这样,”多尔衮合上手里的军报,轻描淡写地说道:“然而图赖也不是傻瓜,如果他们这帮人果真做了亏心事,那么他必然暗暗心慌,而此时唯独他一人随军在关内,哪里找得到可以商讨主意,准备对策之人?他最有可能悄悄地派人去盛京送信,询问该如何是好。比如上次我受伤的消息就很有可能是他传到盛京的,所以才给你引来追杀之险的,但是这件事终究没有确凿证据,我就是要等他们不打自招。”
我心中暗叹,多尔衮果然心思缜密,每下一步棋都要埋伏一个后招,看他十拿九稳的模样,也许早已安排好了监视人手,悄悄地张开一张大网,准备图赖这条鱼自己钻进来的,如果截获了他写给盛京同谋者的信件,那么就是证据确凿,无可狡辩的了。
“只要那五名俘虏一日不死,那么就一日有招供出来的可能。图赖如果真地有份儿,那么他肯定也无法安寝,到处打探消息,你何不派人故意将这些俘虏的关押地点泄漏出去,等他来杀人灭口呢?”我提出了另外一个办法。
多尔衮立即否定了这个法子,“他怎么可能亲自动手呢?除非抓到他本人,否则还是没用,不如拿到他的亲笔书信或者是盛京那边的回信更有价值。我就是要放任他们之间互通书信。顺便将他们一网打尽。”
“那也只好如此了。但愿他能早点按捺不住,撞进网来。”我无奈地说道。
这时多尔衮又捡起了一本新的折子,先是一愣:“咦,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他怎么会主动给我上道折子?以往除非军务,否则他可是很少上奏的。”
“莫不是抱怨手下军士吃得太差,没有房子住。所以才上折请你帮他解决困难的?”我的心中也是一愣,这么巧,刚说到这里,就正好碰到图赖所递奏折,于是试探着问道。
多尔衮展开手里地折子,一行一行地看下来,脸上逐渐露出古怪地神色来,最后统统付诸一抹苦笑:“唉。看来是我低估他了。这道折子写得妙!”
我极为诧异,连忙接过来一看,只见上面写道:
“图赖昔年事太宗。王之所知也。今图赖事上,亦犹昔事太宗时。不避诸王贝勒嫌怨,见有异心,不为容默;大臣以下、牛录章京以上,亦不为隐恶。图赖誓於天,必尽忠事上。图赖有过失,王若不言,恐不免於罪戾。王幸毋姑息,不我教诫也!”
正如多尔衮所叹,图赖这道折子写得极妙,既符合他嫉恶如仇,心直口快地个性,也一再强调了他对两代皇帝的忠心,无论什么时候,以效忠皇帝为借口总归是最为堂皇也最让人挑不出理来的。尤其是那一句“见有异心,不为容默”,显然就是对多尔衮的一个提醒,尽管这句话很明显地质疑多尔衮对小皇帝的忠心程度,偏偏就令多尔衮反驳不得,算是吃了个哑巴亏。
我知道以多尔衮的性格,很有可能在这个时候站出来表一番语重心长,冠冕堂皇的演说,避免谣言四起,越来越多人将他怀疑成野心勃勃地司马昭。“王爷,这类事情你大可不必在意,更用不着自己出来澄清,那样会越描越黑,更显得你暗自心虚,反而不妙。”
他略略思考一阵,终于认可了我的意见:“那好,就按你说的,批上几句慰勉之辞吧。”
且说那边吴三桂,在真定一战大获全胜,让将士们略作休息,又传令进军,尾随大顺军之后,跟踪追击。五月七日,当大顺军已过平定州西的时候,追兵已到核桃园,直抵固关前。李自成调后营人马返回关上防守。此关居山西与河北之间,为一战略要地,易守难攻。关宁军与清军自山海关至固关,长驱数千里,不间断地行军,常常是昼夜兼程。特别是在途中,屡经激战,更是形神皆疲,在险关面前,不堪再战,急需休整。于是吴三桂上折请旨班师,多尔衮自然也明白穷寇勿迫的道理,于是摆出一副体恤将士辛苦的姿态来,照准了。
五月十二日,吴三桂与阿济格,多铎,谭泰等出征将领还京。多尔派大学士范文程等出城迎接慰劳。入城后,即谒见多尔衮。
一番嘘寒问暖之后,接连下了几道赏赐的旨意,论功行赏,除了吴三桂获得丰厚赏赐外,阿济格和多铎成了赏赐最高者。由于山海关大战还有追缴流寇的大功,阿济格由多罗武英郡王升格为和硕英亲王,多铎也在被降为郡王地一年之后,重新恢复了和硕豫亲王地爵位。
在隆重的仪式上,多尔衮面色凝重地对吴三桂说道:“当初我答应你出兵,也是准备给你们故国的君父报仇地,如今李贼远遁,你们的大仇未报,我怎么能放心得下?不过好歹也进了燕京,我特地令人去闹市口将被李贼放在那里示众的崇祯皇帝灵柩收了回来,已经派人用最好的梓木棺椁收殓好了,同时着人修建陵墓,准备以帝王之礼下葬。你看如何?”
吴三桂心下一阵忿然:瞧你这模样装得还真像,谁不知道你是猫哭耗子假慈悲?还不是借着这个机会演一场戏。用来收买人心?
不过转念一想,多尔衮专门等着他大军凯旋之日正式为先皇丧,等于给他们这些降臣们一个赢得百姓尊重的机会,也未尝全是恶意,况且吴三桂自己也打算借着这个机会好好地恸哭一场,用来挥别他不忠不孝,不堪回地这一段不光彩经历。
于是他配合地做出一脸感激状,跪下来叩谢道:“臣吴三桂多谢摄政王如此恩德。想必所有故明大臣。天下百姓。也俱皆感念王爷恩德!”
