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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安化军     风雨大宋txt下载     风雨大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34章 釜底抽薪

    枣阳城以西数十里处,有一汉时古城。因岁月久远,又早已废弃,已经不知其来历。杜中宵选的新营田务衙门,便就在这里。此处位于枣阳县城和襄州中间,临水,交通便利,人口稀少。

    水旁边的一处沙地上,杜中宵看着站在面前的一百余人,高声道:“诸位以后便在此落户。不管你们来自哪里,以后这里就是你们的家,不出意外,子子孙孙都会住在这里。这个地方,由营田务直接管辖,一定要做到最好,成为其他地方营田的榜样。大致的规划,我给你们说一下。此地方圆数十里,安排两千户人家。一共开田十二万亩,水田五万亩,旱地七万亩。只要辛勤劳作,你们不愁为小康之家。”

    众人一声欢呼。

    杜中宵又道:“现在迁来的厢军,是一千五百户。剩下的五百户,或者是本地,或者是外来,由百姓投充。从现在开始,一直到明年春天耕地下种,我们要做两件事。第一件,建造房屋,整修水渠道路并平整土地。不远处有一座汉代古城,这里以前有人耕种过,而且人口稠密。现在道路水渠都荒废了,由营田务统一组织,重新建起来。规划好的田地,要全部平整过,以后才好耕种。一年整不好,那便划区先种平整好了的,下一年接着做。第二件事,跟唐州不同,这里人口太过稀少,实行军屯。暂定五丁抽一,作为教阅之战军。你们就是被抽出来的人。你们做活,你们练军。”

    见众人不说话,杜中宵笑了笑,又道:“到底是做活辛苦,还是当兵辛苦,这也不好说。但有一条我说在前头,抽出来当兵的,第一条就是不能怕吃苦。觉得吃不了苦的,及早说出来,好换人来做。”

    说完,杜中宵对站在一边的韦指挥使道:“今天第一天,就先练军阵吧。我没带过兵打过仗,对军阵之事不熟,也不知道怎么练。韦指挥使,你带着他们就按我们割麦子的时候的样子,一队一列,一都一阵。从最简单的开始,走路。要走得整齐,横成排,坚成列,不得错乱。今日便就如此,明日再说。我已经上报朝廷,会派几位久经沙场的战将到这里来,他们来了再定一应事务。”

    韦指挥叉手称诺。杜中宵离开,便开始整斥部伍。

    杜中宵是真不知道怎么练。这个年代的军阵他不熟,后世的军阵更不熟,早期用火枪火炮的阵形根本没有概念。就在电影电视上见过,只看打得热闹,或横队或方阵。且不说年代的问题,电影电视上放的对不对就难说得很,十之**是不对的。冷兵器两阵张圆,“嗷”一声喊,呼呼呼地就冲上去,拿着刀剑斧子一通乱砍,现实中哪有这样打仗的。热兵器更复杂,与其信那些,不如自己摸索。

    对军事不懂没关系,杜中宵上书朝廷,派几个打过仗懂军事的来,与自己一起操练。来营田的拉纤厢军十几万人,按照五丁抽出来,也有几万军队,设几个钤辖都监总没有问题。

    虽然不懂,但军队行军要整齐,军容越是严整越是有战斗力,杜中宵还是知道的。上过学的人谁还没参加过几次军训,就按那个来,先将就着。

    史员外下了马,急匆匆地进了家门。路上走得急了,浑身大汉,在院里一坐,先牛饮了几碗茶。

    史大庆听到了动静,从里面出来,对史员外道:“阿爹,此次去县衙有什么事情?怎么如此慌张?”

    史员外叹了口气,把手中的榜文放在石桌上,道:“这是新出的榜文,县里让晓谕百姓,务必人人皆知。衙门这样做,我们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

    史大庆急忙拿起榜文,粗粗一看。原来是营田务募民开垦的榜文,说是不拘本地外地的百姓,只要到营田务应募,就可以分到土地,一户五十亩。官贷给耕牛、农具,帮助建造房屋,收获之后还本付息。

    最要害的是后边几句,要求必须以一家一户应募,不得雇人,不许使用佣工。

    营田的事早就定了,史员外等本地大户商量了数次,已经有了计较。按着以往的惯例,营田务募人耕种,多是划出土地,让人指射。为了管理方便,衙门划出的地块往往较大,不适合一家一户,往往是多家一起。或者是大户人家,指射了土地后雇人耕种。特别是后一种方式,最受衙门欢迎。

    这样做的原因,与营田的管理有关。所谓指射,是官府把要营田的地方,划成一个一个区块,然后列明优惠条件。一般免税三年,贷什么样的农具,多少种子,耕牛是自己养还是只在农忙时用,到了时间交多少利息。民户按照榜文,各选自己中意的地块,与官府缔结契约。

    一家一户不只是难以管理,最麻烦的,是总是有一部分人,甚至大部分,在三年免税到期后,便就逃得无影无踪。田开出来,三年刚刚种得熟了,便又抛荒。让大户指射,给他们优惠条件,让他们雇人耕种,好管理一些。三年到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这就跟后世,地方政府为了吸引企业,往往给出各种各样的优惠条件。有些企业便钻空子,在一个地方开工厂,优惠期限一到,立即关门,再换一个地方重新开始,继续享受优惠政策。

    按照以往经验,枣阳的几个大户商量定了,把本县的土地划分界限,分到几个大户家。在自己家范围内的营田地块,便由这一家大户指射,雇人开荒。如此一来,既享受了衙门的优待,又招了人来为自家开出了土地。衙门多收了粮食,大户们扩充了土地资产,两全其美。

    万万没想到,营田务会按一家一户应募,根本不允许大户参加。

    史员外何等精明的人,一看就知道这榜文的厉害。如此一来,不只是大户们占不到便宜,就连自己的庄客也很留住。庄客跟佃户不一样,是依托于地主的,完全没有生产资料。耕种土地,不可能拿到完税后一半收成,而且平时要在地主家里做奴仆,做各种各样的活计。

    没有庄客,大户何以成为大户?你名下那么多土地,没有人种,就没有收成,要来何用?还不止这些,有地就有田税,两税少不得。其他的差役、科配、和买诸般种种,是按家产分户等,土地越多,户等越高,负担越重。一拉一挤,要不了两年枣阳的乡下大户全都得破产。

    史员外被这榜文吓得心惊胆战,从县衙出来,一路急驰回到家里。

    史大庆看完榜文,对史员外道:“阿爹,衙门的榜文是什么意思?只让一家一户投充,我们就不能指射营田务的土地了。那先前几家商定的,周边十几里是我家的,岂不成了泡影?”

    史员外跺了一下脚:“痴儿,你还想着占周围十几里的地呢,现在能把家里的地保住,就要谢天谢地了!这榜文传出去,被庄客们知道了,还不拖儿带女到营田务去!又给农具,又给种子,还要分给他们这些人田地,他们又何必在我们家里做奴仆!”

第135章 要为民着想

    史员外狠狠瞪了一眼站在门外的一众庄客奴仆,与几个大户一起,跟在娄知县的身后进了营田务衙门。www.uu234.cc今天必须让营田务收回成命,不然,各家的庄客都去自己开地,以后出门连个随从都没有了。

    贺大抱着胳膊,晃悠悠到了大树底下,蹲着乘凉。

    大家拴马的拴马,停车的停车,忙碌了一会,也都聚到了大树底下。

    皮达对贺大道:“贺大郎,此次营田务募人开田,又贷种子,又贷农具,你不去指射几亩地?有了自己的地,再建几间草屋,你的婆娘说不定就回来了。”

    众人一起大笑:“是呀,是呀!贺大你在史员外家里做了六年,当初借的钱粮已经还清了,有这个机会,指射块地,依然过你以前的好日子!”

    听见众人语带戏谑,贺大叹了口气,并不说话。

    大部分庄客,都是几代人受雇在主人家里,已经如家人一般。贺大不一样,他曾经有自己的地,是个小自耕农。前些年遭了大水,家中颗粒无收,就连房子也被水淹了。因为不是普遍遭灾,衙门不但是没有救灾,连钱粮都没有减免。为了存活,贺大只好到了史员外家里做庄客。朝廷的钱粮不能不交,只好从史员外家里借,从此背上债务,竟然就还了六年。自己的地,无力耕种,只好白送给员外,他这个里正才肯动手把钱粮转到其他人名下。

    那一年衣食无着,贺大的妻子受不了苦,带着刚满一岁的儿子去了几十里外的襄阳县,与一个屠户住在一起。贺大至今还记得,自己跑了几十里路,找到妻子,让她跟自己回来。妻子说,你能够让自己母子衣食无忧吗?能,就跟着回家。不能,就不要再去了。

    那一天天气很冷,地上下了一层雪豆子,路上其滑无比。贺大高一脚低一脚,不知摔了多少跤。回来之后生了一场大病,从此绝口不提此事。

    襄阳县不远,此事很快周围的人都知道了。还有许多人见过贺大妻子,回来跟他说他妻子和儿子在那里过得如何。这六年来,此事一直是别人调戏贺大的笑料。

    贺大和妻子并没有离婚,到了襄阳县后,也没有嫁与那户屠户,就这么不明不白地住在一起。乡下地方底层人的生活,有时候乱得很,不管是法律还是道德,离他们其实非常遥远。

    娄知县带着县里几位大户,进了营田务衙门,被领到一个花厅,坐着等待。

    吏人上了茶水,饮了茶,娄知县道:“诸位员外,运判官人可不比我这样好说话,到时你们可要有分寸。把运判官人惹恼了,于你们没半分好处。”

    众人纷纷称是。

    惟有史员外气呼呼地道:“我们县里多闲地,朝廷要营田,没有人说什么,就是要我们出些钱粮也是应该。可现在怎么回事?不许大户指射,只要一家一户的,是什么道理?如此一来,新田未开,我们这些人的熟田没人种了,抛荒在那里。天下哪有这个道理!”

    众人听了,纷纷点头,都说史员外说的是。娄知县叹口气,无话可说。

    过了不多时间,杜中宵从里面出来。娄知县急忙带人起身行礼,得了吩咐,再重新落座。

    杜中宵道:“不知知县登门何事?还带了这么多人。”

    娄知县拱手:“运判,前些日子营田务揭榜,要县里人户投充,开垦田土。本县的员外见了,有些看法。下官觉得他们说的有些道理,今日特意登门拜访。”

    “哦,好,好。”杜中宵连连点头。“因为此事是营田务募人,与地方无涉,事前没有招集父老商议,是我疏忽了。现在看来,营田务募人,还是对地方有影响?不妨说出来,我们参详一番。”

    娄知县对史员外道:“员外,你向运判官人分说一番如何?”

    史员外因为儿子的事情,本就对杜中宵有意见,此时当仁不让,起身拱手:“官人,前些日子营田务募人的榜文,小民看了之后,觉得不妥。与其余几位员外商议,俱都认为若如此做,枣阳县危矣!”

    杜中宵点了点头:“不要激动,慢慢说。枣阳危矣,何出此言?”

    史员外道:“营田务募人,我们这些人最难接受的有两条。一是不许多户指射”

    杜中宵一挥手:“慢着,榜文里何曾有不许大户指射这样的话?”

    史员外道:“应募者不许雇人佣种,不就是不许大户指射吗?以前唐州一带也曾营田,都是特意招募大户,雇人开田。如此做,才可防那些奸滑之民,三年一到,便就逃去一空,让营田功败垂成!”

    杜中宵道:“那么,唐州的营田办起来没有?”

    “听人说是屡兴屡废,不能支持。不过,那是因为衙门赋税太重,营田者难以支持,不得不逃亡。”

    “既然唐州的营田按你说的没有办起来,那便不需要说了。到底是怎么回事,衙门比你清楚。你只说枣阳县之事。我再说一遍,营田务没有不许大户指射,只是不许雇人耕种。”

    史员外听了,一口气没上来,原先想好的说词有些混乱。喘一口气,理了一会,又道:“好,营田务不许雇人耕种,就是不让我们这些人指射。我们这些人家里田地都种不过来,家中还要养许多庄客,怎么可能到营田务应募。此是官府心思,我们小民不懂,便就不说了。第二年事,一家一户应募,衙门贷给种子、农具、耕牛。官人,如此做,没有保人,那些应募民户收了粮食便就逃走又该如何?”

    听到这里,杜中宵已经有些不耐烦:“那是衙门的事,又不是你当官,你操心什么!”

    史员外听了一怔,见杜中宵面色严厉起来,忙道:“小民也是为衙门着想。既然官府早有防备,此事便就揭过不提。不过营田务这样做,我们这些人家的庄客,必然贪图便宜,到营田务投充。没有了这些人种地,我们该怎么办?都去开荒地了,熟地反而抛荒,哪有这样的道理?”

    杜中宵皱起眉头:“你们的庄客走了,再去雇人就是。实在雇不到人,就把地卖了。不卖荒在那里也没办法,只要钱粮赋税不缺,衙门也不会管你们。”

    史员外道:“官人说的轻松!雇人?枣阳县地广人稀,哪里雇人去?现在家家如此,地又能够卖给谁?营田务把我们的庄客招了去,就是绝了我们的生路!官人,衙门要为我们这些小民着想啊!”

第136章 纳税人

    “为民着想”杜中宵点了点头。“不错,当官的要为民着想。史员外,你祖上哪里?”

    史员外愣了一下,才道:“小民是祖父年轻时,为躲避战乱,从洛阳郡搬到这里来。”

    杜中宵点头:“原来在这里三代了。现在家中几口人?有几丁?”

