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四章 简单粗暴
夜幕又一次降临,一轮新月,弯如利镰斜吊天边,微泛冷光不似夏夜。
屋顶参差,错落在新月背景前,如漆黑剪影,这是夜幕下的黑暗之城,沉睡与死亡,在夜幕下没区别,一样的静。
漆黑巷口内走出人影,停在寂静街口看左右的黑寂,似乎在犹豫下一个方向,随后火柴的光亮突然闪现,点燃他叼着的香烟同时也不均匀地清晰了他的轮廓,黑亮的警帽帽檐,白领章,是李尾巴那张心事重重的脸。火柴熄灭后,他又陷入隐约,烟头仍然火红地闪。
似乎黑暗中有人观察这一切,不久便有人影出现在街口另一边,如幽灵接近,止步于警官身旁。
“我们想今夜动手,侦缉队里的情况怎么样?”
烟头明亮了一下:“取消计划,再等等。”
“取消?”
“对。取消。”
“我们接到的命令是救出他,不想再拖了。”
“看来我二哥有他自己的计划,我不想在这个时候打乱他的安排。”
“可是……”
“没有可是。要不是为了我二哥,我根本不想跟你们有来往;这件事情过后,希望你们别再骚扰我!”
烟头的光亮忽然被抛落在地面,越来越暗。
……
无数简陋民居中的一座,屋里还亮着油灯光。
一个人影夹着个沉重麻袋猥琐进院,不久门开,他被拽进了屋。
麻袋被放在屋中地面,随即被菜刀豁开,八把盒子炮,一支花机关枪,外加一盒盒子弹封装,有的封装已经开裂,洒出的子弹被灯光耀得黄灿灿。
王小三朝田三七斜眼:“看到没有,这就是九连的‘拼刺’!”
“幼稚!”田三七回答了这两个字,视线却没能离开那支花机关枪的金属光泽,努力用自尊心控制住口水咽下,保持泰然。
唐大狗俯下身,随手抄起一把驳壳枪来验,平静得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陈冲继续发着呆,这一刻,他终于有了身为九连兵的感觉,苦水溪里的所有背影他都记得,他不再是九连的路人甲,尽管他长得就像路人甲。
废物终于开始紧张了,再无回头路,身处敌城,响了枪还能再活?装死的演技再好也白搭了罢?一群神经病!他宁愿麻袋里装的是镰刀镐头。呼吸频率稍微有点高,下意识看看身旁的一只耳,反问:“怕了吧!”
一只耳的视线不停游移在每一把枪上,似乎也在惶恐,又像是不知所措,心不在焉地回答:“我怕枪不响。有时候枪就是打不响。”
小红缨最后凑过来,一把抄起那支花机关枪,端在身前比了比,然后塞给王小三:“都别愣着了,分啊!留一把给我。咱们午夜动手,田三七,你带陈冲和小甲,一组;大狗,你带废物和一只耳,二组;我带王小三和傻子,三组。”
不知为何,田三七和唐大狗的视线终于不自觉地碰在了一起,一个在鄙视,另一个在嘲笑鄙视。本以为这两位大能人此时应该提提意见,结果无缘无故地对开了眼,陈冲不得不朝小红缨开口:“丫头,不得定个计划吗?这是要直接打班组进攻啊?这可是城里,跟战场两码事!”
“城里怎样?警队怎样?当初狐狸一个人就给点了!黑灯瞎火的,越复杂越麻烦,越简单事越少,警队里的情况你们都已经清楚了,警力比平时还少,这回咱就当兵不当贼,照咱最擅长的打;一组二组交替,一条线突进监牢,三组卡大门阻援,不想让我们仨死太快你们就麻利点,早点放出囚犯,早点天下大乱!”
……
梅县西城门外,距离二里,新月不如满月亮,分得出天地,却看不清四周的黑漆漆。
这里整整藏了八路兵力一个营,高一刀不愧是独立团第一大将,喜欢进攻的人没有不善于偷鸡摸狗的,虽说是三支队伍拼凑组成,但相互之间早已诸多爱恨情仇,默契有经验也有,指挥起来跟同一个营隶属的感觉没太多区别。
这里是计划中最后一个目的地,一路上王朋和秦优都是胆战心惊,南下的大路上鬼子伪军一列列地过,他们则是由野地里平行于大路向北而来,怕的不是与敌逆向错过,怕的是敌人被调动的规模,几乎是倾巢出动,高一刀却因此得意得不行,他快把他自己当团长了!
有战士身影隐约跑出黑暗草丛,向王朋低声汇报:敌人过尽后,通往兴隆镇的半路上已经挖成两道拦路沟,敌人回援的时间不再是两个小时,他们得步行一半路程。
又有战士身影隐约跑出黑暗草丛,向秦优低声汇报:县城与兴隆镇之间的电话线杆刚刚被截断了几百米,李响正在带人返回即将抵达。
秦优与王朋在黑暗中碰了头,抬头看看漫天星斗,将近午夜,于是同去见‘高营长’。
高营长趴在漆黑草丛间的空地里,头上蒙着个日式军用雨衣,几个战士围在左右,负责照顾雨衣边缘,生怕缝隙露出光线,蹲得腿发麻不敢吱声。
看地图生生看了一个小时,为啥?因为高营长现在有了手电筒,他哪是在看地图,他是蒙在雨衣下边享受手电筒的光线,不明白这光为何比油灯还亮,为何照在哪里都是一个圈,为何不会烫手烧衣服,晃啊晃,越晃那光线他越陶醉,照着一只小虫慢悠悠地爬在地图上;他觉得他不但是最牛x的营长,也是最科幻的营长,他早晚会带领全营征服世界,因为政委说过:这世界是个球!
“高一刀,是不是该把手电筒还我了?那玩意可不是一辈子都能亮!电池金贵着呢我说!”
被秦优的声音打破了征服世界的美梦,高一刀十分不情愿地倒爬出来,不提手电筒的事,直接问:“各自的事都忙完了?这是半夜了吧?按约定,城里也该响枪了。现在……布置命令!”
……
县城,警队,大门外墙一侧墙角,田三七缩头隐回黑暗里,张开枪机,关保险,他身后还有两个人影靠墙并列,那是陈冲和小甲,呼哧呼哧喘着气。
陈冲压低声音问:“门岗谁解决?说了吗?咱仨走大门还是翻墙?”
田三七沉默不回答。
小甲忽然不相关地问:“为啥你们还是叫我小甲?九连不是都喜欢叫绰号吗?”
田三七和陈冲几乎异口同声:“你不配!”
小甲沉默了,一遍遍攥紧手里的驳壳枪又放开,再攥紧,手心里早已汗津津。
又过了十几秒,田三七终于按耐不住:“我过去摸掉门岗,你俩错开,别跟我太近!”
话才落,猛地响起爆豆般射击声!
王小三的身影居然明目张胆在警队大门外,端着那支mp18花机关枪朝木质的单人门岗守卫亭猖狂扫射,同时朝大门行一步步行进着;另外两个人影随即冲出他身后的黑暗,矮小的黑衣人脆喊:“进门后你俩跟我攻楼!”
尽管看不清也能听得清,那门岗正在被打成筛子,也许门卫正在里边睡大觉,田三七很无语,计划是真简单,居然简单到连个门岗都不费力摸!
那就上吧!一鼓作气!窜出墙角冲向警队大门,陈冲接着跳出在田三七身后,跟随飞奔;小甲最后闪出墙角,动作僵硬用力过猛,脚下一滑踉跄几步,终于跌倒……++(本站重要通知:本站的免费小说APP,无广告、无错误、更新快,会员同步书架,请关注微信)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六百一十五章 拖把
县城警队警力有一半临时调去了兴隆镇集中营,又因为是夜间值班人更少,至于警员战斗力……还不如侦缉队,然而袭击者是九个训练有素的标准军人,不良光线,走廊墙角,是驳壳枪的最佳杀人场,火力性能被发挥到极致。
枪响之后,几乎再没停,每个三人小组总是有一把枪在疯狂射击,单是这骇人的持续性轰鸣,已令对手失去抵抗的意志,懵了。
田三七这组刚刚冲进大门口,便看到了警队主楼侧边的通道里射击火焰持续爆闪,唐大狗他们仨是翻墙进来的,直接跟后院的巡逻警开了战,打得放爆仗一般。
咣当一声,侧面的平房里惊慌冲出个衣冠不整的人影提着裤子,冲向通道的田三七惊回首,身后陈冲的驳壳枪便已响了,一口气朝那根本没来得及看懂情况的目标连扣了七枪才罢手。小甲随后跑上来,看着倒在黑暗里的抽搐身影直发呆,直到跑动中的陈冲一边往未打空的弹仓里续填子弹一边回头朝他喝:“你往哪瞅!别停!”
唐大狗一枪又一枪仿佛不喘气地打空了弹仓,接着一只耳开就抬枪朝前补射,一次次快速射的枪口焰闪亮他那张执着又认真的脸,那几个巡逻警被压制得连还击的勇气都没有,或一头扎在箱子后,或哭叫着爬进臭水沟。
边装子弹边回头,认出了正在奔来的田三七,唐大狗直接闪出了掩体,子弹还没装完的他贴着通道左侧开始往前走:“废物你右!特么现在就上!”
疯了!废物一万个不情愿地离开掩护位置,在一只耳的火力支持下猥琐冲向右侧墙,明明田三七那组就要跟上来了,两组一起推多稳当,再说原定的也是两组交替掩护,这疯狗摆明了是要抢风头!个缺啊,巴不得这疯狗赶紧战死得了,偏偏敌人还击弱得可怜。奈何!
小红缨一组进大门后直奔主楼,这二层新楼隔着院子空地直面警队大门口。
也不知楼门是不是朝里开,反正冲在最前的吴石头压低一侧肩膀直接撞了进去,接着冲进去了王小三,最后是个小鞋高高甩的小黑影。
小红缨一进楼里便朝前喊:“盯大门!傻子你给他装弹夹!”
王小三止步,就近踹开一扇办公室门,直奔朝向大门的窗口边单膝跪,哗啦一声碎玻璃响,花机关枪的蜂窝状枪口直接摆在窗台上;大门口已经出现两个隐约身影,各自端着挂刺刀的长枪急急奔入院,那是一墙之隔的鬼子宪兵值班门岗,距离最近最先到场。
花机关枪当即开始突突响,扩散弹道扑入黑暗越过空地恶狠狠席卷目标,一波弹雨呼啸迸入墙,呼啸掀起地面的土,同时掺杂了偶尔呼啸射入目标声,转眼,近三十枚弹壳滚落在窗内地板上,叮叮咚咚余音绕梁。
小红缨并未止步,她继续奔跑在走廊上,一身汉奸行头拎着把驳壳枪,木质枪套斜背在身后随着奔跑夸张地来回晃。进门时就看到二楼上有个窗亮灯,狐狸曾说过那是值夜班守电话的,干掉他楼里就算肃清。
别看小贼年纪不大,面对面近距杀人的罪案早已累累,可谓恶贯满盈;一枪在手气势汹汹,飘着小辫儿风一般冲向楼梯,几窜又几蹦,已经来在二楼楼梯转角处,并不朝二楼走廊探头而是先匍匐在地,双手持枪提前摆在身前待击,然后一点点横挪出位在转角,楼下楼外的阵阵猛烈射击声也没能影响她捕猎般的专注。
然而,枪口前的阴暗走廊空荡荡,不见目标无呼吸。
于是小贼耐心爬起枪口不下放,尽量贴靠一侧墙,一步一步往前移,步步都是脚尖先落地,轻盈如猫猥琐如鼠,阴着贼脸拧着恶眉,经过一扇门,又经过一扇门,她在心里慢慢记。
隐隐约约忽然传来一阵声音:“……喂喂喂!为什么还不到……喂!要我说八百遍吗这里是警队……”
晃晃小辫儿竖耳朵,小贼终于无法再按耐,凶相毕露几步窜至目标门前,打量着房门倒退两步,猛然发力突窜二尺高,狠狠踹出一个小飞脚!
咣——门还是门,纹丝未动。
噗通——所以她把自己那轻飘飘的小身板给踹回来了,重重跌了个仰面朝天冒金星!
呯呯呯……门里面突然响枪,门外也觉得震耳欲聋,门上透出一个个弹洞,夺洞而出的子弹狠狠撞在门对面的墙,灰飞土也掉,落了四仰八叉在地的小贼满脸,被呛得一阵狼狈咳,神智才恢复了。这算战术失误?还是战略失误?她搞不清楚。
连滚带爬离开了目标门前,恨自己没有手榴弹,匆匆尝试打开附近的每一扇门,终归有房间能入,档案也好本子也罢一摞摞把纸抱出来,堆在目标门口,后来连抽屉带椅子全用上了,纸类在下先被点燃,火苗迅速窜。
然后走进距离目标最近的一间,轻轻打开窗,摘下背在身后的木质枪套卡入驳壳枪柄连接成枪托,趴在窗台上端枪架好,探头出窗歪脖子盯着目标所在窗口静静等。
以为要等几分钟,结果十几秒后就有人影从那窗里匆匆跳出来,摔落一楼外的黑暗地面又要匆匆爬。
“不要脸的你还跑!”
满腔愤怒终于找到出口,于是她手里的枪不停响,愣是朝那一个隐约目标打空了弹仓!
目标死前曾有一刻疑惑,他不明白,凭什么说他不要脸?因此死后都没能闭上眼。其实,导致这一切的是个拖把。
……
前田大尉根本没来得及穿军装,只拎着军刀出现在楼下,气得脸色发白,因为目前宪兵队里几乎没兵力,大部分都在兴隆镇集中营里忙呢,各岗哨急急拢在一起才凑够一个分队,十来人,那也当机立断一挥手,增援警队,一墙之隔这里最近,有多少人必须增援多少人。
随后他又下令,将那些衣冠不整的文职宪兵拢起来,临时凑第二个分队。
十多个鬼子宪兵端着刺刀匆匆出了宪兵队大门,没多远便至警队大门外,跑在前头的刚一亮相,警队一楼某窗内的花机关枪就咆哮了起来,同时二楼某窗也有射击焰一次次闪,前头的三个宪兵身影当场就躺了,余者急急避向大门外墙两边,冲不进去!
