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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白北飞     墓地销售那些事txt下载     墓地销售那些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一章

    看着我放在桌上的钱,南宫的手犹豫了几次都没有伸出来。

    “先拿着吧!这是我和我兄弟这段时间的工资。”我把钱塞进了他的手里,钱不多,只有两万多一点,与家属要求的赔偿金还差得很远,但总比没有强,毕竟谁都不富裕。

    南宫欲言又止来来回回了几遍,最后艰难地挤出一句“谢谢。”

    “说啥呢,以后有钱还我就是了。”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来,合计合计。”

    我俩把这两天挖到的碎票子与硬币堆在桌上,码的和三层生日蛋糕那么大一落。

    “梅子呢?”我边码钱边问。

    “唉,怄气呢。”

    “她又气啥啊?”我问道。

    “上午她听说我找你借钱的事以后,与我大吵了一架,然后一直待在那屋不出来。”南宫说指了指院子里的一间单独的小破屋。

    “这有什么好吵的,借钱而已,多大事。”我现学现卖着刚才狗蛋的那句浅浅的道理,“再说了她是我的员工,换个角度说我也算她师父了,徒弟有难了,我这做师父的自然要管!”

    因为之前我偷听过他俩的谈话,所以我现在说的话句句戳进南宫的心里:“我知道她曾经是有事(案底)的人,我也知道当初公司领导想让我辞退她的时候我做的不够好。”

    看样子我这番话让他听进了心里,南宫看着我无比认真地说道:“这孩子…摊上你这么个师父也算她运气好。”不过又苦笑了一下,“可惜她不是这么想的。”

    “我去看看她吧?”我起身准备往外间小屋走去,但南宫拉住了我,“别去了,我妹妹她就是这样,每次生气都躲在那里,你若现在去她就更来劲了,让他待一晚,明天就好了。”

    我顺着他意思又坐了下来,“好吧,先办正事。”

    这堆零钱拆拆叠叠的折腾了我们近一个小时,去掉了几十块钱的零头,最终取了个整数,六万元。

    还是距离胖女人要求的赔偿金差了一大截子。

    我俩疲惫地翻看着手机电话本,结果再也找不出一个可以借到钱的人,这就意味着这六万元就是我俩现在的极限了。

    能做的都做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对南宫说:“我再去找找他们试试。”

    我独自来到了人民医院住院楼的409病房门外,揉了揉脸,再次把衬衣从裤子里拉扯了出来,拨拉散乱了头发,显得比上回还要落魄。

    那个被梅子打伤的李天南与他老婆看到我两手空空的样子,应该就知道我的来意,所以并没有给我什么好脸色。

    不出我所料,他老婆就是个软硬不吃的中年胖老女人,听到我最多只能凑齐六万元之后脸黑得像一块得了多年硬化症的猪肝一样。

    “小伙子我和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老公现在受这么重的伤,一天光住院的医药费就要大几千块钱,那可都是我们自个垫着的。”

    我感觉她这不是在和我掏心窝子说话,而是在掏我的肝挖我的肺,我翻看着她扔给我的一厚沓票据,上面写的尽是些我看不懂的专业名词,不过这些半中半英的项目名后面的金额我还是能看懂,每一项都是近一千块钱,甚至还有一张私人医院的鼻骨整形预约单,一万八千元。

    她老公的脸已经有点消肿了,不过淤血还是鼓胀得和小笼包子差不多,鼻骨深深地陷入了两个“包子”中间,侧面看去扁平扁平的,和板砖一样,我估摸着这幅尊荣以后要是不做整形手术的话,那今后的日子里他脸上擦点血演个丧尸都不需要化妆的。

    胖女人死咬着十万元的赔偿金一分都不松口,任我是好话说尽,该哭的穷与该道的歉加起来几乎可以凑成一部短篇小说,但她始终一副油盐不进的态度。

    “行了!我没空和你耗下去了,你在这也耽误病人休息。”胖女人给我下了最后的通牒,“明天之前如果赔偿金不到位,我立马就和派出所那边说调解不成,你也等着你妹妹重新被关回去吧!”

    胖女人像冷血动物一样攥着那张妄图发财的“轻伤调解协议书”对我说:“调解不成的话你知道什么后果吗?像你妹妹这种致人轻伤的至少要关一年以上,你自己想想吧。”

    至少要关一年以上,我一路上都在想这件事,不知不觉已经回到了南宫的土平房时,现在天已半黑了下来,我看见了院子里那间小屋虚掩的门。

    我稳了稳情绪,让自己尽可能看起来轻松一点之后,推门进去。

    小屋里没有开灯,或许根本没有灯,一个瘦弱的影子躲在角落里,一动不动安静得像一株孱弱的花,似乎轻轻一碰都会凋落。

    我走到她身后蹲了下来,小声说道:“我刚又去医院了。”

    梅子显然以为进来的是她哥,当听到是我的声音时她的身子微微颤了一下,但还是没有转过身。

    “情况不太乐观,家属那边咬得很死。”

    过了半响,没有得到回应,我接着对她的背影说:“不过我会再想办法,明天还有一天。”

    还是得不到她的回应令我有点尴尬,随手拿起旁边一个用粗线与皮革缝制的皮球把玩起来,这皮球缝得圆不圆方不方的,到处都是棱角,一看就是没啥手艺的便宜货。

    “这都啥玩意,丑了吧唧的。”我故作轻松的用皮球轻轻砸了一下她的头,算是还她上回在医院外拿小石块砸我的那一下。

    “你别碰它!”

    梅子像小花骨朵一样孱弱的身子突然站了起来,吓得我一屁股倒在了地上。

    “嗨呀你发什么神经!”我扶着墙站了起来,结果又不小心碰翻了旁边的小桌子,在黑暗中我听到那些小物件叮呤咣啷掉落在地上的声音。

    我连抱歉都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她一把推了出来,就听到梅子在黑漆漆的屋子里对我吼道:“你多管什么闲事?!”

    她话刚说完就要关门,我赶紧上前一步挡在了门口,“哎你这人神经病啊!知不知道为你这事我…啊啊啊啊!”

    与上回在办公室一样,我话都没说完指头上就传来了钻心的疼,不知道梅子到底用了什么戏法,我现在的指头又变得不自然弯曲,顿时疼得我撒开了手。

    看着已经被关上的门,我不服气地把嘴贴近门缝用自我感觉很帅的语气说:“这事我管定了!”

    见里面没反应,我冲着门里说了一句预谋很久的话:“哪有做师父的眼睁睁看着徒弟见死不救的道理!你等着吧!”

    南宫建国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的,他默默地站在一边看着我像猴子一样的表演,末了他捏了捏我的肩膀,突然一下把我拉回了大屋里,他拽我的速度很快,以至于我的身体没有跟上他的节奏,我在地上摔了一个趔趄。

    “你搞毛啊?”刚被梅子推了出来,现又被她哥拉了进去,感觉自己像个被这俩兄妹玩捏的洋娃娃。

    “叛逆期都这样,你也别往心里去。”南宫看着梅子那屋紧闭的屋门说道。

    “这他妈也太叛逆了吧,你瞧我这手被她…咦?咋就好了?”

    我左右翻看着指头,一点都没感觉到哪里受过伤的样子。

    这兄妹还真是一个妈生的,一个推我,一个拉我,一个伤了我,一个又在不经意间治好了我。

    “小把戏,不值一提,来,吃饭吧!”南宫切了根火腿肠,洒进了桌子上用碗扣着的几个菜里,对饿了一天的我就像美味佳肴般诱惑。

    我一边大口吃着饭,一边与他讲着今天在医院发生的事,并告诉了他家属通牒的最后一天的消息。

    南宫吃着吃着放下了碗筷,紧锁的眉头似乎在琢磨着什么。

    “想到办法了?”我问他。

    他想事情的时候时而低眉,时而抿嘴,过了半响,才回我一句:“没,快吃饭吧。”说完后拿起了碗筷。

    “哦。”

    这顿饭我俩吃得很压抑,南宫突然放下了碗筷,长叹一口气,看着我。

    “怎么了?”我好奇地看着他,总感觉这家伙要和我说什么。

    南宫像下定了决心似认真地对我说:“如果…我是说如果,我要是出了什么事,以后我妹妹就要拜托你照顾了。”

    “说这些做啥?你想什么呢?”我木讷地看着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于是我问他:“你…该不会准备去干票大的吧?”

    南宫舒展了一下眉头,说道:“没,没有,就是我这个行业你是知道的,指不准哪天万一失了手,就…哎不提了,也就是随口和你这么说说。”

    “哦。”我把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没啥过不去的事,你也别想那么多了,总会有办法的。”

    这是我随口安慰他的话,这事有多严重,到底能不能过去,还有没有办法,我俩互相之间清楚得和明镜一样,只是谁也不说破。

    吃过晚饭我躺在里屋休息,盖着大棉被子还是觉得冷。今天上午是个艳阳高照的天气,冬日的积雪已被化开变成了一滩滩黑水,到了晚上,这些水吸收着大地的温度,重新结成了冰,世间的温度变得比以往更冷一些,我缩在棉被里的四肢冰冷得感觉不到温度,但耳朵偏又滚烫烫的,这种感觉很不好受。

    就在困意夹杂着寒意席卷而来时,我却听到了客厅里轻轻地穿衣服声,我从门缝里向外瞄去,竟然是梅子。

    她这么晚要做什么?我心想着,随时准备打开门。

    梅子往头上戴了一个戴口罩的黑色无边帽,露出一对在夜里黑亮亮的眼睛,有弹性的紧身衣紧贴在身上,把她发育不良好的身板勾勒出一道与板砖一样平整的线条,这身材条件若是戴上口罩被人看见了没准以为是谁家的小正太跑了出来。

    “你干嘛去?”我推开门叫住她,正在专心收拾的梅子被我吓了一跳,但很快恢复了正常,她轻飘飘不发出一点声音的从我身边走过,“不管你事。”

    “哎你这人!”我习惯的拉扯着她,有弹性的夜行衣被我扯得老长,我突然想到已经两次被她折断指头了,顿时有点害怕,于是赶紧放开了手。

    “啪!”被弹回去的紧身衣像橡皮筋一样打到了她背上,她疼得狠吸一口冷气,恶狠狠地看着我。

    我连忙缩起身子,把双手藏在腋下,生怕她又一个不小心把我指头掰断。

    越猥琐的姿势带来的安全感越强烈,起码我是这么认为的,但很快头上传来了一声闷闷的声响,在我脑子里发出了巨大无比的回音,接下来只觉得两眼发黑,到处都是亮闪闪的小星星。

    “多管闲事!”梅子说完这句话以后抖了抖胳膊,只见一条绳子像有生命一样绕啊绕地重新缠回了她的胳膊,尽头处栓了一个圆圆的橡皮疙瘩,从形状来看应该是她翻墙的工具,而砸到我头上的应该就是绳子尽头处拴着的那个橡皮疙瘩圆球。

    就在她即将离开房间时,南宫建国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像一阵风似地从梅子身边滑过,停下来时手上攥着刚才用来砸我的那个橡皮圆球,梅子猝不及防被人抢去了工具,她紧抓着绳子的一端不撒手,而另一端已被牢牢地控制在南宫建国的手上。

    两人就这样一人拽着一边不动弹,却谁也不先开口,在一旁观战的我往里缩了缩,这种像武侠片一样的镜头我从来都是谢绝出境的,怕被误伤。

    最终还是南宫建国先开的口,“平日里你小偷小摸我也就由得你了,现在你这幅样子还打算入室盗窃?”

    梅子冷冷地看着她哥哥,嘴里念叨着我听不懂的口诀还是啥玩意的,“贼人不依仕人助。”

    南宫回了句:“你少拿师父那套东西来我这瞎瑟!”

    梅子:“师门禁断亲衔义。”

    南宫:“别扯这些!你知不知道一旦入室盗窃就是另一种性质了?”

    我被俩兄妹这中古混搭的对话绕得懵了逼,但南宫说的事情我是知道的,前些年有过一篇报道,警察抓住了一个在车站偷了别人一万块钱的贼与一个入室盗窃偷了几百块的贼,结果两人的判罚完全不同,后者的处罚非常重。

    前者顶多算小毛贼,而后者却算“江洋大盗”,两者的性质完全不同的,相信梅子自己也知道这个道理,如今却要铤而走险。

    兄妹俩就这么在逼仄狭小的客厅里你来我往,每当一方用那个橡皮圆球砸向对方时,都会被对方巧妙地化解,在手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反击回来,这种像武打片一样的场景就在我的眼前持续着,缠斗着,直到南宫最终胜出。

    梅子双手大拇指被南宫用绳子扎成了一个死结背在身后,但脚上还不服气地胡乱踢着,终于失去了高手的风范。

    “哟!还是你行啊!”我拍了拍南宫的肩膀,得意兮兮地看着梅子的狼狈样,“这下该听话了吧?”

    梅子手被控制住,但还可以用脚踹我,不过我一直游走在一个安全范围内,急得她不顾形象地对我凶道:“你这人到底有完没完?我自己惹的祸我自己搞定,我不要你来帮忙!”

    南宫用力紧了下绳子,扎着梅子的指头传来一阵阵生疼感使她闭上了嘴,他训斥着梅子:“你这孩子咋就那么不知好歹呢?天南为了你的事忙前忙后还去找人借钱,你就不能懂事点!?”

    梅子反抗着她哥哥,但奈何绳子扎得太紧,一动就连着指头,只好嘴上反抗着:“我当初被人欺负的时候他在哪?现在到是来假惺惺了?师父教过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不需要他为我做什么!”

    “住口!”我打断了梅子,也是第一次在她面前义正言辞地说道:“不管你师父以前教过你什么,但现在你哥既然让你跟着我,那我才是你师父!你就该听我的!”

    说完后我转身拿起桌子上那把南宫下午用来切火腿肠的刀,扁扁的大概有一尺长,南宫紧张地看着我,而梅子也是第一次见我对她发火,一时间有点愣住了。

    我把刀别在了皮带上,用自认为很帅的姿势对她说:“这么久了!你好歹听我一次话!在这等我!”

    “你…又发什么神经?”梅子一脸懵逼地看着我。南宫也连忙安慰着我:“别这样…没到这份上。”

    我其实心里早就有个计划,只不过一直没有说出来,于是我给他俩吃了个定心丸:“放心,我不会做傻事。”然后指着梅子,“我说过了,你这事我管定了!”

    我不顾他俩劝阻的声音,抓起桌上那包早已整理好的钱,顶着夜色跑出了门去,一时间我觉得自己体内那股见到女孩子有难时就“骚情”的血液沸腾了。

    这波表现应该在她面前帅得炸裂了宇宙吧?我心里得意洋洋地念叨着。

第三十二章

    一尺来长的西瓜刀别进了我的裤子里,钢制的刀身在夜里冰凉冰凉的,贴在屁股上总有一种很猥琐的羞耻感。

    我终于切身体会到了一个成语的感受:做贼心虚。

    每当我经过路口,就会看见巡夜的警车,红蓝相间的警灯一闪一闪的震慑着像我这种深夜游荡在外“不安好心”的人,也多亏了我这张算不上帅气但绝对不狰狞丑陋的脸,没有让巡警们对我起疑心。

    我除了有时候做事不着调,骚情起来不认识自己是谁,偶尔犯个贱,喜欢在女孩子面前逞能爱表现以外,还算是个头脑冷静的正常人,所以我今天也绝不是准备带着刀来谱写一出“灭门”的惨剧,这个计划在我心里预谋已久,如今终于到了实施的地步,我紧张得额头都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子。

    李天南的病房在医院的四楼19号,医院有规定非重症病房不得留宿家属过夜,所以他老婆应该也只允许在白天陪护,而19号病房是走廊尽头的一间,根据我这两次的观察除了李天南与他老婆以外,还没有其余的住院病人。

    一切条件都对我非常有利,我对着一楼的门卫指了指装了大包零钱的黑塑料袋,谎称“送衣服的,上去就下来”骗过了门卫。

    不出我所料,透过419门上的玻璃可以看见里面只有李天南一个人在睡觉,我蹑手蹑脚地推开了门,从背后抽出了刀…

    李天南睡得和死猪一样,打着声响震天的呼噜,就连被刀架在了脖子上也浑然不知,但冰凉的钢刀还是刺激了他一下。

    “别咩喵鸟…”睡梦中的他胡诌着谁也听不懂的鸟语,胡乱搡开了我的手,竟然夹着被子翻个身继续睡了过去。

    嘿!这孙子,我心里嘀咕着:动作太文静了,不行,得粗暴点。

    我踱步到了床另一侧面对着他,深呼吸一口气,猛地一把将他翻平在了床上,而他也终于睁开了一点眼皮,睡眼惺忪的样子。

    “我操!”李天南刚睁开的眼睛就看到了我手里那把一尺长的西瓜刀,吓得叫出了声,一个激灵手忙脚乱地准备爬起来。

    这一切都在我的预料中,在这之前我已经看过很多武侠片里威胁人的镜头了,所以我学着电影里的动作,拿刀抵在他的脖子上,准备说出那句非常帅的台词:不许动!再叫宰了你!

    事实证明,电影里都是骗人的,因为每当我准备把刀架在他脖子上时,他胡乱挥舞的胳膊上的石膏都会把我的手打开,我尝试了几次,发现电影里那套根本不适用,对于我这种没有起杀心的人来说好几次刀都差点被打落在地,更别提说台词了,早他妈忘脑子后面去了。

    除非你威胁的这个人反射弧足有澳洲树懒那么长,等你把刀架在脖子上时才知道傻乎乎地求饶一句:英雄!有话好说!(澳洲树懒:疯狂动物城里的那个车管所树懒)

    李天南毕竟是伤员,受伤打着石膏的胳膊再加上半夜醒来没什么力气,我也不管武侠片里的套路了,我一手一边地把他控制在了床上,而他乱扑腾的两条腿,则被我用双腿紧紧夹住,这时的场面非常辣眼,任何年龄段都不适合。

    正当我以为终于可以说出那句非常帅的台词时,我却忽略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这丫的嘴还在外面露着!

    李天南动作飞快猛地深吸一口气,这口气浑然入肺,他准备大声呼救。

    若是让他这么喊一嗓子,估计根本不用劳驾楼下的保安,恐怕是两个街区以外的巡警都会被他在这个寂静无比的夜里招呼过来。

    我的双手双腿都在控制着他,相反的我也被自己的动作控制在了这一刻,眼看他底气十足的呼救声即将在万分之一秒内破口而出时,我身体紧急时的反应已完全略过了大脑的指挥。

    我把脸贴了过去,用自己的嘴堵上了他的嘴…

    本是巨大的呼救声统统变成了空气,冲进了我的嗓子里,又从嗓子里冲进了肺里,带着他隔夜的口臭,一时间让我有点后悔活在这个世上。

    李天南的表情复杂无比,他的眼里带着恐惧,带着反胃,又带着点生无可恋,而这一瞬间的顿挫却给了我一个最好的机会,我趁机举起拿着西瓜刀的右手,把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直到这时,一切的剧情才终于回归了正轨,我也终于可以说出那句帅气而又憋了许久的话。

    “不许动!再叫猪宰了你!”

    他的眼里又多了另一种表情,看傻逼似的表情,他哆嗦地问:“你,你…啥?”

    我靠,过度的紧张加上剧烈运动,竟然把词说错了,我清了清嗓子,重新说:“不许动!再叫把你当猪宰了!”

    终于说对了,这种让别人屈服于自己淫威之下的感觉简直不要太爽,我得意坏了,拿刀抵住他的脖子:“再动啊!再叫啊!你他妈不是很牛逼吗?”

    从梅子当初描述的李天南来看,他是个遇到打不过的女人都会逃跑的小人物,就是这个小人物当初报了警,才让梅子被关了几天,所以此刻我感觉自己像是一个抱打不平的侠客,尽管这个侠客刚失去了初吻…

    但上帝似乎永远都在与我开着过分的玩笑,我一直都是那种帅气不过一秒,倒霉永不截止的命运,因为就在我自鸣得意时,却突然感觉到一股热浪席卷而来,起初我以为是幻觉,但这股热浪却越来越真实,还变得越来越潮湿。

    我稍稍拱起了点身子,看了看下方的热浪到底是个啥玩意,结果我发现李天南这货竟然害怕得尿了裤子…

    “我操!”我电打似地跳了起来,但不忘拿刀抵着他的脖子,晃动的身子带着刀向他的脖子挤了挤,李天南顿时吓得开始求饶,“大,大哥…有话好,好,好好说,你别冲动…”

    这些计划外闹剧搞得我光顾着按倒他,连到底是来干嘛的都快忘记了,不过现在开始按照剧本演也不迟。

    我虎着脸问他:“知道我今天干什么来的吗?”

    李天南哆嗦的回答:“不…不知道。”他害怕得声音都变了调子,“大哥,只,只要你别杀我,你说…啥就啥,成不?”

    形势一片大好,我要的就是这个回答,但有些事必须要让他记忆深刻,因为这个冒险需要承担很大的风险,稍有偏差就会把自己与梅子都害了,而我也笃定了这个人是个软蛋才敢冒如此风险。

    “我说!你听着!”我压低声音装作凶狠的样子。

    “别以为当初你骚扰我妹妹的事情我不知道!我只是没告诉你老婆!”

    之前他老婆尽在怪罪梅子,反到对她老公骚扰的事只字不提,没想到我这么一诈还真把他给诈出来了,他连声道:“是的,是的,我没和老婆说这事,当初是我问你妹妹要电话在先,是我不好…”

    “行了!不说这个了。”我继续拿刀抵着他脖子,“但我后来说的你也都听见了,我就这一个妹妹,而且家里没什么钱。”

    “大哥我懂,钱你们不用赔了!真的不用了!”

    李天南此刻为了保护自己,什么话都敢说出口,但我是不信的。

    “听我说完!”我凶了他一句,“没说不赔你们钱,但我拿不出那么多钱来!”

    “没事…没事,看着给就行…大哥,以后我们两清,我也绝对再不找你还不行吗?”

    李天南可能真的是被我红着眼睛的样子吓坏了,此刻不管我说什么他都满口答应着,殊不知我也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情,我的腿也在紧张地瑟瑟发着抖。

    我搬了个凳子,坐在病房的唯一的出口,慢慢把刀放下来,顿时俩人都同时松了口气。

    我用刀指着带来的黑塑料袋:“打开它。”

    李天南用颤抖的手打开了塑料袋,看见了里面被我码的整齐的钱,一捆一捆的。

    “这是…”

    “我和你交个底,这是六万块钱,我把能借的钱都借来了,就凑了这么多。”

    袋子里大部分都是零碎的票子,对我刚才的话应该很有说服力。

    我继续说:“你那伤我清楚,根本用不了那么多钱,但我还是尽全力在凑。”

    话锋一转,我突然用刀架在自己脖子上,瞪着憋红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他:“但如果你非要把我逼到绝路,今天我豁出去了!要死大家一起死!”

    李天南完全被我的气势压住了,他像个小鸡儿似的缩在被子里,反倒开始劝我冷静。

    此时的我甚至比他还紧张,生怕哪个环节一旦脱离了写好的剧本,这戏恐怕也演不下去,就像一轮心理上的博弈,比的是谁更胆更大,谁更不要命。

    不过话说回来,若不是被逼无奈,谁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嘴巴说的没用,还得与他把那份“调解协议书”签了才有效,我在一旁柜子里不仅找到了协议书,还找到了李天南的驾照,我当着他面把驾照装进了兜里,然后在协议书的金额处写了60000元(大写陆万圆整),放到他的面前,“签字!”