    “回官人,小民家里六口人,只有我和儿子两丁。我们家人丁不旺,一直烦恼。”

    “一共两丁,祖孙三代,家里都没多少人。你家那么多地哪里来的?这点壮丁,开荒可开不出来。”

    史员外道:“小民家风勤俭,每有余财便就攒下来,买些田产。三代几十年积攒下来,才有现在的千亩田地。小民现做着里正,完粮缴税一向是自家先交,再及其余。”

    杜中宵道:“地是攒钱买来的,我相信,你自己是这样认为的。不过,什么时候买地,花多少钱买地,那可就有的说了。算了,我也不与你们计较这些。为什么衙门只让一家一户投充,不许雇人耕种,其实与你们无关。此地人烟稀少,营田务在此地跟唐州不一样,暂时是军屯。投充入营田务,一切按军中的制度编组,或村或镇,不许私建房屋,不许到处迁徒。如果允许雇人耕种,这一点就做不到了。”

    见杜中宵的神色缓和下来,史员外暗出了一口气,道:“官人让营田务如此,自有其道理,小民不敢置喙。不过,为地方考虑,可以不许本县百姓投充啊!如此官私两便。”

    杜中宵看着史员外,微微一笑:“可以啊。但百姓如果到旁边州县去,又该如何?此地离着襄州不过数十里路,十里之外就是襄州营田的地方,他们去那里又该如何?”

    史员外愣了一下,道:“衙门为我们这些小民考虑,应该不许百姓投充!最少不许庄客!”

    杜中宵道:“本朝与过往不一样的地方,天下凡是编户,俱为良民!人或有富贵贫穷,却无良贱之别!依着你的说法,不许庄客这样,不许庄客那样,岂不成了你家奴婢!私蓄奴婢”

    见杜中宵面色不好,史员外急忙摆手:“小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不许庄客到营田务投充罢了!”

    杜中宵摆了摆手:“不必说了!你说来说去,没个正当理由。此事已定,各自回去晓谕百姓,有胆敢藏匿榜文,欺瞒百姓的,官法处置!”

    见史员外有些狼狈,娄知县站了起来,向杜中宵拱手:“运判,下官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杜中宵道:“讲!本来史员外说的这些话,就该是你来讲!”

    娄知县尴尬地笑笑,道:“营田务募人投充,于地方其实最要害的是两件事。史员外一介草民,不能从官府的立场想事情,难免拉拉杂杂,说不清楚。第一件,于本县大户来讲,营田务如此招人,必然会有庄客离开,投充到营田务来。枣阳这里地方偏僻,据下官所知,各大户家里的庄客,大多没有契约。只要榜文一贴出去,各家想回去缔结契约也难。无契约年限,只怕几个月间,各家庄客就都会离去。”

    杜中宵点了点头:“还是你说的实在。刚才这位史员外,东拉西扯,这些要害问题避过不谈。好似全天下都欠着他的,他一点过错没有,所以说的乱七八糟!”

    娄知县勉强笑笑。他本来想让这些大户跟杜中宵直接谈,自己不搀和进来,没想到最后还是不得不出面。这些大户员外,平时个个装模作样,一到做正事的时候,就一无是处。

    清清喉咙,娄知县又道:“运判刚才说,庄客走了,可以重新雇人。这一带地广人稀,到哪里雇人去?更不要说连自家庄客都去了营田务,别人又怎么会不去?实际雇不到人。说到底,还是在大户家里做庄客,为奴为仆,日子远不如到营田务去舒服。要想留住庄客,就让他们吃好穿好,娶妻生子,是要真金白银拿出来的。给庄客花钱,哪个肯?”

    杜中宵笑了笑:“说的有道理,接着说下去。”

    娄知县又道:“庄客是必然留不住的,官人说到卖田。其实没有办法,必须卖田。不然地没有人种去,交着赋税钱粮,多少家业几年也就掏空了。不过这个时候,田卖给谁去?一县里的大户,人人都急着把田卖出去,不说卖什么价钱,根本就没有人买。说别的都是虚的,下官请运判一件事,到了田卖不出去的时候,为地方着想,还请营田务把田买下来。价钱低没关系,县里的赋税钱粮总要有人交。”

    杜中宵点了点头:“知县,你话说的明白,可见心里也清楚。不错,要不了多少日子,枣阳这里田地想卖也卖不出去,只有营田务接手。外面闲田那么多,尽可以开垦,对营田务来说,接手本县的土地是花没必要的钱,救济地方。前些日子让你们清量土地,不知办得怎么样了?要是清量不清楚,这地只怕也不好卖。立国数十年,你们的田册清楚不清楚啊?”

    娄知县道:“县里无人,此事一直拖下来。现在营田务的人到了,一切就好办了。这几日请营田务派些人手,帮着把县里的土地丈量清楚。”

    杜中宵道:“可以。其实此事只有这样一个办法,其他的都是白费口舌。庄客要走,怪得谁来?如果你们有契约,衙门必然为你们做主,看哪个走得了!没有契约,不用说,税费也都没有交过了。连这么一点契约税你们都要偷逃,还敢说问心无愧!此事只怪你们自己,不要再生事端了!”

    娄知县点了点头。榜文一出来,县里所有的大户都着急上火,最关键的其实就是他们雇佣庄客,却没有契约。不要说衙门认可的,交过契约税的,就连私契都没有。庄客要走,他们就连打官司,请衙门拦住都无法可想。以前所有的农具、种子、耕牛等都掌握在大户手里,他们根本不怕庄客逃,契约对他们根本没有意义。订契要交税,还有许多束缚,没人自找烦恼。

    杜中宵又道:“你刚才说地方难处有两件事。这一件事是对民,第二件,应该是衙门的难处吧?”

    娄知县急忙点头:“运判英明!以前本县事务,全靠这些地方大户支持。税是他们交的,差役是他们负担,就连衙门里的日常使用,也全靠他们分担。营田务招人,他们不能支持,衙门也难支撑。”

    这才是娄知县愿意跟他们一起来的原因。税赋差役是落在中上等户头上的,客户不负担。但是客户走了,这些中上等户家业无法继续,县里失去了税赋差役来源。杜中宵是转运司判官,兼着制置营,是可以让营田务的钱粮全部上交转运司的。娄知县的目的跟大户们不一样,他只要营田务分钱给县里。

    曾经有一个词,杜中宵耳熟能详,纳税人。以前看新闻,经常看到浪费纳税人的钱什么的,觉得甚是犀利。这些大户,就是枣阳县的纳税人,县衙和里面的官员,全是他们养的。至于那些客户,他们既不纳税,也不负担差役。

    纳税人哪,不纳税不是人?大宋在这种问题上领先千年,要早知道后世会有纳税人这种概念,知道朝廷原来是为纳税人服务的,哪里还会有那么多纠葛。不过娄知县没有为纳税人服务的意识,只要营田务愿意分钱粮给县里,他管那些大户纳税人们死活。没了不纳税的客户,这些大户自己就支持不下去了。他们所谓的纳税,不过是从客户身上剥削来的,分一部分给朝廷罢了。能自己收钱了,哪里还需要经他们一道手。钱在自己手里,想吃鸡就吃鸡,想喝酒就喝酒,不用像以前一样好像靠他们施舍一样。

第137章 主仆矛盾

    贺大弯着腰扎篱笆,皮达从远处摇摇晃晃过来,高声道:“贺大郎,你扎篱笆做什么?这里住的都是我们相熟的人,难不成还怕丢东西?白费这力气!”

    贺大直起身,对皮达道:“哥哥说笑。www.uu234.cc我们这种人家,又有什么可以让人偷?我是想过些日子,去买些鸡鸭养起来,收几只蛋也是好的。”

    皮达笑道:“你果然是个做生活的!班二郎猎了一只獐子,今夜我们吃肉!刘七带了几个孩子到河中去抓鱼,今夜我们饮酒耍乐。大家凑一凑钱,我去沽两斤酒来。”

    贺大虽然心中舍不得花钱,只是现在一切初创,要大家相互扶携,不能离群。回到屋了取了十文钱出来,交给皮达,口中道:“这里十文钱,哥哥莫嫌少。”

    皮达道:“你不怎么喝酒,拿些钱是个意思也就够了。大郎要攒些钱,过些日子把浑家迎回来,不比我们,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我先去了,一会你到班二郎家里去。”

    说完,皮达拿了钱,大步向村外去了。

    榜文揭出来,很快就有不安心给人做庄客的人到营田务投充。有人开了头,便就形成风潮,枣阳县的客户,大半都跑到了营田务。剩下的那些,大多打的是替主人家收了稻子,得些收成才过来。县里的大户虽然百般不愿,有营田务的数千厢军在一边镇着,也没人敢公然违抗。

    贺大是跟皮达一起过来的,被安排在了这个小村子,住在一起的多是史员外庄客,大家熟识。

    营田务已经决定今年不种庄稼,全力平整土地,开渠修路。新投充来的人,每日做工,计口发放粮米。到了月底,按照做工多少,发给现钱,算作工钱。

    以前做庄客,同样一日不得空闲,还没有钱发。一个壮丁一月几百文,虽然不多,跟以前的生活相比已是天上地下。乡下地方,物价不高,现在的日子已经让大家心满意足。

    枣阳的条件比唐州差了许多,房子是自己建的。上面茅草挡雨,下面树枝抹泥挡风,极是简陋。不过这终究是自己的家,比以前睡马棚不知道强到了哪进而去,贺大还是极为爱惜。收拾得干干净净,还砍了竹子,用篱笆围个小院出来。这样,才是个家的样子。

    周围都是荒地,到处是树林和芦苇荡,各种野味极多。每日里下了工,班二郎总带几个人,到处去打猎。这些猎物无处可卖,都是自己吃掉。偶尔猎到獐麂之类的大型兽类,大家便喝酒玩乐。

    离着这处村子两里多的路口,有一家小酒铺,兼卖油盐酱醋。方圆十几里内的村子,都靠着那个小铺子跟外面联系。日子简单清贫,大家却过得快快乐乐。

    贺大想着,如果营田务真像大家说的那样好,下年自己开了地,就去把妻子接回来。

    看看天色还早,贺大拿了铁锨,向村外走去。村子周围除了营田务的地,还有一部分属于各家,算是私田。每户大约是五亩的样子,种些蔬菜果树。

    贺大打算,自己分到的那约摸三亩地,今年秋天种上冬麦。如果明年妻子回来,地头闲地种上些桑树,再种些枣栗之类。自己在外面做工耕种,家里妻子纺纱织布,才是户人家。

    同村的人,只有贺大自己曾经是小自耕农,会打算。别人下工回来玩乐的时候,贺大就去侍弄自己的地,一点一点平整起来,慢慢开荒。

    农具都是柏亭铁监产的上好铁器,营田务贷来。贺大何曾用过这么好的农具?对这几件铁器爱不释手,用这农具到地里干活,对他就是一种享受。

    站在院子里,史员外对谢青道:“二郎,自你父亲就在我家里做庄客,不曾亏待你们,怎么可以如此绝情?现在不要走,我加钱给你。不管怎样,等到秋后收了稻谷,我们再做商议。”

    谢青脸色铁青,冷冷地道:“员外,我自小长在你家里,亏待不亏待,没什么好说的。自小长大的地方,总有些情谊在,不是说走就能走。庄里的人走了大半,我还留这里,怎么会绝情?可员外啊,我在你家做了三十多年,前两日儿子得病,借两贯钱买药,都不借给我!若说绝情,那也是员外绝情!”

    史员外道:“何主管做事没有分寸,当时你给我说,岂会不给你?我现在就让主管支给你怎样?”

    谢青摇了摇头:“现在借给我又有什么用?我儿子已经去了!可恨我眼瞎,前些日子兄弟们让我一起到营田务,我还念旧主,没有答应他们。若是一起去了,怎么会有今日,害死自己儿子!”

    史员外道:“二郎,都是误会!你歇息两日,平静了心神,我们再商议!”

    一边说着,一边示意儿子史大庆把大门关了。

    庄客们大半都走了,田可以不管,种的稻子不能不收。现在剩下的这些人,无论如何要留他们几个月,最少把地里的稻谷收回来。不管以后怎样,今年的秋税衙门可没说免,不收回稻谷用什么交税?

    谢青紧了紧包袱,对史员外拱手:“员外,数十年情谊,今日作罢。我去了!”

    说完,牵了一边妻子的手,向大门走去。奴仆无私财,庄客留去,能带走的只有几件贴身衣物,无牵无挂,干净利索。

    史大郎指挥着关好大门,对谢青道:“你哪里去?吃我家的,住我家的,还给你娶妻生子,岂能说走就走!今天你不要想活着出我史家的大门!你们这些贱仆,给几分脸色就要开染坊,惹得爷爷性起,打断你的腿!乖乖回去,老实做活!如若不然,今日就剥了你的皮给别人做个榜样!”

    谢青冷笑一声,转身看史员外。史员外只当没听见没看见,转身看天。

    动静太大,院里的庄客都围了过来。他们同气连枝,担心谢青一家安危。

    何主管见人围上来,厉声道:“围在这里做什么,没有事做吗!都赶紧离去,不要想偷懒!”

    几个庄客默不作声,互相看了一眼,站在那里,脸色都不好看。

    “反了!反了!”史大庆气得暴跳如雷,顺手抄起旁边一木棒,兜头向谢青头上打去。

    若是以前,庄客吃主人家的,住主人家的,遇到这种事情只能忍了。现在不同,庄客们有更好的去处,留下来没走的都是多少念史员外旧情。没想到前两天谢青家儿子重病,连借两贯钱去看病,都被史员外拒绝了,大家已经心寒。史大庆这个时候还敢动手,人人愤怒。

    见史大庆的棍子打来,谢青怒气满胸,抬起手一格,道:“小员外真要置人死地么!”

