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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小知闲闲     烽火逃兵txt下载     烽火逃兵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二十九章 铁一连

    正常时节,流经大北庄与酒站之间的浑水河段有两个位置可涉,一个位于大北庄东南二里,称为南滩;河道在这里变宽,又因地势有些许落差,所以水浅,乱石密布,河水被短程分流,甚至雨季时也可涉。

    另一个可涉位置叫做白石滩,位于大北庄下游三十里,距离酒站大约也将近三十里,浑水河河床在白石滩这里宽度更大,枯水期河床宽度可达百丈,水浅,但没有南滩那么大的落差,无水势,多卵石多沙,但雨季不可涉。从浑水河上游至此,白石滩是最后一个可涉水位置,下游再无。

    面临突发状况,独立团各据一方的四个连长所能掌握的情报都不完全,也无法第一时间共享,全凭各自主张,所以,高一刀敢作死不怕事大,领着他的二货们满山里瞎折腾,倒仿佛他们在追鬼子;无聊的胡义拿得起却不肯放下,领着他的烂蒜们不见鬼子不挪窝,朝上门的李有德部‘狗呲牙’。

    最难的还是一连,其实哪次一连都难,因为一连要顾忌的太多,打的永远是败仗,正因此,才没人嫉妒一连,无论团长给一连什么待遇什么奖赏,独立团里从没异议。

    这次也一样,一连亲手烧了大北庄,全连看着遮天蔽日的滚滚黑烟,一句话都不说,一连是铁,当然铁石心肠!

    痨病鬼吴严坐在庄头树墩上,抽着旱烟拼命咳,不知道是被他自己烟还是空气中的烟给呛的,补丁摞补丁的军装片片脏黑,咳够了,才抬起一脸汗,接过铁蛋一直递在他面前不放的军用水壶:“差不多了吧?”

    “嗯。差不多了。我已经通知了收拢集合。”铁蛋背对着大北庄不回头:“接下来……咱们往西断后?还是朝北做撤退痕迹?”

    “既然鬼子想一鼓作气,那第一个照面拖得越久,对咱们越有利。”抬眼望天,黑间蓝,蓝间白,白间黑:“队伍拢起来之后,立刻去卡南滩。你布置吧。”

    铁蛋朝连长立正,高昂胸膛无任何表情。一连不争军功,争的仅仅是每一分钟,在铁蛋心里,时间就是一连的军功;只是人们总是注意不到不到时间的流逝,又怎能意识到某些时间的无比贵重。

    战士们一列列肃穆集合在大团滚动的阴霾之下,烈焰冲起未能燃碎的黑色灰烬,片片点点又飘落,洋洋洒洒如黑色雪花,每一张年轻的脸上都肃穆着脏汗,却都忘记了擦,他们像他们的连长一样不爱说话,只是静静地听铁蛋排长朝他们大声布置任务命令,黑色雪花偶尔落在军帽上,偶尔落在土污的肩,无声无响。

    不久之后,大团滚动黑烟已经遮了西面远山,整齐的脚步声隆隆响起,一列列衔接起来,又逐渐拉开,最终形成一条均匀移动的灰色线,镇定有序地开赴大北庄东南方向,二里,南滩。

    ……

    鬼子到达比预想要早,因为报信儿的在跑时鬼子也没停,刚刚中午,先头小队加斥候一部,抵达了大北庄东南方向的浑水河南岸,一个个疲惫不堪红着眼,表情痴呆地注视着大北庄上空的滚滚黑霾,失望透顶!

    原本也没指望能在这穷地方抢到什么,但是说好的休息处呢?烈焰熊熊那里还能进去人么?这不得烧上好几天?更可恨的是连放火这个娱乐权力都被剥夺了,成就感何在啊你个大八嘎!克服艰难险阻跋山涉水而来,任务就这样完成了……完成了……完成……完……

    这遭雷劈的风景导致鬼子们连再前进这最后一程的兴趣都没有,少尉当场指挥怨声载道的一众,就地寻找适合休息位,开火吃晌午饭等主力得了!

    一个鬼子分队十余,停止在南滩南岸,派出一个鬼子朝北蹚水过河,这鬼子把步枪横扛在两肩后,踩着错乱的石头才趔趄到中间,河滩北岸猛然响起五六枪,当场把他打进了脚下急流,挥胳膊蹬腿冒着血泡漂远。

    战斗,在鬼子想要休息的时候开始了。先是隔着河滩的相互对射,不久即变成鬼子在南岸压着北岸打,歪把子轻机枪拉开到两边朝北岸交叉泄愤,两具掷弹筒一口气朝北岸轰了半个基数,崩起的碎石落下如雹,坠入岸畔水面跳白片片。

    一连的战士们被迫猥琐在各自掩体后不说话,忍着落石砸过的疼,听着子弹在身侧嚣张入土或飞迸,拧开手榴弹,等待着,却不见鬼子冲锋。这样也好,反正时间的沙漏不会停。

    有战士牺牲了,一分钟后又没了一个,大家一起熬下一分钟,结果有战士在压力之下探枪还射,立即被弹雨覆盖了,根本没能缩回头,已成尸体,两颗榴弹仍然补充而落,又扬起大片土石。

    趴在南滩北岸,整整被鬼子先头兵力压制了半小时,鬼子主力终于到达南岸,不及休息直接上阵展开,南滩之南,鬼子越来越多,越来越密,因为他们根本不必担忧传说中的炮火袭击,两个中队乱糟糟停在一起,大模大样地进行一切,掷弹筒补充,重机枪选位,迫击炮架设,冲锋队集结到位做试探性进攻准备,鬼声鼎沸。

    吴严翻身躺在北岸一个沙坑里,又开始抽烟,他知道将要迎来什么,多少次这样等待过,所以他拼命为一连灌输纪律的重要性,约束的不仅仅是同一性,也是为了约束恐惧;吴严觉得,没有人不恐惧,他自己也一样,可谁让一连是一连呢,一连必须受得起!

    铁蛋扯拖着步枪背带,疾疾匍匐在散兵线之后,在机枪弹道的不时照顾之下,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狼狈到达距离吴严不远处的低位,不再继续冒险靠近,喊问:“连长,死守吗?”

    这一问,无数战士屏息,哪怕是,铁一般的心也就落了地。

    沙坑里又传出痨病鬼的咳,之后才有答:“必须打退第一波进攻!残敌撤回南岸的同时我们撤。”

    突然一声炮弹出膛响,南滩两岸不远都听得清,鬼子的火力准备开始了,迫击炮虽两门,可惜两岸距离不大掷弹筒好似无数,连续不断的高弹道抛物线跨过河滩,轰击北岸,扬起土,飞起石,或者不慎落入岸畔水,激起高高白浪冲天,水雾蒙了耀眼阳光闪虹,隆隆回荡无尽。

    鬼子冲锋队散乱爬出南岸掩体,端着刺刀挑着小块膏药旗,在军刀的挥舞下,猫腰分散,拉开,进入河滩,往北推,每一个阳光下的反光都是钢盔。然后轻重机枪正式展开压制,掩护第一波涉水攻击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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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章 一招已过

    在某些人眼里,酒站是个令人痛恨的地方,这里是真正的穷山恶水人命窟窿;上杉中队这么觉得过,上川千叶这么觉得过,现在的李勇也是这么觉得。

    手里拿着三个连,在浑水河以北与酒站整整对峙了一,愣是没敢采取进攻动作。属下也曾怂恿过他,那碉堡里没有响过重机枪,兴许酒站里现在根本没有重机枪,李勇不做声;属下又说,那里的轻机枪也不响了,这说明机枪弹药已经不多,一看就是舍不得再打。

    李勇有些动摇,可转念一想,即便打了,即便成了,也得不到地,得不到钱,得不到粮,都捞不着,那为硬打?李勇的战略眼光只有这么长。

    已经中午,九连还窝在酒站里不撤,皇军还等着西进汇合呢,思虑再三,李勇想出了一个自认为最聪明的办法,围!

    一个连被李勇命令向上游迂回过{无}{错}小说河再沿河而下,任务目标是占领南岸的酒站村,控制酒站以南,切断九连逃路。

    既然你九连非要杠,那我就把你憋在酒站里,等皇军来;这不能算不作为,这理由可以交差,并且早晚灭了你。

    ……

    陈冲认为,九连在酒站守到现在不走,是因为胡义在等待鬼子的位置动向被确定,战局不明,所以,动不如静;这份镇定从容必须好好学,可惜没空找小本子记上。

    苏青认为,胡义这是要拖住面前敌人,为大北庄方向缓解压力;,注定是,当她决定爱了,立即从原来的盲目极端反向另一个盲目极端,根本不找平衡。

    秦优在心里把胡义骂了好几遍,说胡义自私一点没错,意气用事的都不好劝,他想咬李有德不是一天两了,这青山村的仇啊……但愿胡义还没忘了他是个指挥员。

    酒站村民觉得,胡连长是舍不得酒站,胡连长是个恋家的人,胡连长是酒站的门神。

    小红缨管胡义叫狐狸,大概是因为胡义与狐狸谐音,不过有时候,胡义确实很阴险。

    他一直在等待李勇的进攻,碉堡交给陈冲守,命令只防正面其他方向不管;守石楼的是三排,三排还是三排没变,任务要求是重点照顾上游方向,包括碉堡左翼范围;二排是预备队,据守主要建筑区域;一排在浑水河南岸隐蔽休息,偏下游。

    这样的安排,一旦敌人发动进攻,右翼,也就是下游,明显是弱侧,只要敌人决心够大,肯定能从下游河岸突入酒站,就像当初的上杉中队一样。但伪军可不是鬼子,将要面对西侧那座三层小石楼,和北侧碉堡后部延伸向酒站的几十米堑壕,那时隐蔽在河南岸偏下游的一排也会从东南方向的侧后露脸开火,进入酒站之敌再想撤出根本不可能,三面火力之下,酒站东岸沙滩方向将会变成停尸场;这是个阴险的防御陷阱!

    撤退计划也有,只要南边不出意外,新修好的索桥就是退路,桥头隐蔽了两个战士随时准备毁桥。紧急计划也有,如遇紧急状况,南岸的一排就地掩护,九连全体投河自裁,至于陈冲排,几个早备在河岸的破筏子归他们了,漂逃。

    胡义的镇定从容不是装,他敢窝在老秦的小破屋里等,其实是在等敌人开始进攻,等东岸来敌,出这屋门就是战场,谁让伪军没炮呢。

    然而等到了中午,也不见敌人进攻,全是开阔地外远远的纷乱射击,明碉堡里那挺轻机枪弹药已经不足,胡义仍然不打算给补,现在只剩步枪的零星还击,敌人还是不攻?看来没戏了!

    终于拎着他的步枪出屋,站在阳光下左右听听四处看看,然后猫下腰,绕过屋边墙角,奔向不远处的石屋,看到背着花机关枪的王小三刚刚走出石屋,看到背着马四环的大狗正要进入石屋。

    “你干屁来了?”打算去给指导员帮忙的王小三见到大狗便是满脸黑。

    “你说呢?是不是该开饭了?”唐大狗的表情任谁见了都想伸拳头。

    王小三摘了花机关枪在两手里端平,故意将枪口一比划滚蛋!信不信把你打成筛子!”

    “啧啧……这把你嘚瑟的!一个破烂跟我显摆啥?特么懂枪吗你?不开你是我孙子!”

    王小三被憋得没台阶下,索性哗啦一声拽动枪机,恰好看到了已经走近的连长,这才愤愤地吐口气,收枪,赶紧绕过大狗奔向厨房。

    扭回头的唐大狗立即堆起一脸虚伪至极的丑笑长官好!”

    胡义把步枪背带甩上右肩,边走向门口边斜了唐大狗一眼没跟村里人一起走?”

    “对了,我得跟你告状!那些娘们不让我跟着撤,还把我给绑在桥头上了。你是不是该管管?”

    “你咋不还手呢?”

    “咳……我……我特么还得了手吗?一上来就拿网罩了我还连踢带踩!”

    胡义停了,面无表情盯着唐大狗看,这烂货明明是听枪响听得皮痒痒以后你是三排的。”

    “我……”

    大狗楞在阳光下,胡义根本没等他答复,直接迈进了石屋,底层原本是丫头住处,现在四面的小窗都被堵上了沙包,这里被何根生征用为伤员休息处,几个伤员大部分是被流弹击中,还有两个来自碉堡,其中一个头上缠满了血红绷带,已经不行了。

    何根生不在这,他忙碌于碉堡堑壕里,被胡义禁止上战位的苏青临时在这里帮忙,于是胡义赶紧往楼梯上爬,他可不是个善于慰问的人。

    石屋二层,建造的时候四面窗口就被设计为射击孔,面向西边的位置摆着一挺无人操作的捷克式轻机枪,一只耳正在负责观察,时而朝西看,时而瞭望北方;废物歪坐在墙角摆弄早已装填好的机枪弹夹发牢骚,另一边的墙角下,没心没肺的九连三排长居然在枪声背景中枕着破饭盒睡大觉,刚刚爬上二楼的胡义看到这熊,想不抬脚都忍不住!

    石屋三层,徐小双手反剪被吴石头按压在地面,吭哧吭哧倔强地喘着粗气,想挣扎不能;一身戎装的小红缨盘腿坐在徐小面前不远的地面,腿上横放着她的四四式卡宾枪,右手拿着一小截柳条,在徐小的破帽檐上不客气地敲打着,拧着小眉毛压低声音狰狞敢惊动楼下我就修理你!小样儿!敬酒不吃吃罚酒,这么好的条件都买不开你的嘴,非逼着姑奶奶动粗!说,后来他为啥又晕了?嗯?”

    “打死我也不说!告诉二妞姐班长都那样了,再告诉你班长还咋活!”徐小继续倔,但他也不敢放大声。

    “哎呀!你个小八路还跟我装骨头硬?看来姑奶奶还得给你加二两!你说不说?”小手一伸,在徐小的肩膀上狠狠拧了一把,掐得徐小直呲牙。入戏过深的小红缨浑然不知答案已有,此刻她比徐小聪明不了多少。

    咣当一声,楼梯盖板被翻开,上来了胡义。

    “您这是……忙呢?”

