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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大宋全文阅读

作者:安化军     风雨大宋txt下载     风雨大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74章 压力

    杜中宵站在大柳树下面,看着前面陶十七带了人向焦炭炉里面装料。www.uu234.net天气炎热,做活的人都汗流浃背。身后树上的蝉虫叫个不停,丝毫不停歇。

    装料完毕,陶十七指挥着两个人推了一辆独轮小车,装了一车焦炭,到了杜中宵面前。

    把小车放下,陶十七道:“官人,前一炉的焦炭已经凉了,您看一看效果如何?”

    杜中宵道:“你让那边装炉的人歇一歇吧。旁边的大桶里的有绿豆汤,让他们每人喝一碗,去去暑气。这样炎热天气,在炉边做事,最怕中暑。”

    陶十七应诺,口中道:“不防事,热不了几天了。看看就到秋天,现在早晚已经凉了。”

    去吩咐了工人歇息,陶十七重新回来,一起看新烧出来的焦炭。

    试了这么多次,焦炭的质量已经能满足冶铁所需。结成大块,坚硬如石,疏松多孔,比较轻,透着光泽。惟其坚硬,才能支撑住矿石。

    陶十七道:“官人,这炭已经算是不错了。我们试过,不惟是远胜木炭,炼出来的铁,也比用煤炼出来的好许多。无甚渣滓,而且坚硬不发脆。”

    杜中宵道:“不只是看炼出来的铁如何,最重要的是看炒出来的钢如何。只有炒出好钢,才能算是好炭。若只是炼铁,何必如此麻烦?”

    一边的苏颂道:“炼出来的铁,前几日不是也试着炒了钢出来?看起来也纯净。”

    陶十七道:“是比以前炒钢纯净得多。不过到底如何,还是要打制铁器来试。”

    杜中宵其实也不知道什么样的焦炭好,什么样的差,只能按照使用的效果来定。现在对于焦炭的了解,其实陶十七还要强于自己。实践出真知,事情一直是陶十七在做,他脑子灵活,从实践中掌握了不少冶铁知识。他还有在杜中宵身边多年熏陶出来的习惯,善于在实践中总结经验。

    看过了焦炭,杜中宵道:“既是炼出来的炭已经能用,这些日子便就开始准备建炼铁炉。煤从百里外运来不易,要物尽其用。冶铁炉和炒钢炉建在一起,铁水出来,直接炒钢,省许多煤炭。”

    陶十七拱手:“官人说的是,这几日正在选址呢。还有一件,现在烧出来的焦炭虽然冶铁好用,出炉却不容易。粘结一起,难以推拉。而且块太大,要想均匀如一,还要重新砸了重选。这些日子,我正与匠人一起,用几种煤配在一起,看能不能炼出更好的来。”

    杜中宵点了点头:“如此最好。你记住,每烧一次,都要详细记录。用了哪几种煤,不只是要记下样子,还要留下样品,以实物对照。烧的时候怎么装炉,火候如何,多少时间,一一都要记清楚。”

    这个时代,没有办法测量火焰温度,只能看火焰颜色,也就是看火候。不同的温度,火焰颜色有细微的区别,经验丰富的人能用肉眼观察出来。测不出温度,用温度记录就没有意义,不如用火焰颜色。

    陶十七应诺,一一记下。这些经验积累是宝贵的财富,形诸于文字,更是意义非凡。让直接操作的工匠掌握一定的文化知识,每次详细记录,比文人听人说了写文章强得多了。

    看罢了焦炭,杜中宵道:“还有一样,就是炼焦时出来的气,要分门别类,馏出不同的东西来。现在你们馏出来的还是太粗,没什么大用。那做馏的塔,要多动动脑筋,怎么一样一样把东西分出来。”

    陶十七看了一边的苏颂一眼,不由苦笑。这工作就难为他了,从炉子里出来的烟气,看不见,摸不着,只能闻个味道,谁知道里面是什么鬼东西。杜中宵就记着个分馏的概念,费了许多心思,才建了个分馏塔起来。这名字听起来高大上,其实就是分了许多层的烟道,每隔一断收集冷凝的液体。杜中宵对自己仅凭一个分馏的概念,就建了分馏塔出来十分得意,对实际作用分外在意。他又没有时间,就把事情压到陶十七身上,不时询问。陶十七根本不知道杜中宵要什么,他说的也模糊不清,十分头大。

    炼焦的这些副产品是重要的化学原料,杜中宵记得的,就有煤焦油,粗苯,还有煤气。这些东西是个什么样子,有什么用途,他就记不清了。反正副产物分得越详细,就越有好处,这是肯定的。而且借着分馏炼焦的煤气,还能积累经验,说不定以后还能分馏石油呢。

    苏颂对这些兴趣不大,心思更多的是在焦炭,以及后边的炼铁上。

    见陶十七答得口不应心,杜中宵道:“你不要小看了这件事,做得好了,以后有大用。而且最后出来的烟气,你也知道是能点燃的。要想办法,把那些烟气用起来,不管是炼铁还是烧焦炭,都能够少用煤不是?百里之外运煤,这价钱可是不便宜。”

    陶十七答应着,只觉得头大如斗。官人在火山军的时候,借着柜坊的生意,一年轻轻松松赚数十万贯,花大钱习惯了,现在手头不宽裕,便就对成本分外在意。这么大一处铁监,一年不能够赚出百十万贯的钱来,那是无论如何不行的。没有充足的资本,后面陆续到来的一十万拉纤厢军,怎么安置?再像这一年在青台镇一样,事事都将就着,杜中宵可是不满意了。

    可问题是,天下铁课也不过七千多万斤,按二十文一斤铁,不过值一百余万贯而已。除去巨大的成本,又能够赚多少钱?要想赚大钱,就必须把大部分的铁炼成钢,再制成各种铁器,这工作量就大了。

    现在铁监没有开工,只有出项,没有进项,杜中宵对属下要求越来越严。朝廷答应的五十贯依然没有发下来,营田务才能赚几个钱?等到后面大量纤夫来了,杜中宵都要没钱投入了。

    钱从江西路运来,沿着长江逆流而上,到了汉阳军之后再入汉水,到了襄州再入白河,天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唐州。杜中宵要的是现钱,可不是银行一划拨就有了。

    煤矿到铁监距离一百余里,看着不远,可维持数百辆大车人吃马嚼,可不是个小数字。现在驿站马铺的粮草,是杜中宵朋汝州和唐州借来的,等着营田务秋天收了之后偿还。可营田务现在的样子,也不像能产很多粮草,杜中宵不得不急。

    正在陶十七觉得头痛的时候,柳从外面进来,手中捧着一块铁道:“运判,外面民间的冶炉已经出铁了。我特意找人去买了一些来,看看他们做的怎样。这是一块好的,你们看如何?”