    棍子打在谢青胳膊上,一阵剧痛。他是终日做活的人,一身力气,棍子被拨到一边。好死不死,恰砸在身边妻子的脑袋上。只听一声闷哼,妻子直直倒了下去。

    围着的庄客一起鼓噪:“打死人了!小员外打死人了!”

    谢青只觉得脑袋嗡的声,急忙弯腰看妻子。只见她双目紧闭,试了下气息微弱,不由心如刀绞。

    史大庆见人倒了下去,吓得棍子掉在地上,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史员外快步上来,高声道:“你们鬼叫什么!明明是谢青把棍子拨到他浑家头上!先把人抬到屋里去,看看如何!你们都散了吧,此事我自会处置!”

    “员外好狠的心,出了人命,还想遮掩过去!今时不同往日,我们一起去报官!”

    众庄客一起高呼,一起涌向大门。

    听了父亲的话,史大庆的胆气又壮了起来,叉腰站在路中间,高声道:“哪个再敢噪,我一拳一个打倒在地!我父亲是本乡里正,哪里容得你们做乱!”

    庄客中一个人高声道:“这厮比老员外更加狠毒,没一丝人性!朝廷律法,不得虐待奴仆,他用棍子打人,已是犯法,还敢在这里大呼小叫!弟兄们,拿了这厮,我们一起去衙门!”

    话音一落,众人发一声喊,一涌而上,按住了史大庆。倒剪了他的臂膊,撞开大门,众庄客押着史大庆,一起向村外走去。

    看着众人离去的背影,史员外愣了一下,心中暗道不好。谢青的妻子倒在地上,一旦告到衙门,此事必然不能善了。此时的奴仆虽然雇佣,但法律上还有所谓的主仆之义,亲亲相隐,不许奴仆告主。也就是不管主人做了什么违法犯罪的事,只要不是谋反,奴仆都不许去告。告了衙门治奴仆告主的罪,口供和证据概不承认。不过有一个例外,就是主人虐待奴仆,是可以自告的。

    现在棍子在这里,人倒在地上,虐待奴仆确凿无疑。更不要说,史家的庄客没有契约,衙门怎么认定本就模糊。杜中宵答应营田务分钱粮给县里,娄知县去了后顾之忧,已经不是从前样子。营田务有数千厢军,拿人不受公吏差役掣肘,已经不是几个月前大户们说了算的形势了。

第138章 提前卖票

    这一日,杜中宵正在后衙闲坐,吏人来报,江淮发运判官马遵前来拜访。UU小说www.uu234.cc杜中宵听了,急忙整理衣冠,迎了出来。见到马遵,各自行礼,迎到衙门花厅。

    虽然同样是路级监司判官,江淮发运司地位远高于转运使司,马遵的地位比杜中宵高一些。此时的迁转资序,转运判官高于知州,再迁可为提刑,而后可入三司。三司判官约与转运使相当,而三司副使与江淮发运使相当。至于再高的三司使一级,已经是仅次于宰执的重臣,超脱于一般官员了。

    不过以本官论,杜中宵远高于马遵的监察御史。马遵职事重,杜中宵本官高,两人地位相当。

    到了花厅分宾主落座,杜中宵拱手:“发判前来,不知何事?”

    马遵道:“今年农闲时节,京西南路数州招集民夫,铺设自唐州到襄州的铁路。几个月数州民夫用命,现在已经铺到了新野市。前些日子,柏亭监那里有公文行来,言旧钢用尽,铁监诸事繁忙,如果再用那里的铁轨,要涨价。转运使司一时凑不出现钱,李副使与我商议,要发运司帮一帮忙。”

    发运司的正式名称是淮南、江南、荆湖、两浙制置茶盐矾税兼都大发运使,总管东南六路输往京师的漕运。两淮两浙往京师走汴河,如果铁路通到襄州,则荆湖和江南两路,则可走长江到襄州。发运司了解到铁路的便利,积极参与,想分一部分漕运从襄州到开封府。没想到刚修到新野,铁监里积存的钢铁用尽,要求涨价,不然不再发铁轨过来了。转运司没办法,只好找发运司帮忙。

    其实铁监日日出钢,哪里有积压的钢用尽这一回说法。重要用途的钢本就是要经过时效,炼出来之后长时间放置,才能保证机械性能稳定。铁监里一向都有大量炼好的钢堆在那里,此次不过是找个借口涨价而已。叶清臣从三司使任上调离,现在的三司使是张尧佐,他急着出政绩,把铁监的权从转司手中收了上去。三司直管,铁监要上交的不只有铁课,还有税钱,要跟转运使司明算账了。

    张尧佐是张贵妃的叔叔,张贵妃要抬高门第,这几年不断为叔叔要官,升得飞快。作为外戚,单以地位与官位来说,其实张尧佐并不离谱。张家人丁单薄,就一个张尧佐拿得出手,进士出身,既有外戚身份自己本身的资历也过硬。张尧佐此时的地位,并不比曹皇后家的父兄子侄高到哪里去。

    但此时的官员说起外戚,往往夸赞曹家的人,不断攻击张尧佐。张尧佐也很苦恼,明明自己做事谨小慎微,不敢张扬,怎么不管做什么都是错的。此次做三司使,一心要做出成绩来,不让自己的侄女过于为难。三司要增加手里的钱粮,还有什么比铁监更合适的。

    这几位外戚很有意思。张尧佐就是后世演义中的大反派庞太师的原型,而曹皇后的弟弟曹佾,则是八仙传说中的曹国舅。

    刚开始杜中宵也不明白朝中官员为何会这样做,官做得久了就慢慢明白。张尧佐的问题,其实跟他的所作所为关系不大,最大的问题是他是文官,而且一直任重要职事。如果做武职,去管军,张尧佐别说是三司使,就是封节度使官员也不会说什么。但张贵妃小女人心思,头铁得很,就是要让叔叔在文官序列升上去。不知她是真不懂,还是自恃得宠不妥协,拼命把张尧佐向那些要害职位上安。先知开封府,再任三司使,下一步就要当宰执了,朝中官员如何容得下他。如果到个大郡做知州,舒舒服服升官,没几年就是升到国公,也不会有这么多人找他麻烦。

    宋朝的惯例,外戚可以掌军,可以带兵打仗,但不能禀政,不然就会重蹈前朝外戚擅权的覆辙。外面做着宰相,宫里侄女甚至女儿为后宫之主,那还了得,皇帝居中平衡的地位都会受威胁。宰相再加上惯例不少外戚掌控军权,整个权力结构完全变了。

    了解这一点,杜中宵就知道,张尧佐在三司使上,做得越好阻力越大。政绩再多,朝中官员也不允许出现一位外戚宰相,皇帝也不允许,没有人敢承担这个责任,开这个先例。

    听马遵介绍了情况,杜中宵道:“原来如此。发判前来,不知要我做些什么?”

    马遵道:“转运司现在没有那么多现钱,发运司自然也没有。我们的想法,是用矾抵押,或者直接用矾换铁轨。铁监是运判一手建起来,还请发书一封,让柏亭监通融。”

    杜中宵听了,一时沉默不语。转运副使李铖不出面,而让发运判官马遵来,是无奈之举。李铖地位在杜中宵之上,又是公事,自己做不了让下属出面,实在拉不下面子。

    杜中宵对铁监的原则,是不管跟谁做生意,尽量只收现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不做实物贸易,避免无谓的麻烦。没想到还有这样一天,要自己去打破自己立的规矩。

    沉吟片刻,杜中宵道:“发判,难道就没有办法,把矾换成现钱?”

    马遵摇了摇头:“荆湖是产矾的地方,不运到京师去,如何换成钱?柏亭监那里商贾云集,收了矾也好卖出去。大不了,我们价钱做得低一些。”

    见杜中宵犹豫,马遵又道:“运判,铁路也是你最开始建的,最知其中好处。总不能看着卡在新野市,就只差百多里到不了襄州。发运司能拿出来的,也只有盐茶香矾之类,现钱着实没有。”

    想来想去,杜中宵叹了口气:“不瞒发判,我在铁监的时候,时时跟官员说,他们做生意,不拘是谁都只收现钱。现在自食其言,有些难办。这样吧,我与苏知监商议一下,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如何?”

    马遵道:“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呢。时间紧急,等到秋后收了稻谷,就必须开工。不然,又要等上一年。我已上报发运使,下年荆湖漕粮不走汴河,那里连转运仓都拆了。”

    杜中宵当然不信发运仓会拆,不过,裁减人力是有可能的。

    想了又想,杜中宵道:“不如这样,我给柏亭监去书一封,让他们先发铁轨过来,算作赊欠。用矾抵账终是不妥,坏了铁监的规矩,后患无穷。”

    马遵苦笑:“可如此一来,我们还是没钱还账。”

    杜中宵道:“不如这样,转运司和发运司没钱,向民间筹款如何?”

    马遵连连摇头:“如何向民间筹钱?就是科配抑卖,也没有由头啊。总不能为了修路,向路过的几州抑配茶盐,如此做只怕会惹御史弹劾。”

    杜中宵道:“不能如此,既然是为了修路,那就向路上想办法。不如这样,定下期限,铁路必须在本年秋天修通。由转运司和发运司一起,定这条路上跑多少车,能运多少货。现在就提前发售这些车的车票,让商人承买。向他们允诺,什么日子装车,什么日子运到,违约则给予补偿。收上来的票钱,用来到铁监买铁轨如何?”

    听了这话,马遵眼睛一亮:“这倒是个办法!不过,收的票钱够么?”

    “一百余里,已经用不了多少铁轨了,应该够的。”

    张尧佐上任之后,立即下令修从襄城到开封府的铁路,用的铁轨算作铁课。三司出面,效率可不是转运司可比的,秋天之前就可以修通。铁监要优先供应那边,才断掉了京西南路的铁轨。

    修到了开封府,增加的不只是运输能力,价值也陡然升高。数日这间从襄州到开封府,节约的不只是运费,还有时间。节省了时间,大量不适合远距离贩运的货物一下就变了,开辟出了一个广大市场。

    襄州一带冬天还可以生产一部分蔬菜,还有水果,通过铁路可以直接运到开封府。冬天的京城,新鲜蔬菜的价格惊人,仅这一项就可以赚取大量钱财,更不要说其他了。

    开封府一百多万人,加上沿途的州军,铁路为荆湖路开辟出了一个巨大的市场,商机无限。只要宣传得好,措施得力,还愁没有商人盯上这块肥肉。

    听了杜中宵的介绍,马遵连连点头,渐渐有了信心。几十万贯钱,确实是个大数字,但只要民间的商人出手,凑齐其实不难。这年头民间的有钱人,还是不少的。

    商量再三,杜中宵道:“最关键的,是要有足够多的运力。路修通后,上面跑的车,尽量运我们卖出票去的货。做到这一点,就要发运司出面了。”

    马遵道:“此事倒也容易。我这便给发运使上书,由发运司上奏朝廷。以后铁路的货运,统一归到发运司之下,例比汴河漕运。”

    发运司掌管着京师命脉,除了沿边帅府,是内地最重要的衙门。由他们统一管理铁路运输,比由各路转运司管更加合理,也更加方便。

第139章 你想什么

    议罢修铁路的事情,杜中宵对马遵道:“发判难得来一次,便多住几日,看一看现在的营田务。www.uu234.ccUU小说哪里做得合适,哪里做得不足,说出来让我们警醒。”

    马遵道:“自开国以后,襄邓一带多次营田,俱没有成效。只有运判这次,不足两年,便就多收了无数钱谷,而且来的人安居乐业。此为德政,自该看一看。”

    到这个时代为止,以襄阳和邓州为中心的襄邓盆地,开发最完全的还是两汉时期。大宋立国已经近百年,这一带的人口密度也只达到两汉最盛时期的十分之一,其他时期可想而知。隋唐时略有发展,接着就是晚唐五代,多方势力在这里拉锯,再次凋弊。营田务一次性迁入数万户,几乎占本地人口的一半,换个地方不敢想象,在这里却依然人手不足。

    杜中宵起身,亲自安排吏人为马遵安排住处,让他先住下来,这几日四处看看。

    正在这时,一个公吏急急进来,拱手道:“运判,娄知县求见,说是有要事禀报!”

    杜中宵让马遵先去休息,对公吏道:“让娄知县到这里来见我。”

    不大一会,娄知县和鲁县尉急匆匆地进来,向杜中宵行礼。

    杜中宵吩咐落座,问道:“不知县里有什么事情,知县和县尉如此匆忙?”

    娄知县道:“运判,今日县里出了一桩官司,与营田务招募民户有关。下官不敢擅断,特来听候运判吩咐。此事若是处置不好,只必地方会出乱子。”

    杜中宵道:“什么案子,但说无妨。如果是营田务骚扰地方,我自会约束。”

    娄知县拱手道:“此案倒也不复杂。本县有一位史员外,运判是知道的。他家里的一个庄客,名为谢青,前几日儿子得了重病,向史员外借贷两贯钱买药。史员外不肯,不想那个孩子就不治去了。谢青心疼自己儿子,看史员外是个薄情寡义之人,便决计离去,来营田务投充。庄客已经走了不少,史员外如何肯?强拦谢青。他儿子史大庆,拿了棍子打人,一个不好,把谢青的浑家打倒在地。一众庄客心寒,押了史大庆到了县衙。此案案情清楚,不过若是重惩史大庆,本县各大户的庄客,只怕会一走而光。是故县里的几个员外,一起为史大庆求情,要求衙门轻断。”

    杜中宵听了,问道:“谢青的妻子如何?出没出人命官司?”