宪兵队内,文员分队匆匆组建完成,个个衣衫不整来不及穿,或手持王八盒子或拎刀,站成一排慌张看前田。
怒冲冲的前田正欲挥手,城西方向猛然枪声大作,现场全听呆了。
“去通知守备队放弃警队改道西门!”
这个命令是用鸟语歇斯底里出口,撕裂夜幕直冲云霄,惊醒了黑暗下的全城还余音袅袅……++(本站重要通知:请使用本站的免费小说APP,无广告、无错误、更新快,会员同步书架,请关注微信)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六百一十六章 流沙
在战斗中,唐大狗就是一条疯狗,身边人终于见识到了他莽撞的资本,出枪快,判断准,好像天生对于近距移动目标敏感,夜幕下的黑暗根本无法掩护他眼中的猎物,每次他看似疯狂错乱的一阵射击过后,不是破裂了箱木传来哀嚎,就是闷哼倒下了人,他的枪总能第一时间朝声音来源开火,然后一枪又一枪撵着黑暗中的脚步声跑,跟狗一样。
这疯狗根本不想与田三七打配合,他桀骜;然而田三七也根本没想与他打配合,他俩根本就是各打各的,仗着敌人不是训练有素的鬼子而争锋,即便如此,也势如破竹,摧枯拉朽。
警队监狱大门被攻入的一刻,这有限范围内的战斗实际已经结束,该死的已经死了,能逃的已经逃了,几个狱警跪降,随即被某些冲出牢笼的囚犯湮没,然后蜷缩着,被铁链和镣铐一遍遍狠命捶打,变成了尸体骨头仍在碎裂。
小甲以为,劫牢之后的场面应该热烈,虽然他并不是非要被当成英雄看待,只是以为能面对无数获得自由的热情,事实却相反。
冲出监牢的囚徒仓惶涌动在阴暗走廊,到处是镣铐落地的刺耳噪音,和被踩踏的哭叫,迎面奔逃而至的腥臭身影一次次撞击刮擦,令小甲再难往里前进,于是奋力举臂大喊:“别慌!我们是八路军!出去后设法翻西墙和北墙,别走大门!”
一阵破风声迎面,黑暗中投来一个破碗,狠狠打中了小甲额头后碎成两半落地,再碎,又被经过的褴褛人影赤脚踩中,立即发出刺耳痛叫。
“去你吗的八路军!老子的刑期只剩下三天啊!贱人!”
能感觉到一条血迹缓缓滑下眼角,小甲不想擦,也不想知道破碗是谁扔的,话是谁骂的,更不想再说话了。
陈冲拎着大串钥匙,急急开着最后几扇死囚牢门,一间间都是空的,这令他焦急的心越提越高,钥匙也开始拧不利索,好不容易拽开面前的沉重,迎面的黑暗里猛扑出一个巨大阴影,来不及拔枪,窒息感便已袭来。
“亲人啊!哈哈哈哈……”
哗啦一大串牢门钥匙失手落地,什么叫熊抱?陈冲正在被熊抱!抱得他连气都喘不上来。
“刚我还做梦呢,鸡都已经架在火上烤了,胡老大就朝我喊小鬼子来了,让我跑呢……真没想着你能来!马良,那个……嗯?哎?哎哎我说……去你姥姥的!”
噗通
陈冲几乎是被那熊直接撇出了门,当场摔翻在阴暗走廊,终于能顺利呼吸了:“我是陈冲。咳咳……”
几秒之后,那熊走出牢房,阴暗光线下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能感觉到他几秒钟之前的兴奋已荡然无存,陈冲以为是熊尴尬了,但熊的气息似乎……更像是在失望。
……
十多个人影集中在监狱门外,听着枪声阵阵,惊魂未定地左顾右盼;获得自由的囚犯不停从门里跑出,然后仓惶转向;不远处的北墙根下,杂物箱子等等临时堆起了过墙梯,有人影排队往墙外翻。
附近不远有个挺拔的持枪人影,指着监狱门口的十余人对另一个道:“大狗,你先领他们翻墙出去,直奔北城墙下,我们稍后就到。绳子在墙外最高的柱子下,你得一起带上。”
“你是组长,我也是组长,管得着我么?”
“陈冲和小甲还在里面,撤退准备你不做谁来做?”
“不还有你呢么!”那人影甩甩袖子扭头,朝另一个方向挥枪:“废物一只耳,走了。现在跟我去翻东墙!”
“东墙?你干什么去?”
“打铁趁热,顺便去宪兵队逛逛!”
“站住!这是计划外!”
对方懒得再回应,已经朝东跑入黑暗。
田三七气得冒烟了,他恨不能朝那背影开枪,一只耳接着匆匆追大狗而去,废物却停在田三七身旁:“他这是违抗军令!让他自己去作死算了,我带这些傻学生先去北城墙!”
面对着废物的恬不知耻,田三七的嗓门再大三分:“你带个屁!现在你赶紧去前楼给丫头汇报情况,然后留她那帮忙!”话毕掉头往监狱门口跑,经过聚集在一起的十余人影时随口叮嘱:“你们不用慌,再等等。”接着匆匆进了监狱门,他要立即命令陈冲和小甲撤出来,跟他一起翻墙去宪兵队,理由是尽管战友是个混蛋也不能这样撇下,其实他自己也想到宪兵队去亮亮相!
至于那些学生,他打算托付给罗富贵照看,按常理来说,罗富贵现在肯定该是刑伤累累,战斗的事情指望不上。
时间能改变有些事情,时间也能改变有些人;磨难能改变有些事情,磨难也能改变有些人;尤其是天真的人,或者冲动的人。
跑出监狱的人影越来越少,最终跑光了。
原本聚集在一起等待在监狱门外的十多个人影,也随之减少,如风慢慢带走流沙一样。
罗富贵压根没受一毛伤,监狱里很暗,急匆匆的田三七根本没注意到,便领着陈冲和小甲掉头出去再创辉煌了。等这熊走出监狱门口,瞪眼左右看看,哪有十余人?仅仅一个瘦弱家伙可怜兮兮蹲在门边,倒是戴着个破眼镜。
“姥姥的。他们这是自己奔去北城墙了?”
戴眼镜的虚弱答:“我也想家了。”
熊眨巴着眼,迷茫了一会儿,突然明白了,一场牢狱之灾下来,物是人非!只是没想到这些只会写字的家伙能傻成这样,以为逃出警队围墙就算天下大吉?
“那你还不赶紧跑?给老子添什么麻烦!看不见路吗?”既然白痴们已经跑得只剩下一个,这熊立即把眼前剩下的当累赘,十分不悦!
“我自己愿意的,不是为了让哪个女同学觉得我伟大,不是因为朋友蛊惑,不是向家人证明成熟,所以……我连后悔的理由都没有。”
“能不能说人话?穷嘚啵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老子刚出狱就撞上你这个倒霉鬼!”然后根本不管那位,径自走向翻墙的位置。
戴破眼镜的呆呆看那熊背影,最终站立起来。
一段时间后,墙外突然传出熊的怒骂:“哪有绳?是哪个短命鬼顺走了吗?我去他个姥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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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七章 水兵
夜幕下的梅县枪声纷乱,乱的不是战局而是人心。
宪兵大尉前田的感觉很悲催,只要轮到他坐镇,手里总是没兵;目前态势已然明朗,西门正在被攻击,夜幕下无法判断规模,不过八路的机枪好几挺,火力宽度拉得老长,掷弹筒都有,打得西门守军往死里打电话说顶不住。
东南北三方倒是没动静,但是各方守备力量前田不敢调,拆东墙补西墙有风险,怕是声东击西,被派往西门增援的只有少佐给他留下的半个中队兵力,这是他唯一可用的。他已经做了最坏打算,即便八路真的攻破西门,其他城门的防守力量他也绝对不调,干熬到底,无论如何八路的时间一定有限,打进城他们也留不下。
至于城内状况也明显,警队沦陷,敌人数目不详,不过前田毕竟也是老油条,只有警队沦陷,没有八方骚乱,这说明敌人目的明确并且兵力最多是分队规模,悲催点就在这了,明知袭击警队的敌人不多,可惜一墙之隔的宪兵队正值空巢,愣是无可奈何!
一令电告少佐急情,电话不通派摩托;二令城防诸部各自坚守,见火也不能救;三令警队门外的宪兵分队不可急躁,努力粘住即可;四令侦缉队在岗人员立即爬出被窝,到宪兵队集合。前田大尉目前能用的手段只有一个字:拖!
小红缨有小聪明,然而大局观终究欠妥,当然这也受限于她对李有才的计划不能了解完整,如果按她本意,她更想冲进侦缉队去救狐狸。她的压力一点不比前田小,有威信无官职,手下是一员猛将加一条疯狗,却不能完全控制,她自知任何意外都可能发生,其实正在发生。
当那头熊的高大身影愤愤出现在阴暗楼道那端,她的眼底其实已经泛出淡淡晶莹,即便那熊能无耻到卖掉她,也是她曾经的逃亡天使,有宽大的肩膀如床一般背负着她在弹雨中狼狈地飘。当那大步流星的熊脱口而出‘丫头’两个字,她几乎不能抑制迎面冲向熊的激动,于是脱口大骂。
“你跑错了方向吗!不要脸的!你为啥还不死!”
走廊很暗,小红缨右肩下依然夹着带枪托的驳壳枪,依然是那份带有玲珑感的英姿飒爽,以至于罗富贵根本不能像胡义那样体会到她声音里的特殊成分,自顾自丧气道:“我倒是想往北边跑呢!可下墙绳丢了!你这胡安排些啥啊?还怎么出城?”
“那还不赶紧再找?让田三七和大狗……”
“黑灯瞎火让我上哪找?那两个缺货早过东墙了你不知道?”
抿住小嘴停了几秒:“那些学生呢?”
这个问题重新勾起了罗富贵的愤恨语气:“估计下墙绳就是他们哪个拿的!缺德冒烟的,真以为城墙上空荡荡,没人掩护着两边肯定死在城墙上,也是活该!”
走廊远端噗通一声响,惊得小红缨急举枪,幸好被罗富贵的大手给压住了:“瘟神哎,你可别介!后头那就是个缺心眼的学生,就剩这一个了,算交差么?”
小红缨这才松口气,总算有人能向团长政委证明这次行动不是以公谋私了,起码不用写一千个大字的检讨书。
“既然是这样的话,那我就索性……哎?你说现在咋办?”
熊差点没跌倒:“问我啊?我刚出狱啊你个缺!备用计划呢?别告诉我你没订备用计划……你……”
“西门外正在打的是高一刀,那是佯攻,半个小时就会结束,这已经耽误不少时间了。学生是你放跑的,下墙绳是你丢的,不问你我问谁?少说没用的,我的备用计划……不就是你么?要不捞你个吃货出来干啥?”
能令熊凌乱无语的人很少有,小红缨偏偏是其中一个。
……
西城门的战斗打得热火朝天,城门楼也好城墙头也罢,治安军的步枪轻机枪疯狂朝城外的黑暗里放;城外的射击线虽然很长,但火力密度不太均匀,某些位置零星,某些位置一排齐射之后歇好半天,倒是正面中段火力最凶狠,三挺捷克式机枪拉开,真真的放开了打,间隔都是三八大盖射击响,一听就是无限制的自由射击,并有掷弹筒偶尔响,火力凶悍疯狂压制。
那当然是九连,指导员秦优在黑暗里拼命督战,这种时候,把九连弹药都打光他也不心疼,根本不跟二连王朋连攀比节约,因为战斗在城里的都是九连人,遗憾只能打佯攻。九连,俨然是独立团的重装步兵。
黑暗里有战士嘶嚷:“连长,时间差不多啦!”
一个魁梧身影单手提着挂刺刀的步枪,猫腰匆匆奔行在射击线后,看不见的弹道不时呼啸在左右,看不清的地面令他几次跌倒再翻起,水壶已经被流弹击穿漏水尚不自知,横向跑出几十米才狼狈跳入暗坑:“王朋,你最后走,尽力多拖一会儿再退!”
“撤退路线你认定了?”
“向南。原路。跟回城的鬼子们对过!”
“如果鬼子还攥着三生谷不放怎么办?”
“那就再掉头,朝长窑村继续向南。我拖死他!”
暗坑里的王朋沉默几秒:“我仍然认为风险最小的路线是从这往北。”
“北边有河,附近的石桥就一座,现在已经修成了两岸桥头堡,你觉得趁着夜黑就一定能突过桥么?一旦被卡在桥头,全完蛋!”
“至少往北的风险看得见。”
“定的我是指挥员!你这是要反悔?”
“关乎我全连,不得不慎重!这是联合,不是隶属!”
“你”高一刀无奈把气话吞掉,不是浪费时间的地方,抬头朝附近的战士喊:“叫老秦!”
没多久,又一个身影连滚带爬滑进这暗坑,九连指导员秦优到了。三个单位指挥员扎在一个窝里,这是战场大忌,如果倒霉,一颗榴弹下来全窝端。三位心里都明白,却不得不这么做,谁让他们是不可一世的联军呢,一旦产生不可调和的分歧,只有投票的笨方法才能解决问题。
弹雨呼啸之下,没时间墨迹,高一刀几句话便将情况扼要说明,揪住秦优要表态;王朋也不忘提醒,这是讲军人原则的时候,头可断血可流,不许当老好人!
好不容易喘匀了粗气,秦优不紧不慢答:“其实……这个事……它压根也不是我们九连的事。”
“什嘛玩意?”高一刀发愣。
“你中弹啦?”王朋发蒙。
“我是说……我们九连肯定是要往北撤的。因为那河……它挡不住我们九连啊!”