    陶十七看了一眼,不屑地道:“这铁色泽不好,里面又多渣,还有气孔,着实是粗糙。这种烂铁若是能卖二十文一斤,我们炼出来的就能五十文!”

    杜中宵道:“产铁之地,怎么可能卖到二十文的价钱?我们产出好铁,能卖二十文就足够了。至于民间这些小冶炉,且得意几日,等我们大量产铁,再看他们!”

    这里的铁监大量产铁,铁价必然下跌,这是必然的。到时这些小冶炉,只怕都会成赔钱货。

第75章 大军到来

    秋风起,天气不知不觉就凉了。顶 点 X 23 U S顶 点 X 23 U S秋收不能耽搁,征调来的民夫陆续返乡,铁监附近一下冷清下来。

    何员外坐在自家酒楼门口,看着旁边树上的黄叶飘落,对身边的吕主管道:“唉,这才热闹了没多少日子,便就冷清下来。酒楼里没有生意,如何是好?纵然不赚钱,酒课却一文不少,日子难摊。”

    吕主管道:“员外不须忧心,我听人说,拉纤的厢军就要到了。等他们来了,生意自然会好起来。”

    何员外只是叹气:“只贪这一两个月的利息,急急把酒楼开起来,着实失策了。那个时候四方人口辐集,我们酒楼的生意好,衙门那个时候定酒课,未免太高。”

    酒课是一年一定,何员外只看见那个时候周围人多,必然生意好。却不想那个时候衙门定酒课的数额,自然也高。到现在生意冷清,就觉得不划算了。

    正在这时,店里的小厮挎了个篮子回来,到两人面前行个礼道:“员外,主管,小的适才到那边去买菜,见到来了许多人。拖家带口的,听说是拉纤的厢军来了。”

    听了这话,何员外大喜,腾地站起来,对吕主管道:“主管,我们过去看看!”

    这些拉纤的厢军从许州来,有数千人,在路上绵延数里。在河北岸开店铺的人家欢欣鼓舞,一起夹道观看。看他们在军官的带领下,到了渡口那里,上了渡船过河,不由一起顿脚:“唉呀,怎么这么急就过河去了!在我们这里,吃碗酒饮杯酒也是好的!”

    另一边的人道:“对岸铁监已经建好了房屋,他们自然到那边收拾了住进去。何必心急?他们安顿下来之后,少不了到我们这里寻吃的喝的,只要有人,还怕没生意么?”

    此时正是澧河涨水的时节,这一带河道弯曲,水流平缓,是天然的渡口。渡口的北岸,是民间建的各种店铺,以何员外的酒楼为中心,沿着河边的一条大道分布。渡口的南岸,则是铁监的营房,并不沿河分布,而是成方形,向南绵延。

    走在石板铺就的街道上,看着两边的房屋。都是三间正房,带一个小院子,齐齐整整,如同划出来的棋盘一般。房子都是用砖瓦盖成,与此时乡间常见的夯土草房迥然不同,看着就舒心。

    身材高瘦的童安路喜道:“没想到这里盖的营舍如此整齐,想来是给我们住的了。听说春天到唐州营田的,都要自己盖房,自己修路,却是不如我们。”

    一边的连阿爹懒洋洋地道:“你如何就知道是给我们盖的?这样整齐的营房,依我看,只怕是给军官住的。我们这些拉纤的军汉,怎么会有这种地方住!”

    童安路道:“我们走了一里多路,全是这种房屋,一眼望不到头,怎么可能是给军官住的。我们一营都头以上才几个人?他们哪里住得了这么多房子!”

    一众纤夫有悲有喜,缓缓经过营舍中间的石板路,一路向南行去。

    走了约有三里路,才到一处巨大空旷的场地,各营军官吩咐自己的队伍停了下来。

    不多时,就见几个吏人快步走来,找到带队的戴都监,叉手道:“运判吩咐,都监带营指挥使以上的将官,到前边衙门相见。其余人先在这里歇息,听候吩咐。”

    戴都监不敢怠慢,吩咐下去,不多时各营指挥使前来参见。

    一行人穿过空旷的场地,经过一处有兵士守卫的营门,就见一排高大气派的房屋,正是新建的衙门所在。吏人当先带路,进了衙门里。

    杜中宵和苏颂、柳等人坐在那里,一边等候,一边说着闲话。这里并不是铁监衙门,只是管理此处这一处营房的。按初步规划,这一带的营房要住三千人左右,是第一处冶铁中心,分为烧焦炭、炼铁和炒钢等几个工种。作为第一处冶铁中心,是整个铁监的种子,官员格外重视。杜中宵亲自坐镇,能够抽来的官员全部都到了,力求初战告捷。

    戴都监上前叉手行礼:“下官戴明,奉朝廷差遣,带厢军六指挥二千七百六十五人,前来听候运判吩咐。路上有七十八人因为身体不适,沿途留下治病,约定两月后全部会齐。”

    杜中宵道:“都监辛苦,且请落座,我们商量你的人如何安排。”

    戴都监谢了,带着下的指挥使在旁边的凳子上落座。

    拉纤的厢军不可能满员,能有两千七百多人,还是临行前进行了整编,补充了人进来,不然人数更少。他们是开封府西部诸河的拉纤厢军,在许州会齐之后,由戴都监带领前来。这些人拖家带口,路上走得不快,短短两三百里路,就有七八十人掉队。

    杜中宵问了戴都监路上的情形,对戴都监道:“我已经吩咐了铁监,准备了酒饭为你们接风。今夜兵士都是两个馒头,一块肉,两块咸菜,一碗酒。一会都监与我一起,去看准备的饭食如何。”

    戴都监叉手:“一切但凭运判吩咐,下官禀命而行!”