    李天南哆哆嗦嗦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但光是这样还不够,必须得让他按个手印。我找遍了整个柜子都找不到印泥,眼看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再待下去怕是楼下的保安也会起疑。

    索性装狠就装到底吧,我心想着,手里像电影里那样拿起刀,对着自己胳膊划了下去。

    鲜血从切口处冒了出来,我咬牙忍着痛,“按手印!”

    这个举动简直就是对他最大的威胁,效果非常好,此刻的我像极了一个走投无路的亡命之徒,而我也清楚的感受到他被吓得冰冷而又哆嗦的手指。

    但我很快的发现自己又被电影坑了,这他妈口子切得太大,血有点止不住了…

    “今天这事就过去了,明儿起,咱们谁也不认识谁,两清!”我在另一份协议书上签下了名字,把他按过手印的那份装在自己兜里。

    “如果今后我妹妹有个三长两短的!”胳膊上的血流到了手背,形象甚是恐怖,我用这条带血的手拿起他的驾照,“到时候大家一起死!”

    我在李天南再三保证从此两清之后离开了病房,出来的那一刻,我的身体一阵轻松,像终于卸下了一个千年的罗锅。

    时间不等人,再不回去包扎一下伤口怕是这事还没结案自己就先死了,我赶紧捂着伤口往电梯走去。

    “南哥…”一个女人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幽黑、空荡、无人的医院走廊,一个虚无缥缈女人声音带来的恐怖绝对远超过世界上任何一个恐怖电影,活生生的见鬼就发生在了我的身上。

    人在突然受到过度惊吓时大脑会一片空白,而肌肉会随之僵硬,这话一点也不假,因为我此刻大脑空白得忘记了叫喊,而肌肉僵硬得一步都迈不出去。

    “哎呀过来!”这次女人的声音直接从我背后响起,并且我还感觉到了最真实的恐惧,我的衣服正在被她拉扯着,仿佛坠入深渊一般…

    我吓得摔倒在了地上,拼命地睁着,用尽了全身力气连滚带爬往前挪动着,也不知道为什么每个医院的地都那么滑,把我搞得像在光溜溜冰面上的哈士奇一样,原地太空步。

    “啪啪!”两声清脆的巴掌声把我的魂打了回来,找回魂魄的我捂着发烫的脸抬头看去,这张女人的脸小小的,看起来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不过这女鬼的胸发育的有点惨,平得和板砖一样。

    “梅子!”我终于认出了她,“我靠!你吓死我了!”

    “我哥说你这人爱冲动怕做傻事,就让我跟来了。”梅子边说边检查我胳膊上的伤口。

    她检查了一会摇摇头:“尽给我找麻烦!”说完后从衣服上撕下来一条布子,简单的给我包扎了一下。

    “哎你这人怎么说话的,还记得这麻烦当初是谁先找来的?”我不满地嘟囔着她。

    “闭嘴!跟我走。”梅子把我扶了起来,我以为她要像扶伤员那样架着我,结果她竟然轻飘飘地自个走远了。

    “等等我啊…”我跟了过去。

    梅子找个锁着门的空病房,从头上拨下来一根细细的卡子,三两下就撬开了锁,把我暂时安顿在了里面。

    “你到底…”我刚说了一半的话就被她捂住了嘴。

    “在这等我,别乱跑!”

    没过几分钟,当她回来时手里拿着一些工具,有纱布,剪刀,注射器和一个小布包。

    “干啥啊你?”我把手缩了起来,尽管现在有千百个问题想问,但我最关心的还是她拿着的这些恐怖玩意到底想干嘛?

    “哎呀别废话了!伸过来!”梅子对我说。

    “别…不麻烦你…”我又向后躲了躲,这时候的预感一般都很准,她肯定要对我做什么恐怖的事情。

    梅子不耐烦地看着我说:“非要来硬的是吧?”她指着我胳膊,比划了一个拆开的动作,让我想到了李天南被她弄至脱臼的胳膊,后脊一阵发凉,于是我乖乖的把胳膊伸了过去。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缝针,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除了打麻药时候有点疼以外,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好奇地问道:“你怎么会这些东西的?”

    “以前哥哥与师父学手艺的时候,也经常弄伤自己,我就跟着书上教的琢磨,后来练的多了也就会了,没多难。”梅子熟练地抓着一个圆弧形状的针。

    “你什么时候跟在我身后的?”我又问。

    “我比你到的早,一直在等你。”

    “那刚才…我把他按住的时候,额,你也在看?”

    梅子低着头,笑得坏坏的样子,“嗯…”

    我紧张地问她:“没看到什么吧?”

    她突然一下笑得更坏了,“要我给你学一遍吗?”她用手指点在我的嘴上。

    我靠,她果然看见了,我心里顿时翻江倒海,但刚才她那句话什么意思?我正在琢磨着,就听见她说:“想得美!”

    过了一会,我又忍不住了,“今天下午,你在那个小屋里…那些小玩具?”

    她这次没有回答我,继续着手上的工作,而我却不合时宜地问了一个萦绕在我心头许久的问题:“你哥说当年…你母亲的事情对你影响很大?是什么是呀?”

    “问完了么?”梅子突然抬起头,脸上的笑容一扫而空,我恰如其分的安静下来。

    又过了一会,她却说:“该我问了吧?”

    我点了点头。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哪样做?”

    “就是…帮我到这个地步。”

    我搞不懂她为什么还要这么问,但我还是不厌其烦地回答她:“我说了你现在是我徒弟了!做徒弟的有难,师父能不帮么?”

    “就这原因?”梅子看着我,她的两个眼睛在夜里亮晶晶的,像一滩静谧的湖水。

    “就这原因啊!我这人天生一副侠义心肠!”我挺起腰杆,显得很老道的样子,“一般不收徒,可一旦收了徒,那必须罩得住!”

    也不知道这话她到底听进去了没有,我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否还在生我的气,不过她却叹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很小的声音说了句:“你个傻子…”

    “啊?啥?”我一时没转过弯来,不过这句话好熟悉,因为许宜娜也经常在没人时候这么叫我,大傻子。

    “没啥,行了!把血擦一擦!”梅子收拾了一下残留的东西,拿袋子一包,统统扔进了垃圾桶里。

    当她走在我前面准备离开时,我突然想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我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拽着她转了一个圈,“咚”的一声把他壁咚在了墙上。

    但这次她没有扭断我指头,只是一脸紧绷地看着我。

    “你,你要做什么?”她紧张得说话都打着磕巴。

    我认为这是老天赐给我最好的一个机会,安静的黑夜,封闭的房间,被我壁咚在墙上的少女,我像霸道总裁一样低头看着她,用最帅的姿势问了句:“和我回公司吧?”

    “神…神经病啊你。”梅子撇着嘴,“还说这事。”

    我把壁咚范围缩小了一点,用更帅更强硬的态度重复着:“你再这么不务正业下去就毁了!我现在命令!你!南宫梅!你给我回公司报道!”

    梅子被我圈得缩成了一个团,像大灰狼爪下的小兔子一样,眨巴着她的兔眼看着我,“你确定要这么做?”

    “确定,很确定!”霸道总裁式的回答,我感觉这波满分。

    梅子低着头,脸上若隐若现的一圈红晕,“我要是再被人欺负呢?”

    走廊里响起了好大的一声“我罩着你!”

第三十三章

    翌日,“盘龙山城”公司的营销二部多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瘦瘦的,小小的,胸平得像一块板砖。

    让南宫梅重新回到团队是我做过最艰难的决定,当初许宜娜辞退她时俩人最后告别的火药味十足,当时我被夹在中间,场面简直像言情片里的男主被俩女人同时问:你爱我还是爱她?

    而如今转了一个大圈,梅子还是回来了,这件事无异于触碰了许宜娜的逆鳞,甚至更甚。

    让梅子重回公司是我游说卫总做的决定,他虽然是个感性十足的文化人,但在企业利益面前丝毫不含糊,对于梅子这种曾经是业绩很好的员工,卫总的理由是:英雄不问出处。

    营销二部人员重新变得整整齐齐步入了正轨,而我每天也能有更多的时间往许宜娜的办公室溜达,企图捋顺她的“逆鳞”。

    我尝试告诉许宜娜我对南宫梅这个小我半轮的半大萝莉没有邪念,也尝试着用当初百般好用的“卖萌”攻略,没有但不管我怎么努力,许宜娜始终对我还是那句话:关我什么事?

    那段时间业务非常繁忙,许宜娜每天都要加班到很晚,而我也自告奋勇的一直陪着她。每天晚上,她都在电脑前不停地修改着园区待建的景点,但每次我拿着可乐去找她时,始终都吃到闭门羹。

    这种状态持续了好几天,而许宜娜对我的这种态度最终因为一件客户的事情而得以缓和。

    那是个下雨的夜晚,许宜娜依然在办公室加班,我也陪着她在大厅里整理着客户资料,这时的公司早就没有人了,我随手点着一根烟,在大厅散起了步。

    本就阴雨的天气传来了一阵响雷,我突然想起室外的展架电源还未关,于是向大门外走去,就在我刚转过身的一刹那,面前却无端端多出来一个人。

    “哎哟我操!”我吓得烟都掉在了地上。

    这是一个不声不响的女人,安静、阴沉、并且湿漉漉的。

    湿漉漉来自于她的雨衣,连帽的那种,不停往地上滴着水。

    女人揭开了雨衣的帽子,一股黑亮顺滑的头发散落了下来,她的头发看上去是那么的整洁茂密,但面色却惨白惨白的,令我感到无比的诡异。

    “你到底…”本打算问她你到底是人是鬼,但当我看见她露在雨衣外的双脚上套着破旧的运动鞋时,我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因为小时候我们村接生的“稳婆”说过鬼是没有脚的,而且一般都怕阳气壮的小伙子,比如我这样的。

    “不好意思,我看见门开着,就自己进来了。”女人说话了,听声音是个中年女人,应该有张爱玲那个岁数。

    “大姐那您起码也得敲个门啊,吓我一跳…”既然不是鬼,那我就没什么好怕的了,说话也变得流利起来。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们下班了,本想来看看墓地,要不我改天再来吧。”女人说话时有气无力的样子,她失望地看了一眼我身边的沙盘。

    我一听原来是客户,在这一刻职业本能驱使我倏地一下变出一张讨好脸,“啊!大姐,哦不,姐姐,您留步,我就是这儿的销售经理,您随便看,我去给你倒杯茶!”

    加班竟然能加出来一个客户,就像一捆钞票从天而降砸到我头上,我高兴得一步两步三步四步走到燕子的接待台里,偷偷打开那罐高档金骏眉“顺”走了两包,而对旁边那罐客户专用的便宜茶叶瞧都没瞧一眼。

    高档茶叶是燕子每天早上给卫总泡的,客户茶叶是接待客人用的,我经常趁着燕子不在时悄悄顺一点高档的给自己开个小灶。

    “姐,您喝茶,我先给您讲解一下我们园区的规划。”我把茶水放在桌上,微笑着准备开启演讲。

    但她似乎对墓园文化不感兴趣,摆了摆手“不麻烦了,我就想知道哪款最便宜?”

    我:“……”

    原来是个“鸟蛋啊!”我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

    那时我们一般称呼最便宜单子的叫“鸟蛋”,价格适中的单子叫“西瓜蛋”,十万元以上的单子叫“恐龙蛋”,而那种光说不买的客户我们则偷偷在背后称之为“驴粪蛋子”,因为有句话叫“驴粪蛋子表面光。”说的就是这种人。

    苍蝇再小也是肉,“鸟蛋”再怎么说也是个蛋,比没有强,所以我还是热情地介绍了一下我们这里最便宜的墓地,几千块钱,青石边料做的小小碑身,连个“帽檐”与“石柱子”都没有,一般业内称之为“单碑。”

    女人听了我报价后不置可否的表情让我看不懂,这时她却起身走到大厅的“文化墙”,仔细看着曾经客户留下的一些碑文。

    文化墙上面客户留下的碑文很多,有写给老伴的生平简介,也有老人给子孙留下的“洪门祖训”,各种感情应有尽有,当她走到其中一副碑文时驻足了脚步,仔细端详着。

    这幅碑文很短,但很感人,是张爱玲去年一个得了癌症的女客户知道自己日子不多了以后留给她老公的一封信,后来我们刻在了她的墓碑上。

    ------俊勇,我先走了,我的一生都在与病魔抗争,但遇见你是我生命里最美好的光景;如果有来生,我一定补偿你一个美满的家庭,为你生一百个孩子。

    这个碑文就像一个催泪弹,平日里十个客户参观九个都会被催下眼泪,但今晚这个女人却不太一样。

    她看着看着情绪突然变得很激动,呼吸越来越急促,急促的呼吸把脸憋得通红,最后“咚”的一拳砸在桌子上。

    “姐…您没事吧?不舒服要不要先休息会?”我紧张坏了,生怕她别有个三长两短在这里。

    女客户没有理我,她狠狠的用张开的手指扣着桌子,发出“嘎嘎”的声音,并从喉咙里发出咬牙切齿的嘟囔声。

    “姐…额,你说啥?”

    我话还没问完,她突然又开始剧烈的咳嗽,咳得弯下腰蹲在了地上,当我把她扶起来时,只见她憋红的脸简直没有了人的气色,这也是我第一次见有人的脸能红到发紫的程度。

    我赶紧扶她坐在沙发上,寻思着要不要打120,万一真出啥事我这可就说不清了。

    毕竟我是那种“帅气不过一秒,倒霉永不截止”的特殊体质,指不准这又是老天爷给我的下一个磨难。

    但很快的,女客户就恢复了平静,当我正拨号时她已经可以自己大口顺着气了,于是我合起电话问:“怎样?大姐,要不给您叫个救护车?”

    她顺了一会,面色终于恢复了正常,但还是惨白的样子,“没事,没事,老毛病了,就这么一阵一阵的,过会就好了。”

    看她没事,我也就耐心在旁边等着,许久后,她终于恢复正常,于是开口问我:“在哪交钱?”

    我一怔,“这,这就交钱?”

    前前后后加起来说了不到十句话就交钱?这单子也太简单了吧?简单到让我起了疑心。

    该不会又是哪个报社派来探底的吧?自从上回被那个傻逼记者钓鱼报道了“活人墓”的事情以后,我对这种太容易成交的单子有了阴影。

    我前思后想,决定这事不该自己做主,还得请示领导,因为当年在一本水浒野史里曾有一段高俅留给高衙内的绝笔信,里面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拿主意的事让别人做,自己拿不定主意的事问领导,没领导可问时,怎么对自己有利就怎么做。(注:这句话是我编的,高俅没说过)

    我敲响了许宜娜办公室的门,她没好气地问我:“又来干嘛?”

    我趴在桌边,变出了一副讨好脸,“宜娜,你听我说。”

    我给许宜娜讲了一遍刚才发生的事,她听完后也是犹豫不定的样子,于是与我一起来到大厅,她要亲自会会这个客户。

    她俩聊了一会,无非是一些家长里短的套话,客户虽然问什么答什么,但回答得惜字如金,一句多余的话也不说,令我感到奇怪。

    “您身份证带了吗?我去给您复印,一会签合同要用。”许宜娜见没聊出什么来,于是就安排我带着客户去收钱,但经过我身边时,却悄悄对我说了句:“拖点时间…”

    我拖了很久的时间给客户点钱,开收据,签合同,提前印刷好的制式合同一共没几个字,我描来描去至少不下三遍,“好了,姐,您稍等啊,我去取复印件。”

    我来到复印室,对许宜娜说:“宜娜,这事我感觉忒邪门了,你就这么着把人钱收了?到时候万一是个记者啥的咋办?”

    许宜娜撇了我一眼,“你这人做事尽凭感觉!都不动脑子!我刚打给了派出所的甄哥,他帮我们查了一下客户的身份证号,没啥问题,就是个普通的家庭妇女。”

    “嘿!牛逼!你就是比我强哈!”我把眼睛瞪得圆溜溜的,露出一脸讨好的笑。

    许宜娜不耐烦地推开了我,“把眼睛瞪那么大干啥?眼光差得要死还爱卖萌,你别给我来这套。”

    这话说的我就不懂了,于是厚着脸皮问:“额…什么意思啊,我眼光有问题吗?”

    许宜娜深吸一口气:“滚出去!”

    于是我被赶了出来。

    后面的手续很顺利,但我最后拿着合同检查的时候却又发现了个不妥的地方。

    “大姐,您这地方不能这么写。”我指着合同,“您这把产权人与使用者都写一个名字,也就都是您本人,这说不通啊。”

    “这样不可以吗?”客户问我。

    “嗯…也不是不可以,但我和您解释一下啊。”我耐心地对她解释着,“权益人,也就是说这块墓地的产权归属谁;而使用者,那都是去世的人,也就是把名字刻在墓碑上的亡者,所以权益人一般都是亡者的子孙一辈的,这样到时候若有问题我们也好找人。”

    我突然那又发现一个问题:“您这写的也不对啊,墓地都是双穴,也就是说夫妻俩合葬的,刚才聊天时候不是说你有老公和孩子吗?但使用者这里你只写了你自己,怕是不合适吧?”

    女客户突然情绪又变得激动起来,“你们这都什么规定!我买的墓地想怎么写你还管得着那么多吗!这不行那不行的算了我不买了,你把钱退给我!”

    这个客户的脸变得和她的情绪一样阴晴不定,而且眼看着她竟然又开始喘了起来,我吓坏了,赶紧拍着她的背,“您别激动…消消气…我也就是这么一说,不是不行,你要坚持这么做的话我肯定配合!”

    她喘了一会,终于把这股浊气压了下去,“你确定吗?没骗我吧?”

    “不会!不会!这合同写的一清二楚,您怎么写,到时候我们就怎么立!保证与原件一模一样!”我怕到手的鸟蛋飞了,赶紧对她打着包票。

    她把合同翻来覆去看了一会,最后确定没什么问题就离开了,许宜娜也听到了我与她刚才的谈话,走了出来把合同看了又看,始终没看出来什么名堂。

    “这事还是和卫总汇报一下吧。”许宜娜对我说,“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

    我连声附和着拨通了卫总的电话,把今晚所有的事说了一遍,卫总听完后没有发表意见,但他着重问了许多在我看来不着边际的问题,比如客户的穿着啊,气色啊,手上有没有戴戒指首饰一类的问题啊。

    我对这些一一做了回答,最后卫总沉默了很久,告诉我:“按正常程序来吧。”

    既然领导都发话了,我也就没太在意,这事也就慢慢的过去了,我每天还是忙碌在新的客户与催收回款的工作中。

    但过了大概有一周的样子,这天下班前来了几个穿制服的男男女女,进门就递给燕子一张名片,“我们找这个人。”

    我正在与狗蛋对着财务室的几个小迷妹吹着当年的牛皮,不知不觉中背后站了一堆人。

    “天南,有人找你。”燕子拉了拉我衣角,小声地对我说:“你又闯祸了啊?”

    我看着面前的这群人,眼睛一抹黑差点一个趔趄晕了过去。

    怎么他妈又是穿制服的,我招谁惹谁了我?

    虽然心里骂着娘,腿肚子打着哆嗦,但还是对面前几个人笑脸相迎,“您好,我就是徐天南,请问有什么事?”

    这次来的几个人比较客气,也没有那股“牛气哄哄”的样子,他们与我握过手,拿出一张相片问我:“请问,你认识这个人吗?”

    我看了看相片,这不就是那天买墓地的那个女人吗?

    于是我回答:“这不是我客户吗?咋了啊?”

    我抓着相片的手都在冒汗,狗蛋这货见势不对立即躲开老远,一脸“我不认识他”的表情。

    与我说话的这个男人沉重地说:“她昨天死了。”

第三十四章

    安静的接待大厅传来了一声非常不和谐的叫喊声。

    “啊!?死了?”

    本能驱使我惊叫一声:“这可与我无关,警官你相信我啊!大哥!…不,大爷,你相信我啊!”

    之前经历了那么多,先是被孙大哥的事牵连被问话,再是民工欠薪风波把我关进了拘留所,前几天又因梅子的事差点惹上官司,件件都要命,件件都麻烦,而如今又突然被人问及一宗人命关案,我的脑子紧张得一片空白。

    “与你又没关系你紧张什么!我们来只是有几件事想问你,你别那么大反应。”谈话的警官表情很诧异地看着我,“这里讲话不方便,找个安静的地方吧。”

    “哦,好好好,各位请跟我来。”一听与我无关,我悬着的心猛地落了下来,别说问事情了,只要能别和我扯上关系,就连七岁时偷看邻居家小姑娘洗澡的事情我都愿意分享一波。

    患难见真情这话一点不假,此时的狗蛋早已一溜烟没影了,而梅子却一直跟在我身后,直到在公室前被一个警官拦在了外面。

    她眼里尽是担心的神色,我突然有种暖暖的感觉,“没事的,就问点事情,那个客户我知道。”

    “你,你态度好点啊,别乱讲话,知道什么说什么,不知道的别瞎说!”梅子担心得说话都打磕巴。

    这样被人担心,体内那股见到女孩子就忍不住爱逞能的“骚动之血”又开始沸腾,我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口中发出“啧”地一声,对着她挑了挑眉毛,“小场面,回去回去!”

    装帅与真的帅是有区别的,我每次紧张的时候嘴巴都会微张,腿肚子跟着转筋,但愿没有被她看出来。

    “这个女人之前是不是在你这来过?”大家坐下后,刚与我谈话的警官开门见山直接问道。

    “嗯,大概一周前吧,那天下着雨,晚上十点左右,她一个人来的,穿了件深黑色的雨衣,戴帽子那种,脚上穿的旅游鞋,长头发,到这。”我指着自己的腰。

    不等他追问,我像吐葡萄皮一样连皮带籽一股脑把所有知道的都说了出来,说完后觉得还不够,又补充一句:“我当时见她就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一看就不是啥好人!大哥你说吧!需要我做啥?你说咋整我就咋整!”

    警官皱了皱眉,指了指旁边负责记录的一个年轻警察,“这句不用记。”又对着我问:“她来干什么的?”

    “买墓地,买了块最便宜的墓地,是给她自己的,对!给她自己用的。”

    他拿出一张收据放在我面前,“你看看这是你给她开的收据吗?”

    我拿起一看,正是那天我写的收据,当时财务都下班了,所以我收了钱,收据上写的是自己的名字,我点了点头。

    “她怎么死的?和我这有啥关系?她是凶手吗?还是凶手就是她?”我脑补了无数凶案里的场景,感觉自己就像电影里的目击证人一样,用一副八卦而不失镇定的表情淡淡地说:“对!我看到了!”

    警官用眼神请示了一下坐在后面一个领导模样的男人,那个男人轻点下头,惜字如金地说了句:“说该说的。”

    警官叹了一口气,“她这事也就是一桩普通的命案,马上就可以结案,只不过我们在她的遗物中发现了一封信,是之前留下的,里面提到了你,所以我们今天才来找你,顺便问问情况,你先看看吧。”

    警官递给我一封信,里面有些部分被封住了,应该是我不能看的部分,我能看到的部分是这样写的。

    ------我已经为自己选好了墓地,就在盘龙山城墓园的其中一座,我要把怨恨刻写在碑文,世世代代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对我们母女俩做了什么!

    第二张纸是那个女人亲笔写下的碑文,我拿起一看。

    ------小月,妈妈知道自己没有几天可活了,但我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你爸爸在我们母女俩最需要他的时候抛弃了我们,我恨他!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事,就是让这个男人偿命!