于是一道冠冕堂皇,歌功颂德的诏书紧接着新鲜出炉了,在燕京皇城外专门为崇祯皇帝设立了十六个祭坛,规模宏大的灵堂上,灵幡飘摇,缟素层层,一名前明的太监立于高台。拖长尖细的嗓音念道:
“流贼李自成,原系故明百姓,纠集丑类,逼陷京城,逆天犯阙,弑主暴尸。先帝不幸,九庙灰烬,贼僭称尊号。掳掠
帛。罪恶已极,天人共愤,法不容诛。今闯贼众志立待,我大清国积德累仁,悯斯民之罹难,必将兴师除暴翦恶,拯颠扶危,出民水火!今令官民人等,为故明天子崇祯帝葬三日,以展舆情,着礼部太常寺备帝礼具葬~~”
五月的燕京城里,在满洲八旗各色迎风飘扬的旗子之中,出现了一场盛大而奇特的葬礼。故明末帝崇祯地梓宫在侍卫大臣们地护卫下缓缓行进在大街上,道路两旁地遗老遗少们伏地痛哭,大放悲声。洪承畴、吴三桂、祖大寿、冯等故明的降官降将们身披重孝,跟在梓宫之后,泣不成声。与其说他们在为崇祯哭丧,不如说他们在唤叹世事多变,命运多。如今他们在汉人百姓心目中俱背上了不忠不孝大逆不道的骂名,这口“黑锅”将要伴着他们一直走进坟墓,而且,他们也将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在众人之中,当属吴三桂哭得最为投入,简直就是声泪俱下,感人肺腑。他这完全不是伪装出来的,虽然他当了开门揖盗的汉奸,却毕竟也是良心尚未彻底泯灭,想起前一段时间自己身为亡国之臣时所受的委屈和苦难,就越悲从中来;尤其当他看到一家三十八口的棺木时,更是差点晕厥过去,想着因为自己而导致满门尽灭,如何能不伤心欲绝?
如今自己什么高官厚禄都有了,获得了在明朝时想也不敢想地荣耀,然而却不得不穿起蛮夷衣冠,拖着一条极其难看的鞑子辫来,全家亲人除了自己的哥哥吴三凤,妻子张氏,长子吴应熊,另外还有刚刚从乱军之中夺回来的陈圆圆外,就再也没有他人了。“全家白骨成灰土,一代红装照汗青!”
对着眼前的一片素白,吴三桂泪眼朦胧,直哭得声嘶力竭……
燕京的气候要比辽东温暖许多,此时虽然是五月中旬,然而已经颇具一番初夏的怡人景象了。奇怪的是,京畿一带已经一个多月没有降过一滴雨了,然而崇祯皇帝那哀荣备至地盛大葬礼之后,忽然天降甘霖,算是一定程度上地缓解了时下地干旱。
三日丧期一过,大家纷纷除去了缡素,换回了原来的装束。紫禁城的内宫仍然有一半没有被大火烧毁,其中坤宁宫后面地御花园仍然保持完好。一座座亭台楼阁富华、艳丽地遮蔽了平直的宫墙,而且在一片楼宇、花廊纵横的空间里衬托出延春阁的高耸和宏伟。南边,叠石为山,岩洞道,幽邃曲折,古木丛篁中,饶有林岚佳趣。
傍晚,延春阁上,一场宴会正在举行着。这是多尔衮进入紫禁城后的第一场宴会,虽然场面不大,也并不奢靡,然而却比起往年在盛京那简陋的皇宫里更加简陋的宴会,无疑相当于一个瑶池仙境了。
奇怪的是,名义上是说给吴三桂接风洗尘,可受邀前来的宾客出了吴三桂之外只有两个,分别是多铎和李淏,与起说是宴会,不如说是小酌聚饮。更匪夷所思的是,多尔还特别叮嘱吴三桂将失而复得的小妾陈圆圆也带来。按理说他不应该不知道汉人们严恪秉持男外女内,女眷不能在外人面前抛头露面的规矩,可他却并不在意,这究竟是揣了什么心思?
这次算是我头一回见到吴三桂剃易服后的模样,由于在多尔衮面前他不能取下朝冠,所以也只能说是看到他一副清朝王爷的装束,然而我却觉得很是怪异,倒也不是说如何丑陋,只不过是与以前比起来,让人的视觉上一时难以接受罢了。
陈圆圆穿了一身水粉色的衣裙,楚腰纤细,盈盈一握,俏丽的脸上略微施了些脂粉,格外明艳妩媚,云鬓上插了两根精巧的金钗,明珠步摇在耳边曳曳地摆动着,极具风情。然而她却显得极其拘束,倒也不全是对于多尔衮的畏惧,毕竟早前我们早已见过面,算是认识人了,然而越是这样她越是害怕,担心我和多尔衮在言谈之中无意间透露出她曾经被掠到盛京的往事,这是她极不希望为吴三桂所知的。
由于这里吴三桂只是与李淏疏生,所以多尔衮先将李淏介绍给吴三桂认识,两人互相敬重地寒暄了一番,方才分别落座。这时陈圆圆给多尔施礼,道了个万福,多尔衮摆出一副从来没见过陈圆圆的模样,含着微笑问道:“这位就是平西王的侧妃了吧?果然生的天姿国色啊!”
“哪里哪里,摄政王厚誉了,贱内粗陋,不敢当此溢美!”吴三桂赶忙代替陈圆圆谦谢道。
我转头看各个男人的反应,李淏这是第一次见到陈圆圆,显然一愣,大概他虽然早已听说陈圆圆的美貌,却也没能预料到竟然会绝色到了如斯地步,所以自然而然地感到惊艳,着实用赞叹的目光欣赏了一阵,然而眼神中却绝无垂涎猥亵之意。我正盯着李淏看时,他忽然将目光收回,碰上了我的视线,不知怎么的,我心中顿时一悚,意识到多尔正在我身边,于是赶忙将脸转了回来,不敢再正眼盯着看李淏了。
截然相反的是,多铎这虽然绝非第一次见到陈圆圆,然而却毫无矫揉造作地表现出了一个**旺盛的年轻男人所应该的反应,看向陈圆圆的眼光不但火辣辣的,而且还带着极为明显的暧昧情趣,就如同饥饿的豺狼遇到肥美羔羊一般,**裸的毫不掩饰。
多铎一贯风流好色,这个在满汉大臣中已经是尽人皆知的了,然而他并非不知道分寸,尤其是上次受到多尔衮的严厉惩处之后在家闭门思过了很久,已经收敛了很多。可是眼下,他居然这么明显地在多尔衮和吴三桂的面前表露出色迷迷的神情来,究竟是本性使然还是故意做出的?
吴三桂当然注意到了多铎的这种眼神,脸色立即微显阴沉,然而却碍于彼此的身份却不便作。多尔目视多铎,极其严厉地瞪了一眼,多铎这才将肆无忌惮的轻浮神色收敛起来。不知道是有意无意地,他转而朝我和多尔衮这个方向望来,然而他看的并非是多尔衮,而是我。
依旧是当年那种“百花丛中过,片粉不沾身”的傲然和清高,他的眉眼间浮起一丝玩世不恭的不羁,嘴角弯着一抹微笑的弧度,却更像是得意洋洋的嘲讽,他这样看我究竟是什么意思?向我示威吗?真是没来由。
我禁不住一撇嘴,用极其鄙视的眼神瞟了他一眼,意思是:“哼,假清高,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鬼主意!”