    杜中宵笑道:“都监,到了这个地方,我们不是打仗,而是要住下来,开矿冶铁。前来的兵士要分成诸多工种,进铁监里做活。这比不得行军打仗,要按着他们的脾性,擅长做的事情分派。重要的不是令行禁止,而是耐心仔细。这几日大家歇一歇,了解一下周围情况,我们从容安排。”

    戴都监叉手称是,一副军中整肃的样子。

    杜中宵道:“你们来之前,我们从附近州县招募了不少吏人,以后要靠他们与你们一起,管理铁监事务。一会柳主簿会跟各营指挥使一起,分派公人吏人,到你们各营去。一般来说,每一都有一个贴司一个书手,一营有两位押司,再上面是孔目官。这些人与原来的指挥使和都头一起,管理属下。都监和一众将官初来乍到,诸事不熟,多听听他们的。”

    戴都监和几个指挥使一起叉手,哄然应诺。有的指挥使心里已经犯嘀咕,听杜中宵的意思,铁监的吏人直接分到都,岂不是把他们的军权夺了?以后铁监的管理,只怕不再是原来的体系。

    杜中宵是吸取了唐州营田的教训,直接按军队的编制分配营田,造成许多混乱。铁监炼铁比种地更加复杂,再用那种办法,还不知道要出多少乱子。干脆他们一来,便就直接派吏人下去,把管理权接收过来。这些吏人是从周围几州招来的读书人,已经培训了几个月,自有一套管理体系。至于原来的军官,在保证待遇的同时,工作会按各人的特长重新分配。

第76章 吃好住好

    柳跟几位指挥使一起,出去分配吏人。www.uu234.netwww.uu234.net杜中宵和苏颂则带了戴都监,去看准备好的伙食。

    给来的厢军的第一印象非常重要,今夜的这一顿饭,能让他们吃得心满意足,可以避免后边日子的许多麻烦。不要小看了吃饭,不管是军队还是工场,伙食会直接影响士气。

    到了东边的厢房,只见地上两大排。前一排是木盆,里面堆着山一样的白面馒头,后面则是一个大木桶,里面装着煮好的肉。肉不是白水煮的,而是回了各种佐料,看起来就香美可口。两边则是大盆里装的咸菜,全是腌萝卜,切好一块一块。

    杜中宵对戴都监道:“都监,这里准备得如何?与兵士们平常吃的比起来,是好是坏?”

    戴都监道:“这如何能够相比?若在平时,这样的饭食,对我和各指挥使来说,也是不错了。下面的兵士,怎么可能吃肉?他们能够有米饱腹,不至饥馁,已是难得。”

    杜中宵点了点头,大致心中有数。军队就有这一样不好,家属大多都是没有工作的,全靠士卒的俸禄糊口。厢军俸禄微薄,单身一人的还好说,有了家眷,便就饥一顿饱一顿。这就是此时朝廷的难处,军队数量太多,每年所费钱米无数。真正发到士兵手里,因为他们要养家,依然生活困难。

    这个时候,为什么会出现某些新招的地方厢军士气有时会比禁军还高?花在他们身上的钱虽少,但大多数士卒的家庭并不只靠俸禄生活,他们还有其他营生。反倒是禁军,还有这些传承久远的厢军,因为是聚营而居,没有其他谋生手段,有家眷之后,俸禄并不能让他们衣食无忧。

    杜中宵前边想到了这个问题,因为这种事情不只是军中有,铁监这种工业集中的地方,同样也会发生。这个时代,除了织造印染等少数地方,大量招女工不现实。铁监运行之后,里面做工的人,同样面监家眷这些大量剩余劳动力的问题。如果他们没有事情做,给工人再多的工资,生活也未必能富足。

    为什么建这么大营房?三千人住在一起,在后世不算什么,这个时代可是不得了的事。三千户已经是一个不小的县,铁监一处冶铁中心就住了三千户,这个年代居住非常密集了。如此安排,便就是为了后续给家眷找一些合适的工作,让他们依靠副业能有收入,不全靠家里一两个人的工钱。人口形成规模,不管是纺织还是其他产业,都容易安排。

    看过了给兵士安排的伙食,戴都监非常满意。这样的条件,不要说平时,就是禁军临敌也未必能吃得这么好。细节可以看出很多东西,看来在铁监这里,比在军中好得多了。

    从厢房出来,正遇到柳安排罢了吏人,回到衙门来。

    杜中宵道:“一会我们一起,把准备好的饭食给兵士送去。另一边准备了酒菜,军里都头以上的都过来,一起饮杯酒。让他们把安排好下面,随着本队的吏人一起,带着兵士到那边房屋居住。现在那边的营房是按队来安排住处,路与路之前,恰好一排五户。房前屋后,均是小弄。每队两排共十间,前五户后五户,如此安排。队里不满编的,房子空出来,以后再安排人住进去。至于各营各都,未必会相邻,这一点跟他们说清楚。房舍都是一样的,不得争吵喧哗,各回各家,各自打扫。”

    戴都头听了不由动容,叉手道:“原来那些营房,真是给兵士们居住的。下官来的时候,见那些房屋建造精美,整齐非常,比附近乡间的土房不知好了多少,哪里敢想是兵士居住的地方。”

    杜中宵道:“铁监有烧砖瓦地方,无非是雇些民夫建房而已。以后铁监的营房,都是如此安排。”

    戴都头连连道谢。这样的居住条件,以前哪里见过。兵士的营房,大多是土筑草房,甚至有些地方的驻军连营房都没有,租民房居住。规模倒是不大,三间正房,典型的小家庭,大致与此时民间的中下等户相当。工场比不得务农,不讲究聚族而居,以小家庭为主。

    突然想起,戴都头问道:“运判,这些房屋如此精致,非一日之功。下官带的这些人,只是第一批到来的,不知后面来的也是如此吗?铁监纵然用心,又如何建得起这么多房屋?”

    杜中宵道:“你说的不错,铁监也无力全部建起来。现在建好的营房,只有那么多,全部安排给你带的人了。等到安顿下来,这些人除了做铁监的事,还要安排人手给后来的人建房。”

    戴都监点了点头,解了心中疑惑。按照杜中宵上奏朝廷的规模,后续还有一万多人前来。叶县这么小的地方,怎么可能抽出这么多人手,把房子建起来。只能是建好第一批的,然后先来的给后到的准备营房。建的质量不好,说不定就把房子换了,哪个不出力去住自己建的差房子。

    几个军士抬了大木桶大木盆,随在杜中宵一行身后,出了衙门,到了空场上的兵士面前。

    此时空场中排了一排大桌子,每张桌子前边,在吏人和基层军官的指挥起,排起了长长的队伍。这都是安排好的,吏人向本都的都头传达,一起维持秩序。

    柳安排兵士把木盆木桶放到桌子上,旁边堆起高高的一大叠碗,一声令下,开始放饭。一众兵士看着白面馒头,和木桶里大块的肉,许多人不由流口水,一起欢呼。

    杜中宵吩咐把各都的都头全部叫过来,让副都头暂时维持秩序。

    众都头到了杜中宵面前,叉手唱诺。

    杜中宵道:“今日是你们到铁监的第一天,两件事最重要。第一是吃饱吃好。那边的饭食你们看到了,白面馒头,肉与咸菜,男丁一碗酒,女眷与孩童则是一大碗粥。还有一件,是安排好住处。你们都里都有贴司与书手,各自住的地方,都吩咐了他们。到了自己住的地方,怎么安排你们自己做主,所有房舍都是一样的,不得吵闹争抢。各家的井水与薪柴都已经备好,其他的你们自己去收拾。铁监处处为你们着想,能做的都做了。各自回去吩咐都里的人,今日不许出任何乱子,否则重惩!”