    从字面上看这个女人她老公当初在有困难时离开了她们,就是这短短几句遗言,字里行间都透露着她临死前那份深深的怨恨,歪歪斜斜的字体就像鬼怪爬过的轨迹,看得我背脊阵阵发凉。

    “警官,她是我的客户没错,掏钱买了块墓地也没错,但是这…这东西,您让我刻在墓碑上吗?”

    至今为止我见过客户自己撰写的碑文已多到数不清,有歌颂生平事迹的,有爱情留存永恒的,也有表现出对子女依依不舍的,唯独没见过这么…这么毒辣的。我面露难色,“这玩意刻上去那可是一辈子的事哦,子子孙孙都看得见的。”

    警官皱着眉,不置可否的表情,“我们只是出于人道主义妥善处理她的遗愿而已,至于该怎么做?那是你们的商业行为,我没权参与。”

    可能是出于案件的保密需要,其余的细节部分一概没与我提及,之后又简单地问了我几个问题,又让我拿笔把该抄的部分抄了一下,随后带着众人离开了。

    这件事在公司传播的很快,极短的时间就连墓区看门的老大爷都知道了,而传播最快的那个人,也就是当初躲得最远的那个人----狗蛋,他是个天生的广播站,似乎这世界上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情。

    几天后,官方公布了结案公告,各媒体争先恐后的在报道这事,而我也终于知道了事情的真像。

    那个女人,也就是购买墓地的客户,一年前被查出肺癌过着与死神赛跑的日子,但天价的化疗费榨干了家里所有的积蓄。偏偏在这种最无助的时候,老公因不堪忍高铸的债台,在几个月前卷着借来的最后一点救命钱,逃回了婆家,抛弃了她与无依无靠的四岁女儿。

    媒体写的有模有样,竟然有的说丈夫带着私奔的小三来家里示威离婚,还有的说她曾经发起过网络众筹,却被众多键盘侠咒骂为骗子,绝望的她心如死灰。

    这种不负责任的报道五花八门,但纷纷都指向一个结果,她最终还是没钱治病,一再拖延之后进入了急变期,只能等死。而见证她肺癌晚期痛苦的惨状的人,却只有那个四岁的女儿。

    之后的事情更加骇人听闻,这个女人把孩子托付给了亲戚以后,自己在一个下雨的深夜带着凶器去了婆家,她趁着半夜溜进了老公睡觉的小房间,连捅二十多刀…

    当婆家的人们听到了动静赶来时,她那本就带病的身体却因劳累过度而引发了咳血,最终因窒息死在了她老公的身边,她死的时候睁着血淋淋的眼睛,直勾勾地瞪着面前血肉模糊的男人…

    看着这些报道,我的背后发起了阵阵寒意,想了起那个下雨的夜晚,一个把凶器隐藏在雨衣下的女人,在她光亮顺滑的假发之下,是一个因化疗而掉光头发的脑袋,而我就与她独处了那么长的时间。

    那天晚上她的情绪极不稳定又非常激动,一度几次与我发火,辛亏我长期以来养成的销售习惯对她笑脸相迎,这种事后回忆的感觉实在细思极恐。

    “哇靠!”狗蛋看完新闻表情夸张地叫着,“这姐们牛逼啊!我敬她是个爷们!”

    相反,梅子低着头默默无声,我察觉了她的反常,还偷偷瞥见了她逐渐微红的眼角。

    我掏出一张纸巾轻轻放到她的手上,而她并没有像女孩子那般柔弱地抹着泪,反到是把纸巾越抓越紧,直至手背绷出了血管的痕迹。

    这一切都发生的默不作声,却隐约让我看见她内心的一隅,至于更最深处的柔软,我不得而知。

    狗蛋天生是个没眼力见又没情商的傻缺,他大似发表着自己的结论却从不在乎别人的感受,并且还学着边城浪子的动作挑起梅子一小撮头发,“师妹哦。”他撅着洋洋得意的黄毛,“所以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这世界上的好男人不多咯…”

    梅子没有理会,狗蛋继续没眼色,“你身边就有一个,要不要考虑考虑?”

    狗蛋这人平时扯淡惯了,这种开玩笑的话语谁也没有当真,但是被冷落在一边的钢妹气得钢牙鼓嘴皮。

    “走开。”梅子低着头从我身边路过,但狗蛋却从不是个见好就收的性格,他感觉到了梅子的反常,于是先一步斜靠着堵住了门口,“咋地啦?小师妹,有啥不开心的,和哥讲讲。”

    “走开。”梅子低着头再一次说。

    狗蛋把他顶着一头黄毛的大脸又朝梅子近了近,“哎哟,怎么哭了,来我给你擦擦…”

    然后的故事也就没有然后了,因为下一秒狗蛋捂着脱臼的下巴迟迟闭不上嘴,像一只被勒死的鸭子“嘎嘎”叫着,看样子梅子是真的生气了。

    世界转得很快,快到闭眼睁眼一天就过去了,而仅仅过了两天,那个女人“弑夫”的新闻已被人们忘却在云淡风轻中,被下一个经过渲染的新闻所代替。

    但事情却未结束,那个女人的家属在这天过来了,怀中抱着一个小女孩,梳着干净的妹妹头,很乖巧地依偎在大人怀里,但脸上却看不见这个年纪该有的活泼,一般这个岁数的小女孩都很调皮,但她不一样,安静得让人心疼。

    抱着她的大人是个中年男子,他拿出一张死亡证明递给我,上面正是那个女人,“你好,我是她弟弟。”

    他从随行的人手里接过一个长方形盖着黑色包布的东西,他轻轻掀开一点,露出了骨灰盒的一个角,“我今天想来办一下手续。”

    “妈妈在哪?”小女孩在男人的怀中奶声奶气地问了一声。

    男人有点哽咽,小女孩追问:“舅舅刚不是说妈妈在这里吗?”

    “小月,你妈妈她…”男人回答的很艰涩。

    原来这个小姑娘就是小月,那个女客户遗言中提到的女儿,这个男人是她的舅舅。

    在盘龙山城的这段日子里,我已见过了太多的生离死别,但这个叫小月的四岁姑娘却使我“见证者”的身份突然多了一份同情的感觉,我的心里酸酸的。

    男人面对小月时变得哽咽,他像寻求帮助似地看着我,但我却发现此时的自己喉咙像是被堵住般,一个字都说不出。

    “你就是小月吧?”站在一旁的梅子突然说话了,她从口袋里拿出来一根发卡,粉色卡通的那种,在小月面前晃了晃。

    小月应该是被教育的很好的女孩,眼里充满见到喜欢的东西的那种好奇心,却不像别的熊孩子那样上手去抢,只是睁着大眼睛看着,明亮亮的孩子的眼神里一点也不掩饰对喜欢东西的渴望。

    梅子把发卡藏在手心里对小月说:“来,吹口气。”

    小月鼓起小脸,听话的对着梅子的手吹了口气。

    当梅子把手心摊开时候,我听到小月“咦?!”了一声,顺着望过去,梅子的手里空空如也,发卡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哇…”小月惊讶地看着梅子。

    梅子轻轻地摸了摸小月的头,“知道去哪了吗?”

    小月抿着嘴用力摇了摇脑袋。

    梅子微笑着指着小月的头,“你摸摸这里!”

    小月摸了摸头顶,梅子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发卡别到了她的头发上,她惊奇的地叫出了声,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欢喜之色对着梅子“嘻嘻嘻”地笑了出来,露出了还没有长齐的两排小奶牙。

    梅子这个小小的举动似乎融化了小女孩心头的忧郁,她牵着小月的手,“想不想看金鱼?有这~~~~么大!”她两只手夸张的比划着。

    “想!”小月笑出了两个小小的酒窝,主动地牵着梅子的走一起走了开来,而我与这个男人顿时松了口气。

    真情的流露就在行动当中,胜过了千言万语的安慰。

    趁着她俩去看金鱼的时间,我抓紧机会与客户办着下葬手续,约定好了在三日后的上午,当我问及出席家属时,这个男人却指着她老婆说:“就我们俩口子,还有小月。”

    男人似乎看出了我心中的疑惑,他补充道:“姐和那个男人都已不在了,法院到时会把抚养权判给我。”

    他称呼曾经姐夫为“那个男人”时,紧紧咬了咬牙,隐藏不住的恨意。

    手续办理得很快,我也帮他们把骨灰盒存放在了暂厝室,一切都很顺利。但当我把他姐姐留下的碑文拿给他看时,我俩都沉默了。

    男人拿着碑文单子的手一直在发抖,他毫不掩饰脸上的愤怒之色,许久,他咬牙切齿的留下一句话就离开了,“这个男人罪有应得!就应该让他的子子孙孙都知道这事!”

    我叹了口气,“请在这签个字吧。”

    在他们离开前,却发生了一件可爱又可笑的事情。

    童年期的小孩爱玩是天性,而有个像梅子这样的“超人姐姐”玩伴,一会变个发卡,一会变个弹力球球,小月简直高兴得连“找妈妈”都忘记了。当听舅舅说要回家时,生拉硬拽着梅子的头发死不撒手,那鬼哭狼嚎得简直要掀翻我们接待大厅的房顶,就连金鱼都被吓得躲进了假山里。

    据小月的舅舅刚才办手续时说他到这个岁数一直都没有孩子,而他突然间得了一女儿,虽喜欢得不行,但真当孩子熊起来时没带过孩子的他显得无从下手。

    而小孩子却都有一种特殊的本领,她们可以感知周围大人对自己的喜欢程度,小月一定是感觉到了在座的所有人都不敢凶她,才会闹得如此肆无忌惮。

    梅子咬了咬牙,对我说:“我去去就回。”她抱着小月一起上了车,而小月舅舅则一脸歉意地对我说:“不好意思,真不好意思…给你员工添麻烦了,一会回来时车费我给她报销。”

    我与他们挥手告别,看着他们远去的车,突然顺口编出了一句耐人寻味的诗。

    ------轻轻的你走了,正如你轻轻的来,你挥一挥衣袖,留下了骨灰盒却带走了我的妞。

    “我操!想什么呢!”我摇了摇头,自言自语一句。

第三十五章

    临近下班时天已擦黑时,梅子带着一脸倦容终于回到了办公室。

    “搞定啦?”我的心放了下来。

    她顶着糟乱的头发梳理着,“累死了,熊孩子揪着我头发非要我玩变魔术,好不容易哄睡着了才逃出来。”

    我调侃她:“你这家伙对待小孩挺有一套啊?怎么着?以前当过妈?”

    我一直怀疑这家伙脑子后面也长着眼睛,曾经几次她都背对着我却把各种物品准确地甩到我脸上,这次也不例外,木头梳子划出一个自下而上的弹道,砸得我嘴巴麻麻的。

    我捂着火辣辣的嘴,看到她偷笑时一抖一抖的背影,她笑够了,轻飘飘地说了句:“小时候师父也经常变魔术给我看。”

    对了,我记得早先南宫建国就说过从小就是师父把他们兄妹俩拉扯大,当年还因为她母亲的什么事打击很大,而她上回在医院帮我缝针时我问过一次,未果。这一次我又不失时宜的抓住机会,“当初…为什么是你师父带你俩…你父母呢?”

    气氛突然像结了冰一样僵硬,她又变出了一副冷漠脸,“你这人好烦!”转身就往外走。

    问都问了,被勾起的八卦之心绝不轻易退缩,我死皮赖脸的缠着她,她走哪我跟哪,我跟哪就堵到哪…

    她被我缠得烦了,反而突然认真地问我:“你真想知道?”

    我点头如小鸡叨米。

    她想了想,“那你帮我做件事情作为交换。”

    我想也没想,再次点头如小鸡叨米。

    梅子见我答应,随后坐了下来,缓缓道:“在我很小的时候,是个四口之家,那时我们家算不上多有钱,但也过得衣食无忧。”

    我拧开一瓶矿泉水递给她,一脸期待的样子。

    “但是后来一切都变了。”她顿了顿,“就因为一件事,整个家都变了。”

    我等了半响,“然后呢?然后呢?”

    她问我:“还想继续听么?”

    我把头点的几乎血脉喷张。

    她话锋一转,“现在我们可以谈一下你要帮我做的事了。”

    “哇靠!你这人!吊人胃口没有这么干的啊!”

    梅子满意地看着我抓耳挠腮的样子,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早已准备好的a4纸,“来谈谈条件吧。”

    我打开那张纸,上面有她写的条件,但越看我心里越毛,抖抖索索地问:“你…你你你确定要这么做?你这家伙原来早有准备故意吊我胃口的啊!”

    她站起身欠了个懒腰,“突然累了,想回宿舍睡觉了。”

    “哎!别!别!”我拉住她,“行!我答应你。”

    梅子笑得有点狡黠,她抿了一口水重新坐了下来,表情逐渐变得凝重。

    ------“记得在我五岁那年,我爸每天回家越来越晚,后来变成整夜整夜的不回家。”

    ------“当时我还不懂事,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过了一段时间以后,经常在睡觉时被我爸妈的吵架声吵醒。”

    ------“那段时间我和我妈睡一起,我已记不得有多少次了,她总是哭着跑回房间,就这么一直哭,一直哭着,虽然哭声压得很低,但我每次都能听到,每次也都能听到我爸摔门离开家的声音。”

    ------“那时的我很害怕,就有一天就偷偷问哥哥是怎么回事,哥哥当时告诉我爸爸每天晚上都要去和人赌钱,赌输了就回来和妈吵架。”

    ------“那时我太小了不懂什么是赌博,只是以为就像在幼儿园里打赌输了,把自己的糖分给别的小朋友那样,直到后来有一天…”

    梅子说到这停了下来,她看着我,“还要听吗?”

    这番话听得我很沉重,沉重使我脸上也逐渐没有了八卦的样子,但我却很认真的点了点头,“你说,我听着。”

    她后面说的事让我更加毛骨悚然。

    ------“那年冬天的一个晚上,天气特别的冷,我又听到了客厅里的吵架声,但与平时不同的是那晚人很多,声音也很杂,当时我害怕极了,于是就躲进被子里,直到…”

    ------“直到突然有几个人冲进了我的卧室,当时黑乎乎的我什么都没看清,只知道这些人身上都有好大的酒味。”

    ------“他们喝了酒,拿着棍子,揪着我的头发把我拖了出去,当我被拖出去后才看见我哥和我妈浑身是血的倒在客厅,旁边还有人一只脚踩在他们身上。”

    ------“我越哭越大声,直到周围的邻居都被我引来了,当时我以为得救了,因为那些邻居都是平日里熟悉的人。”

    梅子的眼圈变的微红,“但是我想错了,那些邻居围在门外却不进来,我永远记得他们对我妈指指点点的样子,还有他们像看戏一样的眼神,甚至有个人还在笑!”

    ------“把我拖出来的那个男人说我爸在外面欠了钱,现在把我和我哥都卖给他们了,他们就是来把我带走的,当时因为我妈一直拦在门外,所以他们才冲进来,把我妈打晕在地上。”

    ------“后来我和我哥都被他们带走了,我最后能记得的,就是我妈晕倒在门口的画面…”

    ------“而那个画面却是我最后一次见她,直到后来才知道,那晚我和我哥被抓走以后,她就一直晕倒在门口,最后…她…她是活活被冻死在了那里。”

    说到这里,两滴眼泪竟然从她的眼中滑落,她哽咽的问着我:“还要听吗?”

    无论如何我都没有想到平日里坚强冷漠又有点傲娇的她竟然也有这样令人疼惜的一面,我拿纸巾替她擦干眼泪,“如果不舒服的话…那就算了吧。”

    “那…后面的事情你真不想知道?”她低着头问了句。

    对于这种问题,我很诚实地回答:“额…说实话,特别想!”

    她抬起了头,笑的很坚强,“还以为你会说不呢。”

    我想缓和一下气氛,于是半开玩笑地说:“怎么可能不想,我特别喜欢看你哭的样子!”

    “嘁!”她扭过头去,“你这人心里真变态。”

    她接着讲起了后面的事情。

    ------“他们把我和我哥关在一个黑屋子里,两天没给我们吃饭,直到第三天,那些人让我俩学着要饭的样子给他们磕头,磕一下头给一点吃的,但还是都吃不饱。”

    ------“印象里那段日子过了很久,直到后来有一天半夜,门突然被打开了,进来了一个男人。当时我和我哥被关了好多天,连哭都不会了。”

    ------“那个男人没有说话,他用黑布把我俩的眼睛和嘴巴蒙了起来,什么话都没说就扛着我俩走了,不过当时我悄悄把布条揭开了一点,我看见之前抓我来的那些人躺在院子里一动不动的,就这么冰天雪地的躺的到处都是,后面的事情我不记得了,当时只感觉脖子后面被人拍了一下。”

    ------“醒过来时我就在医院了,好多人问我看见了什么,但我哥对我做了鬼脸,那个动作是我俩小时候玩游戏经常做的,就是谁都不许说话的意思,于是我就什么都没说,过了几天,他们也没再问了。”

    ------“再后来,我俩被送到一个都是小孩子的大院子里,来了一个很凶的女人,她让我们叫她老师,那个院子的门一直都是锁着的,谁都出不去,而我们每天都要不停的洗衣服,打扫卫生,只有不停的干活老师才给我们吃的。”

    ------“后来我也习惯了那里,每天虽然很累,但起码能吃得饱饭。就这样一直过了很久,有一天那个叫老师的女人突然把我和我哥交给了一个男人,老师说以后让我叫他‘爸爸’。”

    ------“但那个男人把我俩领走之后,不许我叫他爸爸,要叫师父。”

    梅子仰着脸凑近我,一脸的神秘,“再告诉你个秘密吧,其实那时候我就闻到了,师父身上的味道和把我从那伙人手里救走的人的味道一模一样,但我到现在都没告诉他!”

    “我靠,你狗鼻子啊!”我把带着她眼泪的纸巾搓得硬邦邦的往她鼻子里塞。

    “哎呀和你说真的呢!”她推开纸巾,一本正经地说:“连这都不知道!人的视觉记忆也就几年,但对于闻到的气味可以记得好几十年!你想想,如果有人让你特别难忘的话,你会不会记得她的气味?”

    她说这话时我第一次反应就是想起来初次见到许宜娜从我身边走过时的那股暗香,嗅忆犹新。

    “再后来就是这样咯,师父说他的手艺一脉相传,而且传男不传女,所以只教我哥。”梅子又说:“可是我不愿意啊,我就不停地哭,但哭也没用,师父还是不教我。于是我就每天躲在门缝里偷看,每次被发现师父都要把我凶我一顿,但后来我还是偷看,门缝里,窗缝里,菜窖里,每天换着不同的地方躲。”

    梅子又开始在指头上转着硬币,从左手小指游龙戏水般一上一下地滑到右手小指,“后来师父也索性不管我了,我看的看的,时间长了自己也就琢磨出一些门门道道来了。”

    “那…那你爸呢?”我继续问着她。

    梅子笑得有点苦涩,“你不是还想知道我是怎么进少管所的吗?”

    我尴尬地点了点头。

    她的眼里突然重新变得明亮了起来,“这事我爱说!你听好啦!”

    我端正了一下坐姿,用嗷嗷待哺的眼神以示尊敬。

    ------“小时候我那个爱赌博的爹,他每次赌输了都要回来拿家里的钱,钱拿光了,就抢我妈的嫁妆,我妈不给,他就打,最后嫁妆抢光了,就把我和我哥当赌注一起输掉。”

    ------“后来出事的当晚,也就是他把我输掉的那一晚,他怕那些人找上门于是就不敢回家,竟然自己一个人跑了!”

    ------“这些事还是我长到十几岁的时候,师父才告诉我的。”

    “后来呢?”我问她。

    ------“后来的事情就简单了,如果你真的有心找一个人,就算他躲个十年八年的也一样会留下蛛丝马迹,况且像他那样的赌徒,想藏起来更是不可能。”

    梅子一点都没有后悔的样子,反而眼里还泛着光“后来终于被我找到了,于是我就用这些年学到的手艺。”

    她用指头把手中的硬币弹了起来,硬币飞快的在空中旋转,只见她倏地用中指与食指夹住硬币从我喉咙处划过,金属的寒光一闪,我的脖子顿时传来一阵凉飕飕的感觉,这一切竟然快到我连反应时间都没有。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脑袋还在…

    “我没杀他,只是挑断了他的手筋和脚筋,这种挫骨扬灰的仇恨,我要让他用一辈子的残废来偿还。”

    我感觉手脚一阵冰凉,于是把手缩了缩袖子里。

    梅子泛着光的眼神逐渐变得柔软,“所以今天…我看见那个叫月儿的小女孩时,就好像看见了自己小时候一样…”

    “但她比你幸运,她虽然没了父母,但还有个疼惜她的舅舅,她舅舅老来得子这么个小月儿,很疼惜她的。”

    梅子说:“嗯,有这样一个舅舅会幸福的。”然后歪着头看着我,“还有什么想问的吗?今天给你一次性全部打包了。”

    我想了想,“上回你生气我去找你时,我看到好多的小玩具,就在那个房间,我随手摸了几个你还对我发火…”

    “就知道你要问这个。”梅子继续回忆着从前,“那时候家里的钱不是都让我爸拿去赌了么?小时候我每次看见别的小朋友的玩具就回家问我妈要,我妈买不起我就哭。”她托着下巴自嘲,“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会那么爱哭,后来我妈就自己给我做,你看见的那一箱子玩具都是她亲手做的。”

    我想起了那个被她当宝贝一样缝得歪歪斜斜的皮球。

    “现在看来…”我觉得不妥,把后面的话噎了回去。

    梅子像猜到了我的想法似地笑了笑,“现在看来做的还真挺难看哦…”

    我俩相视,笑得很有默契。

    最好的相处有两种感觉,一种叫真实,另一种叫心安。

    面前这个曾经神秘,冷漠拒人千里之外的女孩子,这一刻在我的眼里逐渐变得真实,变得有了历史,变得有血有肉。

    面前这个曾紧锁心门,与人交往如风行水上一般的女孩子,她第一次把藏于内心最深处的秘密与我分享,而在我这里,她也初次感觉到了心安。

    这两种感觉在我们之间逐渐交融,重合在了一起。

    “现在我的过去已经全部都告诉你了。”梅子突然坐在我身边,用半开玩笑般当真的语气威胁我道,“出了我哥和师父,唯一知道这秘密的人下半辈子都要靠轮椅活着。”

    她轻点了一下写给我的纸,“如果你不守信用,也是这个下场。”

    曾有一刻我还真的相信她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我似乎看到了自己躺在病床靠着吸管来度过的下半身,“你要我做的事…我,我保证完成任务。”

    “如果我的秘密被别人知道了,你也一样下场。”

    “我…我保证不说。”我突然转念一想,“那万一有一天真让别人知道了呢?”

    梅子用硬币轻轻滑过我的手腕,传来了一丝的凉气。

    “那就是你说出去的!”