虽然附近都黑漆墨乌的,高一刀仍然呆呆扭头,想看看王朋是个什么表情;而王朋也是呆呆地这么想。可能这二位连长只是呆滞了几秒,他俩却不记得时间,然后才猛然想起:九连这些不要脸的好像个个会游泳,他们全连是水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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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八章 一个顶俩
大规模兵力行动在敌占区,说起来简单,看起来简单,实则凶险万分。
只见贼吃肉,不见贼挨打。高一刀这个联军营长根本没有看起来那么好当,他要承受的心理压力,比这次行动中敌我双方任何一个角色都大,鬼子已经倾巢出动,虽然目前被诳在兴隆镇方向,但是梅县西城门这一打,等于真相大白,局势很快就会变化,接下来若有一步错,可能就是灭顶之灾。
都说高一刀嚣张跋扈,都以为挂刺刀的二连长只懂得进攻拼命,包括王朋也是这么想,从酒站至三生谷行军,从三生谷至长窑村疑兵,从长窑村向县城潜行,西门外佯攻战斗安排,这都不算大事,换王朋指挥也能做到,一系列行动结束,现在该收摊了,考验才真正来到,怎么往回逃?
所以王朋在这个问题上提出他自己的见解,因为这是关键时刻,每个指挥员都有自己的性格,王朋喜欢评估风险,不喜欢未知冒险,所以他与高一刀的想法相左。
以为秦优的一票能决定方案,结果秦优这个老好人根本不想与二连王朋连共同撤退,支支吾吾打算就地散伙,他要带着九连的虾兵蟹将自己过河回村儿!觉悟已经让狗吃了,他怎么当上的指导员?
换过位置想,行动已经结束,这种时候当然要本着降低最大风险的态度考虑问题,有能力先撤出的先撤出去也没法说人家什么,可王朋就是越瞅秦优这欲语还休的胡子拉碴越气的慌呢!一遍遍朝高一刀那张模糊脸上看,迟迟不见这位营长有反应,以为他还在醋海里泡着没醒过来,于是抬脚去踢高一刀的脚后跟:“倒是说话啊?营长!”
高一刀终于回过神,没看王朋而是问秦优:“简易浮桥……你们九连能做么?”
“能。”
“真能?”
“当然能。就是现在,我们也有锹,有镐,有斧,有绳,有索,何况还有绑腿和背带。胡义撂下的规矩,九连常备。酒站和酒站村之间,闲着没事都搭好几回了。”
“没用。”这是王朋插言:“再简单的浮桥,也不是一眨眼就能做出来的,时间不够。”
秦优点点头:“没错,就是做得再糙,也来不及。”
“好!”后边的牢骚高一刀仿佛没听到:“本营长令,老秦,你现在就带九连撤出战斗,斜向东北往小焦村方向隐蔽运动,到河边去找合适的渡河地点,做浮桥,注意隐蔽行踪。王朋,战斗结束后你我两部向南,往兴隆镇方向撤离,跟回援的鬼子对过。天亮之前再做出向西往三生谷方向的行迹,然后迂回至兴隆镇以南地域隐蔽熬过白天,并做被发现后向东转移的心理准备,待明天天黑后,一路向北,过兴隆镇,赵家堡,县城外,直到河边。老秦,明天凌晨前,我们总能过河了吧?耽误你们九连一天行不行?”
这次轮到秦优与王朋在黑暗里对视发呆了。
……
罗富贵出马,一个顶俩,至少他那熊体型看起来是这样的。
折腾了这么一阵功夫,这熊敏锐地意识到了城内情况,警队大门外的几个鬼子宪兵根本没攻进来,也不见他们增援到,只是墙头一枪门边一枪地跟王小三和丫头对射得乱七八糟。
这时隔壁的宪兵队里又热闹开了,全是短枪响,这熊猛然想起集中营里的美好时光,彻底懂了,宪兵主力不在家,警队主力和侦缉队主力全不在家,都在兴隆镇集中营里耀武扬威联合执法呢。只要天不亮,就不会结束这穷折腾的幸福时光!
一颗熊心才落地,西门外的枪声却弱了,当即揪住陶醉于射击状态中的丫头后脖领,扯住便往楼下拖:“还打个屁啊打!现在不跑是吴石头!”
“你找到绳了吗?我断后!撒开啊!”
“西门的佯攻就快停了,这时候再去爬城墙好像有点迟,风险太大,订计划的时候你咋不让高一刀多打会儿呢?”
“你以为我不想?那王八蛋根本不讲价!”刚刚被撒开的小红缨嘁哩喀喳快速装填着子弹,经过一扇敞开的门时,又把挂托的驳壳枪端起来,隔着黑乎乎的房间朝着窗外的大门口方向就是一通胡乱急速射,窗玻璃上噼噼啪啪碎裂出一个个弹洞,走廊地板上又开始叮叮当当弹壳响,某块玻璃最终碎裂在冲击中。
“哎呀我个姥姥!”熊的大手再次扯住了小红缨的外套继续走,同时朝前方嚷:“王小三你也别折腾了!赶紧领傻子出来,咱们现在到宪兵队那边去跟那几个缺货汇合,赶紧让那几个小鬼子攻进警队来,把人家的茅坑还给人家得了。”
小红缨不耐烦地挣脱了熊手,又开始边走边装填:“汇合之后呢?不出城了?”
“只要别在宪兵队这里继续穷折腾,就不会有像样的追兵,咱们得趁乱先消失,才有空逃。”
“我在城里倒是能落脚,可你们有地方藏吗?”
“用不着跟我显摆你能,老子虽然不会飞,却有遁地之能!剩下的事你别管了!”
……
凌晨时分,不知道这是几点,反正四周仍然漆黑,枪声已停息。
十个猥琐人影,溜着墙根排成队,小心翼翼走在头前的那位身影最大,到了路口朝后挥手停,然后朝斜对面一指,压低声音道:“应该是那!看看是不?”
其他身影抬头看,不远处隐约是个临街铺,牌匾大得隐约能辨认出字来,某个人影不禁念出口:“吉田商社?”
“啥玩意?”某个惊愕。
“特么脑袋让驴踢了?往鬼子家藏?”某个来气。
“骡……排长,咱能不扯淡么?”某个上火。
“都咋呼个屁!马良跟我提过,可我是真找不到那院子。不过你们也用不着担心,那地道的一头就在这吉田商社下边。从这进去顺着地道跑,那头不就是了!”
“哦?……”一众人影先呆后喜,然后又呆,某个脱口:“那……鬼子能同意咱从他屋里下地道吗?”
“……”某个认真考虑起这白痴问题。
“缺啊你们!冲进去一波乱枪让他们全做鬼!找着地道之后直接放火,烧塌了房子正好连地道一起堵上了,谁能知道咱是从这下边走了?嗯?谁能知道?”
一众人影又无语,个个盯着那熊看,油然而生崇敬之心!
“还楞个屁啊!准备干活儿!”
稀里哗啦一通抽枪响,原来这十个人影九只是狼!
……
爬行在地道里是痛苦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一个连着一个的悉悉索索。
“到了没有啊?爬到啥时候十个头?”有抱怨。
“哎?咋停了你?呃……好像宽快了呢?”
“废话!站起来吧都!摸摸这是多大个地方。”
仍然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一阵乱七八糟的摸摸索索。
“地方不小啊?”一个感叹。
“确实不小,跳起来我也没摸着顶。”另一个补充。
“特么这咋上去啊?到底有多高?”有人不满了。
“姥姥的,慌什么?那个我说……叠罗汉!”
继续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一阵不能被理解的呼哧带喘。
不久后,突然一阵坠落声,夹杂着咒骂与惊叫,似乎是全倒。
一阵狼狈喘息声过后,突然有怒:“这特么咋办?大坑啊!”
“呃……至少鬼子肯定找不到咱了。”
“你特么还好意思说?这不全活埋了吗?我特么跟你拼了!”
明显传来拳头击中某个身体的声音,接着就变成了相互的撕扯声。
“姥姥的,这是谁跟谁?”
看来那一拳并没有击中真正的目标……==(本站重要通知:请使用本站的免费小说APP,无广告、无错误、更新快,会员同步书架,请关注微信)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六百一十九章 没人记得
东方已现鱼肚白,曙光即将驱散梅县上空的阴霾。
侦缉队监狱大门紧锁,监狱值班室里只剩下两个看守对灯坐,凡是在岗的侦缉队员几乎都被调去了宪兵队,夜幕下的噩梦已经结束了,天要亮了。
一个看守滑落手中酒杯,软绵绵掉下了板凳,于是对面的看守放下酒杯,绕过桌子踢了倒地的对方两脚,不见反应,便摘了挂在墙上的钥匙串走出值班室,先开了监狱大门的锁,扫一眼铁栅外的侦缉队大院,空荡荡,然后转身走进监狱走廊。
经过排排栅栏,路过道道门,后来止步于一间单人囚室栅栏门外,朝里看了看,随后翻找手里的钥匙开锁。
哗啦一声镣铐响,里面的囚犯因为牢门打开而惊醒。
“李队!别慌!我是丁二!”
“你?这是……”
“没时间多说,能救你出去的机会只有现在,赶紧跟我走!”
看守几步到囚犯跟前,蹲下身尝试打开囚犯的脚镣。
“你疯了?谁让你这么做的?”
“你说呢?当然是大爷!说是不认你,可你不还是姓李么。”
“我哥?他……”囚犯呆了一下,随即声音里掺杂了兴奋和激动:“怪我自己不争气啊!怪我自己!”
“别说了,能站起来么?这是手镣钥匙……”
“麻了,你扶我一把。”
丁二尝试去扶囚徒,猛然一声锁链响,他的脖子被对方的手镣给勒住了。接着便是两人的重重摔倒,拼了命的挣扎,咬了牙的撕扯,漫无目的的踢踹,翻滚,扭曲;不甘心地气竭问:“为……为……什么?”
囚犯扯着手镣锁链越勒越紧:咬牙切齿低声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很想问你是为什么。可惜我不能放开你了!”
又是一阵死命的蹬踏,看守丁二最终气绝,被囚犯用手镣勒成了尸体。
虚脱的囚犯放开尸体站起来,他正是李有才,呆看脚前的丁二尸体,又呆看打开的牢门,等气息喘匀了,将尸体拖出牢门外,又返回牢房重新关闭牢门,落锁,从门栅栏空里狠狠抛出钥匙。
阴暗的一切,仍然冷冰冰。
……
当第一缕阳光洒进了窗,窗内的护士不禁眯了眼,抬头向窗外看,细眉单眼皮,小鼻子薄唇,虽然不出众,却有一种天真气质;她略显疲态,呆呆注视窗外的早晨,不知在想什么。
身后的门开,走进另一个白衣护士,用日语说着疲惫,盼着加班结束,抱怨宪兵队的几个文职伤员毅力还不如士兵,见窗边那位看风景的同事仍然不回头搭茬,转而道:“惠子,我听到个消息,那个来找过你的人被抓起来了,就是那个……侦缉队的。”
“为什么?”她猛回头,吃惊反应程度出乎了对方意料。
“好像是……关于八路。”
……
上午的阳光下,梅县警队一片狼藉,主楼二楼被烧毁了办公室三间,窗口都成了黑窟窿,面向大门的外墙上弹痕累累。
一墙之隔的宪兵队比警队状况要好些,楼下几处墙角也有燃烧痕迹,但可燃物有限,昨夜那些家伙匆匆之下没能点起大火来;十多个文职宪兵据守主楼拼死抵抗,虽说几把南部手枪只能被那几个猖狂入侵者压着打,至少把办公楼给保住了,后边的监狱也因值班员反映及时,事发后早早封闭而未被袭击者突入。
可是前田大尉的情绪已经掉到底,这是他军旅生涯中最狼狈的一回,当时衣衫不整拎着军刀龟缩在办公室的黑暗里差点切腹。
到现在他还在他的办公室里坐着呢,军刀摆在桌面上,衣服也没换,什么话都不说,满脸倒霉相。
办公室门外有人喊报告,前田不回答,然后办公室门被敲响,前田仍然不做声。
等候在门外的是个宪兵,不是前田的助手,因为前田的助手已经在昨晚的乱枪里咽气了,所以一个宪兵被临时指派在前田办公室外待命,报告敲门都无反应,宪兵以为长官又切了,直接改为狠狠一大脚,直接踹倒了门,之后傻呆呆站在噗噗落灰的门框下,看着办公室里静坐的前田,尴尬得不知该进还是退。
“门没锁!”前田冷着脸。
于是傻呆呆的宪兵慌忙弯下腰,想把倒进办公室的门重新竖起来。
“用不着你修!”
傻呆呆的宪兵哆嗦着一松手,刚抬起些角度的门咣当一声又拍在地板上,再掀起一波灰尘。
喉结处发出咕噜响,前田好像努力咽下了什么:“你想说什么?”
宪兵立正抬头,努力想想,才答:“吉田商社也在昨夜被袭。事后纵火。无幸存。另外,有人来见。”
“谁?”
“武田惠子。”
……
时近晌午,侦缉队赵大队长急匆匆跑进宪兵队,来到前田办公室门口很诧异,门在办公室地板上摆着,脚印清晰,门外肃立个宪兵,目不斜视仿佛一切不存在。
赵大队踌躇了,不知道这该先喊报告还是让宪兵传达,伸头往办公室里偷瞧,发现办公桌后的前田已经抬起了眼皮,朝他微微一摆首,于是赵大队赶紧走进,到办公桌前几步远摘了帽子,老老实实站定。
一分钟过去,前田不说话,仍然继续埋首,办公室里静得只有前田不时翻开纸页声。
五分钟过去,前田还是不抬头,赵大队哪敢吱声,无奈之下往办公桌上细瞧,好家伙,那份正在被前田翻看的材料整整一摞,眼熟,再一看,那不李有才的供词么!
十分钟过去,状况一点没变,可赵大队这汗已经流下了脑门,他不知为什么全身发虚,尽管他坚信李有才这案子是绝对翻不了的,可是目前这气氛有点诡异,看不透前田大尉,这位太君的脾气太难捉摸。
十五分钟后,前田合上了最后一页,终于把椅子里的身躯摆正,盯着赵大队无表情。又过了一会儿才开口:“案子办的不错。很辛苦吧?”
“应该的。应该的。”
“动机。动机是什么?”
“嗯?动机?什么是动机?”
“他为什么通敌?”