    众都头看了饭食,各自欣喜,听了杜中宵的话,哄然应诺。

    杜中宵又道:“回去安排罢了,你们随着自己的指挥使,到衙门来。衙门备了些酒食,为你们接风洗尘。以后在铁监里做事,比不得军中,各人遵守规矩。”

    听说还有单独的酒筵,众都头大喜,一起叉手应诺,各自回去维持秩序。

    在军中,都头其实不重要,军队是以指挥为单位的。只有做到了指挥使,才有独当一面的机会。这种编制,类似于后世的营连排。实际的管理与指挥,是团对连,连对班,中间的营和排是虚设。但没有这中间一级编制,军队便就运转不灵,军官也缺少了储备和锻炼的机会。到了地方,跟军中就不一样了,按照具体的工作不同,基本单位必然脱离营与都的束缚,而形成另一种体系。这些人进了铁监,首先要被抽出来的军官,便是都头一级。这些人,几天之后全部要离开岗位,接受重新安排。

    作为军官,他们的待遇必然跟别人不一样,白面馒头和肉并不能让他们喜出望外。衙门那里准备了酒筵,比外面丰盛得多,那才是给一众军官接风的地方。

    从基础设施到人员待遇,铁监下了大本钱,杜中宵只希望这些人别让自己失望,能让铁监尽快顺利生产,能够赚钱回来。现在铁监借了一圈外债,几个月内再没有大笔钱进项,杜中宵要撑不住了。

第77章 小社会

    童安路跟在连阿爹的后边,与自己队的士卒一起,进了排头一家的院子。www.uu234.net本都的书手甘通海与队正走在最前面,进了院门,先指着东边一处棚子道:“那里是做饭的地方,都有一个炉子,一个灶,还有水缸之类。能备的用具都已经备齐了,其余你们习惯用的,自去市场采买。”

    说完,带了几人进了正厅。这里面陈设极是简单,只有一张桌子,两张凳子,俱是竹木制成,非常简陋。到了旁边卧房,却见里面并没有床,只有两盘土炕。

    看了这陈设,士卒笑道:“睡觉的地方没有床,不是胡闹!”

    甘通海拍着土炕道:“冬天寒冷,有了这炕可以烧火,不知道多么暖和。外面有个炉子,到了天气冷了的时候,你们可去自买石炭,烧了取暖。”

    见这个格局,几个兵士喧哗起来:“我们汉人,自来睡床,哪里睡过这种东西!只有北地的胡人才有这种风俗!这房子什么都好,惟有睡觉的地方不伦不类!”

    甘通海道:“你们不愿睡,过些日子把土炕拆了,自己去买床。我跟你们说,铁监不许附近伐木烧炭,不睡这种取暖的土炕,到了冬日你们难挨!”

    说完,转身出了房门,口中道:“我还要到其他队里查看,你们自己分配房屋,队正那里把各家记录清楚,最后报到我这里。这里面有些基本的过日子家具,其他的,你们日后自己置办吧。”

    说完,自顾自匆匆走了。他管着都里好多队,不能在一处多耽搁。

    甘通海离去,几个士卒在房间和院子里转来转去,对着里面的东西议论纷纷。

    队正道:“这里房屋的格局都是一般,没什么挑三拣四的。大家各自商议,谁愿与谁相邻,把房屋分了吧。分好房屋,有家眷去把家眷领过来,再慢慢收拾。”

    童安路对连阿爹道:“阿爹,我住你隔壁吧。我孤身一人,也没个人收拾家里,住在一起,多少有个照应。阿爹家里有什么活计,我也可以帮手。”

    连阿爹连连点头,只是说好。两人与其余人商量过,到了小弄的另一头,选了紧挨的两间做自己住处。连阿爹住在打头的一间,童安路住在隔壁。

    到了房里略看了一看,连阿爹便就去寻自己家家眷,只剩童安路一人在自己院里转悠。

    长到二十岁,童安路还是第一次有自己住处,什么都看着新奇。以前拉纤的时候,他都是借住在别人的厢房里,家具除了一床被褥,几乎没有其他的东西。

    到了做饭的地方,看安着一个大灶,上面一口大锅,显然是新铸的,里面还有铁屑。童安路站在灶前,伸手胡乱摆弄了一会,想象自己烧饭的样子。可惜站了好一会,也想不起饭是怎么做的,最后只能摇了摇头。这个东西有什么用?自己又不会做饭。以后可该怎么办?要不到连阿爹家里吃饭?

    旁边还有一个小炉子,上面同样放了一个小的炒锅,一样是新铸的。这东西童安路更加不知道怎么用,拿起来仔细看了一会,摇着头放下。旁边是一个大的水缸,里面已经打满了水,旁边还挂了个葫芦制的水瓢。童安路拿起水瓢,舀了一瓢水,喝了一口。

    离了厨房,见小院子再没有什么东西,童安路提着自己的被褥进了卧房。这里面只有一盘土炕,好在上面铺了席子,将就能够坐人。把被褥放在炕上,童安路坐了下来,看着北边墙上的小窗户,呆呆坐着出神。以前他做梦的时候,也不敢想自己会有一个这样的家。今天这一切突然砸到自己身上,不由有些茫然。以后会是什么样的生活?童安路想象不出来,他根本不知道一个有家的男人是怎么样的。

    衙门附近的厅堂里,杜中宵和苏颂等人,带着来的厢军都头以上的军官走进来。

    里面一张大桌,上面摆满了菜,鸡鸭鱼肉,应有尽有。还有几瓶酒,几把酒壶,摆在桌子上。

    让众人落座,杜中宵道:“诸位远来辛苦,铁监备了酒筵,为你们接风洗尘。以后你们在铁监里做事,不必再像军中那样拘束。今日尽情一醉,明日依着衙门里的吩咐做事。”

    众人见酒筵丰盛,一起哄然应诺。

    这个年代除了在酒楼一二友人小酌,酒筵大多是分餐制的。再是丰盛,也没有几个菜,大量充数的是各种面食,以汤饼果子为主。实际炒菜还没有流行起来,也没有那么菜色。

    像这样一张大圆桌,上面摆满了菜,众人都没有经历过。从戴都监以下,众将领都不知道这酒席应该怎么吃,一起眼巴巴地看着杜中宵。

    杜中宵吩咐一边站的年轻士卒给众人满了酒,道:“铁监诸事草创,许多不易,今日只有些鸡鸭鱼肉,新鲜菜蔬,并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以后铁监里吃饭也是如此,以实惠为主,不要弄那些华而不实的山珍海味。来,大家且饮一杯!”