    娄知县道:“已经派人查过了,万幸没出大事,只是一时打晕了,现在已经苏醒。”

    杜中宵点了点头,暗自合计。案子没什么复杂的,既然没出人命,不过是伤人而已。打庄客相当于主人打仆人,依律减一等论处。加上虐仆的罪名,不过是罚些钱,补给谢青,对史大庆杖责。县里的权限不过如此,真出了人命官司,娄知县不必来问,直接解到随州去了,县里官员没那么大权限。

    娄知县难办,是县里的大户一起为史大庆求情。依杜中宵估计,恐怕不只是求情,说不定还会恐吓要挟县里。毕竟现在县里的一切,还都是依靠这些大户,营田务的钱粮支持是未来的事。

    沉吟片刻,杜中宵道:“那些大户求情,要求县里如何?”

    娄知县道:“依律而断,当对史家罚金,史大庆杖责。县里的员外们觉得如此做,偏袒客户,他们以后无法管束庄客。故要求县里饶过史大庆,只让谢青离开史家便就罢了。”

    听了这话,杜中宵笑了笑:“若是如此断,以后庄客们岂不是任主人责罚?今日伤了不问罪,过些日子说不定就会出人命官司,难道也不偿命?知县以为,此案该如何断?”

    娄知县叹了口气:“不瞒运判,枣阳偏僻之乡,在以前这种事情所在多有。不出人命官员,衙门一般不过问。其实就是出了人命,只要没有苦主首告,也就那么过去了。现在营田务来了,今时不同于往日,庄客们有了出路,同仇敌忾,岂容事情就这么过去?此案不重要,重要的是县里大户和庄客们现在势同水火,互不相容。县里不管怎么断案,必有一方要闹起来。”

    说到这里,娄知县无奈地摇了摇头:“运判也曾经做过知县,知道地方的难处。庄客闹起来,他们人数众多,若是围了县衙,就此反了也说不定。大户们闹起来,今年县里的钱粮没有着落。不说我们这几位官员的俸禄衣食,税赋解不到州里,下官也无法向朝廷交待。”

    杜中宵点了点头,了解娄知县的处境。把客户们逼反自不必说,只要事情起来,娄知县的前途便就算完了。更不要说真要攻破县城,他的小命家小也难保全。大户拒交钱粮,秋税收不上来,这官一样做不下去。枣阳小县,并没有驻军,公吏差役全都出于几家大户,他们联合起来,不交钱粮县里也没有办法。

    想了很久,杜中宵道:“知县,国法不可乱,罪囚岂可枉纵!你确有难处,但要以国法为先。史大庆既乱国法,必要严惩!至于县里的大户,他们也确实遇到难处,县衙为他们想出路。”

    娄知县连连点头:“运判说的是至理,下官遵命!不过,还有不足两月,就到了收稻谷的时节,如果客户全部来投了营田务,田里稻谷无人收割,秋税确实没有着落,无法可想。”

    杜中宵道:“这样吧,你派个人,让大户们到营田务来,我与他们分说。”

    听了这话,娄知县心里咯噔一下。杜中宵来做京西路运判之前,是火山军知军,在边境真地打过仗的人。把县里大户叫来营田务什么意思?难道,要把他们一锅端了?虽然太平岁月,清平世界,按说杜中宵不会用此毒计,但他们过仗的人,心思可是说不准。营田务一直在练兵,几家大户算什么,真发起狠来说灭就灭了。到时候安个罪名,这事情就说不清了。

    见娄知县不答话,面色发青,杜中宵不明所以。问道:“怎么,有什么难处?”

    娄知县嗫嚅道:“运判,那些大户虽然过去跋扈了些,不过终不是杀头的罪过。”

    杜中宵略一起,便明白了娄知县的意思,大笑道:“你想些什么!今年营田务没有开田,我是让你把大户叫来,跟他们商量一下,到了收稻谷的时节,让营田务的人去帮着他们收稻!”

    听了这话,娄知县长出了一口气,急忙拱手:“运判仁心,下官不及!现在大户们愁的,无非是两件事。一是庄客们去了,田里稻谷无人收割。再一个,没了庄客,他们的地就种不下去了。只要营田务到时帮着他们收稻,收些酬劳,今年的难处便就过去,以后的事情可以从容想办法。”

    杜中宵笑道:“此次到营田务来,我顺便给他们指条明路,以后也有出路。对了,你跟他们把话说清楚,这次不来的,以后就自求多福了!”

    娄知县急忙拱手称是。给了大户们出路,史家赔些钱,史大庆受些皮肉之苦,哪个还管他们。大户们不过是为自己着想,谁跟史家有那么深的交情。

第140章 给你们出路

    看着弯曲的河道,杜中宵对马遵道:“这里是古之蔡阳,为汉光武帝故里,人文鼎盛之地。www.uu234.cc如今早已凋弊。营田务来之前,只有不远有一处马铺,草屋两三间,兵卒一二人。其实这里两河交汇,交通极是便利。而且土地平旷,闲田众多,开垦出来便为膏腴之地。而且处襄州到鄂州的驿道上,当道路要冲。若是能够发展起来,周围数十里都受其利。”

    此时荆湖地区的交通要冲,最北边是襄州,西南为江陵府,东南为鄂州,成一个三角。川峡地区和荆湖南路及两广的布匹物资,运到江陵府,或由水路或由陆路到襄州,是为荆襄古道。这是一千多年来中国最重要的三条南北通道之一,位于中间贯通南北的主干道路。

    江南和荆湖地区一部分的物资粮草,则沿长江及其支流到鄂州。一路分沿长江东下,而后走汴河入京。还有一部分,则分水陆两路,运到襄州而后北上。水路自然是逆汉水而上,由于水流湍急,这条路并不太好走,长江的大船无法通行。陆路则是走安州、随州到襄州,即是重要的交通孔道随枣走廊。这条道路处于两山夹峙中,平坦宽敞,是鄂州也就是后来的武汉地区,到襄州最便捷的陆上交通线。后世日军侵华,张自忠将军牺牲的随枣会战,便就是发生在这一条交通线上。

    作为发运判官,马遵对本地区的交通烂熟于胸,自然听得懂杜中宵的意思。襄州为南北要冲,被称为天下之腰,战略地位自不必讲。襄州的地位,是由后边的江陵和鄂州支撑起来的,没有那两地,襄州也没有那么重要。真正要把这一带的交通框架连起来,必须三地连在一起。

    汉江自群山中出来,穿行于长江北岸的低山丘陵中,水流湍急,不利于大船航行。纵然不结冰,冬季枯水期也无法航行。船到了鄂州积压几个月是常有的事,不得不用陆路运输配合。加之江陵到襄州的水道,人工开凿的荆襄运河,到了复州后也要借汉江水道北上,运输受到很大限制。

    要想解决运输瓶颈,理想的办法,是从襄州修一条铁路到江陵府,再修一条铁路到鄂州。以前没有办法便就罢了,现在铁路要修到襄州了,这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两条铁路,加上江陵府到鄂州的长江主干道,形成一个三角形。这个三角形一旦形成,荆湖路的开发便就再无阻碍,两湖将成新的天下粮仓。

    发运司是强力衙门,路一级办不成的事,他们可以。杜中宵提一下,至于能不能办成,那就不关他的事了。随着西北议和,天下初定,这几年要害地区和要害衙门的官员任期明显延长。前些日子朝廷有人提议为杜中宵升官,最后的结果就是他在营田务做得好,不宜频繁换人。不只是杜中宵一个人,郑戬在河东路也是一样,边路经略使哪有他这样长时间任职的。更不要说马遵的上司许元,历史上可是整整做了十二年发运使。现在是越是做得好,朝廷越不愿意换人,升官和职,差遣轻易不动。

    杜中宵也说不清,自己主管要营田务要多少年月。现在一片红火,铁路也通了,看朝廷意思,轻易不会给自己新职位。那便看得远一点,从襄邓地区到荆湖地区,先打下个基础。

    正在杜中宵和马遵商量着这一带的交通规划的时候,公吏前来,报娄知县带着大户们到了。

    杜中宵对马遵道:“发判,左右无事,便一起过去坐一坐。以后的事,要发运司和地方配合才好。”

    一边走着,杜中宵向马遵介绍了史员外和谢青的案子。

    马遵听了笑道:“运判的意思,是让他们出钱买将来到开封府的车票?”

    杜中宵道:“路指给他们,走不走,就看各人造化了。”

    不多时,到了衙门,各人见礼。杜中宵和马遵上首坐了,娄知县坐在下首,十几个大户站在阶前。

    杜中宵道:“昨日娄知县已经与我说了,你们与史员外同气连枝,生怕处置了史大庆,自己无法管束庄客,欲让县里饶了史大庆。他犯了国法,岂可轻纵!若依了你们,县衙也没必要了!”

    听了这话,阮得功第一个站出来,叉手道:“运判官人,史小员外是犯了法,该当惩处。不过,谢青浑家又没有什么大事,伤情不重,赔两贯钱也就罢了。庄客不听管束,主人家打打骂骂,不如此如何管家理业?一时失手,不过是怒气攻心,不是有意做恶。薄惩便就算了。”

    杜中宵看着阮得功,摇了摇头:“国就是国法,不是你说算了就算了。此次算了,你们这些员外对庄客必然更加严厉,这次没出人命,下次可就说不好了。若是不重惩,以后员外还会把庄客当人看!你们不用说了,我已命娄知县,必须依律重惩史大庆!”

    见其余几个员外也站出来,杜中宵摆了摆手:“史家一案不必再议,不必徒费唇舌。现在最要紧的事情,便是你们担心的,庄客纷纷离去,到了营田务,秋后田里的稻谷怎么办。”

    听了这话,阮得功立即闭嘴,问道:“此是一桩难事!不是我们有意为难庄客,现在离着收稻谷的日子不远,他们走了,我们也哪里再雇人去?到时稻谷烂在地里,一年白白辛苦苦,不说我们这些衣食无着,朝廷的钱粮也无法交。愿官念小的们难处。”

    杜中宵道:“今日找你们,便就是为了此事。今年营田务没有开田,一应粮米,全是转运司挪移自周围州县。枣阳县的秋税,粮是给营田务,钱解往京城,你们不用过于担心。而且,今年营田务并没有开田种粮,秋天有的是人手。到时候,只要你们愿意出些工钱,可以替你们收田里的稻谷。”

    阮得功急忙问道:“官人,不知工钱是怎么算的?”

    杜中宵道:“按照往年价钱,不多收你们的就是。没有现钱,也可以分稻谷。”

    阮得功出了一口气,向杜中宵拱手:“谢官人,为小的们解了难题。”

    说完,退回去跟其他几位大户低声商议。人群后面的史员外不觉怒气满胸,厉声道:“阮员外,你们只管自己田里的粮米,就不管我的儿子了么?数十年交情,抵不得几斤稻谷!”

    几斤稻谷?几个员外都不答话,只有几个与史员外交情好的,低声安慰他。只要能收粮,哪个会跟衙门作对,民怎么可能斗得官?更不说,杜中宵下的营田务,可是数千人,还有军队天天操练呢。

    史员外只觉得头都要炸了,天旋地转,再也忍不住,高声道:“人心果然靠不住,你们以为现在不管我,就有好处了?今年收了田里粮米,下年怎么办?无人耕种,钱粮怎么交!”

    杜中宵咳嗽一声:“今天叫你们来,第二年事,就是没了庄客,种不了那么多地,你们的出路。营田务已经建起来,以后钱粮不缺,只要你们不闹事,总有出路给你们。”

第141章 抑配车票

    看着众人期待的眼神,杜中宵道:“其实前些日子我就说过,你们这些多田多地的员外,没有了庄客之后,便就无法技撑。www.uu234.cc那么多地,靠着自己怎么种得过来?朝廷税赋无论如何是要交的,只有一途,便是把手中的地卖掉。现在枣阳县能买这么多地的,只有营田务。说清楚,营田务是不想买这些地的,外面的闲地到处都是,又有人手,开出来多么方便,何必花钱买其他的地?但为你们着想,必须留着这样一条路。你们卖了地之后,可以买房产,做些小生意,赚到的钱强似以前。”

    阮得功高声道:“官人虽然说的在理,但我们这些,几代务农,哪里做得来生意?”

    杜中宵道:“只要手中有钱,生意有什么难做?无非雇几个靠得住的主管,替你们经营就是。营田务所在的这个地方,有数千人户,离襄州区不过六十里。将来必然人口辐凑,繁华异常。你们早早在这里买些田产,或做客栈货场,或贩运枣阳县的土产,都是一条出路。我告诉你们,今年冬天,火车就要通到襄州了。到了那个时候,从襄州到开封府不过一日一夜,随便运什么都能赚钱。”

    听了这话,阮得功和一众员外大笑:“官人说笑,开封府远在千里之外,怎能一日一夜到达?再者说了,那里是京城,天下间第一繁华所在,无所不有,我们这种穷乡僻壤又有什么好物卖到那里?”

    杜中宵道:“能卖到京城的土产实在太多了。柑桔、鲜藕、菱角,诸般水产,都是那里缺的。”

    一众员外连连摇头,根本不信。京城那么繁华的地方,还会缺这些东西?

    杜中宵无奈,对众人道:“路我指给你们了,怎么走自家思量。你们若是有闲的,可以到唐州,去坐火车到叶县铁监,看一看那里。一年多前,那里也是荒无人烟的所在,现在多么繁华!他们做什么生意赚钱,有心的可以学一学。不过,再有人阻拦庄客,惹起事端,县里必要严惩!”