“呃……”赵大队语塞,这个问题还真没细想,现在前田问了不答不行;图财?李有才这赌鬼一毛钱没有,外债烂屁股,何况独立团也穷得叮当响,很难成立;图色?他这贱人还用图吗?他最不缺这个;说他是被要挟?可他早已是六亲不认的孤家寡人,舅舅不疼姥姥不爱;说他有一颗爱国心?纯属自愿?要是用这个理由赵大队自己都能先吐了。
前田忽然一笑,笑得半分感情都没有:“你们中国人说,狗改不了吃SHI,是吧?”
赵大队愣着眼珠子不敢接话,让仍然有点懵。
“他就是。看来你根本没能了解他。”
赵大队终于喘出口大气,庆幸前田这话不是说他自己,可仍然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不过,你地功劳还是不小,破获了大案。”话毕,前田拉开抽屉,拿出一个文件袋,一甩手扔在赵大队脚前地板上:“看看。”
一头雾水的赵大队拾起来,小心翼翼拆开,拿出文件,标签入眼:梅县绝密三十一号档,羊头计划……
“这……我……不能……”
“没关系。看吧。在你的努力之下,这已经变成废纸了。”
啪嗒一声,文件失手落地,赵大队站不稳了,此刻他才看懂了前田那张始终没有表情的脸,那背后是熊熊无尽的愤怒火焰。
“但是……他……有些事……”
前田站起来,倒背两手,慢悠悠晃到窗边,看几个宪兵在楼下的院子里清理昨夜被破坏的痕迹,继续平静道:“其实,我并不关心这案子,因为我是这里的主人。你懂么?”
“懂!我懂!我懂!”
“很好。”前田转身:“把刀递给我。”
递刀?这是赵大队完全不能理解的情况,他的两腿刚才就无法挪动半步了,现在更没反应,面汗如雨淋,思维空白。
办公室里突然有刀出鞘声,接着是惨叫,随后听到刀劈入肉,然后第二刀,第三刀,第四刀……
门口外的宪兵仍然一动不动地静立,后背已湿透,冷汗已经流下鬓角,他知道他自己安全了。
……
兴隆镇以东,集中营外二里,荒野中,一片小树林旁的深坑边,停着一辆畜力车。
两个伪军骂骂咧咧,不情愿地从车上抬起尸体,一具一具往那荒坑里扔,并未注意到坑里的弃尸比昨天少了几具。
卸完尸体,他们的心情才好了,猛挥鞭子打牲畜,这是最后一趟。
车影渐远在荒野,小树林里站起两个人影,一身泥痕几乎辨认不出服色,一个拎着铲,一个拄着镐头,离开树林到了坑边。
“听到他俩叨咕了吧,这是最后一趟。有你认识的么?”
拎铲的人脸上带疤,沉默着下了坑,蹚着血色泥泞,在一片恶臭之中翻看刚刚被抛下的尸体,细致到一具不落,最终只拖上其中一具尸体来,疲惫地闪过一抹释怀微笑:“没有。”
“那这个是那三连的?”
他点点头:“应该是,面熟。埋下他,我就可以放心走了。”
于是两人一起抬起了这具尸体,踉跄进入树林。
“马良哥,你说我……还能当八路么?”
“没人记得你。无论你叫什么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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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章 守候
侦缉队赵大队长的尸体被抬出前田办公室的时候,惨不忍睹,身中数十刀,与其说是尸体不如叫残骸,更像是血糊糊的一堆,胳膊手指一路掉下一路捡。
宪兵队随即做出声明,赵大队情报工作失误,被敌利用,致损失巨大;念其平素鞠躬尽瘁,尽忠职守,皇军不予追究此责;然其不能开怀,蒙羞自尽,此举当为同仁表率。
家人去宪兵队领尸体的时候,尸体早已被钉进了棺材,两个宪兵全程随同,开棺者死,必须直接埋!
侦缉队里人心惶惶,副大队长李有才通敌在押,赵大队长去了趟宪兵队就自裁了,今天早上侦缉队监狱里还死了两个值班看守,一个中毒在值班室另一个被勒死在李有才囚室门外,这种案子,这种时候,根本没人敢碰;别说办案,就是同事见面都不敢相互说话,已经塌了天,满地浑水,明哲保身吧!
当天中午,一个宪兵文职出现在侦缉队,身上还缠着绷带,当前宪兵队人手不足,派个轻伤员来侦缉队临时主持工作,因为侦缉队群狗无首要散架。
……
锁开,一阵吱吱嘎嘎的铁栓抽滑刺耳,接着牢门大敞,门外的看守身影不耐烦地挥舞手中的钥匙串:“一百二十七号,出来!赶紧的!”
胡义并不觉得腿发麻,因为他没有像其他囚徒那样颓废到倒地不起,虽然那些根本不能称之为食物的东西根本填不饱肚子,仍然会定时在黑暗里舒展筋骨,和力所能及的力量锻炼;当然,皮外伤很疼。
走出监狱大门外的一刻,他已经睁不开眼,只觉得到处都是闪亮的刺痛,只能被押送人连推带扯地踉跄,后来又进入室内,才稍微适应了些,模糊地判断着不清晰的环境,有桌有窗,对面桌后似乎坐着个鬼子宪兵,左右两个黑衣人影,这不是刑讯室,应该是办公室。
“你,叫胡义。”
说话的是那鬼子,汉语还不错,只是腔调略涩。
“是。”
于是问:“谁是你的上级?”
干涩答:“李队。我只对李队负责。”
问:“你地任务?”
答:“传递情报。”
问:“范围?”
答:“不确定。哪里有八路出现,我就出现在哪里。”
问:“情报是谁给你?”
答:“我不知道。”
“这不是答案。”
“我真的不知道。李队没告诉过我细节。我只是在八路出现过的所有地方潜伏查看,一旦发现有约定符号,就说明情报在了,我取得,转报李队,这就是我的任务。”
问:“约定符号是什么?”
答:“是个羊头形的图案。”
问话的宪兵低头看了看桌面上的材料,又问:“八路近期可能袭击县城,疑为营救某人。这是你得到的最后一份情报?”
答:“对。在兴隆镇。”
问:“那当时你怎么会知道八路在兴隆镇出现?”
答:“我不知道。这次是碰巧。我去兴隆镇是办事的,然后一切就乱了,只能顺便开始工作。”
“把他放开。”宪兵忽然对胡义身后的看押人说,等到镣铐被打开撤下后又朝胡义问:“知道羊头计划么?”
“不知道。”
宪兵叹了口气,把后背靠上了椅背:“给你情报的,就是最后一个羊头,这就是羊头计划。可惜,现在已经见光了,有被利用的风险,计划终止。”
随后,将胡义的侦缉队证件顺手推到桌前沿,又将一把装在枪套里的烤蓝M1932驳壳枪推到证件旁边:“这是你的枪吧。枪套里写了名字是好习惯。”最后拿出一叠军票一叠钱,合在一起,推放到枪旁边:“你需要养伤,需要新衣服,需要吃一顿好的,更需要女人;这是奖赏,也是补偿。”
胡义并没急着上前,沉默了几秒之后:“我想知道,李队……他怎么样了?”
“前田长官还没表态,最好不要过问他的事。不过……他和你的情况不一样,他是真要拿着集中营的情报去做交易的。虽然集中营的情报价值不太高,但这些都是事实。”宪兵说到这里停了停,忽然露出个复杂的淡笑:“他是一只癞蛤蟆。我很想亲手砍了他!”
……
站在侦缉队大门外的街旁,阳光下的胡义上身衣物褴褛,透着条条干涸血痕,右肩上随意地挂着他的枪套背带,一脸憔悴,呆呆适应了好久视线才彻底清晰。
胡义也不知道全盘计划,当初时间有限李有才只告诉他该说什么,回忆了刚刚在侦缉队办公室里听到的话,更茫然,实在搞不懂狗汉奸李有才这是做了个什么孽,居然真是事实?那个宪兵的复杂笑容和最后一句话实在不能理解,只能证明李有才应该死不了。
想到这里,思绪才回归现实,注意到过往行人避之唯恐不及,形象和所处地点都不协调,太显眼了,于是随意选择一边方向开步走,根本没目的。在黑暗里习惯之后,觉得阳光底下的一切都不真实,无论熙熙攘攘还是牌匾林立。
不知不觉走过了下一个街口,不知不觉有被尾随的不安全感,下意识将手贴近枪套,止步,装作懒散地半转身,回头,脖子好像就没法再动了,扭到了脖筋一般。
后边仅仅三米远,静静站着个半大丫头,黑鞋黑裤蹭着不少灰土,不合身的大号黑衣敞着怀穿,头上扎俩辫子显出几天未梳的凌乱,脸上看得出隔夜脏,阳光下半笑不笑地咔吧着一双熬出些微血丝的大眼,不说话。
整整十秒,胡义的脖子才恢复了正常,低下头看看地,又抬头看看天,于是继续朝前走。
又走过了一个街口,再次止步,再次回头,身后三米远,那俩辫子又停止了晃悠,表情却变了。
“为啥不理我!”
“我以为我是做梦呢!”他却笑了。
“你咋那么烦人呢!”她没能继续保持住假意愤怒,结果语气都怪了。
他往回踱几步,到她跟前:“我想……我得先去澡堂子。”
“我饿了。先吃饭。”
“可是我这……”
“我又不嫌你臭!买包子不行吗?哎,问题是你有钱没有?别看我!”
他赶紧翻口袋,掏出他那份遭罪补偿;她那双大眼当即猛亮,一把全夺了。
后来他俩并排走在街旁,渐远,她还在喜不自禁地絮叨:“下馆子……买衣裳……理个发……去听评书吧……”
“我得洗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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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一章 润物细无声
连续几天都是晴朗,虫鸣阵阵鸟语花香,起伏的青色天际分明,今日也无风。
山路弯弯,漫漫。
远远出现一个点,由路而来。
路畔小坡上,绿色茂密之间,隐蔽趴伏着两个间隔不远的战士,军帽上缠戴着绿草和软枝编成的伪装,一个架着步枪静静瞄准,另一个拨开面前的绿色观察山路上的接近者。这是大北庄以东,最远暗哨位。
昭五军靴覆土一层,小腿上别致地打着两副绑腿,擦沾着几处泥土,全独立团这样打绑腿的人只有两位;一套灰色军装无色差,而且不旧,整洁得连块补丁都没打,只蒙了淡淡一层路途尘灰,牛皮武装带牛皮枪套背带,没背行李只斜挎了日式军用水壶和小挎包,军帽帽檐微卷,垂头赶路看不清帽檐下的脸。
负责观察的哨兵忍不住站了起来,再次揉揉眼,突然扯开嗓子兴奋大喊:“是马良!”
炎热之下,卫生队敞开着每一扇窗,小红和葵花正在沉闷压抑的病房里忙,现在这里只剩下稳定伤员,几天前,周医生离开了独立团,她回去师医院了,理由是她太累了,全团不舍,可她看起来真的很累很消沉;其实她不需要理由,上级的催调已经被她推掉过好几回。
操场上还留有些战士,正在炎热之下补训,他们突然静了。
病房窗内的小红葵花好奇地抬起头,又因为操场上战士的视线方向而扭转视线,靠近团部方向的操场边,有个风尘仆仆的战士,军帽戴得不能再正,风纪扣紧紧,帽檐下英朗的脸上带疤,却没有一往如常的笑,搭配浸透胸膛的汗渍与挺拔严肃军姿,看得小红呆了,葵花失手掉落半盆血红。
很奇怪,过去整天见到马良,也没觉得马良看起来有多迷人,这一刻的两个卫生员倒傻呆呆像掉了魂,她们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你……没死?”挡路在马良面前的小丙愣着眼。
“嗯。”
于是小丙突然涨满一脸兴奋,挥拳去捶马良的肩,却被马良一晃闪过:“我得先去见团长。”
团部的门窗大敞四开,貌似八百年没刮胡子的陆团长撇下手里的破烂蒲扇突然站起来:“你是说……他应该还活着?”
马良静答:“当时我先转移了丫头到隔壁,再想回去拖他的时候,鬼子已经冲进了巷。后来……丫头不见了,我猜她一定是去了县城,所以我继续留在那,确认过集中营拉出来的每一具尸体。另外,孙姐说她听丫头提过,我们连长好像在县城。”
团部院子里静得出奇,宿舍门口和窗口早已摞满了探出的脑袋,值班室窗口趴着伸脖子的小豆,一个个凝神静气,生怕听不清。
政工科的门窗也是敞开的,办公桌后的破椅子是空的,简陋却异常整洁的小小办公室里好似无人,因为苏青背靠在门与窗之间的墙内,根本无法再噙住泪水,已经流成了哭,怕出声,努力抹,用力擦,衣袖全湿仍不止。
后来,她索性不再管她的泪脸,离开墙后,急匆匆地开始收拾东西,并且摘下了挂在墙上的中正步枪。
马良走进政工科立正之后,很快注意到了苏青的不对劲,至少她那双眼睛还是红的:“苏姐,什么事?”
在独立团,不算级别和性别因素,接到政工科传召后不喊报告进门直接叫苏姐的只有马良这一位,当然,目前的独立团,马良也是唯一一个被苏青任命的‘纠察’;并且,马良又是那位在政工科待遇最惨的九连长的跟屁虫;所以,苏青这一次居然破天荒地没有掩饰情绪余烬,只是又抬起两手胡乱在脸上抹几抹,然后面对马良:“我看起来没事吧?”
“呃……没……没事。就是眼角还有点红。”
然后她便把中正步枪背上了肩,又戴正军帽:“跟我出发!”
“出发?去哪?”
“先去酒站。然后再说。”
马良聪明地不再多问,直接一个利落的立正答:“是!”