第八节 各怀心思
过三巡,丝竹声起,众舞伎飘然而至,轻盈多姿,妩舞轻拂水袖,舞步千变,动态迷人,让人不由想起了那千古名句[.:赋]: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出波。襛纤得衷,修短合度……
在座的除了吴三桂外,没有一个人欣赏过如此美妙的汉女歌舞,看起来很是新鲜,一个个饶有兴趣地观赏着,只是当多尔衮的目光转移到这些女子裙下的三寸金莲时,脸上却露出了一丝不悦的神态,眉头微微一皱,却并没有说什么。
“怎么,你觉得这样的脚不好看吗?”我很好奇,为什么古代男人居然会喜欢女人裹上小脚,要知道这些穿着绣鞋,外形纤巧的小脚,脱去鞋袜之后,可以说是难看至极的,的确是古代男人极其怪异的审美观。
多尔衮的回答倒是极其老实,“是啊,真想不懂他们汉人为什么要把女子好端端的一双脚缠起来,如果真的好看也就算了,可是我第一次率军入关,看到关内妇人卸去鞋袜的小脚时,可着实吓了个不轻,那跟残废了有什么区别?”
我心中一阵不悦,听他这个口吻,看来每逢收获战利品之后,他也未能免俗,着实地享受了一番掠来的女人,不然他怎么可能知道小脚其实很难看呢?
李淏也很疑惑。虽然他久在盛京,然而关外的汉女并不裹脚,所以他也是难得看到一次真正三寸金莲,“奇怪,难不成关内地汉人不需要女人劳作或者操持家务吗?这样的脚看起来连走路都困难。”
“是啊,这裹脚着实祸害不小,要从七八岁开始,把脚趾掰得不成样子。走起路来奇痛无比。有些甚至必须有人搀扶。否则根本无法走路,确实是个陈规陋习。”我感慨道。
“原本在天聪年间时,就有不少宗室大臣们令家里的女人裹脚,竟然形成了一股风气,后来先皇得知了非常愠怒,将这些人狠狠地惩处了一番,罚银的罚银。降爵的降爵,才总算遏制住了。如今我大清军队入关,将来定鼎燕京,说不定日子安逸下来,又要有人动这样的主意了。”多尔说到这里时,看了看正兴趣盎然,几乎连魂魄都快要被妩媚女子勾走的多铎,“我看应该下道禁令。不准汉人女子裹脚。如果满人刻意模仿的话,加重处罚!”
我和李淏一齐点头,“这个禁令好。本就应该如此。”
吴三桂倒是愣了愣,显然他在为我们这几个外族人不能欣赏这些美妙地事物而感到不屑,在他地眼中,这三寸金莲本就是一个姣好妇人地标志,怎么能说废除就废除了呢?再说万一将来多尔衮当真下道令,让汉人们男的剃,女的放脚,这和野蛮民族有什么区别?
于是他谨慎地说道:“王爷,这裹脚乃是汉人数百年来的习俗,早已经根深蒂固,倘若谁家女子没有裹脚就根本找不到婆家,恐怕虽有禁令,却未必能禁得住。”
多尔衮非常不解地问道:“好像你们汉人的先贤诗书里并没有提到,这裹脚乃是森规戒律,不裹脚就是违背纲礼伦常吧?况且不是有一句‘身体肤,受之于父母,不可轻易毁损’吗?这样把一双好端端的脚弄成残废,那和损毁身体肤有什么区别?”
“这……”吴三桂接不下去了,想不到多尔衮居然搬出儒家思想和学说来,叫他一时间的确无从反驳,况且他也不敢继续和多尔衮唱反调,于是只得作罢。
“其实平西王说并非没有道理,汉人一向以女子小脚为美,甚至关系到将来地婚聘之礼,终身大事。倘若不强行禁止的话,他们很有可能继续给自家的女儿裹脚,除非以重罚,否则就是屡禁不止。”我只要一想到这种摧残女人身体的陈规陋习,心中就是厌恶不已,“我看不如这样,官宦人家若犯,则革职为民;百姓人家若犯,就罚其父兄三年劳役;青楼教坊若犯,就勒令停业关闭;倘若有因此躲入郊外深山的,就籍没其田产……这样雷厉风行地实行下去,方能见到成效。”
李淏也附和道:“没错,这条禁令是应该严格执行下去。这中原大地流寇横行多年,人口锐减,壮丁越来越少,男人都去当兵打仗,这家乡的田地岂不是因此荒芜?总不能让留守的老弱病残去耕种,所以只有让妇人们把脚放了,才可以胜任耕种之务。”
多尔衮看了看一脸尴尬和拘谨的吴三桂,笑道:“平西王不必因此而懊恼,等你将来看习惯了我们关外地大脚女人,也就会逐渐习惯地,什么习俗规矩的,骤一改变大概难以适应,等天长日久之后,就不觉得奇怪了。”说到这里,目光在吴三桂脑后的辫上停留了片刻。
面对多尔衮一语双关地话语和意味深长的目光,吴三桂立即领悟了其中深意,他只得连连点头,“摄政王所言极是。”
多尔衮见吴三桂如此无奈的模样,不由一哂,然后转头向窗外,远眺着附近大小宫殿,亭台楼阁的景象,其中仍然可见大火过后没有来得及整修好的灰烬废墟,一片漆黑,着实是大煞风景。
“平西王,当年崇祯皇帝是否也在此地赐下酒宴,勉励你替大明守卫国土,力保祖宗土地一寸不失?”多尔衮说到这里,悠悠地笑着,“有道是‘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如今平西王重返故地,但见物是人非,宫阙易主。是否也暗如此感慨呢?”
吴三桂顿时大惊,脸色骤然一变,随后赶忙惶恐地拱手说道:“前朝旧主确实曾在此地赐宴与臣,然而那已经是彼时故事了,如今臣重返此楼,也不敢丝毫缅念当年之事!”
“好了好了,王爷就不要再拿这些事情与平西王谈笑了,不明白的还真以为你仍然对平西王放心不下呢。令人徒生误会。还是别提这些了吧。”我连忙出来打圆场。
多尔衮爽朗一笑。朝我颇为赞许地一瞟,“还是你最了解我的心思,知我者,熙贞也!”,说着居然伸手过来,从后面揽住了我的腰身,然后端起一只酒杯。语气亲昵地说道:“就冲你刚才帮着平西王说话,罚你一杯!”