    说完,带头把斟满的酒喝了。

    戴都监和众将领一起随着杜中宵饮了酒,把杯子放下,不知该如何是好,一起重又看着杜中宵。

    杜中宵拿起筷子,在面前的鱼里夹了一块肉,对众人道:“不要客气,想吃什么便吃什么。”

    众将领听了,还是不知该怎么做,又一起看着戴都监。戴都监也没有赴过这种筵席,哪里知道要从哪里开始?见杜中宵自顾吃了鱼,只好看另一边的苏颂。

    这两个月认真筹备铁监,苏颂和杜中宵几位官员,倒是经常这样吃饭。一时并没有意识到在座的将领不习惯,只顾拿起筷子,夹了自己面前的一盘肉片炒百合,吃了起来。

    戴都监见了,心领神会,见自己面前的是一盘鸭子,切成大块,便夹了一块,放到口里。这鸭子是烤制的,有一股特殊的香味,外皮酥脆,极是好吃。

    一众将领见了,纷纷猜测,这样的酒席可能是每人夹自己面前的菜吃,纷纷吃了起来。有的人面前的菜不合口味,难免心中报怨,入席前怎么不问一问,各人爱吃什么。也不知道一会之后,会不会把各人面前的菜换一换,尝一尝别的菜色。可那样一来,不就成了吃别人的残羹冷炙,不免心中别扭。

    吃了两口菜,又喝了一杯酒,杜中宵伸出手来,把桌子一转,每人面前的菜色便就变了花样。众人看得目瞪口呆,没想到这桌子如此神奇,原来是可以转的。

    杜中宵并没有注意众人的表情,夹了一块新转过来的烤鸭,道:“这一带的雨水丰沣,河流沼泽众多,里面野鸭不少。铁监要开地建场,着实猎了不少此事。鸭肉若是炒了煮了,难免土腥气。后来想了这个办法,制了炉子,挂起烤制,倒是香酥可口。此物凉不了好吃,你们每人夹一块。”

    说着,又缓慢转桌子,烤鸭到了苏颂面前。苏颂同样夹了一块,自然而然地又转了下去。

    一众将领呆呆地看着,没有想到这菜是这样吃的。杜中宵说是要吃烤鸭,没到面前的,都乖乖举着筷子,不敢夹别的菜吃。到了谁的面前,谁就夹一块,赶紧转下去。

    直到几杯酒下肚,酒劲起来,才有将领慢慢忽略了这没有见过的规矩,只管挑喜欢的菜吃。

    这样的筵席并不一定就比原来的形式更好,杜中宵之所以这样做,不过是为了跟其他地方区别开来而已。如果一切顺利,这铁监将是大宋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工业区。工业与农业大不相同,工人跟农民也应该有不一样的风貌和生活习惯。从吃穿住行,最好是跟社会上的常见做法有区别。等到发展起来,这里做工的人会有不一样的生活,不一样的风貌,用工业文明引导社会的变革。这样一个特殊地方,不管进行什么改革,都容易得多。而富裕文明,自然会让社会上的其他人群模仿。

    自然而然的,杜中宵规划铁监的时候,从生产与管理,到居住与生活,有意无意地按着后世的样子来。没有一个模板,他怎么凭空创出一套生活习惯来。

    酒筵如此,士卒的住处也是如此。每一家都有客厅、卧室和院子,但却没有此时常见的一些生活设施。比如家里没有厕所,外面设公共厕所,利于生活垃圾的集中处理。住宅区不许养家畜家禽,有专人收集垃圾,整个住宅区没有小坑水洼,尽最大的努力修道路,不致泥泞。

    这一带的冬天并不寒冷,实际没有必要建土炕,也没有人习惯睡土炕。但限制伐树烧炭,煤炭代替木炭取暖,最大的问题就是可能中毒,室内不能用明火,才想了那个办法。如果有能力建暖气系统,杜中宵还想着把暖气建起来,那就可以用床了。

    未来的铁监将是一个小社会,跟外面的社会迥然不同,慢慢开始培养工业社会的习惯。至于中原自己发展起来的工业社会是个什么风貌,那就不是杜中宵所能预测的了。

第78章 钱来了

    聂茂走在路上,看着路边树上枯黄的树叶,呼吸着清晨湿润而清新的空气,心中有些忐忑。www.uu234.net他是西京河南府人氏,家里一间铺子,做些小生意。因为兄弟众多,家境说不上好。读过几年私塾,实在觉得不是诗书里取功名的料,便就回铺子里帮忙,日子一天一天过着。

    那一日,聂茂收账回来,忽然被一个朋友叫住,对他道:“叶县那里建了一处铁监,也不知道要用多少人,这些日子附近几州招募读书识字的。兄台能读能写,何不去应募?”

    聂茂回到家里说了,正在为二儿子娶亲发愁的父母,打听了确有此事,亲自去看了榜文后,便就让聂茂应募。到了地方,一个吏人拿了几册书,考了读书认字,聂茂便与几个同乡一起,来到了这里。

    来了三天,看过了周围的环境,今天开始上课了。聂茂也不知道要教些什么,一片懵懂,又与来的同乡分开了,心里难免有些不把稳。

    也不知道铁监里的人看中了自己什么,跟同来的其他几人不一样,聂茂单独到这个地方,学什么检测识图一类。这是做什么的?聂茂不知道。将来会怎样?聂茂还不知道。其他人都是学算账,学管人,将来最少会做工头一类,都是管人的,自己将来管什么?

    不知不觉到了学习的地方,只见一个少年官人站在门外,穿着官服,聂茂急忙上前行礼。

    陶十七上下打量了聂茂一番,翻了翻手中的名册,问了名字,道:“你读了几年书?”

    聂茂恭声道:“回官人,小的读了三年,常用的字都认得,也能背些诗文。这几年都是在家里铺子做事,记账收账,能写能算。”

    陶十七点了点头,道:“进里面选个位子坐吧,一会人来齐了,我们讲课。”

    聂茂应诺,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官人,不知要教些什么?以后要做什么?”

    陶十七道:“我们这里与别的地方不一样,教的是如何测,如何量前边工场里制出来的物事。他们做得好与不好,以后全靠你们量,自然就知道了。”

    聂茂点了点头,还是懵懵懂懂。直了房门,见里面有桌凳了,选了处靠墙的坐了。房子前面的墙上是一块黑板,也不知道怎么做的,平平整整漆黑一大块。前面一张桌子,不见平常课室里堆着的厚厚的书籍,看着有些怪异。没有一堆书在那里,怎么像是做学问的样子?