    阮得功与一众员外称诺,小声议论,并不怎么信杜中宵的话。他们今日来的目的,为的就是秋后的稻谷,至于以后,大家还没有想那么远。

    一般的地方,再是发达,纵然地广人稀,也有两三成的客户,并不会全变成自耕农为主的主户。有各种各样的原因,总有人失去生产资料,不得不出卖劳动力。枣阳这里,大户们一下断了根本,连自己的田地都保不住,是因为营田务掘了他们的根,被降维打击了。

    地广人稀,土地不缺,而且又是产耕牛的地方,农业生产资料主要就是农具。没有农具,土地根本开垦不出来。而且缺乏基础设施,没有道路,没有塘坝堤堰,无法种水稻。营田务有大量铁监提供的优质新式农具,有营田务提供的优良种子,这些全部都不是问题。

    十年二十年后,这里还会出现地主,出现租户雇家。不过那个时候,生产力已经开翻地覆了。

    见一众员外对杜中宵千恩万谢,史员外只觉得怒气又气炸自己胸膛。平日里称兄道弟,大家好得一个人似的,没想到遇到事情,就这么轻轻松松被人卖了。

    阮得功示意几个力气大的人,把史员外拉着,谢了杜中宵,一起离去。

    看着众人离去,娄知县道:“谢运判为下官解了难题。这便就离去,尽快处置史大庆。杖责之后送回家里,史员外再是不愿,也只能接受衙门处置。”

    说完,带着自己随从,跟在大户们的后边,急急回了县衙。

    见一众人不用多少时间,便就走得精光,马遵苦笑道:“还想让这些人买些车票,却没想到,他们连生意都不想做。这些乡下财主员外,目光着实短浅得很。”

    杜中宵道:“这些人数代以来,都是从田里赚钱吃饭,一时适应不来,也是常事。过些日子,他们见识了外面世界,自会是另一种想法。不过,那个时候就没有这样好机会了。发判,我们后面说话。”

    两人到了后衙,杜中宵吩咐在大枇杷树下,放了桌椅,自己与马遵饮茶。

    上了茶来,杜中宵道:“发判,刚才我思量,修铁路的钱,还是要着落在发运司的身上。”

    马遵听了急忙问道:“此话怎讲?发运司手里货物不少,现钱却是不多。”

    杜中宵道:“发判,除了钱粮,发运司掌管的禁榷之物,最多的是什么?茶和盐啊。这一带包括荆湖,都是运茶叶到京城,运解盐回来,是也不是?”

    马遵点了点头:“不错,荆湖路食的都是解盐。一向是由茶商运茶到北地,换盐回来。”

    杜中宵道:“若说有钱,还有什么人比这些茶盐商人有钱?前几年西北战事不断,商人入中,他们乘机虚估,不知道赚了多少钱财。千里贩运,以前朝廷难以管控茶盐人行踪,茶利多有遗漏。虽然朝廷多次变更茶法,然不几年,茶利又尽为商贾所得,朝廷无利。有了铁路,可以让茶盐商人必须从铁路贩茶到北地。茶法大大简化,而朝廷不遗其利。商人省了长途跋涉之苦,节省了路费。这些茶商,都归发运司管着,卖票给他们,难道还会不买?需要多少钱,卖给他们多少年的票的就是。贩盐商人,也可类此。”

    马遵想了想,道:“运判此法倒是可行,不过难逃抑配之嫌。本是一件好事,又办得坏了。”

    杜中宵笑道:“发判切莫这样想。现在铁路未通,百姓多不知其好处,票难卖。等到天下都看到了好处,商贾云集襄州,一票难求的时候,抑配出去的票说不定奇货可居呢。”

    襄州一带属于淮南茶场的范围,离着不远的信阳军是重要产区。除此之外,南边的洞庭湖地区也是重要的茶产地。从这里运茶到北地,运解盐回来,这两样最重要的禁榷物资正好成为南北贸易的大宗。

    茶商、盐商,向来不缺家财万贯的人。不过宋朝官买官卖,不如明清时期那么亮眼。官卖的目的不是为了方便,而是为了朝廷独得茶盐之利,没有藏富于民的说法。茶税盐税少了,是遗利民间,朝廷所不允许的。近几十年来,茶法一变再变,就是因为茶税减少。

    虽然有官引,要求茶商沿固定路线运茶,沿路设了许多巡检,还是难于控制。如果固定由铁路线运输,减少走私无疑方便许多。铁路运输,确实能够大幅降低运费,只要定价合理,商人还是欢迎的。

    向社会散卖车票,终究难做。大多数人还没有看见铁路的好处,让他们自愿购买车票,只怕并不容易。那就用最简单的办法,摊派到茶盐商人的头上去。还可以与茶盐商人的资格绑定,卖上十年八年也不打紧。先把铁路建起来,以后的事情以后慢慢解决。

    这自然有抑配之嫌,不过由发运司抑配给茶盐商人,而不是抑配给百姓,影响太小。被抑配的都是大商人,没有刻剥百姓,朝廷也易于接受。

第142章 旅游团

    康员外拿着榜文,念了一遍,对另外几人道:“火车是种什么车?跑得那样快,一日夜就可到开封府?朝廷急递,也不过一日夜五百里,沿途要多少马铺!世上真的有这种车?”

    李员外道:“发运司说有,自然是有!朝廷总不会骗人!公文上的东西,怎么会错!”

    蒋员外慢悠悠地道:“你们得闲,也到处走一走,没半点见识。www.uu234.cc这种车已经开到唐州了,什么日子去看一看,真能一日到开封府。听说烧的是煤,路上冒着烟,铁路上飞一样的走。”

    另一边的程员外道:“不是唐州,现在已经修到新野市了,只是现在不让在那里上车。听说就是因为铁监涨了价钱,转运司买不起铁轨了,才让我们出钱。跟你们说,这车以后必大行于世,通了的地方必然繁华无比。前些日子,我特意到新野市买了铺子,那里以后必然大兴!”

    康员外不信:“新野那个地方,虽然说三分里就有名头,刘皇叔火烧新野。不过,现在可是没几户人家,不过是一个草市而已,还能够大兴?你莫不是说的梦话!”

    程员外道:“康兄这就有所不知了。新野虽小,却是铁路重要的地方。邓州的货物,以后都要运到那里,才能上火车。你想一想,那里以后就是个大码头,便如襄州这里,岂是小事!”

    此时正式的行政建制,是州和县,上面有路一级分别管监察、钱粮、刑狱、军事等,下面则是市镇一级。镇是正式建制,位于县之下,有的设监镇,有的只设税场。市更低一级,由民间形成的集市。既有定时不定时举行的草市,也有常设的集市。新野有常设集市,故以称新野市,并不是后世城市的意思。

    几个贩茶的员外商量着,有的人见过火车,有的听都没有听过,议论纷纷。不过有一点都明白,发运司发了话,钱是一定要交的。至于发的所谓车票,以后能不能真能运货,那还要另说。朝廷做事,大家早已经习惯了这种风格。不能运货也没有什么,别以后变成了固定的税就好。

    康员外道:“我看榜文上说,从襄州运货到开封府,每百斤一贯足。货主自己搬运,若是搬运得不及时,依重量收取费用。若要由车站搬运,另外算钱。襄州到开封府按驿路不足九百里,不过铁路不是按驿路修的,驿路走的是湖阳,铁路却修到了新野。就按一千里,运费百斤百里百文,倒是便宜。”

    李员外道:“当然便宜!这是官府雇人支移的价钱,以百斤计,陆路百里百文,水路顺流十文,溯流三十文。这种价钱,我们生意人,哪里雇人去?每次运茶,百里不给四百文,哪个肯给你运!”

    众人纷纷称是。这还是平原地区,如果走的是山路,路程太远,算下来一百里五六百文也不稀奇。

    官府雇人,带有半强制的性质,怎么能跟民间的价钱比?陆路百里百文,堪堪挣个饭钱回来。

    蒋员外道:“就是这个价钱。唐州通了车,我曾经运茶到襄城,都是按百里百文算的。不过,人要另外买票,跟运货物差不多,是百里五十文。”

    众人听了,一起看着高大肥胖的李员外大笑:“如此,李员外坐车就赚了。你两百余斤,比运货还便宜些。我们这些人,可就赔了。”

    蒋员外道:“赔什么,坐车的人,可以带一二十斤的货物,并不算钱。”

    众人听了都觉得稀奇,让蒋员外说一说火车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到底有什么好处。茶商盐商靠着贩运禁榷物资赚钱,命脉在发运司手里攥,让交钱就交钱。不可能拒绝,也不去乱想,徒惹烦恼。反正真赔了钱,从价格上赚回来就是。

    听了蒋员外说的火车种种,李员外道:“左右无事,明日我们到唐州去,一起看看火车如何?既然一日夜就能到开封府,在火车上不用下来,如此方便,带着家人游一游京城又如何!”

    襄州到唐州二百余里,如果走陆路骑马,两三日便到。几天时间就能到京城,特别是在火车上,有车有喝,不用下车,就当是出去游玩一番了。做茶叶生意,京城都是走过几趟的。他们这些人,就是所谓南商,哪个在京城没有熟人?运茶到京城,不给盐而是支现钱的时候,总要贩点别的货物回来。

    众人纷纷叫好。钱已经出了,先去见识见识也好,看看这钱花得值不值。

    蒋员外道:“火车与平常车马不同,每次开车都有时辰,需要提前买票。现在路上车少,票可是不好买。若是要去,我便派个下人,今夜就到唐州买票。到底去多少人,报个数目,先把票买了。”

    康员外道:“一个人左右不过五百文,什么大钱!让他尽量我买些票,空在那里不座又如何!”

    蒋员外听了,道:“若是如此,我们便包一节车厢,少许多烦恼。诸位带上家人,一起去!”

    康员外奇怪地问道:“蒋兄,包一节车厢是什么意思?若是如马车那般,车厢里可坐不了多少人。”

    蒋员外大笑:“火车岂可与马车相比!那一节车厢,有几十个位子呢,尽够坐了。”

    康员外想了想,摇了摇头:“我们这些人,不是小门小户,谁家没有几十口人。一节车厢,只怕不够。既然去了,那就多包几节。一家一节如何?”

    众人一起叫好。一节车厢就按一百个位子算,一人五百文,也不过五十贯。这点小钱,吃喝赌钱一晚上就花掉了。带着全家去京城,多么风光的事情,几十贯钱算什么。

    蒋员外想来想去,道:“诸位,我虽然做过火车,可没做过这种事情。就是有官宦同车,也无非是隔出几个座位,还没见过一家占一节车厢的。能不能如此做,要去问一问。”

    李员外不屑地道:“他们修了路,跑火车,还不是为了赚钱?我们大把钱的给他们,如何不肯!”

    蒋员外不答,自己暗自思量。这些土财主们,平时显摆惯了,以为火车是自家的?官府做事,可没这么简单,不是掏钱想怎样就怎样的。

    其他人不理,兴奋地开始谈起到开封府怎么游玩,要买哪些东西。往日贩茶,千里奔波,到了京城哪里有力气游玩。再加上都是几千过万贯的大生意,也没有那个心思。此次只是去游玩,带着家人,风风光光,那可是不同了。什么好吃好玩的,以前只是说,这次让家里人也见识一下。

    那个说铁屑楼的酒好,那个说遇仙楼都是用的银器,那个说樊楼才是天下第一,争执不下。有人提起杀猪巷的小娘子,就有人瞧不上,说牛马市附近才是有身份的人去的地方。

    还有的人要带家去看看皇宫大内,早起看看那些执掌天下大权的宰执大臣上朝的样子,各种想法五花八门,越说越热闹。至于发运司要自己掏钱早忘到九宵云外,左右免不了,先图个乐呵。

    让茶盐商人掏钱建路,发运司不经意间,促成了襄州到开封府的第一个旅游团。

第143章 包车

    蒋员外看着闹成一团说个不停的几个员外的家人,只觉头大。UU小说www.uu234.cc对几位员外道:“这里卖票的人,听说我们要买几个车厢的票,都说没有听说过。商量过后,决定加开一列车,只拉我们这些人。”

    康员外道:“这岂不是把火车当成马车来坐?可是不得了!不知要多少钱?”

    “并不多。一节车厢五十贯,跟卖票是一样的。我们要坐多少节车厢,就挂多少节车厢。”

    “方便,甚是方便!便是如此了,我们自己坐一辆车!”

    康员外说完,跟其他几位员外商议。一家一节车厢,五十贯实在不贵,比坐马车去开封府便宜得多了。更不要说听蒋员外介绍,坐在火车上不只快捷,而且极是舒适。

    交过了钱,问明白了一个时辰之后开车,几个员外到附近茶馆里闲坐。他们的家人,有那些不经常出门的,成群结队在唐州城里闲逛。唐州不是大地方,不过在火车开通之后,南北货物聚集,现在一片兴盛气象,许多其他地方看不见的物事。

    过了一个时辰,众人会齐了家人,簇拥着进了车站。既然是包车,不需要在外面等车,直接被领进了车站。看着铁路上停着的车辆,一众人都觉得新奇无比,叽叽喳喳议论。

    秦主事对蒋员外道:“员外,你们这样做车,是前所未有的事。一定要约束家人,莫要走散了。火车开起来,可不会说停就停,人走散了只好等着。跟每个人说好,真的有一时散失的事情,千万不要四处游逛,只要等在车站就好。等到火车回来,重新上车团聚就好。”

    蒋员外道:“我都记下了,不会出事的。主事辛苦。”

    一边说着,一边掏出一块散碎银子,塞到秦主事的手里。秦主事管着车站,在现在的唐州,也是个实权人物了。打点好了,以后有无穷好处。

    交待过了注意事项,秦主事领着众人,到了一列车前,道:“你们坐这列车,远远跟在前面那列车的后面。铁路比不得一般道路,一个错了时间,两车相遇,就是大祸。为防意外,必须跟紧前车,才能一路顺利到京城。路上自有小厮到车厢里,问你们吃喝用的东西,告诉他们,用些银钱买就好。切莫不要四处走动,免得受伤。”

    众人连连点头。康员外突然道:“主事,敢问这车可以买么?我们凑钱买一辆,以后想坐车的时候自己开便就是了,免得麻烦主事,多少是好。”

    秦主事哑然失笑:“员外,你知道这车多少钱吗?这一列车,连车头带车厢,要十几万贯!”