霎时间,我只觉得周围似乎数道目光都直刺向这边,眼角的余光可以清晰地注意到,不但吴三桂,李淏,就连一直似乎都沉迷于美酒歌舞之中没有参与先前对话的多铎,竟也起了注意。充满诧异地望向这
:两人愣愣的目光中,读到了些许的嫉恨和心有不甘之意,虽然只是转瞬即逝。
“天啊。你们怎么全然不知掩饰,若是被多尔衮看在眼里,岂不是增添出许多麻烦来?”
我只觉得芒针在背,几乎冒出冷汗来,伸手想要推开多尔衮递到眼前地酒杯,多尔衮似乎满不在乎,饶有兴致地问道:“怎么,想拒绝你男人罚你地酒?”
“你不要这样,这么多人看着呢,留点体面好不好?”我悄声提醒着,掩饰不住内心地慌乱。接着又提高声音笑道:“怎么能提‘罚’字呢?我不过是打个圆场罢了,免得平西王窘迫,你不感谢我反而罚我,这是什么道理嘛!”
多尔衮并没有松手,也没有让步的意思,“什么道理?你这么玲珑剔透的,怎么可能不明白?胳膊肘向外拐,该不该罚?”
“该罚!”我顿时明白了多尔衮的意思,他果然是在吃吴三桂的干醋,真是毫无道理,我心下忿然,接过酒杯来,干净利落地将整杯宫廷御酒一饮而尽。却不想这陈年佳酿的劲道十足,入胃后火辣辣的,我差点当场呛咳出来。
尽管心情郁闷,场景尴尬,不过出于关切他地本能,我的第一反应仍然是,这酒实在太烈,他的身体尚未痊愈,不能过量饮用。可是话刚要出口,看到他那种怪异的眼神,就不由自主地咽了回去,这个时候不能自己先堕了自己的气势。
“哈哈哈,好,果然爽快!酒就是要这么喝的,要像喝茶那样浅尝辄止多没意思。”多尔突然大笑,松开了揽着我的手,自己斟了个满杯,目视吴三桂,“来,平西王,今日的宴会,也算是戎马倥偬中难得地消遣,咱们不痛饮几杯,怎能对得起眼前地良辰美景,醇酒佳人?”
不知怎么的,多尔衮今天的言谈举止似乎和往日大相径庭,完全摒弃了一贯地温文尔雅,表现出满洲汉子的豪爽本性来。好在吴三桂本身也是武将,倒也不至于格格不入,他赶忙端起酒杯,“多谢摄政王赐酒,臣怎敢不满饮此杯?”
随后两人举杯遥遥虚碰,然后一饮而尽。吴三桂刚刚放下酒杯,久未出声的多铎忽然开口了,他一面打量着吴三桂身边的陈圆圆,一面好奇地问道:“咦,平西王,不知道是不是我眼睛花了,怎么觉得令内的相貌倒是和我嫂子有那么五六分相似?”
话音刚落,几个男人的目光立即在我和陈圆圆之间比对起来,多尔将一切看在眼里,却只是微微一笑,没有作声;而李淏也仔细地打量了陈圆圆一阵,等将目光收回时,已经是一脸复杂莫测的神色了,同样,他也没有说话。陈圆圆似乎心事重重,把头低得更低了。
吴三桂故作镇定,毫不在意地笑道:“这芸芸众生,相貌相似者也不足为怪,只能说是巧合罢了。况且贱内为汉人,王妃乃是朝鲜公主,自然不可能有什么血亲关系了,豫亲王不必见怪。”
然而多铎却没有丝毫让步的意思,反而步步紧逼:“哦?也许真是巧合?却不知平西王纳邢夫人入府,是哪一年的事情?”
“是崇祯十五……不,是崇德六年正月的事情,当时我正回燕京受任,贱内乃是故明国舅田弘遇所赠。”吴三桂开始开始习惯性地说出了明朝的纪年,不过很快反应过来,及时改成了大清的纪年。
“崇德六年……”多铎盘算了一阵,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好在这里没有外人,当年那件事也不必避讳了,平西王不是在崇德二年夏天曾经与我的哥哥嫂子在锦州有过一面之缘吗?只可惜等我率兵入城时,却与平西王擦肩而过,错过了这么难得的一个见面机会啊!想想真是世事无常,如今你我居然同殿为臣了,呵呵呵……”
多铎虽然没有明说,然而他的意思却很清楚,吴三桂纳陈圆圆为妾是在遇见我之后,而陈圆圆的相貌与我有五六分相似,那么很难令人不往那方面遐想……
且不说这几个男人的面部表情如何在短时间内迅变化,极为丰富,我开始紧张局促,只觉得后背的汗似乎冒得更厉害了,湿漉漉的很不舒服。而陈圆圆则更是明显,在听完多铎之言后,她的脸色骤然一变,侧脸看了看身边的丈夫,然而被多铎寥寥数语挤兑得忐忑不安的吴三桂根本无暇来面对她询问的目光。
悲哀和失魂落魄只不过是一瞬间在陈圆圆的眼中闪过,她很快收敛了这些情绪,带着如花笑靥,柔声说道:“当年夫君与王爷虽有一面之缘,无奈却未能同朝为臣,确实是一件憾事。好在虽然迟了七年,却也终究是殊途同归,但愿不会太晚。今日宴会,圆圆能有幸陪侍,实乃平生最大的幸事,愿献上一琵琶曲,为诸位助兴!”
多铎顿时兴致盎然,迫不及待地说道:“好啊,久闻夫人乃是江南名媛,名动金陵,想必才情兼备,曲艺双绝,我就等着洗耳恭听了!”
再看这边几个男人的反应:李淏倒也没什么,毕竟在朝鲜的习俗规矩,家里来了客人,妻子女儿出来侍奉茶水,献舞献艺是再正常不过的,这是对客人起码的尊重和热情。可是吴三桂就不这么想了,汉人大户人家的内眷是不能轻易抛头露面的,尤其是在别的男人面前展示歌舞才情,就如同沦落如一般歌姬优伶一样,无疑是降低了身份,不顾全丈夫的颜面。
但是在多尔衮面前,他不敢有丝毫不悦的表情,在多尔衮询问的目光下,他摆出了一副非常荣幸的模样来。多尔衮抬了抬手,立时所有舞伎悄然退去,丝竹之声也嘎然而止。
“好,那就劳烦夫人了。”他十分客气地说道。
很快,乐师送上一把精美的琵琶,陈圆圆轻移莲步,走到厅中央,在一张椅凳上坐了下来,斜抱琵琶,轻拨乐弦,一连串轻灵悦耳的前奏过后,逐渐进入了正曲。她轻启樱唇,吟唱出来,歌喉犹如乳燕离巢,黄鸣柳,这是一曲调轻松,充溢着江南风情的小调:
“才过年,初绾云鬟,便学歌舞。席上尊前,王孙随分相许。算等闲、酬一笑,便千金慵觑。常只恐、容易韶华偷换,光阴虚度。已受君恩顾。好与花为主。万里丹霄,何妨携手同归去。永弃却、烟花伴侣。免教人见妾,朝云暮雨。
第九节 诗和剑舞
曲终了,沉寂良久,吴三桂转头久久地注视着陈圆圆这个方向无法看到此时吴三桂的脸部表情和眼神中的内容,然而陈圆圆的眸子里,却荡漾着秋水碧波,迷乱着剪不断、理还乱的情丝。然而,这种情愫并非是欣喜的、热忱的,而是凄婉而惆怅的。
我忽然在想,是不是吴三桂的这个秘密,陈圆圆今日方知?所以受到欺骗的想法油然而升。不知道吴三桂究竟是在感情上欺骗了陈圆圆,还是实际上他在自己欺骗自己,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原来,这段“妻子岂应关大计,英雄无奈是多情”的佳话本来就是段假话,一场春梦,只不过由于我无意间的介入,而提前揭露了呢?