……
昨天酒站还是冷清清,今天酒站又喧嚣了。
九连回来了,二连又到了,接着王朋连也一列列地往里小小酒站里灌,能不热闹么,乌烟瘴气一大片。
在独立团第一大将军的英明领导下,联合军整整兜风了一大圈,调动鬼子无数,闪转腾挪东躲西藏剑走偏锋,一番较量下来,轻伤十余,三军好不得意,现在终于逃回了窝,仍然士气如虹,个个嗓门大。
陈冲毕竟也是酒站里混过的,有些小道消息,二连不知道,他却能拿第一手资料;现在酒站到处堆满了兵,疲惫地等着开火吃饭呢,陈冲一溜匆匆小跑,赶着去见连长王朋。
“你是说……他还活着?”王朋在僻静处咧大了嘴。
陈冲低声道:“据说马良昨晚回来了,随后又奔了大北庄,他可不是会胡说的人。后来我去找孙姐,可孙姐支支吾吾,但她的情绪可不是前些天那样呢!十有**了。”
王朋无语,不禁倒背起两手在身后,往左走两米,再往右走三米,走着走着就转开了圈,不一会儿猛抬头:“不成!不能再联曹了。”
联曹?陈冲发蒙,半天才想明白那是高一刀。
“这让人胡义回来一看……多不好意思?你说是不是?我还是回东吴去吧!”
直接说回牛家村不行?陈冲满头黑线:“那我……现在就去催队伍启程?”
“嗯。赶紧走!你们排留下,不撵你就不用走。”
这倒让陈冲没想到,心里不由一股莫名的高兴,但表情还是保持那副天然呆:“为啥?”
“忙活了一大圈,咱总不能白忙吧?你这一个排放酒站,能给咱牛家村省下多少粮食你算过没有?这叫润物细无声!”
“……”
陈冲听傻了,感觉连长的身影比高一刀还黑暗,由此悲观地觉得,凭他自己这个资质,恐怕永远也当不上连长。
……
酒站另一边,高一刀正在兴头上,围着酒站里那座三层石头小楼绕了好几圈,越看越高兴,这不就是一座小炮楼么!
跟随在身后的战士不禁问:“连长,这有啥好看的?”
“越住山洞你越没出息!你说,把这个当咱二连连部怎么样?”
随后高一刀推开门往石楼里走,战士赶紧跟上道:“可这不住着丫头么?”
高一刀一边爬楼梯一边回:“等她回来就去牛大叔那混饭了。”
没多久两人就上到了三层屋顶瞭望台,远近景物一览无余,山青葱水环绕,景色这叫一个好!痒痒得高一刀赶紧抓起望远镜来到处观瞧。
“哎?那是哪个队伍开出去了?屁颠屁颠的那个是王朋?他脑子进水了?”
过了一会儿,望远镜镜头离开北方,转向偏东,又停,镜头里隐约有十余黑影,正朝酒站来。
“这么多人下哨吗?不对吧?难道是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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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二章 斗破
酒站这地方不大,也经历了冬天,可是要问酒站里什么时候最冷,却是现在,这个夏日午后。
刚刚还喧嚣着,此刻静得只剩周围虫噪,一丝风都没有,室内的战士呆在窗口,室外的战士傻在阳光下,年轻黝黑的面颊缓缓滑下静汗,根本不觉得热。
所有视线的终点都集中在酒站空地中央,那颗葱郁大树下,对站着两个人,一个高大强壮如铁塔,桀骜;另一个没穿军装却依然挺拔坚稳,冷戾。
注定是水火,尤其是当火的美梦破碎之后,火连客套话都懒得说,他将失望一起燃烧,令他的火焰更加熊熊。
注定是水火,尤其是看到挂在铁塔胸前的望远镜,水更不想废话了,他的冷气正在蔓延,凝水成冰。
二连的战士能体会到连长的感受,连长的尊严就是全体二连的尊严,不需要任何道理,不会有丝毫犹豫,脸皮不能当饭吃,只要连长令下,即敢蹈火。
九连的战士仍然不敢相信看到的一切,那真真切切是连长,连长没死,正在蔓延的冷证明了一切。
有些事情很奇怪,胡义不是个喜欢争什么的人,更不是个吝啬的人,望远镜也好,地图包也罢,一般情况下被人拿了就拿了,甚至包括那个友军赠送的中正指北针,他也未必不能接受,可凡事只要到了高一刀这,胡义的智商就会随同下降,变得没良心没涵养。
“望远镜不错。战利品么?”
“当然不错。一个战友牺牲时留给我的,这是纪念。”
“借我看看行不行?”
“对不起。死者为大,这东西谁都碰不得!”
这番对话导致附近某些九连战士扭头看附近的二连战士,用眼神鄙视:给脸不要脸!
二连战士面无表情继续泰然,用眼神回答:说话前最好先去照照镜子!
气氛的紧张量级因此又升了一个台阶,火药味开始弥漫了,在这小小酒站范围迅速扩大开来,危机一触即发。
突然一阵匆匆脚步,九连指导员秦优气喘吁吁到了现场,看到树下的胡义,猛兴奋,又注意到了与之相对的高一刀,不禁一皱眉,这才仔细环顾现场,立刻发现了不对味,凭他多年的群众工作经验,当场判断出了这种气氛的含义,就像是缺水的两个村子要争井!树下的两位连长,在秦优眼里如同垃圾堆边即将开掐的两个野孩子。
“烧的你俩啊!这是干啥呢!”秦优急了,他这指导员是真心急,因为二九连宿怨已久,当初在团里都敢掀桌子开片,何况此时的山高皇帝远!
可是胡义高一刀继续对视,根本不分心,好像约定了谁先转眼谁输一样,其实是相互感觉到了对方的危险气息,都知道对方是胆大到敢不要脸的,如果一扭头,说不定就要狠狠吃一个黑拳,这可是当着全体二九连的面,一转眼可能就是千古恨!
某些好战分子已经在暗地里摩拳擦掌,比如小红缨之流,俩眼亮得开始冒贼光,尝试朝某些方向悄悄打手势呢。
某些隶属之外的战士很茫然,比如陈冲之流,正在脑海中矛盾对撞,有心站在九连阵营,可他们跟二连没仇恨,二连也是战友,怎么想都下不了手,实在搞不懂二连和九连怎能突破这么巨大的心理障碍,这可真是个差距,太无情了吧?
等着看热闹的观众也有,就一位,唐大狗;平时没什么娱乐,现在大戏要开场,唐大狗心里高兴得不行不行的,正在四下打量,必须提前找到个不会被暴力波及的观看位,唯一的遗憾是没有瓜子没茶水!
酒站已经成为了一个大火药桶,秦优的干涉完全没有得到两位主角的反馈,这是千钧一发的时刻,根本来不及给那两个弱智连长铺台阶,索性几步也到了大树下,扯开嗓门急愤道:“那就斗吧!斗!现在就斗!我不拦着你们了行不行?我只提一个要求行不?我这个狗屁指导员还能不能值一个要求?啊?”
“……”
大树下,始终对撞在一起的两个视线终于勉强挪开,歪看旁边的秦优。
“文斗,也是斗吧?”
高一刀突然阴兮兮地笑了:“文斗?老秦,亏我还当你是个汉子!现在你指望我高一刀跟你猜《三字经》吗?你们九连还要点脸不要?想骂我没文化就给我直说!敢不敢说?嗯?”
场外突然传来一小嗓子:“你就是个没文化的王八蛋!我上过的识字课都比你走过的路多!”小红缨一蹦二尺高,朝高一刀猖狂挥拳头。
她附近的罗富贵下意识嘀咕:“昧了良心你也不像个文化人。”
“闭嘴!”小红缨回身朝熊怒。
“你闭嘴!”秦优回首朝小红缨怒,那扎辫子的暂时消停了,于是秦优继续面对高一刀:“你们俩都是连长吧?你们的兵都在这吧?就眼下这个形势,打起来是个什么场面?都说指挥员能掐会算,那你们俩给我掐算掐算,看看最后谁赢?”
“……”
“别愣着啊?说说吧?你二位都是行家,这用不着谁裁判吧?”秦优掏出根皱巴巴的烟卷儿,挪两步到树根下一蹲,吧嗒吧嗒点燃了烟,又对周围大声补充:“谁也不许动!现在在哪就是哪!酒站是棋盘了!”
斗嘴啊?周围一片鸦雀无声,斗嘴能斗出结果吗?全傻。
两位主角也清醒了一些,高一刀当即抬手直指陈冲:“说,你算哪边的!”
视线焦点立即变成了陈冲,九连观众在期待,二连观众在威胁,陈冲以及他手下的一个排战士立即觉得头晕,站不稳。
“我……”
看出了陈冲的犹豫,小红缨一瞪眼:“你个屁!想当白眼狼吗?”
“我得算九连下辖。”陈冲坚定了。
“小子,我看你还没明白状况吧?”高一刀唰地黑下脸:“这是二连打九连!既然你说你是九连的,好,现在你给我过来,朝我脸上打一拳,我就算你是九连的!”
陈冲懵了,脑海里猛地嗡嗡响,听不清有九连人鼓励他:“他叫你打你还不打?打!”也听不清有二连人继续威胁:“你去打一个试试?你打啊?”他有如站在高高山尖,进退都是万丈深渊,而风更猛烈。
“够了!”胡义一声喝,场面立刻恢复静:“九连用不着连累无辜!”
高一刀嘲讽一笑:“我兵力一百三,你兵力五十,既然你不要那支废物援军,那你凭什么和我打?”
“我没兴趣跟你玩拳脚。既然要打,那就是真打。要动刀枪!”
“那你死得更快!这么点个地方,我喊一声冲锋,你们九连都是刀下鬼!”
“我有地利,四周哨位都在我手里,并且主要兵力都在西南边的房屋区域,你二连会穿墙术么?能不能考虑一下我们的火力?”
高一刀转眼观察周围,部队开进酒站之后,九连大部分兵力回了西南边的宿舍区,木屋大多错落在那里,二连大部分临时驻扎在中央空地,地利确实是九连的。
高一刀可以想象,二连战士端起刺刀朝酒站宿舍区冲锋的场景,那些窗口,门口,以及每个墙角,都会变成火力点;其实从空地到那些错落的木屋距离并不远,关键是九连有不少驳壳枪,反应快射速快就近开火,会对无遮无拦的二连造成很大杀伤。
“龟缩注定会被清空,二连不只有刺刀,还有手榴弹。两个排换你一个排我都不会眨眼!”
“哨位火力你不给我算?”
“至少那碉堡帮不上你的忙,剩下的几个固定哨,我拿出一个排来分头牵制不行?你输了!酒站是我的!”
“高兴早了吧?如果是酒站里面的混战,关键点是旁边这石楼!”
回头看,那栋三层小炮楼在阳光下直晃眼,四面枪眼顶层瞭望台带垛口。
高一刀楞了一下,随即狞笑:“这石楼不能算!”
“为何不算?”
“因为它现在是空的!”
于是胡义强调:“会有几个人冲进去的。你可以看看谁的位置离那最近,你少算我的兵力了。”
扫视周围,距离石楼最近的是胡义刚刚带回那十余人,王小三田三七吴石头小红缨罗富贵等等,此刻站得都离石楼不远。
四周一阵相互耳语声,这石楼的确是最大麻烦不说,剩下的这几位也都是能人,要是被他们钻进去,全场战斗形势会打成什么样不好说了!
高一刀皱紧黑眉把石楼附近那几头烂蒜一一看过去,忽然朝那边开口:“快腿儿,你表现的时候到了!”
唰地一片视线急转,小甲正站在小红缨他们身后,如中定身术,慌得满脸汗。
“说话!”高一刀厉声催。
小甲吓得一哆嗦:“我……这个……我拽手榴弹!”
“好样的!”二连战士们猛然兴奋起来。
九连的观众们可受不了了,这什嘛玩意?他玩自残拽手榴弹,把九连最后的几个希望一锅端啊?气得小红缨一挥手,领着吴石头当场要对小甲动手,这种货色当场拍死得了。
“把他放开!”胡义平静地制止骚乱,不理高一刀的得意,盯着倒地的小甲道:“你身上有手榴弹么?”
场面立刻再静,小甲又懵,看看自己身上,刚刚跟着胡义小红缨等一行人从外边回来,穿的还是百姓衣裳,只揣着一把驳壳枪,手榴弹真没有。
呵呵……嘿嘿嘿……哈哈哈哈……某个刚还怒不可遏的小不点突然仰天笑,后脑勺快要掉下来,伴随二连战士们的叹息一片。
急得小甲脸色发黑,体现集体荣誉感的时候到了,考验他的时候到了,以为能舍身成为二连的英雄,怎奈现实太残酷,不遂愿。看看那位猖狂的缺德丫头,小甲大喊:“我手里有枪!我一直站在最后!我打你们的后背枪!我把你们全毙了!我能做到!”
这一通乱吼,把那正在大笑的缺德玩意呛到了,一阵咳嗽带喘,小身板差点摔趴下。
“他能做到全毙么?”胡义忽然问高一刀。
高一刀没急着回答,在胡义面前他不怕不要脸,可是问题一旦涉及战斗,他偏偏没有耍不要脸的**。
“他做不到。”谁也没想到,说这句话的人是田三七,九连人楞了,二连人也楞了,田三七没有表情也没有特殊语气:“因为我也在后边,他一直在我身边。”
这次没人欢呼,也没人鄙视,倒在地上的小甲呆呆看田三七说不出话,刚才田三七的位置确实在他身边,更关键的是,他不觉得他是田三七的对手,无论这‘对手’二字的含义是什么。
“就算是漏下你那几头烂蒜,你也输了!”高一刀不想再讨论涉及石楼的细节,黑眉一挑:“我有四个排!这里的兵力不是全部,东边沙滩上还有一个排呢,你指望这石楼能熬多久?”
胡义不禁看向东岸方向,这高一刀还真有点好习惯,沉默几秒才答:“是你输了,石楼不会成为孤点。”
“呵呵,有意思么?输不起啊?”
“没意思,因为南岸还有五十多条枪!”
“什么?”
“没什么。全盘你都是错的,在你指望牺牲两个排拿下宿舍区的时候,你都没算过南岸的火力掩护,那片宿舍区根本没那么容易沦陷,只会成为人命窟窿!”
“你说的是……那些娘们?”高一刀能听到他自己的心脏正在迸出一道道裂缝。
“我也不指望她们能打多准。”
“她们能有什么战斗力?我可以在战斗一开始,让沙滩上的一个排直接冲过河去把他们灭了!”
“你以为你能冲过去?”
