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一章 交接
一颗温柔的良心不是一个大丈夫所该有的东西;一个人对话语、行动要那样小心,以致使自己受到种种的束缚,不能像历代的英雄豪杰所习惯的那样为所欲为,这样做准会使他贻笑万世。
——《天路历程》约翰.班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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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到死神赐下的令牌,梁小夏并未急着进入黑光塔,去寻找塞西斯指定的物品。
她理所当然地在第一区中住了下来,白天在整个城市中闲逛,与不相熟的灵魂热络地聊着天,在交流中印证所学知识,偶尔去找辛楼,谈谈她在政事上的困惑,或者在空荡的游乐场里,和朋友一起玩耍散心。
“夏尔,你不着急吗?“
米伊戈尔有些疑惑,他印象中的梁小夏是一个执行力非常强的人,很少会去拖拖踏踏地磨蹭时间。
“嗯,不急……“
梁小夏半低着头,嘴角弯如弦月微笑,动作灵巧地将手下的粉色绢纱穿过细铁丝,手指翻飞,很快一朵花瓣半开,栩栩如生的黄玫瑰便在她手指下诞生。
她将制作好的黄玫瑰又配上绿色的茎杆和绿叶,最后用小剪刀将铁丝剪断,这朵由无法再穿的旧衣服拼成的玫瑰花便正式在她手下生成。
“喏,给你的。“
梁小夏眨眨圆圆的绿眼睛,笑容干净阳光,不带任何杂质,看得米伊戈尔微微晃眼。
米伊戈尔手执黄玫瑰,嫩黄的玫瑰花瓣上,还残留她衣边上的刺绣,使人一看便知道那是朵假花,他低头轻嗅,却还是能闻到淡淡的植物香味——那是她指尖的味道。
真奇怪,在一朵假花上,他居然体会到了生命的味道。从前他巨大的脚掌踩在玫瑰丛中,踩得花汁四溅,都未如此仔细地感受到过的花朵的芬芳味道。
梁小夏又做了好几十朵玫瑰才停下来,提着一个大藤筐,装着颜色或艳丽或清淡的玫瑰,心情愉悦地哼着小曲出门了。
米伊戈尔回头又问镜月:“这样好吗,让她一个人天天到处乱跑?“
镜月拿着一本纯黑色封皮的书,坐在椅子上安静阅读。
他深色衬衣的胸口上,别着一支同样出自梁小夏手的紫色玫瑰。
那朵玫瑰花苞和活的一样,极为缓慢地在他深色的衬衣上绽放,从小小的骨朵变为半开的鲜花。
“夏尔少有迷茫的时候,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镜月的眼睛未从书上移开,嘴角勾上了不易察觉的笑容:“另外,你不觉得她比过去更加可爱了吗?“
可爱得都会勾着他的脖子撒娇了呢,比她小时候还粘人。
镜月回想到几个小时前,一只小手划过他肩膀给他别上的玫瑰,背后柔软的挤压与耳边甜甜的轻语,低低笑了笑,又翻了一页。
“啧,你倒是对自己有自信。“
米伊戈尔哼了一声。他不太想承认,却不得不承认,梁小夏的确是在一天一天变化。
太多太多的女性英雄,随着婚姻与衰老,缓慢丧失自己的美丽与热情,执着与坚定,只在鸡毛蒜皮中变得愈加平凡。
并不是平凡的美丽便不是美丽,可与婚姻之前耀眼与钻石般的光芒相比,那浸透憔悴疲惫的成熟之美,却真实令人惋惜。
可梁小夏却在变得更加年轻,更加充满活力与热情,日日都做一些小事情,使人感觉到她的体贴细心,却不真的像年轻人一样跳脱毛躁,反倒与辛楼日日相处,变得越来越像个女王。
几种矛盾奇异的特质叠加在一起,让米伊戈尔更加迷茫,并且迷失自己。
……
梁小夏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天天往老太婆我这里跑,你倒是不嫌烦,怎么不陪着你的伴侣去呢?“辛楼收了扫把,打开游乐场大门,顺手地放梁小夏进来:”你上次带来的茶叶还挺好的,即使不能喝,闻着香味倒也令人放松。“
“今天我带了更香的花来,陛下要比昨天更喜欢哦。“
从没人能将“陛下“这样的尊称都叫得如此亲昵,辛楼摸了摸梁小夏的脑袋,即使知道她是有些目的的,也感觉自己似乎越来越习惯她的亲近了。
毕竟除了一成的目的外,她另外九成都是真实的心意,而真心从来最动人。
年轻的夏尔,已经学会了使用武力与计谋之外的力量去解决问题——率性自然的个人魅力。
“说吧,有什么烦恼,我听着。“
“啊呀,陛下看出来了?“梁小夏将假花都插进花瓶里,双耳垂下,露出苦恼的神色:”十三座黑光塔,我到底挑哪一个好…实在是没法决定。“
和塞西斯打过两次交道,梁小夏也能够感觉到死神大人完全无法捉摸的性格,与细细体味起来,却都别有深意的行事风格。
相对的,死神让她去一个地方拿东西回来这种吩咐,有可能简单地她真的一进去黑光塔上的世界就将东西找到了,也有可能又是一场绞尽脑汁,熬心熬力的战斗——各方面综合分析,梁小夏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她不需要再经历死神对精神的考验,若塞西斯还想考验她,那多半就是实力上的…或者更糟糕,梁小夏要去取的,是一件连死神都拿不到的东西。
所以,她才不会相信,十三座黑光塔会简单得真和传送阵一样,站进去然后等待就完事,这个时候,选择就很重要了。
辛楼想了一会儿,并不期待地问梁小夏:“十三座黑光塔里面,有没有想办法认识一两个黑甲卫士?“
“嗯,有七座塔的黑甲卫士,我都熟识了,还有另外五座塔,黑甲队长们和我关系也挺好,他们还带我进塔里参观了一圈。只剩一座塔,无论我怎么去说话,他们都是不理我,也不让我进去。“
梁小夏想要知道的,就是最后一座塔的情况。
听她的叙述,辛楼吃了一惊,她本来以为梁小夏能和一两个黑甲卫士搭上话就不错了,却未想到她居然能将黑光塔渗透到这程度。
黑甲卫士到底有多不近人情,第一区所有居民都领教过了。
“别告诉我,你凭着这几朵小花儿,就能让黑甲卫士绽放笑容了。“
辛楼懒得掩饰脸上的吃惊,更多却是喜不自胜,如果新一代的精灵女王连个人魅力都强大如斯,精灵族的未来也更有希望。
“在守则以下,黑甲卫士还是人,只要是人就会有情绪,有喜好和弱点,很多时候,玫瑰的确是要胜过刀剑的,它让人心甘情愿地投降。”
而梁小夏脑子里装得近百人名与个人信息,都是她这段时间最珍贵的收获。
“呵,你不用这么暗示我,我还是认为,强大的武力才是精灵族能够立身致胜的手段,同盟的友谊终归不怎么可靠……言归正传,我虽然在这里已经住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可我对黑光塔的了解并不一定比你多,到底选哪一座塔,还是得你自己决定。”
说到这里,辛楼站起身,打开自己的柜子,从中拿出一个已经腐朽得不辨颜色的木箱,珍而重之地交给梁小夏:“我能够帮你的,都在这个小箱子里面,希望你好好利用。”
木盒子上的锁头已经锈死了,梁小夏轻轻一掰,锁头断裂,露出里面的东西——一本厚厚的笔记,一块菱形宝石钥匙,还有一颗印着小锤图案的石球。
“石球你应该认得,盒子里这块,是科维亚的精工左手,我曾经拥有三个遗物的一个,可惜另外两个在我死后,并未由我保管,现在也不知散在何处了。那块月白宝石印记,是开启四大精灵族通向中央传送阵的钥匙,不过你也知道,既然西晶的传送阵已经坏了,传送出了偏差,其他三族的传送阵,也不一定还能用…
…最后,那一本书,是我自己的笔记,没事就翻翻看吧…”
辛楼并未对钥匙或石球有什么留恋,只是怀念地看向老旧的笔记封皮,强迫将自己的视线收回。
梁小夏先翻开的,也是辛楼的笔记。
越看下去,越觉震惊。
其中记叙的,不仅仅有辛楼的战斗经验,她在位时一些重大事件记录,在笔记中,辛楼直言不讳地表示出她对曾经大规模屠杀人类的忏悔,洗劫暗精灵城市的得意与隐忧,用计谋陷害矮人族被地震活埋时的挣扎,在地狱逆境中绝望战斗时想要自杀的心境,以及对将同族活活做成神勇卫队的痛苦与坚定…….
甚至在最后一本的末尾,还有辛楼以银白血液手书的潦草遗言,字字刺眼地剖开她自己内心深处,总结一切忏悔与荣耀。
一本无论从内容,还是到情感都令人震撼的笔记,没有任何骄傲或虚伪的修辞,成就与罪恶出现在同一张纸上,写这本笔记的辛楼,如同冰冷的钢刀一般切开她的心灵,将她最真实的一面全数记录了下来。
梁小夏是真佩服辛楼,如此勇敢地正视自己的丑恶与美丽,还能坦然将之交出去,让另外的人去观看评析。
毫无疑问,在三样东西中,最宝贵的便是辛楼的笔记。
“这…这太贵重了…”
梁小夏想要拒绝,看到静静端坐,目光如炬的女王时,将后半句未脱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转而站起身,郑重地向辛楼鞠了一躬。
“陛下的恩情,我此生都不会忘记。”
这是属于王与王之间的交接。
旧日的光辉已经消损,在黑暗的轮转中,新的清月将再次升起,照耀万物。
第四百七十二章 黑光
人心有一种特别的性能,有时它会对一些微不足道的东西给予最高的评价。
——巴尔扎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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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小夏手中拿着两枚石球,正瘫在镜月面前,一枚是她从虎人手中获得的火焰图案石球,被她长期遗忘,另一枚则是辛楼女王赐给她的科维亚的精工左手。
十二枚上古精灵遗物,加上她手中的两件,梁小夏已经找到了十个,只剩下另外两个还没有找到。
“小树爸爸,如果你不放心我一个人去的话,就挑一个,我会拿剩下的一个。”
即使死神要求她一个人使用令牌,梁小夏也会想办法与镜月一同经历危险,这是作为伴侣结合时,她们共有的承诺。
镜月拿起梁小夏手中的火焰图案石球,内心有些微妙。
曾经他从战场归来后,那枚火焰之躯石球还是摆放在深绒布托盘上,被耀精灵们高高举过头顶,盛放在他的面前。
当时的他拒绝了,纯粹是觉得不死的自己再去继承防护躯干没什么用,却没想到时光流转,千万年过去,烧着生动火焰的石球,又再次回到他的面前。
就像命运一样,一些注定的东西虽从未显现过,却也不由得他次次躲避开。
当看到这枚石球的时候,镜月就知道,经历过死亡与重生,他的人生终于进入了巨大的命运之轮,随他追逐她的脚步一起向前,直到迈向死亡。
阿萨内家的诅咒,从此再不存在。
“佛提的火焰之躯,就它好了。”
镜月的眼睛里闪烁着深谙的微光,轻轻从梁小夏手里拿过火焰石球,一张口咽了下去。
梁小夏也不犹豫,抓起科维亚的精工左手,同样咽下,和镜月一起默默感受新的耀之血脉在身体内流动产生的痛苦与喜悦。
作为世界之树寄生的纯正耀精灵之体,梁小夏的血脉纯度早已超过普通耀精灵,她不再需要将手臂砍下,将石球固定并等待新的手臂长成,十几分钟山洪暴发般的痛苦过后,整个融合过程便趋于尾声。
梁小夏身体里的世界之树幼苗也在痛苦中欢欣抖动,如同被暴雨吹打摇摆的独木,在一波波痛苦雨水的袭击中愈加苍翠高大,柔嫩的绿叶一层层缠绕上她跳动的自然之心,轻柔裹卷,亮银色枝丫藤蔓在伸展弯曲时,也带上了一丝淡淡浅金。
镜月的融合过程也非常快,他闭着眼站立原地,额头微微沁出些汗水,再睁眼时,一束火红的亮光从他暗蓝眼底划过,他伸出手摸上梁小夏的脸颊——在她的注视中,他的手掌上燃起一团鲜红的火焰,轻轻舔舐着她的脸颊。
并不滚烫的温度,比镜月平时的体温略高,扫得梁小夏的脸上痒痒的。
“佛提之躯,传说曾经的火神血液滴在传奇精灵佛提的尸体上,化作一颗永结火焰之果的火树,结下的火焰之果会沸干食用者体内所有血液,却赐予他无法想象的火焰防护之力……看来,我虽名月,却天生和火焰与火焰的伴生物有缘分。”
说话时,镜月稍稍催动,整个被火苗包围的右手都变成了火焰,然后是整个右臂,前胸,身体,直到他整个人都变成一个燃烧的火人,立在梁小夏面前。
“什么!你身体里的血又被蒸干了?”
梁小夏看着他不动声色的脸,看不出端倪的镇定表情,心里都像被揪起来一样难受,伸手穿过火焰就去扯镜月的脸:“小树爸爸哟,你怎么都不知道疼的?!你身上那点血是我好不容易才养起来的,又被你糟蹋干净了,真是败家子。”
镜月也不反抗,任由梁小夏扯他的脸装生气,直到梁小夏都感觉没劲了,反手握住她在他脸上作恶的手指,问关心的问题:“你的融合怎么样?”
“也很顺利,”梁小夏左手成刀,向旁边用力一插,五根手指齐齐插进墙缝中,提出来后,露出五个清晰指洞,“坚固只是精工左手的一部分,它真正的能力却在于制造”,梁小夏右手拿起一朵她做好的玫瑰,左手五指张开,稍微活动了一下,迅速在空中翻动起来,化成一片残影,不到三分钟,另一朵一模一样的玫瑰也被凭空制作了出来。
两朵玫瑰同时在梁小夏手中捏着,每一片花瓣、花蕊、叶片、低垂的角度与花朵大小都分毫不差。
完完全全的复制能力,使镜月也感觉到精工左手的神奇,拿起梁小夏复制的玫瑰花观赏起来。
可惜的是,精工之手做出的复制品只能维持两个小时,时间一到便会自动消失。而且,精工左手做出的复制品虽然能够在外观、造型甚至气味与感觉上都与原品相同,复制品还是不能达到原品的作用。
就像如果梁小夏捏着一块面包,做出另一个面包,复制品虽然连滋味都能够模拟出来,却不能提供给身体任何能量。
“复制只是精工左手的一个附加能力,其真实能力,还是在制造上吧?”
镜月很快就看出精工左手的精妙之处。
“是,我总感觉一旦我开始制造某种东西,这只左手就像是不属于我一样,在不停由潜意识操控行动。不过这只手,倒是解决了令牌的问题…反正塞西斯从未说过她不准许我伪造令牌进入黑光塔…
哎,怎么是精工左手呢?可惜我不是矮人们,否则真是要开心死的。”
精灵们也有惯用的手,梁小夏原来一直使用右手,左手虽然同样灵巧,相对右手还是要笨拙些,融合精工左手后,手指的灵活度上升了好大一截,甚至变得比右手更加灵巧起来。
可她还是觉得,精工左手于她没什么大用处,还不如换几瓶能治疗的药剂来得实在。
“没关系,会多做点东西也好,至少能弥补一下你在药剂学上畸形诡异的天赋。”
“镜——月——!”
梁小夏又扯着镜月的手掌蹂躏起来。
……
梁小夏摸了摸束起长发的火焰发带,镇定自若地穿过守卫检查,进入十三座黑光塔中始终对她不假辞色的一座。
早些时刻,米伊戈尔和千鹤也拿着一假一真两个令牌,分别进入另外两个黑光高塔中。
守卫将她手里的令牌检查了很久,又将她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其中视线有至少四次停留在她的发带上,不过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将梁小夏放进了塔。
这座塔是十三座黑光塔里最高的一个,直追前世百层摩天大楼,高高插入天空,即使路上半点不耽误,想要跑到尽头也需要至少半个小时。
在守卫发现令牌是假的之前,梁小夏必须成功进入塔上世界,两个小时,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用起来却真正紧张。
几乎是一进入黑光塔里,梁小夏就开始沿着螺旋阶梯向上奔跑,不停旋转的台阶绕得她头晕,没有窗户的塔笔直向上,不停重复的景物,使梁小夏总感觉自己还在原地打转。
不过很快,她就来到了黑光塔第一层平台,被一堵高大的密闭铁门挡住了去路。
台阶旁边立着一个石龛,一名丑陋如猴子的低矮石像张开嘴巴,以死亡之语轻轻清晰说到:“忠贞的胸膛里跳动一颗勇敢的心灵…”
“——如同十重锁箱里的金珠银玉——”
梁小夏迅速答上,这是黑甲卫士守则中的结尾语,果然,对答正确后,石猴又闭上了嘴,铁制大门应声而开,恭迎梁小夏进入。
继续向上的梁小夏,开始不由得为另外两个塔中的伙伴担心了,他们并未背过黑色守则,如果那两座塔里也有同样的机关存在,千鹤和米伊戈尔肯定无法再继续前进。
第二平台与第一平台的距离极近,没上几层就到了。
平台阶梯后的更衣室里放置好几排衣柜,装着一套套死亡卫队的服装,分为甲壳样戍卫服装与纯黑丝织长袍两种,看得出都用得是一流材料,样式虽普通,质量却极好。
梁小夏想了想,挑了一件小号的长袍穿上,又从武器柜中拿出一根制式法杖,抓了黑甲卫士标准配置的包裹一个,系在腰侧,穿过更衣室的大门,沿着另一个螺旋阶梯向上跑,差点撞上一个人。
“喂!你,哪个层室的,跑那么着急干什么?见到上官,都不知道行礼吗?”
叫住梁小夏的黑甲卫士是一个同样穿着黑色长袍的女性,身材纤细修长,一脸刻薄,此刻正用极为严厉的目光审视低垂着头的梁小夏。
“对不起,长官,西南区三十卫队的安斯德络卫士刚刚送了很重要的消息过来,我正想上去通知队长。”
梁小夏低着头行礼,心里将塞西斯拖出来诅咒了好几遍。
她知道死神大人肯定会给她制造点麻烦,却没想到塞西斯给她的令牌,完全就是黑甲卫士的通行令,只要将她放进黑光塔,其余一律不管。
可恨的是,现在梁小夏即使能将真的令牌拿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那是死神大人亲自给她的。
“好了,你去吧。”
黑袍女性摆摆手,正要让梁小夏走开,突然又叫住了她,“不,不对!你不是黑甲卫士,你是冒充的,你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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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总是得去医院,家里有亲戚生病了需要照看,本来定下的十二点更新又有了点变化,七争取尽量稳定下来。
感谢alice963大人、imire大人的打赏。
第四百七十三章 穿塔
自己脑子里只是满载着自己,这种人正是那种最空虚的人。
——莱蒙托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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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入敌营,又被敌人发现的时候,一般人在瞬间能够反应出的机智,不过两种:继续用可能会漏洞频出的语言试图蒙混过关,或者将对方打昏甚至杀死,拖到暗处藏起掩埋。
梁小夏不知道她身上是哪个部分出了问题,被黑袍女子认出她的伪装,不过对方既然已经起了怀疑甚至确定的心思,她想要继续狡辩下去,骗过对方的可能性也不大。
她也不想用第二种方案,先不说在她能不能胜得过对方,即使她可以出其不意地偷袭,万一被黑袍女子警觉弄出响动或警报,她后面就会极不好收场。
处在两难抉择间的梁小夏只过了一瞬,神情中没有任何被戳穿的狂躁或杀意,只是略带焦急地向面前的黑袍女子再次行礼:“我不知您为何要这样指责我,长官,我只是一名最底层的黑甲卫士,若不是我们队长有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向塔里禀报,我也不会在此冒犯您,您看…….”