    康员外道:“十几万贯纵然是大钱,我们几家凑一凑,也不是拿不出来。”

    秦主事没想到今天遇到了这种大员外,正色道:“员外,纵然你们能拿出钱来买车,想跑却并不容易。这路只有一条,什么时候开,到哪几个车站停,都是定好的,丝毫不能更改。更不要说要专人开,到了车站要加水加煤,诸多麻烦事。要有自己的车,除非是发运司安排。其实别说是买车,前些日子还有外地大员外,问地方筹钱修路呢,也要朝廷同意,不然这事做不成。”

    康员外点了点头,看着不远处趴在铁路上,威风凛凛的机车,没再说什么。这火车的样子,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庞大,还要壮观,确实不像是可以自家买来玩的。

    车厢是按着家数挂在上面的,一家一节,比平常的火车短了些。秦主事和蒋主管一起,叫过几位员外来,帮他们安排。谁家第一节,谁家坐哪一节,不能错乱。

    这些员外家大业大。但再大,一家也不过二三十人,程员外叫了许多亲戚,也不过五十多人,车厢实际上坐不满。正是因为如此,车站才如此热心。除了这些人之外,还挂了两节货车。反正路上的花费这些人出了,两节货车运的货,就当是白赚的。

    安排完毕,众人开始上车。

    秦主事离开一会,不多时带了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来,对几位员外道:“这是我的两位家戚。男的徐克,自小读书,女的宋二娘。两人新婚不久,要去开封府游玩,徐秀才游学涨些见识。这几日外面实在买不到车票,便托到我的头上。几位员外的车空位多的是,请带上他们二人,如何?”

    康员外听了,打量徐克,道:“原来是位秀才,不知书读得如何?”

    徐克拱手:“在下六岁启蒙,读书十几年,圣贤书无所不读。兼之其他杂学,得之无不精读。只是天性不喜仕进,只喜欢游山玩水,未举进士。”

    康员外道:“如此最好。你便坐我家的车厢里,路上跟我几个孩子谈些诗词歌赋,解解寂寞。”

    徐克大喜,急忙跟妻子谢过。那年轻妇人十七八岁年纪,生得甚是文静,挽个髻,看着两人新婚不久的样子。一应事情都是徐克出面,那妇人并未开口说话。

    众人纷纷上车,各自到了自家的车厢里。

    康员外上车,一看许多座位,唉呀一声:“这车里如此空旷,我们哪里做得下?着实失策,应该两家三家坐一节车厢,也热闹些。既然我们没有那么多人,便把多余的位子撤了,也方便些。”

    站在车门外的小厮道:“员外,这车上的位子都是定死的,可撤不了。”

    康员外嘟囔一声:“如此麻烦,不过几个位子,怎么就撤不了了!”

    一边说着,一边上前推了一把。见桌子和凳子都纹丝不动,不知怎么跟车连在一起,只好作罢。

    小厮引着众人,口中道:“这车厢里都是员外家的位子,各自安坐。一会车开起来前,会鸣几声汽笛。那个时候各自小心,不要四处走动,免得跌倒受伤。”

    康员外见家人眼巴巴地看着自己,朗声道:“都自己去找位子吧。男口坐这一边,女口和孩子到另一边。都老实坐好了,不要打闹。我听说这车跑起来跟飞一样,一个不小心,甩到车下面可不是耍子!”

    小厮道:“员外,这车都是封起来的,人甩不下去。不过,窗子不要轻易打开。如果气闷,轻轻开缝即可。开了窗子,人切不可伸头手出去,不然被外面的物事挂住,不是小事。”

    康员外连连点头。让徐克与自己和几个儿子坐在一起,他妻子自去与女眷坐在一起。

    在座位上坐下,康员外道:“听说你们车上有好酒好肉,端些过来,我们吃喝在路上解闷。要多少钱,我一发算给你们。”

第144章 异人

    酒菜上来,康员外见有烤鸭,有糟鱼,一盘藕,几个新鲜菜蔬,喜道:“果然不同,这车上的菜肴竟如此丰盛!徐秀才,一起饮两杯酒,用些肉菜裹腹。www.uu234.ccwww.uu234.cc”

    正在这时,蒋员外和程员外两人过来,对康员外道:“康兄,路上无趣,我们到郑员外那里赌钱。”

    康员外看着两人,吃惊地道:“怎么,这车厢是通着的么?竟然还能串门!”

    蒋员外大笑:“当然是通的,不然岂不麻烦。你不知道,每到过节的时候,车里站满了人,两车相交的地方,摇得厉害,站在那里的不多有呕吐为堪的。”

    “如此神奇!”康员外起身,到车厢连接的地方看了一下,回来连连赞叹,对两人道:“我这里叫了酒菜,先用了再说。路上要一日夜,赌钱随时可赌。”

    此时火车未开,蒋员外和程员外也是无事可做,便派个小斯去知会其他员外,在这里坐了下来。

    饮了几杯酒,只听一声汽笛响,声音震耳。康员外手听的酒杯差点掉到地上,口中道:“这车上用什么人吹笛,声音竟然如此之大!着实有些吓人!”

    蒋员外听了大笑:“世上哪有人能吹这么响的笛子!这是用的车上水汽,才能如此嘹亮。”

    康员外听了好奇,仔细问蒋员外怎么回事。蒋员外也只是听人说过一句,哪里说得上来?

    正在几个人说说笑笑时候,火车猛地向前一顿,动了起来。

    康员外扶着桌子,见桌上酒菜完好,道:“这火车看着甚是老实,不想动静却如此之大。”

    火车渐渐回速,窗外风景变换。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的奇景,康员外和程员外再不说话,一起趴在窗子上,看得入神。蒋员外无趣,与徐克一起饮酒。

    不知不觉间,就到了叶县车站。火车停下,在车厢服务的小厮上前,道:“诸位员外,车要在叶县这里停上些时候,加水加煤。诸位如果气闷,可以下去透透气。”

    康员外道:“我们坐得不累,停下来做什么!吩咐前面那个赶车的,不要停,继续上路!”

    小厮摇摇头:“员外,这车是烧煤的,无水无煤可不行。再者说,我们是随着前车走的,必须要等那车跑上一段路,我们才能动身。如若不然,前车一有事故,停下来,后车避之不及。”

    蒋员外笑着把康员外拉起:“康兄,这车可跑起来可由不得人!既然到站,我们到下面看一看。旁边有卖叶县特产的,我们买一些。”

    康员外看窗外风景正看得兴起,不情不愿,随着蒋员外下了车。不大一会,车上的人纷纷下来。

    杜中宵按着记忆,这叶县这些大站都封闭了起来,专门在站台这里设了售货摊子。这个年代火车站是上档次的地方,管理甚严,售的货物均是叶县有名的东西。能够在这里的摊子摆上自家货物,是附近的铺子十分有面子的事情,均精挑细选,比外面的价钱略贵而已。

    随着铁监发展,铁路开通,叶县成了繁华之地,比汝州还要热闹。南北货物,在这里集中,加上铁监那里数不清的店铺,货物琳琅满目。几个员外的家人,纷纷围到摊子那里,采买各种货物。

    正在这时,康员外浑家过来,拉过康员外,小声道:“原来与我们同的那个小娘子,不是一般人。”

    康员外奇道:“看她文文静静,像个大户人家女儿,怎么不是一般人?”

    康夫人道:“她本家姓王,是徐秀才的表妹,两人成亲不足一月。这倒没有什么,她娘家那里有一门亲,伯父是京城里做官的王官人。这次到京城,两人却不去见那个王官人。听她话里意思,她和王秀才的亲事,家里并不同意。我听着,像是两个离家私奔的小儿女。”

    康员外不悦地道:“你们妇人家,就是爱说短道长!你看那个徐秀才,言谈举止满身书生气,那小娘子也文文静静,怎么就是逃婚的了!我们只是同行,不要去管那些闲事!”

    康夫人道:“罢了,不说这些。我听那小娘子说,她伯父王官人家里,有个仙人。能够上天与神仙交谈,知未来事。我们家大郎结亲已经五年了,未有子嗣,想托他到王官人家里,问问神仙因为何故。”

    康员外听了大笑:“你们妇人,真是没半点见识!神仙鬼怪,如此无稽的事,怎么能信!”

    康夫人拍了丈夫一下,怒道:“你胡说些什么!王官人家里的小舍人王迥遇仙女周瑶英,在京城里早已经传遍了,多少王侯将相到他家里问吉凶。你问一问其他几位员外,哪个不知道!我听人说,就连当今官家,也对此深信不疑,岂是你个土财主能乱说的!”

    康员外愣了一下,道:“王小官人遇仙女,我前次到开封府的时候,确实听人说过。只当是街巷传闻,难道真有此事?莫不是那小官人有风疾,胡言乱语,别人误传。”

    康夫人压低声音,道:“怎么会是误传?我听王小娘子说,前几年宫里皇子早夭,赵官家曾托晏相公问过那小官人。小官人上到九天,跟掌管人世福寿的神仙亲自问了,只是不知结果如何,不敢外传。”

    “世上还有此等事?”康员外听了大张着嘴,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康夫人道:“依我看,徐秀才和王小娘子十之**是离家逃婚。我们有缘遇上,你好生巴结。如果能结识那个遇仙的王小官人,托他问一问,我们家大郎的子嗣。此是传宗接代的大事,不可马虎。”

    康员外只觉得此事滑稽无比,怎么也不肯相信。不过妻子言之凿凿,又无从反驳。想来想去,周济一个逃婚的秀才,又花不了多少钱,倒也没什么。

    康夫人再三叮嘱,直到火车鸣笛,才跟大家上了车。

    神仙灵异的事,这个年代的态度比较开放。信的有,不信也没人说什么,只当一个故事,听了一笑置之。王迥遇女仙周瑶英,此时传得甚广,京城里很多人知道。有的人信,有的人不信。王家对外的说法是王迥有心疾,为妖鬼所乘,是故胡言乱语。所谓与神仙交谈的谶言,并不十分灵验。

    正是因为时人见怪不怪,前两年冷青与高继安在铁监的时候,才会无所顾忌地说出来,引了一个权二郎跟着不顾一切地去了京城。高继安擅幻术,说自己有异能,由不得别人不信。哪怕经了贝州弥勒教五则反叛的事,民间对此依然不忌讳,官府也并不严查。

    上了车,康员看着对面坐着的有些拘谨的徐克,又看看远处跟妇人坐在一起的王小娘子,还是不信夫人说的话。世上真的有仙人,怎么不拯救万民,只弄些风花雪月的事。不过想起儿子数年没有子嗣,关系到自家香火,又希望有。

    万一王小官人真能见神仙,知过去未来呢?说不定自家得罪了哪路神仙,要断子嗣,可以极早想办法解救。左右又花不了什么大钱,当作有又如何。连皇帝都信,自己一个有钱的员外,又凭什么不信。

第145章 康员外的烦恼

    第二日到了开封府,出了车站,众人商议去哪家客栈居住。UU小说康员外对徐克道:“秀才,一夜未用饭食,有些肚饿,我们去吃些东西如何?开封府这里,各种小吃最是有名。”

    徐克问了王小娘子,左右无事,便随着康员外夫妇到了旁边的一家小食店里。

    这店开在车站旁边,做的就是旅客生意,极是整洁。见到几人进来,一个小厮快步上来,行个礼问道:“诸位客官,要用些什么?我们这里有上好的羊肉包子,刚刚蒸出来,香美可口。”

    康员外带着众人在一副座头坐下,道:“那便先来一笼子包子。对了,有什么汤食?”

    小厮道:“有馄饨,还有豆腐脑,另有各种稀饭。客官要些什么?”

    康员外道:“便来几碗腐脑好了,此物吃起来口滑。”

    小厮应了,又问:“客官,豆腐脑是要甜的?还是要咸的?是放卤,还是不放卤?”

    康员外道:“自然是要甜的!我自有钱与你,咸的不是骂我没钱!”

    小厮答应一声,正要离去,徐克道:“且慢,我要咸的。最好里面有肉卤,有些碎菜。”

    小厮应了,飞快地去了。这些食物都是现成的,不一刻就拿了上来。

    康员外对徐克道:“秀才,不要怕花钱。我们到了开封府,不能小家子气,豆腐脑里加些糖。”

    小厮忍不住,对康员外道:“客官,我们店里,不管是甜的,还是咸的,价钱都一样。”

    听了这话,康员外不由瞪起眼睛:“哪里有这样做生意的!糖多少钱一斤,盐又多少钱一斤,怎么会一样的价钱?在我家乡,一碗甜的可以买两碗咸的!”

    小厮道:“客官,这可没有办法,开封府就是这样卖法。咸的里面加的肉卤,都是上好臊子,精心熬制而成,不比糖便宜了。各自口味,如何计较?”

    说完,自顾自去了,招呼其他的客人。

    康员外气呼呼的,尤自不依,对徐克道:“没听过这样做生意,甜豆腐脑居然跟咸豆腐脑一样的价钱!若不是开封府的糖便宜,就是京城的人不会过日子。秀才,一样价钱,你怎么不吃甜的?”