    被按趴在地的徐小咔吧眼看着连长不吱声,骑按着徐小的吴石头不看连长看小红缨。

    “呵呵……呵呵呵呵……”小红缨的尴尬傻笑假到没感情徐小说……让傻子骑着他练匍匐,我劝他根本不听!”

    说瞎话的最高境界并非要人,而是看你敢不敢眨眼。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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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1章 扇形的外围林际线

    石楼顶上是瞭望台,现在不适合再做瞭望台用,因为这上面临时平铺了两层沙包用来防炮,四面垛口下的落差减少了一大截,在阳光下暴晒得热哄哄。. .

    胡义手持小红缨那借来的曹长镜,趴在沙包为底的瞭望台上细致观察着酒站外围状况;酒站半岛北方外围是个宽度约两百米的扇形环绕开阔地,再之后是长长的扇形林际线,敌人的简单部署是沿着林际线从东铺到西,两端近河的半包围态势。

    望远镜镜头里,树荫遮蔽了大部分细节,但胡义凭经验还是能够判断得出,敌人的部署密度明显疏松了许多,偶尔射击的轻机枪位由最早的三处变为两处,一定有兵力被抽出了这条半包围线。

    望远镜持续观察着,胡义在思索,抽出的兵力有多少?被用作什么?最符合状况的可能是向上游迂回,再顺河下来,断酒站的后路,变成全包围态势。到目前为止,仍然没有鬼子动向的任何消息,子是走南线了,现在应该是在遥远的无名村,或者已经过了无名村,正在转北奔袭大北庄的路上,面前的李有德部是要西进去跟鬼子汇合的,这是单独的进军路线,没有鬼子协同,判断完毕。

    是时候了,胡义放下曹长镜,帽檐的卷曲弧度之下,那双细狭的眼底划过一抹复杂的轻松。

    胡义对李勇,是专业对非专业的区别;专业与非专业区别的一项,是攻守认定;李勇有三个连,兵近四百,他理所当然地认为他是攻方,进攻是攻方的权利;胡义心里可没有什么攻守,想逃就是逃,想守就是守,想攻就是攻,兵力对比不是唯一因素。

    离开瞭望台下到石屋三层,朝徐小下达命令:“去通知马良,从现在开始,他的一排解除隐蔽,朝下游北岸自由射击。”

    徐小如蒙大赦,几乎是坐着楼梯滑下去的,对他而言三层这里是地狱。

    一句话听得小红缨眼亮,撇掉了女王的柳树枝,根本不考虑胡义要干什么,直接问:“能不能算我一个?”

    “你还是歇这吧,朝下游河岸射击。”胡义顺手将曹长镜扔还在小红缨怀里。

    “这么老远,他们基本都躲林子里不攻出来,我能打到啥?”

    “打啥算啥!凭你那能耐,打不到人也能吓死人。”

    胡义接着消失在楼梯口,小红缨无奈,起身到朝东的射击孔旁,拎着她的四四式卡宾枪静等,吴石头赶紧在射击位下方摆上个弹药箱,以供身高不够的某能人踩踏。

    石屋二层,胡义命令废物立即去找李响,带两个基数榴弹(十六枚),汇合二排,做攻击行动准备。之后命令罗富贵,朝东,对靠近下游河岸的所有可见目标进行短点射。

    罗富贵抱怨:“弹药可不多了,这里都凑不够五个弹夹,西边敌人攻出来咋办?”

    “用不着你管西边了,敌人要攻也不会是现在。可有一样,不许糟蹋子弹!必须一个点一个点地短打,打到没目标就停。否则我就踢死你!”

    于是,熊一般伟岸的机枪手懒洋洋地将摆在西面射击位的捷克式轻机枪撤下,换到东边,摆正两脚架,枪托入肩:“嗯……哎?老子钢盔在哪?一只耳,你个聋还瞎吗?不能有点眼力见!”

    正在瞭望的一只耳慌忙离开观察位,四下里寻找钢盔:“这么远呢,咱又是石楼,打不着咱吧?”

    “子弹不长眼是啥意思?打死你的子弹不一定是瞄着你的,不想想楼下那些倒霉鬼是哪来的你个缺!”

    一声颓废的深呼吸之后,捷克式轻机枪猛然响了,声音震荡了整座三层石楼,连罗富贵自己的耳朵里都嗡嗡盲响,他那宽大厚实的肩膀在后坐力下只是轻度颤,两,三,停了几秒又两……

    机枪熊很快进入状态,无限专注起来,将一个个模糊的疑似目标挪入机枪表尺,稳扣扳机,他能感受到目标在他制造的弹道下仓惶地爬,一次次冲出枪机的硝烟很快弥漫开来,入了熊鼻,令他暂时忘记了倾家荡产的悲催,听不到弹壳三三两两清脆落地,意识不到现在他已经成为一个优秀的机枪手,很嚣张,有主宰力。

    本已零星的枪声再一次喧嚣开来,源于石楼二层的高位机枪点射和三层那支四四卡宾枪的偶尔冷射,东边的敌人开始盲目朝石楼还击,不久之后,酒站下游南岸也响起枪声,马良的一排隔河朝北岸方向射击,二十多支三八大盖的声音凌乱交错,敌人的还击频率迅下降,下游伪军们破天荒意识到了武器性能的差距是什么意思,尤其这种远射情况下,并且是两个方向的火力交叉。

    接近河岸的开阔位没有再敢还击的,要么狼哭鬼嚎地捂着伤口蜷缩,要么借着植被遮掩正在拼命朝林际线爬,他们不得不放弃对下游河岸的控制,对他们而言,大不了少一条进攻通道而已,而且幸亏没有利用河岸动进攻,原来在对岸有九连的埋伏,御弱侧其实是个大陷阱!

    于此同时,二十多个灰色身影猫着腰窜下酒站东岸沙滩,接近水岸线之后开始顺岸向下游溜成一条行进线,最前边是拎着步枪的九连连长胡义,带的是九连二排,为了安全性和隐蔽性,在南岸一排的火力掩护下,借助岸基高度落差,蹚着岸畔浅水顺河行进。

    带领二排行进约二百米余,胡义叫停身后队伍,全排离水上岸,拉开,匍匐隐蔽,自己继续爬上到适合高度,隐蔽向北观察,那条扇形林际线的一端就在前方不远,绿意盎然。

    退回些距离,转身朝河南岸的一排位置打手势,对岸的马良会意,立即带着一排离开阵位,顺岸朝西,过桥,溜酒站东岸往北兜,然后跑成与二排一样的行进路线,到达二排所在位置岸基下,马良脱离队伍猫腰到胡义身旁接命令。

    “带你的一排继续往下游百米,然后上岸,朝北做扇形迂回进攻。你要先攻,我带二排后攻,顺着那条林际线,保持和我的横向距离,该拉大还是缩小你。”

    马良肃脸:“攻多远?”

    胡义快思考了一下,进攻应该到敌人渡过初期慌乱为止,可是这种事没法作为距离参考,粗略估计……也许能计为酒站外围扇面的三分之一,再保守些,或者四分之一,便摇摇头:“无所谓,攻着求度,求稳。”

    马良领命,带一排继续顺河向下游行进,胡义随后传田三七到近前:“见过我用圆规作图吧?”

    田三七点头。

    然后胡义抬手朝西指着酒站碉堡方向:“碉堡位置是原点,就是圆规那针尖扎住的位置。现在你二排这位置算第一条圆规线的起点,马良的一排是更远些另一条线的起点,我们的进攻路线是圆规画出的两条平行弧线,是兜着咱们的碉堡推进,不是直线攻。能听明白么?”

    怕田三七无法理解,胡义将右手食指和中指分开伸直,在身旁土上做圆规画法同时说明。

    田三七努力想想,再点头。

    “进入树林之后,全排拉开,你在左端,尽量不要远离左侧林际线,掌握住碉堡距离拉住队形不许蛮干,有碉堡的火力在外,无忧左侧被抄或漏,不用担心咱们人少。”

    “可是,进入树林之后,马良他们还能掌握方向么?”

    “他靠我们的枪声就可以。去准备吧。”话毕胡义朝下游望,马良的一排已经离开水岸,向北匍匐进入绿色间,于是抄起步枪转身爬上位置,视线飘过绿色摇曳盯住几十米外的树林:“李响,目标树林,距离八十,八延伸,现在。”

    胡义身后的岸边,李响快摆设掷弹筒,凭经验设距,废物做副手,八颗榴弹被掏出弹袋,第一颗很快便冲上蔚蓝,第二颗立即装入,这是概略射击,不需要试射再调整,只是要震慑敌人,制造更多的混乱,为接近树林创造更有利的条件。

    轰——

    第一次爆炸在临近河岸的树林端掀起碎叶纷纷,冲击波撞得大片范围树木整体一颤,像是一次瞬间的视力错觉,令林间伪军哑然,浑然不懂为何。

    轰——

    仅仅三秒之后,第二次爆炸扬起大片断枝,或飞或落划着树叶哗啦啦乱响,这次终于有人听明白这不是哪个误拽了手榴弹,意识到河岸方向的沉闷爆声是皇军用的那种掷弹筒在响。

    “小炮啊!”

    这一嗓子喊得世界末日般撕心裂肺,根本不顾爆炸范围距离他多远,他的嘶喊比爆炸声更有穿透力,给了脆弱心灵们补充一击。凡事都有个习惯的问题,八路给鬼子轰啊轰的,也就被轰习惯了;伪军总是朝八路轰啊轰的,了,轮到他们自己头上感觉更吓人,还不如无知者。

    有的朝更深处的树林里疯跑,有的捂着脑袋蜷缩在草丛里念菩萨,也有少数冷静者没有被震慑,可他们的枪口都是朝西的,眼睛还盯着酒站方向呢,浑然不知八路已经出现在南面河岸,在一个专业军人的带领下猫腰弓背端步枪,在绿色里拉开成散漫的进攻横线,如狼而来。

    光天化日,那点八路敢守着酒站不撤就已经够奇葩,怎么可能还攻出来?这不科学!

    跟着能人混久了,会以为自己也是能人,忘了狐假虎威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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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2章 无法结束的阻击

    他睁开眼的时候,是树叶间隙中的破碎天空,并且不是蔚蓝,而是蓝得黑,明明是白云,暗黑如乌云,阳光或丝或缕漏下树林,惨白的光晕衬得绿叶灰。Δ┡.M

    忍着全身疼痛,忍着耳鸣,茫茫然坐起,自己那顶伪军帽子在几米外的草间歪翻,才意识到刚才被爆炸冲击波掀飞过。好像有枪声在耳畔,好像有哭喊在附近,听不清。

    肩头猛然一晃,侧过脸,一个属下半跪在他身边撕扯着他的肩膀,因为恐惧而变形的面孔朝他大喊:“八路从南边打来啦!排长!让弟兄们撤啊!排长……”

    排长?对!他想起了他是排长。当了排长饷钱富裕得多,饷钱攒了好几个月了,家里从邻村给许下了一门亲,要选黄道吉日呢。

    突然迸溅了半脸热黏,属下攥在他肩膀上那只手松开了他,他茫然再边的属下正在试图捂脖子,恐惧表情已经凝固了,头部突然间又遭受冲击般一颤,好像有一条黑暗之线在那一瞬贯穿了他的头颅,噗通——尸体摔在他身畔,血还在迸流,失色的眼里并不鲜红,很暗。

    向南回头,光与树影之间,晃动着黑色的军人身影,几米一个,几米又一个地拉成横排进攻线,猥琐而卑鄙地猫着腰,正在谨慎抬起着枪口,或者正在枪口下挂上刺刀,从容不迫地缓缓接近着。

    他没有喊撤,其实幸存者已经在仓惶地撤,向他这边逃来,然而,这是错的,他明白。

    “还击啊!顶住!给我顶住啊……”

    他在撕心裂肺地喊,他的声音歇斯底里在并不太茂密的晦暗树林,却没能对那些逃兵产生任何效果,眼睁睁们一个个被击中后背重重摔进灰色植被,或者又踉跄爬起,再中弹,如同被收割。

    很快,奔逃的靶子就死光了,这时他现事情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绝望,至少还有七八个,正在试图还击没逃,无论他们是执行了他的命令还是本能抵抗,至少这才有希望。

    他终于听得清了,枪声,弹道划过枝叶,伤员哭喊,西北侧的另一个排传来嘈杂,犹豫到现在还没过来支援。

    一直围着酒站,一个排一个排地部署成扇形线,他这个排是树林尽头最东端,阴险的八路突然从这端头上动进攻,火力支援根本不可能获得,能救他的只有相邻的那个排,然而……

    他扯起尸体旁的七九步枪,脑海一片空白地窜至最近的树干后,拽动枪栓子弹上膛,鼓足勇气歪出半身举枪。

    他与几个残存属下拼命射击,打空了弹仓之后,他觉得他击中了一个,重新往枪膛里压子弹桥夹,探枪再打,光与树影后的黑色进攻线终于停滞了,他仍不罢休,疯狂朝那些树干的阴影射击,恨子弹不穿。

    又打空了弹仓,他第二次装填桥夹,勇气舒缓了他的紧张,他觉得,至少他能活下来了。

    拉动枪栓再次举枪,忽然现前方射击中的属下又少了两个,迟疑中,第三个又中弹了,他明明是半跪在树后,为什么?尸体横向歪倒出树干,正在栽头入土。

    “侧面啊!”

    那二十多个黑影组成的进攻线拉开有近五十米宽,他和几个幸存属下蒙蒙然挡住了他们的有限正面,可是那条进攻线的另一端根本没停,一个个猥琐阴森的黑影就在左方可见!

    哗啦啦啦——那是重物撞击了附近树枝的声音,听起来毛骨悚然,几片树叶落下伴随一声坠地入草。

    “手榴弹!”

    他觉得他跌倒了,不对,像是被推到了,躺在草里望着爆炸后的落叶纷纷,树荫下的光晕还是那么惨白。战场和他想象的不一样,难道不该是大家远远地互相放枪么,为什么一定要打过来呢?这是树林啊,太近了,近得能向自己的枪口,第一次这么近距离人的枪口。

    能感觉到那条屠戮的进攻线恢复了推进,一步又一步的,一棵树到另一棵树。终于,昭五军靴停在他仰躺的脸侧,军靴上的绑腿打得很奇怪,他没见过,漏下树荫的白光衬黑了那个俯视他的面孔,只是那帽檐戴得很低,卷曲的弧度很完美。

    “我不想死。我不能死。我快要成亲了。我投降。我……”

    他刀恶狠狠扎进了他的胸膛,又利落抽出,于是他安静了,静静大的阴影重新端起血淋淋的刺刀,无情地跨过他的躯体,树叶间隙里的天空愈黯淡下来……这是树林啊。

    ……

    吴严睁开眼的时候,也是天空,只是天空在摇晃着,因为他躺在担架上,他也抬担架的战士那被汗水湿透的脊梁。

    “这是在哪?”