说话间,梁小夏伸开手掌,一棵银绿色的树藤从她掌心钻出,挥动粗而柔韧的藤蔓,缠着梁小夏的胳膊不停生长,很快就长得垂到了地上。
看到梁小夏手里的藤蔓,黑袍女子惊呆了,直直瞪着生长的树苗,感受空中不停散逸的生命气息。
“这…这就是你说的重要的事情!你从哪里找到这个的?”
不由自主地,黑袍女子伸出了手掌,去触碰梁小夏手中散发亲切善意的小树,动作间都带了心情激越的颤抖。
在她的手掌终于碰上树叶的瞬间,柔软的藤蔓突然变成了尖锐利刺,沿着黑袍女子的右臂扎穿了她的胸口。
穿透后背的藤蔓再次弯曲生长,卡住女子的脖颈和嘴唇缓慢收紧,如同一条粗壮的森蚺,将她整个密不透风地缠绕进去,挤压吞噬,很快便将眼前强大的黑甲卫士化成了片片最原始的灵魂之力,尽数吞噬入身体之中。
紧缠的树枝再次散开后,空气中只剩下一套衣服了,晃晃悠悠飘落地面。梁小夏捡起黑袍女子的衣服和包裹,脚尖在地上一抹,便什么痕迹都没有了。
吃掉一个八阶巅峰法师的灵魂之力,小树宝宝十分餍足,绿色的叶子懒洋洋地挥了挥,先后亲昵地蹭了蹭梁小夏的脸颊,还有她头顶上的火焰发带,又钻回梁小夏体内。
“小夏尔,这样不好,不要总喂些来历不明的东西给小树吃。过早暴露它的存在,对你可能也会有危险。“
“我明白的,小树爸爸。“
梁小夏不能自己动手,到了她们这个层次,只要稍微动一点杀意,灵魂敏感的对手都会察觉。
她只能依靠小树宝宝,储存下来的灵魂之石不多了,她最近又没怎么和镜月亲昵,小树天天在她心窝里造反要求吃饭,让梁小夏心疼得不行,刚好今天一次吃了个饱。
至于暴露世界之树的存在?
那是迟早的事情,能防得住最好,防不住也不能强求,就像当年她拥有遗弃之地一样。
梁小夏不期望遗弃之地是她一个人的国度,也不期望小树宝宝永远是她的附庸,等小树长大了,它就该像真正的世界之树一样,拥有自己独立的天空。
被小树宝宝吃掉的女子给梁小夏提供了一套衣服,一个多莉尔姓名,一枚货真价实的队长令牌(现在梁小夏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以及一张可以让她更好隐匿的脸。
五分钟后,多莉尔队长再次沿着黑光塔的阶梯向上走,一张脸上满是挑剔与不满的骄傲,缓缓推开第三平台的大门。
第三平台内有五个巨大的罐子,一群长袍黑甲卫士不停绕着罐子下面行走不停工作记录,整个房间内都安静有序,如同梁小夏前世见过的不少研发实验室。
她知道那些大罐子,就是贮存灵魂之力的终端冷却塔,在第三平台上,还有吸取灵魂风暴,混合转化灵魂之力的反应塔,一环扣着一环,给防护墙和第一区提供能量。
“咦,是队长,她不是刚刚才走,怎么又回来了…“
梁小夏无声地向着议论的方向瞪了一眼,刻薄不满的神色使说话的黑甲卫士立刻心虚低下了头,再次投入工作之中。
就这样,一路没有干扰的梁小夏穿过五个巨大的冷却塔,用令牌打开走廊后的大门,通上第四层。
刚踏上第四层的路上去没多久,梁小夏又被一个身材高挑,长相冷艳的女子拦住了去路。
“多莉尔,你来这里干什么?“女子的口气不善,一听就知道平时和梁小夏顶掉的家伙不对付。
“不关你的事。“
梁小夏想绕过去,又被女子拦住了路。
“站住!……多莉尔,我知道,我无与伦比的学识,超凡脱俗的才能,高贵美丽的外表,无不使你感受到了威胁,时刻在心中羡慕嫉妒恨。我大度原谅你在背后不停造谣我,诋毁我来当上队长,但是不代表我真的是个好脾气,能够忍受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哼,贪心不足的人,下场一般都不好。“
梁小夏被说得一头雾水,终于正视起对面的女子,可除了一个高高仰起的下巴,她什么都没看清。
这人的智商真令人捉急,为什么要停止治疗呢?
“我不是来找你的,让我过去。“梁小夏的脸色已经开始转黑了,配上多莉尔的脸,却让对面的女子看得好像她心虚一样。
“第四层以上你从来都不来过,不是来找我,你又能来找谁?多莉尔,别装了,你以为自己伪装得很好就能骗过我吗?你以为你的真面目没人知道么,别笑了,整个塔里谁不知道多莉尔队长嫉妒菲尔温,你简直是个笑话。“
趾高气扬的女子就是拦住了梁小夏的路,不让她过去。
这里离第四平台太近了,梁小夏敢保证,菲尔温说话的声音再大点,整个第四平台的人都能听得见。
她不敢再用之前对付多莉尔的招数对付菲尔温,最后叹了口气,头颅低垂,音调带有沙哑的颓丧,使人难以分辨她的声音和原主声音的区别:
“可惜整个塔里,没有人知道我对你真正的心意,嫉妒?这倒是个不错的借口,掩盖某些别的情绪再合适不过了。菲尔温,别再缠着我了,看见你我就…痛苦…“
说完,梁小夏也不管像被雷劈了一样的黑袍女子,径自绕过她,整个人都显得极为失魂落魄,轻飘飘地踏上继续向上的台阶。
“小夏尔,真是狡猾。“
脑海里传来镜月的低笑,带着火焰灼烧般的哔哔啵啵声。
梁小夏从头到尾都没骗那女人一个字,不过说话的艺术便是这样,几句真话,带上几句虚实不定的话,就会让人首先相信他们所愿意相信的真相。
“有些自命不凡的家伙,当然愿意相信别人都是爱慕着他们的,若别人不爱她,那才是她难以忍受的事情吧?“
不用回头看,梁小夏也知道名为埃尔温的女子,此刻一定在颠覆了对多莉尔的固有印象后疯狂脑补,脑子里一片乱。
“我倒觉得,你说这类暧昧语言的本事一点都不差呢,小夏尔……幸好你不是男精灵。“
“技巧,是用来对待不需要真心对待的人的。“
梁小夏摸了摸发带,说得镜月心中一动。
推开第四层的大门,梁小夏在黑袍卫士震惊的注目礼中穿过,便知道这些耳力不差的家伙也听到了她说的话,同时在脑中谱写出一曲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
不过黑暗守则中有明确的规定,黑甲卫士之间严令禁止恋爱关系,给这些家伙一个熊胆,也不敢有人拿梁小夏来打趣或者询问。
所以她也笃定了,那个叫做菲尔温的女子也不会再追过来,除非她想让两个人一同灭亡。
之后一路顺利向上,梁小夏在前面耽误的时间全补了回来,来到最后的第五平台时,梁小夏已经跑过上百层螺旋阶梯,她计算了一下剩余时间,还有充裕的四十分钟。
第五层大门推开后,梁小夏先对上的就是一套她熟悉的长袍,还有一张她并不陌生的刻薄脸庞。
“大胆的入侵者,竟敢冒充黑甲卫士,擅闯灵魂黑光塔,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死亡之语咆哮出口的同时,一道黑芒穿出女子手中的法杖,如同一把锋利的黑剑,向梁小夏胸口射去。
……
同一时刻,米伊戈尔和千鹤的日子也不好过。
米伊戈尔进入的是梁小夏参观过的黑光塔,前半段都很顺利,他穿上一套黑甲卫士服装,也未惹人怀疑,一路向上,却被一个老头绊住了腿,非要和他聊一聊“共同的朋友夏尔“。
好不容易摆脱老头,他却发现自己早就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了,周围一片茫茫,怎么走都走不出去,只在原地打转。
千鹤拿着的是死神给予的真令牌,进的也是梁小夏之前打探清楚的黑光塔,可他一进去塔里,就发现这座塔连阶梯都没有,各个平台间没有连接,直通通一个,向下的螺旋楼梯倒是有一架,深深旋转着通入黑暗。
于是千鹤只能硬着头皮,沿着与梁小夏汇合的反方向,向着黑暗的地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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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alice963大人、sallyann大人、imire大人的打赏~~~大人们的支持一直是七更更更更的动力~~
第四百七十四章 真假
真相往往是粒难以下咽的苦药,但我们不能让幻想像野草似的继续生长。
——《同情的罪》茨威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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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塔里,任何人都可能随时发现梁小夏的身份,可决不该是眼前这位。
除了身上的黑色长袍在细节上略有波动外,眼前的黑袍女子和被小树宝宝吞吃掉的完全一样…同样刻薄的脸庞,细缝眼角,同样的身高、体型,还有那种像是看见任何事情都不顺眼的神态。
又一个多莉尔队长!
梁小夏万分确定,她遭遇的第一个多莉尔是被杀死了,而且还被小树宝宝吸得丁点不剩,那么这一个又是哪儿来的?
双胞胎?分身?还是某种深度加强的障眼法或幻境?
梁小夏向着第五平台边一扇禁闭的大门看去,感觉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多莉尔看着多莉尔,一个面带微诧,另一个怒气冲冲。
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动,像镜面的两边一般对峙。
多莉尔这一停顿,却使梁小夏瞬间发现了她的犹豫。
对手的犹豫时刻,就是最好的进攻时机。
梁小夏在极短的瞬间搭弓射箭,一支带着幽暗光芒的灵魂之箭快若闪电,凌厉洞穿多莉尔的腹部。
灵魂之箭在笔直穿出下腹后,又以极为诡异的速度顿在空中,箭尖伸出几根倒勾,反向回缩,像一柄嗜血的鱼叉,卡着多莉尔的后腰,拉着她向梁小夏飞去。
箭尖一射穿多莉尔,梁小夏就感觉到了,眼前的黑甲队长,远不如之前杀死的那位实力强大。
八阶巅峰的法师此刻所释放的灵魂之力顶多六阶出头,和马塔基尼差不多,可多莉尔身上的力量随着时间的流逝,每一刻都在迅速增长,使梁小夏更不敢大意。
被灵魂之箭拽着前拉的多莉尔很快便被她自己召唤出的灵魂之墙挡住,同时梁小夏背后的空气一阵扭曲,一个诡异的腐蚀骷髅印记近距离照着她背心打去。
骷髅印记无声无息,没有带起一丝空气颤动,梁小夏发现骷髅的时候已经晚了,连躲都来不及躲。
发带上的火苗陡然窜起,舔着骷髅印记迅速蔓延灼烧,将偷袭梁小夏的印记烧成飞灰。
只是片刻耽误,多莉尔就已经升入了七阶,梁小夏射穿她的箭矢还来不及爆炸,就被多莉尔用死亡之语排出体外,丢在地上。
对灵魂来讲,没有致命伤一说。头部、喉咙、胸口都不会构成弱点,灵魂的毁灭与创伤是整体性的,如果梁小夏想要消灭一个灵魂,就只能学着小树宝宝,将敌人的全部形体笼罩在力量之中,轰杀或者吞噬。
七阶灵魂法师,梁小夏打着已经有点吃力了,不经过一番战斗,不可能轻松拿下对方。
又是几箭出手,都被多莉尔轻松躲开或者用死亡之语化解,梁小夏克制着不让她背后的羽蛇图案显现,出手又多了两分顾虑。
随时间推移,多莉尔却变得越来越强大,嘴唇翕动之下,一股股灵魂之力向梁小夏头顶集中,汇聚成一个巨大的眼睛,张开眼睛凝视梁小夏。
被大眼球看到的第一秒,梁小夏就感觉到了来自灵魂的虚弱,她一下子就倒在地上,灵魂之弓陡然蹦散,手里凝结出的箭也散了。
虚弱凝视!
这一招对她、对她体内的小树、对镜月同样有用,梁小夏感觉镜月隐忍的呼吸,感觉到小树发出难受的呼唤,心里又惊又怒。
该死,连最乖的小树都伤害了,决不能放过!
她猛吸一口气,伸出左手向上对着眼球猛插过去,眼球在碰到她坚硬的精工左手时,发出一声难听的,如同毒囊破裂的声音,溅了梁小夏一胳膊不明液体。
多莉尔终于恢复到了八阶,梁小夏初见她时的等阶。
七阶以上的职业者,在战斗时基本就不会再有破绽出现了。
而能够成功升入八阶的,无不是心性坚定、意志卓越之辈,在战斗意识,能力计算及战场操控方面,都具有无可挑剔的能力。哪怕是实力相当的对手,都不可能让对方轻易获胜,更别说实力稍差的对手。
在八阶以后,以弱胜强的概率,和连续三天出门都被流星砸头还不死的概率差不多。
灵魂之力化作的液体没过几秒就消失了,梁小夏重新站起身,即使知道自己没有胜算,依然神色凝重地对上多莉尔。
之前,多莉尔在恢复期,多拖延一刻就对梁小夏不利,此刻却是反过来,梁小夏必须尽可能久地在多莉尔的攻击中拖延,以等待逃跑的机会。
这个时机没有让梁小夏等太久。
“多莉尔,我想过了,虽然你情不自禁地喜欢我是难免的,你的表白也挺让我感动,可我还是不能答应你,不仅仅是因为黑暗守则对我们的约束…..我觉得你在没有追赶上我的实力之前,还是…哦,死神在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进来就自说自话的菲尔温看到眼前的情况,吓了一大跳,捂着嘴说不出话。
两个一模一样的多莉尔在她面前站着,一个衣衫整齐,沾了些灰,稍有狼狈地站着,另一个黑袍腹部开了个大洞,脸色奇差地瞪着前一个。
“你们俩,哪个是真的多莉尔?”
菲尔温一张嘴,两个多莉尔同时开口,连语气都一样:
“当然是我,蠢货!”
“当然是我!”
第一个多莉尔看着菲尔温的神色倨傲刻薄,是菲尔温一直熟悉的多莉尔。
第二个多莉尔同样眼睛长在天上,狠狠瞪了一眼菲尔温,又将脸别了过去,表情依旧,只是像在躲避什么一样。
这种表情,放在平常状态下,是典型的心虚。
可第二位多莉尔扭开头后,偏偏等话都结束了,又回过头看了菲尔温一眼,再次将脸扭了过去。
这样类似于自己人的暗示,使菲尔温的心瞬间有了判断。
菲尔温一想到她在阶梯边听到的心动不已的话,就觉得真正的多莉尔,才应该是这样的。
想爱又不敢爱,只能以如此的差劲的态度面对她,又时刻惶恐被她发现,如同小动物一样欺骗自己,还随时准备逃跑,却又担心她的安危,不停给她暗示。
菲尔温觉得,她从没觉得多莉尔像现在这样可爱过。
“这样吧,我问你们一个问题,真正的多莉尔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真的多莉尔被这个问题给难住了。
面前的菲尔温是她在黑光塔中最讨厌的人,自命不凡,清高骄傲,一副所有人都该膜拜她的样子,整日叫嚣个不停,偏偏还看她不顺眼,一有机会就来找她麻烦。
为了躲开菲尔温,多莉尔队长从不上黑光塔第四平台以上。
算算时间,两个人之间已经有上百年没碰过面了,她怎么会记得最后一次对菲尔温说了什么…反正不是“滚开“,就是”白痴“之类的字眼。
“看见你,我就痛苦。“
在梁小夏话音落下的瞬间,多莉尔愣了,这话是她说的?听起来的确像是她的性格和口吻能够说出的话,不过这语气……怎么听怎么不对劲…….
梁小夏的话,也给菲尔温心中本就倾斜的天平加上了最后一枚沉重砝码,在她还未再说些什么补充下的时候,菲尔温已经和多莉尔战成了一团。
“看不出来,你这假货的模仿能力还挺强,连多莉尔的惯用绝技都了解得一清二楚!“
来来往往的光芒凌厉飞闪,战斗迅速进入白热化。
“菲尔温,你这脑子被虚荣塞满的傻瓜,快停下来,我才是多莉尔!“
“别骗我了,你连令牌都没有,只凭着一张脸和相似的技巧就想瞒过我?黑光塔最强大的菲尔温,要比你聪慧太多了,最开始就看清了你的骗局。多莉尔,你在旁边好好看着我怎么收拾这嘴硬的假货!“
真是不怕神一样的敌人,只怕猪一样的队友。
梁小夏趁着两人不注意,悄悄溜进了最后一道大门。
楼梯到了此处,已经是尽头。
巨大的蓝紫光柱从塔顶向下贯穿,射入一个中空圆型大环中,在圆环中压缩凝实,进入下一道处理口。
圆环两边还有上百个小圆台凸起,紧紧环绕在圆环周围规律排列。
“碰——“
在最后剧烈的碰撞中,外面的打斗落下帷幕,声音穿过大门,传入梁小夏的耳朵。
她得赶紧走了,那种伪装能瞒得过两人一时,却绝对坚持不了太长时间。
一束细小的灵魂之光从庞大的洪流中分出,折射在小圆台上,一点点从底部累积,形成一个双目紧闭,不着寸缕的人形。
梁小夏再不敢犹豫,一脚踏进灵魂之光中,奋力向上飞去。
在视线被蓝紫光芒包围之前,梁小夏看到的人形正好睁开眼——是另一个一模一样的多莉尔,虚弱得只有一阶的多莉尔队长。
多莉尔眼中带着愤恨的光,眼看着梁小夏消失在灵魂光芒中,梁小夏也看着多莉尔,想着前前后后发生的一切,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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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五章 汇合
享乐与某些药物相仿:要不断获得同样疗效,就必须成倍增加剂量;而增加的剂量中,就蕴含着死亡或呆傻。
——巴尔扎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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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伊戈尔陷入了世界上最美好的麻烦中。
一堆一堆的黄金摆在老龙的面前,连绵起伏的金山一眼望不到头,纯金光华绕花了他的眼,照得米伊戈尔脸上都黄如金箔,一片灿灿。
这些金子不是整齐码在打开的大箱子里供人观赏的,而是以龙族最爱的方式堆砌——高高的金山上堆满了金条、金币、金沙、金皇冠和大宝石金吊坠,从山尖尖向下滚落时,会发出叮叮当当美妙的声响,直到碰触米伊戈尔的皮靴才会停下来。
倒着走出困雾幻境,米伊戈尔见到的就是这么粗暴盛放金币的水晶山洞,死死堵住了他前进的道路,也堵住了他的眼睛。
金山的山脊上,高高坐着一个人,见到米伊戈尔后,立刻站起身优美轻盈跳落,降落在他的面前。
“米伊戈尔,你怎么才来,我都等了好一会儿了…路上遇到危险了?没受伤吧?”