“呵呵呵……”多尔衮突然抚掌而笑,打破了眼前的沉默,他用欣赏而赞许的语气说道:“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似夫人这等才貌双绝者,平生也难得一见啊!有幸听得一曲,实在可以反复沉思,颠倒不已了。”
见到多尔衮开了头,多铎和李淏也跟着赞叹不已,这是由衷的,他们恐怕也是平生第一次听到这么好的曲子。我也不得不承认,难怪陈圆圆能在古代的红颜祸水榜上占据一席之地,令得风云人物反目成仇,除了美貌之外的确有其过人之处,这一点我是自愧弗如了。
我望了望满腹心思的吴三桂,一语双关地品评道:“是啊,这曲子极好。无论是韵调,唱腔还是词曲配合,都可谓是天衣无缝,平西王能娶到如此蒽质兰心的美娇娘,地确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啊,不知道要羡煞多少风流人物!”
此时陈圆圆已经回席,见我如此夸赞,她赶忙谢道:“娘娘厚誉了。实在愧不敢当。”
吴三桂听到我如此说法。只是盯着我看。却像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我也奇怪,他一个精明人,怎么可能连些许应对之词都想不出来呢?还是在走神?
“这北宋柳永的[迷仙引]的确是绝妙好词,令人想起了那已经佚名的诗句——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有花堪折直需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既可以解释为人生苦短,白驹过隙。要惜取光阴;又暗含劝君惜取眼前人,勿要负了痴情者之意啊!”
我这一次已经说得很明显了,其他的话,我已经用不着再说下去,要顾及所有人的颜面。
吴三桂仍然在愣神中,也弄不清他今天是怎么了,正在尴尬时,陈圆圆小心地扯了扯他的衣袖。他这才反应过来。“多谢娘娘点醒……呃……想不到娘娘虽是朝鲜人,却对汉人诗词如此精通,譬如这曲子。假若你没有道出词牌名地话,我恐怕还真要好好回忆一番了。”
多尔衮侧脸向李淏,笑道:“莫要让汉人小觑了你们朝鲜人物,朝鲜虽小,民风虽然柔弱,但却向来敬仰汉学,尊儒重道,似你们贵族子弟,名门闺秀,恐怕多少都通些汉文,可以诵读许多诗词吧?”
李淏点了点头,他虽然对吴三桂说话,然而眼睛却望着我,“摄政王所言非虚,朝鲜向来仰慕汉学,倘若一窍不通,则有**份,然而女人却多数并不识字,正如你们汉人所说:女子无才便是德,然而我这个妹妹,却是难得地异数。她自小就喜欢诗词歌赋,通晓音律,擅长书法,是朝鲜远近闻名地才女,所以直到十六岁,其父也未敢轻易为她许定亲事,足可见视如掌上明珠,非王冠为可轻配啊!”
他这话说得有水平,如果我当初嫁给了他,他将来当了朝鲜的大王,那么我自然就是配在王冠上的明珠;而事实上我嫁给了多尔衮,多尔身为大清的亲王,也绝不至于辱没了这颗明珠。前面的意思,李淏当然不能说出,然而他知道,多尔衮也知道,就足够了。
然而我几乎混淆了我的灵魂和真正的李熙贞之间地区别,这许多年过来,我几乎淡忘了这一切,似乎和这具躯壳已经完全融合在一起,无分彼此了,甚至有时竟然沉溺之中,无法自拔。然而眼下李淏提起当年的往事,我突然感到极大的愧疚,要不是我的突然闯入,也不至于让他的情人一缕魂魄不知所终,可怜的他,依然以为我还是他曾经的恋人。可是尽管如此,我也绝然不能坦白我是个现代的穿越者,一个附体地灵魂。
一场错误啊,都怪当初那棵校草,那个帅哥刘郁,自己不小心,喝得稀里糊涂也就算了,干吗也要把我一道扯下楼去?我是笨,干吗那么善良,非要伸手去救他呢?否则我现在应该是一个三十岁地**,隔三差五去父母膝下尽孝,整日忙碌在公司的电脑前,撰稿拟文,玩转办公室政治,与人斗其乐无穷……不过我现在不也是在玩这个吗?只不过年代不同,身份不同罢了。
不过转而一想,兴许是当初那个李熙贞掉入大海之后就已经奄奄一息,送回家后没多久就在无人觉察的情况下无声无息地死去了,魂游天外;而我这个孤魂野鬼不知道怎么就飘入她地房间,附着在她的躯体里了,幸运地占据了她的思想,她的美貌,她的贵族身份,也就有了今天的一切。这对于李淏来说究竟是一种宽容还是另外一种残忍呢?究竟是让他早早地为恋人的死而恸哭一场,长痛不如短痛好呢?还是由我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代替他的恋人活着,让他看着我健康和幸福而百味俱全好呢?
我,李淏,多尔衮,三个人互相对视着,空气都似乎凝结起来。这段秘密在场的只有我们三个知道,另外三个人都莫名其妙地看着我们几个呆。
良久。多尔的脸上终于露出笑容,然而看在我地眼里,怎么都觉得奇怪,但在不悉内情者的眼里,这笑容仍然如往常一样含蓄而温和,丝毫不见任何虚伪和做作。
“世子此言不错,熙贞的确是你们朝鲜最为耀眼的明珠,能够将她收入掌中。的确是我多尔颇为自得的幸事。相信你们朝鲜大王这个宝没有压错。这颗明珠。断然没有暗投的道理!”