    陶十七站在门口,看着远方一红日缓缓升起。铁监招人已经几个月了,唐、邓、汝、蔡等州和河南府来了两三百人。里面有七个落第进士,大多都是家境贫寒,进京赶过两次考,再也折腾不起了,跟当年落第的杜循处境差不多。其他都是上过几年私塾,能够读书写字而已。

    这一带商业发达,店铺众多,城里识字的人多,让他们去做学问是不成的,写写算算,倒是勉强可以。都是冶铁,铁监的生产和组织模式却与这个时代其他的地方都不一样,一切都要从头开始。陶十七随在杜中宵身边多年,学的东西多,培训的重任便就落到他的肩上。这事到底怎么做?其实陶十七也说不明白。反正按照杜中宵的吩咐,边学边做,在实践中学习。

    规模化生产,跟小作坊是不一样的,突出了检测的重要性。检测做好了,才能摆脱对工匠个人经验的依赖,制定出合适的生产规范,生产出合格的产品。

    陶十七和初期选出来的六个人一起,跟着杜中宵学了一些日子,大约知道是怎么回事。但现在既没有经验,也没有工具,更没有系统的理论知识,白手起家,一切都在摸索之中。

    最简单的测量长度,用什么测?杜中宵精力有效,也只是指导着制出皮尺、直尺,再精确的游标卡尺,就只有个印象,实在做不出来。只能交给陶十七,告诉他个概念,让他在教别人的过程中,带着教的学的人一起,最好能够制出来。

    再如测量圆的直径,既没有卡尺,更没有千分尺,怎么测?拿着皮尺围一圈,测了周长再除圆周率去算?托中国古代数学家的福,此时圆周率已经足够精确了,但测不准啊。

    至于其他的机械制造必不可少的圆度、直线度等等,那就无从说起了。

    想起这些,陶十七就觉得头痛。自己动手做东西觉得得心应手,但这些理论的东西,其实他并不擅长。只是杜中宵手下无人可用,只好赶鸭子上架。

    来这里学的人,除了在青台镇时编的三本小册子,每个行业又编了些册子。只是极是粗陋简单,不过起个头,教的过程中要带着学生一起研究,慢慢补充内容。陶十七有时候怀疑,这样教没有有用,能够教出个什么结果来。十之**,是到了真正用的时候,还是学不明白,要人慢慢摸索。

    杜中宵也是没有办法,他是京西路转运判官,不是铁监的知监,能在这里待多少时间?只能够先造出一个框架来,让别人慢慢向里面填充。其实何止一个检测,现在铁监的每件事都是如此。具体的技术问题,自己可以和苏颂慢慢研究,铁监的生产和管理,就只有个大概念,要靠从业者自己去学习。

    一切初起,杜中宵拼着借债,也要给在铁监做事的人这么好的条件,为的什么?就是不得已只好走群众路线,发动起一切力量,在实践中学习,尽快让铁监完善起来。

    不只是管理和技术人员,就连第一线的生产人员,这一段时间也是天天学习。戴都监来了之后,铁监的人力充足,现在都是白天进行基础建设,晚上进行小组学习。每隔三天,还有半天的集中学习,针对学习中遇到的问题,群策群力,找寻解决的办法。这既是学习的过程,也是培训的过程。

    衙门里,杜中宵听着柳报着最后的花销,不由皱起眉头。现在几千人,每天的钱像流水一样花出去,只是粮草就是一个大数字,营田务赚的那点钱已经撑不下去了。

    报完开销,柳道:“如今铁监里几千人,每日里吃食便是个大数字。白面已经吃不起了,转运司也不肯再从其他州县调粮过来,只能催着唐州几处屯田的地方,尽快收了地里的庄稼,调米过来。”

    杜中宵道:“已是秋天,没多少日子新米下来,应该能接济得上。你还是要问问其他州县,看哪里有余粮。再过些日子,江南路的钱就运过来,可千万不要有钱买不到米,让米价上涨。”

    听了这话,柳精神一振,道:“运判说起,我才想起来,朝廷拨的钱就要到了。昨日公文,运钱的船已经过襄州,沿河而上,很快就到唐州了。”

    杜中宵听了,兴奋地站起身来,道:“有了钱,就一切好办!五十万贯在手,能用好长时间。现在我们人力不缺,能够自己建的,都不必假手外人,可以节省不少!”

    柳苦着脸道:“不过,来的公文还说,饶州铜监用了运判的湿法炼铜,现在铜产的多了,却要用许多铁。此次运铜钱来的船,回去的时候,要装铁回去,用来炼铜。现在炉子都没有建起来,我们哪里来的铁给他们运回去?”

    杜中宵不由怔住,过了一会才道:“五十万贯是内库拨下来建铁监的,如果运铁回去,铜监要拿钱来换才是。不然,人们凭什么把产出来的铁给他们?”

    柳道:“此事铜监已经想到了,所以多运一万贯来,要换铁回去。”

    杜中宵心中暗算一下,一贯铜钱重五斤余,一万贯大约五万余斤铜,按二十文一斤铁算,可以买五十万斤铁。铁与铜,大约是十比一的价钱,好像自己不亏。

    不过,现在铁炉还没有建起来,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第79章 有进有出

    看着周边熙熙攘攘的人群,全都是铁监那边过来的,人人红光满面,权二郎饮了一杯酒,把杯子重重拍在桌子上,恨恨地道:“我怎么如此命蹇!一样是拉纤的,一样到京西营田,怎么我就被派去耕地种田,不进铁监里!看看你们,一来就有新房子住,钱粮发着,还有假期玩乐,哪里敢想这种好日子!若是有这种好日子,我也要待下去,何苦不明不白地离开!”

    坐在对面的耿新道:“二郎,你也不要只看到好的。顶 点 X 23 U Sm.www.uu234.net我们这日子是好,可要求也严,做活的时候不能稍有差池。一出错,轻则训斥,重则罚钱,还有可能被赶出去呢。”

    权二郎不以为然地道:“这是常事,有什么!我们以往拉纤的时候,还不是一样!为了哪个出力哪个不出力,天天争吵,又有什么!”

    柴孚道:“怎么能够一样?那个进候,纤绳向身上一套,只要出力就好了。现在处处规矩,进了做事的地方,从哪里走,哪里能碰哪里不能碰,什么都不能做错。我们做事的人,每日里还要学着认字。学的比别人慢了,地位钱粮可就被别人比下去了。你的性子,更加待不下来。”

    权二郎一怔:“出力做事,还要学着认字?铁监怎么会做如此无理的事情?”