面前的精灵少女穿着一身简单得体的荧白色长袍,宽宽的绣金腰带将她的腰肢勾勒得纤细而脆弱,见到米伊戈尔安然归来,她四只雪白长耳轻轻颤抖着,脸颊上也带着可爱的淡粉色,一双大眼绿得清澈见底。
米伊戈尔上下打量了一下面前的梁小夏,确定自己是又进入了一个幻境。
真正的精灵夏尔,从不会用这样略带撒娇的口吻向他说话,也不会在他面前忐忑激动,更不会主动去拉他的手,上上下下检查他是否完好无损——那是镜月才能享受到的权利。
除了爱慕于他外,眼前的夏尔和米伊戈尔认识的真正耀精灵夏尔简直一样,一样地倔强、坚强、骄傲,也一样地会关心同伴,在微笑之下藏着一颗温柔的心。
甚至说,面前的夏尔比他所认识的夏尔更加完美,因为她喜欢他……她喜欢他……这正是米伊戈尔求而不得的东西。
米伊戈尔凝视着面前精致得挑不出错的精灵夏尔,看着她娇羞垂头,一瞬间恍惚了。
时间似乎又回到了他第一次见到夏尔时,他能感受到当时自己内心的惊艳,悸动,还有独属于龙族的强横占有欲,在灵魂深处肆意狂卷。
“米伊戈尔,你看这里有好多好多金币啊,如果咱们能把这些金币都带出去…”她的绿眼睛亮闪闪的,如同夏日被光芒照射过的翠叶,悉悉索索地在他心头萦绕。
即使是真正的夏尔在这里,也不会表现得比幻境中的夏尔更可爱了。
“夏尔,你喜欢我吗?”
米伊戈尔抱紧了面前的精灵,感受到灼人的体温与对方轻轻的颤抖,不禁深深地为她的清甜味道所沉迷。
“嗯…”
羞涩的回应如同天籁,在米伊戈尔的心底不断回响。
对米伊戈尔来说,这是一个完美得不能再完美的世界。
这个世界有所有龙族喜爱的东西,有所有米伊戈尔喜爱的东西……
当一个人所追求的一切,一个人所需要的一切,都能够在某个永远不会完结的幻境中实现时,他活着的意义还剩下多少?
米伊戈尔坐在最豪华的餐厅里,享受美味佳肴与陈年窖藏;他翱翔于天际,在云雾间穿梭回旋;他盘卷着身子,用尾巴扫起大片金币,享受着夏尔在他头顶上一双柔软小手的按摩。
金山填补了他本性中对金银珠宝的渴望,在他怀里的小精灵填补了他对感情的渴望,像扔垃圾一样到处随意放置的奇珍利器满足了他的猎奇心理,他看到了自己已经逝去的强大父亲,看到自己亲切好斗的兄弟,看到久别的屠法雷斯,看到了龙族的和平与兴盛……幻境完美替代了他的现实需求,并且还超出了他的期望。
在这世界中,他是真正的国王,统治着一切他希望统治的东西,可以得到他想要的一切。
精神上永无止境地渴望,神奇地在此停止,不再滋长,蔓延。
这幻境是米伊戈尔从出生到死亡的过程中,所遇到最厉害的敌人,没有之一。
他连想打败这敌人的念头都没有。
……
千鹤悬浮在高高的云端,坐立于一片华丽柔软的锦垫上,望着对面不远处坐着的人,吃惊并且不安。
“放松,千鹤,我是来询问你的想法,并不是想吃了你…因为如果我想吃了你,就不会来询问你。”对面一身纯黑绸缎,长发泻地,面白如雪的女子俏皮地笑了笑,红唇下露出一颗雪白的尖尖小虎牙,让千鹤想到了某种吸食人血的毛绒小蝙蝠,同样有种邪恶的可爱在里面。
千鹤的灵魂混乱地紧张了一下,他按压下不争气的心情,手上的动作却越发恭敬,看着女子瞪大了眼,就差倒地跪拜了。
“死神大人,这只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我实在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地方,能让你看得上眼的。说到底,我不过是一个平凡又卑微的半精灵,不值得您如此亲睐与示好。”
千鹤的声音里带着不情愿的味道,听得塞西斯咯咯轻笑。
“我可没看出你有多少平凡又卑微的心情,”黑发女子换了个姿势交叠双腿,用前三根指头优雅地从下面的托盘里捏起一块“小点心”,送入精巧可爱的嘴唇中,一边吃一边说。
千鹤听着塞西斯嘴中的食腐圣甲虫发出可怜的“叽叽”叫声,看着眼前随着咀嚼动作鼓动得雪玉可爱的腮帮子,硬是强迫自己挪开了视线。
“我从来不喜欢强迫别人替我干什么事情,你当然可以不答应,也不用担心会来自于死神的报复什么的,嗯,就这样。”
塞西斯微垂下头,在极高之处俯瞰地下的芸芸众生。
她的视线穿过苍白天空,穿过灵魂之力覆盖的风流,俯瞰高塔之上的梁小夏艰辛无比地支撑身体,在乱流吹卷的灵魂光柱中困难地向上飞翔,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千鹤也看见了,脸色一时多端变化,直到注视梁小夏又消失在视线中,才转过头,开始对着盘子里到处乱爬的食腐圣甲虫发呆。
“好了,我在这里也待了一会儿,那么,再见吧,今天和你聊天还算愉快。”
塞西斯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渣滓,正欲离开,却被千鹤拽住了衣袖。
“我答应你,死神大人,我答应你……”
千鹤垂下了脑袋,掩盖住眼中不甘,在死神面前,他连生气的勇气都没有。
从过去到现在,他一直是夏尔身边最弱的一个,他享受着夏尔的偏袒,享受着她的照顾,明明精灵夏尔比他还小,却总是想着他,有什么好处,都不忘记分他一份。
千鹤想要帮助她,却始终是夏尔身边最弱的一个,对她毫无益处,他甚至连泥球都比不上,泥球保护不了自己,却总是会给夏尔治伤。
他一直努力,一直拼命去追赶,可他离夏尔还是很远,很远很远…远得他连追及都没信心。
在死亡之海中,和十几阶的米伊戈尔,九阶的梁小夏,深不可测的镜月相比,只有五阶的千鹤弱得令人发指。
他需要力量,迫切地需要力量,以强大的身姿出现在夏尔身边,那样才配做她的朋友,她的伙伴,她并肩共行的战友。
遍观整个死亡之海,甚至整个世界,能够给予千鹤力量的,也只有面前这位了,仅剩的机会,他不能放过,而且,代价也是他出得起的。
只是这样利用死神,让千鹤依然善良的心里还是有些愧疚,面上也有些不自然。
塞西斯抽回衣袖,伸出白皙的五指捏住千鹤的下巴,将他的脸高高抬起。
当塞西斯的手指捏住千鹤的下巴瞬间,冰冷指尖窜入体内的力量疯狂绞杀着他,灵魂之躯几欲崩解。
那力量让他疼得全身发冷,颤抖不停。
死亡,与生命、时间、空间并存的几个规则顶端力量之一,死亡的规则力量,几乎强于任何一个神祇所拥有的力量。
千鹤只觉得他又要死了,而且还死得极端痛苦,折磨,令人难以忍受。
他听到了花落的声音,雪崩的声音,战争的咆哮,皮鞭的噼啪利响,痛苦的惨呼,哀恸的哭泣…各种声音在他灵魂里回荡,交割的锉刀般磨着他的耳朵,吵得他头疼欲裂……然后,一切噪声从大渐小,归于虚无。
生命的层次,只有在死亡的苦难与折磨前,才能次第展开。
千鹤仰望着死神塞西斯的眼睛,穿过层层的黑暗,最终获得了超越痛苦的瞬间升华。
这一瞬间,疼痛如潮水远去,千鹤感觉自己已经彻底死亡了。
不过感觉只是感觉,他的灵魂并没有消散,他的神智也还清醒,他眸光中最后剩下的不甘暴躁与狂怒,尽数被焚化为黑色的结晶,在千鹤双眼中沉淀下来。
生命——红得鲜艳,热烈,奔放,如同奔牛一般磨蹄向前冲,永不停息。
死亡——黑得深沉,静谧,无情,如同阁楼蜘蛛一般静静织网,慢慢破落。
一红一黑,两种不同色的对立光芒将千鹤缓缓包围,化成一条条粗长锁链,穿入他的身体,再反向穿出,最后扭动破散为双色相间的光点,全数没入千鹤体内。
焕然一新的千鹤重新跪在了塞西斯脚边,双手合十。
“死神大人,从此以后,我自愿追随于您身边…..”
是不是甘愿的,塞西斯还是能够分辨出来的,她伸手揉了揉千鹤的脑袋,低低自言自语一句“手感很好”,又将千鹤扶了起来,亲切地对他笑了笑:
“叫我塞西斯大人吧,好好干,我的神官。”
塞西斯伸出手,穿过千鹤腰际,轻轻摘下一黑一白两根骨笛,在笛子欣悦的欢喜中,用指节敲着笛管,奏出意味不明的乐曲来。
直到此刻,千鹤才对死神的不可捉摸有了点认识,可好像现在去反悔死神的邀约,是不是已经晚了……
…….
再一次看到千鹤与米伊戈尔时,梁小夏差点拿出弓箭,照着两人脑袋猛射——面前的两人太陌生了,陌生得像是被奇怪的东西附体了。
米伊戈尔一上来,就对着梁小夏热情拥抱了一下。
她皱了皱眉,想要说些什么,却惊诧地发现,老龙眼中时时刻刻对她充盈的隐晦爱慕不见了,换成了另一种更加忠贞与纯粹的守护。
眼前的米伊戈尔,如同一个勇敢的骑士,看向自己的勋章一样,带着丝丝骄傲、珍惜以及对荣誉最坚决的捍卫。
那是一种骄傲与忠诚的情绪,不带任何爱慕倾心。
梁小夏确定,她就是那枚勋章,可她不明白,为什么米伊戈尔会突然向她献上忠诚……
如果这样的米伊戈尔还算是正常的,那千鹤变化,就是完全超出了梁小夏的理解。
千鹤在几米外站着,皮肤苍白,穿着一丝不苟的黑色祭司服装,发丝上缠着同样的黑色缎带,衣袍边角不停流过红芒,全身上下都泛着神秘难懂的气质。
他一双纯粹红色的眼瞳中,被覆盖上丝丝的黑,如日蚀之阳,在黑暗之中蹦出一圈红色细芒。
千鹤深沉如水地看着梁小夏,向她露出一个久违的灿烂微笑。
很灿烂的微笑,不过却没什么温度。
眼前的千鹤,就像是一个在雪森中不停奔跑的旅人,无论如何摩擦自己的四肢,大口向手掌呼出空气,都不可能暖和起来。
曾经的真,混入了深…梁小夏看着他的样子,就好像在直面死亡与生命那对矛盾的双胞胎,灿若流火,却又冷似深渊。
为什么?为什么两个小时不到,她的两个伙伴都会发生这么剧烈地变化?
看到这样的千鹤,梁小夏想到什么,急急去找自己的空间装备,翻了一圈却都没发现千鹤的尸体,脸色陡然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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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六章 尘封
死亡的历史会复活,过去的历史会变成现在,这都是由于生命的发展要求它们的缘故。
——《历史学的理论和实践》克罗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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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鹤终于灵魂回归肉体,不再以飘渺不定的魂魄之态生存……可梁小夏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他变成了一个不会心跳,不会呼吸,没有痛觉,没有体温的石像,他永远不会死亡,永远不会受伤,因为他就是死亡的化身。
千鹤身上散出的死亡力量藏都藏不住,感受到那股力量,梁小夏身体里的小树颤抖不停,向她不断表达自己的畏惧。
在了解过镜月的经历后,梁小夏深深明白不死不活对一个生命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眼前的千鹤,几乎是在重复曾经镜月走过的路。
还用问什么,什么都不用问了,肯定是死神做的,除了塞西斯,整个死亡之海不会有第二人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她的空间装备拿走千鹤的尸体,并让他的灵魂与之结合。
什么分开通过十三座黑光塔,什么伪造令牌之后汇合,一切都不过是她的自作聪明,分开了伙伴们,让死神有机可乘——或者,这说不定才是死神的目的。
梁小夏感觉自己心里有一团愤怒的火焰,烧掉了情感的液体,蒸腾成不断向上顶起的水蒸气,想要掀翻理智的盖子发作出来,却始终无法将愤怒化为面孔的扭曲,大吵大闹地发泄出来。
最终,愤怒的蒸汽又化作了液滴,一滴一滴坠在她的心里。
都是自己选的路,不管是她,米伊戈尔,还是千鹤……她们走得都是自己选择的道路,没有谁有资格责怪谁。
如果是责怪,也是梁小夏责怪自己,如果她不让伙伴们和她一起进行黑光塔的冒险,也许在这一程回来后,她还能够再见到单纯地充满冲劲的千鹤,贪财却又高雅强势的米伊戈尔。
“夏尔,别这么自责。我倒是感谢这段经历,让我认清了自己的内心…我想,千鹤先生肯定也是这样想的。”
梁小夏经历过的两个小时,是米伊戈尔最满足的两百年。
他拥有了所需要的一切,他甚至满足了和精灵夏尔在一起的愿望,米伊戈尔日日过着充实而满足的生活,内心却越来越不充实。
并不是他对现状有什么不满,而是他发现,面对幻境中的夏尔,他再没有了想要不顾一切守护对方的心情,爱情的消磨使得他更加看清自己在那段感情中的本质,一种龙族特有的收藏与占有的欲望,一如最初的他。
不一样,幻境中的夏尔和他真实相处的夏尔不一样,不是性格,不是经历过往,更不是外貌与表情…而是萦绕在她身上的,让他想要保护与捍卫的那股无法抗拒的本能。
当他向幻境提出无法满足的要求时,幻境便散了,米伊戈尔也终于明白了他到底是为着什么而追随夏尔——她身上某种不知名的,让他必须守护的东西。
米伊戈尔笑得坦荡,脱胎换骨般的微笑,使得梁小夏低落的情绪稍稍动摇些许。
千鹤歉意地挠了挠耳背,有点不敢去看梁小夏。
“本来想要从塞西斯大人那里获得力量帮助你的,夏末……可我现在成了大人的直属神官,虽然有庞大的力量握在手上,反而很多事情都会有所顾忌,可能对你的帮助更有限了——不过说好的,我们还是家人,一辈子的朋友,对吧?”
如果米伊戈尔的话是让她心情平静的开解,千鹤的话则是让梁小夏醒悟的猛力一击。
从过去到现在,梁小夏都是温柔而强势的,她是出色的弓猎手,上古精灵遗物的继承者,遗弃之地的拥有者,最年轻的女王。
她的光芒虽没盖过身边伙伴们各自的光彩,她也从不勉强伙伴去做什么,可在无意识中,她还是希望将自己身边的人都控制在自己的掌握中。
梁小夏像个大家长一样,替伙伴们规划她认为理想的道路,替他们遮蔽风雨,却从未想过他们自己其实也有自己的追求与想法…….为了她的快乐,为了给她减轻负担,伙伴们也越来越少忤逆梁小夏的意思了,而是尽职尽责地跟在她身边,默默无闻陪她历险,陪她开心。
她忘记了,即使千鹤是她的弟弟,也不是该事事都听她的,事事都按照她的意见去做,千鹤有权去选择他想要做的事情,实现他的价值,保持他的尊严。
“是,一辈子的伙伴。”
梁小夏伸手想要去揉揉千鹤的脑袋,感觉到体内小树宝宝不满地骚动,不得不又将手悻悻收回,转而照着千鹤的胸口锤了一拳。
千鹤早就不是孩子了,她不该再去像对待小孩一样干涉他。
…….
黑光塔上的世界,到底是哪里?