“我凭什么冲不过去?这可是你跟我耍不要脸了!”高一刀的脸上隐现青筋。
“输不起的好像是你吧?”胡义看起来云淡风轻,开始善解人意了。
“我要证明给你看!”
“你能证明什么?”
“让你看看二连的冲锋速度!”高一刀的脖子都红了,猛转身,朝东岸方向大声命令:“一排,冲击酒站村,现在!”
命令被二连某战士中途接力喊起一次,驻扎东岸的二连某排长回过神,不犹豫地朝属下战士猛挥手:“跟我冲击对岸的酒站村!”
三十余战士端起刺刀成为了一阵风,刀光凛凛间隔有序如浪,顺岸直扑南岸索桥头,此时酒站里突然响起了军号声,号声很怪异,二连战士都没听过,他们也顾不得这些。
仅仅几十秒后,突击排已经冲到了桥头,排长已经带着先锋在索桥板上大踏步,却见对岸桥头几个女兵身影正在忙,有闪光晃眼,那是几柄斧头被高高抡起。
很可惜,这索桥是绳连非铁链,质量实在不咋地,只见几柄斧头一次起落……哗啦啦
那一瞬,已经奔在桥上的二连战士无不脑海空白,下意识去抓桥绳,觉得脚下的水面越来越近……
“卑鄙!”这是突击排长最后一声怒喊。
“本来我们可以用手榴弹!”南岸桥头的某娘们拎着斧头无情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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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三章 想喝水
一场二连与九连的模拟血战,最终迫使胡义启动了紧急信号,酒站村的在岗女民兵得令当场断桥,很多酒站村民甚至都不知道为何要断桥,根本没听见枪响更没见鬼子到,但信号声就是命令,不管三七二十一。
二连的冲击速度确实快,高一刀任命的排长尽是些无畏型的,带领刺刀一片冲锋起来气吞万里如虎,缺点也很显然,跟本刹不住,眼睁睁看着河对岸的斧头已经开抡,先锋愣是冲上了桥。
结果,桥断了,将近半个排跟着断掉的绳索桥一起下了饺子,河面上狼藉一片,幸亏这桥是绳索栓木板的简单结构,断落入水后仍然漂,那些落水的二连旱鸭子只要抓着桥体不撒手,一时半会儿沉不了,尚有余力拼命呼救。
南岸桥头的某些娘们也是花容失色,刚刚的刺刀冲锋太吓人了,到现在还愣愣看着河里狼狈挣扎的二连兵讷讷:“这到底是咋了啊?二连要屠村吗?”
也有人不会慌到这地步,范二妞撇下短斧,手搭凉棚拼命往北瞧:“愚蠢!二连能窜这么快摆明是要逃!想把九连撇下做垫背的我呸!敌情在哪?咦?那是……我男人吗?”
从断桥落入河中激起巨大水声的那刻,酒站里就乱了套,有战士惊慌有战士笑,乌烟瘴气往南岸方向跑。
最闹心的人是九连指导员秦优,胡子拉碴满脸愁容恨不能把那些还在笑的九连战士全踢倒,怒气冲冲督促九连在场人员赶紧去帮忙捞人,小红缨是唯一一个被秦优无视的,因为那缺德玩意不留神笑岔了气,疼得她跌倒后死狗般蔫着辫子爬不起。秦优服了,以为改成文斗就能避免干戈天下大吉,结果还是没个好!鸡飞狗跳这都成啥了?
大树底下只剩了高一刀,抽抽着眉毛不挪脚,一个二连属下奔至,急急汇报了事故现场概况,漂在河上的人头够数,无失踪,救援有序进行中。
见连长仍然抽抽着眉毛无反应,属下又道:“我看这一定是九连的阴谋!这就是秦指导员给咱二连下的套!扯什么文斗,真要是撇下刀枪抡拳头,咱二连能把九连全给打趴下。”
“输了就是输了!扯那么多废话有屁用?”高一刀终于说了话:“二连怕过输吗?你个不上进的!”
“连长,我错了。”
“错个屁!没找对方向而已!只要不认命,输掉了战斗之后,也可能会出现新的战机。”
说左不对说右也不对,属下糊涂了:“啥意思?”
看看附近无人:“你去通知二三四排,立即撤出酒站,绕道回咱们二连地盘;另外通知一排长,他的人装捞齐之后,也立即撤出,不许抱怨不许闹事。这个……连长我得先走一步,外头等你们。要快!”
……
距离河岸不远,胡义坐在一块石头上,随手拿着一截带叶的小树枝,懒洋洋扫着鞋面上的土,看着二连的落汤鸡一个个被拽上岸来,心情很惬意,既是因为赢了高一刀,也是因为这炎热的好天气,晒得不行。
别人都躲着阳光,可是对于黑牢里住过一回的胡义来说,这居然也是享受。
不远处的秦优满头大汗地指挥着现场,后来回过头,不禁道:“二连在撤出吗?”
于是胡义也回头往北瞧,果然,一列一列的二连战士正在匆匆跑出酒站,二连通信员小甲正朝这边跑来,一口气到胡义身旁,立正敬礼,然后掏出个精致的小皮盒子递给胡义:“我们连长说,愿赌服输,所以你的东西还给你。”话毕立即掉头,去追二连队伍。
坐在石头上晒炎阳的胡义一直没站起来,只是扔掉了手里的小树枝,然后打开了皮盒子,那个中正式指北针便出现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
这时秦优已经走近,不解问:“什么情况?”
中正指北针在胡义手里被摆弄着:“看来……这是我唯一的战利品。”
“啊?这……他……这是跑啦?”
“差不多吧。如果这场战斗要写报告,现在不得不再加一句:余敌溃逃。”
胡义看起来还是懒洋洋的状态,秦优的脸色反而越来越难看,眉梢越抬越高,忽然抄起地上的短柄工兵锹,喘着粗气朝北开跑,把胡义吓了一大跳,懵懵然回头,朝奔跑中的秦优背影道:“算了吧老秦!没必要!你追不到他!我没那么想不开!”
秦优根本不听胡义的劝,怒语:“个不要脸的高一刀!他没还我手电筒!”
“……”
胡义无语,呆看秦优的愤怒身影越追越远,逐渐消失于视线,仍然扭着脖子回着头,继续脑海空白,这世界太不真实,大概是中暑了罢,想喝水。
……
罗富贵根本不想去河边帮忙,这熊四仰八叉在某个僻静处乘凉,他也觉得很惬意,再也不想离开酒站了,窝一辈子也不后悔,谁让江湖太险恶呢,去他姥姥个未来。
可惜惬意时光不长,唐大狗这个万人烦出现了,河边已经没什么热闹可看,这癞皮狗也来乘凉。
“嗬,还是你会享受啊,啥时候洞房啊?”
“滚一边去!”熊不虞。
“我这不是指望着吃一顿吗,说啊?办席不办?”
“姥姥的你中暑了?说的都是什么鬼话?”
看着罗富贵的不耐烦,唐大狗咔吧几下狗眼:“这都已经回来了……难道他们还没告诉你?”
“告诉我啥?”
“你娶亲了!呃……不对,是你让人给娶了!特么也不对。你让人给嫁了!呃……感觉还是不对味呢?特么我都说不明白了,怪不得没人说呢!这该是……得了,我还是从头说吧……”
不久后,唐大狗急匆匆地扯住了正在经过附近的小红缨:“赶紧叫人!骡子晕过去了!”
“啊?”
“不关我事啊!是他让我讲明白来龙去脉的,结果我一说到范二妞,他就翻了白眼,我掐人中都不好使。”
……
当罗富贵睁开熊眼,他正躺在他的破床上,徐小站在床边,高兴得双眼发亮,笑得泛泪了。
“班长。”
看到了徐小在旁,熊露出苦笑,抬起大手捏了捏徐小的肩膀:“小啊,不用守,我没事。”
徐小抬起脏衣袖在眼上匆匆抹一把:“刚才没空说话。你回来之前我们都以为你死了。”
“怎么可能!班长我可没少拜鬼!”
“班长。我也给你烧纸了。是跟二妞姐一起给你上的坟,在青山村的阳坡上,二妞姐说埋那里好,我俩就在那挖的。”
“不许再给我提她!她毁了老子一辈子懂不懂?”
徐小不懂,可也不反驳什么:“还有个事……说完我就不提了行么?”
“那就赶紧的!”
“当初你说过,要是你死了,那些告诉给我的地方都让我看着办,所以我……就告诉二妞姐了。我当时想,她都是你媳妇了,将来肯定还得给你生孩子呢,所以就……没把你的遗产告诉连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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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四章 不正常
沉浸在噩梦中时,想要醒来却不能。
沉浸在美梦中时,想要醒来却不愿。
以为是梦纠缠了你,其实是你不肯放开梦的手;你痛苦,以为自己抛弃了现实;梦也痛苦,因为梦就是现实。
苏青的梦醒了。
是被惊醒的,杨得士在河边那份一厢情愿的表白有如棒喝,彻底粉碎了那个纠缠无休的梦。
梦醒那一刻是痛苦的极致,失去灵魂般歇斯底里,印象中,仅模糊闪过杨得士的惊恐表情和他的仓惶逃离,却不记得她自己怒骂了什么,疯喊了什么,挥舞了什么。
只带了马良,只背了水壶和那支中正步枪,便匆匆离开大北庄,一路向东。
马良说他可能活着,他就一定活着,虽然她眼中的风景总是被蒙了蓝底色,现在她却觉得远山更青,浮云更美,山路仿佛更蜿蜒,更崎岖,更无尽;觉得自己很傻,魔鬼怎么会死呢?什么时候开始不认为他是魔鬼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了……走向他的路……
……
胡义重新换上了他的军装,觉得全身都舒畅了,不管现在什么时间不管外边热不热,绑腿要打,军帽要戴,武装带要挂,因为好些天没穿,心里想。
把全身收拾利落之后,才开始查看自己的物品,望远镜没了,地图没了,牛皮文件包没了,那件宽松威风的日式军用雨衣居然也没了;忍不住回忆起梅县公路上的风雨,自己那潇潇身姿,突然把脸换成了高一刀的话……恶寒!
实在不忍心再想,推门出屋,陈冲居然等候在门外,带着难以察觉的忐忑。
“连长,我排全员三十二名,怎么……安排?”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王朋的意思?”
“是我们连长的意思。”
“那就别拆了。先去找何根生,把你们的头发都理理,尽快让你的人学会游泳,酒站没水不能活。今天开始,每天后半夜的所有哨位和巡逻都由你的人负责。另外,修桥的活儿也是你的了!”
一丝腼腆的笑透出了陈冲的脸,他赶紧立正敬礼,然后转身便跑,一身轻松。
胡义继续站在门外的阳光下,听到东岸沙滩方向传来的阵阵咋呼声,觉得刚刚穿好军装的自己如果去那非湿不可,去不得;又听到南岸方向传来的阵阵捶敲声,桥头是施工现场去了就得陪老秦干活,去不得;空地西边有训练,一旦有战士希望演示动作,军装非脏不可,也去不得。
于是向北,走入林荫,还没到碉堡,胡义就呆住。
风尘仆仆的苏青居然在对面,她身后跟着正在表情惊喜的马良。
呆,是因为刚刚看到了一抹笑容,在苏青的脸上,隔着好几步远,不能肯定,但是再细看,她却没有笑过的痕迹,可是她那白皙的脸又没有往常的冷,只有细汗与灰尘,她又不像往常那般早早地擦,只是停在对面静静看过来,有乱发贴了汗颊也不管,中正步枪斜背在她身后,不协调,却自然。
胡义搞不明白哪里怪,反正觉得怪,要不就是看花了眼,今天格外热,罗富贵都晕过去两回,何况自己的风纪扣都紧扣,一定是这原因!
“把他关起来!”她忽然说。
这个味对了!胡义总算释然,这才对了!就觉得是错觉么!现在不呆了!这回舒服多了!好像也不热了!
马良抓着后脑勺绕过苏青走向胡义,迟,慢:“哥,我得先……”
胡义原地向后转:“先关再说!赶紧的!我可能……有点头晕。”
……
人说,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诚不欺也。
九连的兵,除去小红缨这个奇葩,再没人不怕苏青,比任何连队都怕,这是被胡义带的,胡义当然不是怕,可战士们以为他怕,不自觉地向连长看齐。
秦优一如往常地安排苏青住处在石楼,派战士去打扫,因为她每次来酒站大多是与小红缨住一起;可这次被她拒绝了,她自己挑了一间木屋,为此,罗富贵和吴石头不得不搬出,因为这木屋里原本住着他们两个和胡义。
发现她这次居然没背来行李,秦优命人速备,尽力挑新,又被她拒绝了,说她随住随用即可,不必特殊,为此,秦优打算命人来进行一番大扫除,她却坚持她自己进行。
战士们很茫然,这感觉就像是走路顺拐了,不懂也说不清楚,某墙角处从低到高排列着一串偷看的脑袋,盯着木屋那扇没关的窗。因为这次事件,连长被她关押了,可是到现在她仍然在屋里擦擦扫扫地忙,根本不去讯问,什么情况?
“没什么情况。赶紧去站岗!”
秦优的一嗓子惊趴偷窥战士一片,慌不迭逃离现场,待战士都消失了,秦优从墙角后悄悄探出头,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
掌灯时分,连部木屋成了苏青的指定办公地点,马良挂上了纠察袖标,对连部附近范围清场,然后去带人犯。
胡义知道这是为什么,失踪后再出现必须要审查,正常程序;也知道她为何如此大张旗鼓,这是一向的特殊待遇。
马良关门后在外警戒,连部内一张桌子几个烂板凳,桌面上点着一盏马灯,苏青坐在正首后,在桌面上铺开纸,连头都不抬,掏出一支被胶布修补过的破旧钢笔,拧着笔帽冷冰冰问:“姓名。”
胡义当然不觉得问题荒唐,不问才荒唐呢,意料之中!听似冷冰冰的声音倒令胡义觉得清凉:“胡义。”
“年龄。”
“民国三年生。”
“有亲人没有。”
“哎,档案可是你写的,这还得再写一遍档案吗?”