    听到担架上的吴严说话,后面的铁蛋紧赶几步跑到担架旁:“连长。”

    “告诉我这是哪?”

    “前面不远就是白石滩了。”

    “为什么要走白石滩?”

    “当时上游有小股鬼子泅渡了,没办法往西撤……刚才的路口,我做了北向牛家村的假象,咱们到前边往南过河就能摆脱。”

    担架上的吴严试图抬起头,想进在后方的队伍,却没能成功,咳了一阵:“还剩多少?”

    铁蛋咬咬干裂的紫唇:“一半。”

    沉默了一会,吴严虚弱地笑了,阖上眼:“好。”再度昏迷。

    六十余兵疲惫成一条单列行进线,灰头土脸渗着血,所谓的一半,包括伤兵。

    铁蛋不觉得悲伤,他庆幸,他背出了连长,他的军装后背血色斑驳。代理了连长,他不觉得荣幸,反而觉得无限孤独,所以他总是回头,一次次地默数。

    啪——

    山梁后,突来枪声!

    这一声枪响听在铁蛋脑海里如雷,这是前方的尖兵遭遇了什么,更重要的是,这一声枪响也会导致刚才的假象白做,怒不可遏的鬼子追兵必定循声而来,安全转移的梦就此破灭了。

    用尽全力爬上山梁,不远,一支队伍正在匆匆展开,那是伪军,约有一个连,两支队伍原本隔着山梁同时朝南面的白石滩并行,并得够近了,自然遭遇了,那是李勇派出到上游迂回抄酒站后路的队伍。

    伪军在展开,铁蛋可没这心情,鬼子在后,停下就会被挟击,也幸亏伪军停了,必须先过白石滩。

    大约三十分钟后,一前一后的两支队伍隔着白石滩又停,一连在白石滩南岸,伪军连在白石滩北岸,拖带伤兵的一连力气耗尽,伪军勇气不足。

    齐膝深的河水宽阔地缓缓流,卵石大片大片,显得浅水无比清澈,倒映着晃动的云和远山。

    “你们走吧!求你们了!”一个重伤员嘶喊。

    铁蛋环视,几个不带伤呢,鬼子似乎被气疯了,派出的追击小队红眼疯狗一般地咬着追,追了一路打了一路,一连弹药即将用尽,幸存者几乎全成了伤员,南滩阻击打得值了!

    “留下你们喂鬼子?”

    “我们在这阻击!能走的走!”另一个重伤员坚定表态。

    如果连长还有意识,也会这么命令罢。铁蛋很想学着做连长,可是此刻,他不知道该学连长的什么,只是想起了连长沉默后的那个苦笑。

    于是铁蛋用尽力气也笑:“好。那就继续阻击。谁让我不想降级当班长呢!谁让咱们是一连呢!一连是铁板,铁板拆不开,变成尸体还能硌鬼子的脚吧!”

    这是个很难听的笑话,居然有人跟着笑了。

    回头望北岸,不会平静多久,鬼子的追击部队随时会到,再加上对岸那一个连伪军,又将是一次恨壮观的进攻,令铁蛋不由血气上涌,还能再打退一次进攻么?是时候搬出一连的舍命技了。

    不久之后,白石滩南岸,上风头燃起了火,一堆堆越来越多,后来火堆又被各种绿色植物覆盖,浓烟便开始大片弥漫,如云如雾,在南岸扩散开来,遮蔽了正在匆匆构筑的阻击阵地。

    射程无效了,精度无效了,火力无效了,任谁要攻,都得做好觉悟上刺刀!

    北岸的伪军眼,八路这是假装阻击然后借烟雾逃了,一定是!都这么想,却没人敢端枪过河,越未知,越恐惧。正在犹疑之中,皇军们气喘吁吁抵达,个个红着眼睛疲惫至极,名副其实的饿狼一般,岸的缭绕场景,机枪都懒得再架。

    带队中尉军刀抽出一半,又退回鞘里,抬手指前来报到的伪军连长鼻子:“你们地先过河!现在!”

    河面上波光粼粼,倒映着晃动的涉水身影,和刺刀的偶尔反光,一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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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3章 你是你

    夜幕下,酒站。. .

    对岸的酒站村里有篝火,那不是村民,而是傍晚抵达的二连临时驻扎;酒站仍然处于戒备状态,岗加了,哨也加了,并且在这个夜里向四周放出侦查员。

    酒站空地上,影影绰绰站着二十余人影的两排整齐队列,军姿,持枪,他们是九连二排。

    田三七单手擎着火把,面向队列分腿肃立在队列之前,火把偶尔噼啪响,火焰随夜风不羁地摇摆着,映红了田三七那张无表情的侧脸线条,也映红了他面前一张张战士的脸,集体无表情面对着他,有的肮脏,有的缠了绷带,军装上的血色未尽。

    “我已经命令停止,为什么还要追击?”

    无人回答,他们不想回答。

    下午的战斗出奇顺利,面对九连一排二排的远端突入进攻,李勇损失了七十余兵力,渡过慌乱期之后他也没能做出正确部署,没选择组织反击,也没选择重新布局阻挡攻势,而是下了个暂时北撤的命令,导致无序溃退,损失的七十余人近一半都是溃逃中送的人头,如果不是因为林地,损失会更大。

    在胡义下达了停止命令后,田三七却没能收住他的二排,愣是又往北多追了二里,让他这个新任二排长颜面全无。

    “因为我是二连来的?不服是不是?”

    仍然无人回答,他们根本没有回答的兴趣。

    田三七的视线缓缓扫过每一张冷漠面孔:“那就继续站吧!我田三七就是站进九连来的!或者你们来找我,不用单挑,来多少都行!”

    郑重撂下这句话之后,田三七走了,随着火把远去,两排队列逐渐陷入黑暗,继续隐约着。

    “去不去?”一个战士终于开口。

    有人影刚刚迈出队列,忽然传来一声喝止,随后一个人影来至队列前,没拿火把没提灯,但凭声音,凭模糊身形,所有战士都知道来人是马良。

    胡义让马良挑人重组一排,马良并没考虑择优,而是基本用了他原一排的底,留给田三七的大部分都是原二排。

    不服田三七,可没人敢不听马良的,不是怕马良,而是敬。

    迈出队列的战士赶紧退回,队列不自觉地小步幅调整,重新整齐成两条线,肃列,做好了被斥责的准备。

    出乎他们的意料,马良站在他们面前沉默了好长时间后,忽然叹了一口气:“石成是我埋的。可是如果我问,石成的牺牲,谁最难过?你们谁知道?”

    “……”

    寂静,每个战士都有各自的答案,可是又不敢肯定,更不明白马良问这个问题与现在的事情有什么关联。

    “是骡子!不是我,也不是你们。记着,这是真的。”

    说完这句,马良走了,二排战士集体傻在当场,搞不明白的问题太多,骡子最难过?怎么可能啊?像是听聊斋一般不可思异!而且马良又为什么说这个毫不相关的问题?一万个想不通!所以队列持续傻站在黑暗里,再也没动过。

    ……

    铁蛋站在夜色下的沙滩,幕下黑暗无声的河水呆,这是酒站东岸的沙滩。

    他的脑海里仍然持续着战斗的嘈杂,烟雾弥漫,手榴弹,刺刀,石块,与血肉。

    那一刻,他已经决定要牺牲在白石滩,变得像一只濒死的野兽,红着眼,撕住敌人就不肯放开手,直到二连神兵天降般冲进烟幕来。

    根本没有幸存的成就感,只有无尽的茫然。

    有脚步声来自身后,铁蛋回头,辨认出了来人,立刻转身,敬礼。

    “为什么在这?”

    放下敬礼的手,铁蛋沉默了几秒:“我不知道……我是不是错了。你……能告诉我么?”

    “你错了。”

    “……”

    “你应该撤退。”

    “可是……”

    “没有可是。如果你不想放弃伤员,不想放弃你的连长,那就继续带着他们撤退。”

    “怎么可能……”

    “那就放弃他们。你以为与他们死在一起就不是放弃?”

    不久之后,夜幕下的沙滩上又剩下铁蛋一人,面向刚才那位离去的方向呆立着。

    又有脚步声接近,失神的铁蛋扭头望着越来越近的隐约人影,再次转身,朝来人敬礼。

    “他跟你嘀咕什么了?”

    放下敬礼的手,铁蛋沉默几秒:“我错了。我做错了。”

    “错个屁!”

    “……”

    “还能有点骨气么?别忘了你代表了一连!铁一连!打不垮,追不散,站在哪哪就是坚城!”

    “可是……”

    “没有可是!打得好!枪是什么,军人就是什么!”

    “我……”

    “给我挺起胸膛来!你们一连还没死绝呢!”

    铁蛋努力昂起头,有泪滑下他的眼角,只是这暗夜里。

    来人终于满意了这种挺拔的身影轮廓,似乎不想再多说,掉头走了。

    对与错,两个来人两种答案,却令铁蛋更加纠结,等到那远去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他才抬起袖口匆忙抹眼,然后重新面向黑漆漆的浑水河。

    这时,不远处突然亮起一道手电光,光柱照得小片沙滩白晃晃,拎着手电筒的人影不紧不慢来到铁蛋跟前,抬手示意铁蛋不必敬礼,然后关闭了手电,在旁边席沙而坐,黑暗里掏摸烟卷儿,划火柴。

    “我刚去,何根生说你们连长应该能熬住,担心没用。咳……”

    “我根本不配代理连长。我不配。”

    “糊涂!咳咳……嗯……你根本不该听那两个混蛋的胡说。”

    “……”

    “我是话糙理不糙!你也不想想,他俩既然那么能耐,咋就不往一个壶里尿?他们合格吗?你又不是没见识过……这闲着没事还往你身上折腾呢!真服了我……一个个的啊……咳……”

    “可是……”

    “没有可是!他们是他们,你是你,懂不懂?”

    “我是我?”

    “可不吗?你不是你还能是谁?别想着对啊错啊乱七八糟的,那九连也曾让鬼子撵得恨不能投河,他二连过去差点让鬼子给打绝户了,哪个是省心的?还腆着脸来给你上课。啥叫对?你觉得对,那就是对了!只要凭良心,只要无愧……”

    铁蛋忍不住第三次敬礼,然而那个坐在沙上抽烟的人根本没注意到,面向暗河自顾自继续喋喋不休着,好像还越说越来气,演变为牢骚之后更没完,他根本不是个称职的指导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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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四章 清白

    夜幕下,离开沙滩的胡义围绕酒站整整转悠了一大圈,查了所有的岗哨,并非为查而查,只是无聊睡不着。

    返回住处的路上,被神出鬼没的马良拉住了。青山村方向的侦查已经返回,李勇带着一个半连北退后并未返回落叶村,也没往西去找他的皇军,而是直接在青山村废墟里扎了营,四处篝火点得通明,看样子是怕九连夜袭,也说明今夜他们不会再挪窝。

    停驻在青山村废墟?胡义短暂一想便明白了,李勇这是进退两难,如果他回落叶村,就没法跟鬼子交差,怕掉脑袋,所以继续摆出要与九连对峙的架势,指挥能力不怎么样,办事倒是不傻。

    问马良:“上游有消息回来么?”

    “还没有。不过这至少证明那部分鬼子没追寻下来,我猜,那些鬼子也追不动了,白石滩上那是最后一口气,应该是在白石滩附近扎了营,根据铁蛋说过的,兵力大约是一个小队加残余伪军半个连。”

    看着马良那张不太清晰的脸,胡义忽然问:“加上二连的话,你觉得能打成么?”

    马良思索着摇摇头:“难说……我觉得……白石滩实在不是个打夜袭的地方……麻烦。”

    一巴掌拍在马良的肩膀:“别熬太晚,今晚没什么事可想了。”

    “嗯。对了,苏姐让你去报到。”

    这到让胡义吃了惊,转头看看不远处某窗透出的灯光:“现在?”

    马良的语气也很无奈:“现在。”

    ……

    间隔三张床的木屋里,马灯挂在最里端的床头墙上,几天没来过,这间原本脏乱的破木屋里居然变得干净利落,汗臭味淡得几乎闻不见;苏青坐在里端那张朴素的床沿,正在放下手里的小本子抬起头,半边齐颈秀泛着暖光,好似眉眼也因侧面光晕一并柔和了。

    胡义慎重地关好身后的门,不敢往里走,戳在门边立正挺胸抬头站成军姿,对她的规矩是轻车熟路。

    “站那么远干什么?”她的语气出奇平淡。

    “我这是为你着想。传出去不好听。”胡义面对她貌似怕,却什么胡话都敢说。

    每次都是这样,她的淡脸根本保持不住,刷地变冷,下意识地抬手想在床边抓东西用来投掷,可惜附近干干净净什么可抓物品都没有,本能地举起手中的小本子,出了纸页迅疾展开的哗啦声,这才想起本子不该丢,赶紧又放下。

    你居然还知道为我着想了?她差点怒不可遏这样回敬,这样说之后当然又会有一通怒骂,最后气愤落幕看他灰溜溜逃走的老套路,于是她忍了,重新整理表情。

    “眼下是特殊情况,你的审查需要尽快结束,如果你不怕继续拖着,那你就继续在那站着吧!我无所谓!”

    胡义肩膀一松,看来警报解除了,向前走,同时试探性地指指她对面的那张床:“能坐?”

    没得到回答,于是胡义当这是肯定,到她当面,正襟危坐,没享受过这待遇,不习惯,不自然。

    她叹了一口气,忽然压低声音:“关于你在侦缉队被刑讯的事,除了丫头还有别人知道么?”

    胡义哑然摇头,对她这突变的风格不理解。

    “无论什么时候,都别说那是刑讯,要说是侦缉队命令你调查李有才。”

    “为什么?”