第三十六章

    言行信果,这是当初狗蛋他爹那一辈江湖中人最看重的品质,也是我在他爹身上唯一学到的财富,所以我尽管再一次严重违背了道德与职业经理人的操守,还是完成了答应梅子的事情。

    虽然已是转暖的初春,但下葬那天却一改往常,阴冷得令人窒息,遥远处苦闷而低沉的雷声,就像上天都在为这不幸家庭发出的悲悯。

    参加葬礼的人很多,除了小月舅舅的亲戚以外,她父亲的家里也来了人,娘家人与婆家人擦身而过,双方眼里都充满了难以解开的恨意。

    小月父亲家的家属本不想来,但有句话叫人言可畏一点都不假,自从发生了这事以后街坊邻居都在传言着这对夫妻俩的不合与婆家人在儿媳妇重病时的不仁不义,在这种流言蜚语的的巨大压力之下,婆家人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出席这次痛苦的葬礼。

    有时谣言甚至可以害死一个家庭,而传播谣言的这些人都是帮凶。

    当然无孔不入的媒体也绝不会放过这个跟踪后续报导的机会,他们越过了葬礼现场的警戒线,满脸职业性假笑地向逝者家属涌来,为了挖掘出吸人眼球的新闻,他们不惜扰乱逝者最后的安宁。

    许宜娜早就预料到了这次仪式的特殊性,她提前与公司所有员工分配了任务,大家手拉手围成了一堵人墙,将媒体的记者们挡在了外围。

    员工们穿着下葬礼仪师的黑西装,戴着黑墨镜,画面感十足的对着记者终于说出了那句曾演练过无数遍的“对不起,无可奉告。”

    场面虽然被我们控制了住,但还是混乱的摇摇欲拽,所以许宜娜身边需要有一个能保护她的人。狗蛋找准了时机摇着呆毛一副讨好脸地跟在她身后,时不时朝着远处人墙吼道:“都给我用力拉,别偷懒!”“哎!那谁谁谁!谁允许你在墓园拍照的!”

    狗蛋站更许宜娜身后,感觉自己也像个公司领班一般,于是对着人群指挥得更加声嘶力竭,在这一刻把“狗仗人势”体现得淋漓尽致。

    随着哀乐声起,礼仪师们围绕在抱着骨灰盒的小月舅舅的周围,组成庄严的仪仗队缓缓向墓地走去。

    披麻戴孝的小月并不懂大家在干什么,众人的注目礼与肃穆的哀乐令她显得有点害怕,于是她紧紧抱住梅子的脖子,依偎在她肩头,但那双水灵的大眼睛却无法掩盖她的好奇之心,这里看看,那里瞧瞧。

    小孩子就是这样,有时她们比大人更加分辨得清谁才是真正喜欢自己的人,所以小月从早上与舅舅来到公司以后,一直缠着梅子就像长在了她的身上一样,而梅子的任务也从礼仪师变成了“全职保姆。”

    之所以如此大摆阵仗,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如果婆家人看见小月妈留给后人的碑文遗言时,他们能否承受这样一个“不义”的罪名而与娘家人发生冲突,这谁都无法预料。

    小月父亲在最穷困潦倒的困境下抛弃了妻女是事实,但依然也有吃瓜群众为此开脱,认为这只违反了道德准则,他们借着媒体的平台毫不负责的发表着自己观点,与持相反观点的另一派在网络上吵得不可开交。

    不管力挺婆家还是娘家的键盘侠们是否争出了高下,但他们还是成功的把网络舆论引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但根本受伤最深的,则是在不懂事的年纪里失去了双亲的小月,对于这点,却无人提及。

    随着哀乐结束,浩荡的人群停留在小月母亲的碑前,下一刻就是揭开墓碑上包裹着的黑色绒布,而我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随着绒布的揭开,众人纷纷惊呼。

    先前立好的写着小月母亲遗言的墓碑被人调换了去,代替的是一个新的墓碑,新的墓碑没有遗言,也没有令人窒息的死亡日期,有的仅仅是一副在石材上雕刻的五颜六色的图片,这是一个笑得很漂亮的女人的自拍,在她的身后,是一个男人看见女儿初次学会站立时欢呼雀跃的表情。

    图片的下方,短短几行字。

    ------小月,我们去了爸爸经常给你讲故事里的那个巧克力做的房子,这里每天都能看到彩虹和吃不完的棉花糖,我们养了好多的狗狗和牛牛,你要乖乖听舅舅的话,等你长大以后我们就来接你。

    文字的落款写着“爸爸、妈妈”。

    这一切,就是之前梅子作为交换让我帮她做的事,调换那块死气沉沉带着怨恨的墓碑。

    这些话是她自己写的,至于这张图片,是她当初送小月回家时,在她母亲的遗物里发现的照片悄悄顺回来的。

    我在前几天重新找一块新的墓碑,以两条烟的代价贿赂石材工人,用一种叫“影雕”的工艺手法把这张照片展现在墓碑上,于是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与其说是墓碑,不如称之为约定更加合适,一个雕刻在石材上,像童话一般的约定…

    小月看见了墓碑上的图片兴奋地抓着梅子的头发,大声叫着妈妈,叫着叫着,突然想起了什么,于是哭了起来,奶声奶气地念叨着“找妈妈。”

    “爸爸是不是告诉过你有一个巧克力做的房子?还有天上的彩虹?”梅子在小月耳边温柔的哄着,“你看,妈妈说了等你长大就来接你,去那个巧克力做的房子,还有狗狗和牛牛…”

    梅子用最温柔动人的谎言安慰着小月,但想起了妈妈的小月并没有停止哭闹,再多的巧克力与棉花糖也比不上她妈妈在她心中的地位。

    小月的哭声吸引了众人,直至这时大家才终于注意到了这个孩子,在注意到了这件事中受伤最深的人。

    小月的哭声也打断了仪式,但此时两家人都在安静地看着孩子,直到小月哭累了睡在了梅子的肩膀,中途也不曾有人发出半点声响。

    仪式就这么安静的结束了,没有啕嚎大哭寄托哀思的场景,也没有了生离死别的哀伤,而小月母亲当初留下的怨恨,就这么被我擅自做主的抹去了痕迹。每个家属离场时,都带着一脸的疑惑,各怀着自己的心事。

    作为仪仗队的一员,我与其余员工留守到了最后,目送着家属们的离开,我突然感到胳膊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

    “是不是又是你干的好事!?”许宜娜低声对我说。

    我看着许宜娜,一脸内疚、歉意、恐惧地点了点头。

    “就你想法最多,鬼点子最多是吧!”

    周围家属太多,许宜娜不方便大声责骂我,但却不妨碍她用指头揪着我胳膊最嫩的那块肉,死命地掐着,末了还要转几圈,几乎快把肉拧了下来。

    我疼得额头都泌出了汗,但还是忍住没有叫出声来。

    许宜娜掐累了,揉了揉手腕,低声告诉我:“你这次怕是闯大祸了…”然后离开了现场。

    果然,不到十分钟就出现了问题。

    公司的总经理卫总,在小月舅舅一行家属的簇拥之下来到了现场,小月的舅舅拉着卫总来到墓地前生气地说道:“老总你看,这就是你的员工干的事情!”

    卫总扶了扶圆溜溜的眼镜,看到我搞的这块“艺术墓”时,惊讶得倒吸一口冷气,把嘴巴张成了一个“o”字型,又圆又大,半天说不出话来,估计在他几十年的职业生涯里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荒唐事,一时间也楞住了。

    “老总,我和你说,我不是那种闹事的人,但也绝不是你们想怎么做都行的!”小月的舅舅努力压制着愤怒的情绪,“你们不仅敢在墓地上动手脚,而且竟然连死人的遗愿都敢篡改,你们这是太无法无天了吧?”

    平日里就算天塌下来也是一副和蔼笑脸的卫总瞪着圆圆的怒目对我质问:“天南!你这又是搞什么鬼?”

    我自认为能言善辩的嘴此时不知怎的就变得笨拙,支支吾吾半天没支吾出个啥玩意来,转头望向梅子寻求帮助,一般她最擅长编故事瞎白豁这种场面。

    梅子正带着刚睡醒的小月在哮天犬大黄的头上玩“骑大马”,她远远地对我做了个眨巴眼睛的鬼脸,竟然再不理我了。

    这家伙没义气啊!我心里咒骂着她,身体却在对着客户不停地弯腰致歉。

    但家属的怒气难消,小月的舅舅几乎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对着墓地说道:“姐…我知道你对姐夫一家人的怨恨,我没用,竟然让你最后一程都走不好…”

    哀恸感是个可以传染的感受,在场的家属无不落泪,这场景在我眼里看来非常的不好受,比起不好受,我更担心的是这个场面该如何收场,要知道媒体还没有走,他们会很乐意义务帮家属们再发起一场“维权”的商业新闻。

    现场突然发出“咚!”的一声,我抬头望去却惊呆了,卫总竟然走向墓前跪了下来,诚心地双手合十口中念着:“这位大姐,对不起,我没有管教好员工,打扰了您的最后一程,今天我代替他们向您赔个不是,还请您放下人世间的恩恩怨怨,早登极乐…”

    说完后卫总竟然对着墓地磕起了头,这让我想起来当初他在对我们做培训时曾说过的那句“死者为大”的理论。

    就在我杵在原地不知所措时,许宜娜也一并跪在了墓前,诚心的像故人道着歉。

    家属们吃惊地看着卫总与许宜娜俩人,想不到还有人为了一个客户可以做到这个地步,而这时我与公司其他的员工也纷纷效仿,一并跪在了逝者墓前,诚心地说着道歉的话。

    当我们起身时,发现小月的舅舅带着家属们已离开了现场,没有再留下一句多余的怨言。

    这件事最后在卫总的强烈要求之下,我们公司为家属们开具了一张与原价只相差一元的支票,作为全额退款的补偿,用卫总的话说就是墓地属于阴宅,阴宅自古以来就有说法,是不可以赠送的,所以留下了一元钱作为销售价格,这也是我们公司唯一的一笔一元钱的业务。

    小月的舅舅起初坚持不收支票,但在卫总的强烈要求之下还是成全了这番好意,随即带着家属们离开了。

    我看着家属们远去的车辆问了梅子一个问题:“你这样做有意义吗?”

    梅子:“怎么?”

    我:“你现在骗小月她的妈妈去什么彩虹房子了,那将来呢?将来早晚有一天她会长大,她会知道这一切。”

    梅子伸了个懒腰,看着我说:“谁都会长大,长大就意味着必须要接受现实,这是一个人的责任,况且人也不可能永远活在童话里。”

    不过说完这话后她又笑了,第一次笑得像个孩子一样说到:“但这样做起码她会有一个完整的童年呀!傻子!”

    我不禁一愣,不仅因为她称呼我的词似曾相识,也是因为我在她的背影里看到了一个故事。

    故事讲述着道理,而道理往往来自于生活的感悟,我似乎看到了一个残缺了童年美好的女孩,却用自己的行动补救了另一个孩子的童年,只是为了上世界上少一个她这样的人,或许也是祭奠当初那份遗失的美好。

    我回到了办公会,看着墙上挂着的“本月总业绩榜单”,生无可恋的在空白处写了个“+1”,也就是多了1元钱的业绩。

    一丝熟悉的暗香出现在我身后,我转身,发现许宜娜不知什么时候又来到了我的身边。

    估计刚才人太多给我留面子没骂我,现在准备来补上了。

    我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低着头,扣着指甲等着这顿躲不开的劈头盖脸,等了很久,也没有等来,于是我鼓起勇气看了她一眼。

    许宜娜的眼里并没有想象当中的怒火,她也没有凶我,只是平静地看着我,眼里有一种前所未见的神色,有点像是好奇。

    我被研究了一会,她说道:“以前,我总觉得你这个人做事莽撞,没有原则,爱出风头又爱冲动。”

    “我…”被喜欢的女孩子这样评价,我有点尴尬得说不出话来。

    “现在看来一点都不假,你还真是什么都敢做啊,徐天南!”

    人这一辈子有很多事情都可以重新来过,学习,工作甚至结婚,但唯独葬礼,每个人一辈子也只有一次,如果在葬礼这个环节的服务上出现了差错,那是永远都无法补救的,花多少钱都不行,因此公司对于客户的下葬礼仪这个环节的重视度可想而知。

    我咬咬牙,自知理亏地说:“宜娜…我在做这件事的时候就已做好了心里准备,什么样的处罚我都能接受。”

    许宜娜想了想,“那就把刚才赔偿客户的差钱,从你工资里扣吧。”

    我等了半响,“没了?”

    许宜娜摇摇头:“没了呀,怎么?嫌力度太轻了?”

    “哇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要把我调到园区看大门呢!”

    这种死而后生的感觉令我一阵轻松,曾有那么一会我还真觉得许宜娜会把我这个不合格的经理撤职了流放到园区当个保安。

    许宜娜看着我的样子“噗”地笑了一下,继而把脸凑近我悄悄地说:“干得好哦!”

    “啊?啥?”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许宜娜一脸神秘地对我讲:“你这人做事虽然乱七八糟的又没原则还爱逞能,但你知道么?”她说这话时眼神都显得温柔,“也许你这次做的事情,小月那个孩子从此就会有不一样的人生。”

    我想起了那个那天晚上的那个死气沉沉的女人,眼里尽是怨恨,我第一次觉得墓地这个留存于后代的精神寄托,它的力量竟如此巨大,甚至会把怨恨也永久的持续下去。

    “但是下不为例。”许宜娜托着下巴,看着我微微一笑。

    “嗯!”我用地点了点头。

    “还疼吗?”许宜娜突然指着我胳膊处的那一小撮嫩肉,刚才她掐过的地方。

    我撩起袖子,发现那一片被掐出了淤血,渗出了淡淡的紫红色。

    “不疼,不疼…犯错的人哪还有脸疼。”

    许宜娜看着被掐得红肿发紫的那块皮肤,脸上浮现出一点点内疚的表情,于是她从外衣口袋里掏出一个方形的小盒子,感觉厚厚重重,包装很精美。

    “送你的。”

    我一脸的受宠若惊,“这是什么呀?安慰奖么?”

    许宜娜看着我笑了笑:“打开看看。”

    我当她面打开了盒子,是一个挺精美的男士手表,我惊呼道:“哇!”

    我赶紧把另一只胳膊也伸过去,“再掐!这次狠狠的来,补偿啥的你看着给就行!”

    她推开我的手,杏眼微翘故作生气的样子,“你神经病啊!哪有那么好的事。”

    “这是…”她支吾着,“这是准备送你的新年礼物。”

    “我靠!大姐,你咋不再晚点当国庆节礼物一起送我得了。”我看着这晚了将近半年的礼物哭笑不得。

    她说:“本想在你过年出…出狱那时送你的。”

    我听得差点背过气去,“别胡说…那只是行政拘留几天而已,到你嘴里怎么就变成坐牢了。”

    她笑了笑:“总之,就是谢谢你当初替我背黑锅然后又被抓去吃了那么多苦,我也就想送你个礼物补偿一下。”

    手表上刻着尽是些我不认识的英文,感觉高档得不要不要的,我戴上感觉好极了,就像从一个穷销售变成了一个戴着高档手表的穷销售一样,驴粪蛋子表面光得吸溜吸溜的。

    我突然感觉不对劲,于是问:“那这都快过半年了,你咋现在才给我啊?”

    许宜娜移开与我对视的目光,有点嗔怒的样子显得有点可爱,“忘了。”

    “这也能忘!?”我死皮赖脸地把目光凑过去,她又转回来,我再凑过去,来来回回好几次,她终于支吾着说:“那时…你旁边不都有人么?”

    “你这话说的!我又不是天天一个人在家写小说的死宅,哪天身边能没人啊?”

    “傻子…”她翻了个白眼。

    我琢磨着她这句话的意思,脑子突然转了个弯,“你的意思是…”我指着墙上挂着的员工照片里的梅子。

    “嗨呀!我都说了一万遍了,你怎么就不相信呢!”我又开始吧吧地解释着当初梅子的哥哥拜托我的事,最后还拍着胸脯立誓,“最多也就是兄弟情义!兄弟间的那种关系!”

    许宜娜盯着我的眼睛看了半天,把我看得心里毛毛的,但这种时候退缩就是掩饰,所以我也直勾勾地盯着她,一脸的真诚无比。

    她看着看着笑出了声,嘴角粉嘟嘟地翘起了一点,“行啦!我走了哦。”

    “哎!等等。”我叫住她,突发奇想了一个很大胆的点子。

    话到嘴边,却有点紧张,于是我习惯性地揉了揉脸蛋,深吸一口气,“你…”

    “嗯?”许宜娜抿了抿嘴,瞪大眼睛看着我。

    我鼓起勇气说:“你要不再给自己买块女士的戴上…咱俩…咱俩凑个情侣款呗…”

    这句话我说得颤颤巍巍的,紧张得声音都变了调子。

    许宜娜的眼睛突然瞪得有铜铃那么大,生无可恋地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你是个傻子啊!”

    我杵在原地,莫名其妙的不懂哪句话戳中了她的气点,自语道:“咋就生气了?”

    “傻逼!”

    房间里突然传来一句阴阳怪气的声音,吓得我差点跌坐在地。

    熟悉的黄毛从拐角处的饮水机后面伸了出来,又伴随了一句“傻逼。”

    “你他妈偷听老子谈话!”我冲过去把狗蛋揪出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子。

    “人家是在等你送她!哎呀别打啦!”

    狗蛋连声求饶着,我停下了手。

    “你刚说啥?”

    狗蛋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发型,一副过来人的模样对我说道:“女人!”指了指自己,“我懂!”

    我细想了许久,猛地一拍大腿,“我靠!对啊,我咋就没想是这么个意思!”

    当我反应过来时,狗蛋已经跑出了门外,他伸着欠打的脑袋冲我挤眉弄眼,“又渣又劈腿!”

    “滚!”

    我冲着他大吼一声!

第三十七章

    自小月母亲的葬礼至今已过半年了,这段时间里,人们都忙碌在自己的事情中,公司就像一部巨大的机器,每个部门都在有条不紊地运行,上上下下一片方兴未艾的景象。

    盘龙山城的营业额在我与张爱玲两个部门的努力之下达到了一种前无古人的高度,就连远在台湾的几个股东也不禁感叹我们这两个如狼似虎,所过之处寸草不生的团队。

    当初答应狗蛋爹照顾好他儿子的承诺如今已看来已经实现,不仅实现,而且狗蛋在做销售的这段日子里,逐渐挖掘出了他的特殊潜能,也就是“社交。”

    “哎大爷!您可终于来啦!这段日子想死我了,您那招‘白鹤亮翅’我想出了一个破解之法,看好了您嘞!”

    狗蛋摆出一副半吊子的架势与大爷比划起了太极拳中的“推手”,慢动作像模像样的,不过几招过后最终还是败在了大爷的“闪通臂”之下。

    “哈哈哈!小伙子学艺不精啊!”老大爷被狗蛋逗得哈哈大笑,当众摆弄着狗蛋的细胳膊细腿指导了起来。等俩人切磋够了也都累了,趁着中场休息时间草草把合同一签,这桩业务也就算是谈成了。

    如今的狗蛋,依然没有背会那厚厚的一沓专业材料,依然是整天带着钢妹浪迹于各大老年活动中心与老头老太太打打太极拳,搓搓麻将,到了晚上跳跳广场舞,这种吊儿郎当的工作方式却为他带来了想象不到的财富。

    因为狗蛋发现当与客户成为了朋友时,一切的销售技巧与话术似乎都变得不再重要,而“取得客户信任”自古以来都是销售行业最大的难题,偏偏也就是狗蛋他那种对万物充满好奇与热情的性格造就了他自己的销售之“道”,要成交,先交友。

    顺带一提,这货因为平日爱表现,而且总是像狗皮膏药似的缠着卫总非要当个官,卫总最后哭笑不得的给他安排了一个“副经理”的空头衔,把这家伙乐得几天都没睡着觉。

    杜飞带着徒弟小付稳坐“黑五类”宝座,同时在各大医院发展了难以计数的下线情报人员,哪个重症监护室的人不行了,哪家的远房亲戚去世了,这些情报都会在第一时间反馈到他的手里。凭借着这些第一手资料,他与小付俩人的配合天衣无缝,业绩蒸蒸日上。

    至于南宫梅…

    只有专家才会是赢家,她不仅完全背会了厚厚一沓的专业资料,还自学了“演讲的美学”,“家庭风水学”等一些连我都看不懂的风水著作,她现在已经是一个在我们这个行业里小有名气的“神婆”。

    “哎呀!阿姨我不是都和您说过了吗,您是1921年,辛酉石榴木命,需有水助呀!”梅子指着沙盘中位于园区正中央湖边的一块天价区,“您瞧,湖边这位置,又大又宽敞,不仅不缺水,而且旁边就是条必经之路,您想想,将来世世代代来祭拜的人,路过都得为您行注目礼,怎么样?喜欢吗?”

    梅子像个半仙一样,像模像样地给客户分析着五行相生相克的道理,是不是搞几句不中不洋的理论。

    一位八十多岁的老太太带着儿子,儿子的儿子,儿子的儿子的女朋友听到梅子这样说,高兴得差点笑掉了假牙。

    老太太的儿子指点江山似地指着梅子所说的那块湖边天价区,“就买这!”

    这块天价区的价格是按照平方计算的,九万八一平米,梅子这单近百万天价的墓地使她在这个行业一跃而红,成为公司里最闪耀的一颗宝贝明珠。

    我承认自己当初可能有那么一秒钟对她有过一点点的动心,也许是在她第一次被辞退时,也许是第一次见她惹祸时,也许是听她讲述小时的故事时,也许是看到她对有同样不幸童年的小月呢喃低语时。

    总之太多的第一次撩拨着我这颗青春期的心脏,不过我心里很清楚这不是爱情,“躁动”本来就是这个年纪都会遇到的情绪,我虽然是个“骚情”的性格,但还是很能分得清“欣赏”与“心动”之间的区别,因为许宜娜,她才是我最初的梦想…

    “喂!大傻子!”轻柔而调皮的一个声音把我从神游状拉了回来,昨晚与狗蛋陪客户打了一个通宵麻将,我抬起头揉了揉睡眼朦胧的眼睛,嘴角与桌子间拉了一条好长的线。

    “干嘛呢你!大白天的就躲办公室睡觉。”许宜娜伸手抽出一张纸,擦了擦我嘴边的口水。

    “哦…狗蛋那货昨天非拉着我陪客户打麻将,说什么把客户哄开心了今天就来交定金。”

    许宜娜弯腰单手托着下巴,眼里期待地看着我,“那…今晚电影我们还去么?”