    徐克道:“员外,我就喜欢这样的口味,吃的习惯了,一时改不过来。”

    康员外连连摇头,觉得徐克不可思议。糖是多么好的东西,怎么还有人不吃的。豆腐脑以前并不流行,还是杜中宵在自家酒楼推出来,从许州传到开封府。因为吃起来方便,口感顺滑,迅速流行起来。杜中宵吃得精致,除了加酱和葱花、香菜之类,还会制作肉卤浇上去。不过很快,就有人发明了在里面加糖的吃法,迅速风靡。这时的糖还是奢侈品,价格昂贵,员外们吃的不是甜味,吃的是花钱的感觉。

    在襄州,糖价确实比开封府贵,更重要的是咸的配料便宜,一碗甜的相当于两碗咸的。康员外什么身份?当然是挑贵的吃,看见吃咸的只有一个想法,这是个穷人。

    康员外摇了摇头,只好招呼大家吃包子,喝豆腐脑,感受着里面糖的甜味。开封府就是跟其他地方不一样,里面加的糖分量足,格外有味道。

    吃了包子,喝了豆腐脑,康员外对徐克道:“秀才,听王小娘子有个伯父在京城,是也不是?”

    徐克道:“回员外,确实如此。她伯伯婶婶极是爱惜她,我们到京城特来投奔。”

    这两个男女虽然说是夫妻,不过看着有些尴尬,康夫人说是逃婚,极有可能。康员外要求人,不提这些事情,只道:“听说那位王官人家里,小舍人曾遇女仙,能知过去未来,不知是也不是?”

    徐克道:“此事我也有听说。不过,不瞒员外,此事没外边传的那么神奇。我们知道底细,小舍人被鬼魅迷过,有些疯病,时常胡言乱语。有人说那是谶言,能知未来,其实灵验的不多。”

    康员外一愣:“怎么,不是事事灵验么?”

    徐克笑道:“怎么可能!实话跟员外说,灵验的就没几次。有时我们闲谈,随便哪个人,说的事情多了总有中的时候,是也不是?不过小舍人发起病来疯疯癫癫,外面乱传而已。”

    康员外有些失望:“此事传得如此之广,我还觉得怎么也有些灵异。听你说法,却全无用处。不瞒秀才,我家里大郎结亲数年,一直没有子嗣。本想托小官人上天问一问,是我命里没有孙子,还是我家大郎命中没有孩子。我和夫人年纪都大了,只有大郎一个儿子,其余几个都是女儿,总不能断了香火。若是问得清楚,大郎注定无后,我便纳个妾室,夫人也不反对,再生个儿子孙继香火也好。”

    徐克道:“员外,小舍人说的事情灵验的实在不多,这种大事不敢轻信。一个说得差了,再等几年还是没有孙子,岂不耽误?依我看,还是极早纳妾,再生个儿子稳妥。”

    康员外想了想,点头称是。

    此时纳妾按照法律规定并不容易,男子要年过四十无子才可以。不过,有许多变通办法。不以妾的名义,而以婢女、侍女、歌妓等名义雇在家里,生子孩子之后花钱遣送出门更加常见。妾的地位虽然不如妻,法律上总是有些地位的,主人故去,可以分一些财产。而其他名义就没有这种麻烦,主人去世,没有分割财产的权利。哪怕有了孩子,财产也是分给孩子的,名义上与女方无关。这种雇佣的女性,其实不算妾,但时人习惯以妾称呼,其实是不同的。这个时代雇佣流行,雇人生个孩子,大家也见怪不怪。便如后世的借腹生子,是法律的模糊地带,有时女方并不激烈反对。

    康员外家便是如此。如果真确认儿子不能生育,康夫人便会张罗给丈夫雇个妾来。这种雇来的女人跟一般的不一样,不讲究聪明能干,不讲究年轻貌美,要的是能生孩子,生育过的已婚妇人最受欢迎。明定契约,多少时间,生了孩子多少钱,男孩多少,女孩多少,到了时间不生孩子多少。

    这个时代人身买卖合同是被承认的,不过有时间限制,还要规定卖的是什么。卖劳动力,便是一般的奴仆,这种卖身子和生孩子能力的,又是另一种。与以前朝代不一样的是,卖身者不再类同财产,而依然是国家治下之民,如果遭受打骂虐待,有告主的权力,朝廷提供一定程度的人身保护。

    但不管怎么样,男人跟女人睡在一起,谁也不敢保证不发生感情纠葛。一旦出现了感情,男主人有权利赠送家财给女方,女主人没有制约的手段。正是因为如此,康夫人一直纠结。

    为了生孩子而纳妾,跟为了美色睡其他女人不一样,康员外并不热衷。他宁愿花些钱,到外面找唱曲的小娘子。那些女人都有手段,能把男人侍候得舒舒服服,那才有意思。

    正在康员外与徐克议论着此事的时候,旁边一个人走过来,对康员外道:“这位官人,你要问自己子嗣香火,何不去找高大师!”

    康员外抬头,见是个年轻人,敞着胸怀,露出一身花绣。问道:“敢问高大师是何人?”

    那人道:“高大师是个有道高僧,一身医术神乎其神,治病救人,行善无数。曾经得遇神仙,一身法术其妙无比,能知过去未来。”

    康员外想了想,摇了摇头:“开封府我也来了几次,没听说过什么高大师。”

    年轻人大笑:“高大师来开封府不久,你怎么会听说!这位大师本云游天下,只是遇到贵人,为了天下苍生福祉,才不得已来开封府。刚才我听你们议论,什么王家小官人能与神仙游,说当今官家命中子嗣艰难,都是骗人鬼话,说明他碰到的是假神仙。官家有一个皇子流落民间,现已长大成人,就跟高大师住在对面的店里,怎么会子嗣艰难!”

    听了这话,康员外吃了一惊:“皇子流落民间?这里就是开封府,若有此事,如何不送进宫去?”

    年轻人道:“你们这些凡人知道什么!高大师算得明白,这位皇子命中有些困厄,必要流落民间受苦。明年才能功德圆满,到时入宫与官家认亲,就是当朝太子!”

    徐克听了,不由笑道:“什么疯话!世间哪里有这样的事情!”

    这个年轻人正是权二郎,跟高继安待在一起这么多年,对此事早已深信不疑。听徐克质疑,不由瞪起眼睛道:“看你是个读书人,没想到这么没有见识!知道汉宣皇帝否?我大宋上承汉统,这位皇子便是当年汉宣帝故事,一切都有定数!”

    康员外见权二郎说得认真,不敢怠慢,急忙问徐克:“秀才,汉宣皇帝是哪朝的帝王?”

    徐克道:“自然是汉朝。因为朝廷政争,这位皇帝自小流落民间,故剑情深、南阳遗爱,便就是说他的事情。当今圣上登基,虽有外敌,国内却太平无事,哪里有那样事情,快不要听这人胡说。”

第146章 提举常平

    看着十三郎身穿铁甲,带着五十骑,在不远处往来驰骋,苏舜元道:“身披铁甲,马带具装,似此强兵,如果有数千骑,放在北地也是无人能敌。”

    杜中宵笑道:“提刑,京西路来的营田厢军十数万。我精挑细选,堪披铁甲者不足千人,可谓是千中选一。这些人中,能够披上铁甲之后在马上舞刀枪者,又只得一半。人难选,马更难选。营田务可算是个大衙门了,我不惜本钱,连自己骑的马都给他们了,也不过五十余匹。要想有数千骑,除非是从禁军中挑选,天下所有的好马全集中起来才可以。”

    苏舜元道:“厢军本就是禁军拣剩下来的,如果从禁军中选,又自不同。”

    杜中宵道:“等这些人操练得纯熟,铁甲改得灵活易用,年底我便献上朝廷去,依法制造。禁军中如果选得出人来,朝廷有一支铁甲军也是不错。只是不知有没有那么多马。”

    苏舜元摇了摇头:“如此好马,只怕禁军中也是不多。”

    铁甲骑兵,看起来威风无比,但成本实在太高。成本高也没什么,大宋花得起钱,但能达到要求的人和马却太少了。人还好说,禁军的精锐都是精挑细选的,身材高大。而且从立国起,朝廷便就有意让禁军中的精锐士卒与身体长大的妇人婚配,他们的后代大多从军。上四军和诸班直,都人高马大,能穿铁甲的人不在少数。但是马实没办法。宋朝的马本就少,优良马种更少,又缺少从西域输入良种的条件,能够驮得起这种铁甲的马实在不多。天下好马全部凑起来,能不能有数千骑都不好说。

    这个年代的优良兵员,身材与后世不同。后世更强调敏捷性,不但是要求身高,还要求灵活。肌肉发达,腰肢有力,腹部不能有赘肉。这个年代不一样,要求的是肩宽背厚,力气一定要大,灵活性要求不同,很多猛将其实是有肚子的,所谓将军肚是也。

    十三郎是天赋异禀,身高比普通人高出一两个头,身体雄壮,力大无穷。真说起灵活性,其实他比不上陶十七,全靠着身高手长,打架时不让人近身。

    这是最好的兵员,战场上一站,像一堵墙一样。穿上铁甲站在那里不动,一般人拿着兵器也奈何不了他。真有这么几千个人,全部身穿铁甲,在战场上可以像山一样压过去。

    当然打仗不是斗兽,有了这样的铁甲骑兵也不一定稳赢,胜败跟很多因素有关。简单地比兵员比兵器就能定胜负,早就把党项推平了,幽云十六州早就收回来了。

    演示完毕,十三郎下马,带着手下兵士过来见礼。

    杜中宵道:“你们县到一边歇息,让马吃一会草,饮些水。我与苏提刑说话。”

    十三郎叉手唱诺,带着手下的人卸了马鞍,牵到旁边草地去了。

    苏舜元道:“运判现在大多时间练兵,想来营田务诸事完备,不用过多操心。只是依朝廷之意,还是要补入几位官员。舍弟到营田务勾当,不知定下来了没有?”

    杜中宵道:“已经定下来了。只是提刑同在京西,因为避嫌,一直没有上任。”

    苏舜元叹了口气:“自进奏院一案,舍弟受了无数苦楚。此次好不容易起复,切莫要耽误了。过些日子我会到河东路任提刑,运判再催一催。舍弟已到京城待阙,只要我一走,便就当无阻碍了。”

    杜中宵点头答应。未中进士的时候,杜中宵受过苏舜钦恩惠,他后来落难,帮他是应有之义。营田务现在庞大无比,只有杜中宵和一个崔主事当然不行。朝廷定了一个主管公事,接替苏颂,却一直没有合适人选,空在那里。新设了一个低一些的勾当公事,杜中宵举荐苏舜钦。本已定下来,只是碍于他的兄长苏舜元任京西路提点刑狱,因为避嫌,一直拖在那里。

    为了不耽误弟弟前程,苏舜元主动请调,前些日子有旨调往河东路,京西提刑由张士安接任。只是张士安拖拖拉拉,现在还没有上任,苏舜元走不了,甚是焦急。

    杜中宵当过河东路的经略判官,苏舜元此次来,一是问河东路的情况,再一个是托杜中宵照顾一下苏舜钦。几年前的进奏院案,对苏舜钦打击极大,这几年表面纵情山水,内心里却一直放不下,身子也大不如从前。人刚过四十,就已满头白发。到杜中宵手下,心情开朗,身子才会慢慢好起来。

    接替苏颂的人选一直定不下来,跟现在营田务的膨胀有关,这个主管公事算是什么资序。苏颂担任此职的时候,是相当于通判,现在肯定不行了。杜中宵这个转运判官,资序高了说相当于一路提刑,低了则相当于知州。他手下的主管公事,依惯例最高是通判,通常是知县资序。营田务管着十余万户,让个知县资序的人来管具体事务,怎么都说不过去。此事一直纠结。

    朝廷里有一种意见,让杜中宵由转运判官改任提点刑狱,同时兼制置营田。如此一来,可以把主管公事的资序提上去。不过营田一直由转运司负责,这么做与常例不符,最终被否决。

    杜中宵对此心知肚明,也想解决办法。自己年不满三十,中进士不足十年,最关键的是没有在朝中任职的资历,升官遇到了天花板。营田务的事务放不开,现在的风气,就是做得好了久任,不能够频繁换人,把事情耽误了。判官升任转运使资历不足,差得实在太远了。做提刑,又不能管营田务。想来想去想起记忆中的一个官职,提举常平。这应该是后来设置的官职,很可能是在历史上的王安石变法时间,杜中宵记不清楚。这官职顾名思义,跟经济密切相关,正符合现杜中宵的身份。

    前些日子,杜中宵正式上奏,要求设置提举常平司,掌管一路经济事务。朝廷还没有回应。

    宋朝路一级的官员,不管是转运使还是提刑,他们的本职是什么,都带着监察百官的职权,都称为监司。这个监察权,是路级官员管理地方州官县官的关键。没有监察权,地方官员根本不会理你。

    之所以要依靠监察权,是因为路级官员与州县官员没有直接的上下级关系,只有事权,而没有至关重要的人事权。州县官员做得好与坏,称职不称职,升迁与贬谪,是由中央朝廷决定的。路和后世的省是不一样的,省是州县的上级,可以向直接下命令。路不是上级,只是事务衙门,不能直接向州县下命令。

    提举常平,主管经济事务,同样要依靠监察权。虽然杜中宵对监察百官的权力不感冒,但没有这个权力,就管不了州县,至于其他事务,与转运使司如何分割,那就看朝廷意思了。杜中宵不想分割转运司的权力,特别是地方的钱粮税赋,常平司不插手。甚至是禁榷货物,也不想管理。而专注于营田务,和各地的普通工商业。还是以铁监为中心,建立起一个遍及全路的商业网络。

第147章 曾经的上司

    皇元年八月,杜中宵由转运判官转任京西路提举常平司,兼制置营田。www.uu234.cc张之为主管公事,苏舜钦勾当公事。营田厢军拣汰老弱,进行教阅,赐以军号,设两钤辖。如京使刘几驻唐州,管理唐州、邓州和汝州三州的厢军。东染院使杨畋驻随州,管理襄州、随州和郢州的厢军。