    “因为没人能证明你在那期间的情况!严格来说你的审查根本结束不了!”说到此处她狠狠地剜了胡义一眼,才又继续:“我已经找过丫头了,她比你明白得多,出乎我意料呢!”

    胡义傻愣了一会儿,忽然朝冷冰冰的她微笑了,忘记了与她相对而坐的不自然:“这么说……对我的审查可以结束了?”

    她呆了呆,因为他这个微笑里只有愉快轻松,没有一向的不正经或者嘲讽:“嗯……那个……对。还有一个问题,你说你出来的时候得到了侦缉队的奖励,钱在哪?”

    胡义的轻松微笑都没来得及收,直接演变为傻笑僵在他脸上了,帐也得查啊?想当初……走出侦缉队大门口之后……那可是跟丫头一起在县城里花天酒地鬼混了一天啊!后来去寻找骡子田三七他们下落的时候还没醒酒呢。

    “喂!怎么了?说话啊?”

    “嗯?”胡义从失神状态里艰难苏醒过来:“哦,那钱……我记得当时……好像……”

    看到胡义支支吾吾有抬起双手搓脸的意思,苏青的脸色正在渐黑,漂亮的眉梢逐渐挑高,不客气地拉平。

    一刻钟后,胡义的坐姿已经变成了驼背垂,两肘撑着两个膝盖,两手捂着腮傻呆呆看地面。审查了这么久,最后一个问题审倒了他这个倒霉汉,悔不当初!悔的不是受丫头蛊惑放纵,而是悔自己前些天不该把赏钱数额说出来,现在根本没法圆。

    苏青的脸色早已黑成了夜幕,咬牙切齿继续问着:“……德胜楼里听评书?你当我不知道德胜楼是什么地方吗!你听的究竟是评书还是琵琶?啊?”

    “当时我和丫头觉得……说书那地方太远,所以……请过来一起……方便些。”

    “抱月轩!住的好啊!好到了顶!给我说话!死了吗?”

    “那时候天色黑,我醉得有些记不得……好像是……走在街边教丫头认字来着,认着认着,不小心就……我那时候……真是困了……迷糊……真的。对了,丫头应该能证明我清白!她一定……”

    “哼哼,清白?可惜,还是对不上数额,那么剩下的钱花哪了?”见胡义垂头捂脸不做声,气得苏青拎起手边的小本子照着他后脑勺狠狠来了一下:“把头抬起来!回答!”

    昏黄灯光里,胡义抬起那张倒霉的脸,像是苍老了十年,下意识地偏看远端床脚下:“剩下的……我……记不得了。”

    一脸寒霜的苏青早已进入了审查者角色,完全职业性地盯着胡义的表情,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立刻随着胡义的下意识视线看向床脚地面,那里垫着一块扁平的石头。

    等胡义呆呆看苏青起身走向床脚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的一时失神把位置给卖了,他第一次认同了小红缨送给苏青的不雅绰号,真人才啊苍天!

    床脚被拉开,扁石被掀开,露出不大的一个小坑,里面放着一个生了锈的小型铁皮子弹盒。想不到,打起仗来不可一世的胡义,藏点**比骡子丫头之流的专家可差了十万八千里!

    苏青拿出盒子毫不迟疑地将其打开,锈铁盒里却空荡荡只放了两样东西,一个竹节领章,与一个十几厘米长的小油布卷。

    “剩下的钱呢!”这结果令苏青很失望,重新坐下在床边,一边解开油布卷的捆绳,一边愤怒:“没有答案就没有结束,我不打算再放过你了!给我等着吧!你这混蛋,我……”

    然而,油布展开之后,一支钢笔出现在灯光下,黑色主体,笔帽镶银,冒环三条银色金属线,崭新的一支‘华孚金笔’!在灯光里,在那漂亮纤细的手中,反射着能够冷却愤怒的柔光。

    ……

    窗外之下的黑暗里,猥琐趴伏着一个娇小贼影,正在抬袖轻抹额头汗,暗自焦急:里面怎么没声了?不说话了呢?狐狸真是笨到了家,怎么能把赏钱的事情交代出来?蠢!蠢!蠢!连累自己一起栽在狐狸精手里了!

    忍不住一小拳捶在地面,忽听身后有声音悄悄道:“适可而止吧游神,麻烦您老自重!”

    着实吓了小贼一跳,直到辨认出那身影是奉苏青令在屋外巡视的马良。

    “凭啥自重!我跟狐狸是清白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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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五章 过不去的夜

    胡义不是个善于赠送的人,尽管他在县城里悄悄买了那支‘华孚金笔’,结果只能在床脚下不见天日。他不想把这当成礼物,只是知道苏青一定会喜欢,为此绞尽脑汁也没想出妥当的交接方法,现在被她搜出来了,并且当场没收了,没给没收理由;正因为她没给出没收的理由,胡义才松了一口气,这说明她不是公事公办,那支钢笔会留在值得拥有的人手里。当然,这也意味着审查结束了,他和小红缨那些见不得人的鬼混事迹不会曝光,虽然她没这么说,胡义感觉得到。

    走出那间木屋没多远,便被人给扯住了,胡义不用猜也知道身后来人是谁。

    “结果怎么样?”贼溜溜的小红缨拉住胡义往空旷处拽,低声。

    “难道不是你在窗外?”

    “可我没听见结果!马良把我给撵开了,这个叛徒!”

    “应该没事了罢。不过……有些事我真记不太清楚了,哎,后来我没干什么坏事吧?”

    “什么坏事?”

    “就是……那个……比如……有没有生人陪着?”胡义被无知者反问得舌头短,支吾不清。

    小红缨傻看着胡义半天,忽然想起了混在春秀楼那些一知半解的日子,顿悟,立刻一副所谓专家嘴脸道:“你说那个啊!放心吧你,当时要的是一间房,被窝里没第三个人!”

    胡义长长呼出口大气,现在得到小红缨的确认,终于恢复了无愧的自信,下意识解开了风纪扣松衣领,抬头享受夜风:“以后不许再玩猜拳了,我就不该教你!”

    “为啥?我喝的是茶又不是酒!”

    “可我喝的是酒!行了,你可别瞎转悠了,赶紧回去休息。”

    “切我也懒得再理你。好心当成驴肝肺!”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各自转身离开,都变得轻松写意,可是胡义的轻松并没保持多久,很快又停了,似乎觉得刚才的哪句话不太对劲,正要静下心来回味,一道手电光突然亮,随后是秦优接近的声音:“胡义,我正要去找你呢。”

    ……

    这注定是个漫长的夜,时间过得格外慢,三更时分,秦优的小屋里仍然亮着灯。

    二连抵达酒站村后,胡义懒得去找高一刀碰头,高一刀也没兴趣先见胡义,各自打算天亮再说。可是身为指导员的秦优不能凭脾气,眼下的局面,他可不像两位能人那么有底,思来想去,决定由他这个九连指导员牵头,请来高一刀,找来胡义,到他的小屋里见面开小会,至少得知道这二位连长都是怎么想的,下一步要怎么走,否则他睡不着觉。

    还是屋里那张小破桌,上首坐着九连指导员秦优叼着烟卷儿猛抽,左边是二连长高一刀翘着二郎腿嘚瑟,右边九连长胡义半伏在桌边单手托腮眯缝眼,三个人围着中间的小油灯一声不吭老半天,哪还是开会,熬灯玩呢!

    逼得秦优第一个打破沉默,抬起手轻拍桌面:“说句话啊?叫你们干啥来了?”

    高一刀正了正身,摆了摆他故意带来的望远镜皮盒,又拍了拍他故意挎来的地图包,得意一笑:“哎呀,来得匆忙,没带水壶!这事弄的。”

    **裸的挑衅!这德行看得秦优头疼,好战分子的丑恶嘴脸十足,赶紧把视线转向胡义,发现胡义面色没变,仍然懒洋洋盯着灯影,秦优才放下了心,将自己手边的破缸子往高一刀面前推。

    结果还没推到高一刀那边,反被胡义突然伸手夺了,惊得高一刀突然站起后撤成马步待反击,破板凳当场带翻在地,瞬间杀气凛凛。惊得秦优楞圆了眼,心中暗道:要完!

    可是胡义根本没抬眼,夺了破缸子之后继续稳坐着,不紧不慢半回身,从地上捡起个小石子,当着那两位的面,在破缸子上划写了两个字,然后推至高一刀面前的桌边:“自己倒水。”

    一头雾水的高一刀和惊魂未定的秦优同时低头看那破缸子,刚刚划写的两个字是:秦优。

    “呵呵……嘿嘿嘿……”高一刀忽然笑了,拾起身后的板凳重新坐下,朝对面的胡义微探脸:“有意思么?子弹都打不穿老子!你跟我扯这个?别让我瞧不起你行不行?有种的来夺啊!”

    胡义没反应,也没表情,看不出动向,秦优却等不下去了,目前状况让他俩单独凑一块绝对是失策,小会根本没法开!狠狠一拍桌子:“散了!现在就散了!算我瞎了眼!”

    ……

    苏青无法入眠,胡义离开之后那支钢笔再没离开苏青的手,继续亮着屋里的灯,继续在灯下看。

    她怕自己是当局者迷,怕自己是错的,所以在设想所有的可能性,这钢笔究竟是要给谁的?如果他要给他自己用,为什么不带着,为什么崭新?那么还有谁值得他付出这份贵重?团长?政委?李算盘?

    想到这里她不踏实地笑了,忽然又开始后悔,被情绪冲昏了头,不该扣下这支钢笔,应该继续等待,等待他亲手交付,可惜事件不能重来!

    突然响起敲门声,随后是秦优的声音在门外:“苏干事,我看你灯亮着,没睡吧?”

    做贼似地将钢笔急急塞入被下:“我没休息,进来吧。”

    门开,秦优进来,一脸晦气:“我来是想跟你商量一下,就目前这形势,看看你能不能主持个会议,我是没辙了!”

    “可是我不该参与军事上的事吧?”

    秦优叹口气:“这不是军事问题,而是秤砣不够沉的问题!开个小会开得我瘆的慌!”

    ……

    凌晨,酒站里忽然不再寂静,有人影匆匆。

    那座原本用于文化课的大帐篷被掀开了两边门帘,帐篷里挂起了两盏马灯,马良仍嫌不够亮,又命令添加第三盏,有战士在里面匆匆摆板凳,有战士在外匆匆下发通知。

    开会?铁蛋做梦也没想到通知能下达到他这里,起身匆匆整理军装,离开伤员区,快步速朝那通明的帐篷走,经过哨兵,九连哨兵朝他郑重敬礼;经过巡逻组,九连巡逻组朝他挥手示意;导致铁蛋的身影越走越直,附近忽然又有人朝他喊:“教官好!”

    停步看,那是个模糊的瘦小战士身影在朝他敬礼,手里似乎拎着要送去帐篷的板凳,虽然看不到面孔表情,但是通过声音也能令铁蛋感受到徐小那个单纯的幸福微笑。

    明知看不清,明知不必,铁蛋朝模糊的徐小还礼,并且认真还以微笑。

    来到帐篷外,被迎面而出的马良一拳捶在肩头:“同期的你最高了!”

    铁蛋无奈:“我是暂代。”

    “暂代也是连长。要不要我的敬礼?”

    此刻,最后一丝阴霾也离铁蛋而去,一连兵力虽然加伤兵也不足一个排,可是铁蛋现在忽然觉得一连比昨天更强。

    又开会?什么会?胡义走入灯火通明的军帐后有点呆,十分不适应,无论场地,光线,还是气氛;九连的三个排长一个排副,二连的四个排长三个排副,一连代表铁蛋,友军代表陈冲,外加正在跟苏青嘀嘀咕咕的九连指导员秦优,以及最后出场在胡义身后,正在发牢骚的二连长高一刀……--本站免费APP阅读器正式上线啦!热门小说免费全部任您看!支持离线下载功能,让读者无网阅读更轻松!下载请关注微信)安装手机阅读器!

第六百三十六章 未知力量

    帐篷内的会场完全是按照平时上课来布置的,最里端中央架着一块破黑板,已经画好了一幅区域草图,黑板之前留空了一块面积,然后是几排板凳,有单的有长的,并未刻意摆放整齐,只在中间留出了通往里端的过道空间,帐篷内的宽度并不大。

    参会人员近二十,不算多,可比团里开会的排场更有气势,级别虽差,几乎全是军事干将,除了三连都在场,这在独立团的历史上也不多见。

    座位并没分配排序,位置是各人自己选,以二连和九连两大势力为主,按理说应该自然而然中间分开左右各一半,结果秦优回头一看,完全不那么回事,第一排只有高一刀、苏青和他三个,其余位置全空;第二排只有四个二连的排长均匀霸占,其余位置全空;第三排只有三个二连的排副,第四排有陈冲、铁蛋、田三七、李响,第五排是最后一排,只在最边上坐了一头熊,耷拉着冒泡的脑袋没睡醒;胡义仍然戳在敞着的门帘旁与马良低语着,根本没往里走。

    于是秦优皱着眉头朝后嚷:“能不能往前拢一拢?都窝那么远干啥?铁蛋,陈冲,你们两个到头排来!”

    胡义听得出来这是秦优对他这消极的连长不满呢,于是终止了与马良的低声谈话,示意马良到里面去入座,结果马良笑笑,横挪一步,分腿站在入口侧边倒背双手,他不想往里走,甘当门内卫。

    这时溜进了小红缨,经过马良身旁时不满嘀咕:“咋不叫我一声!”然后往会场里扫一眼,猫腰直奔最后一排的睡熊身边入座,随手带捅咕:“躲这么偏干啥?”

    即将被梦淹死的熊惊得一颤悠差点掉下板凳去,看清了身旁的辫子,不满道:“我这是机枪位!”

    此时高一刀正在前排发牢骚:“这布置的啥?连主席位都没有,会咋开?扯淡呢么!”