    耿新叹了口气:“岂止只是认字,什么都要学。我们到铁监半个月了,初时是每日一个时辰学着认字,三日一考,五日一较,好与不好全部记下来。最近这几日,听说炉子要建起来,又要学别的东西。你是填煤烧火的,就要学怎么填煤烧火”

    听了这话,权二郎“嗤”地一声笑:“好笑,烧火要学什么!”

    柴孚道:“烧火不要学吗?你要学来的是什么煤,一次填多少,大锨煤堆里一出来,就能估出来多少斤。还要看炉里火色,知道火旺不旺,什么时候再添。跟你说填煤烧火,是说最容易的事,其他的事要学的就更加多了。铁监里做事,力气出的是不如以前多,可要用这儿!”

    说到这里,柴孚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权二郎怔了一下,他想不出柴孚说的那些跟烧火有什么关系,一时说不出话来。

    耿新又道:“从学识字,到学如何做事,事事都要考较,如果不过关,便有许多难处。铁监里做事的人,是分等级的。进来了才知道,我们这些初来没有通过一次考较的,只是试用,叫什么借名。只有过了识字关,过了自己做的那一行当的考试,才算真的有了饭碗,叫做正名。”

    权二郎好奇心起,问道:“有什么区别?”

    “区别可大了!只有正名,才能真正有资格做事,借名的只能打下手。发的钱粮,正名的比借名的高一级不说,还有各种赏赐,日常补贴,借名全都没有资格。这可差得多了!”

    这其实就是实习工制度,经过了培训,才能真正上岗。铁监的待遇定得这么高,不可能调来了就享受到。所有的纤夫,只有通过了考核,才能算铁监的正式员工,不然就只是临时工。工资低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不能享受铁监的待遇,也没有升迁的机会。转正倒也容易,积极学习,过了考试就行。

    耿新和柴孚是权二郎以前在厢军里认识的朋友,他们命好,被分到了铁监。这些日子,铁监里好吃好喝,生活条件让来的纤夫欣喜不已。但恼人的是,除了每日里给后来的人建造房舍,修建冶炉,还要每天里学习。学还不算,经常考试,不断地把人分流。有那些脑子好的,很快就学会了认字,再去学具体的行业知识,等级噌噌地升了上去。半个月时间,士卒中就有顶尖的,拿到了别人两倍的钱粮。伴随着这个过程,厢军原来的组织形式被打乱,都以下已经完全被派来的吏人掌握。

    耿新和柴孚两人,都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属于中等。两人都认了些字,现在正学习将来做的工作的专业知识。柴孚图简单,选了个烧焦炭的工种,主要是填煤,每天分辨煤种、观察火焰,弄得头大如斗。耿新则是浇铸钢锭,学的就更加多了。

    见两人烦恼,权二郎道:“你们不必心焦,学的慢一些又有什么,铁监又不会开革你们。”

    “你怎么知道不开革?”耿新连连摇头。“如果只是学得慢,确实没什么,无非是少领钱粮,没什么前途而已。但若是经常犯错,特别是散漫不听使唤的,则就不一样了。特别是喜欢闹事的,比如聚众赌钱,讹人钱财,打架斗殴,可是立即走人!”

    说到这里,耿新指着不远处从渡船上下来,背着包袱的几人道:“看见没有,那几个就是因为赌钱被勒令离开钱监的。前几日还有一次,因为争抢肉汤里的骨头,数人争斗,已经被送走了。”

    权二郎看了那几个人一会,并不认识,小声问道:“这些人离开铁监,要去哪里?”

    耿新道:“自然是到唐州屯田的村里去,开荒种地。他们留下的空额,会从前边来的人家中补。我看了榜文,要十八到二十五岁,身体强壮、聪明伶俐的少年人,还要村里具保没有不良品行。”

    权二郎听了,再不说话。以自己的脾性,就是进了铁监,只怕也是第一批被赶走的。实际上还有一条耿新没说,就是身上不许有任何刺青,身家清白。权二郎这一身花绣,就难在铁监待下去。

    给优厚的条件,当然就有更高的要求,铁监又不是养老的地方。从一开始,杜中宵就没有给这些人铁饭碗的意思,能不能保住衣食,看他们自己的。要求简单明了,做到就留下,做不到就走,很事情还是简单得点好。人的来与走,基层官员和吏人没有权力,犯了律条被抓到了立即走人,没有情面可讲。只进不出,禁军和厢军已经是教训。本职工作做不好,上面不满意,靡费钱粮,无力保障生活,他们也不满意。

    权二郎叹了口气:“唉,看来天下什么事都不容易。没有开赐富贵,哪来的好日子过!”

    钱员外那里已经开炉冶铁了,权二郎忙前忙后,帮着做了许多事,有一些赏钱。不过开炉的过程中处处不如意,钱员外现在债台高筑,态度远没有来的时候和善,权二郎心生去意。高继安的病好了,现在也帮着做些事,赚些钱财。两人商量,再过几个月,攒些身家便就去开封府,再待下去没有意思。

    又喝几杯酒,耿新问道:“二郎,听说你帮着个员外做事,最近如何?”

    权二郎道:“不要必提了,那个员外是个夯货,不能长久依靠。前几个月铁监初立,那厮瞅着铁监选好的地,下了种子,说是自家祖传的地,要讹钱财。衙门倒是大度,认了那地是他的,不过却要补上数十年的税款。这里地广人稀,地不值钱,哪里抵得上几十年的税?那厮平白赔了几百贯钱,从此之后就小气起来。我帮他选地挖矿,建起冶炉,也没得多少钱。”

    柴孚道:“二郎,你这样也不是办法,总要寻个安身立命的活计。”

    权二郎道:“我已经打算好了,等过些日子,攒些盘缠,便就到开封府寻生活去。我有一个朋友在开封府有些路子,若是一切顺利,富贵不难!”

    见权二郎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耿新道:“二郎,我们都是平常人,以前拉纤受苦,只要吃饱穿暖已是难得。不能奢望一步登天,大富大贵。”

    权二郎板起面孔道:“我偏不信!那些王侯将相、高官名臣,难道都是命里带来的?无非是机缘巧合,他们碰巧了而已!有机会在面前,我能抓住,一样可以富贵无边!”