    “去!当然去!”我连忙回应道。

    “嘿,好!”在她起身的那一刻,露出了手腕处一枚精美的女式表,上面尽是些看不懂的英文。

    这块表与我她送我的那块是女式同款的,几个月以前当我终于凑够了钱送给她时,当时她高兴的样子现在我还历历在目,她当时就很大方地戴在了手上,与我相视一笑,也就是因为这相视一笑,我俩互相都在那一刻明白了对方的想法,从此双方的心里都埋下了一颗小小的种子。

    不过我始终坚持着自己作为男人的那点小小尊严,与她保持着这种朦胧暧昧的感觉,因为我知道将来定会有一天,当我成为公司的高管与她平起平坐时,那时我就要对她进行一场旷世无双的表白。

    但这种平淡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很久,卫总是盘龙山城这个项目的总经理,也是公司的创始人之一,偏偏在公司现步入正轨时,他曾经的老毛病“心绞痛”越来越严重,最近又告知大家他需要立即回到台湾进行心脏搭桥手术,而在他住院的这段时间股东会则会指派一名姓方的股东由台湾赶来代替总经理职务。

    方总到来的那一天,全体员工在大厅一字排来列队欢迎。

    “南哥,你说来的老总是个啥样人啊?”狗蛋悄悄问我。

    “我哪知道啊?董事会的决议又不会告诉我。”我回答道:“不过听说公司那几个股东都是男的,而且特别牛逼。”

    “咋个牛逼法了?”狗蛋问道。

    我说:“听说这些股东都是曾经在台湾白手起家一步步做起来的,最早有卖水泥的,也有在早市卖黄纸蜡烛的,还有一个听说以前就是个印刷厂的小职工,为了拉一笔业务硬是在领导办公室外面站了一个月,人家才终于搭理他。”

    “哇靠!要搁老子这,爷早就不伺候了,爱买买,不买拉倒。”狗蛋最近业务做的有声有色,整个人都飘了起来,对着预算部的几个小迷妹含沙射影地说:“男人就要有脾气,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小迷妹们纷纷对狗蛋投来钦佩的眼光。

    燕子适时地插了句嘴:“台湾人都好洋气的,据说男的各个都和明星似的。”

    燕子说这话时眯眼看着天,双手合十做祈祷状,“希望老天赐我一个像约翰尼德普那样又帅又忧郁的霸道总裁…”

    我挥挥手打断了燕子的白日梦,“啥大约泥巴土什么的,看到卫总啥年纪了吗?人家能做到股东的位置上怕是秃了半边脑袋,儿子岁数都比你大了,别白日做梦了。”

    我们正聊着,只听许宜娜的手机响了,她接起来简短地说了句“好的”随即挂了电话。

    “来了来了!都安静!”许宜娜示意大家都安静了下来。

    一辆宝蓝色亮得发艳却又叫不出名字的跑车停在了门口,跟着跑车后面的几辆小轿车也一并停了下来。

    两个穿着像给客户下葬时礼仪师一样西装的人快步走到跑车前拉开了车门,明明没太阳的天气这俩人还特意在车门前撑着一把伞,弯着腰像是在等待什么大人物似的。

    “嚯!老小子派头不小哦!”狗蛋看着那辆跑车耸了耸鼻子,一脸的酸相。

    “怕是老得走不动路还需要人扶吧?”杜飞笑嘻嘻地损了一句,而我也在一旁插了句,“而且头发快掉完了,怕见光!”

    众多小迷妹们被我俩逗得笑了出来,但笑着笑着跑了调子,笑声变成了花痴一般的“哦…”

    我张望而去,没看到预期中老得快掉牙齿的股东,也没有看见期待中的秃头,而是从跑车上下来一个与我差不多岁数的年轻男人,但于我不同的是这个男人脸上的轮廓很深,高鼻梁深眼眶配合着那深邃的黑眼睛,还真有点约翰尼德普的感觉。

    他看了一眼公司的门楼牌坊,这个牌坊算是我们公司的招牌建筑,大气宏伟的琉璃瓦仿古风格不论谁见到了都要惊叹一声。

    但他却撇起嘴的一角同时皱了皱眉,似乎表现出相当不满意的样子。

    “总经理好!”员工们异口同声地问候。

    他扫视了一圈,面无表情地对着许宜娜说:“开会。”

    会议室内这个男人刚坐在主席台的位置上,旁边的随从立马掏出一根烟递了过去,双手点上。

    “这货派头不小啊?”狗蛋悄悄地对我讲。

    我回答道:“没听说这号人啊?”

    “各位,自我介绍一下。”这个男人直接开门见山的说道:“我姓方,全名叫方远,在老卫住院的这段时间来代替他管理公司。”

    听到他的自我介绍,我突然想到了股东里确实有一个姓方的,不过不是叫这个名字,我对狗蛋说:“方…我靠,他应该是方正元的儿子!”

    方正元是公司最早创建的几个股东之一,也就是当年那个在为了一笔业务在领导门外苦苦坚持了一个月的印刷厂小职员,这个故事在公司几乎人尽皆知,而这个叫方远的,应该就是他的儿子。

    “哇靠!搞了半天,这货是个富二代啊!”狗蛋一脸鄙夷的样子。

    “是啊!人爹有钱呗!”我调侃着狗蛋,“你丫有个屁啊,除了那个不值钱的bj户口和你家在望京那套天天掉价的房子。”

    “许宜娜是谁?”方总问道。

    “是我,方总您好。”许宜娜站起来,彬彬有礼地打了个招呼。

    方远从进门起就一副谁也瞧不上的样子,但这是他却突然把眼睛睁了睁,指着他旁边的位置说道:“坐过来!”

    “啊?”许宜娜突然一下没反应过来。

    “我让你坐这边来!”方远重复了一句,态度显得霸道又不耐烦。

    许宜娜赶紧收拾了一下笔记本,坐到了方远的旁边,那里是副总的位置,因为公司之前很多事都是卫总一个人在处理,所以并没有设立副总,而那个位置,也理所应当的一直空在哪里。

    方远也不顾及众人的眼光,从侧面从上到下把许宜娜打量了几个来回,显得很满意,随后继续问:“米燕是谁?”

    燕子温婉端庄地站了起来,轻声说道:“方总好!我是米燕。”

    方远上下打量燕子一番,“我知道你,你就是那个特别会说话的米燕。”

    燕子笑出了她的招牌“三道弯”,眼睛两道,嘴一道,很可爱的样子。

    方远接着问到:“张爱玲是谁?”

    “到!我在这呢!”张爱玲笑得满面春风地站了起来,像小姑娘似得对方远挥了挥手。

    方远打量了张爱玲许久,突然冒出一句:“我听老卫说过你,你是个很厉害的女人。”

    “哎哟!撒厉不厉害的嘛,人老珠黄的这不趁着年轻的尾巴最后再搞搞业务风光一把嘛。”张爱玲被我这么大的帅小伙一夸奖,笑得嘴巴都快咧到耳朵根了,连说话都颠三倒四。

    方远对着张爱玲微笑了一下,接着问道:“南宫梅是谁?”

    梅子一怔,显然没想到会点名她,于是看着我一脸为难的表情。

    我对着梅子努努嘴,示意她大方一点。

    梅子有点紧张地站了起来,她最不喜欢的就是人多的场合。

    “是我。”梅子的说话声小得像蚊子在叫。

    方远盯着梅子看了半天,同样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难怪这条件能做一百万的单子。”

    梅子不知道该怎么应付这种场合,她木讷地低着头。

    接着方远又问道:“徐天南是谁?”

    “到!”我直挺挺地站了起来,一脸正气的样子准备在新领导面前留个好印象。

    不料这货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弹了弹烟灰,“就是你啊?替公司背黑锅的那个人。”

    他说的是上回因为罗发达捐款逃逸,而我被抓进拘留所的事情,但这种场合提这种事不免令我感觉很尴尬,我面露难色地点了点头,“额…是我。”

    “坐下吧。”方远仰着头靠在老板椅上,一副居高临下的态度。

    “什么玩意我曹。”我小声对狗蛋嘟囔着,不料这货却突然自己站了起来,一脸谄媚地对着方远说:“方总好,我叫白北飞,是营销二部的副经理,今后您有啥事直接吩咐…”

    “坐下!”方远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

    狗蛋哈着脖子,对着方远一脸的讨好相坐了下来。

    之后的见面会开得很无聊,无非就是一些日后的工作计划与照本宣科的演讲,我是一点都没听进去,但我却发现这个姓方的在讲话时总是时不时的偷偷瞄着我的许宜娜,这点搞得我非常不爽。

    “南哥,我咋觉得他在偷看宜娜姐啊?”狗蛋悄悄地对我说。

    “你也这么觉得?”本身就非常不爽,现在就连狗蛋也发现了,我顿时觉得胸口有点酸酸的。

    狗蛋又添油加醋地对我说:“我估计这小子没安什么好心。”

    “你他妈怎么知道的!”我有点生气。

    狗蛋用大拇指指了指自己,一脸牛皮哄哄的样子说:“男人,我懂!”

    “……”

    会议结束后,我马不停蹄地奔向许宜娜的办公室。

    “宜娜!你听我说!”

    许宜娜抬起头,对我笑着说:“嗯?大傻子?”

    我看着看四下没人,于是悄悄地凑在她的耳边说:“你要防着点这个姓方的,我总觉得他对你不怀好意!”

    她似乎能感觉出我的心情,于是摸了摸我的头,“放心啦,没事的。”

    她看着我担心的神色,突然调皮地眨巴了一下眼睛,“吃醋啦?”

    第一次被这么问我显得有点窘迫,一时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但桌子上的内线电话响了起来。

    她看了眼来电,对着我做了个“嘘”的手势。

    “您好,方总。”

    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我发现她的表情也变得有点不自然。

    “好的…”许宜娜挂了电话,皱了皱眉头。

    “怎么了?”我问她。

    许宜娜看着我,一脸为难的样子,在我再三的追问下,终于缓缓说道:“方总说晚上有个本地的企业家商会为他举办的接风宴席,要我陪他一起出席。”

    第三卷(完)

    下接第四卷------销售人生的低谷

第三十八章

    随着代任总经理方远第一天的到来,全公司上下仅在短短的一天之内就被折腾得鸡飞狗跳。

    我从来不敢相信男人的矫情还可以严重都这种程度,以前卫总办公室内为了方便业务而放置的小型会议桌与白板、投影等办公用品一律被般进地下室封存了起来,取而代之的则是一些中看不中用的室内高尔夫、健身器、背投影院等完全用于享乐的娱乐设施。

    整整一天时间,公司几乎所有的男都像苦力一样循环不停地收货、搬货、安装货,最令我生气的是这一切只是为了满足方远个人的工作习惯,据他身边那两个像大猩猩一样的保镖说,方总是个对工作舒适度相当讲究的老板,不能有一点令他感觉到不适的地方,甚至不能看见。

    “娘类!干脆啥也别干了整天就为这大少爷服务吧。”我趁着“大猩猩监工”不注意的时候偷偷跑到了平时抽烟的那个角落,却发现狗蛋早先我一步跑来偷懒了。

    “南哥,借个火。”狗蛋的借火其实就是要烟,他点上一根烟,吐了个又大又圆的烟圈,“你说我爹咋就没把我生成个富二代呢?”

    看着他摇头晃脑、整日做着一步登天不的白日梦的样子,我调侃道:“你这货特别适合生活在古代。”

    “为啥?”

    我对着他裤裆比了个剪刀的手势,“就你这一脸见风使舵的奴才相,去敬事房切一下就成公务员了。”

    “嘿,你可别乱说话,我刚才就感觉这姓方的对宜娜姐不怀好意的样子,要是哪天他真的敢把你给绿了,老子第一个冲上去抽丫的。”狗蛋捏着拳头义薄云天的样子。

    甭管他说的是真是假,起码我听起来心里还是有点暗爽的,于是说:“行!有你这句话就够了,算你讲…”

    “哎哟!方总,您看下这个背投电视的位置满意不?觉得哪不合适我给您调调!”

    “义气”俩字我还没说出口,眼尖的狗蛋远远就瞧见了方远来视察工作,顿时舔着一副讨好的脸迎了上去。

    方远随便刮了一眼,鼻子里轻轻地发出“嗯”的一声,却对着一旁正在工作的许宜娜说:“走。”

    许宜娜叹了口气,无奈地合上笔记本,远远地冲我摆了摆手,跟着方远走向那辆艳得发亮的跑车。两个“大猩猩保镖”估计也是被教育的真的好,很有眼色的抢先一步跑了过去打开车门。

    “方总,您慢走哈!”狗蛋摇头晃脑地对着车挥着手,一条看不见隐形的尾巴在他屁股后面摇得我心烦。

    “我慢你丫二大爷个走!”狗蛋那股过分殷勤的样,气得我想上去把这辆泛着“骚”气的跑车轮子拆掉。但无奈这两辆车早已跑远,留下我站在原地闻着97号汽油燃烧的尾气。

    “这人神烦!”

    一下午没见的梅子突然这会在我旁边出现,我问道:“你又跑哪玩去了?”

    自从半年前我成为知道她秘密的人以后,我俩的相处方式有了微妙的变化,她有任何不喜欢的事,甚至偶尔的小任性也会毫不掩饰地在我这里发泄,而我,也成为了她除了哥哥与师父以外,唯一信任的人。

    “没玩!”梅子不耐烦地嘟了下嘴,“都是被这新领导叫去讲解园区了。”

    “讲解园区有燕子在,关你毛事啊?”我满腹牢骚地问道。

    “哎…没见过这么矫情的男人。”梅子叹了口气,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讲解个园区,太阳又不是很大,还得要燕子过去给她撑个遮阳伞,又不是狼人…”

    “哈哈…狼人…”我俩偷笑着,我又问道:“丫不是有俩像大猩猩撑伞么?还要燕子干啥?”

    梅子打了个寒颤,说:“那俩大猩猩给我和燕子撑伞…”

    “哎哟我操!”

    我感觉胃里顿时翻江倒海,整个人都不好了。

    大家般完最后一个不穿内衣没胳膊的女人雕塑以后,呼啦啦地涌入食堂,但我却一点胃口都没有,于是独自回到了宿舍,拿出手机辗转反侧纠结着要不要给许宜娜打电话。

    平日里下班后都是她和我一起去食堂吃饭的,然后再一起回宿舍楼,有时还偶尔能去园区散散步,这种在几千座墓地中压马路带来的回忆,在那时的我与她看来却独有一番风味。

    就像那时一句最流行的一句土味情话歌词“与你在一起,哪里都是天堂…”

    一条短信的声音把我拉回了现实,打开一看,是许宜娜发的。

    ------吃饭了么?大傻子。

    我快速的回复“吃个毛啊!一想到你和那个家伙在一起,我就烦的一点胃口都没有了。”

    即将按下发送键时,我又觉得有点小家子气,于是删了又打,打了又删,最后回复了条------吃了,好饱…

    ------( ̄ ̄)

    她回了一个笑脸,这是我俩聊天的惯用语,大概就是“干得好,很乖”之类的意思,于是我回信息道。

    ------你呢?吃了吗?

    许宜娜回复的很快,看样子应该是挺闲。

    ------哪有啊,这些人从进来就一直在互相吹捧,我觉得好假,没意思。

    我回复道。

    ------参加宴会的都些什么人呀?

    我等了一会,她回信息道。

    ------听他们自己介绍,好像有做房地产的,物流的,建筑的还有哪里的当官的。

    我装作一副老司机的样子回复道。

    ------这你就不懂了吧!这些老男人上辈子吃过苦,他们在一起没别的爱好,就喜欢互相吹捧,再回忆回忆当年的峥嵘岁月。

    我随后附上一个叹气的表情,显得自己特别有内涵,看破世间般的洒脱。

    ------哪有呀,这些人也都才二十来岁,做生意的是他们家里。

    随后许宜娜又发了一个捂嘴笑的表情------一群富二代(捂嘴笑)。

    看到她这么说,我的心里顿时变得七上八下,不仅因为刚装出的逼就被打脸,更令我担心的是本以为企业家聚会都是一些事业有成的中年男人,却不料竟是个“太子宴”。

    我脑补了一下媒体经常报导的天子脚下的那些太子哥,细思极恐。

    我俩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发短信聊着天,度过了没有互相陪伴的晚饭时间。

    ------大傻子,我已经回宿舍了哦。

    许宜娜的一条信息让我的心落回了地上。

    ------那你早点休息呀,明天见。

    互相道了晚安,我才终于得已安心躺下睡去,不料没睡多久,许宜娜的信息又发了过来,我打开看了下。

    ------大傻子,我睡不着,明天下葬的客户用品我都没来得及准备,你现在陪我去吧?

    ------好嘞!马上来。

    对于她的要求我向来不会拒绝,不到十分钟,我就穿戴整齐的守在了宿舍楼下。

    因为我们项目部地处非常偏僻的郊区,所以公司早先在创建时加盖了一栋简易的宿舍楼,一共有三层,一层是食堂,二层是男生宿舍,三层是女生宿舍,这两层都集体宿舍,八人一间的那种,四层是公司主管领导的公寓,每人一间套房,许宜娜就在四层。

    “嘿!”随着一股幽幽的暗香,许宜娜从楼梯走了下来,面色比往日要红润一点。

    一股淡淡的酒味夹在暗香之中,我忙问道:“你喝酒了?”

    她耸了耸脖子,“吃饭的那些人都是初次见面,所以按规矩打了个圈。”(打圈:初次见面人每人喝一杯)

    她平日经常加班,所以胃不好,每次喝酒都会有一点胃疼,于是在我强行的要求之下她连可乐都戒了,除了偶尔要应付一下媒体关系以外,她向来是滴酒不沾的。

    “你不会说胃不好啊,又不是什么关键的场合,还要喝酒。”

    许宜娜显得有点委屈,“说了呀,但那些公司的老总带的女孩们就开始一个劲地劝我。还说这二十年的葡萄酒可以养胃。”

    “嘁!”我做着不屑的表情,“什么老总,就一群不学无术的富二代,我看带的那些女孩也不是啥正经玩意儿。”

    许宜娜忙解释,“那些女孩也不是不正经的人…她们都是那些公司的副总,主管之类的。”

    “切!”听着这话我顿时有点来气,“啥副总,主管!都是一群靠脸上位的货色,哪个年轻女孩这么早就能当高管了?还不都是靠卖脸卖出来的?”

    我越想胸口越酸,越酸越控制不住自己的那股子怨气,说的话也越来越难听,直到我发现许宜娜的面色变得非常难受。

    她低着头,言语艰难的样子令我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于是我连忙弯下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把你给忘了…”

    许宜娜揉了揉眼睛,深呼吸一口气,脸上重新浮现出与我独处时可爱的样子。

    “好啦!应酬而已,下不为例,下不为例哦!”她拍了拍我脑袋,“走,陪我去园区,今天什么工作都耽误了。”

    我俩的相处就是这么简单,或者说我这在她面前就是这么简单,每当她拍拍我的脑袋,再多的小情绪也会被拍得烟消云散,于是我像个守护兽一样屁颠屁颠地跟在她的身后。

    但我却经常只知道发泄自己自私的情绪,往往忽略了她的感受。

    这时的天已黑透了,我俩马不停蹄地穿梭在暂厝室与新砌成的墓地之间,核对着明天预约下葬的客户用品直至深夜。

    这个行业做久了,你其实会发现平日里我们看到的那些渗人的花圈、冥币甚至是颜料涂抹得艳红的纸人与骨灰盒都已不再可怕,人对于害怕往往是出于未知的食物,当这些东西每天陪伴在你身边成为你必不可缺的用品时,它们在你眼里也就变得与文具无异。

    但很快的,我才真正理解当初公司创建时卫总与我们说的一句看似玩笑的话“死人不可怕,可怕的是活着的人。”

第三十九章

    在新任总经理方远的到来的这段时间,是我短短二十五年的生命里初次对一个人的反感到了难以忍受的地步,我原本以为“狼人见不得光要撑伞”,“把办公室变成享乐型会所”,“爱摆架子富二代”这些矫情的标签就是他,但后来很快发现这些远不是他的全部。

    “哎你们坐办公室的是不是他妈整天就会混吃等死呢!殡仪馆的大厅到底怎么改就不能给个准话吗?”工程部的老李气得指着销售部开启骂街模式。

    老李是个近五十来岁的老工程师,与我一样都是创业初期最早一批的老员工,在我印象里他是个爱喝酒爱吃肉,但对我们从来都是笑哈哈,开着荤段子的大老粗,这是我第一次见他发火。

    “嗨呀老李哥,别生气哈!”我递上一根烟,“宜娜一早就出去忙了,图纸都是她在改的,我马上帮你问问啊!”

    老李口中所说的殡仪馆,也就是我们年底要突击建设的“盘龙渡殡仪馆”,当初设计院给出的图纸虽然符合了国家标准,但在实用性与客户体验感上,还有很多需要改良的地方。

    而所有改图的工作都是由许宜娜独自完成,如今她每天早出晚归,都是为了去装修方远在城市另一头买的别墅,所以正经的殡仪馆建造工程里很多的问题都被耽搁了起来。

    “赶紧问啊!电话也打不通,实在不行去找人啊!”老李不耐烦地猛吸一口烟,离开时还在不停的嘟囔“什么玩意儿!施工队等得娃娃都快生俩了,一破图纸还改逑那么半天!”

    我陪着笑脸送走了老李,立即给许宜娜打了电话,不出所料没接通,正在我纠结要不要去找她时,司机大伟又满脸疑惑地找了过来。

    大伟向来是个不爱说话只办事的性格,他一脸迷茫地递给我一张纸,“天南,你帮我看下这都是啥?”

    我接过纸,上面写了几串中英混合的文字。

    “x-box360。”

    “森海塞尔hd820。”

    “xxio prime全套(男士+女士)。”

    我看着单子,除了认识这个“x-box”的游戏机以外其余的一概不知,我上网查了半天,最后终于搞明白了。

    我告诉大伟:“第一个是游戏机,去卖电脑的地方买,第二个是耳机,去高档音响店买,第三个是高尔夫球杆,去体育用品专卖店买。”

    “高什么球?”大伟不懂。

    “高尔夫球!就是有钱人专门用来打发时间的运动。”我回答。

    大伟还是一脸的不知所措,我想了想,说:“就是我们小时候在南疆打的尕尕!”(尕尕:xj农村小孩经常玩的一个游戏,和高尔夫很像。)

    大伟恍然大悟,“哦,打‘尕尕’让老李焊一个不就行了么,费这事…”

    大伟走了,我心里却一直在打着嘀咕,这套玩意买下来少说也得5,6万块钱,有空打“尕尕”不如多补补觉,有钱人的世界就是让人不懂。

    两天以后就是每周五的主管例会,这个会议是公司创建以来雷打不动的例行会议,参会的有销售部的经理与财务部和工程部的主管,当然主会的是总经理,以前是卫总,现在是方远。

    大家在方远的“会所”办公室里围坐了一圈,逐次汇报着这周的业绩,张爱玲虽然是个心直口快的女人,但她话里还是含沙射影地表现出不满。

    “张老爷子家属说老人家吃了一辈子苦,下葬时别再放那些五谷杂粮,改用绫罗绸缎好好的风光一次,单子我是交上去了,这下可好,今儿个下葬时候还是五谷杂粮,连常青树都没给别人配!”

    老李工在一旁不乐意了,“哎你这话意思把锅往我们施工队甩是吧?我告诉你我就根本没接到单子,要不是昨天天南提醒我说这户客户要下葬,这碑今儿都还没立呢!”

    财务负责人也在一旁补充道:“现在客户那边一大家子家属还在财务室坐着呢,说下葬服务与当初说好的不符要求退款,你们把这事先解决解决呗?”

    “谁爱解决谁去,我可是好话说尽了都没用,你看他家那几个女人给我抓的!”张爱玲挽起袖子,胳膊上几道暗红色的血印子。

    遇到这种事谁也不敢先出头,谁都知道在悲恸中的客户可是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的,这仨人你一言我一语地相互推诿着责任,最后还是许宜娜站了出来。

    “别说了,那张单子最早玲姐给我了,是我昨天疏忽忘记给李工了。”

    这是我印象里许宜娜第二次工作失误,第一次是罗发达卷款跑路的事,而这次却是因她自己的疏忽,她的表情很难受。

    “玲姐,我去和客户沟通一下别着急退款,我看看能不能做点后期补偿先安抚一下,花费什么的到时候财务从我这里扣吧。”许宜娜主动承担着错误,转头望向方远,“方总,这样做可以吗?”

    方远像没事人似的低头玩着手机,听到许宜娜的请示以后也不抬头,只是淡淡地说了句:“退掉。”

    “啊?”财务主管有点惊讶地问:“退,退款?”