    这次会议是秦优策动,苏青主持,会场布局是苏青一手安排,她不想开一场政治会议,也没经验主持军事会议,不过她没少站课堂,更习惯课堂形式,这能缓解她的紧张和不自然。

    听高一刀这么说,苏青郑重注视高一刀:“是我疏忽了。那么……你主持吧。”

    在场高级别人物就四位,苏青秦优胡义和他高一刀,这又不是谈政治,高一刀这个目中无人的货盯着苏青看了几秒,觉得苏青的表情很认真,语气很由衷,于是当仁不让地站起来,几步到黑板前,回身,一声咳嗽如龙吟,大有气吞山河之势,激动得二连的排长排副们热烈鼓掌,好一通拍。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全场盯着高一刀,高一刀盯着全场;全场继续盯着高一刀,高一刀继续盯着全场,时光荏苒。

    扎小辫儿那位毕竟年轻,定力不足,第一个从傻呆呆的观望状态恢复过来,朝前头扯小嗓子:“高大能耐,你到底要教我们写个啥字?”

    再次即将被梦淹死的熊被身边这一声嚷嚷又惊得一颤而醒,稀里糊涂顺嘴:“能不能下课了还?”

    气得秦优抄起脚旁一小块土坷垃,回身甩手朝最后排那俩没出息的扔:“闭嘴!”

    有人当场中弹落马。

    此刻高一刀肠子都悔青了,就不该上来,因为根本不知道说啥,开这个会要干什么还没弄明白呢,光想着出人头地了,可这前边连个主席位都没有,只能一个人傻站在黑板前干瞪眼!

    歪了歪僵硬视线再看苏青,表情仍然很认真,一点变化没有,后知后觉的高一刀心说真行,这算客气还是算坑?

    “高连长,先谈谈你对敌人动向的判断吧。对了,忘了给你粉笔。”苏青这才起身,善解人意地将粉笔递给高一刀。

    “呃……对,我就是这个意思!”接过粉笔的高一刀回敬了苏青一个非常不客气的眼神,转身看看黑板上的草图,开始落笔画圈:“白石滩附近暂停敌人一部,我不认为他们会再向下游,天亮之后应该会西返去汇合主力。现在是夏,鬼子主力不会轻易拆开,长途奔袭之后肯定要休整,现在应该还在大北庄,接下来是杏花村,然后树下村。这之后……有三种可能,一是继续向西北扩大搜索范围,二是南下去无名村,三是向东掉头往青山村来。”

    进入状态的高一刀对他画的几笔动向判断很满意,看着黑板开始掂粉笔,苏青又问:“你认为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做?”

    “鬼子现在是疯狗,具体动向不能确定想什么都没用!只能跟,尾随他们寻找机会,或者在他们发现群众的时候进行策应牵制。”

    苏青忽然朝一侧转脸:“胡义,你同意高连长的方案么?”

    “不同意。”

    高一刀歪嘴:“你最好一辈子都不同意!”

    苏青示意胡义上台,同时对高一刀说:“这是讨论,得让反对意见说完。”

    站到黑板前的胡义不客气地从高一刀手里抄了粉笔:“尾随鬼子风险太大,例如鬼子追击到团属,我们的策应和牵制都会变成血战,二连挽救了一连是偶然不是必然。”

    随后抬手在青山村废墟位置画了一个圈:“这是李勇一个半连,西进不敢,东撤不愿,白石滩的残部天亮后究竟随鬼子向西还是往东回归无法判断,我认为现在应该捏软柿子,彻底把李有德打残!”

    “那么,如果打李有德部,有可能把鬼子拉过来么?”苏青盯着黑板上的草图看得专注,她关心的是能否减少全局损失,或者减少鬼子在山里折腾的时间。

    不等胡义回答,高一刀接话:“不可能!鬼子现在急着杀人,不是救人。他打李有德纯粹是私怨,跟鬼子这次进山的目的一个德行!怕损失……至少我的想法还能照顾到全局,他这觉悟比我差远了!”

    “你照顾的是短期!我考虑的是长期!”胡义朝高一刀针锋相对。

    “那咱全团搬出梅县得了!还在这穷折腾啥!”高一刀歪眉毛:“报私仇还给自己找个大帽子!”

    “这是个好想法,你说咱该往哪搬?”

    “当着这么多人你还想扯?”

    “说反了吧?”

    黑板前的两位大拿说着说着又要下道,秦优黑着脸朝苏青道:“看到没有,这么多人看着还能呛起来。你是不是……哎?苏干事,说话啊?”

    苏青盯着黑板正在思考,目光专注于地图而非即将开始争吵的两位,被秦优在身旁打断后才反应过来,答非所问道:“我忽然觉得……这个地图画小了。”接着提高嗓音:“暂停一下,我有问题想问。”

    场内一静,目光全体聚焦苏青。

    “如果再搬来一千兵,会怎么样?”

    搬来一千兵?高一刀咔吧咔吧眼:“神兵天降啊?”

    搬来一千兵?胡义满头黑线,仍然以礼貌的语气道:“请问……从哪来?”

    “北边。友军团。鬼子这次不是协同行动吧?”

    高一刀心说这不懂军事的女人什么胡话都敢说,嘴上回:“知不知道多远?知不知道动员需要多久?等他们收到请求再到这来,黄花菜都凉了!”

    胡义这次没发表反对意见,而是朝苏青点点头,示意高一刀的话虽难听但不假。

    “我们知道,可是鬼子未必知道!”苏青站起来了,短暂考虑了一下又说:“我的意思不是找援军,而是设想……利用情报,让鬼子以为友军团在这,或者以为在来路上。”

    一众不解,继续瞪眼。

    “我可以写假的联络命令,设法被敌人截获,明白吗?让他们以为友军团来了。这一点能不能帮到你们?能不能吓走鬼子?”

    一阵恍然大悟的吸气声,高一刀仍然呆,不是还没明白,而是有点刮目相看,红口白牙就冒出了一千兵,见了鬼!

    惊喜得秦优连忙问:“吓得退吗?说话啊两位!”

    胡义摇摇头:“鬼子是两个中队,吓退是不可能的。”一阵遗憾的唏嘘之后:“但是……这假兵也能用,至少能让鬼子害怕中埋伏!问题的关键在于……鬼子会相信么?”

    鬼子会相信么?所有的视线都随着胡义问苏青,然而苏青注视着胡义始终不说话,好久之后才缓缓摇头:“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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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七章 信则有不信则无

    情报是广义的,军事情报也是情报范畴,再狭隘地看,斥候也是情报收集者;情报不是独立的,它能与任何事相关;情报也不是单向收集,它可以反向释放;情报未必是事实,但事实一定关联情报。理论上,情报的影响可以无限大,既能毁掉婚姻,也能毁掉国家的谈判桌,所以情报永远是黑色的。

    苏青算不上情报专家,但她的经验足够傲视独立团,她的工作很难被看到,却涉及方方面面,梅县地区的民生,人文,经济,资源,军事等等琐碎情报定期汇总,向上层层转送供分析,她是庞大复杂脉络中的一支,不是几个交通员串消息那么简单,甚至胡义与李有才的私交都得算苏青工作范畴。

    九连的人曾经通过搜捕鬼子射手见识过苏青的统筹能力,她把筛选情报的方法用来筛人,很特别,虽然功亏一篑,但印象深刻;这个凌晨,她试图以情报的眼光介入战场,以高一刀为首的一众觉得不可思异,持疑。但苏青认真了,因为她有胡义这个强大后盾支持,不懂军事的她只要给出创意,只要坚持意见,胡义这个军事专家就会乖乖为她完善。

    散会之后,她没离开会场,让马良搬来一张小桌,又取来她要的物品,之后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帐篷里动手干活儿,对于军事文书她经手过太多,首先伪造了一封来自友军团的联络信,这封信她努力做得逼真,使用尽量简单的暗语以保证鬼子得到后能在短时间内破译,大意为:我部将按时到达指定地域,望你部尽力创造有利态势,并拖延滞敌。

    随后,她开始制作第二封信,以李勇部的名义向鬼子求援。

    写完了最后一笔,她知道身侧后有人在探头看她刚刚完成的求援信,后盾果然来了。

    “我能发表点意见么?”胡义等她彻底放下了笔,才出声。

    “说。”她故意波澜不惊,心里想起那次沙滩上的夜色,他也包容了她任性的直觉和她扬起的沙子。

    “你这‘求援信’写的是不是太假了?也许李勇与鬼子定的是捎口信呢?或者之前就派人去找鬼子联络过呢?鬼子怎么可能信你这个?何况你这几笔字……还给写这么好看!”

    胡义的视线仍然专注在桌面上的信纸,皱着眉毛越看那信越假,没注意到自己用来强调不满的最后的一句可能被听者曲解,没注意到她的白皙面颊忽然隐泛淡红,并下意识抬指拢她一侧的耳畔丝,直到她缓缓偏转视线斜抬起灯光下的秀脸。

    “我说的是事实!”胡义习惯性地心底一凉,赶紧倒退半步拉开点距离与她相视,悔刚才那句话没能说得婉转些,刚刚被她审查完,这不给自己找事么!

    突然她笑了!

    其实她的笑容很平凡,很淡,可是看在胡义眼里正相反,几乎是海市蜃楼般瑰丽神秘,晃瞎了眼!

    一定是幻觉!一定是熬夜到现在导致头晕!下意识又退一步,结果膝窝后边有板凳,噗通哗啦狼狈跌翻。

    她的淡笑进而演变为愉悦的美笑出声,有如风后的一阵铃音,导致胡义没能第一时间爬起来,这居然是真的!

    “假就对了!就是要让鬼子知道这封求援信是假的,把他们的注意力从对第一份情报真实性的怀疑转移到这一份,然后鬼子会考虑我们为什么要做这个假消息?为什么希望他们回头向东支援李勇?于是更趋向于相信我们北方的友军团悄悄运动至梅县境内的事是真的。你不是说,这凭空多出来的友军团至少能让鬼子害怕中埋伏么?这样……他们不敢太深入吧?是不是会提前结束这次扫荡?其他的……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你能帮我完善一下么?”

    至此,胡义全明白了,只要鬼子以为有这多出来的一千兵,那就是有!因为短期内他们也不能证明没有,这是无形的兵力,在鬼子眼里却可以有形,这笨女人在这帐篷里创造出一个大阴谋!

    起身,顾不得拍衣服也不扶板凳,几步到黑板前抄起粉笔,盯着地图看了十几秒,抬手在大北庄与青山村之间一块地域画出个大圈:“一个团应该设定在这,有北向牛家村的路口,有白石滩,在这范围设伏行军距离最短,好位置也多,同时也能应对你那第二封假信。”

    白石滩与青山村之间被胡义划了一条竖线:“要斩断李勇与鬼子的联系,之前无所谓,之后再不能放过,并且得防止李勇向西,一旦他们通过,这计划就算败露。陈冲排放在这里卡。”

    一个酒站通往青山村废墟的箭头画出:“李勇必须打,但不能打死,也不能打跑,只要他不往西走,拖着慢打最好。这件任务该由二连做。”

    另一个箭头被画出来,从酒站之奔大北庄:“要袭扰,规模不需要大,袭扰后东撤,让鬼子感觉到目的是拉他回头即可。我带九连拉它!”

    一个粗箭头由树下村范围当起点,经过杏花村,向东箭指大北庄:“如果鬼子相信了这一个团兵力的存在,不可能往西或者向北深入更远,他们会丢掉头至大北庄做短暂调整,并权衡。因为从这时开始,它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朝青山村方向东进,验证事实,承担被团规模伏击的风险;要么由大北庄南下,将无名村和宋家村作为最后的扫荡目标。”

    第二个粗箭头由大北庄向南画向无名村,然后胡义又并列画了一个同向细箭头:“如果鬼子这么做,那就意味着你的计划成功了!我会带九连在其后继续袭扰,让鬼子更加深信,我们是要把他们拉回北线打伏击,不希望他们向南。”

    这时青山村位置被胡义划了个大大的叉:“如果到这时候李勇还在,那他可以死了!不过我猜……李有德会增援的,他在落叶村还有两个连,高一刀很难打成。穷得没兵,大好机会也只能这样了,现在要考虑的是你这两封信该怎样被鬼子得到。”

    粉笔被慎重放下,胡义仍然专注于黑板上的路图不回头。停了十几秒,静静坐在板凳上专注于他的背影的苏青才梦醒般呼出一口长气:“你不是一直想打李有德么?为什么不让二连去拉鬼子?”

    “高一刀喜欢冒险。我不指望他谢我。”

    “你的望远镜呢?”

    这个问题让胡义转回了身:“丢了。”

    “地图包呢?雨衣呢?也丢了?”

    “……”

    “对了,你那块怀表呢?怎么也不见你带?”

    “也……丢了。”

    “该!”这一个字出口之后,她突然又笑了,饱含轻松,再无一丝羞涩,仿佛正在接近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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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8章 出门

    天亮之前,又一场小会召开,苏青按照胡义制定的计划,亲自部署安排。.』.

    高一刀一道这计划是胡义做的,苏青出面纯粹是为了压他这二连长,不给他起刺的余地。不过,现在改由他二连打李勇,九连去拉鬼子这件事高一刀保持了沉默,他认为这是苏青的意思。在高一刀苏青应该是不顺眼的,这样做最不爽的应该是想打李勇的胡义而不是想咬鬼子的他,只要能让胡义不爽,高一刀哪怕陪葬也没意见,能忍!

    目前二连,白石滩救援一连的战斗中虽有减员,排除不能参战的伤兵兵力仍没少于百,考虑规模和战斗力,如果不把陈冲排计入九连,高一刀觉得二连现在是独立团第一,他已经成为了独立团的中流砥柱!