在踏足这片处处长满湿滑苔藓的土地前,梁小夏从未想过黑光塔上竟是这里。
可当她看到历经风霜,依然保持整体恢弘轮廓的庞大城市时,在恍然大悟中,又有一种本该如此的感觉。
遗忘之城,伊露文昆雅。
耀精灵最辉煌的圣地。
算起来,梁小夏并不是从未见过这里,她和镜月结婚的地方,就是鼎盛繁荣时的伊露文昆雅。
那时的街道平整而坚硬,大树以最坚实的躯体向寄居其上的友好居民提供了它最可靠的守护,风雨不腐,虫蚂难蛀。
那时她记忆中的遗忘之城绿荫重重,世界之树托起的高大树冠上,白色的房子像一朵朵盛开的鲜花,在深深浅浅的绿叶之间半遮半掩,房门前种着一盆盆盛开彩卉,团成朵朵生机勃勃的花云,无风自舞。。
那时的伊露文昆雅,整个都萦绕着缕缕清香风烟,充满艺术气息的建筑与雕塑都精致到了极限,在灿烂的日光下光芒璀璨,在满盛的月光下如梦如幻,一步一景,如坠画中。
如今,深褐色的城市半埋黑土,宽大的树干之路被雨水与时间腐蚀得片片裂纹,断开的空洞暴露树干内早已萎缩的经脉,蓄满了长着绿藻的积水。梁小夏记忆中都还未褪色的高雅白色尖顶建筑歪歪斜斜没入枯枝之间,墙面裹上层层黄黑锈迹,大片绿色苔藓更在之上肆意蔓延,将曾经的美丽尽数卷入无人问津的角落。
城市中央,百万年茂盛翠绿的世界之树主冠,此刻却像是被火烧过的焦黑蘑菇,脆弱得不堪一击的枝杈勉强滞留在天空之上,椭圆形树冠一角坍塌,缺下一大块,投下一圈不完整的黑灰阴影。
在这世界上,若论辉煌与艺术,没有一个城市能够比肩曾经的遗忘之城,若论沧桑与荒芜,也没有一个城市能够与现在的遗忘之城并驾齐驱。
从那起伏绵延的道路,从那被断枝碎砖掩盖的白色雕塑,梁小夏似乎还能感觉到当年优雅骄傲的精灵们留在此处的一丝余韵,久久不散。
曾经的光辉已然不再,当年先辈们的风姿卓越,也只能在后人的记忆中,供以凭吊。
只有真正回到耀精灵们诞生与衰亡的地方,才能真正了解到“耀精灵”这个词,这个种族,蕴含的到底是什么样的精神,承担的是怎样的重量。
精神的血脉,从不会磨灭,只会渐渐复苏。
这一刻,梁小夏有种冲动,她想要重建遗忘之城,她想要恢复耀精灵的荣耀,想要让月的光芒再次洒向普卡提亚的每个角落。
急切地在早被掩埋的道路上摸索前进,梁小夏脖颈后和衣衫上沾了不少干枯树枝上落下的水滴,肩膀上也蹭上了不少碎苔藓。
她一路向前,直到在已经破成残垣断壁的月之祭坛前停下脚步,远远看着仅剩身躯,头颅不知所踪的麋鹿雕像。
他们站在蓄水的月池中,在月光下,在祭坛中确定彼此,一切就好像是昨天发生的事情一样。
同样被深深触动镜月伸手紧紧握住梁小夏微颤的手指,任由衣袖遮掩下的小树宝宝缠枝,同时环住了两人的手腕。
镜月抬高头颅,看向他曾经生活过的地方,眼中没有泪光,没有悲伤,俊秀的侧脸平静坚毅,甚至带着一股耀精灵天生的强大傲气与自信。
“只要你、我、小树宝宝,我们一家还在一起,我就不可能会被任何失败打击得永不翻身。曾经的先哲说过,昨日的辉煌,是今日的梦想,明日的希望。”
说到这里,镜月看向梁小夏,一字一句重复到:
“…别忘了,我们是耀精灵。”
是永远高贵、永远优雅、永远内心强大的耀精灵。
会流血,会倒下,会承认失败,但是不会永远站不起来的耀精灵。
梁小夏第一次想要感谢死神,即使她已经大概猜到塞西斯到底想要寻找什么,抱有什么样的目的,她也很感谢塞西斯,至少她给了自己能够回到遗忘之城,回到血脉根源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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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离开死亡之海了,喘气——本卷最后一章,明天开下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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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七章 神话
人和人所逃避的东西,都在同一个封闭圆环上前行,迟早有追击或相遇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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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座已经被历史遗忘的城市,也会带给不同的人,不同的感受。
对梁小夏和镜月来说,那座废墟城市带给了她们荣耀与传承的意义,猛烈震撼她们心灵,并让她们在耀精灵的复兴之路上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对千鹤来说,他首先感觉到的是不适应的难受。
这里的天空即使阴暗多云,也太过明媚刺眼,这里的土地即使坑洼多水,也太过温暖,这里没有他早已习惯的黑色岩石和灵魂之风,处处长满了密集的深绿色苔藓植物。潮湿的,属于生命的气息,却让身为死亡神官的他感觉像缺氧一样难受。
很明显,逆向穿过隐入黑光塔的灵魂之流,他们已经不在死亡之海中了。至于是不是回到了普卡提亚,还不能确定。
对米伊戈尔来说,第一眼见到沉沦在泥土中的大树时,他终于找到了自己到底想要守护什么东西。那棵阴暗中的参天大树,带给米伊戈尔的感觉,和夏尔身上萦绕的味道一模一样。
不过一个已经苍老死亡,徒留余韵,另一个却是生机勃勃,正欲沐浴阳光雨露。
看着几米远处,耀精灵少女亭亭玉立的背影,米伊戈尔感觉自己甚至幻觉了,将梁小夏看成了一棵世界之树的幼苗,迎风屹立。
米伊戈尔回想起他很小很小的时候,在他还是一条连飞都不会的幼龙时,祖辈的龙族对他讲过的龙神起源。
那时的大地还是一片荒芜,天空的云大团大团自发凝结,风雨帮助云朵塑出威武的外形,闪电与天上的流火赐予他强大的力量,暴露在土壤外的黄金为他披上坚不可摧的鳞甲——为了守护普卡提亚的母亲世界之树,龙神安奈米克诞生了。
安奈米克亲切地盘踞在世界之树飞了一亿年,将大树当做自己的长辈与母亲,他又绕着世界之树翱翔了一亿年,将大树当做自己的安息之地….一亿年又一亿年过去,普卡提亚大陆上的生物种类开始多了起来,整个大陆变得喧哗而热闹,安奈米克眼看着那些弱小的生物处处繁衍,称王称霸,畅游冒险。
可龙族之神只能绕着大树飞翔,不得离开,他的永生,都被囚禁在了世界之树的安危之上,没有自由,永不得解脱。
风赋予安奈米克翅膀,他注定属于天空,云赐予安奈米克躯体,他注定热爱飘泊的自由。
终于有一天,无法忍受的安奈米克飞走了。
风吹日晒,世界之树被野兽啃得躯体残缺,被虫蚂噬咬得千疮百孔,被鸟喙啄得枝叶断裂,它的守护神却在天空之上长啸翱翔,万年不归。
于是,世界之树孕育出了新的守护者——以树为家,勤劳美丽的“微型生物”,耀精灵。
这是一个远得不能再远的神话故事。
当然,在龙族中流传的版本,都是赞扬龙神安奈米克的,龙族用各种美好强大的词汇形容他们的祖先,都不会过分,而且,对巨龙来说,向往天空与自由,并没有什么错。
不过传了很多代下来,这样的神话故事在寿命悠长的龙族之中,也开始被逐渐淡忘了。年轻一代的龙都不会老前辈说过的话太当回事,顶多是个无聊时的消遣。
米伊戈尔没有想到,已经断绝的守护,原来是真的,否则他没法解释自己为什么愿意放弃那么多去帮助夏尔,一个即使有点特殊,对龙族也算不上什么的耀精灵。
冥冥之中,所有曾经偏离轨道的东西,似乎都在向原先的方向靠拢。
……
作为曾经容纳百万耀精灵的大城,伊露文昆雅曾经非常非常大。
树上的道路相互交叉,错综复杂地交叠着通向四面八方,花叶锦簇的片片绿云又会构成非常相似的景物,使得不知道情况的初来者,稍有不慎,就会丢了来路,迷失在大片叠翠中不知何去何从。
据镜月讲,伊露文昆雅的耀精灵一般不会选择坐交通工具,他们喜爱在树叶的荫隙间跳跃或漫步,不过若是有急事,则会乘坐飞骑,或者搭乘高处的树索,从城市的一头滑翔向另一头。
不过现在树索是肯定没有了,满布的枯枝尖叉也不适合梁小夏飞翔,她们只能靠最古老的交通工具,双手双腿,沿着杂乱脆弱的枯枝一路上下攀爬。
在这里,梁小夏能够凝聚些微元素之力,发出类似于火球术或者水球术之类的小法术,她也能使用铭文装备,可她不能与她的仆从通过契约沟通,交换信息。
从进入遗忘之城时,梁小夏就发现了,她没法回到死亡之海,也没法回到任何其他地方去,整个遗忘之城就像是一个独立空间,隔绝任何与外界的交流。
镜月看了看天空晦暗的星辰,对着梁小夏的推测摇了摇头。
“……不,伊露文昆雅并不是像遗弃之地那样的存在,会发生如此情况,只说明世界之树下的隐蔽法阵还在继续工作,保护这座城市不被外界发现。”
梁小夏联想到曾经蜥蜴人斯特洛尔向她说过的遗忘之城,点点头认可镜月的看法。
那么,她们的第一站,就是遗忘之城的云端图书馆,不仅仅因为隔绝法阵就在图书馆之下的地下室中,她也想去命运图书馆看一看。
为了弄清塞西斯让她来干什么,梁小夏得先了解一下,这座城市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悄无声息地直接消失在普卡提亚大陆的地图上,一点痕迹都不留。
城里居住的耀精灵呢,他们又去哪里了,若是死了,尸体又在哪里掩埋呢?
梁小夏连着打开了两个门扇还算完好的耀精灵民居,屋子里的东西早都被腐得看不出样子了。
没有人或动物尸骸残留的痕迹,屋内布局整齐,稍有的错位也都是由于城市的下沉引起的,并没有激烈打斗或暗中谋杀的痕迹。
就像是耀精灵们都凭空消失了一样。
遗忘之城并不寂静得毫无声音,梁小夏行走在昏暗的光线中,还能听见飞虫拍打翅膀,蠕虫拱动泥土的细微声响。
不过一路过来,她没见到一只能和鸟差不多大的活的生物。
“夏尔,我总觉得进入这个城市之后,有什么东西好像在看着我们。”
穿梭在湿滑的湿木头间,千鹤还未完全掌握死神所赐予他的力量,不过作为盛满死亡之力的容器,千鹤对来自“生物”的关注极为敏感。
“你感觉错了吧,咱们周围根本没有一个能比指甲盖大的灵魂。”
作为灵魂体的米伊戈尔最适合发言,灵魂的视觉不分方向,更不会被固体阻碍,若有另外的灵魂藏匿在暗处,米伊戈尔第一个就能感觉到。
眼下,他的灵魂视线里只有密密麻麻的小光点,藏在地下,藏在树缝里,都是虫子的弱小灵魂。
“千鹤,你感觉到被注视,是断断续续的,还是一直持续的?”
梁小夏也觉得奇怪,她不是自夸,对待危险,她自己已经非常敏感了,可在四个人里,只有千鹤有那种被窥视的感觉,米伊戈尔和镜月都无所察觉。
“从咱们站在月之祭坛下就开始了,中间消失过一会儿…然后又出现了,”千鹤骤然皱起眉头:“现在又不见了。”
听到千鹤的话,梁小夏和镜月不约而同用精神力向外扩展,同时迅速绕着周围环境跑了一圈,却都没有遇到任何可疑的人或者物。
“…不,夏末,我说的不是人的窥伺,嗯,那感觉…很诡异…”千鹤的表情在阴暗中有些古怪的扭曲,似乎是不知该怎么形容他感觉到的东西,又像是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
“……就好像……整个城市都在盯着我看一样。”
千鹤说完后,大家都沉默了一阵。
死过一次的梁小夏和镜月,都不会怕“鬼魂”这种东西,更何况她们身边还站着一个现成的龙魂。而千鹤是死亡化身,在这世上若论起恐怖,也没什么能够和他相比了。
在一行四人的思维中,根本没有“恐惧”一词,沉默也不过是在开动脑筋,分析可能的原因罢了。
梁小夏对千鹤此刻的实力并没有了解,千鹤成为死神的神官后,更不可能大摇大摆地炫耀他的死亡之力。
出现如此情况,她猜着大约两个可能:
暗中窥伺的人太过强大,或者使用某种特殊手段,使得四人中最强的千鹤才能感觉到。
另一种,对方只盯上了千鹤一人,却没有将他们视作目标,所以只有千鹤感觉到不对劲——毕竟,千鹤是唯一一个满身死亡之力的家伙。
至于千鹤出现错觉的可能性,梁小夏压根没考虑过。五千多年了,千鹤是什么馅儿的,梁小夏一清二楚。
“不论怎样,千鹤,接下来一定要小心点,打起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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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一卷开启
感谢alice963大人、imire大人、sallyann大人的打赏~~
第四百七十九章 失眠
掷石向湖,涟漪久不停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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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伊戈尔的灵魂之体还在沉睡,剩下三个人却都没什么睡意了。
镜月和千鹤出去继续寻找警告者的踪迹,梁小夏守在屋子里,照顾米伊戈尔。
梁小夏慢慢用汤勺搅拌着炉子上的锅子,看着铁锅里青绿色几乎没什么内容的淡汤,撒了一把盐进去,又搅了两下,舀出一勺子还烫着的汤,浅尝了一口。
粮食早就吃完了,她和镜月不吃不喝几千年也如此过来了,食物的滋味早已忘却,世界之树滋养了她使她不至于死亡,饥饿感却依然存在,有段时间,梁小夏甚至饿得感觉自己都要发狂。
太久没吃到东西了。
她微微弯起眼角,露出个满足笑容,盛出一小碗汤,也顾不上还冒着热气,三两下将碗里的清澈见底的汤水和漂在上面的不明绿色物体都吃了进去。
没想到,一点点加了盐,有些发苦的苔藓汤,都能让她喝得舌头被吞下去。
“金盘翠汤,入喉又滑又绵,咸鲜美味,若是再有块白面包配着吃,那真是神祇都不换的好美味…….”
“这么好吃的东西,还是自己享受,就不给小树爸爸他们留了。你也同意我的想法吧,小树宝宝?”
梁小夏嘀嘀咕咕自说自话着,又盛起一大碗汤,像是品着人间美味一样,慢慢品尝着,喝得肚子都鼓起来,才勉强停下来。
装模作样地品评一番,梁小夏用一块早就发黄的白餐巾擦了擦嘴边汤水,又抿了抿嘴唇,颇有些苦中作乐的滋味。
喝饱肚子,梁小夏又从随身的口袋里拿出一袋白白的小蘑菇,用清水细心清洗泡开,又洗干净后,将她白天收集来的那些小蘑菇一股脑都倒进了锅里,开始继续加香料熬煮。
“他们两个这么半天都没回来,罚他们吃难吃的蘑菇,活该!”
一路过来,这种不及指节长的小白蘑菇,是梁小夏在遗忘之城唯一能找到的食物。她羞于将这种单调简陋的食品端给镜月吃,可是这也是她目前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了,更何况,即使是这一点点蘑菇,梁小夏也舍不得吃。
闻着蘑菇汤的香味,梁小夏捂住了肚皮,艰难地将眼皮从锅子里上下翻滚的小蘑菇上挪开。
好饿啊,要不一会儿再喝一碗苔藓汤好了。
米伊戈尔侧躺在地上,微微睁着眼,看着那个专注盯着火堆,神色愤愤,眼角与嘴角却难掩甜蜜的耀精灵姑娘,不由得看出了神。
谁能想到,整个普卡提亚公认雅致奢华的耀精灵,在风光华丽的外表下,还有这么落魄的时候?
看着梁小夏又喝掉一碗粘稠的,绿糊糊的东西,米伊戈尔眼睛里就像有针在扎一样,真想冲过去,砸了她的碗,可看她喝得幸福,身上的力气又像被抽空了一样。
即使他已经不再迷恋梁小夏,只想专心守护她,米伊戈尔还是觉得自己对镜月嫉妒得不行,整个灵魂都因为那个不停舔嘴唇,阻止口水流下来的好姑娘而发麻发胀。
“龙先生,起来喝水了,喝完了再去睡。”
在米伊戈尔发呆时候,梁小夏端着一碗有点粘稠的液体,掰开老龙的嘴,还不等他反应过来就灌了下去。
一股清凉的感觉从头顶直接通到了脚底,最纯正的灵魂之力几乎是在遇到米伊戈尔的瞬间,就从他的身体里散逸开来,带着好闻的生命气息,迅速滋润他一刻不停感觉到疲劳的身体。
这是什么水,效果也太好了!比最纯正的灵魂之石给他的感觉还要纯粹与安定。
而且…而且…那磅礴浓郁的生命之气,和米伊戈尔在枯萎的世界之树上感觉到的,完全一样。
这就是让他想要守护的东西,米伊戈尔万分确定。
“怎么样,夏尔女王的特调饮料,米伊戈尔,你一定要感恩戴德地喝干净才行!”
梁小夏俏皮地眨了眨眼睛,眼看着米伊戈尔将碗里的水液喝得一滴不剩,脸色微白地继续坐在火堆前,熬煮蘑菇汤。
喝掉她从自己身体中匀出的纯正灵魂之力,老龙估计又睡了吧,不过这次不是疲劳,而是消化。
黑暗中,只有水滴声,火堆燃烧哔哔啵啵的声音,以及蘑菇汤在锅子里咕嘟咕嘟冒着小泡泡翻滚的声音。
汤快好了,香气四溢,梁小夏正打算将锅子端下来,动作骤然停顿——小房间里除了她自己外,多了个呼吸声。
还有那毫不遮掩的,吸溜口水的声音。
梁小夏猛一抬头向房顶上看,破开的裂缝间,一个奇怪的生物正盯着锅里的蘑菇汤看,嘴巴边还滴下长长的一串口水,就快落在梁小夏发梢上了。
那奇怪的生物只有普通人类一半大,通体长长白毛,脊背佝偻,四肢强壮弯曲,还长着锋利的尖指甲,一双灯泡一样的黄眼睛被大量奇怪褶皱包围,只能看清细缝中的瞳孔,毛毛的脑袋上伸出一对细长的耳朵,有些像精灵。
它背后披着编织过的枯树皮,刚够遮住他蜷缩着挂在房顶上的身子,如同一只巨大的猿猴。
见梁小夏发现了它,它陡然僵硬,四肢都不动了,试图装雕像或者装死来瞒过她的视线。
梁小夏也僵硬了,她盯着奇怪生物毛脑袋边的耳朵,脑仁一阵阵跳得疼。
月神在上,死神在上,哪怕魔神在上,千万别告诉她,自己最尊敬的耀精灵祖先们在封闭中已经退化成了这见鬼模样。
双方都失态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梁小夏先动作了,她对着房顶上的来客温和地笑了笑,发现对方完全没反应,就像看不见她一样,又不得不开口询问:
“尊敬的阁下,能否赐知您的名讳?”
奇怪的生物发出两声意义不明的怪叫,很明显没听懂梁小夏的话。
这让她又松了口气。
听不懂人话,很大可能就不会是她敬爱的祖先了。
最后,梁小夏用小碗盛了一碗蘑菇汤,再没说什么,将汤高高举起来,手掌扇了扇,让香味向奇怪生物的方向飘去。
一声吞口水的声音,长毛的怪物还是忍不住将脑袋凑向梁小夏手中的碗,鼻子嗅了嗅,一双尖尖指甲的手合拢在一起来回波动,似是在犹豫。
再近一点,就将它抓住…
结果,梁小夏失望了,那怪东西叫了一声,“咻”一下从裂缝中离开了。
不到几分钟,奇怪的长毛生物又回来了,它蹲在门口不敢进来,张开细长的手掌,将个灰色小叶包放在门边,依然垂涎地看着梁小夏的汤,也不忘警惕地看着周围,随时准备逃跑。
直到这玩意儿落地,梁小夏才发现,它其实应该是很高的,只不过习惯身体缩起,四肢着地,显得只有孩童身高,手掌下十几厘米长的指甲扣在地板上,上臂和后退的肌肉隆起,眼睛却不太适应光线,对着梁小夏的火堆躲躲闪闪的。
让梁小夏颇为关注的,是长毛怪物腰间别着的,粗糙却锋利的石头匕首,还有它背后的树皮披风——世界之树的树皮——阻挡了她对这古怪生物的灵魂探测。
她们这是掉进史前文明部落中了么?