多尔衮说到这里时,隐隐一股豪情壮魄,犹如排山倒海而来,一瞬间,几乎所有人都被他这种虽然内敛却有另外一种震撼的气势而感染。
他站起身来,“今日聚宴,美酒佳人。兄弟爱将,济济一堂,人生当此,怎么不尽生豪气?来人哪,取我配剑来!”
很快,侍女送上一口锋利地宝剑,多尔衮伸出手来,“噌棱”一声。寒霜也似地利刃脱鞘而出。在***地映照下,折射出耀眼的辉华。
持剑在手,多尔衮面向陈圆圆问道:“夫人精通乐律。不知可愿为我伴曲,以
之和?”
陈圆圆点头道:“幸愿从命。只是不知王爷要用哪支曲子?”
多尔衮略一沉吟,“此情此景,恐怕非以李白的‘将进酒’为吟唱莫属,不知夫人能否配上相应之乐?”
这也难不倒娴熟此道的陈圆圆,她略一思索,很快应承下来,“可以尽力一试,但愿不要辱没了王爷的剑术。”
“哪里的话,给夫人拿琴来!”多尔衮吩咐道。
很快,一张九弦琴摆了上来,陈圆圆稍稍调试了一下,很快,几声雄浑悠长的前音响过,伴随着琴音韵律,多尔衮转头望了望窗外地明月,似乎颇有感慨,他先是舞了几个非常缓慢而优雅的剑式,同时吟唱道: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琴音激昂,诗韵朗朗,剑光流转,与灯光相交辉映,劈、刺、截、抹,崩、点、抽、带、拨、格、挂、撩、扫。剑随身走,意在剑先,或七步托云如凌星际,或力劈华山俯冲人间,一枝独秀、云鸿展羽、踏雪寻梅、长虹经天,舒展似白鹤亮翅,轻柔如一缕云烟,缓如绵绵流水,快逾迅雷闪电。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君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侧耳听:”
乐声急促,剑法疾转,他身影颀长,蟒袍外面罩着明黄色的纱衣,如果说以往的白衣让他颇有周郎的儒将之风,那么眼下的他则周身散着王者气概。伴着闪闪剑光,剑法身形,一样的然气势,在弦乐与诗歌的和声下,翩翩来去,舞动今夜斑斓地色彩。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愿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
这几句地节奏明显加快,然而多尔衮的步伐剑法却丝毫不乱,连转几个“平转”,然后“梅开二度”,吟唱的声音丝毫不受气息干扰,这最后几句尤为豪迈洒脱——“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消万古愁!”
随着“愁”字出口,最后一招“指点江山”,同时琴音激扬数声,鼓声震动,嗄然而止。只见多尔神情自若收势而立,灯光下衣袂飘飘,翩然若仙。
在场所有人都是第一次看到多尔衮舞剑,一个个都看呆了,许久之后方才击掌喝彩,叹服之情溢于言表。
我一直勾画着唐时著名地公孙大娘“剑器舞”的英姿矫健,却从来没有真正目睹的可能;在现代的电视机里,也看到过武术科班出身的高手表演剑舞,然而不知道怎么的,总觉得在眼花缭乱的同时,没有那种真正的阳罡气概,也许洒脱有了,凌厉之气不足。可眼下欣赏到的这场极为罕见的剑舞,我在感慨良久的同时,不得不承认在他的演绎下,剑、琴、诗、人,犹如一体,浑然天成。楚霸王的豪气干云,周公瑾的风流儒雅,霍去病的英姿勃,已经完全融合到一起,无分彼此,可以说是完美到了巅峰。
我愕然地睁大了眼睛,暗自错讶道:“我与你互相厮守了这么多年,竟然不知你还会这一手!”
多尔衮已经收起剑来,接过宫女送上的巾帕,擦拭掉额头上的汗珠,然后重新返回座位。侧过脸来,悠悠地笑着,问道:“如何?”
“想不到王爷竟然藏此技艺至深,我竟然多年以来一直懵然不查,今日确实大开眼界了!”我由衷地感慨道。
他端起酒壶,给我面前的酒杯斟满,意犹未尽地凝视着我:“我让你欣赏了一番难得的剑舞,你总归也要有所表示,有所回应吧?”
我一下子倒也被他挤兑住了,仓促之下竟然不知道该如何表演才好,论起曲音才艺来,有陈圆圆在此,犹如渺小星辰难企皓月之光,总不能当场出丑吧?但是事关多尔衮的颜面,我确实不能不有所表示。
见我踌躇的模样,多尔衮提示道:“你不是通晓诗书,精于翰墨吗?何不如做诗词一,以作评价呢?”
话音刚落,吴三桂,多铎,李淏,还有陈圆圆,目光齐刷刷地落在我身上,想要看看我究竟有如何才学,能够得到多尔衮这等人的承认。
其实这倒也不是一个难题,按照我以前读穿越架空小说总结出来的经验,那些穿越者往往都会或多或少地盗用古人诗词,用来才惊四座,博取美女的青睐,帅哥的爱慕,可惜我脸庞甚薄,直到现在也没有厚颜无耻,大言不惭地“借用”几过来为自己增加含金量。
而且,最要命的是我倒霉穿越来明末清初,此时的诗词文化已经彻底进入低潮期,几乎没有太多的千古名句问世,叫我如何借用?选来选去,也只有现在的吴梅村,将来的纳兰性德,龚自珍的诗词可以“借用”,或者近代的毛先生?貌似在穿越文里,毛先生的[沁园春我的额头快要沁出冷汗来了,然而所有人都眼巴巴地盯着我看,期待着我的一鸣惊人。尤其是多铎,这小子明明对诗词一窍不通,平时摆放一些书籍装点门面,然而此时他的眼神中闪烁着莫大的期待,似乎很渴望我出彩,不,我看是渴望我出丑才是正解。
我咬了咬牙,看来只有靠我自力更生了,从来就没有救世主,也没有神仙皇帝,只有我自己是我最大的神。我端起酒杯,沉思了片刻,居然灵感突,很快自己编出一原创词来:
“皓月隐冷,星眸如线,花落飞红片片。夏色默黯逊君颜,约略意,英姿卓然。
风随剑生,气由意转,惊起涟漪点点。等煞宫中折桂仙,舞翩翩,剑舞飞天。”
强自按捺着心头的狂跳,我吟完之后,立即将杯中的烈酒一饮而尽,用来掩饰我的极度紧张。
因为这词只能说是勉强押韵而已,而且要命的是,最后一句里面,用了两个“舞”字,一般来说,这是一个不大不小的缺陷,可惜我怎么也想不出来究竟换什么字眼代替才好。不过好在在座没有一位诗词大家,就算是世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吧。
第十节 借酒浇愁
好,绝妙好词,应情应景,又能在仓促之间完成,实吴三桂最先抚掌称赞。
我心了暗笑:恐怕是言不由衷吧,就算我来打油诗,恐怕你要照样击节称叹,也不必如此讨好与我吧。不过转念又是一想,我又什么好的,值得他可以连身边的绝色佳人陈圆圆都不顾,在多尔衮的眼皮子底下仍然冒着极大的风险小心翼翼地朝我“暗送秋波”。这男人啊,有时候确实令人费解,这一代枭雄也有他可爱的一面。
这一次轮到多尔衮惊讶了,正如我以往不知道他可以舞得一手好剑,他以往也不知道我居然也能吟诗作赋一般,他轻轻地将这词念了一遍,赞许地颔道:“这词不错,只不过溢美之词似乎太过,哪有你说得这么厉害?”