    陈冲被授予青山村以西的截断任务,并随机策应二连打李勇,虽然这任务相当于打下手没难度,可是陈冲很兴奋,因为这是他难得的独立指挥机会。

    目前陈冲排,酒站战斗中虽有几个伤亡,基本算满编。

    铁蛋很想参战,却没得到战斗任务,他被命令留守酒站,照顾伤员;另外,苏青单独向他授意,要派人暗盯县城里救出的那个学生,并观言行,如现特殊情况铁蛋有当场格杀权;至此铁蛋才明白那个学生为何没跟酒站村民一起撤走,到现在还被扣在酒站。

    目前一连,算上能够战斗的轻伤员,可战斗兵力十几人,重伤十余包括吴严。胡义会后单独见了铁蛋授意:有特殊情况即弃酒站,不要守!只要熬过这段日子,一连还是一连。

    酒站这个穷地方像鸡肋,所处位置又离前线最近,哪次有事酒站都能跟着倒霉,可是无论鬼子还是酒站主人,或者客人,都没意识到酒站这小地方像个希望之地,明明没几个人却生机勃勃如野草。

    比如酒站的现在,俨然是独立团的代理指挥中心(不是一回两回了,独裁者坐镇过,联合指挥部成立过,这次是政治部门挂帅)。

    是各部本能趋向的集结区域(近水楼台,九连人贱手欠,什么战斗都掏,招苍蝇,友军都能招来)。

    是各部下意识的依托援点(恋家狗窝在家里的可能性远大于别人,比乱窜的二连和躲猫猫的三连好找得多)。

    是天然的避难所(如果不远,走投无路往酒站方向跑是明智的,即便错过了九连,青山村范围也是不毛之地,没有九连那么肯定也没鬼子)。

    是值得商榷的补给站(河南酒站村里有物流,至少保你买到冥纸;河北酒站里有奸商,如果有幸得见说不定可以谈军火;什么都没有那你也别哭,这地方自私鬼多,哭天抹泪没用,省点力气借根鱼竿去钓鱼吧)。

    大部分情报获得度也是这里相对最快最早(距离封锁线最近,侦缉队里有靠山,外加间谍多,奸细多,嘴欠的多,多得搞不清敌我);并且风光秀丽景色宜人夜里敢点火,最关键的是酒站有个败家连长,这诸多方面,说撇就撇,说撤就撤。难得!

    朝霞即将晕染东方山际,夜幕即将褪去,光线清晰了很多,酒站醒了。

    中央空地上有战士正在集合,是九连全体,准备出,因为九连要向西赶路,必须先走。

    站在队列前的胡义什么话都没讲,只是一摆手,一排战士在马良带领下先行开拔,兵二十余,二十多支三八大盖,人均备弹九十;其中三分之二的战士挂了短枪,弹药多少不一;捷克式轻机枪一挺,备弹二百余。昨天的战斗给九连输了血,眼的七九子弹获得了补充,手榴弹也收获不少。

    跟在一排之后出的不是二排而是三排,一步三晃的罗富贵睡眼惺忪带队,他空着手,祖传的捷克式机枪扛在一只耳肩上,废物背后挂着机枪备弹一包,估不出子弹数量多少,然后是屁颠屁颠为出兴奋的徐小,下一个是卫生兵何根生,肩上挂背的步枪是帮一只耳的忙;接着是挂了一身手榴弹的吴石头,然后是背着四四卡宾枪的小红缨,这支短步枪对她而言不算累赘了,她可以单手撑着肩下的背带装老兵,嘀嘀咕咕不时回头朝背着掷弹筒的李响说着什么;王小三没背行军锅,挂了些掷弹筒用榴弹,背的是那支花机关枪,嘚瑟得顺了拐;懒洋洋坠在三排队末的是唐大狗,那张八百年没洗过的脸白瞎了一身新军装,肩后那支马四环步枪倒是一尘不染地亮,身后也挂了些掷弹筒用榴弹;秦优没长枪,但他背了个最大的包,直接插队在唐大狗身后,打算跟唐大狗边走边谈帽子要戴正的重要性。

    二排在三排之后出,田三七带队,兵二十余,二十多支三八大盖,人均备弹七十;仅两三人挂了短枪,但是每人最少四颗手榴弹;捷克式轻机枪一挺,机枪备弹二百余。

    胡义跺跺脚,觉得鞋带系得挺舒服,最后一次整理m1932枪套背带,水壶背带,挎包背带,习惯性地想摸怀表,无奈自笑,于是抬右手扯住肩下的步枪背带,不知道该不该回头朝她那窗口打个招呼。

    然而她的脚步声忽然响起在身后,胡义不得不转身:“什么事?”

    苏青的表情似乎不太自然,在离开酒站的九连队伍:“那个……我是来提醒你……子弹那事你是不是给我忘了?”

    胡义随即伸手向衣袋,当场掏出了四排七九尖弹桥夹递在苏青眼前;早给她准备了,只是因为她忽然的态度大转变而一头雾水,适应不了,不敢上门。

    “别跟二连,跟一连。”胡义顺便嘱咐。

    苏青显然没想到胡义能当场拿出七九子弹,短暂一呆之后赶紧接了,再抬起头,军人的背影已经走向离开的队末。

    另一个方向的不远处停着两个人影,二连长高一刀和二连通信员小甲,也呆呆连队伍离开。

    “连长,怎么了?”

    失神中的高一刀赶紧卡巴卡巴眼,重新叉起腰:“你瞅瞅那一个个的……这家伙……三挺机枪到排了!我这中流砥柱还怎么当!”

    “中流啥……啥意思?”小甲不懂。

    “意思是淹死算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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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九章 抽签

    胡义喜欢走在行军的路上。

    尽管疲劳,但是看着前方的队伍延伸有种难以言述的感觉,久而久之会有催眠般的错觉,觉得路是沟渠,兵是细水,觉得自己在流淌。

    胡义喜欢走在行军的路上。

    在没有未来的世界里,停留是一种痛苦,越善于思考越痛苦,不如行走,感受风吹日晒,看自己的影子在改变的环境里改变,以为世界也会改变。

    行进的队伍没人大声说话,行进在队末的胡义心不在焉;这次的任务难点不是战斗,而是送信,尤其是那封‘友军与独立团的联络信’该怎样被鬼子得到?已经想了一路。

    关于任务,苏青没提任何要求,只说成败在天,这不是她的风格,就像她开始学会了笑容一样,回忆起黎明前的临别,胡义第一次在她眼中看到了不舍,要么就是她身后明亮的朝霞导致错觉,尽管她像朝霞,但胡义仍然觉得这不是她的风格。

    关于任务,胡义想尽善尽美,利用死人送信是种安全办法,但是可信度会大大降低,胡义不打算敷衍这个计划,那信要活人去送!如果直接送给鬼子,送信人必死无疑,胡义正在考虑利用伪军,如果送信人落在伪军手里,生存几率会高一些,白石滩被一连和二连打残的那个伪军连是胡义准备利用的目标。

    高一刀在会议上顺口说白石滩这支伪军残部动向难以确定,胡义觉得这支伪军残部会在天亮后开始东返,至少伤兵会东返,他们早晚会在路上与九连相遇,这是送信的契机。

    这样在心里决定了,传令临时休息,有战士一段一段用嗓子将连长的命令往前传。

    ……

    “什嘛?冒充友军通信员故意被伪军抓?那还能活么?”有战士惊诧。

    “所以连长问,有人自愿么?”另一个战士向围拢在附近的战士传达上意。

    无人回答,集体沉默,这感觉很冤,完全没有搂住鬼子拽手榴弹那种壮烈感,怎么想都觉得是白白送死。

    不远处是三排休息位置,连长在,指导员在,一排长二排长也在,场面同样沉默无声。

    徐小咬牙咬得嘴唇发干,硬着头皮忽然站起来,嗫嚅:“我……我是通信员,所以我……”

    “你是个臭鸡蛋!”罗富贵当场抬起一脚,把话没说完的徐小踹得又跌回坑里,痛苦着一时爬不出来。

    胡义对这一幕没反应,向前看看沉默中的一排,回头看看沉默中的二排,并未因此觉得自己的战士低谁一等,即便胡义不是连长职务,他自己也不会主动接受这个白送死的任务,没什么可脸红的,没人主动站出来是情理之中。

    其实人选方案胡义早有,抽签。过去在六十七军当连长的时候,这种事没少干,但凡需要某人执行送死任务,胡义会折草枝让属下们抽长短,谁抽到短的谁去送死,这方法能令大家都接受,认命。然而属下们不知道的是,胡义有能力做到想让谁抽到短的谁就能抽到短的,在胡义手里,这看起来公平的抽签选人其实是暗箱操作的一种小把戏,是六十七军基层指挥员必须具备的无耻能力之一。

    所以胡义开始折草枝,虽然很久没再折过,但手还不生,心中在考虑,这一次需不需要公平?怎么可能公平?至少不能让短签落入某些人手里。

    气氛很压抑,附近的观众们似乎看懂了连长下一步要做什么,那是将要抽签的预兆,所有人都认为这是最妥当的办法,唯独唐大狗的脸色有些细微变化,他这兵痞懂,不过并不担心,因为他自知他没有土八路的高贵气质,胡义这个英明连长不瞎。

    “我去。”

    这突然出现的一声,令某些人长出一口气,也令某些人觉得诧异,尤其是胡义,原本没表情的古铜面孔现在拧着眉毛看向秦优,那张胡子拉碴的庄稼脸根本看不出面色,只是皱着眉头,仍然坐在草坎上,粗糙指尖夹着燃过半的皱烟卷。

    “谁让我不是个称职的指导员呢!这样一来我就是了!我没啥牵挂,战场上也帮不到什么忙,跟你们操心早都操够了,正好落个大家清净……那个……但愿上级以后能派给你们个好的指导员,能我所不能,真正让你们有出息!”

    上午的阳光和煦,一阵山风微微过,仍然没能带走战士们的沉寂,只是掉落了秦优手指间的半截烟灰。

    结果……秦优的眉头皱得更深:“我话都说这份上了,你们还能蔫得住?连站起来跟我竞争一下的勇气都没有吗?”

    一众表情更僵,某些人继续肃穆,某些人暂时短路,某些人再惊:感情你还要带节奏啊?

    徐小吭哧吭哧好不容易爬出了坑:“指导员,算我一……”话又未尽,再挨了当胸一脚,又跌回坑底咬牙去了。

    收脚的罗富贵嘀咕:“个姥姥……难道去一个不够?”

    田三七黑着脸突然起立,坚定道:“我去。”

    唐大狗的咔吧咔吧狗眼,突然一嗤鼻子:“这家伙……排长还没当热乎,又急着给敌人送大礼了?这算坑谁?”话是嘀咕给田三七听,眼神是幸灾乐祸地瞟向马良。

    马良低头沉默着,田三七的突然表态让他陷入两难,他本不想站起来,但现在不站起来就折了威信,索性起立:“我去最合适!一,我当过通信员,不需要假扮;二,与敌人接触经验我最多,更适合这任务;三,论技巧也是我最全面,生还几率最大。综合以上,我认为没必要再争论!”

    气氛忽然变得很怪。

    田三七现在意识到了自己的莽撞,无意间钓出了马良,如果让马良去做这个白送死的任务,无异于自断九连之臂,这真成了给敌人送大礼。于是田三七缓缓转移视线,愤怒注视贱嘴大狗。

    于是,小红缨缓缓抬起小眉,冷冷注视田三七。

    于是,罗富贵缓缓咧开熊嘴,呆呆望着马良。

    于是,废物长出一口大气,八路的破官不能当,幸亏自己没出息!

    于是,胡义准备表态,想要结束这变了味道的场面,可是秦优的声音先他一步响起:“够了!这就够了!起码有人跟着我站出来了!起码我有了伴!在九连当指导员到现在,我也没能建立起个党小组。现在战士们都看着呢……都能作证……我秦优……是马良和田三七的入党介绍人!这一件事足够我瞑目,无憾地去。”

    尴尬的山坡转眼被肃穆涤荡,胡义能听到耳畔的山风微响,视线中,秦优那张胡子拉碴的庄稼脸粗糙得反射不出上午的阳光;胡义不愿意记住太多面孔,但这张面孔很难抹去了。放开手,一把折齐的草枝纷纷落地,移开视线看远方,天际,巍巍山峦无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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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0章 真英雄

    时间:近晌午。.んM

    气象:晴间云,有微风,气温约3o摄氏度。

    地点:白石滩与青山村之间的某条长长山谷,东西走向,植被密度一般。

    山谷南山梁,沿山梁顶端纵向隐蔽着一条散兵线。

    马良军帽上缠绕着伪装草帽,趴伏于草丛后,举着他的曹长镜,专注在望远镜镜头里,低声口述:“担架七……可战斗人数约三十……轻机枪一挺,位于最后一个担架后……告诉大家严防走火!”

    附近一个战士悄悄后撤些距离,去转述排长叮嘱。

    由此位置顺山梁向东百多米外,散乱隐蔽着十余身影,胡义手持小红缨的曹长镜,也专注在镜头里:“正在通过老秦藏匿位置……他们太慢了……骡子,把机枪摆我这来。”

    左侧几米外,有辫子和四四卡宾枪摆在草丛之间,她即将开始瞄准姿态:“我后悔了!”

    “后悔什么?”胡义的望远镜并未放下,持续观察着山谷里那些正在接近的伪军目标。

    “你说呢!老秦也太阴险了!早知道这样当时我也站出来!”

    “你……也想指望这个?”

    “我不指望这个还能指望啥?”

    胡义不是党员,可也知道些入党要求,且不说小红缨够不够年龄,如果指望平日口碑……她貌似没啥前途了。想到这里很庆幸,当然也很无语。

    ……

    秦优隐蔽在小路附近的茂密之中,他决定做这个送信任务,全九连只有胡义才能拦得住,所以他当时已经准备行使指导员特权,胡义似乎读懂了他的心思,结果什么都没说,任秦优当英雄。

    正在经过的伪军就是白石滩战斗后的伪军余敌,由西向东往青山村,秦优要装作来自友军团,也得由西向东,所以他提前隐蔽在路边,要制造个偶遇后的躲藏失败。

    听着小路上的敌人脚步,任是秦优也开始心跳加,万事最难都在开始前,到最后边的敌人也路过了,秦优伸手摸衣袋,确认那封信在,然后横下一条心,最后一次深呼吸,果断爬出隐蔽位站立而起,侧头东路上伪军疲惫一溜儿,最后一个背影距离二三十米,于是抬起脚,故意踩断了一截枯枝,嘎巴——

    这一声之后,心跳度直冲极限,秦优呆呆队伍后方的伪军下意识回头,然后时间仿佛静止,他等待着将要朝向他的枪口,等待被俘。

    然而,循声回头的几个队末伪军也成了驻足雕塑,再没任何反应。

    足足十秒,无论秦优还是那几个驻足回的伪军,感觉简直是沧海桑田,然后才响起撕裂九霄的一声大喊,不是‘站住’,也不是‘不许动’,更不是‘举起手来’,而是:“有埋伏啊!”