梁小夏动作缓慢地拿起长毛生物丢给她的叶包,打开来,暗黑色的叶片里,包着一小撮黄色粉末。
很香,带一点点辛辣味道,应该没有毒。
看着它对着汤锅流口水的样子,梁小夏也知道那东西在想什么,她将黄色粉末倒进蘑菇汤里,搅了搅后,一阵奇异醇厚的浓香就从锅里飘了出来。
这味道,太好闻了,几乎是梁小夏闻过味道最香的蘑菇汤。
似乎一瞬间,连屋外虫鸣的声音都变大了。
梁小夏盛了一碗汤,即使知道对方可能看不见,也露出了满满诱拐的善意笑容,站在火堆边一动不动,眼看小怪兽一脸挣扎。
最终,对食物的垂涎战胜了对危险的恐惧,小怪兽迈开脚,试探着一点点靠近梁小夏…手里的碗。
“夏末,你做了什么好吃的,怎么这么香——唉,你都不知道,我和镜月将方圆十公里都翻遍了,也没找到出现的黑影。”
远处,千鹤高兴的声音一出来,梁小夏就知道坏事了。
小怪兽不舍地看了一眼梁小夏碗里的汤,怪叫一声,速度快若鬼影,瞬间消失在门外的黑夜中。
梁小夏眉头一皱,放下手里的碗,最终还是没去追。
在错综复杂的黑暗森里,去追速度堪比六阶刺客,数量不明的怪兽,并不明智。
梁小夏果断放弃,只要知道遗忘之城里到底生活着什么,她总会有机会的。
……
镜月一进屋,就看到了梁小夏嘴角的那丝浅笑,淡淡的,像是遇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的笑容。
他心里紧了一下,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沉睡中的米伊戈尔,又看向梁小夏的脸,想从中发现些许微妙的痕迹。
希望他不在的时候,没有发生什么…
即使知道夏尔和他已经紧密地无法分开,他们已经坦诚地拥有对方,镜月还是会有些没来由的危机感,就好像夏尔会被别人抢走,连带她的喜爱,也会被从他身躯中活生生剥离出去一样。
一想到夏尔有天不会和他在一起,镜月就疼得心里抽冷气,身躯内迅速燃起一大片火一样的灼烧,恨不得将自己焚成灰烬。
这种情绪很不正常,镜月也知道自己这种不正常的情绪波动来自于何处。
佛提的火焰防护躯干,十二件耀精灵传承之物中,唯一一件同时拥有攻击和防守能力的遗物,而且威力也不小,是非常难得的具有战斗价值的物品。
当然,不是没有代价,镜月的面色依然在白皙中带着浅浅红润,却不是因为血液流动,而是因为他体内无处不在的火焰,在干涸的血管中流窜四溢。
融合火焰躯干后,即使镜月喝再多的水,他也总是感到很渴,渴得嗓子好像在冒烟,渴得整个身体都像被投进烈火之中,不停灼烧。
当年见到佛提家族的耀精灵长老,就是一副时时刻刻都情绪暴躁,却又满面扭曲的模样时,镜月就知道这痛苦会一刻不停地煎熬火焰躯干的拥有者。
所以当梁小夏拿出两颗石球,让他挑一颗时,镜月即使知道火焰躯干的威力比精工左手强了好几倍,应该留给夏尔壮大实力,也毅然决然地挑了它。
火苗一刻不停地在他的躯体中燃烧,烧干他的血液,以干裂的疼痛攻击他的理智,对镜月来说,这种疼并不是一种锥心刺骨的极致煎熬,至少和月灼之刑比还差了不少,可他能够切实感觉到,自己的整个生命,都好像在燃烧中飞速流逝。
镜月都不敢去想,若夏尔选了火焰之躯,她和小树宝宝会是如何的难过表情。
虽然疼,火焰之躯带给他的力量也非常强大,他能够将身体的任何一部分化作火焰,任由躯体在虚实之间变化,甚至随着逐步融合锻炼,他还能不停提高火焰的温度,用恐怖的炽热攻击敌人,在瞬间将敌人烧成灰烬。
这么想,一切又很公平了。
就当是,他从死神手中偷来二次生命的惩罚吧。
反正镜月有足够的理智控制自己的情绪失控,也有足够的自信能让夏尔从他脸上看不出半点痛苦模样。
他们曾经在祭坛下发过誓,共同承担今后任何痛苦,一起经历任何磨难。
只不过,这“任何”也是有前提的。
当一件事情说出来后,除了让伴侣担心以及受伤之外,没有任何益处时,任何一个爱慕着伴侣的精灵,都会毫不犹豫地将让步与牺牲掩盖在沉默之下。
比如梁小夏宁可忍着饥饿吃苔藓,也想将稍微好些的蘑菇留给镜月,也比如镜月宁可一声不吭地受着煎熬,也希望梁小夏能对他多放心一些,甚至如镜月的父亲,不曾对她母亲说过任何事,一声不吭地带走他,以命换命一样……
默默地,不停地为对方付出着,痛苦了一个人承受,只有对方一个微笑就能满足,精灵们,就是这样单纯而容易满足的生物。
精灵的爱情,和他们天生的高傲与对外族的不屑一顾相比,实在卑微,卑微到了尘埃里。
不过,看到梁小夏脸上莫测的微笑,水润饱满的嘴唇,镜月还是会感觉到渴,很渴,渴得他的心都开始慌乱了。
从梁小夏眼里看来,就是镜月一进门什么话都还没说,嘴角绷紧,一把抱住她,毫不避讳地低头,咬住她的唇瓣重重一吮。
咬得梁小夏都感觉到微微刺痛了,复又松开,吸了口气,再次深吻下去,带着温柔滚烫的力量,撬开她的嘴唇,缓慢掠夺她的液体和空气,将她逼得无法思考。
千鹤还在后面跟着呢,被这一幕已经震得抬起来的腿都忘记放下了,微张着嘴,吃惊地看着他们。
小孩子都被教坏了啊!她还怎么做人啊!
梁小夏脸已经红到耳朵尖去了。
她自认这些年,自己还是很注意的,亲密如接吻之类的事情,都是两个人独自相处时才有的,在伙伴们面前,她和镜月顶多拉拉手,互相靠一靠肩膀什么的,再没有更多的动作。
作为互换一部分灵魂的精灵,她当然也感觉到了镜月情绪的波动,只不过梁小夏诡异的思绪将镜月的不安,理解为了某种生理压抑。
是不是太久没有“交流”,导致镜月失调了?
梁小夏气喘吁吁地被放开时,差点脚软地倒在地上,她趁势向前跨了一步,坐在火堆前才掩饰住自己的失态,用衣袖掩了掩唇边的水迹。
千鹤傻乎乎地看着他们两个,眼睛都快突出来了,很明显还没有从“成人的世界”里惊醒过来。
“哼,色中饿鬼。”
米伊戈尔冷哼了一声,闭着眼睛翻个身继续睡。
对耀精灵稍微有些了解的老龙,是肯定不会对梁小夏说实话的,他就是乐意看镜月自己扛着。
镜月没反驳,只安静地坐在火堆边,伸手追着去玩梁小夏肩后的长发。
一吻过去,捏着指尖的金发,镜月感觉他身体里的灼痛与干渴都被缓解了一大半,终于能呼出一口略带湿润的空气,缓解肺里面塞满柴火的撕痛。
如果他胸腔里的火焰最终会烧毁一切,他希望至少…至少还能给他剩下一双眼睛,让他能看着夏尔好好活着。
梁小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假笑,反正她又亲切假笑着,顶着千鹤未缓和下来的震惊神色,镜月灼热的目光,给他们俩一人端了一碗加料蘑菇汤。
“小树爸爸,你是不是饿了,喝点蘑菇汤吧。千鹤,虽然你不用吃东西了,也来尝尝看,这汤味道挺不错的。”
汤匙搅动,两个人都喝得眼睛一亮,优雅地加快了进食速度。
“夏末,这能叫还不错!简直是太好喝了吧,你的厨艺怎么会突然进步这么快?没道理啊!”
千鹤两下喝完了汤,直接将碗举到梁小夏面前,示意再盛一碗。
镜月就比较文雅了,没有吃得像千鹤一样下巴都掉了,只喝了一碗蘑菇汤便停下来,抹了抹下唇,像一个在最奢华餐厅里品味美食的老饕,对着大厨含蓄夸赞一番。
“火候刚好,蘑菇中本有的厚肉滋味都被熬出来了,咬下去既韧且弹,加上奇特的香料煮出了微甜的辛香,将植物香气都融进了汤中。一些地衣苔藓,还有一小撮精盐,简单的作料,竟能熬出这种初入口便滋味丰富,喝下去舌尖也会残有余香的蘑菇浓汤…的确是难得的美味,小夏尔,看来我一直是小瞧你了,我以为你做饭的能力,会向做药剂的水平看齐的。”
梁小夏自动过滤了镜月的最后一句话。
“作为主厨,你不亲自尝尝看自己的汤么?”
火炉上架着的锅子本就是简易的,没多大容量,镜月盛完最后一碗汤出来,小锅已经见底了。
“不了,你们回来前我已经喝掉一大锅汤了,镜月,还是你自己喝吧。”
梁小夏连连摆手,摸着自己微圆的肚皮,脸上的假笑又跑出来了。
镜月深深地看了梁小夏一眼,没说什么,再次举起汤匙,慢慢喝起碗里美味的蘑菇汤。
有了小树宝宝后,她一直叫他小树爸爸的……
这么一想,镜月觉得碗里的汤似乎又不是那么美味了,苔藓的苦涩和蘑菇的香甜一起浮了上来,盘绕在他舌尖,让他在温暖与感动之余,又有一股深重的无力感。
真是...傻瓜小夏...还有傻瓜的他...
不过在这深冷的后半夜,没什么比一碗冒着热气的蘑菇汤更加暖人心胃的了。
等一锅汤都见底了,梁小夏差不多也从机械动作中摆脱出来,开始讲两人离开时,她遭遇的奇怪事情。
很可惜,她之前遭遇的贪嘴小怪兽,没人知道那是什么生物。
一种没有在四个人的知识序列中出现过的生物。
镜月倒是表示如果能弄到一点它的血,他可以用一个古老的溯源法术去追踪这些生物的祖先,确定到底是不是耀精灵。
不过听完梁小夏的形容,他给那小怪兽一族倒是起了个很贴切的名字——“野精灵”。
“至少,我们知道一直窥伺你的视线来自于何处了。”梁小夏对千鹤说着,表情并不太失望。
“夏末,我感觉,似乎并不是那么回事…”
千鹤又犹豫起来,最终还是选择说出实话。
“直到现在,我身上被注视的感觉都未消失,那种阴沉的,不怀好意的感觉,就像看不见的幽灵一样盘踞在我的身边,从不停歇…而此刻…”
…并没有梁小夏所说的野精灵在周围环绕。
入住遗忘之城的第一个晚上,并不如梁小夏想象中亲切而充满归宿感。
除了那一锅暖暖的蘑菇汤外,整个晚上都潮湿而阴冷,后半夜下来,四个人都失眠了,各自无言地闭着眼睛想了一夜。
直到白日熹微晨光再次点点落在阴暗森林中时,梁小夏才有了些困意,却又不得不启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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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来不及码字了,只得两更合并,晚上还有一更,算是加更。
感谢alice963大人、sallyann大人的打赏~~恩恩~~希望大人们多冒泡,就不要再装深沉了
第四百八十章 捕捉
人和兽的区别,到底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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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新的寒冷清晨到来时,梁小夏都未再见过夜晚向她讨食的野精灵。
可晚上曾经出现过的警告标示,却开始以一种变本加厉的泛滥情况出现——染了颜料的十字树杈在一夜间插满了接下来他们前进的路,歪七扭八地延续出一条红色绵延,弯曲向前的路,看得梁小夏眼皮直跳。
望着一个个大小相近,形式相同的红十字延伸出的清晰路标绵延无尽,几个人脑袋边都滴下一滴汗水。
“这到底是希望我们别再靠近,还是希望我们一路笔直地走下去?”
千鹤烦躁地抓了抓耳朵,拔起一根“警示牌”,忽然大彻大悟:“我知道了!这一定是一个陷阱,敌人做这么多路标,其实是想把我们引到一个非常危险的地方去让我们上当!”
梁小夏“啪”一声打在千鹤脑袋上,阻止他继续发表浅白的阴谋论,转而解释道:
“如果做警告牌的就是昨晚的野精灵,我不得不说,你将它们想得过于复杂了些…这些警示标志,有八成的可能,就只是单纯的警告而已。”
“…而我们只需要沿着这些标志走,迟早有一天会和他们碰头的。”镜月补充上梁小夏未说完的话。
“喂,夏末,你不是总叫我小心点么,万一真的是危险的陷阱怎么办,我们怎么知道那些小怪兽到底聪明不聪明,如果它们是故意表现得笨拙让我们上当呢?”
千鹤条件反射地去反驳梁小夏的话,他觉得自己的考虑并不是多余。
听到千鹤的话,旁边的米伊戈尔笑了一声,大手按在炸毛的千鹤肩膀上,将想要跳起来的千鹤又按了回去:
“危险?啧,前方的道路危险,又有哪里不危险?
别忘了,咱们来到遗忘之城,就是来寻求危险的。
在遗忘之城中若想安全,就真的该听警示标志的话,一辈子都不跨出那间破屋,老老实实待着。”
千鹤不吭声了,跟着梁小夏踏上了沿着标志一路前进的道路。
第二天出奇顺利,梁小夏一行免去寻路的烦恼,只要沿着染红的路标前进,一整天下来就走了比第一天一倍长的路。当天晚上几人再次在某个荒废的耀精灵民宅住宿,一个晚上都无人打扰,放置在屋外的警戒法阵也没再被破坏过。
到第三天,警示标志变得陡然稀疏起来,隔着好几百米远才能发现一个,很明显是希望梁小夏他们不要再沿着标志前进,可这一点点的小伎俩也难不住四人。
实在是做警告标志的人太实心眼了,只会隔几百米落个标志,连同时多做几个引他们误入歧途都不会。
一天天就在夜晚休息,白天沿着标志按图索骥中度过,窥伺千鹤的视线从未断绝,梁小夏即使再怎么熬蘑菇汤也没再见过野精灵,事情就这样变得有意思起来。
梁小夏和镜月一起做过估计,她们离云端图书馆的距离,已经不远了。
晚上,梁小夏又照例熬好了蘑菇汤,正准备尝尝味道,突然回头,看到窗户边扒着的那个矮小的长毛身影。
隔了三天没见,野精灵额头左边的毛皮下多了个大包,毛色乱了些,其余倒是没有变化。
镜月、米伊戈尔和千鹤都是第一次见这种梁小夏向他们描述过的生物,全沉着目光盯着小怪兽看。
被四个人同时发现并注视,野精灵看起来非常害怕,缩在窗户外的台子下,悄悄露出半个头来,打量屋子里的人,长长的指甲抠在窗台上,不安地轻轻拨动着。
梁小夏端起一碗汤,依然像第一天一样,举向小怪兽的方向。
“给,蘑菇汤——不过今天没有调料。”
伴着亲切温和的话语,梁小夏的世界之树属性全开,整个人都像散发着金绿光芒的女神一样,温柔圣洁,引着小怪兽放松警惕。
“噢…呜…”
一声懒懒的,像打哈欠一样的声音从小怪兽嘴里发出,他细小的双眼迷醉着,不由自主地向梁小夏走去。
可惜小怪兽忘记自己是趴在窗台外面了,从窗台上翻下来的时候脑袋照着地面狠狠摔了一跤,正磕在他额头的大包上。
小怪兽瞬间清醒了,尖尖长爪向梁小夏的方向伸出,在她还未反应过来时,就照着屋内丢了一枚无色气刃。
“砰——”
梁小夏身旁的汤锅被气刃切成两半,一锅蘑菇汤正撒在旺盛火苗上,激起一大片白烟,浇灭了火堆。
“快,抓住它——!”
说话同时,梁小夏已经照着小怪兽扑了上去,她身体如同一条带毒的螣蛇,一绷一松间向前急速飞出,精工左手向前伸出,恰卡在小怪兽的左脚踝上。
被梁小夏抓住,小怪兽一下子受惊了,伸出爪子想再发出气刃脱困,被紧跟在后面的千鹤按住双爪,不停挣扎。
“快来帮忙,这东西力气很大!”
千鹤稍不小心,胸口就被抓了两道,连带衣服和皮肉一起撕出一条翻肉见骨的长长创痕。
体内的死亡神力同时运作,修复了千鹤胸口的伤痕,可他还是为小怪兽骇人的攻击力吓了一跳。
米伊戈尔也扑上来了,力大无比的老龙双手卡住小怪兽的脖子收紧,不想让它再反抗,可被掐住脖子的小怪兽还是去伸爪子挠米伊戈尔,甚至照着老龙的脑袋放了一枚气刃,差点将他半个头削掉。
“安——静——”
镜月举着一只燃烧的手掌,靠近小怪兽的脸庞,通红的火苗照在小怪兽脸上,烤得它身上的毛都有些焦黄。
他只说了两个字,小怪兽就在惊恐中缓缓放松,不再扑腾了。
米伊戈尔找出一捆粗绳子,将小怪兽捆了个结实,丢在了角落里。
梁小夏再次升起火,重新熬煮蘑菇汤,熬好以后先盛了一碗,拿着勺子给颤颤巍巍的小怪兽喂食。
小怪兽脸上委委屈屈的,最开始还不太愿意喝蘑菇汤,直到梁小夏再次使用世界之树的亲和力量,它才逐渐软化下来,愿意就着梁小夏的勺子喝汤了。
“夏末,你对那个野精灵那么好干什么?他可是刚刚差点杀了我!”
千鹤一脸气愤。
“那也是因为咱们先对它攻击的,”梁小夏喂完汤,伸手按在小怪兽头顶的大包上,很快那块让小怪兽难受的肿起就在梁小夏的手中消了下去。
头顶的疼痛消失,小怪兽高兴地哼哼了一声,被火光照耀的脸即使布满了长毛,也显得非常年轻而稚嫩。
“它最开始可能只是想警告咱们一下,打翻汤盆,让咱们没有食物,之后就不得不离开这里。
如果它对我有恶意,想要攻击我,那第一下的气刃肯定是照着这里…或者这里来的。”
梁小夏指了一下自己的喉管,又指了一下自己的心脏。
“不过让我没想到的是,野精灵还会使用法术。看到它的利爪,就以为它擅长近距离徒手攻击,我还是有些太想当然了。“
说到这里,梁小夏又看了一眼小怪兽,拍了拍它毛毛的头顶,示意小怪兽不要害怕。
“夏尔,现在我们抓住它了,你又打算怎么做?带着这个东西上路很麻烦的,不如杀了算了。“
森森杀意从米伊戈尔身上散出,笼罩上小怪兽,吓得没见过世面的小家伙蹲在梁小夏身边抖个不停,嘴里呜呜呜呜地发出恐惧声,一双眼睛也溢出了泪。
梁小夏挑了一下眉毛,挥了挥手,米伊戈尔向小怪兽袭过去的杀气就散了。
小怪兽感激地看了一眼梁小夏,朝着她的位置又挪动两分。
“我抓它不过是想确认一下,咱们发现的野精灵到底还有没有同伴,顺便近距离观察一下这种神奇的生物……要知道,不是所有人都能遇到这么幸运的机会,为一个从未发现的新物种命名的。“
说着,梁小夏的脸又凑近小怪兽,提起它毛毛的脸蛋仔细观察了一下,还顺手捏了捏小怪兽的长耳朵,上臂,以及那双被捆得结实的利爪。
“你们别说,还真的有点像精灵…嗯,如果有野精灵一族存在,到底耀精灵是他们的祖先呢,还是他们其实是耀精灵的祖先呢?“
梁小夏在小怪兽不自在的动弹中发表推测,话一出口,镜月脸就黑了。
这种扭曲丑陋的生物,怎么会是耀精灵的祖先!
高贵典雅的耀精灵,怎么会有这种浑身是毛的后代!
无论哪一个推测,都让镜月崩溃。
第二种杀意向小怪兽袭去,不同于巨龙令人窒息的威压,这次,被捆绑结实的小怪兽感受到的,是火热又冰寒的极端威胁,让他更加恐惧。
“小夏尔,如果你真想好好研究这种生物,我建议你将它解剖了,说不定会有什么发现。“
镜月的声音凉凉的,在梁小夏还未出手前,就将杀意撤了回来。
梁小夏偷偷吐了吐舌头,不顾小怪兽期待的求救目光,从它身边站起来,乖顺地靠到镜月怀里狗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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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最后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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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一章 天启
一个人的才华好比为水,一次倾倒完的,也只是一杯水的量,真正的才能,则在于长流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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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某方面讲,轻信梁小夏,与轻信地狱的魔鬼一样危险。
唯一的区别是,梁小夏不会要人的灵魂做祭品。
她其实不是不想要灵魂,只是她还做不到研究灵魂的程度。
野精灵小怪兽背后世界之树编成的蓑衣没有了,腰间的石头匕首也没有了,它收集的一些粉末与苔藓都没有了。
手上的绳子倒是被解开了,重新获得了自由。
此刻,小怪兽捂着被剔得光秃秃的头顶,又看看自己已经没有锋利长指甲的双手双脚,全身上下被扒得一干二净,望着梁小夏泫然欲泣。
梁小夏则关注着镜月将从小怪兽身上剥离下来的东西一件件往分析铭文阵里扔,期待挖掘小怪兽身上更多的剩余价值。
铭文阵上五彩光芒交替闪烁,过不多时阵中央的材料就化为粉末,一件件过去后,整个法阵熄灭,镜月对着梁小夏轻轻摇了摇头。
“都没有什么特别价值…“
梁小夏又扭头去看小怪兽,已经在琢磨着从它身上抽血,或者切下一小块肉研究营养价值了。
那双冒着绿光的眼睛,盯得小怪兽心里直发毛。
“…哦,对了,补充一点,它身上的石头匕首倒是天启石做的,要说有价值的话,也就匕首有点意思。
当然,夏尔,我说‘匕首’,只是认可了那条状扁石的外观,同时便于你的理解,不过我还是得说明这种形容在严谨性上略微欠缺,也许,用‘石器’这个词更加合适。”
镜月把玩着小怪兽的匕首,眼角微微挑起,表示他对小怪兽的匕首非常看不上眼。
镜月这种在看不上什么东西,或者被得罪过后,拐弯抹角挖苦讽刺的特性,梁小夏已经很深入了解了。
这个时候,最好不要露出想要与镜月对着干的意思。
“天启石是什么很有价值的宝石吗?小树爸爸,求求你就赶快告诉我吧。”
梁小夏眨着眼睛,直勾勾盯着镜月手里的匕首看,指望着镜月告诉她这是某种稀有得能闪瞎眼的东西。
“嘿,财迷妖婆,收一收,收一收,你的口水要滴到胸口了。”
千鹤在一边嘲笑梁小夏。
“其实,天启石是…….”镜月停顿了好一会儿,吊够梁小夏胃口,才慢慢悠悠说道:“…一种普通的石头而已。“
“不是宝石?!不是矿石?!”