她终于抬起头,表情看起来倒没有声音显示的那么冷,随手端起旁边的破茶缸子喝了口水,然后咣当一声不客气放下:“我问你呢!”
胡义有点傻,盯着她刚刚放下的破茶缸子眼熟,下意识道:“那个……”
“我用开水烫过了,现在是我的。问你话呢,回答!”
“没有。”
“什么没有?”她的面色明显比刚才差劲了。
“没有亲人啊!你不刚问的吗?”
“你咋呼什么?连个亲人都没有,那你怎么还活着?你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吗?”
“……”
“你哑巴了?说话!”
胡义压根没能听清她的催促,仍然被绕在前一句话里糊里糊涂,怎么想都耳熟呢?这太过分了,她这是吃错了药罢?
“我拒绝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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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五章 被遗忘的表白
夜色如大被,蒙蔽了天空,繁星隐闪;无边黑暗之下,河水流淌出声,两岸灯火几点,偶尔蛙叫虫鸣,酒站。
木屋窗内,三张破床,离门最远的里边窗下那张,马灯摆放在床上,女人坐在床旁小树墩,用床当桌在书写,灯影扭曲了她的秀美身形在地上昏暗地晃。
破笔记本铺展着,残角泛黄,铅笔字迹沙沙地延展……
六月七日,晴。
今天走了很远的路,从没觉得路这么远,好像走了一辈子。
我到了酒站,括号,注:应该叫玖站,他们非要写成酒,我不是合格的文化教员,括回。这里的情况有一点不正常,桥断了,有人说……(之后几句话被线条胡乱涂去,无法再看清晰。)
我很笨,我已经忘记初衷,可他也忘记了初衷,这说明他进步了,我为他感到高……(‘高’字的最后一笔没能写完全,笔迹终点被戳破,铅笔尖在这里断掉。)
室内有削铅笔声响起,过了很久,铅笔尖重新摆在纸面上,在断点处继续往下写,却只写了个‘兴’字,便又止笔,然后,突然落下一滴泪,很快湿透了最后那两个字。
铅笔尖只好向下,另起一行,静静停了好久,勉强又写出两个稍大的字:为你。
但这两个字转瞬又被铅笔线条胡乱涂黑,可惜刚刚写得过于用力,已经很难涂掉,印痕犹在,又覆上了一滴泪。
……
另一个木屋窗内,一张破桌一个小炉,炉火上还吊着已经烧开的破水壶,导致屋里又闷又热,墙边一张破床,上面躺着胡义,没点灯也不暗,因为那倒霉炉火比油灯还亮。这是秦优的住处,酒站没禁闭室更没牢房,白天胡义关哪都行,晚上得换个省床位的地方,他这屋是单人住,被他自愿贡献出来当临时关押区。
天儿这么热居然还在屋里点炉子,老秦这是在锻炼毅力吗?胡义无奈下了床,考虑要不要用水壶把小炉子浇灭,结果肯定是满屋子烟灰,犹豫中。
这时屋门开了,说是关押,可对象是胡义,根本不上锁。
“马良,你赶紧给我想辙把炉子灭了!这我就算脱光了也没法睡!”
进门的马良摘了军帽,忍不住又解开了风纪扣,看看小火炉点头:“一会儿我去厨房拿个火盆来把炭掏走。哎,哥,我过来是提醒你件事,你可别再跟苏姐那说‘拒绝回答’这四个字了,这幸亏是我提前清了场别人听不着。”
胡义一笑:“我要不那么说,现在还得受审呢。她啊,纯粹是想折腾我。”
“你没明白,甭管她怎么问,是不是刁难你都得答!这是审查啊哥!换个人的话就凭你拒绝回答这一句话就完蛋了!我在团部干通信员那会儿知道这些,可不是开玩笑。”
“有那么严重?”
“除非你不想当这个连长。”
“不当就不当吧。”
“亲哥!”
见马良真着了急,胡义又笑:“行。明天再过堂我就老老实实的。对了,你把李响给我叫来。”
……
不久后,李响出现在胡义面前,尽管这是晚上,这个满脸丑疤的李响仍然穿戴得一丝不苟来见,就连两个鞋带都系得一模一样,很神奇。
“老秦的手电是你给他的?”
“当时……秦指导很喜欢……”
“以我的名义,到丫头那去要个手电筒,然后交给王小三,让他用我名下这手电筒去招惹大狗。”
李响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捋顺了逻辑关系,搞不懂为何要如此曲折。
“除了烟卷,他不会去找丫头要贵重东西的,就算丫头送,他也不会拿。”
“你交给他不行么?”
“我不想让老秦觉得我同情他。”胡义静静看着炉中几点余火,思索着,又说:“而且……我怀疑他是‘雀蒙眼’。这话你别外传。”
李响立正,转身离开入夜。
……
人有感情,所以是人。
感情当然也分三六九等,在失意的时候,在落寞的时候,罗富贵这个非熊非骡的家伙正在考虑找人分分忧。
事业与爱情全毁,这组合可称浩劫,罗富贵怎能不憔悴,徐小是个二货继承人,有心给他一通大脖溜,最终还是没下手,揍扁了徐小也不解决问题啊!反过来还得再被老秦揍!图啥?
熊掰着手指头数,除了徐小,他真正能够信任的人只有三位,所以他决定去见胡老大,可是经过石屋旁,撞见了夜色下在石屋门口外的夜游神。
“姥姥啊!个不正经的半夜三更你想吓死几个吗?”
“瞎咋呼什么!你这又是干屁呢?”
“我……”熊眼咔吧几下,心想也别去找胡老大了,面前这位夜游神对于某些事情更是门清,权且拿她当知音得了:“我憋屈你懂不懂?我这都啥样了你看到没?”
“黑灯瞎火我能看得清啥!”
“能不能把面罩摘了跟我说话?你不瘆的慌我瘆的慌!一个个的啊……唉……日子是真没法过了!”
“都有媳妇了,说这话亏心不亏心?”
“我说的就是这个!从此我与他高一刀不共戴天!”
“你不乐意啊?”
“我是吴石头吗?你全团打听打听哪个想娶范二妞!”
“二妞她……确实不如我好看。”
“……”
“咋了?”
“姥姥的我现在就死给你看信不?”
“行了行了。窝囊样儿吧!既然你是这么想,那我告诉你,你个二妞根本成不了!”
“你还说……呃……嗯?为啥?”
“你说为啥?军规!忘了你是八路军吗?呃……这句当我说没说,看你这熊样是忘了。”
一语惊醒梦中熊,熊觉醒了,差点泪目,回顾悲催过去,展望倒霉未来,人生中第一次立志要成为一个合格的八路军战士!
……
人有感情,所以是人。
感情也分三六九等,在犹豫的时候,在迷惘的时候,小红缨这个夜游神忽然也想找人猜猜谜。
吴石头白搭,王小三正在出倒霉任务,于是,她很不小心地偶遇了马良。
“丫头,能不能给咱九连省点心?我这枪是在膛的!要不是你的矮德行,我差点扣扳机。”
“你才矮!我那不是摔倒了吗?乌漆墨黑哪看得清!”
“你还知道乌漆墨黑啊?你不说你是在散步吗?”
“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个事来。”
“怎么了?”
“你说……骡子为什么会晕倒两回呢?”
“这跟前边的话沾边吗?”
马良又炸了庙,气得连牙都疼。
夜更深了,酒站还是没静……【本站重要通知:请使用本站的免费小说APP,无广告、无错误、更新快,会员同步书架,请关注微信)
第六百二十六章 千疮百孔
胡义猜透了王朋留下陈冲排的心思,于是不见外,吃九连的饭就得干九连的活儿。后半夜的岗、哨、巡,是全天四班岗里最遭罪的一班,被胡义撇给陈冲了。
陈冲不但不觉委屈,反而为此高兴,他不想在九连当客人,相比他的亲生连长王朋,他更在意九连连长胡义的重视,他觉得他在酒站开始有了存在的价值。
今晚是陈冲排的第一个值班夜,他打起十二分精神,早早分配执勤任务完毕,时间还不到午夜,他带着一支巡逻组提前开始接替九连战士换岗。然而他手下的某些新战士可没有陈冲那份自豪感,只当这是后娘养的待遇,是歧视。
两个刚刚换哨完毕的哨兵身影交替晃悠在酒站东北侧林畔,没多久这两个哨兵就凑在了一起,黑暗里低声聊天。
“在这受这份气,搞不懂排长在高兴什么。凭啥给九连做牛做马!”
“排长说他的能耐是在九连里混出来的,我也纳了闷,熬夜能熬成主力排长?”
然后两个哨兵都在黑暗里轻笑起来,浑然不知仅仅距离他俩二三十米外,有一个五大憨粗的黑影,借着偶尔的风声,肥蜥蜴般爬行在黑暗草丛。
与小红缨的一席交谈之后,觉醒的罗富贵决定去查看他的宝藏,他在心里念菩萨,但愿范二妞也是个二货,但愿宝藏还没被她转移。
可是这熊也不知道,他后方不远有个猥琐小贼影,老鼠般悄悄溜着熊的移动行迹,熊挪她亦挪,熊停她亦停,节奏把握得超级精准,仿佛可以猜透那个隐约在夜幕下的熊心。
可是这专注于向前搜索目标的小贼并未发现,她后方不远的树后刚刚躲入一个土豆般的黑影,动作僵如鬼魅,偏偏能做到不带任何声音,好像连呼吸都不存在,大概就是个鬼。
在哨兵的窃窃私语声伴奏下,五大憨粗的黑影爬出了警戒范围,没多久小贼也溜向东方黑暗,随后不久第三个鬼影也飘出了危险范围,可是……后方不远居然还有第四个隐约人影,轻盈如狸猫般尾随,凑成一串了!
罗富贵终于到达酒站以东半里处,距河不远,兴奋地喘着粗气朝四周的黑暗努力观察一番,然后抽出短柄工兵锹,就地下铲,哗啦一阵碎落声,第一铲,地面就塌出了窟窿,熊当场懵了,这位置已经被人挖了,极其精准的一个地洞,事后根本没再埋,只铺了些树枝了事;不甘心地伸手往坑底下掏,屁也没有。
觉得胸口发闷眼前发黑,心中有无数个范二妞狰狞飘过,下定决心正要哭一回,后方突然传来嘎嘣一声响,声音虽然很细微,听在熊耳朵里却如雷,那是不远处有小枝被压断!
假装没听见,不回头,赶紧起身,拎着工兵锹迈过地上的深坑继续往前走,越走越快。
……
苏青失眠了,她在胡义的床上辗转反侧,被褥都被她晒过,散发着令人愉悦的阳光味道。胡义是个利落的人,他的床品用具比同屋罗富贵和吴石头的简直是天堂与地狱之区别,而苏青的所谓扫除,并不包括另外两张床。
可是真正令她觉得不可思议的是枕头下的另一种味道,为此她觉得她不再有洁癖习惯,可是睁开眼看到另外的空床,坚决否定了这个想法,原来只是把这张床当成了自己的,就像他的其他用具也可以不经消毒直接霸占成自己的,胡义的破茶缸她其实根本没烫过,却没产生排斥心理。
她很想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于是想起了与他漂流在汹涌的河,与他走在风中的路,与他一起生活的城,与他一次相拥的血色,原来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无法排斥了。
她又睁开眼,看到屋门不知何时开出了一条缝,令她短暂茫然;门缝居然继续扩大,她的心跳立刻加快,一把攥住了床旁的中正步枪,却不出声,为此她忽然觉得自己很可耻,因为她居然在期盼着看到她想看到的人!
不久后,马灯被点亮,苏青坐在床上搂着中正步枪吃惊着;进门人站在刚刚小心关好的门里,居然是浑身滴着水的范二妞,同样朝苏青吃惊着!
“二妞……你……这是……”
“苏姐你怎么……我以为……啊不是,我呢……我是……我是来陪你的。”
“陪我?”苏青还懵着:“你……怎么湿成这样?”
“我刚游过河。那个……没事,不要紧,这不算事,你不用担心我,我睡这床就行。”
这半夜三更刚游过河?陪我?苏青还在无语中,那范二妞也顾不得会湿了床铺,直接到罗富贵的空床上一坐,随意拧拧衣袖立刻渗下一滩水,而苏青已经呆成了床上雕塑。
……
不知何时,天就亮了,东方的山脉线跳出耀眼金芒,染了西山,染了绕水。
一扇门被猛推开,徐小仓惶奔出,拎着军号顺屋旁梯子急匆匆往屋顶上爬,一溜狼狈;根本没人监督徐小,徐小自己倒火急火燎像是耽误了命令似得。
换岗交接完毕,陈冲把刚刚下岗的战士集合在一起,各组向他汇报状况,甲哨位正常,乙哨位正常,东暗哨正常,西暗哨正常,巡逻组正常……
巡哨查岗熬了大半宿的陈冲听完汇报很满意,正在考虑用什么鼓励话语结束工作,忽然看到马良在旁边的霞光里弯着腰,正在用牙粉洗牙漱口,便打招呼。
“马良哥,这么早?”
马良吐掉漱口水直起腰,看看陈冲,又看看陈冲的属下们,随口问:“有什么异常情况么?”
虽然现在的陈冲也是排长,跟马良同级,可陈冲自知矮一级,赶紧答:“没什么情况。一切正常。”
“骡子出去过,你知道么?”
这一问,陈冲楞了,完全没听说,如何作答?
恰此时,何根生拎着医药箱走出他的宿舍,一边走向石屋,一边对旁边打招呼的某战士道:“我得去给丫头上药,她自己包扎我不放心……”
陈冲由楞变呆,丫头昨晚还好好的呢,怎么一大早何根生去给包扎?夜里发生了战斗吗?
这事还没考虑明白,看到吴石头正在经过远处空地,一步一瘸,两步两瘸。
马良随口朝经过的何根生道:“一会儿你去看看傻子,他扭了脚。”
陈冲觉得气温在下降,有点冷,感觉像是听人讲鬼故事一样,发现唐大狗正在朝这边走来,一脸晦气边走边骂骂咧咧:“昨晚谁巡的河?特么都是瞎的吗?拿手电晃我玩的肯定是王小三,半夜三更跑村里装鬼都特么没人管?老秦在哪?”