    好一嗓,长长队伍全跌倒了,当场狼狈成一片,随后撇下担架扔下伤兵抱头鼠窜。

    匪夷所思这个词不是凭空明的,目前的场面正在摧毁秦优的世界观,他呆立在路旁的阳光下傻傻地孤单。

    达尔文的《进化论》虽然没能证明人类的真正起源,但是偶尔也可以用来证明一些不相关的事件,比如优胜劣汰,这支伪军残兵昨天背后被皇军机枪指着涉水白石滩,胆大敢作死的全喂了手榴弹和刺刀,于是精英们活下来了,抬着伤员缠着绷带越走士气越低,越走越觉得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没命怎么享福?

    于此同时,隐蔽在南山梁上的九连正在全体傻眼。

    田三七愤怒质问二排手下:“是谁暴露了目标?”

    一排战士呆呆问马良:“这……是不是得打了?”

    罗富贵掉了下巴:“莫非……老秦真投了敌?”

    小红缨焦急:“再不动手可来不及了!”

    胡义仍然举着望远镜不放,镜头紧紧盯着秦优的身影,没得到任何肢体语言反馈,无奈地继续沉住气。

    良久之后,山谷里静了,几个重伤员仍然躺在被抛弃的担架上晒太阳,几个腿脚不便的伤员趴在路旁开始相互招呼,也有几个不是伤员的伪军因为腿软躲藏在现场附近,现在胆战心惊地从路旁绿色中探头探脑,忽然注意到了后方的那个八路,他居然还在那站着?

    终于有枪口瞄准了,秦优长出一口大气,赶紧高举双手仰头望蓝,苍天有眼啊!等这一头汗!

    “到现在你都不跑?你这是要干啥?”一个持枪伪军佝偻着腰,一步三哆嗦往秦优那里挪蹭。

    “我……那个……我不是怕你们开枪打我么!”

    “就你一个?”

    “啊。是啊。就我一个。”

    几个惊弓之鸟般的持枪伪军四下慌,终于敢直起腰来,开始大骂那些不见踪影的老鼠;几个伤员也开始冒脏话,大骂弃他们不顾的那些战友同袍。

    接近秦优的持枪伪军也是越走越有胆色,心情明明格外好还要装作不忿:“说!你哪的?”

    “我……独立团九连的。”

    抬起一脚将秦优狠狠踹倒在草里,当先拽出秦优枪套里的枪:“编!你特么真敢编!九连的?特么九连在东边家里窝着呢!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德行,老八路吧?北边的吧?哎?捂着兜干啥?你特么给我把手挪开听到没有?信不信老子……我说那只手……”

    十分钟后。

    “你是说……这信有两封?两路送的?”

    “路远,怕消息送不到,两路送的。”

    为的伪军抬手推了推歪帽檐,朝东忽然道:“给他松绑!”

    被解开绳索的秦优满脸惊诧:“这……你们……这是?”

    “帮忙抬担架!敢跑我就毙了你!”

    “……”

    这几个伪军居然完全没有押送秦优往西去见鬼子的意思,反而归心似箭,愁得秦优这一脸黑!

    “怎地?不愿意啊?”刺刀突然明晃晃。

    “不是不愿意,我是觉得……你应该把我送到鬼子那吧?”

    “送你?我呸!这些受伤的累赘还不够忙呢,放这喂狼?”

    “那你……好歹也该把信送去啊?”

    “谁让长官跑得快,我特么又不是通信员!那好几十里呢!”

    “哎?我说你这态度可就不对了,这封信的重要性可了不得!你不想想我凭啥翻山越岭跑了百里到这来?瞅瞅你手里的枪,摸摸你领上的章,你可是个当兵的我说!做人不能忘了本!对得起你一身军装吗同志?”

    说得几个伪军大眼瞪小眼满头黑线下意识自惭形秽,好半天才恢复了咔吧眼:“谁特么是你同志?你……我真……特么给我打!”

    一种语言难以表述的愤怒当场化为拳脚,好一通乌烟瘴气。

    山梁上的绿色中,每一个准星后的视线都流露出深深钦佩:是故意迫敌人动刑,而后再慢慢招供,演得也太真了。老秦——真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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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1章 好人

    我不是连长,只是个背着步枪的兵。Δ┡.ㄟM——胡义

    一波三折之后,望远镜镜头里终于有一个伪军离开了现场,独自向西,与度,似乎很不情愿,这显然是去给鬼子送信了。

    出乎意料,老秦居然没被向西押送,一阵莫名其妙的毒打之后他被逼着抬了担架随伪军伤兵们向东。意料之外的变化并不总是厄运,在胡义眼里,老秦是个好人,第一次与老秦相逢的时候就知道他是个苦命的好人,难得苍天开了一回眼,这是好人有好报。

    为什么会想这些,胡义不知道,过去从未想过,杀戮太多,已忘记好人是什么意思,胡义心里没有英雄的概念,所以对老秦用‘好人’来标注,然后可以意识到自己是个‘坏人’,关于这一点,至少有两个人可以证明,苏青,或者周晚萍。

    失神在望远镜镜头中,头上突然被一颗飞来石子击中,然后是小红缨的声音传入耳中。

    “说话啊?下一步咋办?还

    望远镜这才放下了,忽然开口不相关:“丫头,你觉得我是坏人么?”

    得到的答案不假思索:“反正比我好不了多少!”

    “……”

    问错了人?还是问错了问题?

    另一个方向的罗富贵忍无可忍地嘀咕:“是我做梦了……还是你俩没睡醒?”

    又一颗石子飞起来,越过胡义头顶,击中了罗富贵。

    显然不能在这里救老秦,送信的伪军没走远,任何变数都可能再生,于是任务开始下达。

    命令一:要求马良亲自带一个班,加绕过送信伪军,于头前隐蔽开路,以保证这个送信的伪军不会被不知情的散兵游勇半路劫俘,任务行程至现鬼子踪迹后,变更为侦查索敌。

    命令二:待送信的西行伪军拉开安全距离后,全连向西尾随行进,行程至大北庄止,而后等待马良的侦查回报再动。

    命令三:派一战士东返,送命令给青山村西面卡路的陈冲部,埋伏向东回队的十几个伪军伤兵;要求一,必须抢回老秦,不求无恙,哪怕行动后拿回的是老秦尸体也算任务达成;要求二,此战斗情况特殊,务必在战斗中全歼这十几个伪军,不接受投降,活口不留,以防老秦幸存后保下伤兵俘虏。最后口头原话强调:如果达不到这两点要求,你陈冲战斗后就可以滚回牛家村了!

    有战士沉默,老秦是最好的指导员。

    有战士沉默,连长是最好的连长。

    有战士沉默,九连是最无情的九连。

    一阵山风拂过,摇曳绿浪一波,也没能带走炎热;山梁上默默站起一个个汗流浃背的战士,一些军帽上套着伪装草圈,一些背包上扎着伪装枝叶,漫地顺着山梁向西,逐渐走成了一条蜿蜒线;直到最后一个战士经过,伫立东望的连长才将手里步枪甩上肩。

    ……

    是日,夜,半月,无风,已成废墟的大北庄里有篝火。

    这是孙翠的那间院子,曾经九班九排在大北庄的窝;院中的大树已成炭,屋顶都没了,院中点着一堆火,熊熊火光照亮了四周那些烟熏火燎过的墙,黑洞洞的窗,空气中仍然弥漫着灰烬的味道。

    那个石块砌成的漂亮井口还在,但井下已经被填了树桩圆木等杂物,取不到水了,可是胡义仍然决定驻扎在这,守着院子里的火堆呆,这片被烧毁的废墟曾经是他的天堂,他觉得现在也是,虽然如火光中的破败地狱。

    “俺想把井挖出来。”

    吴石头每隔一段时间都会重复这一句,自从进了这个院子,他就只顾盯着他亲手打造的那口井呆。没人有兴趣再浪费口水回答他的问题,解释过了也没用,鬼子还会再经过,现在挖出来没什么好处。

    一个战士匆匆跑进了没有门扇的大门,出现在火光中:“连长,确认了,南边岸畔的队伍是三连!”

    “三连?”回神的胡义随手将手里的木块投进火堆,腾起火星一片,这答案出乎他意料,三连到这来了?

    “是。三连长和杨指导员已经过来了,这就到。”战士说完,远处便传来脚步声。

    不久后,火堆旁多出两位军人身影,胡义仍然坐在炭灰满满的地上,没起身,只是歪了歪头,视线扫过杨得士的眼镜片,落在郝平那张被火光映红的肃脸不说话。

    不过,杨得士的表情很怪,不是郝平那种严肃,而是阴沉。

    见胡义没有先开口打招呼的意思,郝平似乎准备先开口,不料杨得士先一步:“胡连长,本以为你多专业呢,没想到你还敢在这地方扎营点火,这算不算拿战士们的生命当儿戏?”

    胡义只好把视线重新对正杨得士,这个开场白味道可真够怪,虽说与他杨得士从一开始就不对眼到今天,可是他好歹还能虚伪地表现出一个指导员应有的涵养,这是吃错药了么?

    “我都这么儿戏了……那你们三连怎么一直没现我们九连在这呢?”

    胡义故意反问得很认真,是九连的暗眼现了不明队伍出现在南方河岸,又是九连先确认了对方身份主动联络,三连从头到尾都没想到有支队伍大摇大摆驻扎在距离二里外的大北庄里,他们不是没北庄废墟里的火光,而是以为那是燃烧未尽的余火。

    杨得士被反问得无话可说,脸上又刷黑一层,郝平对杨得士的不客气开场也很意外,招呼没打成,反倒把话题岔到这上边来,不得不接过话,再向胡义反问:“那……为什么你们会先现我们?你不至于把全连都撒出去做眼了吧?”

    胡义收回了那副刻意的认真表情:“运气好而已。只是在这附近适合鬼子扎营休息的位置多放了一两个眼,被你们踩到了。”

    郝平无语,三连摸黑一路,到了河岸连火都没敢点地临时驻扎休息,结果在有心人眼里跟点了火也没区别。只能心甘情愿地认了,并悄悄扯了杨得士一把,然后在火堆旁席地坐。

    胡义对郝平的反应也有点意外,反正这次见到他们两位的感觉都很怪,但又不同,杨得士似乎更甚了,郝平倒显得心事重重。越是位越觉得高一刀那缺德货更适合‘问候交流’,所以胡义也没兴趣再说没用的,主动把话题拉回来:“你们怎么到这了?”

    一段时间后,火堆旁的郝平忽然抬起头面对胡义:“把我们三连也算上,我们这次出来就是要做力所能及的事。”

    胡义盯着郝平沉默几秒,平静道:“没必要。吸引鬼子跟兵力多少无关。”

    郝平坚持:“我希望你再考虑一下合作。”

    胡义重新“难道你舍得放弃指挥权?”

    杨得士忽然一声轻笑:“为什么你不能放弃指挥权?难道只有你是连长?”

    胡义继续还以平静,毫无斗志地回答:“我不是连长,只是个背着步枪的兵。”

    月色下,残破院墙外的哨兵不禁紧扯了肩前的步枪背带几下,自豪地挺直了灰暗身影,试图模仿连长那样的冷。

    ……

    沉默了一路的郝平突然对杨得士说:“老杨,我觉得你刚才过分了。”

    杨得士并不回头:“有些事你不懂。他胡义就不是个好人!”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对了,羊头的事情你听说没有?”

    “羊头?你是说那个失踪的马二叔?”

    “失踪……是啊。死无对证而已!”

    “这又是什么意思?”

    “也没什么意思。”

    “你能不能……说点我能听懂的?”

    “别说你不懂,连我自己都不懂……她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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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2章 误解

    郝平睡不着觉了,他猜测胡义不愿与他合作的原因是兴隆镇的不愉快,他当然也知道当时苏青给出的策略都是胡义指点,三连没被鬼子围歼是胡义用重机枪为三连撑住了一条口子;可越是这样,他越觉得不甘心,却不知道为了什么不甘心。.』.

    一直觉得高一刀与胡义的关系最臭,全团都公认,可是郝平不能理解的是,既然二连和九连是鸡毛鸭血,为什么总是混在一起折腾和泥?包括这次还是一样,他们再次结伙作案,九连拉鬼子二连策应打李勇,自己主动上门找胡义入伙却不被接纳,难道是杨得士的态度问题?可是高一刀每次见胡义的态度不是更差?

    想不通,反而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要掺合一脚;到此刻,忽然意识到自己根本不了解九连,同团兄弟单位,却感觉像是同行了很久的陌生人。

    “三排长!”

    不远处一个人影慌忙起立,晃悠了好几秒才从迷糊状态缓过来,听出是连长声音,靠近过来答:“有。”

    “带你的排,去九连。”

    “啊?”

    “九连这次的战斗你全程跟着,受九连长指挥。他要不要你都必须跟着,另外……要细心点,多听,回来给我做总结。”

    没派潘柱子,郝平知道潘柱子心高气傲,怕坏事;没找杨得士商量,因为杨得士说要调走,郝平猜……他这是升营无望了,能同甘不愿共苦罢!