    “不喜欢就退,就这点钱,有什么好折腾的。”方远慢慢地抬起头,从小盒子里拿出一根雪茄指着财务主管,“你现在就去把客户的钱退了,让他们赶紧走人,别为几千块钱在这丢人现眼的。”

    许宜娜连忙接着说:“方总,这可不是钱的问题,我们自己的疏忽导致服务出现漏洞,这可事关于公司信誉呀?”

    方远不耐烦地欠了欠身子:“市场那么大?我还在乎他?”接着大手一挥,“做生意要大气一点。”

    张爱玲悄悄地捣了我一下,“瞧瞧!新老板就是大气哦!这要是卫总非得把这事搞复杂了不可。”

    “哎你这人见到帅哥咋就脑子不带转的啊?”张爱玲这番话我就不爱听了,“宜娜都说了,这能是钱的问题么?”

    张爱玲是个见到年轻小帅哥就挪不动步子的性格,我说的话她一句都没听进去,她看着方远一脸的满意相,不知道潜台词是“这是我女婿多好”还是“这是我男人多好”。

    但财务主管是个不苟言笑,丁丁卯卯的那种事业型女性,碍于总经理都发话了,她虽然嘴上没有再说什么,但她看着许宜娜的眼神里还是表露出了不满的情绪。

    而许宜娜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直到会议结束她脸上都充满了内疚的神色。

    这次例会让我觉得心里塞塞的,不知道怎么的我又想起了当初因罗发达携款潜逃我替许宜娜背锅时的事情,这也是我生平第二次感觉到“金钱”这个东西的重要性。

    金钱会带给人无所不能的魔力,甚至“魅力”。

    会议刚结束,我就冲进许宜娜的办公室,她正望着桌子上那张“下葬须知”静静地发着呆,就连我进去了都没发现。

    “宜娜…”我轻轻地叫了声,她抬起头,脸上没有了以往的笑容。

    与她在一起候我偶尔嘴巴都会变得笨拙,我想了半天安慰的话,最后硬是憋了句“别难受了,你最近酒喝多了记性不好…”

    “连你也来嘲笑我?”许宜娜不敢相信似地瞪大了眼睛看着我。

    “不,不,别误会。”我把头摇得像个五档电风扇,“我就是想说这事不怪你…”

    “那怪谁!你不会说话就别来瞎参合!”她气得对我吼了一句。

    我这种“惹祸达人”平日里没少没少被她吼过,但这次却无法像以往那样嬉皮笑脸的迎上去,我也难受得低下了头,尽管这段时间有太多的话想对她说,但这种不可调和的矛盾是我如鲠在喉,顿时语塞。

    气氛沉静了片刻,许宜娜缓缓抬起头,“对不起,不该这么说你。”

    听到她这么说,我也见好就收似地趴到桌子边,只露出一个卖萌样的脑袋,“下次注意哦!”

    这招在她面前百用百灵,她被我逗得“嘁!”地笑得漏了气,“这还用你说?”

    “但是…”许宜娜接着说道:“我最受不了的就是别人的恩惠。”

    “那你打算怎么做?”我问道。

    “不行,我得去财务自己把退款的钱补上。”

    看着她坚决的样子,我仔细想了想,“行!我也觉得这样靠谱,咱们不欠他的。”

    “咱们”这个词说得暖暖的,许宜娜抿嘴笑了一下,说:“嗯!我现在就去。”

    我在办公室等了一会,当许宜娜回来的时候脸上却没有了笑容,手里还提了一个圆鼓鼓的长形袋子。

    “办完了么?”我问道。

    许宜娜摇了摇头,有气无力的把袋子往桌上一扔。

    “怎么了?啥情况?”看着她的样子,我也不禁担心了起来。

    她望着桌子上的东西叹了口气,说道:“方总不签字,说他决定的事情从没改变过。”

    我说:“然后呢?你也没坚持一下?”

    “坚持了呀,我坚持要自己负责这事,后来…”

    我忙问:“后来怎么了?”

    “方总说,他决定的事情从来不变,如果我坚持要扣款,就自己承担今天晚上的招待费。”

    “又要应酬啊!哎…也行,反正钱花出去了就不欠他的了。”我嘟囔一句,指着那袋圆鼓鼓的东西,“那给你的这啥玩意?”

    我看着袋子上的商标和密密麻麻的英文,“这有钱人尽搞莫名其妙的名堂。”翻来覆去也没看明白这是个啥,“这啥啊?连个汉字都没有。”

    我突然瞧见有一个熟悉的单词“xxio”,貌似在哪见过这词。

    “今天晚上请人打高尔夫,这是他给我配的球杆。”许宜娜低声说道。

    “我靠!”我惊讶得叫了一声,我记得上回大伟把东西买回来之后还在我这叨叨,说什么买了两根破棍子就花了四万多块钱,意思也就是许宜娜的这套装备至少也得两万块。

    “这货钱多烧得慌了!”我看着这成本价估计也就一百块钱的破铜烂铁,不满地说道:“今晚请客你把单买了,用完以后这东西就交回公司让大伟放总经办去,他以后爱给谁配给谁去。”

    许宜娜点了点头。

    “那我晚上等你回来把明天下葬的客户再捋一遍啊,可别再出错了。”我打开展业本,里面记载了明天的十几家下葬的客户,都是各种奇奇怪怪的要求。

    许宜娜看着我点了点头,但又摇了摇头。

    我察觉到她的不对劲,于是问道:“怎么了?不舒服?”

    她摇了摇头,看着我,欲言又止显得很为难的样子。

    “到底怎么了啊?”我着急的再次问道。

    “方总说…”许宜娜一字一句艰难地说道:“他说晚上要你也去。”

    我顿时有点蒙蔽,“啥?我也去?”

    她点了点头,“打高尔夫需要一个球…球童。”

    “我靠!这孙子!”

    我气得举起那包女士球杆就准备往外仍,但突然心里一个声音告诉我赔不起,于是又轻轻放下,跌坐在椅子上只有出气没进气…

第四十章

    “我靠!这孙子!”

    我气得大骂一声,许宜娜赶紧捂住了我的嘴,“你干嘛呀,别让人听见了!”

    但一有这么一种人,像安装了卫星定位一样,哪里有八卦哪里就有他。

    “咋啦咋啦?”狗蛋满脸好奇地跑了过来,激动得声音都在发抖,“出啥事了?”

    看到狗蛋的怂样子,我气更是不打一处来,“真他妈的没事找事!”

    “咋啦咋啦啊?”狗蛋着急得把脸都憋成了青色。

    我指着总经理办公室说道:“这孙子晚上要请客打高尔夫球!”

    狗蛋听我这么一说,竟满眼羡慕的神色,“哇…有钱人就是好。”

    “真实吃饱了撑着了。”说完后我看着狗蛋,突然冒出一个主意,“方总说了,想在销售部找个贴身的人帮他捡球。”

    狗蛋眼睛转了转,一蹦老高,“找我啊!我去我去!”

    这种在总经理面前表现的机会他绝对不会放过。

    于是下班后,方远带着许宜娜,许宜娜带着我,我带着狗蛋出发了,每人都在各怀着心事…

    高耸的聚光灯竖立在硕大的高尔夫球场四周,把这里的夜晚照耀得如同白昼,一众身着超短裙的服务员小妹看了一眼方远,又看了一眼其他人,立即在众人中找准了今晚的贵宾。

    “先生晚上好!”众小妹从方远与许宜娜手上接过球杆袋子,职业性微笑的脸拧成了一朵花,但她们的眼睛像有自动过滤功能一样的忽略了我和狗蛋。

    众人还未入座,就听大厅的贵宾休息室内传来一声爽朗的笑声,“哎呀!方总!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一个身材发福,肚子上褶子套褶子的中年男人远远迎了过来,脸上的赘肉因为小跑而上下跳动着。

    方远气派十足地伸出一只手,象征性的握了一下,淡淡地说:“不好意思久等了。”

    话音未落,一支纤细的胳膊从胖子身后伸了出来,伴随着银铃般动听的声音,“方总言过了,您年轻有为,日理万机,今儿能在百忙之中赏脸就已是我们王总的荣幸了。”

    说话的同时,一个身材窈窕,脸上略施粉黛的年轻女子从胖子王总的身后站出来,握住了方远的手,落落大方地说道:“方总您好,我是王总的私人助理杨柳,您叫我小杨就好。”

    说话间杨柳很自然地挽住了方远的胳膊,举止间一股好闻的香水味飘散了过来。

    “南哥…好香啊。”狗蛋脸上充盈着幸福的味道,像上瘾似贪婪地吸着鼻子对我说道:“要是这姐姐做我一天的女朋友,我愿意拿你十年寿命来换。”

    “别瞎白豁了,再香也是抹出来的!”我早已习惯他这张狗嘴吐不出象牙的嘴。

    狗蛋不理我说的,他自言自语着筹划着未来目标,“我哪天要是发财了,也要搞个助理,就像他那样,非得私人的不可!”

    “这位是?”胖子王总盯着许宜娜满脸堆笑。

    方远说:“她是许宜娜,公司副总。”

    许宜娜楞了一下,我与狗蛋差点跌坐过去,互相对视一眼,狗蛋悄悄地问我:“宜娜姐啥时候成副总了?”

    王总听到“副总”这头衔时表情变得有点惊愕,但像他这种久经商场的老狐狸则很快恢复了正常,边笑边对着许宜娜夸奖着“年轻有为”。

    这种不合时宜的夸奖令许宜娜感到非常难受,硬挤出一点笑容算做是了回答。

    寒暄过后,我们一行人在教练的带领下进入了球场,随后教练开始讲解击球要领,什么拇指勾小指,双腿弯曲以身体的扭动带动胳膊…

    对于我这种从小在南疆长大,孩子中的“尕尕之王”来说,这点东西根本也就分分钟学会的事情,我拿着免费的球杆来回几下既掌握了要领,挥杆都带着风的那种。

    但许宜娜学得就没这么快了,就连“扭腰”都扭得像残疾人秧歌一样,不是忘记弯腿,就是忘记挥杆。

    “这东西好折腾哦,不明白好玩在哪里。”许宜娜说着,又挥空了一杆。

    我看着她笨手笨脚的样子,不禁笑出了声,许宜娜尴尬地对我说:“别傻笑了,快给我看看怎么回事啊?”

    我走到她身边,从一旁指着她的手腕,“这里放松,太僵硬啦。”边说边在她面前摆弄起来。

    正当我现学现卖时,突然看见许宜娜手腕处又多了一双手,我抬起头,却看到方远竟然从后抱住了她,用脸几乎贴到她脸上的姿势讲解了起来。

    方远这种突如其来的做法令许宜娜像受到惊吓般轻呼了一声,顿时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蜷缩着胳膊看着他。

    方远皱了皱眉眉头,脸上表现出不悦的表情,这一切都被王总身边的杨柳看到了眼里,她很有眼色地轻轻挽着方远的胳膊,在他耳边柔声细语道:“方总,我总是拿不好杆,您能不能给我也讲讲呀?”

    杨柳说话轻柔而又有诱惑力,很快的把方远的注意力转移了过去,方远看着许宜娜,鼻子里轻轻发出“哼”的一声,就与杨柳走向了一旁,继续着刚才未完成的姿势。

    “什么玩意!”我小声的抱怨两句,拿纸巾擦了擦许宜娜被碰到的手腕处。

    许宜娜低着头不愿讲话,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得不说,杨柳这个人在讨男人欢心这方面实属达人,虽然我觉得方远应该属于不缺女人的那种富二代,但杨柳的声音、表情、她对方远表现出的崇拜以及似有若无暧昧的小动作,这一切女人应该具备的武器在她手中被施展得自然,天衣无缝。

    从开局到休息,方远的眼睛就像被钉在了杨柳身上似的,我不禁觉得原来这个岁数的富二代也是男人,该发育的地方一点都没落下。

    “方总,您看抽个时间来我们厂子看看嘛,现在甲方催着供货,但原料资金链已经断了好几天了。”杨柳趁着方远高兴,适时的说点工作上的事情。

    方远大摇大摆地往椅子上一靠,王总堆着笑脸递上一份他们公司的资料,而杨柳则轻轻倚着方远,替他翻开了资料,“方总您看,这是我们厂最新的技术,申请过专利的…”

    她的动作暧昧又大胆,翻看资料时身体的某些部位很懂事地时不时蹭着方远的胳膊,这种旁若无人的表演看得我和狗蛋一阵头昏脑涨。

    方远一目十行地翻看着资料,口中问道:“需要多少钱?”

    杨柳笑了一下,对着方远的耳边吐气如兰地轻声说:“四十万。”

    方远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一旁的胖子王总看见了方远的表情,立刻站出来插了句嘴:“小杨,玩的正高兴呢工作的事先放一放,这样,我们去唱唱歌,顺便吃点宵夜?方总您看怎样?”

    方远把资料往桌上一扔,随即向门口走去,杨柳顿时像小猫一样乖巧地挽着他的胳膊,似在窃窃私语的样子。

    我们三个赶紧把资料收好,跟着一起走了出去。

    方远的跑车只有两个座位,杨柳很自然地坐在了副驾驶,而许宜娜则在胖子王总的盛情邀请之下坐进了他的车。

    我有点不放心这个王胖子,总觉得他哪里怪怪的,于是在他异样的目光之下,非常没眼色地拉开了后车门自顾自坐了进去。

    一路上王总都在不停地夸奖许宜娜年纪轻轻就坐上了公司二当家的位置,同时又在大肆渲染他们企业未来的前景。

    “许总,这个您收好。”王总压低了声音,变戏法似的摸出个红包递给了许宜娜。

    “不,不,王总,这不合适。”许宜娜断然拒绝道。

    但王胖子依旧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没事,今天你们来了那么多同事,我都没招待好,就当见面礼了,回头给这几个小兄弟买点好吃好喝的。”末了又来一句“回头,记得替我在方总那里说说好话。”

    谁是你兄弟,还他妈小兄弟?我心里暗骂一句,非常不爽这王胖子竟然称呼许宜娜为“许总”,称呼我竟然成了“小兄弟”。

    许宜娜还在拒绝,但王胖子力气很大,他一手开着车,一手使劲把红包往许宜娜的手里塞,眼看这红包就要落入许宜娜的口袋,我突然感觉自己这趟是来对了,于是坐在后座的我扒在了车前两个座位之间,直勾勾地看着王胖子手中的红包,眼里闪着八卦的光芒。

    王胖子:“……”

    许宜娜:“……”

    我不确定许宜娜是不是第一次遇见胖子王总这种久经沙场的老狐狸,但我很确定这只老狐狸是第一次遇见我这种没眼力架的“小兄弟”,他拿着红包的那只手在尴尬之下变得僵直,一时间不知道是继续送还是往回伸。

    “王总看车!”许宜娜突然提醒一句,吓得王胖子缩回了双手牢牢把住方向盘。

    一辆比手机大一点的遥控玩具车慢悠悠地在绿化带里蠕动。

    错过了最好送礼的时机,王总打着哈哈圆了场,许宜娜回头对我感激地笑了笑,我回她一个狡黠的表情。

    “哎,日子不好过呀,现在做生意,难!”王总一计不成又施一计,开始打起了感情牌,

    “想想十年前做棉花生意的时候,钱不到账谁家会给你发货?”

    “现在呢?”许宜娜问他。

    “现在别说先款了,你把东西打包给人送到家门口,回头还得像孙子似的上门求人结尾款。”

    我和许宜娜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欠账的都是大爷。

    “这不现在把所有家底儿都投到这个厂子里了吗,结果客户那边一点款都不打,非要我们先发货,所以原料资金链才断了的。”王胖子继续大倒苦水,“这要是原料跟不上,全家老小估计都得跳楼了。”

    说到动情处,王胖子身上的赘肉都跟着他一起暗淡了下来,虽然这家伙势利又不真诚,但说到这里时我看到许宜娜还是为他的境遇难过了有一秒来钟。

    “那方总的意思呢?”许宜娜问道。

    王胖子说:“方总对我们项目很感兴趣,而且我也和他保证了,这次融资进来,回头利润我和他五五分成。”

    他说完还觉得不够,于是又眼巴巴地看着许宜娜,“到时还得麻烦许总在方老板面前多说说好话,我先谢谢您了…”

    心软的许宜娜艰涩地点了点头。

    一行人很快到达了夜总会,在炫目水晶灯内饰的装修下,立即出来一位穿着超短旗袍浓妆艳抹的年轻女子,扭动着水蛇腰把众人引领进入了vip包房。

    狗蛋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感觉眼睛都不够用了,他一会看看面前的水蛇腰,一会又看看大厅中的舞娘,他突然拉着呼吸急促地说道:“南哥…快看。”

    顺着他指着方向望去,我一口气浑然入肺。

    一个穿着暴露的舞娘,在一个硕大的铁笼子里扭动着,铁笼子被挂得很高,让人浮想联翩…

    杨柳一坐下,就拿着小瓶的啤酒与方远窃窃私语,而胖子王总也很有眼色的不知从哪里叫来了一排年轻漂亮,穿着统一白裙子的姑娘。

    “来,小兄弟!随便挑!”王胖子指着面前的姑娘对我和狗蛋说道。

    “不…不…不要了吧…”我忙不迭摇头摆手,嘴上说着不要但心里想要的要死。

    看到这么多美女不想要那是假的,但我绝不能在这种场合被人落下话柄,况且我的余光还能隐约感觉到一抹杀气。

    许宜娜看似在角落翻看着王总公司的资料,但我总感觉她的眼睛在偷偷瞄向我这边。

    但我最终还是没有拗过王总,他见我不选,最后随便从里面找了一个胸最大的坐在了我的身边,我感觉角落处的杀气越来越浓。

    “陪好这个弟弟,还是个小雏儿。”我在大胸妹子耳边悄悄说道,妹子好奇地望了眼狗蛋,不过眼神立刻暗淡了下来。

    “家里是在bj开公司的,超有钱!”我又补充一句。

    大胸妹子暗淡的眼里重新散发出了母性的光辉。

    随着时间过去,众人也终于进入了状态,方远在杨柳的私语下时不时得发出阵阵欢笑,而那张傲娇的脸也变成了一张充斥着**的脸。

    大胸小妹与狗蛋玩起了筛子,狗蛋是个见到漂亮女孩子挪不动步子的老实人,他玩筛子输了就对着啤酒整瓶整瓶的吹,而妹子则在一旁大声怂恿着,让狗蛋觉得自己像个英雄一样。

    胖子王总在一旁不停打着电话,业务很繁忙的样子,时不时撇一眼方远那边。

    我坐到了许宜娜的身边。

    “去玩呀?”许宜娜还在看着资料,头也不抬。

    我摇摇头,“不喜欢。”

    “是不喜欢这种地方还是不喜欢那个妹子呀?”她追问道。

    我回答:“都不喜欢。”

    她抬头看了看我,“那你喜欢什么?”

    顿时我被问的有点窘迫,这种场合下总不能说“我喜欢你”吧。

    半天没说话,许宜娜也不再问我,她指着资料对我说:“你看看。”

    我结果资料才看了几眼,就惊叹地“嚯”了一声。

    光是荣誉证书就印了满满两页,都是什么“高新科技”“绿色健康食品”之类的奖状,我不禁惊叹道:“这老胖子可以啊,看不出来还有这技术。”

    她说:“但是为什么就不能正儿八经的来公司坐下来谈合作呢?”她看了看正打电话的王胖子,又看了看杨柳,轻叹一口气。

    我说道:“王总是个老江湖。”

    她点头表示赞同。

    我又说到:“老江湖看人都很准,可能…”

    我努了努嘴,指着方远,“可能有些人专吃这一套吧。”

    半响,许宜娜缓缓地说道:“真悲哀啊。”

    “什么悲哀?”我纳闷。

    她看着我的眼睛一字字道:“人的**,真悲哀啊。”

    我有点不太懂,但看着方远、杨柳、胖子王总、狗蛋以及陪酒的那个小妹,似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事,每个人的影子里都藏着故事。

    我发自内心的对着许宜娜说道:“我不会变成这种人的。”

    她的眼里突然有了光,在昏暗的灯光下像一盏明灯,就这么单手托着下巴默默地看着我。

    “怎么…”我有点尴尬,在花里胡哨的场合说这种话似乎很不合时宜。

    她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很久,笑了笑,“大傻子。”

第四十一章

    翌日,方远没有来上班,全公司像放假一般轻松。

    我与张爱玲照例开着各部门的“二早”(二次早会),我点了点人数发现少了一人,但怎么想都想不起是谁,直到钢妹问了句:“白哥呢?”

    我恍然大悟,“我靠,狗蛋呢?”

    但会议不等人,我草草安排了一下今天的行程,就让大家各自散去,独自走向办公楼后面的那阴暗角落。

    浓烈的烟雾充斥着每一寸的阴暗,比以往几个人同时吐出的烟还要浓烈,还要呛人。烟雾中夹杂着一许萧瑟凄凉的感觉,压抑得我喘不过气来,我强睁着被熏得流泪的眼睛走了过去。

    那是一个人的侧影,安静又落寞,半躺在窗边的身躯带像是看透了世间红尘般的惆怅,背影逆着光,在烟雾缭绕中散发着一种孤高的气质。

    一个人若不是经历了世间最沉重的痛苦,就不会带来出如此悲伤的感觉,这种悲伤的感觉就连我也为之动容。

    我走向了烟雾的最深处,准备用世间最美好的词语来安慰这颗受伤的心,于是在我看见他的那一刻起,情感爆发了。

    “我操!”

    泪水夹杂着鼻涕,鼻涕覆盖着风干的鼻涕,口水流过的痕迹结痂而成了一道又一道淡黄色的不明物体裹在了脸上。

    狗蛋看到我并没有觉得惊讶,他只是淡淡地说了句:“结束了。”

    我问:“什么结束了?”

    他答:“一切都结束了?”

    我问:“一切是什么?”

    狗蛋轻轻吸了口烟,“一切,就是一切。”

    “你他妈不去开会!”头上一巴掌。

    “你他妈跑这抽烟!”脸上一巴掌。

    “你他妈给老子装深沉!”嘴上一巴掌,不明物体黏糊糊地粘在了我手上。

    “哎哟!错了,错了!”狗蛋瞬间开始求饶,我擦了擦手。

    “你这啥意思啊?行为艺术?”我问道。

    狗蛋没有回答,他递给我手机,让我看那几条心灰意冷的短信。

    ------白哥,听说你爸在bj开公司的?什么时候带我去长长见识呀?

    ------啊?你说那个饭馆呀?我爹早就不开了。

    ------哇,盘了也好,攒下一大笔钱留着养老。

    ------其实也没有很多啦,馆子盘了以后就在bj买了套房,现在没钱装修就一直那么放着呢。

    ------那得很大很大的房子吧?

    ------也不大啦,就一百来平而已,我爸说将来早晚会有一天涨价,当初就把全部家底拿来买房了。

    后面几条短信显示的时间都在一小时以后。

    ------小楠?你在忙么?

    ------楠楠?

    ------楠姐,你怎么不回我话啊?

    这个叫小楠的妹子我知道,就是昨晚夜总会那个大胸妹。

    狗蛋脸上挂着风干的眼泪,“南哥…你说世上的女人为什么都这么现实?”

    我趁他不注意,悄悄的开溜,但狗蛋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紧紧抓住我一副要与我同归于尽的样子。

    “都是你!都是你!”狗蛋埋怨的声音撕扯得变了调子,“都是你当初骗我爹把家里的钱拿来买那郊区的那套房子!”