我总算松了口气,抬起头来时,另外三个男人的目光也一起聚集到我的脸上,不知道究竟是酒喝多了还是被他们看得实在赧涩,只觉得脸颊烫,犹如火烧。
“呵呵,王爷倒也不必谦虚了,适才欣赏了你的舞剑,就连我这一介女流心中都禁不住豪情万丈,恨不得生为男儿身,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方才不辜负了这青春韶华啊!”
多尔衮将面前的两只杯子斟满美酒,递给我一杯,用饱含热忱的眼神看着我,“谁说生为女儿身就不好了?我倒是觉得这男人一辈子确实挺累的,是非成败转头空。等累了地时候回头看看,才现自己风里来雨里去,殚精竭虑,耗费心神的,究竟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博取女人的爱慕?如果不能得到最心爱的女人,就算是坐拥天下又有什么乐趣?”
我正飘飘然间,听到他这最后几句,禁不住心头一悚: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
没等我问。多尔已经一仰头。将整杯烈酒下了肚。等放下酒杯后。我现他的眼眸似乎微微红,布满了血丝,不知道是睡眠不足还是酒精的作用。尽管他依然口齿清晰,语言逻辑正确,然而我仍然怀疑他是不是已经微醺了。
“喝了它,不要剩!”多尔衮灼灼地盯着我眼睛,不容置疑的语气命令道。
我感觉自己也有点不胜酒力了。这满满的一大杯高度地烈酒,起码要有五十度地劲道,我知道如果我老老实实地按照他地吩咐全部喝下,那么肯定要醉倒,于是我犹豫了。
旁边的多铎当然看出了我的尴尬,于是站起来,接过我的酒杯,打趣道:“哥。你不能重女色轻手足啊。你今晚宴会到现在,一直只和嫂子碰杯,可是一次都没有单独跟我这个兄弟对饮啊!看来我也只有主动站出来。请嫂子让我一杯好了。”
说罢,就仰头一饮而尽,亮出杯底来给我们看。多尔衮忽然笑出声来,说道:“哈,十五弟啊,我只道你一贯风流不羁,想不到也是个懂得怜香惜玉的主儿,熙贞,你还不赶快谢谢你十五叔?”
看着多铎大模大样地摆好姿势等着我给他道谢,我忽然不想听多尔的话,老老实实地当众给多铎道谢,说实话,这种不知道是何原因的感觉很奇怪,难道是之前他那促狭我地眼神,还有对吴三桂的故意挤兑引起了我的极大尴尬?
我并没有感激的神色流露出来,而是正儿八经地说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我又岂能让十五叔平白无故替我挡酒?这一杯本该我喝的,我绝不搪塞,悉数喝了就是。”说罢,同样倾干了杯中之物。
这回终于轮到多铎尴尬了,他只得自我安慰道:“嘿,就当我那一杯是敬我哥哥的吧,他的确狡猾啊,轻松一个激将法,弄得我们两个都喝了酒,谁都没躲过,唉!”接着同情地和刚刚恍然大悟,懊悔不迭的我对视一眼,这才返回自己地位置坐下。
多尔衮确实没有醉,只见他转头跟李淏聊了一会儿,又举杯和李淏对饮起来,整个人似乎精神状态都不错,心情也格外晴朗。看着他这模样,我心里总算少许了安静了一点。
看看一壶酒又见了底,我小声劝道:“王爷,你少喝点吧,这已经是第二壶了……”
男人都有一个通病,当他喝到兴头上地时候,越是劝他越是要喝,谁要是抢了他的酒壶他就跟谁急,尽管我心里明白,却又不得不劝,生怕他喝坏了身子。
“你放心好了,我有分寸的。”多尔衮说到这里握了握我地手,感觉他的手心是炙热的,可他的言语依然清晰,脸色也没有多大的变化,“现在离醉还早着呢,我的酒量你又不是不知道。”
李淏的酒量自然没有多尔衮好,两人才对饮了没几杯,他就有了三分醉意,只不过仍然刻意地保持着分寸与合适的举止罢了,“是啊,王爷的酒量自然没话说,只怕到时候我不胜酒力,最先倒下,可就大失体统啦!”
“咳,何必妄自菲薄呢?就像你我刚刚认识的时候,你就谦虚自己的箭术,可是现在看来,犹然与我不相上下了,想必这酒量,也应该大有进步吧?”
多尔衮说到这里,侧脸望了望我,“对了,你还不知道吧,你和你哥哥以后再见面恐怕就很困难了,所以要格外珍惜每一次见面的机会。”
“哦?怎么回事?”我不由一愣。
多尔衮回答道:“是这样的,我打算让你哥哥在明年开春以后返回朝鲜,现在屈指算来,也只剩下七八个月的时间了。
我大吃一惊,看了看突然陷入沉默的李淏,然后不解地向多尔衮问道:“是不是准许我哥哥会朝鲜省亲啊?大概多久再回来呢?”
“我想恐怕很难再有见面的机会了,所以我才说你们要珍惜每一次见面机会。”说着。多尔有意无意地看了一下似乎有黯然之色地李淏,接着嘴角弯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望着我,轻轻松松地将我脸上的神色变化捕捉无遗。
我在脑海中极力地捕捉着对于史书的记忆,哦,想起来了,历史上多尔确实在顺治二年就释放朝鲜世子和其他宗室子弟们回国了,大概是想通过这个举动来博取朝鲜的友好回应,以和朝鲜建立友好邻邦的借口来换取朝鲜进贡的物资和急需的大批粮草。不过他应该还有另外一个目地。就是希望与他关系亲密。十分要好地朝鲜世子回国之后。替他清除掉朝鲜国内隐藏着地反清势力;等世子坐上王位之后,自然会一门心思地听他的话,永远保持着附属国对大清的忠诚。这个算盘果然打得噼啪响,得意至极。
既然自己的哥哥明年就要回国,那么我当然要流露
之情,有所表示才对,然而这个分寸却非常难以把握慎,就会让生性多疑、心思缜密的多尔衮往其他方面想。眼下他当着我和李淏两人的面讲起这件事来,是不是为了借机观察我们的反应?