“不是。”
“那你怎么说那匕首有价值?”
梁小夏失落之后,也有些气哼哼的,伸出手对着镜月的小臂悄悄拧了一下子。
镜月脸上的表情依然不变,甚至有点笑意:
“天启石的价值,不在于它本身,而在于它的延伸。
在我的记忆中,天启石之所以会被叫天启石,就是因为它是围绕着天启法阵排列的石头——至于天启法阵,其实能够对整个遗忘之城进行天启仪式的法阵,也是整个遗忘之城的三大法阵之一。”
“啰啰嗦嗦的耀精灵,直接说是干嘛的就行了,绕那么大圈子。”
米伊戈尔在一边听得也着急,神色不耐。
“重见天日。”
镜月嘴唇轻启,吐出个非常短的上古精灵词汇。
“什么?你刚刚说的什么?我没听清,你说详细点。”
“要求还真是多…”
被镜月以镇静而鄙视的眼光扫了一眼,米伊戈尔真想一巴掌将镜月拍进土里,这耀精灵太小心眼了。
“月晕,断流,天启,这是遗忘之城的三大支撑阵,从城市建立之初,就一直处在运转之中。
同为神之铭文阵,月晕阵主要作用为防御,以月神赐下的月之神力为支撑,保护整个城市不受敌人侵袭。
不过,我猜测,月晕阵在龙族最后一次入侵之后,就应该坏掉了。当然也不排除,在我杀掉神座骑士又被耀精灵们处死之后,长老们重新修复过它。
不过离开了月神的支持,那个铭文阵被修好的可能性会非常小,姑且可以将它当做已经坏了。
然后是断流阵,三大铭文阵中作用最古怪的一个,它的作用,就是部分阻断伊露文昆雅周围的水源进入遗忘之城,防止这些水被世界之树吸收。
不论是天降之水,地淌之水,还是石下之水,即使看着干净,多少也是受过污染的不洁之水,最纯净的世界之树可以接受日月光芒的滋养,却决不能吸入凡尘之水,只能以最纯正的灵魂之流供养生长…….”
说到这儿的时候,镜月低下头,伸出手指,轻轻刮了刮梁小夏的脸蛋。
旁人都以为是亲昵,只有梁小夏知道,这是镜月在特别对她解释,小树宝宝为什么不能栽种在土壤中,离开母体后就会死亡——它无法吸取任何一种普卡提亚的水源为养分。
“在原先的伊露文昆雅,我们所有耀精灵饮用或生活用水,全部是经过复杂处理的结晶水,再加入成分复杂的净化剂,保证水源最大程度的洁净度,才可以被抽进遗忘之城使用,用过之后,再排出城市之外,防止污染世界之树。
看目前的样子…这个阵大概也已经坏了。
最后,说到刚刚的天启阵,它最初的功用就是隐匿城市,防止遗忘之城被暴露在普卡提亚大陆上,被敌人获知。
这也是为什么咱们现在出不去的原因,天启之阵应该还在部分运转,阻断与外部世界的交流,这种交流不只限于书信、精神或其他可以通讯的形式,同时还包含元素之力、气流、花粉或灰尘之类的物质交流。
因为天启阵的存在,伊露文昆雅就像一个独立封闭的异次元空间,可她的确又是普卡提亚大陆的一部分,只是别人都看不见罢了。
特别说明,唯一一个进出遗忘之城的通道,就在天启阵附近,咱们若想将整个城市再次抬出地面,也得靠天启阵帮忙。
麻烦的是,我现在还未重新掌握月神的神力,若想修复这三个铭文阵使其恢复工作,基本不太可能,天启阵最多能将咱们送离此处。“
镜月口齿清晰,条理清楚地说着,脸上神态是他惯有的不慌不忙,三两下就将遗忘之城最核心的秘密交代出来了。
米伊戈尔和千鹤都震惊了,相处五千年,他们觉得自己对镜月已经够了解了,可直到今天,才发现他们所知的,不过是其中的一小部分。
连梁小夏都对此微微侧目,三大铭文阵,镜月从未向她提过。
或者说,他从未向梁小夏说过的东西太多了,因为他脑子里装的本来就太多。
如果镜月是一片海,梁小夏在下潜的过程中,总会发现她摸不到海底,只会在水中不断感受到强大的力量,看到更加奇异的风景。
很好的是,这片海虽然也有狂风暴雨,也有乱流席卷,却从未伤到过她,只是温柔地托着她的身躯,向更加黑暗神秘的深处沉下。
也正是镜月这番话,让梁小夏到今天才有了一个清晰明确的目标:
找到死神需要的东西,找到天启阵离开,然后终有一天她会再回到这里,修复铭文阵,给小树安家,让整个遗忘之城再次繁荣起来。
米伊戈尔消化了一会儿镜月说的东西,才神色复杂地开口:
“我不知道该为哪一个表示吃惊,是你恐怖的过去,还是你口中所说的事情。还有,你说的东西,应该不是一个普通耀精灵,或者普通耀精灵长老能知道的事情吧?“
“的确…“
镜月没解释更多,也没法解释,任由米伊戈尔胡乱去想。
千鹤一直以为,米伊戈尔的实力在梁小夏之上,梁小夏的实力在镜月之上,而成为死神的大神官后,他的实力应该是四人中最强的——不过现在他有点动摇了。
镜月绝不是一个为了显示力量而吹嘘自己的人,基本上他说什么,那就是什么了。
“夏末,是不是一些关于镜月的事情,你没老实交代?“
千鹤压低了声音靠近梁小夏,眼中的惊色还未散去。
“你又没问过我。“
梁小夏傲娇地哼了一下,又靠到镜月身边,揽着他的胳膊撒娇去了。
“小树爸爸,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简洁点说,就是如果咱们想离开,指望就得落在那只小怪兽身上,让它带咱们去找被埋得不知道在哪儿的天启阵,对吧?“
“也只有小夏尔能明白我的意思。“
镜月揉了揉梁小夏脑袋,看了一眼千鹤和米伊戈尔,没太多表情的脸上,完全露出一股“你们两个该找点东西补脑了“的鄙视,以及”我家小夏尔就是聪明“的骄傲神情。
此刻,米伊戈尔和千鹤观点一致,那就是——耀精灵是一种很欠扁的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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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二章 阻拦
生息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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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小怪兽表示出愿意带路后,梁小夏便不再给它脖子上拴细绳子了,只让小怪兽走在队伍最前面带路。
生为精灵,她讨厌一切给生物套绳索的行为。
而且梁小夏也有自信,没有世界之树做成的披风,小怪兽不可能跑得出她的手心。
在小怪兽被抓住后,周围悉悉索索的隐秘摩擦声就未断过,她给同伴们眼色示意不用理会,几个人一路快速行进,直到……
一片黑色的海潮挡住了她们的去路。
远处的野精灵密密麻麻,都披着世界之树树皮做成的蓑衣,其中有老有少,总共将近上千个,都弯曲着身体和双爪,身体快贴在地上,无声地站在梁小夏前行的路上,阻碍她们继续向前。
看到同伴,小怪兽欢呼一声,丢开梁小夏,三两步就窜进了族群,发出一连串高频而古怪的声音,表示高兴。
一个稍年长的野精灵照着它脑袋顶就是一拳,似是在惩罚它不听话,敲得小怪兽又萎顿下去。
同时,一个穿着与众不同的花边黑披风,看起来较为年长的野精灵从黑压压的野精灵群中走出,佝偻的身体延展开站直,立定梁小夏面前。
“先祖之祖,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回去吧。在黑暗之中盘踞着的危险,即使强大如你们,也无法应对。”
这声音是直接在梁小夏脑袋里响起来的,她回望了一眼同伴,发现他们也都听到了那位野精灵的话。
精神传声,面前的野精灵,至少有六阶职业者的精神力!
而且,这位领头人所表现出的智慧,明显超越了“动物”所能有的极限,和高等智慧生物几乎相差无几。
毕竟,这种精神传声是可以回避语言不通的问题,直接让梁小夏体会到其中的意思。
野精灵们也没有和梁小夏为难的意思,领头的说完话,背过梁小夏又缩起身准备离开,它身后的野精灵们也跟着起身,像潮水一样哗哗散去。
“等一下!请等一下!”
梁小夏急忙叫住准备离开的野精灵,“我们是受到死神大人的委托来的,在遗忘之城中寻找一样东西,若拿不到那样东西,我们根本没有办法离开,还请您帮助我们。”
她用的也是精神传声,对象只是说话的野精灵头领一人。
“那样东西?”
野精灵行动快速,很快就散开消失在阴暗的遗迹之中,只有野精灵头领停下了脚步,再次回头看向梁小夏,长长的耳朵动了动:“整个遗忘之城,也只有‘那样东西’,有可能是你要的。很可惜,你得不到的。”
“能不能得到,我想我自己可以判断。请您至少告诉我们,到底是怎么回事行吗?”
梁小夏坚决拦住野精灵头领的路,一步不退。
眼前的野精灵,说不定是整个遗忘之城唯一一个知道真相的人了,今天哪怕使用暴力,也要将对方留下来。
僵持之间,两方都没有动,野精灵头领抬起头,眼皮包裹的浑浊金眼看着梁小夏,似乎是在出神。
在黑暗中不断生息繁衍,野精灵们的眼睛早已退化得近乎于全盲了,几乎什么都看不到。
可梁小夏被野精灵头领盯着看,感觉到的却是类似于马人斯文看她的眼光——不像是在看她的脸,而是透过她在看向什么更加深奥的东西。
“你过来,让我摸摸你的脸。”
野精灵头领眨了眨眼,向着梁小夏走了一步。
头领十指的长指甲次第展开,在微光的枯林中带起阵阵寒光。
“夏尔,别听她的!”
“别过去!”
野精灵头领的请求,大家都听见了,千鹤看着野精灵头领双手上细长如剃刀的指甲,急忙去拉梁小夏。
米伊戈尔也不赞同她以身犯险,普通的野精灵都能发出气刃,头领肯定还有更多他们不了解的手段,将脖子送到敌人手下,是非常愚蠢的行为。
镜月没有表现出强烈的反对,只是保持一惯的沉默。
不过,沉默,就包含他的态度。
“我知道有些冒险,不过我还是想赌一下,最坏不过就是再去死神大人那里报到而已。”
梁小夏笑了笑,放松双手,很坦然地站在离野精灵头领不到半米的地方。
在那双锋锐的长指摸上梁小夏脖颈的时候,几个人的心都被揪了一下。
镜月双脚生根一样钉在原地,右手紧紧背在身后,燃起一片火苗。
千鹤差点都要忍不住冲上去,用死亡神力将梁小夏卷回来了,硬是被米伊戈尔按住才没冲出去。
“相信她!”
米伊戈尔对着千鹤的耳朵低吼着,不知道是在对千鹤说,还是在对他自己说。
饶是梁小夏经历的特殊场面非常多了,当长长的,粗糙的手指摸上梁小夏脖颈的时候,她心里还是非常紧张,自然之心几乎都要停了——她从未如此轻率地将自己的性命交付到陌生人手上过,从未。
好在野精灵头领并没有越界举动。
她将五指张开,避免指甲刮破梁小夏的脸颊,只用长着老茧的手掌心缓缓在梁小夏脸上摩擦,一点一点地抚摸过她的额头、鼻尖和嘴唇。
一边摸索,嘴中一边念念有词地说着什么。
梁小夏听不懂野精灵头领嘴里的话,可她感觉不对劲,体内的小树宝宝在那声音的指引下,不停向梁小夏表示出一股焦躁冲动,想要出去。
“不行,小树别闹,现在不能出去,听话,听话啊……”
梁小夏不停在心中默念,向小树宝宝传达她的心意。
小树宝宝就是不听劝,非要闹着出去,她压都压不住。
“不行!不准出去!你给我乖一点,不要胡闹!”
梁小夏第一次训斥听话的小树,这次小树宝宝却铁了心要和她作对。
一枝长满嫩绿树叶的幼苗摇摆着,从梁小夏的头顶冒了出来,在野精灵头领的手心碰了一下,又缩了回去。
除了知情人士外,梁小夏的小伙伴们都被她头顶上突然冒出的树枝吓了一跳。
一棵树,一棵新鲜的带着绿叶的树,冒出来了!
“我…我是不是眼花了,刚刚那野精灵拿着树枝,把夏末的头顶打了一下?”
千鹤揉了揉眼睛。
“不是,你看错了,“米伊戈尔镇静地补充,脸上还挂着温和的笑容,安抚地拍了拍千鹤的肩膀:”是夏尔小姐的头顶上长出了一棵树,将野精灵的手又推了出去。”
其实,老龙看到这个,比谁都震惊。
野精灵头领的探索,到此也就结束了,梁小夏退回来,被千鹤拉住了胳膊。
“呃,夏末,你到底是不是我认识的夏末?…我是说,嗯,你该不会是什么树妖变得吧。“
“想什么呢你!“
梁小夏照着千鹤头顶给了一下,然后又笑得浑身闪烁母爱光辉,“那是我的宝宝,我是小树的妈妈。“
宝宝…妈妈…宝宝…妈妈…
养一棵树为宝宝,还是养在身体内……
千鹤看着梁小夏发自内心的幸福笑容,顿时凌乱了。
原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幼年的好伙伴都成妈妈了。
他现在才回味过来,为什么梁小夏总是叫镜月“小树爸爸“。
想明白后,千鹤和米伊戈尔又同时瞪向无辜的镜月。
既然这种“神孩子“的问题不出现母亲身上,那一定是父亲的种有问题。
说不定镜月才是树妖,总是说自己是耀精灵,不过是个骗人的幌子。
于是,本来想开口解释两句的镜月,在两人“你这个假冒伪劣产品“的注视中,又默默闭上了嘴,任由这俩二货胡思乱想去了。
野精灵头领也没想到,世界之树就在梁小夏体内,她收回手,重新和梁小夏拉开距离,走入森林里。
“你们,和我来吧。“
野精灵头领带着梁小夏几人在树林里左拐右拐,穿过不少废墟断壁,拨开一些伪装的树枝,沿着脆弱得几乎快断开的树板根走了好久,最终将她们引导进一个大树皮掩盖地下入口。
梁小夏跟着草率编织的长绳子一路滑下,才发现地面之下,还存在一个她完全不了解的世界。
深邃宽广的地下将近百米深,四周都没有可以依靠的土壁,高高掉在绳子上向下滑落,脚下的虚空之下,是一大片废墟中生息的部落。
白耀石琢磨成的精美房屋坍塌成片,华丽精美的屋角在黑暗中闪烁点点白色光芒,如晨星一般密集闪烁,划出条条闪烁银河。
倾斜的断墙,裂开的雕像,破损的围栏…遗忘之城在地下的废墟虽然依旧残破,却少了让梁小夏感觉到悲哀苍凉的黄斑与苔藓,呈现出乱中有序的繁忙。
野精灵们清理出一个个羊肠小道,绕着这些房屋通向四面八方。
一些野精灵背着袋子,装着碎石沿小道走入黑暗,另一些拿着石头匕首,正在刮墙面上生出的苔藓,将之小心收纳阴干,上百个小点就在这地下不见光芒的地方,各司其职,忙忙碌碌。
谁能想到,在月光照耀不到的地方,也有如此斑斓灿烂的美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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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三章 盲戮
时光会使最亮的刀生锈,岁月会折断最强的弓弩。
——《修墓老人》司各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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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向下降,千鹤感到的窥视目光越明显。
他不安地看了一眼已经双脚落地的梁小夏,看着自己最信赖的伙伴正兴致勃勃地摸着白耀石残垣,将自己的犹疑又咽了回去。
野精灵头领带梁小夏一行穿过它们的居住区,一路向人烟稀少的废墟黑暗中行去。
直到周围再听不到任何声响,不见任何野精灵活动痕迹,只剩下点点白耀石发出的脆弱微光时,野精灵头领才停下来。
叮叮咚咚……
浓重的黑暗中,传来一阵悦耳的,金属相击的响声。
视线不佳,梁小夏只看到野精灵头领搬动了什么机关。
一丝细细的,浅白色的光芒从他们脚下浮现。
微弱光芒最开始还不足一指粗,随着响声一点点加粗加亮,耀人视线。
那道笔直细长的光,在某一秒突然炸开,犹如一道日出的曙光,带来大地的层层颤动,在脚下黑色的废墟上辐射出一大片繁复美丽的月白色花纹,组成一个巨大的,闪烁光芒的复杂图阵。
耀精灵的神之铭文阵,天启。
细看下去,整个庞大的铭文阵之上,竟无一块花纹雷同,可组合在一起,却又像是描述出某种难言规律。
这些交错的花纹在大地上缓缓流动着,契合着叮咚响声,忽强忽弱,一时亮如白昼,一时暗如星辰,明明灭灭闪烁着。
慢慢的,那闪烁的规律竟然开始和心跳契合,在一下一下的抖动间,颤发出只有生命才有的特殊韵律。
在这一时刻,同时站在铭文阵上的所有人,心跳都是一致的,随着同样的节奏律动,陷入深深的感叹中。
当一种对自然法则的诉求探索达到极致时,便产生了顺应自然的秩序。
当这种秩序规则又以某种玄奥得无以复加的图画去表达时,带来的美则使人更加震撼无言。
无论是多样繁华的百态,还是精密冷酷的准确,发挥到极致都能给以震撼的享受,可毫无疑问,梁小夏在铭文阵上同时体会到了两者兼有的极致之美。
这样的美景没有持续多久。
庞大的铭文阵凭空升起,在梁小夏可以触及的虚空缓缓流转,迸发出最耀眼的几点光芒后,有如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光芒再次熄弱下去,缓慢消失。
梁小夏的心神也跟着随之一收。
直到光芒彻底散去,整个世界又陷入荧光熹微的黑暗中,野精灵头领再次开口:
“只有先祖之祖中,最为高贵的血脉,才能开启这个法阵,离开这里。很遗憾,以我的力量,也只能将其激活,无法真正发挥出法阵的作用,帮你们离开。”
最高贵的血脉?