    对于这事,我对他一直心怀愧疚,当年金融危机时我为了那几千块钱的提成,在地处五环以外的偏僻的远郊卖给了他爹一套一百多平米的房子,那时候价格还相当高,一平米快四千了。

    “白哥?是你吗?我听到你声音了。”钢妹不知什么时候找了过来,她被这里缭绕的烟雾呛得睁不开。

    钢妹不管再怎么说也是狗蛋的徒弟,我不想让她看到狗蛋失魂落魄的样子,于是我打算先把她哄走,正准备开口…

    “嗨!别提了。”狗蛋不知道什么时候瞬间擦干了脸上的不明物体,摇头晃脑地对钢妹摆摆手,“南哥遇到点感情上的问题,我给他疏通疏通。”

    钢妹一脸崇拜的跟在狗蛋身后离开了,留在原地的我瞳孔逐渐收缩成了一个小点,我有时真的不知道狗蛋这货到底是什么材料组成的?我竟然点羡慕他,羡慕他这种没心没肺却眨眼就把一切烦恼忘却的本领。

    方远一整天都没有来上班,不过在下班前,胖子王总却来了,他独自带了份合同来到了许宜娜的办公室。

    这是一份关于方远对他公司投资的合同,写得很简单,大概意思也就是他们公司现在缺少40万的进货资金,若方远对这次项目进行投资,则这批货至少可以赚到200万以上,到时胖子王总与方远按照五五分成。

    许宜娜把合同看完后交给我,我也仔细看了一遍,我俩都没发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于是她就把大概内容编辑成了短信汇报给了方远。

    短信发出没一会就有了回复,是方远发来的,只是简单两句话:把合同带来,王朝酒店1401。

    “这孙子!”我看着短信有点生气,“把你当跑腿的了,还真把自己当大老板了。”

    我转念一想,对她说:“我陪你去。”

    “怎么?”她问我。

    “他让你去酒店,我怕他是没安什么好心。”

    许宜娜想了想,点了点头。

    我俩搭车到达了王朝酒店,这是一家很高档的酒店,八楼以上都是客房部,而楼下则是夜夜笙歌的夜总会,我们坐着电梯直达14楼。

    客房部的楼道中铺着厚厚的地毯,踩上去静悄悄得发不出一点声音,这时我听到最内侧的一间客房发出了轻微的“咔哒”开门声,但眼下的灯光昏暗又暧昧,只能模糊地看见是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

    女人逐渐从暗处走来,我在未看清她的容貌时就已很快的猜出了她是谁。

    果然是杨柳,她的身材,走路的姿态怕是很难再找出与之媲美的女人,就算在昏暗的灯光下,她浑身上下不无一处都散发着一种邪魅的美感,就像一条勾人心魄的美女蛇,勾起男人犯罪的**。

    杨柳似乎早就知道许宜娜会来,她不仅未显得吃惊,而且还落落大方地对我俩微笑着点了点头,但我与许宜娜却震惊了。

    杨柳穿着黑色的超短紧身一步裙,裸露的胳膊与光滑的大腿,甚至她的脸上竟然都带着伤痕,看起来就像是被人殴打,被人猛掐而留下的淤青。

    震惊之外却又令我感到血脉膨胀的是,她的手腕、胳膊直至细长的脖颈,竟然都能看到深深的勒痕,一道一道有纹理的蛇形勒痕,就像被粗绳捆出来的印记。

    但此时的她脸上却没有一丝的痛苦,甚至在她的微笑都看起来自信而又邪魅。

    看着她离开时的背影,纵然满身伤痕,但还是婀娜而又挺拔,整个人有说不出的怪异。

    “她,她这是怎么了?”许宜娜看着杨柳离去的背影,奇怪地问道。

    我纵然知道昨晚在最深处的1401房间发生了什么,但面对许宜娜的疑问我也只好苦笑一下算作是回答。

    1401是一间总统套房,在这个档次的酒店里至少也要2000元一天,此时方远穿着宽大的睡衣坐在外间沙发上,眼里尽是不满的神色,我知道他的不满来自于许宜娜身边的我,一个此时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我装模作样地打开档案袋,拿出几分资料煞有介事地读了起来。

    “王总的工厂现正在制作一种新型的保健品,据资料中显示此产品科技含量极高,主要是提取xj特产,也就是葡萄干中的各种微量元素,加以混合而制成的产品,有抗衰老,抗癌…”

    “行了!”方远不耐烦地打断我讲话,他看着许宜娜,问道:“需要投资多少?”

    许宜娜:“四十万。”

    方远又问:“用途是什么?”

    许宜娜:“从吐鲁番的果农那里购买葡萄原材料。”

    “预期收益呢?”

    许宜娜看了看合同,说:“如果全部产品销售完毕,预期收益超过两百万。”

    “怎么分成?”

    许宜娜答:“五五分成。”

    方远又问:“他们公司的营业执照带来没有?”

    许宜娜抽出几张胖子王总来带的资料递给方远,“都在这里,有营业执照,税务登记证,还有相关的荣誉证书。”

    方远走马观花地看了一眼这些材料,问道:“这些证件号都在网上查过没?”

    许宜娜回答:“查过了,都属实的,也确实有这家公司。”

    方远翘着二郎腿点上根烟,抽了不到一半,大手一挥,“下午给他们打钱。”

    这下轮到我和许宜娜傻眼了,我脱口道:“啊?就这样打钱?”

    许宜娜可能也觉得方远的决定太过于草率,于是补充道:“王总刚才来的时候邀请我们去他厂里参观,要不方总您先去他们厂子看看?”

    从多日的接触里我早已知道方远是那种容不得质疑的自负性格,他对于我俩说的话相当不高兴,沉着脸说道:“不要让我讲第二遍!”

    看着他那副德行,我也懒得再开口,但许宜娜还是在一旁继续念叨着:“方总,虽然现在资料都没什么问题,但过去看看总是没错的,况且…”

    “你有完没完!”方远的忍耐到达了极限,他非常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示意我们快走。

    我俩好心却被碰了一鼻子灰,从房间出来以后,我隔着门小声嘟囔着“什么玩意,替他考虑还摆臭架子…”

    许宜娜还是不放心地说道:“不行,我还是不放心,要不你陪我去看看吧。”

    我撇了撇嘴:“你这人瞎好心,管他那种人那么多干啥?”

    但许宜娜却坚持要去看一下,我也只好妥协。

    第二天,许宜娜一早就联系了胖子王总,说明了我们要去参观厂房的事,王总当时就答应了下来,但他正在吐鲁番选货,说好了下午回来后就立即与我们联系。

    不过约定好去厂子参观的人并没有方远,他还是没有来上班,只有我知道他在哪里,在干些什么。

    吐鲁番离我们市100多公里,一般开车最多俩小时就能到,但直到下班时才见到王总的车缓缓开进公司停车场。

    “不好意思选货耽搁太久了,都是一些经常合作的果农,还非要拉着我吃晚饭。”王总一边笑着道歉,一边从车里拿出几筐装好的新鲜葡萄,招呼着大家都来尝尝。

    王胖子的这个举动让大家对他充满了好感,公司的小迷妹们围着他一口一个“大哥”甜兮兮地叫着,脸上挂着“这种人再多来几个多好”的表情。

    但许宜娜并不在乎这些,胖子王总在她的催促下很快把礼物都搬下车,带着我俩前往了他的工厂。

    厂房在距离市区有好一段路程的远郊,一路上王总都在夸赞着他的新技术,把他这种从葡萄干中提取微量元素而制成的保健品说的天上有地下无,他见许宜娜对此反应并不强烈,于是又开始拉起了家常。

    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直到忙碌了一天的许宜娜靠在副驾驶的座位上睡了过去,车子才终于“嘎吱”一声停在了一处偏僻的厂房。

    我俩在胖子王总的带领下进入了厂房,这是一个不太大用彩钢板制成的正方形厂房,内部是通透的空旷场地,据他所说这个厂房才建成没多久,很多精密的设备都是从内地运送过来的,统一由未拆封的木箱子订好摆在了四周。

    厂房中间是一块医院手术室用的隔菌帘包围而成的一块研发区域,尽管早都过了下班的时间,但里面还有两个穿着像生化危机实验室里一样的工作服的工作人员,一直低着头用显微镜看着样品,周围密密麻麻的瓶瓶罐罐里装的都是葡萄干样品,我看了一下,来自各个产地的都有。

    “来,套上这个,我们进去看看。”王总从一旁拿来三件工作服,在我们面前套在了身上,这套工作服只有眼睛露在外面,嘴上还戴着一个防毒面具,他胖乎乎的肚子把衣服撑得圆滚滚的,就像一个被锡纸包裹住的肉丸子,我和许宜娜强忍着才没有笑出来。

    参观完实验室,王总又带我俩来到一旁的“企业荣誉墙”,上面挂满了各种荣誉证书,甚至还有一些国外的奖项,全都是英文看不懂的那种大红奖章。

    我不禁想到了钢妹以前卖“深海蟹油”时的那家公司,也是这么花花绿绿的一大片奖状,也不知道那家公司现在卖得好不好,倒闭了没有,不过在我眼里看来,这些玩意都属于那种“没有实际功能但看起来很牛逼”的新型保健品。

    相同点在于大家都在吹嘘抗衰老、抗癌、年轻活力绽放等包治百病的词语,但又偏偏要写个不能替代药物。

    “你觉得怎么样?”许宜娜悄悄问我。

    我压低了声音说道:“这种保健品啊,我看就根本没屁用。不过也就是有人愿意相信,尤其是国外人一听是从我们这吐鲁番生产的,估计销量也不成问题。”

    吐鲁番是亚洲地区最出名的葡萄产地,胖子王总的此举也算是一种营销手段。

    许宜娜:“那你的意思是?”

    我回答道:“这种玩意啊,我见过,就我部门那个钢牙妹,以前她就在这种保健品公司做销售。”

    许宜娜问道:“那这种东西真的能行吗?”

    “反正有客户愿意买就有钱,有了钱就有分红,咱们公司只管到时钱进账,至于别的…”我随手拿起一个小玻璃瓶中的葡萄干样品看了看,“反正吃不坏人就行。”

    许宜娜仔细观察着这些瓶瓶罐罐,不置可否的表情。

    参观完了厂房,胖子王总热情的要带着我们去吃个晚饭,但被许宜娜谢绝了,于是他又买了一大堆的零食与卤制品硬塞给了我俩,说是带回去分给公司员工加餐。

    红包不收,饭不吃,零食再不吃的话面子上就真过不去了,我俩只好把这些礼品当做员工福利给带了回去,以至于当天晚上的宿舍楼里热闹得像过年一样,大家聚集在一楼大厅瓜分着这些零食,搞起了“深夜小食堂。”

    而员工们对这个胖乎乎,笑起来像一座肉球一样的王总的好感达到了顶点。

    至于胖子王总期待的四十万融资款,也在三天之内顺理成章地汇入了他的账户。

第四十二章

    方远终于来公司上班了,那是在公司给胖子王总汇款过后的两天,依然是一副高傲、冷漠、自负的样子。

    他像没事人一样对于些天发生的事闭口不提,不过也没有人会没眼色地问顶头上司这些天都去做了什么,在那群小迷妹的眼中,方远就算每天闷在家里睡大觉,她们也都会以为方远是忙于穿梭社会各界名流的宴会之中。

    但是这种正常的状态没过几天,他就对许宜娜的态度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一声清脆响亮的杯子摔碎的声音,从总经理办公室传了出来,顿时吸引了大厅里所有人的注意力。接着只见一沓资料从办公室里飞了出来,摔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散落了一地,发出了阵阵风吹纸片的声音,许宜娜默默的低着头从办公室里退了出来。

    我停下了正在给客户做的讲解,赶忙过去帮着她拾取这散落一地的资料,一旁的同事见状,一个个也弯下了腰一起帮着收拾。

    “让她自己捡!”方远不知什么时候从办公室走了出来,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总经理的话就像是命令,张爱玲与燕子等人顿时吓得僵在了原地。

    我看了方远一眼,他的脸因愤怒而变得比以往更加冷漠,身边搞不懂状态的同事纷纷移开了与之接触的目光。

    但我并没有理会方远的命令,继续蹲在地上帮许宜娜收拾着资料,我用余光看见方远正在盯着我,同时也能感觉到周围同事担心的目光。

    直到我帮许宜娜把这些资料都捡起收拾好,周围的同事都像木头似的杵在原地,谁也不敢多讲一句话。

    “怎么了?宜娜?”

    事后,我赶紧去了许宜娜办公室询问起来。

    她不做声,在我再三的询问下,才抬起微微发红的眼睛,说道:“这个胖子王总,他是个骗子。”

    “啊!”我紧张了起来,“怎么回事?快和我讲讲。”

    许宜娜按了按太阳穴,缓缓说道:“昨天财务说需要补一个和他们公司的往来手续,但王总的电话一直打不通,于是今早我就让大伟去他们厂子了一趟,结果…”

    “结果发现厂子里已经没人了,就剩下那一地的瓶瓶罐罐。”

    我急忙问道:“那他们不是有那么多新买的设备都在厂里吗?这说走就能走掉吗?”

    许宜娜回答道:“大伟当时就觉得不对劲,于是就把那些箱子的包装都拆开了,发现里面放的全是石头,根本不是设备。”

    “后来又查到那个厂房早已是废弃多年的待拆迁项目。”她补充道。

    我倒吸一口冷气,如果这些价值上千万的设备都是假的话,那王胖子他们真的有可能说就就走,留下那些不值钱的瓶瓶罐罐,但我突然又想到,“营业执照上的法人不就是他吗?那个叫王…王什么来着?”

    许宜娜点了点头,艰涩地说:“王长喜。”但又摇了摇头,“这个叫王长喜的,上午拜托派出所的甄哥查了一下,确实有这个人,但他本人根本就是在南方一个小城市里靠救助站生活的人。”

    “也就是说…”我预感有点不对劲。

    许宜娜露出绝望的神色:“也就是说真正的法人王长喜实际是个乞丐,别人冒用了他的身份证注册了公司。”

    许宜娜随后又补充道:“也许这个姓王的骗子,他根本就不姓王,我们就连他是谁都不知道。”

    我着急得直抓头发,突然又想到:“那钱呢?钱打过去的话总会有记录的吧,这不就能查到了?”

    许宜娜从资料里拿出一张复印件,上面记录了十几条各个银行的取款信息,说道:“报警之后第一个查的就是这条线索,这个叫王长喜的人有十几个不同银行的银联储蓄卡,他从网上银行以每笔两万的方式把钱转到了不同的卡里,然后又从不同的atm机上把钱都取了出来。”

    “这个死胖子…”我倒在椅子上绝望地叹了口气。

    这个消息很快传入了台湾那边几个股东的耳朵里,但我们项目部却迟迟都没有收到关于集团公司的批示文件。直到两天以后,燕子收到了一封令人窒息的传真。

    ------盘龙山城项目部:关于你公司对王长喜进行的融资事宜,请通知当事人许宜娜、徐天南在收到此传真的24小时内,前往王朝酒店十六楼多功能会议室做出书面解释。

    落款写的“集团公司审计部。”

    看着这封文字冰冷的传真,我刹时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集团公司的审计部我是知道的,一般也只有卫总那个级别的高级管理人员在离任时需要做离任审计,而像我这样的销售经理,甚至许宜娜那样的主管级别,都够不着需要去做审计的那一步。

    除非是…我连忙在办公桌的最底层,掏出了一本都已落灰的“企业手册”翻看了起来,里面有一项是对审计部门这样做出的解释。

    ------除离任审计外,审计部门还须对各项目部人员进行所属企业的财物收支及其有关经济合同的签定与执行,一经发现其中有徇私舞弊、中饱私囊等行为,则立即汇报集团公司做出处理。

    “嗨哟这帮人吃饱了撑着的!”我随口大骂一句,把手册丢进了垃圾桶里,忿忿不平地说道:“公司没事尽养一群闲人,搞他妈这些莫名其妙的玩意儿!”

    许宜娜却没有这么想,她默不作声了很久,似乎在想些什么,之后告诉我说:“毕竟不是小钱,股东那边肯定很重视,我们今天晚上抓紧把这件事的经过写出来,不管怎样,明天先去一趟再说吧。”

    “我写他大爷个…”我不禁更加上火,但看着许宜娜皱着眉头的样子,硬生生把后半句脏话憋回了肚子里,我已经很久没见她笑过了,自方远来了以后,我感觉这一切都变了样。

    翌日上午十点,我与许宜娜准时来到了王朝酒店的多功能会议室,最终我还是拿着一份昨晚写的“自述材料。”

    “两位,坐吧。”

    会议室内三个人早已坐定,两男一女,中间为首的那个男人岁数偏大,大概在五十多岁的样子,他见我俩进来后扳着一张死人一样的脸,用嘴角那颗巨大无比的痦子一本正经地看着我。

    “这位是托尼杨。”痦子指着旁边一位年轻点的男子,说着不像爹妈取的名字的英文名。

    “这位是琳达冯。”他又指着另一旁的中年女人,还是中不中洋不洋的名字。

    我看着这仨人,黑眼睛黑头发黄皮肤,一点都没有外国人血统的感觉,顿时对这几个货没什么好感,但我还是客气地对中间说话的这位长着巨大痦子的领导微笑着,“请问领导怎么称呼?”

    他正襟危坐,像看罪犯一样的眼神看着我,冷冷地说:“我姓陈。”

    “哦,哦!陈部长您好。”我强撑着笑脸对他打了招呼,终于有个正常名字的人了。

    “叫我jack 陈,杰克,陈!”

    我胃里泛着酸水,翻涌而出的隔夜饭硬生生被我又咽了回去。

    “在问问题以前我们想先看一下你们的自述材料。”痦子陈说道。

    我与许宜娜递过了材料,托尼与琳达俩人一人一份翻看了起来,痦子陈坐在一旁看似随意轻松的样子,实际我发现他在偷偷观察我与许宜娜的神情。

    他俩看完了自述材料,分别对着痦子陈耳语了几句,随即一人翻开上面写着“谈话记录”的笔记本,另一人,则打开了在一旁搭着架子的摄像机。

    又来这一套?我看到这个架势就想到当初在甄哥派出所里的遭遇,心里不满的想着:你一企业吃闲饭的部门装什么大尾巴狼,瑟瑟的还搞得像审犯人一样,一个不产能更不挣钱的部门天天就知道搞这些没用的玩意,怪不得你妈给你取了一个卖国贼一样的名字。

    心里暗骂归暗骂,但我的身体还是很老实地坐在原地,脸上还得挤出点笑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一点…

    这位痦子陈似乎很满意这种居高临下的状态,连说话都打着官腔,“根据你们的材料供述所说,这位姓王的骗子当初是在高尔夫球场认识的?”

    许宜娜点了点头。

    他接着说:“当初是什么原因定在了这个地方见面?”

    许宜娜说:“不知道,当时是下午快下班时,方总说晚上要与一位朋友打高尔夫球,于是安排我一起前往。”

    痦子陈问:“既然是私人下班时间,方总为什么要求你一同前往?”

    许宜娜答:“让我一同参加接待的决定是方总做的,并且我去的原因是因为我要为那晚的高尔夫球买单。”

    痦子陈眼睛一亮,“方总是什么身价想必就不用我多说了吧?他为什么要让你区区一个员工去为他接待买单?”

    许宜娜沉默了一会,咬咬牙艰涩地回答:“因为在那天出现了客户退款问题,而造成退款的原因…是因我的工作疏忽,所以我与方总商量过后,当时他同意由我个人承担当晚的接待费用来弥补这次公司造成的损失。”

    痦子陈看着许宜娜又问道:“那方总为什么要去参加这次接待?还是说这次与骗子王总的接待是通过你来中间撮合而发起的?”

    许宜娜立即回答道:“不是我发起的,我与骗子王总之前不认识,当晚在高尔夫球场的那次见面是我第一次见他。”

    痦子陈歪着头想了想,悄悄地在一旁琳达的耳边说了什么,然后示意她出去。

    过了好一会,琳达才回来,面色冷静地说:“刚才我与财务核对了一下,在那天确实有一名客户对下葬服务不满意要求退款,而且财务也答应客户在三天之内就给予退款。”

    紧接着她话锋一转,“但是就在第二天,客户应该是觉得既然已安葬就不想再折腾下去了,于是主动同意撤销了退款投诉。”

    许宜娜顿时吃了一惊,但琳达接下来说的话更加令人不可思议。

    “不仅客户后来没有要求退款,而且根据你刚才供述的情况来看,还有一处不合理的地方。”

    许宜娜瞪大了眼睛,问道:“哪里不合理?”

    琳达从档案袋里拿出另一份材料,“根据方总说所,那天的接待是你发起的。”

    “怎么可能!”许宜娜大声地说。

    “那我告诉你吧。”痦子陈一脸严肃地说:“根据方总所说,你曾经告诉过他你有一个朋友生意上遇到点困难,希望能与方总见面谈一笔融资合作,方总本不想去,但经不住你的再三请求,他还是参加了那晚的接待,而你的那个朋友,就是骗子王总。”

    痦子陈又补充道:“这样就可以说得通,为什么方总这种身价的人会去参加一个由你一个员工来买单的接待。”他用像能看透人心的眼神盯着许宜娜,说道:“那是因策划他俩见面的人,是你!”

四十三章

    “那是因为策划他俩见面的人,是你!”

    痦子陈分析得有理有据,一切的因果都指向许宜娜,像一个从天而降的霹雳,无情砸在她身上。

    面对着眼前这三位中洋混搭的审计员我终于坐不住了,我大声解释道:“根本就不是这么一回事,姓方的那小子就根本没说实话,我可以作证宜娜之前根本不认识骗子王总,当晚的接待我也在,而且还有一女人,贴着姓方的面前勾勾搭搭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货色。”

    “请注意你的言辞!”中年女人琳提醒我一句,脸上表现出了不满。

    “都他妈啥时候了,还言辞!你们整天坐在办公室里屁股指挥着脑袋,是不是时间久了脑子也变成了一锅屎!”

    极度的愤怒导致我说话都没有经过思考,平日里该说不该说的话此时都被我吼了出来,琳达的脸色此时还真有点像吃了屎一样。

    托尼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而年轻的标配就是气盛,他见我骂他的琳达姐,立即拍着桌子对我进行反击:“你一小小项目部经理也敢对琳达姐出言不逊,我…我…我塞林老母哦…”

    这货情急之下连家乡话都摆了出来,但这句“塞林老母哦”在我听起来又柔软又温柔,我傻傻看着他,任凭像雨水一样温柔的闽南语拍打在我脸上。

    不亏是坐办公室的文化人,连骂起人来词汇量都那么缺乏,托尼见我没反应,他气得脸憋得通红,不停地重复着“我塞…我塞…”

    我害怕这货万一把自己塞断了气别赖到我头上,还好有人出来打了圆场。

    “好啦好啦,都坐下吧,一个公司的兄弟有话好好说嘛!”

    痦子陈这只老狐狸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和蔼的老好人,他把托尼按回了凳子上,又替我点上一根烟。

    这只老狐狸非常善于用笑容伪装自己,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这人脸上的痦子看起来也没那么讨厌了。

    “有话好好说嘛,都是年轻人,何必动气呢是不是?”

    他像个沉稳的老年人一样安慰着我,我刚才的那股怒火被冲淡了一些。

    “我们先来顺一下情况吧。”痦子陈拿起资料,缓缓说道:“首先,你们都是那天晚上参加接待的当事人。”

    我与许宜娜点了点头。

    “其次,从那晚接待以后,这个姓王的骗子分别到公司来过两次,对吗?”