这是不是一方面表示,多尔衮对于李淏地忠诚很是放心;而另一方面却仍旧在担心,李淏是否仍然对我余情未了?
“哦,这样实在太好了,虽然我有些不舍,担心以后难得见面。然而也着实为哥哥能返回故土。为父王膝下尽孝而高兴。屈指算来,我父王今年也快到天命之年了,到了这个岁数的人就特别渴望享受亲情。也该让哥哥把小侄儿带回去认认祖父,一叙天伦啦!”
我一脸感激的表情,接着问道:“不知王爷为何改变当初的规定,同意让我哥哥提前回国了呢?”
“是这样的,你们朝鲜现在对大清的忠心我已经可以肯定了,所以继续留他们在京城为质反而显得不近人情,这骨肉分离的滋味可着实不好受。”多尔神色霁和,一脸感慨地说道:“想当初我也不是有意要世子远离故土的,无奈先皇之令,不得不从啊!”
我和李淏听到这里,心中不约而同地一嗤,彼此交换了一个会意地眼神——现在明白什么叫伪善,什么叫做“欲显长厚而近伪”了。
然而有我们这两个忠实地听众洗耳恭听,多尔衮的语言艺术也更加精彩了,“我临离开朝鲜时,你们的父王出城数里相送,格外叮嘱我要对你们有所关照,殷殷之情,溢于言表。如今我好歹也是大清地掌政之人了,最周全的关照也不及令父子团圆,祖孙相认之万一。所以我就决定了,让世子回国,其他的宗室子弟也一并返回,从此我大清再不留一人为质了。”
多尔衮这段话说得非常煽情,我几乎要脱口而出一句小时候看老电影,什么[上甘岭],[雄儿女]等抗美援朝片中的著名口号“中朝友谊万古长青”了。
“是啊,王爷本就是个重感情的人,更何况朝鲜已经与大清互约为兄弟之国,一衣带水的邻邦,我哥哥回国之后,一定会致力于融洽两国的友谊的。”我不知不觉地,居然把那些现代新闻中的外交辞令非常娴熟地背诵一遍,接着差点忍不住笑出来。
李淏也赶忙说了一大通感恩戴德的话,三人之间恍如在进行着一场团结而友谊的外交会晤,个个冠冕堂皇,又不失声情并茂。
我们又喝过一通酒,渐渐的,酒意上涌,一阵阵头脑晕眩,似乎视线也散开来,找不到焦点了。这时候,多尔衮感慨了一声:“只可惜你们兄妹以后就很难见面了,这两国虽然疆土相连,然而距离却也不近,再说以后你哥哥登上了君主之位,就更不能轻离国土了。”
我一愣,头脑却没有清醒时那么清晰了,思维也迟钝起来,来不及考虑多尔衮这话是否另有他意,随口答道:“这没什么,你不是最喜欢狩猎吗?这关内哪里有辽东那么好的深山老林作围场,到时候你就在连山那里修建一座新的围场,兴致来了又有空闲的时候就带领大批人马跑去狩猎好了。那里距离朝鲜不远,让我哥哥也过去与你一道狩猎,咱们不就又有机会见面了吗?何必说得那么凄惶,倒好像那什么‘相见时难别亦难’似的!”
李淏恐怕万万也想不到对于离别,我居然看得如此轻巧,似乎他根本就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而已。于是,他的眼中浮上一层难以掩饰的悲哀。
“还是熙贞看得开啊,的确如此,很多事情往好处想想,快乐的心情总归要胜过忧愁的思绪……”李淏的声音明显有些干涩,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下去。
多尔衮做出一副同情的姿态,安慰道:“世子如果真能这么想,的确是件好事,人生苦短,譬如朝露,何必让脑子里填满苦恼呢?”说着又给自己的杯子里添了酒,举起,“这酒确实是件好东西,高兴的时候可以用来助兴,忧愁的时候可以用来解忧。来,咱们再喝一杯!”
“诚如君言。”李淏尽管已经微醺,仍然兴致勃地与多尔衮对饮,全然不顾是否会酒醉失态,酒醒之后又会如何失落和无趣,他受伤的心灵确实需要酒精来麻醉。
我在旁边看着,却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影影错错起来,禁不住用手帕遮着嘴,长长地打了个哈欠,眼眶立即被涌上来的晶莹液体所充溢,隔着一层水雾,视线更加模糊不清。
“熙贞,你是不是醉了?”多尔衮立即注意到了,转过头来关切地扶着我的肩头问道。
我向来不是逞强的人,所以老老实实地回答:“嗯,是有点醉了,恐怕不能再陪你们畅饮了。”
多尔衮点了点头,“那好,你先回去歇息吧。”接着冲旁边的宫女目视一下,那宫女立即小心翼翼地上前来搀扶我。
我起身之后,不放心地嘱咐着:“你们也不要喝酒到太晚了,身体要紧,明日一大早还有朝会,可耽误不得。”
“好的,你放心就是了,先回去睡吧。”
回到武英殿的西暖阁之后,我仰躺在床上,凝望着窗外的月亮,努力地梳理着混乱的思维,回忆着这次宴会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男人盯着我看的眼神,当然最要紧的就是,多尔衮今天一些不同寻常的举动,这究竟是为何呢?
我可以确定的就是,他这是做戏给吴三桂和李淏看,在他的心里头,这两个人似乎一个暗暗惦记我,另一个对我旧情难舍,他究竟是想证实自己的怀疑呢,还是想要试探我对这二人的态度?
可是既然如此,他拉上陈圆圆和多铎做什么?当看客,当陪衬,还是当缓冲点?还是因为去年那场因为陈圆圆引起他们兄弟之间差点反目的风波,如今多尔衮想要看看多铎究竟仍否对陈圆圆色心不死?
可是多铎为什么要帮着哥哥挤兑吴三桂呢?他重提七年前锦州城的旧事,显然就是提醒多尔衮和陈圆圆意识到吴三桂对我心怀不轨。他这样做的目的很令我疑惑,按理说多铎应该和吴三桂没有什么矛盾,也不能幻想陈圆圆因此而离开丈夫投入他的怀抱,我想就算是吴三桂已经对陈圆圆失去了兴趣,也要死死霸占着不允许他人染指的。
“唉,可怜的多铎啊,看来这个抱得美人归的结局,你是没指望啦!”我好气又好笑地感叹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