    三连长仍然是三连长,三连指导员不是三连指导员。

    ……

    午夜,马良的先期传侦查情报回传至大北庄:与敌最近接触位置于杏花村以西二十里,兵力不详,动向不详;另:送信人已至。

    胡义即命九连结束休息,离开大北庄向西行军。

    黎明前,九连抵达杏花村。杏花村显然已被抢掠过,空荡荡只有过路老鼠,但还没被烧掉,应该是鬼子留待返回时还能在这里驻扎一次,撤退前才动手。

    马良第二次回传侦查情报到达杏花村:敌有集结迹象,天明后可确认动向。

    胡义即命九连杏花村驻扎,等待下一次侦查情报。同时派人找来一具状态较好的尸体,将尸体套上带来的一套伪军军装,将苏青伪造的第二封求援信揣在尸体衣兜,置尸体于杏花村内显眼处。

    三连三排长带所部战士三十余,奉郝平之命进了九连,一路跟来了杏花村。如果算上当初增援酒站那次,这是三连第二次与九连同坑。人说龙生九子个个不同,独立团这四个连的兵,就算站在一起也能来谁属哪个连。

    这一个排的三连战士与九连走在一起区别更大,九连的军装是自制改,衣料偏新颜色偏深;三连的军装大部来自供给,衣料更旧颜色偏浅;九连一水昭五军鞋,三连脚上全是黑布面;九连有胡义这个强调制式的长官,爱显摆的战士又多,外加酒站村妇女们的爱心制造,蓝白臂章缝了齐全,并且‘八路’臂章和‘18ga’臂章两种均有凭战士喜好可自选;三连臂章不全,但是补丁数量可观;九连以连长为风尚,无论排长班长只要不是特殊兵种都喜欢拎着长枪,无不以混上一件日式军用长雨衣为最帅奋斗目标;三连以指导员为偶像,是个干部就只挂短枪,遗憾眼镜不能人人戴,钢笔更不是谁都能别;至于装具和武器弹药,不说也罢,毕竟九连某些战士已经不把钢盔当累赘,愁的是如何磨去那颗碍眼黄星。

    勤俭是美德,但勤俭与战斗力无关。与九连站在一起的时候,三连战士只能以勤俭心态来蔑视九连,然而九连那些混蛋货色仍然冷冰冰不搭眼,路人般的感觉。

    三连三排长不理解连长为何非要派他来九连,这差事简直是受罪,为了不输士气,只能从细节上下功夫,站队列胸膛要高,可是九连仍在交头接耳;行军路上强调步伐,可是九连一如既往地散漫;最怕这样,对方不斗气,倒让手下战士们更拘束了,最后才想起什么将带什么兵,九连长虽然号称煞星,可他跟高一刀是两码事,冷与傲是有区别的。

    后知后觉的三连三排长愁出一头汗,终于决定放下架子在墙根下坐会儿,走路带冷风的九连长却到了跟前。

    “确定要参加战斗?”

    三排长不知为何一阵紧张,下意识先点头:“嗯。确定。”

    “不怕我把你当炮灰使唤?”

    没想到九连长说话这么直接,相当不习惯,三排长老老实实站直,认真答:“不怕。因为……兴隆镇突围的时候,有俺一个。那时候……你不也是炮灰么。”

    九连长没什么表情变化,卷曲帽檐下的眼色仍然是暗的,但是停顿了几秒之后才继续:“既然这样……把你的人一分为二,一半临时编入我的一排,一半编入我二排,你呢……到三排去吧。”

    ……

    朝霞愈明朗,太阳就要跳出东山了,杏花村最西头,一堵横向矮土墙之下,或坐或靠分散着十余人影,九连三排都在这墙根下窝着,等着晒朝阳。

    一头熊坐在墙根下懒懒倚着个破筐,身畔竖着一挺刚刚保养过的捷克式轻机枪,抽抽着眉毛问:“你叫啥名?”

    “王宝库。”

    “个姥姥……你爹娘是穷成啥了?”

    王宝库正是那三连的新任三排长,面对这头不客气的熊比面对九连长时冒的汗还多,心说你那名又比我强多少?

    那熊撇够了嘴,又道:“既然你也是排长,那我这排长给你当?”

    这算是下马威,王宝库很不愉快地涨红了糙脸:“俺……不是来当排长的。”

    “哦。这我就放心了。”那熊翻翻蛤蟆眼:“你们三连排长那是真多,可你也别觉得屈得慌,啊,要说咱全团……第一号排长是谁?知道不?说说。”

    王宝库心说这算什么问题?考虑到重任在肩,再不愉快也得忍,再无聊的问题也得答:“应该是……警卫排长,小丙。”

    “真瞎!”熊不高兴了:“就你这眼还能瞅着啥?还小丙,他都不如铁蛋和马良!我再问你,如果倒过来,咱全团最差劲的排长是哪个?”

    报复!这问题绝对是报复了!王宝库心想你这是让我自己骂三连?骂自己?不说三连的话说谁?说谁得罪谁吧?这个问题打死都不回答!沉默!

    “骡子,我快了!”墙那头的小红缨突然伸着懒腰冒了泡,又朝脸红脖子粗的王宝库不虞:“你也是笨!这么简单的问题都答不出来?摆个受气包脸给谁不会反问啊?”话毕再转向那熊:“咳……行了,现在说你的答案吧,是谁?我也好奇呢?”

    得意洋洋的熊一抬贱脸:“田三七呗!”

    小红缨突然闪现出怪异阴笑:“我就说你快了!”

    随后熊背上突然挨了狠狠一脚,那熟悉的力道和触感令熊飘飘欲仙当场跌翻。

    胡义的声音随后响起:“马良的消息到了。鬼子正在东撤,先头一个小队估计很快就到,主力也不远。准备战斗。”

    听得王宝库心里一慌,难道在这里就开始打?不是只吸引吗?眼近那几个家伙已经各自去找战斗位,不得不咽下了即将出口的问题;暗想大概是一排枪后撤吧,那又为啥要在这西村头上打呢?

    牙咧嘴正在爬起的熊,王宝库忽然意识到,这熊似乎并没针对他,九连人之间竟也相互不客气,九连的人……很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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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3章 打仗也可以请客吃饭

    “胡老大,为啥不让二排在这打正面?”

    罗富贵一脸的不甘心,眼珠子直冒,调门也跟着偏大。.『.

    “你不是全团第一号么?我成全你!”

    “我……天地良心唉……我可没这么说啊!我这才几个兵啊?”

    胡义不再搭理哭丧熊,转移视线:“田三七,你二排右翼,出村,至少往北拉出三百米,许退不许进。”

    北的绿野,田三七也不愉快,右翼明显不适合敌人包抄,除了放放远枪估计没别的活儿了:“连长,我要求打正面。”

    “很遗憾,你是最差劲的排长,先从预备队做起吧。”

    田三七当场懵了,他才跑过来,不知道这是罗富贵的不要脸台词,想起上次战斗没能拉住二排,右手紧攥着刺刀雪亮的步枪无话可驳。

    “马良回来之前我带一排负责左翼,战斗预计到鬼子主力到达为止。都别愣着了,赶紧布置吧。”

    胡义话毕掉头走了,于是田三七也掉头走了,留下哭丧熊无语孑然,沐浴在苍凉朝霞中,无风也萧萧,高处不胜寒。

    现场还有另一位呆瓜也不眨眼,王宝库各种不懂,这架势不就是要跟鬼子打么?三排这点人当正面?这只能算一个班吧?九连长到底是排长有多不顺眼?然而这位罗排长更是毁三观,居然张口就推诿,军人荣誉何在?九连是真凉!

    ……

    杏花村西头路口这范围可不小,九连三排就算加上卫生兵何根生和三连的王宝库,也才十一人,正面挡鬼子?可能么?

    王小三劝熊:“骡子,节哀。好歹还有我这花机关呢!”

    小红缨骂熊:“该!你就不是好嘚瑟。这回指望我毙了鬼子小队长吧!”

    废物凑嘴:“排长,连长也没说让咱死守吧?打个开场就退行不行?”

    李响调校掷弹筒波澜不惊,唐大狗窝在墙角抱枪养神,徐小摩拳擦掌:“班长,机枪架哪?”越不懂事的越不怕事大。

    一声叹息:“胡老大啊胡老大……这不是逼我么……我这手头上除了几个二百五还有啥?”

    王宝库提醒:“是不是……该布置阵地了?”

    “你给我闭嘴!”熊脸猛黑,一肚子冤火找到了目标:“这就是让你个倒霉鬼妨的!你当打仗是架上枪闷头打吗?你们全三连都是我和胡老大捞出来的,有什么资格插嘴?个姥姥的,你们全连几把锹镐?还跟我讲布置阵地?布置个鬼啊布置……布置……咳咳……呃……”火了一半,熊忽然变了表情,语气也下意识换成了怪味道:“时间还有一些……是该布置布置!他姥姥……鬼子不也就一个头前小队么……”

    这语气转折……说得唐大狗都听不下去了,不得不睁开了懒眼,虽然不算九连老人,早已了解这头熊是个什么货色,这又是憋出什么屁了?

    身板高大,起立都忽腾一声地动墙摇,手叉肥腰背衬霞光,扬起丑脸目露凶光狰狞西望,刹那间大将本色,铁血风采,钢铁脊梁,一览众山小,天蓬元帅下凡般灿灿,惊倒二百五一片。

    “老子是谁?老子是机枪手!怕啥?”

    “……”二百五们不搭腔,亏心不亏心?自己演吧!

    “走,跟排长我布置阵地去。”熊手撑矮墙头越墙向西,步入开阔田地。

    “鬼上身啊?你往哪走?要跑你得往东!”

    穿过了百余米庄稼地,又蹚了百余米荒绿,熊才止步,朝跟上来的李响道:“就当你是鬼子小炮手,从西头来,你都选什么位置,”

    李响成了第一个明白了罗富贵意图的人,毫不犹豫继续往西走,不时回头,考虑最佳射程,考虑最佳角度,考虑掩体,避开树木(因为掷弹筒射角高),慎重选位,很快开始抬手指出一个个位置。

    罗富贵可不是半瓶水,跟着胡义混到现在,不只成了专业的机枪手,战术素养虽然不如马良,也不是一般人能比;他心里明白,一旦开打鬼子先头小队不可能全体正面,至少会派出一个分队抄侧翼,北面地貌不适合包抄并有二排在,估计鬼子是往南绕,早晚撞上左翼一排,无论一排是胡老大指挥还是马良指挥,那一个分队鬼子都好不了,侧翼不在他担心之列。

    所以三排正面面对的鬼子兵力应该是两个分队,二十来个步兵,两个轻机枪组,一两个掷弹筒;这其中,罗富贵最怕的是能把他轰成狗的掷弹筒,所以这熊要提前帮鬼子布置阵地,让鬼子掷弹筒出现在希望出现的位置,战斗开打后不用找也不用猜,用心何其险恶。

    可是战场宽度不小,李响一口气指出了十几个可能位置,有些位置是茂密灌木后,这倒不难处理,手下有吴石头这个工兵锹不离手的工程机器,外加几头蒜帮忙,砍!砍它个七零八落藏不得人。

    剩下几个位置都是坑,这不好办了,现填可来不及,没想到这么无解的问题也没能难倒罗大英雄,他当场把王宝库推进个可做掷弹筒位的浅坑里:“脱裤子,给我拉!”

    “啊?”

    “啊个屁!拉屎也得我教你吗?我说其他的,有屎没屎都给我去找坑蹲,注意不要拉成堆,要拉成线,最好是拉成一大片!除了李响要留下的那个。”然后这熊边解他自己的裤腰带边叫上他的跟屁虫:“小啊,走,跟班长我合伙拉那个大坑去!”

    转眼间,九连三排全体蹲坑开大了,只剩下李响站在他最满意的位置旁,犹豫着,不想在这位置布手榴弹,因为这位置有可能被其他鬼子先到达,而后再让给掷弹筒,布置诡雷并不保险。于是,李响以这位置为起点,一步一步默数着往回走,仔细丈量距离,事先有了目标定位,他有大概率打出一击命中!

    一众二百五拉得好不惬意,唯独王宝库同志拉得心态很复杂,痛苦地便秘着,努力喘息着,他一辈子也忘不了这一泡。

    ……

    朝阳终于吃力地跳出东山,霞色转明天转蓝,阳光亮了东墙。

    杏花村西边,一挺捷克式轻机枪架在矮墙头,罗富贵坐在墙根下被阳光晒得眯起眼。机枪右侧墙下半躺着一只耳,懒洋洋搂着几个机枪弹夹;机枪左侧墙下坐着盘腿徐小,精力过剩地仰着头,的云在变化。

    机枪位向右十余米,小红缨踩着破烂杂物堆探头在墙角上方,举着她的曹长镜持续向西观察,吴石头坐在她身下的垃圾堆旁美滋滋啃着干馍;观察位向右十余米,李响半跪在个大磨盘后探着头,一遍又一遍地模拟瞄准西面那个‘钓鱼’位置,废物临时成为李响的助手,不耐烦地陪李响做模拟射击动作。

    掷弹筒位向右十余米,唐大狗和王小三窝在墙角,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低声挖苦着对方解闷。四个点位靠后些距离,王宝库凑到何根生身旁,他不知道自己该在哪,于是无奈地问何根生:“机枪为啥不放中间放左头?”

    何根生腼腆一笑:“机枪招眼,一打起来,子弹炮弹都往机枪附近招呼,放中间容易有人陪葬,所以放在一头,打一阵再转移到另外一头,左边右边来回换位,两头都是机枪位。丫头那是观察位,大狗那是掩护位。别人没几个,章法一个不缺。反过来,其实鬼子也一样。”

    举着望远镜小红缨的嗓子突然一亮:“马良回来了!子到了!”

    “个姥姥,成不成来一波”罗富贵不得不站起来,一屁股灰也不拍,直接扯开破锣嚷:“抄家伙!见鬼子就打!用不着管他多远,让他们慢慢往这挪,不慌不忙地过来他才有心思找好窝。”

    不久,几个疲惫身影狼狈跑进了西村口,带头正是满眼血丝的马良,一身军装汗了个透,污渍斑斑快和泥了,空水壶随着他的步伐偶尔出声响,喘着粗气回答小红缨的问题:“最多三里!先头搜索小队!两个中队在后头,估计有三刻路差。”

    话毕从吴石头腰后拽出吴石头的水壶,仰起汗津津的脖子猛灌水,喝得一个惨。

    那头罗富贵喊:“知道先头那小队带了几个小炮么?”

    放下水壶的马良喘口大气,恢复了些许气色:“一个。连长呢?哎?你打正面?”

    “向南出村,你的一排归胡老大了。”罗富贵没心情回答第二个问题。

    到此时马良才注意到一个不太熟悉的面孔,半躬上身揉着他自己痛苦的大腿顺口招呼:“你是三连的王……”

    “王宝库。”王宝库的表情很呆,他还在讶异,这马良的侦查任务能做到这份上?这是跟鬼子靠多近?连小炮几个都记?

    马良朝他还以疲惫微笑,然后向即将倒地的几个属下摆手:“别歇这!走了!”经过罗富贵时又顺嘴:“顶不住你可得派人送通知!不许卖我!”

    “你能你来!当我愿意啊?”

    马良向南远去,最后一声笑仍然传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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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火逃兵介绍:
烽火狼烟的岁月,生命何其渺小,战争改变了一个世界,也改变了无数个人生。
他是个普通军人,他只是想活着,因为,在硝烟中,活着就是最大的奢望。
他想逃离战场,他想逃避战争,但是,只要他还活着,早晚会明白,只有战争才能制止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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