如果先祖之祖指的是耀精灵,那最高贵的血脉无疑是十二支耀精灵长老,如此算来,不管是她、镜月、甚至千鹤,都算是符合要求的。
不过既然会说到“血脉”一词,势必需要用到血。
镜月身体里没有血了,千鹤体内的血虽然还在,却被死亡神力附着,不知道会不会有影响,如此一盘算,也只有她的血可以用。
不过梁小夏伸手拽了一下千鹤的袖子,不让他喜形于色,又捏了一下镜月的手心,示意过后,才对着野精灵头领开口:
“请您指点,我们该如何获得‘最高贵的血脉’?”
“对不起,我不能告诉你们,血脉在危险的阴影中,我不能任由先祖之祖送死。”说到这里,野精灵头领嘴巴死硬,坚决不肯松口。
梁小夏敢用自己的脑袋打赌,死神塞西斯要她找的东西,一定就在野精灵头领口中的“危险”之中。
“我想,您并没有替我们做选择的权利。
我们也不想一生都待在这里,即使您不告诉我,我自己也会迟早找到的。”
这一次,野精灵头领考虑了很久,终于叹了口气,答应了她们的请求。
…….
时隔千万年,镜月又回到了他曾经渡过漫长时光,学习与生活的地方。
不过眼前的命运图书馆早已面目全非,它从直入云霄的天穹之顶,落入了静谧漆黑的土石深渊。
若不是一块残破的“智慧即使真理”石牌倒在那堆枯树皮之外,镜月自己都认不出自己待过几万年的地方。
承载知识与荣耀的命运图书馆,此刻就像一个巨大的陵寝坟冢,黑色树皮外壳紧紧束缚着永不苏醒的灵魂。
不过在千鹤眼里,眼前的庞大建筑更像一头黑暗中蛰伏的怪兽,阴寒地盯着他,时刻准备给他致命一击,将他吞噬下去。
米伊戈尔也感觉到不对劲了,老龙顿住前进的脚步,看着前面的梁小夏准备进入。
突然,一阵极为恐怖的危机感袭来,引得米伊戈尔浑身像通过电流一样痛苦,对着梁小夏的方向放出一声龙吼咆哮。
梁小夏也感觉到了那股几乎快要让她头皮炸开的痛苦。
她急急飞身向后退,却发现自己的身体不听使唤,灵魂像被冻住了一样,才飞入空中,整个人就再使不上力气,直挺挺地从空中掉下来。
一条蜥蜴样的大尾巴拉住梁小夏的腰一甩,将她卷了回来。
米伊戈尔已经变成了龙族形态,撑着最后的力量,抓起镜月和千鹤,将两人同时像投石子一样,用力远远抛了出去。
“夏尔,千鹤,快走!走——!”
喊道最后一声,米伊戈尔已是声嘶力竭,就像是在和什么东西剧烈地做着对抗一样。
同一时刻,梁小夏也觉得自己不对劲了。
看着拼死在保护她,为她争取时间的米伊戈尔,她心底里产生的,却是一股无法抗拒的暴虐之情。
龙族,耀精灵不共戴天的仇人!
龙族,他们摧毁了她的家园,杀了她的祖先!
是龙族,让她们的血脉断绝,让她像丧家之犬一样,在这个世界四处飘零!
从此没有荣耀与神恩,没有生活与艺术!
都是他们的错,都是龙族的错,该死!所有的龙族都该死!
为什么不报仇?!为什么要和他和平共处?!
杀了他!撕碎他!让龙族从这个世上绝迹!
一个充满力量的声音在梁小夏脑海里叫嚣着,大声命令着她,引诱着她。
梁小夏想杀了米伊戈尔,想将眼前巨大的龙头砍下来,想将他斩成片片碎屑!
杀戮左眼瞬间变得血红血红,翠色的眼睛中惯有的平和与灵动同时被狰狞嗜血的欲望所驱逐,瞬间杀气纵横。
梁小夏的身体被脑海中的杀意也刺激到了此刻能达到的极致态,她的脸边和双臂都爬上了密密蛇鳞,一个巨大的四翼螣蛇虚影在她背后浮现。
在愤怒之中,梁小夏拉开了燃烧不停的灵魂之弓,将锋芒毕露的箭矢之尖对准了米伊戈尔。
心底依然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呼喊着,‘不对,这很不对,米伊戈尔是可以同甘共苦的伙伴,不是敌人’。
她的智慧之脑也在不停向梁小夏灌输要保持冷静的观念,可那股嗜杀的欲望太强了,使梁小夏几乎无法挤出任何力量与之对抗。
在即将松手放箭的最后一刻,梁小夏还是动摇了一下,手指一抖,一支携着刺耳啸声的箭矢洞穿了米伊戈尔的翅膀,在他的灵魂之躯上留下一个巨大的穿洞。
那一箭,原本是照着老龙的头去的。
化身为龙的米伊戈尔吃痛一声,振翅飞走,正落在千鹤面前,巨大的龙爪伸展开,直接照着千鹤脑袋拍下去。
千鹤!
梁小夏也看到米伊戈尔攻击千鹤了。
可她这时候想的不是该怎么保护视若亲弟的千鹤,而是希望米伊戈尔这一掌拍死他!
一个血统低贱的半精灵!
一个只会给她惹麻烦拖后腿的事儿精!
一个没什么本事,还自傲不行的讨厌鬼!
得了塞西斯的青睐,成了大神官,就以为自己是人物,就不把周围的人当回事!他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
他这么讨厌,怎么不去死!
他这么该死,还活着干什么!
心中对千鹤的讨厌,在此刻攀上了巅峰,梁小夏体内的杀戮的火苗蹭蹭向上冒,直引得她又拉开了弓,凝聚出一支穿透力极强的箭矢,对准千鹤。
此时的千鹤已经惊得快疯了。
他不知怎么了,明明上一刻米伊戈尔还将他扔出去,让他快跑,下一刻,老龙就张开了尖牙利嘴,恨不得将他生吞。
明明上一刻,镜月才同他一起跌落在地,下一秒,被千鹤视为内心偷偷崇拜与羡慕的对象,直直高举双手,向他喷出两条燃烧橘焰的火蛇,要将他化为灰烬。
更让千鹤想不明白的是,他和梁小夏生死与共几千年了,到底他是做错了什么,才能让对他最好的夏尔,将弓箭举起,对准他的胸口。
“喂,你们到底怎么了?好好说话,干什么打我啊!”
千鹤接受死亡神力才不久,还不太会使用,很快就在围攻之中落入下风,眼看就撑不了多久了。
不过这时,不知为何,梁小夏、镜月又和米伊戈尔打了起来,两个耀精灵在空中飞舞,对着米伊戈尔不停攻击。
各种恐怖的法术、箭矢、火舌与灵魂冲击在天上地下不停交汇,打得整个世界都在颤抖。
“一群混蛋!停一下,都停一下啊!”
千鹤拼命地大喊着,身子也不由自主地在前进中,更加靠近埋藏在黑暗中的命运图书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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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吃坏了肚子,各种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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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四章 得失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两种悲剧:一种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另一种是得到了。
——奥斯卡.王尔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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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力恐怖的箭矢带着嗜血的红光,如同死亡之海空中尖啸而过的恶灵,凌乱飞舞在黑暗的地下世界,夹着巨龙愤怒的咆哮,耀精灵爆裂的火焰,不停炸裂在千鹤身边的地上。
泥沙飞溅、碎砖崩毁,一个又一个恐怖的深坑几乎快夷平土地。
梁小夏已经陷入如杀戮机器般,只知道毁灭的状态中。
她说不清自己对千鹤与米伊戈尔的恨来自于何处,可她就是不想再看见那两个人。
这个世界被污染了。
而污染的源头,就是他们,残暴的龙族和绝望的死亡,只有消灭他们,她心里翻动的血才能平息,她狂躁跳动的脉搏才能宁静。
只有杀死他们,世界才能重新获得和平宁静,耀精灵才能过上更好的生活。
脑海里有个念头,不停这样蛊惑着她。
梁小夏完全没去分析这种念头的来源,与其逻辑上的漏洞百出,她根本没法抗拒这个念头。
不过,杀戮的**,却未在镜月身上体现,她的脑海里没有产生对镜月的任何杀意,当然,也没有任何爱意…就像一个毫不相干的,冷漠的陌生人。
一想到这里,梁小夏心里就是一痛。
却很快过去了。
智慧之脑还在忠实地替梁小夏工作,不仅是智慧之脑。梁小夏的杀戮之眼,幸运右耳,还有精工左手,所有从属于耀精灵血脉的力量都被动用到了极致。
在四人复杂的对战中,梁小夏甚至能够以弱小的力量同时在老龙和千鹤之间周旋,算准对方每一个动作,还能适当给予他们最致命的攻击。
不过却不是威力最强的一击。
为什么,为什么不用她的灵魂鹰箭去追击敌人呢?
为什么,为什么不倾尽全力,一箭将讨厌的米伊戈尔轰上天呢?
九阶弓猎手的最强一箭。绝对惊天动地,至少能将整个地下命运图书馆轰成平地。可梁小夏心里似乎就是有个声音,在阻止她使用最强力的攻击。或者,惧怕她使用最强力的攻击。
不仅是梁小夏,米伊戈尔和镜月似乎也是如此,他们是在倾尽全力战斗了,竭尽所能致对方于死地。可看起来…似乎又不是那么回事。
老龙没有用它最威猛的灵魂咆哮,在瞬间将镜月撕成碎片,镜月也未用他的精神冲击或者焚天灭地的力量,将整个世界化为火海。
可战斗依然在继续。
不到三分钟,米伊戈尔身上就插满了梁小夏的灵魂之箭,千鹤的右臂也被爆裂的箭矢炸开大口。镜月后背的衣衫被龙爪斜斜抓出一条半米长的伤口,皮肉之下一片红色火焰在躯体内燃烧。
梁小夏打得也很费劲,左脚在跳跃中蹩了一下。每一步踩下去都钻心地疼,还差点连着头被庞大的老龙咬掉,身上数不清的破碎伤口,发丝都添了凌乱。
米伊戈尔尽管已经失去了龙族最为强悍的**,灵魂状态也无法再施展任何威力庞大的龙语法术。可只是他超梁小夏两阶的精神威压,就够她受的。
梁小夏和镜月同时面对不停分心的米伊戈尔。才能勉勉强强战为平手,还别说她被庞大的威压冲击得五官都好像要流出血来。
就像身上背着一块大石头,沉重万分。
可她愤怒,她狂躁,她的喉咙干渴着,叫嚣着想要饮下敌人的血。
四翼螣蛇赐予她的速度与瞬间的爆发力,使梁小夏的身躯速度越来越快,体内的血越来越冷,手底下的箭,也越来越狠辣。
千鹤看着不远处,半边脸都覆上绿色鳞片,浑身散发狂怒与强悍美丽的血眸耀精灵,按住侧腰的伤口,心中痛苦万分。
不是苦自己最信赖伙伴的背叛,也不是苦梁小夏对他的倒戈相向。
千鹤看起来总是爆脾气,容易发怒,容易冲动,但他经历了那么多,本就不可能再是原来冲动无脑的性子。
从小长大的情谊,使千鹤与泥球一样,对梁小夏有一种近乎于盲目的信赖。
这种信赖不是对她的盲目崇拜,认为梁小夏无所不能,而是一种即使梁小夏因为某种不能说明的理由,想要他的命,他都会无条件将自己的性命双手奉上。
更何况,另外三人的不对劲,傻子都能看出来。那一幅见了杀父仇人般的模样,千鹤在梁小夏身上根本没见过几次。
成为塞西斯大人的神官,千鹤对死亡已经有了远超常人的了解,他不惧怕死亡,他甚至已经死了,永生与死亡之神纠缠不清。
在这具躯体耗尽神力,残破得无法再使用时,千鹤的灵魂便会离开,重新回到塞西斯大人的身边。
但是如果连唯一清醒的他都走了,夏尔怎么办!米伊戈尔怎么办!镜月怎么办!
难道让她们一直自相残杀,然后在醒悟之后,悔恨终身吗?
不管敌人是谁,都不能这样伤害他的朋友,他的家人,他的伙伴,他活下去的唯一支柱!不管是谁?!
想到这里,千鹤扭头看了一眼犹如黑洞的命运图书馆,毅然转身,向内冲进去。
只有他不被影响,只有他能感受到窥视,千鹤已经明白,对方到底是盯上了他身上的什么东西。
千鹤一走,场面立刻发生转变。
失去理智的米伊戈尔大声念着龙语,以强悍无匹的力量毫不费力独压梁小夏和镜月。
稳稳超过两个人三阶的实力,使得米伊戈尔一旦专注于某个特定对手,就会发挥出极为恐怖的力量。
梁小夏只是躲闪得慢了一点。被龙爪挥舞的边风擦过,就感觉到整个腹部都火辣辣的疼,肚子里翻江倒海。
而在她恍惚的一刹那,米伊戈尔又发出一声咆哮,巨大的龙口喷出的气流像一枚炮弹一样,正打在镜月胸口,吹熄他手中的火焰,将镜月像犁地一样撞着碎石击飞出去,拉出一条深深沟壑。
巨大的龙爪高高抬起,对住镜月的位置就踩了下去——
“镜月——!”
不能让他死。你会后悔的!
那只是个陌生人!
镜月是你的伴侣,你寄托灵魂的地方!你最重要的人!
米伊戈尔是最可恶的龙族!杀了他!
你需要力量,力量!只有最强大的力量。才能保护身边的人,保护镜月,保护千鹤!
米伊戈尔是你的伙伴,你不该伤害他!
……
仿佛一个世纪般的一秒钟,梁小夏脑子里闪过太多太多念头。这些互相冲突的念头在她脑袋里打架,都要将她逼疯了。
她分不清这些念头哪个真哪个假。
甚至也记不清和自己战斗的敌人到底是谁。
她连自己是谁,到底要做什么都分不清了!
理智不起作用,冷静不起作用,下一秒就要崩溃,就要死亡。就要陷入悔恨的深渊中,她想撕了一切,撕了这个世界。
却又不知该何去何从….
影影绰绰的黑暗中。到处都是敌人,或者根本没有敌人,一切都是真实,一切都是妄想!
“啊——!“
梁小夏发出一声痛苦的尖叫,一只手捂着几乎要裂开的额头。痛苦倒地。
可她的身体,更加忠实地采取了行动。
一条银翠色的树枝从梁小夏手中伸出。在米伊戈尔的大脚要踩扁镜月之前,缠上了老龙的脚腕,硬生生以不符合身躯的庞大力量,顿住米伊戈尔的攻击。
实际不是顿住,而是吸收。
世界之树柔韧的树枝一圈一圈向上卷起,死死缠住米伊戈尔的脚,迅速分化着,吞噬着米伊戈尔的灵魂,将之分解为最原始的灵魂之力,不停纳入体内。
绿色的叶片在乳白色的能源的支持下,一遍遍洗刷着,变得更加厚韧,宽大,繁茂,银色枝干缓缓加粗,一点一点不停生长。
米伊戈尔也在小树的吞噬中,发出痛苦的龙吟,挥舞双翅想要飞起,身形却被世界之树束缚住无法挣脱,渐渐虚化,缩小。
就要死了,该死的龙族就要完蛋了!
可为什么,她没有该有的快意与愉悦?
反倒还有不小的悔恨与彷徨?
抓住米伊戈尔的树枝,在梁小夏内心的挣扎中,一点点松动着….
“轰——“
命运图书馆内,突然传来轰天巨响,世界之树枯萎的树皮像炸开一样,层层爆裂,溅了梁小夏一身碎渣。
也终于打断了他们不正常的状态。
天,她都做了些什么啊!
米伊戈尔,米伊戈尔……
梁小夏还未从巨大的震惊中恢复过来,镜月已经先冷静下来了。
他丢下一句“我去帮千鹤“,也不顾浑身的伤,身如闪电般窜入了已经快要崩塌的图书馆内。
米伊戈尔被世界之树吸得又变回了人类模样,这次,不是他像平常一样保持贵族姿态,而是他已经没有太多灵魂之力再维持下去了。
梁小夏脸色惨白,急忙想收掉小树宝宝,让它不要再吃米伊戈尔,却被已经没多大力气的米伊戈尔顿住了树枝。
“你干什么,放手啊,米伊戈尔,再吸下去你的灵魂就要没有了!“
眼泪不自觉地夺眶而出,梁小夏也顾不上小树会不会感觉痛,使劲去扯银色的枝干,米伊戈尔死死拉住另一头,就是不肯松手。
“夏尔小姐,别闹了…让它吃吧,吃掉我,你的小树才能更快长大。“
米伊戈尔用力一拽,梁小夏便整个滚进了他的怀里,被米伊戈尔紧紧抱住。
看着已经透明的熟悉面孔,感受到来自灵魂的刺骨寒冷,梁小夏却连哭都哭不出来,只睁着通红的眼睛,浑身都没有力气。
“保护世界之树,保护它不受伤害,不被毁掉,这正我们龙族最开始存在的意义…没想到这个最荣耀的机会,被我得到了。“
米伊戈尔说得很轻松,脸上带着高贵而自豪的表情,手掌温柔地抚摸着小树的树枝,另一只手刮掉梁小夏腮边不停掉落的眼泪。
“说什么鬼话,你活下来不好吗?!待在我的身边,保护我不好吗?!没有你在,镜月会更嚣张,千鹤会更傻瓜的!
而且,我也会…很难过的…非常非常难过…
你忍心吗!你舍得吗!你愿意让我后悔一辈子吗!“
梁小夏再次去扯米伊戈尔的手,让他放开世界之树,滚烫的眼泪打在米伊戈尔手上,让他心里一阵阵满足。
“别闹了,夏尔,即使骑士再伟大,也不可能保护美丽的公主一辈子…我也终将和世界之树融为一体,再也不分开了。
如果总有一天我要终结,这也是我最希望的方式。
所以,我不怪你,反而还感谢你,给我这个机会,你也不要责怪自己…..“
他知道夏尔是个多么好的姑娘,他的渴望也被满足过,他以为他已经不在意了。
可他变了外貌,变了性格,变卖一切也要跟随她,保护她,难道只是因为龙族心中对世界之树无法抗拒的使命感?