    杜中宵的这个常平官,职责范围是主管常平仓、义仓、坊场、市易、河渡、抵当等等事务。核心其实两项,一是常平仓和义仓,平抑物价,救济灾荒;再一个是市易坊场,各种工商业活动。两者既有不同又相互联系。常平仓的重心是平抑粮价,以农业为中心的商业活动。市易坊场则是以工矿业为中心。营田务是兼职,此事由他开头,不能够关途而废。

    路一级监司官,除转运使外,提点刑狱带劝农,常平仓带上营田,其实都是为了分转运使的权。宋朝一向注意不许路级坐大,朝中三司坐大,路级的转运司就坐大,分权是朝廷有意为之。

    八月中旬,杜中宵在新建成的枣阳营田务衙门,会见自己新的同僚和属下。

    看见杜中宵带了属吏等在门外,刘几大步走上前来,拱手道:“亳州一别,匆匆数年,不想今日得见。想当年提举是少年进士,意气风发,不十年屡立功勋,已驻守一方。”

    杜中宵道:“钤辖当年是州里通判,我是推官,谁知再见,已转换武职,实在让人想不到。”

    刘几大笑:“我离了亳州,便就到沿边任职。孙相公举荐,以文换武,已经数年了。”

    刘几离了亳州之后,到陕西路任职。孙沔举荐他有武略,换了武职,已经数年。此次杜中宵整编营田厢军,还有在军中推广火枪火炮的用意,刘几是被特意派来的。虽然杜中宵主管营田厢军整编,官职也高于刘几,但不一个系统,两人份属同僚,不是严格的上下级。

    虽然如此,仅仅不足十年时间,杜中宵由下属变成了刘几的上司,还是让人感慨。好在刘几为人豁达,对此不以为意。要不然,他也不会答应到京西路来。

    两人并肩站在门前,聊着别后各自的境遇。刘几转换武职,之后还算一切顺利,来此之前,在陕西路任知州,立了不少功勋。杜中宵在河东路的时候,曾经跟契丹交过手,稳占上风。最近几年,契丹跟党项战事不断,互有胜负,杜中宵当年的胜利沿边将领大多佩服。

    最后,刘几道:“我自陕西到京城,而后换乘火车,到了襄阳。那火车真是好物,一日夜间便就奔行千里,简直如做梦一般。若是大修铁路,通到陕西路,以后再有战事,前线何至缺粮缺兵!”

    杜中宵笑道:“钤辖,此事委实如此。不过,火车修通了,还有一项好处,却少人说起。”

    刘几道:“此物是你首倡,自然比别人看得透彻。除了便捷,还有什么好处?”

    杜中宵道:“以前西北用兵,因粮草不济,不得不分路进军,终被西贼分路击破。如果以后修通了铁路,便就再无顾虑。可以并兵一路,沿路而进,如长枪大戟,犁庭扫穴!”

    刘几点头,深以为然。这个好处,自己倒是没有想到。

    西北地瘠民贫,没有办法因粮于敌,内地运粮又过于遥远。每次进攻党项只能分路进军,各路的兵马不多。党项有内线机动优势,每次都是被各路击破,最后大败亏输。三路伐夏、五路伐夏,不是宋军不知道集中进攻的好处,而是不得不如此。一路集中不了几十万兵马,不然不用打仗,半路就饿回来了。分路进军,每路的兵马不多,往往被党项集中优势兵力,一路一路分别包围击破。

    这是客观条件限制,进攻党项,其实只能出几万兵。多于此数,必须分兵。而且几路之间要拉开足够距离,不然后方无法支撑。拉开距离过远,又通讯不便,无法配合,是解决不了的难题。

    数万大军出动,动起来的不只是这几万人,进军路线上的最少几州百姓,必须全力支持。从运粮的民夫,到后方准备各种物资,实际是数州之地的总动员。地方就那么大,民户就那么多,一路就只能是几万战兵,再多就无法正常作战。什么分进合击,迂回包围,都是自欺欺人的说词,没半点作用。要想赢得战争,只能冀希望于一路取胜,最少把敌人主力拖住,别无他法。

    铁路修通,不只是物资和人力便捷,实际扩大了后方支撑地域。整条铁路线,都可以为前线提供支持,前线战兵规模可以扩大数倍。只要有一路超过党项军力极限,就足以致命了。

    营田务的框架已经立起来,杜中宵的精力更多地花到了军事上面。铁路到底有多少好处?还要继续思索,进行实践,现在的潜力根本没有发挥出来。

    刘几道:“铁路一修到开封府,朝廷见过了好处,着实大不一样。此次我到京城,朝臣人人争言铁路的好处,要广布天下。朝廷已下令今冬要修到西京河南府,下年圣上乘车出巡,参谒御陵。听说还不只是如此,政事堂已经定了修到北京大名府和南京应天府的路线,命沿路各州今冬就开始平整地基,单等铁监的铁轨出来,便就铺上去。京西路则要修从洛阳到叶县的铁路线,也命今冬建地基。至于其他各路,多有提出修路的。不管有没有铁轨,先把道路平整出来,以后有了铁轨再铺。”

    杜中宵笑着摇了摇头:“柏亭监一年就只能产那么多铁轨,急着填路基有什么用?”

    刘几道:“我听朝臣们议论,要以柏亭监为本,在相州和京东莱芜再各建一处。只是无人可用,一时施行不得。提举,说不定过几年,还是要你去做此事。”

    杜中宵只是摇头:“难。此事看着简单,做起来诸多烦恼,还是急不得,慢慢来为好。”

    铁监刚刚发展起来,正是培本固元的时候,急着扩张,别把根本也搞坏了。以铁监现在的人力,如果分出去,必定影响技术发展速度。除非别的铁监只生产铁轨,从柏亭监拆现成的炉子和机器过去,不然想发展好可不容易。

    刘几有一点说得对,火车一通到开封府,情况立即不一样了。皇帝赵祯特意带着大臣,坐火车感受了一次,从开封府到许州一日游。那一次旅行让大臣们直观感受到了火车的好处,纷纷提议大建。赵祯甚至从内库出钱,命修到西京河南府的铁路,今年必须修通。两京之间铁路的战略价值不谈,对于皇家有特殊的意义。那里是他们老赵家的老家,也是皇陵所在,有了铁路,可以亲到皇陵谒陵。

    政事堂的规划,主要是从政治意义出发,先连通四京。以四京为中心,再向外扩展。主管漕运的发运司有自己的规划,最优先的几条,分别是从襄州到江陵府,从开封府到登州,甚至与汴河并行从开封府到扬州。这是入京漕粮的路线,一旦修通,发运司也就可以撤销了。

第148章 杨家将

    杜中宵和刘几议论着京城事务的时候,张之和苏舜钦连袂到来。

    张之曾是天章阁待制、盐铁副使,又在多路任过转运使。因为贝州王则之叛,被牵连多事,夺职贬官为祠部员外郎,监鄂州税。离京之前,改任主管营田务公事,算稍复其官。

    张之来做主管公事,到底是出自皇帝本人的意思,还是宰执中有人帮他,杜中宵不得而知。只知道这个人长于吏事,在地方为官有政声,这几年特别倒霉。先是河北转运使任上手下将校作乱,他受到了牵连。然后贝州王则之叛,有人说他之前捉到邪教人物又放了,又被人首告曾经受赃。最后御史按核,这些事情都查无实据,还是夺职贬官,几乎一撸到底。

    这种人物,杜中宵猜不透,摸不清,只能以礼相待。职跟官不同,夺职一撸到底,一旦恢复,张之很可能继续做他的待制,这种人是得罪不得的。

    苏舜钦是庆历新政失败的导火索,被削职为民数年,今年才刚刚起复。先是湖州长史的散官,有了官身。苏家是大族,苏舜钦又是此时诗坛领袖,得了勾当公事的实职,算是重新开始。

    来了两个被贬的罪官,杜中宵也摸不清朝廷的意思,以后只能把心思全用在公事上。

    行礼毕,张之道:“此次我们从开封府坐火车到襄州来,没想到一日夜即到,着实方便太多。想当初我到广东路为漕使,也曾走到这段路,要十数日,哪里比得现在。”

    杜中宵道:“适才我与刘钤辖也在议论此事。以后火车通行天下,我们这些游宦的人,都能受些好处。到边路任职,最怕的就是路上奔波,以后有车坐了,就方便了。”

    苏舜钦数年不见,杜中宵都不敢认他了。不过四十岁刚出头的年纪,就已经白发苍苍,好似一个老人,满面皱纹。与杜中宵见礼,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无语凝噎。

    又等不多时,杨畋带了手下两位都监,杨文广和赵滋前来。

    杨畋是杨崇勋之曾孙,进士出身,在荆湖南路提刑任上专治盗贼,平了人叛乱。因部将战死,降为太平州知州。后来叛乱再起,改为武职,任荆湖南路钤辖。平叛之后,因为身染瘴疾,要求恢复自己的文职,到内地州县为官。朝廷把他调回了内地,但却没有转换文资,而是来做营田厢军的钤辖。

    杨文广和赵滋都是因为平定京西路张海之乱立功,才被提了起来。那时赵滋是杨文广的上司,后来去京东路任都大巡检,得富弼赏识,超擢为供备库副使。杨文广则在平定张海之乱后,得到了范仲淹的赏识,被带去了西北任职,后又随着到了邓州。此次来做都监,一是范仲淹举荐,再一个是因为钤辖杨畋染病在身,让杨文广前来照顾。

    杨畋的曾祖父杨崇勋,不是那个出身真宗藩邸,得到刘太后赏识的重臣,而是太宗时名将杨业的弟弟,麟州藩镇之主。从家族来论,杨文广是杨畋的堂侄。

    武将跟文臣不同,不需要避嫌,还经常让子弟跟在身边。一是可靠,二是便于指挥,长盛不衰的就是将门。后世名播天下的杨家将,此时真正有地位的是杨畋,杨文广才刚刚露出头角而已。

    杜中宵看着杨文广,年纪已过半百,与其叔父年龄相差不大,满面沧桑,有些说不出的感觉。记得看杨家将的故事,随狄青南征的时候,杨文广还是白袍小将,哪里想到真实的历史上,他不等侬智高起事就是一个老人了呢。如此年纪,作为侄子来照顾差不多年岁的叔父,将门为了延续家族也不容易。

    见礼毕,杜中宵道:“我在后衙备了酒筵,为诸位接风。”说完,当先而行,带众人进了衙门。

    分宾主落座,杜中宵道:“自苏子容到铁监任职,营田务一直欠缺人手。你们来了,很多事情就好办了。初到京西路营田,唐州的时候,其实是化兵为民,一两年便可交予地方。随、襄、邓三州不同,民户太过稀少,还是以军屯为便。这几个月我一直想操练人马,奈何没有宿将相帮,一直不得其法。两位钤辖到了,就不同了。今年秋冬,我们便开抬拣汰人员,进行操练。”

    杨畋拱手:“我在荆湖路的时候,就听说提举新制了火枪火炮,甚是犀利。在河东路,败了契丹夺了唐龙镇,后又轰破贝州城门。只是可惜一直无缘得见,不知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此次到京西路,也是学一学火枪火炮到底是何物事,如此厉害。”

    杜中宵笑道:“钤辖有此意最好。营田务的厢军,依我筹划,是以火枪和火炮为主,骑兵为辅,与其他军队不同。我们有铁监支持,有营田务钱粮,诸般不缺,做此事最为便利。”

    刘几道:“我在陕西路,也听到火炮厉害。经略司筹划,在要害的城寨要用火炮。只是火炮一是铸造不易,价钱昂贵,再一个极为沉重,运输艰难,陕西路只有延州装了几门。曾经见过他们放炮,一炮出去土石俱为齑粉,着实厉害。此物以后必然大行于世,行军打仗与以前不同。”

    杜中宵道:“其实并没有那么厉害。火炝火炮终究是兵器,要想打胜仗,还要靠军队强军猛将。天时不早,酒菜上来,我们且饮一杯酒!”

    说完,举杯与众人饮了一杯。

    这一带湖沼众多,水产像不要钱一样。就在营田务附近的小湖里面,一网下去,就能捞出一两百斤鱼来。听说汉阳军那里,几斤的鱼都没有人要,动辄几十斤大鱼。

    杜中宵还想着,火车通了,今年冬天多捕些鱼,卖到开封府去,不知有没有利润。

    今天席面上,鱼就有几种。清蒸的鳜鱼,红烧的青鱼,还有虾蟹之类,应有尽有。

    杜中宵请大家食用,道:“营田务到这里不久,田地开了还没下种,没有什么产出。今日请位简陋了些,莫要嫌弃。来年春天耕田下种,以后繁华了,会应有尽有。”

    张之道:“提举客气了。我从襄州来,一路看到了,人口稀少,大多是营田务的营盘。今年没有耕种,全靠其他州军接济,营田务诸般不易。今日足够丰盛,我等心领。”

    杜中宵对张之笑道:“主事,不瞒你们,自我在河东路火山军任职的时候,治下多是钱粮丰广之地,向来不缺钱。后来到京西路营田,迅速就有了产出。更不要说,后来铁监建起来,现钱不缺,属下一向手中不缺钱。枣阳这里,实在太过荒凉,现在没有种田,随着我的人都吃了苦头。但愿来年春开,等到开田有了收成,还似从前样子。事情做得好,吃得好,钱粮到手多。不然,我可是不习惯。”

    众人听了,一起大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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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灵魂穿越千年,来到了北宋中期仁宗当政的时候。
在小县城里做生意改善家境,到中进士做官,一步一个脚印,这个来自后世的灵魂在宋朝最繁荣的时候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位极人臣。风雨大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风雨大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风雨大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