马良不禁也回头:“王小三昨晚过河了?”
这话听得陈冲如遭雷劈,昨夜巡河是他亲自负责的,嗓子发干眼发涩,头晕,却听得附近有人惊诧:“哎?你?咋在这?”
赶紧回头看,范二妞刚刚走出苏青的住处门口,一身衣服还湿着,不理附近战士,尴尬地朝马良问:“那个……马良哥,你能用筏子送我回村吗?我得换身衣裳。”
残余的牙粉和水顺着马良的嘴角全流下来,马良满头黑线地点点头,木木然转身,往他自己的住处走,一步一瘸,两步两瘸,三步三瘸,留下陈冲在原地继续变僵尸,他那些一直没得到解散命令的战士也没区别,早风化成了僵尸……、(作者推荐一款免费小说手机客户端,无广告、无错误、更新快,会员同步书架,请关注微信)安装小说客户端!
第六百二十七章 阳光下的阴霾
最初的奋力一击,往往是战争成功的分水岭。高尔史密斯
兴隆镇战斗之后,梅县县城被袭,这两件事促使鬼子少佐下定了决心,原本在筹划的秋季进山扫荡,提前到这个初夏。
看起来这完全是出于报复,其实没那么简单,战场哗变事件的草率调查导致梅县南部的防卫体系名存实亡,走出集中营的幸存伪军虽然被重新组织起来,战斗力却已经变成零,不只是兵力不足的问题;所以鬼子少佐现在要扫荡,另一个目的是要‘此消彼也消’,用消弱独立团来保证长治久安。
鬼子少佐耐住性子平静了几天,这是给被八路牵鼻子旅游了一大圈的部队以恢复时间,同时也能降低独立团的警惕性;新一轮补给已经分配到位,部队也休息得差不多,这是六月八日下午五点,一份命令突然送出少佐办公室:命李有德部,明日沿青山村线西进。
夕阳刚落山,梅县西城门下突然嘈杂一片,鬼子们一列列匆匆出城,踏步声在城门洞里轰隆轰隆响,整整开出两个中队四百余,随后是一串骡马驮挂各类辎重,包括重机枪两组以及临时加强的迫击炮两门,鬼子少佐在手电照亮的地图上比划,用鸟语朝几个属下说明计划路线:连夜向西进山,至宋家村后改向西北绕过,直扑大北庄。宁可翻山越岭,最大限度地压缩独立团的调整时间,这次要从大北庄开始折腾,先毁老巢才解恨。
情报眼线急急离开现场,隐入暗幕,要将鬼子突然出动的消息传回团。
晚九时,西门二十里外的西山炮楼以西,有眼线急急往北飞奔,要去三家集找二连:鬼子两个中队突然出现,带辎重已过西山口。
午夜,有人影急急离开宋家村,向西投入夜幕,要去无名村找三连:宋家村东边突然发现大批鬼子却没进村,兵力不详,动机不详。
九日上午,一个猎户被哨兵急匆匆背进了大北庄团部,随后鸣锣声响起不止,这是紧急******。
到处都是急匆匆,打行装捆箱子,乱成一片,警卫排和一连战士全都撒了下去给群众帮忙做撤离准备,一连长吴严急匆匆跑进团部之后,发现团长仍然稳稳当当坐在桌旁皱眉看地图,于是不说话,喘着粗气开始整理他自己没来得及处理妥当的军装,正了军帽挂好枪,之后等在破桌子对面不吱声。
足足两分钟后,仍然盯着地图的陆团长才开口:“东南方向五十里,鬼子居然在翻山。厉害吧?”
吴严听得一惊:“东南方向?多少?”
“不清楚,我估计少不了,情报还没到呢,这就不到五十里了,多能!”
“我现在就带一连去……”
“去了你也保不住大北庄。”不等吴严说完陆团长就把话给打断:“连夜急行,翻山越岭,这大北庄就是鬼子的一口气!既然他是这么来的,你也别急着去挡了,赶紧让群众转移是正经,争取时间的方法不一定只能靠枪。哼哼……****的以为我像它那么小气么,反正咱们早都穷掉了底!”
不久之后,铁蛋奉吴严之命将一连战士收拢起来,明火执仗。
与其给鬼子烧,不如自己动手,群众撤离完毕后,一连留下来善后,要求不留能住的屋,能点着的东西全点起来;所有水井都要填埋,吃过一堑长一智,这是为了防止鬼子毁水;所有水缸都要推倒放空,鬼子想扎营就得去河边凑合;所有家禽一律就地正法,然后投进火里烧成灰,血的教训说明家禽不能带,活的一路给鬼子留线索,死的会让某些勤俭人逃避中也尝试点火烧烤,最终牵连一片。
明明知道这么做是对的,既能使鬼子失望又能变相为自己争取到更多远离时间,可是当第一柱黑烟滚滚升腾起来,步步回首的人还是挎着破包袱哭了,原来碎过的心还可以再碎,所谓铁石心肠,其实要心肠碎成齑粉无存后才是。
……
高一刀是在黎明时接到鬼子进山的情报,这份情报是来自西山口,所以高一刀知道了鬼子大概兵力,但不清楚鬼子的真正动向,可他有惊却不急,自知二连这片穷山恶水鬼子看不上,他猜鬼子应该是过宋家村一路向西,到无名村后再顺路转向北,标准路线应该是这样。
派一人将消息转送大北庄,又派一人将消息转送酒站,然后当场集合了他的二连,离开三家集朝西南方向直奔无名村,他干了件跟鬼子少佐一样的事,有路不走非要抄近,翻山越岭在所不惜。
他要主动去找鬼子,这货的想法每次都一样,发现鬼子主力后悄悄衔住鬼子尾随,然后等机会下口咬,鬼子落下啥他抢啥,当初在鬼子屁股后抢粮差点把他的二连都赔进去就是这种情况,根本不长记性,因为他知道机会与风险的关系。
所以,这个上午,艰难行进在山峦间的二连队伍停了,连长高一刀蹲在一堆马粪旁边发呆,几个战士谨慎观察着附近环境,明显有大队人马通过的痕迹,时间不久。
抬起头往西北方向看看,高一刀在脑海里把二连的行进路线与鬼子的行进路线叠起,是个大大的X,脚下这里就是两条线的交叉点。
……
三连得到的情报来自宋家村,鬼子兵力不详动向不明,郝平没有高一刀那敢瞎猜的魄力,所以一切都按照标准进行,不管鬼子是不是真要来无名村,也按紧急情况处理,着人将消息转往大北庄,村民匆匆被疏散,目前百余人的三连转移至无名村外围待机,同时向东方来路派出侦查人员。
现在已是上午,两拨侦查先后返回报告无敌情,郝平也不得不在脑海里画问号了。
“鬼子不可能停在宋家村,既然没往无名村来,那就剩两个可能,要么往北朝三家集,要么往西北朝大北庄。无论是哪种可能,现在都快抵达了,那三连下一步该做什么?”
提问没得到响应,扭头看附近的杨得士,居然还在发呆,耷拉着眼镜看地上爬过的蚂蚁。自从团里回来杨得士就总是这副活不起的德行,一开始郝平以为他是和自己一样因为团长至今还没定下处理意见上火,现在郝平这连长都想开了,杨得士这个指导员反而一点不见起色,时而发呆,时而一脸阴沉。
“喂,老杨?喂!”
杨得士如梦刚醒般抬起头:“什么?你说。”
郝平没兴趣把前一句话重复,反而叹了口气:“让团长给逼的,这都多少份检查了还没完,我琢磨到昨晚上才想明白我最关键的错误是什么。”
杨得士对郝平这句话也没兴趣,忽然说:“郝平,有个事我得告诉你。我……已经写了请调报告。”
……
第628章 待机
?蒲公英,也称黄花地丁或婆婆丁,菊科,味甘,平,微寒。
酒站附近少有蒲公英,大多被挖去食用,更重要的是酒站里有个扎辫子的小红缨,她喜欢蒲公英,如果她没有出现在水畔沙滩的时候,那她一定在是在折蒲公英,乐此不疲地将洁白绒伞一次次吹散在风中,飘远。
蓝天白云之下,酒站以北的绿色开阔地里,一截干枯的树桩旁,难得有个蒲公英,洁白的球状籽绒完美地沐浴着阳光,随着微风偶尔晃,不散。
干枯树桩突然崩裂出一道横痕,枯碎飞溅,掠过呼啸之音,又是一声疾啸,蒲公英毫无预兆地破裂开来,凌乱飘散在弹道冲击之后,阳光依然。
枪声正在无限,时而连,时而散,酒站以北的开阔地对面,由东至西拉开了长长的火力线,那片树林里整整绵延了敌人三个连,绿色阴影中弥散着淡淡硝烟,弹雨呼啸成风;这个不平静的上午,酒站的战斗早已开打了,李有德部与九连。
带队西进的是李勇,拉出了落叶村五个连中的三个连,天刚亮就进了山口,他习惯性地认为这又是一次象征性的出击,设想进山后第一目标是酒站,等九连识趣地逃离后放把火,然后朝大北庄行军,最后同皇军汇合,打杂,收工,受奖。
然而枪声已经持续了半小时,九连根本没有逃离酒站的意思,急得李勇将手上三个连全铺开,火力宽度几乎扇形连接了酒站上游河岸至下游河岸,仍然没起到震慑效果。
这见鬼的九连脑子进水了么?这是给脸不要脸!李勇窝了一肚子火,想放弃酒站继续往西,不敢,因为知道九连属豺狼的,大北庄方向的情况未知,身后再咬着个九连能有安全感?时间就这样相互浪费着。
大坟般的碉堡里,硝烟弥漫一地弹壳,马良离开观察孔朝碉堡后方交通壕里喊:“陈冲,这里给你了!”
主射击位上的捷克式轻机枪又打空了一个弹夹,副射手在碉堡里咋呼:“子弹不多啦!”
噼噼啪啪一阵猛然落土,几发流弹击中射击孔周边,机枪手的钢盔都给崩飞,当场跌倒在阴暗射击位下,晃晃脑袋懵懵然,大口喘息惊得说不出话。
“那就以步枪为主!他们一时半会不敢攻!”头也不回地答了这个问题,马良拎着步枪猫腰离开碉堡,进入半人多深的交通壕。
陈冲排大部分战士待命在这将近五十米的长壕里,搂着步枪背靠壕壁或坐或蜷,紧张地听着头顶上不时飞过的呼啸。
“检查弹药!……各自检查弹药……”顺着壕沟一溜向南穿过树林的马良迈过战士横在壕里的腿,挤过对向而来接替碉堡指挥的陈冲,还不忘对陈冲排的战士一遍遍提醒着。真正的目的并不是要他们检查弹药,而是希望某些过于紧张的新兵战士有事可做,数子弹能缓解压力,比告诉他们子弹打不到你的效果好得多。
秦优的小木屋是酒站建筑里最面积小的,外观最破的,但位置是最好的,四周都有木屋错落,来自外围的流弹无法飞到这里,所以观察过战斗态势的胡义又回到了这里,把这里当了临时指挥部,窗开着,门敞着,
屋当中的破桌子和板凳都被挪到不碍事的角落,胡义背靠床沿席地坐,三八式步枪竖靠在肩侧,步枪背带攥在他手里下意识摆弄着。
喧嚣的枪声中,秦优溜进了屋门口,就近靠着墙边一蹲,抬脏袖随意抹把脸上汗,然后就翻口袋掏烟卷:“村里的事我都安排完了,最后一波也撤出去了。我说你到底怎么想的?”
“我什么都没想。”
“那还赖在这干啥?咱别作了行不?”
胡义笑了:“想让我走,他李有德总得有逼走我的能耐吧!”
刚刚点燃了烟的秦优不小心呛了一口,胡义这副德行终于确定了他迟迟不下撤退命令的原因,还是当初毁了青山村庄稼的仇给闹的。沉默了一会儿,秦优再次狠狠吸了一大口烟:“我说你啊……行,行行。你就好好守着我这破屋吧,我去给你准备晌午饭得了!”
秦优前脚出门,马良后脚匆匆至,闪进门口后直接往门边地上一栽:“哥,你找我?”
“挑出二十五个人,机枪给你一挺,重编你的一排。现在就给我个架子。”
过去的战损导致九连目前架构凌乱,胡义一直考虑重编,回来还没几天现在李有德又打上了门,那就现编,毕竟九连的战士早已相互熟识非新兵,没有磨合也不至有大影响。
马良快速考虑了一下:“只能二十五的话……三加一。三个七人班一个四人机枪组。”
“赶紧去搭班子吧。然后带你的一排到南岸待命休息,多注意下游情况。”
“我懂!”马良随即起身,又补充:“七九子弹不多了。”
“我听出来了。”
匆匆奔至的田三七差点与转身出门的马良撞个满怀,他不明白胡义为何传他来,进门后挺胸立正,外面的混乱枪声没能给他影响,习惯性地二连铁血范儿;令他没想到的是,他被胡义任命了九连二排长, 一排重编后剩下的二十余闲兵统统归了他。
胡义见他愣住不说话,便道:“有意见提!”
于是田三七立正敬礼,标准到目视前方墙壁不看地上坐着的胡义。
一切安排完毕,胡义才将步枪横放在身前,准备去石楼看看,结果又有人进门,其实她的脚步声还在门外时胡义就知道这是谁来了,没急着起身反而皱了眉。
“不是告诉你跟孙翠一起走的吗?”这么说了,胡义还是抬手指向门边墙下,示意她降低姿态别站门口。
“你不也赖着不走么。”苏青的回答不算客气,但她还是听话地离开门口,靠着墙屈膝而坐。
“你……我是因为……这是军事上的事!”
“用不着跟我解释。”
居然不是来上政治课的,胡义松了口气:“那你干什么来了?”
“麻烦连长你看清楚,我也是穿军装的!”苏青也把手里的中正步枪横摆在怀里:“给我几排子弹。”
“……”
枪声还在持续着,胡义不知道此刻应该摆给她什么表情,只是觉得她最近越来越怪,虽然看在眼里她还是那样美……给她子弹?苍天!那和‘我死给你看’有什么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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