是,直到此刻,米伊戈尔才发现自己的愚蠢。
米伊戈尔心底是有答案的,可他已经不想再说出口了。
米伊戈尔的身形一阵恍惚,珍珠色的光芒几欲消散,他刚毅的脸庞上,笑得却愈加温柔,以前所未有的专注目光看着梁小夏,似乎想要将她永远印在心里。
最后时刻,已经到了。
梁小夏更加紧张了,一手去抓米伊戈尔的衣襟,一手用力去掰他冰冷的手腕,手掌却从米伊戈尔的手心穿了过去。
米伊戈尔也松开了手,双臂紧紧抱住梁小夏,在她的额头上深深一吻。
“夏尔,我以后保护不了你了……你只能…自己找吃的去了……”
冰冷入骨的吻,伴着梁小夏大颗大颗的眼泪,穿过米伊戈尔的身体,砸在地上,濡湿了泥土。
如果还有机会,他不会输给任何人,他不会将她让给任何人,他会保护她直到最后,他会亲手给她幸福。
而不是看着她对另外一个人幸福欢笑,默默祝福。
可这辈子,一开始,他就在她的生命中迟到了。
迟得…不能再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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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五章 开智
我们每个人都在自己的旅途上,经历着自己的冒险。在冒险中,我们遭遇各种各样的挑战,面临着各种各样的选择,我们就这么成长。这些选择充实我们,考验我们,逼迫我们,而我们的冒险,让我们变得比任何时候都更加坚强。
——约瑟芬.安贝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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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命运图书馆都倒栽进土地之下,曾经最高的地方,现下反倒被埋入最深的地底。
千鹤一路都在沿着命运图书馆内部向下,拼命地向下跑。
矫健的半精灵轻盈越过断裂的台阶,穿过废弃的回廊,打破断裂墙壁,踩着倒悬的天花板,如同幽灵鬼魅,快速将自己融入浓浓的黑暗。
一路上,被注视的感觉强烈得让千鹤心头压迫重重。
腐朽的挂画在看他,尘土堆积的废物在看他,图书馆内的每一块砖,每一面墙都在看他,向千鹤的身上伸出无数看不见的丝线,企图将死亡神力扯离他的身体。
它们想要得到神力,哪怕是零星的一点点,命运图书馆想要得到神力,哪怕只是千鹤身上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千鹤运用起身上的死亡神力包裹全身,来减少精神压迫的感觉。灰黑色的死亡之力一引出躯体,他身处的房间四壁就像是被投进了石子,泛起大片剧烈波动的涟漪,脚下的地面也摆动着,震得千鹤无法站稳,只好飞了起来。
“嗤啦——”
千鹤脚下的地板发出撕纸一样脆弱的破裂,露出狰狞的黑色裂口,直直通向未知深邃的底部。
此刻,命运图书馆就是一条张着嘴的凶残鳄鱼,默默等待猎物乖乖送入口中。
千鹤没有犹豫,以死亡之力幻化出两柄双手剑,握在手中,纵身向下,直接跳进裂口中。
他没时间浪费。
一段不短的坠落后,千鹤终于脚踩在了地上——或者命运图书馆的天花板上。
这里是整个遗址中保存最为完好的地方。
天花板由某种半透明类玻璃材料制成,白色的磨砂线与各色艳丽的颜料交汇,绘着美丽的日月星辰,飞叶花鸟,如果在完好时,充盈的月光会透过穹顶射入图书馆内…不过现在,千鹤脚下的穹顶外,是一大片黑黢黢的泥土碎石。
侧边角落里倒是有一个通向更深处的活板门,不过千鹤看了看已经被挤碎的门,明白此处已经为他能到达的最深处。
被施加防护法阵的书柜整齐罗列在千鹤的头顶上,每一列柜前都有一个倒悬的耀精灵雕像,每一个耀精灵雕像都是这一柜命运之书一代姓氏的先祖,姿态优美而高雅,冷漠而强大。
很可惜,书柜里空荡荡的,整个图书馆里,半本命运之书都没有,使千鹤最开始以为这里是某个奇异的陈列馆。
光可鉴人的地板倒悬头顶,忠实照出千鹤的身影,还照出他脚边不远处一块如同流沙般蠕动的穹顶,趁着他四处打量时,缓慢向千鹤的方向靠近。
“谁!出来!”
千鹤脚尖轻点就攀在图书馆的书架边,单脚勾着书架倒悬,右手剑对准漩涡处直接掷出,变为一道黑光,刺向流动的漩涡中心。
黑光没入漩涡之中,漩涡也随之消失了,再没反应。
千鹤单手一挥,又一把同样的右手剑出现在他手掌中。他拧紧眉头,死死盯着之前漩涡消失的地方。
塞西斯大人赐予他的,只是死亡神力,他的身体还是他自己的,同时保持有精灵的轻巧以及人类的力量。
他刚刚那一击下去只是试探,可灌注死亡神力的一击中凝聚的真实力量是非常骇人的,哪怕是强大的龙族,在那一剑中都可能被洞穿心脏死亡,更不要说只是薄薄的一层屋顶。
耀精灵的穹顶做得再结实,材料用得再好,又怎么可能和神力抗衡?
按照常理,他一剑下去,整个穹顶都该裂开一个口子,爆出下面的泥土,可他刚刚刺过的地方还是好好的,连剑痕都未留下一道。
不对,情况很不对。
千鹤的死亡视野中,没有一个灵魂存在,他也很确信自己从未触发过什么陷阱,那么,暗中窥伺他的,不是一个人,不是某种生物,甚至连灵魂都没有。
在千鹤思考对策时,第二个漩涡出现!
这次,漩涡没靠近千鹤,而是直接浮现在他脚挂的书架上,内里含着恐怖吸力,将千鹤整个都向漩涡里扯。
漩涡扯住的正好是千鹤的安格尔愤怒左腿,被压着的千鹤也早就憋了一肚子火要出气,于是......千鹤左腿上包裹着一片金色光芒,一脚飞起,直接踢碎了坚硬的书柜,抽得碎渣乱溅。
“滚出来,给我滚出来!别再想藏着,否则我就毁了这里!”
千鹤身影在图书馆内挨个奔走,左腿上的金芒如同一大块坚硬的金属,暴力拆卸着命运图书馆内可以毁坏的一切东西。
一个个书柜被他破坏,雕像被打得开裂,碎片四溅,而随着时间流逝,千鹤的动作也越来越大,心中越来越压抑不住地暴虐与急躁。
碰——!
在他踢掉一个耀精灵雕像的脑袋后,神秘的漩涡似是也被激怒了,终于肯再一次出现。
光亮的地板因为旋转的荡起,扭曲了千鹤的倒影,在急速旋转的漩涡中心,一只眼球正盯着千鹤的位置,昏聩无光。
千鹤仔细看了一下,才发现那不是眼球,而是一枚画着眼睛符号的石珠。
紫色符号中表示瞳孔的部分,是一大圈旋转螺纹,和石球周围的漩涡正好对应,看得千鹤有点眼晕。
不过知道装神弄鬼的是什么以后,千鹤更是等不及,直接伸手跳起,就向眼球的位置抓过去。
指尖碰到石球的瞬间,剧烈的疼痛也袭击向千鹤,这是另一种不同于塞西斯赐予他的绝望的灵魂疼痛,而是一种涨得他好像要爆掉的苦楚。
千鹤的脑海里出现了上百万个耀精灵的身影,挤在他意识中让他痛苦不堪。
这些耀精灵无一例外地美丽,强大,温柔而缺少激情,她们漫长的经历与回忆就像是爆发的火山,在最开始带给他些许知识和阅历后,就像冲破了一道闸门,突破一道界限,以最残暴与原始的方式冲击他的灵魂,让千鹤痛苦得脑子里好像有数万根钢针翻滚搅动。
躯体的伤痛,可以用死亡神力修复,灵魂的疼痛,却无法以任何手段治愈。
当千鹤以为自己就要这么完了的时候,一只温暖的手扶住了他,将他陷入漩涡的半截身体从中拉出来,护在身后。
意外地劫后余生。
是镜月。
镜月的双眼里闪着淡淡光芒,他第一次伸出手抚摸了一下千鹤的额头,不带任何思想的精神力释缓入千鹤身体,缓解他的疼痛,然后又很快将千鹤架起来。
四人之中,镜月虽然偶尔也会和千鹤开一些小玩笑,可他的态度一直是淡然的,就像千鹤刚刚在意识中看到的耀精灵一样,带着一种对周围事情都毫不关心的态度。
他除了夏尔,谁都不会碰,即使是微笑,眼睛里也好像有一层霜,阻挡任何除夏尔以外的人进入他的内心世界。
就连米伊戈尔和他的关系,都要比镜月亲近。
所以千鹤怎么都没想到,会是镜月来救他。
“你怎么来了?”
千鹤看到镜月的脸,先是一愣,然后神色巨变。
“夏末呢,你不是该在她身边吗?夏末有没有事?!”
“嘘——安静——夏尔没有危险。”
镜月将千鹤放在地上,声音带着一贯冷清而没有起伏的腔调,往常听起来微凉的声音,此刻却让千鹤感觉到可以信服与依赖的力量。
就像镜月是他的哥哥一样,会保护他远离伤害和危险。
“你是夏尔的家人,也就是我的家人。”
镜月似是知道千鹤所想,淡淡回答他。
在将千鹤搬离开危险后,他又说道:
“好好休息,剩下的,就交给我吧。”
在千鹤的注视中,镜月将手再次伸进差点将他搅进去的漩涡中,三指头微张,捏在石球的眼睛图案上。
……
“你是……镜月长老么?没想到你还活着。”
意识中传入的声音,让镜月的手指顿了一下…镜月长老,这个称呼太久违了。
可他明明没感觉到任何灵魂存在。
“是我,”镜月的智慧不低,在回答时瞬间想通一切,似有所悟地看向石球,“你产生神智了?因朵丝的引诱右眼…记得最后一次见到你,你还是柏林长老的一部分。”….在他被长老们以月灼之刑处死的时候。
因朵丝没有隐瞒镜月,他脑海中的女声带着嘲讽的味道:
“武器、雕塑、绘画、乐器,一切被灌注感情的东西,在岁月的宠爱中,都会逐渐产生神智,我当然也能…镜月,说到底,我也只是一件物品而已。”
独特的女声明显已经有了个人风格与情绪,只听这一段叙述,谁都会以为因朵丝是一个人,而不是一件物品。
连镜月都未想到,一件物品能够达到如此智慧与人性的程度。
“我对物品会产生意识并不怀疑,我怀疑的是这个命题的前提——离开主人强烈感情的灌注,一件物品经历的岁月再长,都不可能产生神智。
因朵丝,在我死去以后,是谁给了你情感作为养料与食粮,让你有了智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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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六章 尘封
那旧时的信仰点亮了他们的蜡烛,但残酷的现实掠过,又会将其熄灭。
——利兹特.里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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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合发生过的一切来看,镜月心里已经有了猜想,但是他需要验证,也需要因朵丝提供给他更多关于过往的故事。
已经被掩埋的真相,被尘封的历史,真正的知情人只剩下这一个了,而且还不能算作是人。
“…….我的主人是谁?….…主人…...”
因朵丝吐出这个词的时候,声音中带着奇异古怪的颤响,就像是将词语含在唇齿之间,轻轻舔舐与咀嚼一样。
镜月的意识世界中,开始闪过一个个耀精灵的脸庞,闪过她或他得到传承石球时的惊喜与荣耀,因生命终于逝去而不得不与之分开的不舍与惋惜……这些耀精灵,就是一代又一代接过石球,又最终因石球放弃生命,身体化为飞灰的因朵丝长老。
“你们将我们当做十二支高贵血脉的遗物,将我们融合进血脉,从我们身处获取强大的力量,将我们当做另一种武器,自认为是我们的主人,呵…….不过是又一坨飞灰,离开我的生命……
仅仅是融合,没有获得过承认的耀精灵,根本就不是主人,顶多算是寄主。在寄主死亡时,我们也会抽走她们身体里最后的能量与情感,作为给养来满足我们的沉睡。
至于开启我智慧,给予我无穷情感。赐予我喜怒哀乐的人...镜月长老,它是你的老师,也是我的老师,这座伟大的命运图书馆,那成千上万的命运之书。”
说到这儿,因朵丝的声音明显顿了一下,似是在缓解自己过度激动的情绪,隔了两三秒,才开始继续叙述:
“月色清辉,本身却是不发光的。
当年。凭月神的力量,根本不足以抵抗三大原神之一的米伊戈尔,她也不可能拼着世界上没有月亮的代价。与米伊戈尔同归于尽,那无异于让她亲手葬送世界。
为了打败龙神,月神抽走了世界之树核心的所有能量,只剩下一具可以勉强维持的空壳…….从那时候开始,世界之树其实就已经死了。
当然。这些我原本也是不知道的,毕竟事情发生的时候,我还在最后一任因朵丝长老的体内,而且还是一个只有些许微小本能的死物。
我想,这些你也是不知道的,月神肯定没有告诉过你。她用了你们的母亲之树去做攻击的长矛,换得普卡提亚又一个百万年的宁静。
世界之树将要枯萎的事情,估计只有十二神座骑士明白。不过她们也有自己的职责——保护伊露文昆雅和世界之树的残躯不落入任何人手中,同时,将失去众神的世界重新稳定下来。”
因朵丝发出一声讥笑,慢慢吐出最**,恶毒与不堪的真相:
“她们以月神的名义。收集了所有的耀精灵手中的命运之书,抹掉了精灵们的感情——是的。耀精灵可以从命运之书中获赠,当然反过来命运之书也可以控制她们——失去感情,耀精灵们变成一个个冷漠无情的,只剩智慧的人偶,忠实听命于神座骑士们,开始在大陆上以武力镇压想要作乱的其他各族。
真是可怜啊,她们没了亲情、友情与爱情,甚至没了信仰与骄傲,可没人能看出来,没人能发现不对劲…….谁让耀精灵都是一群本就冷漠而不近人情的生物呢。”
听到这里,镜月抓住石球的手陡然收紧。
暗红色火焰从他手背的血管中爆开钻出,又收入他的指尖,在几秒内就加深了色度,由暗红向深红过度,又迅速转为明亮的橘红。
节节攀升的温度也烧得石球上裹了一层炭黑,因朵丝的笑声却更欢快了,语速也加快两分。
“在最后一任因朵丝长老战死后,我已经没有可以继承的‘主人’了,所以,我被安置在这图书馆的顶端,和整个遗忘之城一起沉入地下,一起过着真正被遗忘的生活。
岁月可以流逝得很快,也很慢。
我感觉到随着时间流逝,我在缓缓地,万年一毫米一毫米地向书柜中凹陷,向命运之书中凹陷,直到与整个命运图书馆,与整个世界之树融为一体。
那一本本的命运之书,就是我的食量,我的同伴,不曾有过的感情开始冲刷我,不曾有过的知识开始启迪我,不曾有过的温暖开始包围我,命运之书不会背叛我,不会离开我,因为它们和我已是一体,它们就是我,我就是它们。
是它们造就了我,造就了如今你看到的我。
对了,补充一句,耀精灵们最后的躯体和灵魂,也被神座骑士们用来加持隔绝法阵了。你和我都明白,一个灌了几十万耀精灵血肉之躯的阵法,威力应该如何。
所以,除了死亡之海外,再没人能进入大陆中央的核心区域,除了神力,再没人能够伤害我……即使是你,镜月长老,即使是耀精灵中最强大的你,我也无所畏惧。
镜月长老,你并不是纯洁无垢的耀精灵,你身上的罪恶,在我的眼中,像一大张片被墨水污染浸透的纸一样显眼。
你内心的邪恶与**,你此刻的痛苦与恨意,没人能比我看得更清楚。”
镜月猛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死死咬紧了牙,额头与手臂的肌肉抽动不停——这是他愤怒到极致才有的表现。
手中的火焰从橘红色跳到纯正的橘色,空中温度又上升一大截,细微的开裂声从石球上传来,一道小小的黑色缝隙也沿着石球底部上升。
石球的开裂,吓得因朵丝猛然闭嘴了,她是与世界之树融为一体了,可她的本质还是一颗石球。石球如果被毁,她当然也不复存在。
恐惧中的因朵丝开始用对付千鹤的方法对付镜月,上万本耀精灵的生平经历集中在一点,猛地扎向镜月的脑海。
精神的碰撞,从来都是猛烈而脆弱的,可镜月生平几次最恐怖的战斗,几乎都发生在精神碰撞之上,他不会慌乱。
更何况,命运之书他也一本本翻阅过,其中的内容他不陌生。也不会像千鹤一样感受到痛苦,只是默默忍受一波又一波记忆的攻击,再次提升手中温度灼烧石球。
就让这位叫做命运的老师看一看。它无意中培养出的两位弟子,到底是谁更胜一筹吧。
因朵丝感觉不到火烧的疼痛,但是石球上越裂越大的痕迹,让她感觉到畏惧,对于死亡。毁灭与虚无的畏惧。
她只是想要离开,想要获得神力,并从此不被伤害,不是想要就这么消亡。
此刻,一直感觉自己运筹幄的因朵丝终于慌乱了。
镜月抬起头,看了因朵丝一眼。暗色双眼中闪过的是道金白色的火芒,吓得她更是恐惧。
火焰温度再上升的话,别说是她。整个世界之树都会被瞬间烧成灰的。
“为什么不继续讲你的故事呢,聪明的因朵丝?为什么不试着继续激怒我呢,智慧的眼睛小姐?为什么不开口了,无所不能的引诱女士?“
镜月平静的声音下,压抑着如岩浆般翻滚的狂怒。
“我也很好奇。在你利用我的伴侣和我的同伴之后,在你不停伤害我之后。又以真相打击我之后,我会做些什么,又带来怎样的结果。
不若,我们试一试吧……”
因朵丝都想哭了。
她糅合所有耀精灵意念中负面的情绪,可以轻易勾起所有人心中最深处的邪恶与妄想,不断放大他们的**,让人陷入癫狂的自相残杀之中。
她以为自己掌握了人性,就拿到了可以斩杀所有人的神剑,无往不利。
可这都得建立在被操控者不知道自己被操控的情况下。
如今,因朵丝对镜月的精神冲击虽然有些效果,可镜月长老硬生生咬牙忍了,而且她确定,在镜月崩溃前,先被烧化的一定是她。
……
在旁观的千鹤眼中,这短短半分钟发的一切都非常神奇。
镜月伸手盖上了石球,镜月神色不太对劲,镜月手指覆盖火焰,烧得整个石球都变成了黑色,镜月轻轻将石球从墙上摘下,顺手丢给他。
一切都做得非常轻巧。
“用你的死亡神力把这东西包起来,轻易不要解开。”
“好…好的…”
千鹤照办,指尖覆盖浓稠的黑色神力,将整个石球彻底包成了小黑团,拿在手里左看右看,好奇地打量。
“就是这东西要害死大家么?夏尔给我石球的时候,我还以为它们只是无害的死物。”
共同经历过一些事情后,千鹤再面对镜月变得自然了很多,就像是融了些隔在两人之间的冰,说话终于不用故作轻松。
镜月很明白自己的内心。
他心底的最深处,是有一块丑陋的泥潭存在的,翻滚着搅动出黑色泡沫,他也会愤怒、会嫉妒、会暴虐地想要毁掉一切......这正是为什么因朵丝可以利用他的原因,因为这些想法真正存在。
他不是正直勇敢,视忠诚与神命为生命的耀精灵,或者他曾经是——不过在经历太多痛彻心扉的起落后,他早就不是了。
他会想杀了千鹤、杀了米伊戈尔、杀掉夏尔的家人与朋友,杀掉所有企图靠近他的伴侣的人,只将夏尔困在自己的怀里,就像困在牢笼中一样囚禁起来,只让他接近,只让他宠爱。
黑暗从一开始就存在。
只是从未主导过他。
除了黑暗外,镜月还有很多事要去做。
“走吧,夏尔还在外面等着。”
千鹤点点头,向外飞去。他发现,镜月其实真没看起来那么难相处,不过得找准窍门。
镜月回头,最后看了一眼他曾经的家,他万年的栖息之处,他背负诅咒与守护的地方。
然后,毫不留恋地离开。
在他们身后,庞大的命运图书馆缓慢坍塌,化作腐朽的灰烬,层层掩映入黑暗中,与泥土碎石融为一体。
承载一整个文明的骄傲与荣耀,悲哀与泪水,利用与背叛,终于在此刻画上了千万年省略之后的句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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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第二弹~~把过去的事情都交代清~~明日小夏回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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