    我俩再次表示同意。

    “那么,在当晚接待以后,方总就再没有与这个骗子王有过接触,对吗?”

    许宜娜点了点头。

    “但是!”我插了句嘴:“方远虽然与骗子王没有接触,但有个女人,叫杨柳,胸大腰细专勾引男人的那种,她和那个姓王的骗子是一起的,她这几天一直都和方远在这个酒店里厮混,你们可以去查一查。”

    痦子陈显然没料到这种情况,他略微思考了一下,捏着琳达的肩膀说:“你去调取一下当日的酒店监控。”

    我随口问了一句:“你又不是警察,酒店监控是你说调人家就给你调的吗?”

    琳达斜着眼露出不屑的神色,“你以为方总都像你这种普通人吗?别说监控了,人家就连在这里吃饭都是老板娘亲自过来倒酒!”

    托尼乘势补充一句:“方总是这里的大客户,vvip,懂吗?”

    这俩人一副狗腿的模样,估计就连狗蛋都要自愧不如,但我却从他们的举止中隐约察觉到一丝不好的预感。

    果然没过一会琳达就回来了,“那两天酒店机房检修,监控录像都没有开。”

    “检修?”

    我盯着琳达的眼睛不相信地质问道,但她眼里没有一丝的慌乱,“电子设备偶尔出点小毛病,检修一下也是正常的。”

    我算是彻底明白怎么回事了,对着仨人冷笑道:“怎么就这么巧,什么时候检修不好偏偏就那两天检修。”

    “你什么意思?”琳达听到我含沙射影的话语,立刻扳起了一张死人脸。

    许宜娜在桌下悄悄拉住了我的衣角,我能感觉到她手上的微微颤抖,也许是因为气愤,也许因为紧张,但任何被这样冠以莫须有的罪名,想必谁也不会冷静。

    我轻轻按住了她的手,这时我才感觉到原来她的手那么瘦小、柔软,却那么冰冷。

    也许我以前从来都是个自私的人,只顾及自己的感受也只做对自己有利的事,但在握住她的手的那一刻起,我决定这一次我要为了她而反抗。

    不是为了公义,更不是为了公司,只是为了许宜娜,这个至今令我千回百转的女孩。

    我用尽全身力气把烟头按灭在了他面前的材料上,痦子陈惊讶地看着我,对他这种高高在上的高级主管领导,也许已太多年没有人敢在他的面前做出这样挑衅的举动,他一时间楞在了那里。

    “如果让我发现是你在中间搞鬼。”我猛地拉住了他的领带,把他的脸几乎贴在了我的面前,“你就等着死吧!”

    一旁的托尼指着我,颤抖地问道:“你,你要做什么,快放手!”

    “还有你!”我转向他大骂一句,“狗腿子!”

    托尼被我的气势压了下去,他浑身紧张地看着我不敢再说话。

    痦子陈这时已从惊愕中反应了过来,他缩着脖子对琳达颤颤巍巍地喊:“快,快,快把这截录下来,发给总部!”

    “我发你妈个…”

    就在我即将一拳砸下去的时候,许宜娜拉住了我的手,“天南,别这样…”

    许宜娜的声音,委屈、无力而又令人疼惜,我的怒火再一次被冲散,于是慢慢放开了抓着痦子陈的手。

    痦子陈一面喘着粗气整理西装,一面鄙夷的看着一旁的托尼,看得出他对托尼不敢出手的做法很生气,而当他再次目光交接看到我通红的眼睛时,他立刻把视线撇向了一旁的许宜娜。

    痦子陈这股起劲缓了一会,清了清嗓子对许宜娜说:“还…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许宜娜平静地回答:“没有。”

    “好,那我们还有下一个问题。”痦子陈看着许宜娜说:“骗子王总在那晚接待以后,先后两次来到公司,也都找的是你对吗?”

    许宜娜答:“对,第一次是送来融资合同,第二次是来公司接我们去参观他的厂房。”

    痦子陈继续问:“据有人反映,骗子王第二次来公司时,分两次给你送了很多的礼品?有这么一回事吗?”

    许宜娜答:“有这么一回事,但不是送给我一个人的,他是送给全公司员工的,第一次是带的葡萄,送给了各办公室,第二次带的是零食,送给了宿舍全体员工加餐。”

    许宜娜又补充道:“况且这不是礼品,就是零食,也不是只送给我一个人的。”

    痦子陈摆了摆手,说道:“这都不重要,我们要了解的情况只是他是否有送,与你是否有收。”

    许宜娜叹了口气,语言艰涩地回答:“有送,我也收了。”

    痦子陈与一旁做记录的琳达互相对视一眼,接着问道:“那也就是说除了第一天在高尔夫球场的接待是方总亲自参与的以外,其余所有的洽谈,项目考察与最后打钱给对方都是你经办的对吗?

    许宜娜想了想,“是的,不过打钱给对方也这个决定也是在方总的授权之下的。”

    痦子陈头也不抬地说道:“那当然,那么大笔钱,没有总经理的授权也打不出去。”

    痦子陈该问的都已问完,他们仨移到了会议桌的另一头,不停的窃窃低语着。过了很久,仨人才坐了回来,痦子陈对着许宜娜说:“许主管,根据今天我们掌握的材料来看,情况对你很不利啊!”

    许宜娜不安地问:“有什么问题吗?”

    痦子陈说道:“首先,属于公司性质的接待由你来买单这本身就很不正常,其次,所有的事情都是由你一手操办的,方总只与骗子王见过一面。”

    许宜娜问:“这说明什么。”

    痦子陈说:“并且你自己也承认有收骗子王的礼物。”

    许宜娜攥紧的拳头因用力过猛而变得颤抖,“这又能说明什么?”

    痦子王面色变得严肃而又冰冷,说:“一切的证据都指向是你收受了骗子王的好处,来设计的这场融资骗局!”

    “我放你妈的屁!”一直在一旁忍耐的我也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我和宜娜去考察骗子王的工厂还不都是为了他负责?现在倒是来反咬一口,你怎么不去问问姓方的那几天都和那个叫杨柳的女人用了多少种体位都干了什么破事!”

    痦子陈打着官腔说:“我们审计部门做事都是要讲证据,讲逻辑的,照你这样说难道方总会在一个连融资对象情况都没有掌握清楚的前提下,把钱打给对方?”

    “这明显不符合逻辑啊?”痦子陈两手一摊,“不符合逻辑的事情,就是假的,不真实的。”

    我冷笑一声:“他当然会这么做,而且是故意的!”

    “那你说他为什么这样做?”痦子陈做出一副很吃惊的样子。

    “因为他从刚来公司的第一天就对宜娜心怀不轨,而宜娜却根本不给他机会,所以他才借这件事故意栽赃!”

    琳达冷笑一声,“你编故事也太离谱了吧,方总什么身份,他会看上公司分项目的一个小主管?”

    事已至此,我不想再与这帮人纠缠下去,低声骂道:“狗腿子!”

    痦子陈示意琳达不要说话,他看着我,一字字说道:“至于你,徐天南,你今天所做的事与所有所说的话,我都会汇报给集团公司的股东。”

    “老子还会怕你?”面对许宜娜遭受这样不公正的待遇我气急了,冲着一旁的录像设备比出了中指,“你们一群都不是什么好玩意!”

    我拉着面带绝望的许宜娜离开了这地方,有了很远才听见托尼怂蛋一样的声音,“塞…塞林老母!”

第四十四章

    “塞…林老母”,托尼温柔的咒骂声越来越远,我拖着许宜娜离开了这个令人作呕的地方。

    刚走进电梯我忙说:“宜娜,我刚才是看出来了,这些人和姓方的都是一伙的。”

    许宜娜盯着紧闭的电梯门默不作声。

    “这次就是他故意栽赃。”我见她没有反应,又继续自顾自地说:“而且琳达说的机房检修监控录像都没有的事情,肯定也是假的!”

    许宜娜还是默不作声。

    直到我送她回到宿舍时,她依然一副丢了魂魄的状态。

    天很快黑了下来,我从外面买了晚饭放在她面前,但她安静地坐在桌子面前不知在想些什么。

    也许这种事情落到谁的头上都会一时间难以接受吧,我心里这么想着,随即离开了,留给她一个自己的空间。

    第二天一早,我刚来到公司时燕子就递给我了一封来自总部的传真。

    ------盘龙山城项目部:鉴于你项目部行政主管许宜娜对王长喜融资事宜的具体细节不配合态度,现决定予以临时停职处理。

    落款依然是令人窒息并作呕的“审计部。”

    “我去他妈的吧!”我把传真撕得粉碎,这种心情真的是难以言喻,委屈、冤枉以及更多的是愤怒,这股愤怒令我几乎失去了理智。

    如果这次处分的是我的话,那我完全不会有任何的感觉,大不了一走了之,但看到许宜娜收到这样不公正的待遇就是不行!

    今天我就算被开除,也要打烂姓方的那张臭脸,我心里如此想着,做好了随时被开除甚至惹上官司的打算冲进了方远的办公室。

    预想中血雨腥风、鱼死网破的局面并没有发生,因为方远的办公室还是紧锁着大门。

    “方总昨天到现在一直没来…”燕子小声诺诺地说着,时刻与我保持着一段的距离,似乎在怕我会伤害她一样。

    这股怒气难消,我用尽全身的力气一拳砸在厚重的大门上,发出了巨大的响声,皮肉破开流出的血渍粘在了木色的大门上,变成了殷红的颜色。

    书里常说当一个人愤怒达到顶点时感受器官会暂时受到停顿,从而失去理智甚至忘却疼痛,此时的我终于算是体会到了,当我回到办公室时才发现手指关节处的皮肤烂得像腐烂的破布,几撮磨破的皮肤因外力曲卷在了一起,露出了深红色的嫩肉。

    我慢慢的恢复了神智,顿时手上那股撕心裂肺的疼痛就像爬了数百只蚂蚁一样,逐渐遍布全身。

    我捏着疼得发抖的手倒吸一口冷气,骂道:“妈的…姓方的这王八蛋!”

    “你又在发什么神经?”

    南宫梅进来的一点声音都没有,她看见我手上的伤,语气里带着一丝责备。

    我看见梅子后立刻收起了疼得龇牙咧嘴的表情,故作轻松地说:“今天算姓方的运气好,他刚才要是在办公室,你信不信我拔了他的皮!”

    梅子撇了撇嘴,发出“嘁”的一声,“就你那两下子到底有几斤几两,也别在我面前装了好不好?”

    她端起我的手腕看了看,“骨头没事,破点皮而已,瞧你刚才嚎的。”

    我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每次在她的面前都帅不起来。

    梅子轻叹一口气坐在我对面,“你这段时间到底怎么了?”

    我摆了摆手,“你小孩子说给你了也不懂。”

    她干笑两声,说:“我?小孩子?”

    我靠在椅子上,摆出一副过来人的姿态缓缓说道:“是啊!人心叵测…你是不会懂的…”

    “那我走了哦。”

    她说完后竟然还真的转身准备离开了,我连忙叫住她。

    梅子转过身,淡淡地说:“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你不说我走了。”

    我赶紧说:“好,好,告诉你,本想吊吊你胃口,想不到你这人一点都不可爱。”

    “可爱有用吗?”梅子重新坐了下来。

    我把从方远安排高尔夫球那天直到今天所发生的事原原本本的讲了一遍,末了还不忘记再强调一遍方远栽赃的事情。

    我本以为梅子听完以后也会像我一样义愤填膺,没想到她的反应很平静,她忽然问了我一句:“这些到底与你有什么关系?

    一时间我被这个问题问得有点懵逼,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梅子见我答不上来,于是又换了种问法。

    “你就那么在乎许宜娜?”

    第一次被人这样问,我不禁也有点窘迫,吭哧了半天,还是决定告诉她实话。

    “嗯…很在乎。”

    “有多在乎?”梅子又问。

    被这样问,我又有点吭哧,“这…怎么说呢?”

    “好啦,不好说就别说了。”梅子像给我找了个台阶下似地继续问道:“那你准备怎么做?”

    我思考了一会,说:“方远这家伙收买了总公司审计部的那几个人,那些人相信方远之后一直也没与骗子王接触,除非…除非我能找到他和杨柳勾搭的视频。”

    一个灵感突然浮现在我脑中,我突然盯着梅子左看右看。

    “你干嘛?”她被我盯得不自然,缩了缩身子。

    我激动地说:“琳达说机房检修没有监控录像的事肯定是假的,你今晚能不能…”

    我像抓着救命稻草一样抓着梅子,“你今晚能不能偷偷摸进去,帮我把监控的录像都偷出来!”

    梅子瞪大了眼睛看了我许久,一脸质疑的对我说:“你竟然让我重操旧业?”

    自从上回梅子被我重新招回公司以后,这个小姑娘的改变很大,可以说她一直都很努力的走在光明的阳关大道上,虽然她嘴上不说,但我曾与她哥哥南宫建国聊天时也得知她是真心的已放弃继承“祖业”的念头了。

    而如今我为了许宜娜却想让她重操旧业…

    我等了好一会,才听到梅子平淡地说了句:“她不喜欢我。”

    我问道:“谁?”

    “还能有谁?”梅子看着我的眼睛一字字说:“许宜娜,她从我来的第一天起就看不上我,直到现在也一样!”

    梅子说的这个问题其实我是明白的,从她第一天来到公司起许宜娜就不喜欢她,尤其是后来知道了梅子这个小姑娘岁数不大竟然还自带“前科”时,俩人的关系就一直处在一个“面子里子都过不太去”的那种状态。

    我低着头不敢看她,“我不想让宜娜就这么被人陷害,我不想看到她难受的样子。”

    我没有看到梅子的表情,但却能听到她的呼吸声逐渐加重,时而变得颤抖。

    “南哥。”她对我说,“我从没有骗过你,这次也一样,我不想再重操旧业,更不想对于你说违心的话。”

    她以从未有过的认真模样对我说:“她(许宜娜)的事情,希望你不要找我,我也不想为了她再去做那些违法的事。”

    她说完后就转身离开了,但就在她离开前的最后一刻缓缓留下了一句:“除非是为了你…”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我喉咙中就像被卡了根刺一样难受,有些话想说却说不出口,因为我知道她说这话的意思。

    很久以前我就知道她的心意了,是我一直在装糊涂,也许这样做对谁都好。

    我点上一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浓烈尼古丁的味道冲得我脑子一阵发晕。

    到了晚上,我照例去食堂打好了饭,送去了许宜娜的宿舍,她还是不想说话,我把饭放下之后,依然安静地走开了。

    就在我回去躺在床上辗转无法入睡时,这时电话响了起来,是一个未知的号码。

    “喂。”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显得有气无力,很虚弱的感觉。

    “谁啊?”我心里寻摸着,这年头骗子电话也会装得要死要活了。

    “天南吗?”

    我顿时像通了电一样弹起身来,这声音我听出来了,是卫总的,我对着电话大喊,“卫总!你心脏换完了啊?”

    我意识到有点激动说错了话,赶紧改口道:“不对,你心脏那个,那个什么…嫁接完了吗?”

    卫总有气无力地笑了两声,“别…别逗我笑,是心脏搭桥。”

    我吐了吐舌头,尴尬地笑了两声。

    “我刚动完手术,说话不能大声,我问你几个问题你仔细听好。”卫总虚弱的声音说道。

    “好,好,您说。”

    卫总说:“这两天我听到不少关于宜娜的事情,但有些人的话我是不相信的。”他顺了顺气,继续缓慢地说:“但我相信你,我想听你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想不到卫总刚动完那么大的手术还能惦记着这事,我不禁心里有点感动,但在感动之余,我仔细的梳理了一下思路,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讲了一遍,当然重点还是讲了方远栽赃许宜娜的事情。

    电话那头的卫总呼吸越来越急促,甚至在我讲到痦子陈时,他因急促的呼吸而开始咳嗽,吓得我赶紧闭上了嘴。

    过了好一会,卫总才喘着气说:“没事,你继续…”

    当我把事情的始末都讲完后,他思考了很久,这段时间我大气都不敢喘一个,因为我太明白这通电话的重要性了,不管多久我都愿意等。

    “天南…”

    我连忙回答:“在,在,我在这,您说。”

    “你们当初考察项目的时候,为什么不仔细一点?”

    我原本以为卫总会毫不犹豫地站在我们这一边,怎么也没料到他会这么说,一时间我只有实话实说,“那个骗子王是个大奸商,我…我也没料到他会有这么一招。”

    卫总说:“你不是曾经在我面前说,将来你要成为总经理吗?”

    我的脸上一阵发烫,曾经有一次员工聚餐时我喝多了,勾搭着卫总的肩膀指点江山似的撂下一番将来要当总经理的豪言壮语,想不到他现在还记得。

    “天南你记住,想当一个合格的总经理,你要承受的不止这点,更重要的是…”卫总又缓了缓,“你要比这些奸商更奸诈,更圆滑,才能识破他们的诡计。”

    就在我还在琢磨这番话的意思时,卫总又说了。

    “但是…犯的错就要有承担的勇气,明白了吗?”

    “明白了!”我大声回答着,其实还不是太明白。

    “宜娜这个女孩虽然有学历,能力也不错,但这时候你作为一个男人,就要去帮助她,知道了吗?”

    “知道了!”我依旧大声回答着。

    与卫总的通话结束了,但我的心情却一直无法平复,刚才的那番话字字珠玑,使我整夜陷入了沉思。

第四十五章

    与卫总通过电话的第二天,我开始变得冷静,我仔细回忆着这些天里发生的事情,方远的剧本成功的把我们卷入了与公司审计部门的斗争当中。

    与审计部门的斗争,这种事情对我来说艰难得超出了能力范围,就好比是你的敌人不仅是个装备精良的对手,同时又是可以主宰整个比赛的裁判,这种是对手同时又是裁判的比赛,凭我一己之力怕是很难胜出。

    我唯一能够指望的,也只有刚动完手术的卫总,但我并不认为他在公司里的能量可以超越方远,毕竟方远是方正元唯一的儿子,而方正元则是集团公司最大的股东,创始人之一。

    “宜娜,开门。”

    许宜娜自被停职以后,她已经两天没有出门了,我每天都按时为她买好饭送来,此时我正念着她的名字,轻轻敲了敲门。

    等待了很久才听到拖鞋轻声趿地的声音,在她开门的一瞬间,我感到一股热乎乎的气息涌了出来。

    “哇,你这是?”

    她的面色吓了我一跳,我看到她无精打采的脸上泛着通红,像冬日里蔫了的红苹果,走起路来都是虚弱一般慢悠悠的节奏。

    “你怎么回事啊?”我摸了摸她的额头,竟然热得烫手,“怎么发烧了?”

    她眯着睡眼迷离的眼睛抿着嘴角,迷迷糊糊的答非所问了一句:“嗯…?”

    “你发烧烧傻了呀!”

    我忙把她按回了椅子上,却发现在一旁桌子上摆着我早上、中午给她买的饭,几乎原封不动的放在那里。

    “你怎么都不吃饭的啊!”我抱怨着,打开了晚餐的饭盒,说:“快吃!吃完我带你去医院!”

    许宜娜应该是睡了一天,拿着筷子的手蔫了吧唧地对着一颗刚卤好的鹌鹑蛋使劲,但这颗鹌鹑蛋像是有自己的想法似的不老实,在碗里滚来滚去就是滚不到她的嘴里。

    我看着她笨拙的样子急得牙痒痒,于是抢过她的筷子,用很帅的姿势喂到了她的嘴里。

    “啊…张嘴!”

    这是我第一次给人喂饭,没经验显得手脚有点不利索,所以喂着喂着就越贴着她越近,以至于我都闻到了她身上那股带着暗香的热度,好闻极了,这股暗香挠得我心里直发痒,但我还是装出一副镇定的样子…

    可能这种暧昧的姿态也被许宜娜感觉到了,她没吃几口就摇了摇头。

    “不吃不行!张嘴!”我装作严肃的样子。

    但许宜娜还是不张嘴,又摇了摇头。

    “哎你这人病了自己也不知道吃饭,你看看这摆的一桌子上午的饭!”我指着早上与中午都凉了的饭菜与凝固的菜汤教训着她。

    许宜娜还是摇了摇头,我看她这样子不禁有点着急,说话也假装生气的样子:“张嘴!吃!不然别怪我不客气啊!”

    许宜娜努力睁了睁眼睛,平时微翘的眼角因生病而耷拉着,显得无辜又令人疼惜,她半躺回了床上,背后靠着厚厚的靠垫对我说:“坐着吃好累…”

    我差点跌过去,原来她想躺着吃…

    吃过了饭,在我的极力劝说之下她才答应去医院,因为公司在郊区,这里当初公交公司只给通了一辆班车,而每天的最后一班比市区的要早一个小时,所以这时早已没班车了,我俩只有徒步走很远的路到达城乡结合处,才可以搭到出租车。

    “早穿皮袄午穿纱,晚上抱着火炉吃西瓜。”这是老一辈人形容xj这里的气候,因为早晚温差很大,而在这种郊区更加明显,夜里荒郊野外吹来的冷风直刺骨髓,冰冷得我不自觉打起了摆子。

    临出门前我光顾着把许宜娜包裹得像只粽子,却忘记了给自己多加几件衣服,在这几百米才有一个路灯的漆黑小路上,冷风吹得我边搓手边哈着气。

    许宜娜走着走着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我看着她。

    她身上的军大衣套着羽绒服,羽绒服套着毛衣,毛衣连着的帽子紧紧的保护着她一点不会被冻着,围脖把她的脸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了一双眼睛。

    “天南。”许宜娜叫了我一声,我答道:“嗯?怎么了?”

    她看了我许久,说:“苟富贵,勿相忘。”

    这时的我早被冻得东西不分,我牙齿直打抖地问道:“啥玩意?狗互跪?”

    遥远的路灯在她的眼里映射成了一个明亮的小点,轮廓却笑得眯成了一道弯弯的月牙,“没事啦,走吧。”

    “哦,走吧。”

    我也没多想,毕竟在这么冷的地方,我是没那闲工夫去思考狗跪与不跪的事,但我的手上传来一阵温暖的感觉。

    是许宜娜,她牵着我的手带进了军大衣的口袋。

    那个口袋很大,大到足以容纳我俩十指紧握的手。

    那个口袋很暖,暖到足以融化世界上所有的冰冷。

    紧握的手就像心之间的距离,贴在了一起。

    我俩一路无话,但紧扣的双手都握得很紧,用着全部的感情…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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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9043/ 第一时间欣赏墓地销售那些事最新章节! 作者:白北飞所写的《墓地销售那些事》为转载作品,墓地销售那些事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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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地销售那些事介绍:
野鸡大学毕业的徐天南梦想成为一名大侠,却不料那一年北京金融危机,成为大侠的梦想变成了成为大款,阴差阳错卖起了墓地。
刚入行时是个新手:“您好,请问你家死人了吗?”
没几个月便学会了在烧纸时顺便说一句:“回头记得把满意度调查表托梦给我哦,亲!”
徐天南爱上了公司高管许宜娜,但有个高人曾告诉他想成配得上她的男人,有钱是远远不够的。
于是徐天南每天起早贪黑地散发小广告,孜孜不倦地为抹黑市容而努力…
本文以轻松、诙谐的方式记录了一个叫徐天南的“北失青年”(北京失业青年)重返故里后多年的墓地销售生涯,内容不失真稍有夸大。
职场闹剧,尔虞我诈,灵异事件,这些无厘头闹剧,呈现着那一年人性的百态。
墓地销售那些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墓地销售那些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墓地销售那些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