    耿新和柴孚对视一眼,暗暗摇头,不再劝说。权二郎就是这样的人,自小好吃恶劳,时时感叹命运不公,吊儿郎当什么都不用心做,只想着机会来了一步登天。

    过几日内库拨下来的钱就到了,铁监特意提前发了半月的工钱,让最先来的这批人出来散心,同时采买些日常用品。来了半个月,除了干活,每天还要学习,他们憋得难受。

    以澧河为界,北岸渡口这里聚集了许多店铺,热闹非常。三千户人家,不要说叶县城,就连汝州城都没有这种人口规模。许多人都看到了商机,附近数州都有人来这里做生意。要不是有不得在治下置办产业的禁令,杜中宵家里还想在这里开店呢。可惜这半个月,最有消费能力的人都在铁监做活,只有女人孩子时时来逛,店铺望眼欲穿。今日终于等来了,这一带极其热闹,不知不觉就成了集市。

    又聊了一会,耿新和柴孚告别权二郎,一起闲逛。今日尽情放松一番,再次有空,不知哪一天了。

第80章 各有前程

    到了灶前,童安路对聂茂道:“我自小到大,从来没有生活做饭。m.www.uu234.netwww.uu234.net这肉还是哥哥来做吧。”

    聂茂不由怔住:“我又如何会做饭?看你买肉,还以为你会做呢!”

    童安路连连摇头:“我自幼父母双亡,全靠阿爹的同僚们抚养长大,家都没有,怎么会做饭。要不这样,锅里添了水,我们煮吧。只要火候到了,总能煮熟。”

    聂茂苦笑着道:“只好如此了。看你今日还买了菜刀菜板,还以为厨艺精通,不想跟我一样。”

    一边说着,一边把手中的菜板放在一边的桌上。

    童安路把肉放下,又道:“哥哥,你洗一洗锅,把肉切了,我去连阿爹家中一趟。日常多承他家照顾,今日买了一只烧鸭,分一半给他们。”

    聂茂点头,看童安路要走,急忙叫住:“肉怎么切?是切成片,还是切成块?先说好了,此事我没有做过,切的大小不一,不要怨我!”

    童安路道:“我看平时吃的肉,都是大块煮了。我们不必讲究,切成大块煮熟就好。对了,记得放盐。其他味道没有倒没什么,不加盐可是不好吃。”

    聂茂连连答应,从缸里舀了水,添到锅里,开始刷锅。

    童安路提了让店家切好的半只烧鸭,出了院门。到了门口,看了看旁边空出来的院子,不由摇了摇头。前几日因为抢肉汤里的骨头,这一家与人动手,被铁监即时开革,人已经离去了。

    煮汤的骨头,上面能有什么肉?可总有人喜欢占小便宜,每到吃饭的时候,早早拿个碗去舀汤,为的就是把里面的骨头舀到自己碗里。每日都是那几个人,大家看着都不顺眼。终于那一日,有两个汉子看不过去,上前喝斥。结果占小便宜的人,最恨别人说他们,几个挤在那里的一起动手,把两人打了一顿。

    巡逻的人看见,报了上去,所有人都没有想到,铁监会下令开革。而且是当天就有人来,押着那几个人把家里的东西收拾一空,连带家眷,一起押出铁监。童安路听人说,那几家离了铁监,被安排到南边的唐州去屯田,永远也没有回铁监的机会了。两个上前喝斥的汉子,因为勇于任事,反而发了些赏钱。

    开革这几人,空下来的名额,听说是从前边来屯田的人中招募。这处院子,便就留给他们。童安路不知来的会是什么样的人,但愿老老实实,不要再跟前面那家一样喜欢占小便宜了。如果能跟自己说得来就更好了,左邻右舍互相帮扶,多么和睦。

    进了铁监之后,天天学习,童安路自己都没有想到自己竟然有学习的天赋。半个月的时间,便就认了近千字,而且就连《方田》、《会计》也学得十分顺利。当然,铁监里虽然还用《方田》的名字,教材其实跟营田务已经不一样了,内容更多,也更深,有大量几何知识。

    因为学得好,童安路在铁监里出了名,就连运判杜中宵都知道这个人。有一次特意把他叫去,让他除了上课,有余力读些诗书。临别的时候,还送了一套《论语》,一套唐诗集子。甚至有人说,如果童安路家中有钱,自小读书,说不定还能中进士呢。

    有几日童安路也飘飘然,觉得自己是被贫穷耽误了,如果自小读诗书,说不定也是少年进士。那几日心思就不在铁监教的东西上了,天天看诗书。可惜不知怎么回事,怎么也读不进去,让他很是烦恼。

    后业还是连阿爹开解了童安路,让他不要好高骛远,做人最重要是踏实。那些诗书之类,闲时读读就好,最重要的还是眼前学的东西。学得好了,衣食无忧,才能想其他的事。天下间聪明之士极多,善于学这个并不一定就善于学别的。便如世间那些精通术数之人,哪个不是聪明绝顶,可有几人能考进士。

    安下心来,童安路的学习重要走上正轨,学什么会什么。三日之前,被分到了聂茂这里,一起学习知识。不过聂茂学的重理论,童安路则重实践,学了就要会做。

    在铁监待了些日子,聂茂才知道自己是被当高级人才培养的。用杜中宵的话说,如果学得好,这是未来的检测设计人才。而童安路,现在是当高级钳工,以后就看他自己的悟性了。他们这些人,学的东西比别人深,待遇也比别人好,就连吃饭都有单独的地方,工钱也多。

    连阿爹就没有童安路这么顺利,他年纪大了,学东西慢。好在性子和缓,为人踏实,做事情不急不躁。认字吃力,便就一个字一个字认,夜里还经常让童安路补课,勉强跟上别人。针对这个特点,被分配到了锻工那边,学得倒是有模有样,也能认几百个字,会用尺子量钢块了。

    想当初来的时候,见了这里的条件,人人都欢喜异常,以为从此一步登天了。没想到仅仅过了半个月,便就有人离去,有人前途光明,人和人明显不一样了。到了这个时候,所有人都明白,随着时间一天一天过去,这种差别会越来越大。虽然还没有正式开始,做工的人已经开始分三六九等。

    以前拉纤的时候,大家都一样,无非是身高力大的人更受重视,别人看重些。但只要做活,大家发的钱粮就是一样的。但现在不同了,特别是像童安路,身材一般,年纪又小,却前途远大,难免有人心中不平衡。可有什么办法?铁监就是这样的规矩,总不能像那几个抢骨头的一样,离开去种地。

    今天休假,童安路邀请了聂茂到自己家里来,做顿好吃的,饮几杯酒。他们这些招募来的人,跟拉纤厢军不一样,正式做工之前,不算铁监的人。住在一起,没有单独的住处,而且不许带家眷。按铁监的说法,如果学得不好,几个月之后没有一技之长,就会遣散回乡。

    这是很有意思的事。招募来的都是读书认字的,学的东西比厢军深,将来的地位比厢军高,不是技术人员就是管理人员。但一切都是沙滩上的房子,自己不争气,随时会失掉饭碗。厢军学不好,只要不犯错,饭碗总是在的,无非是出力多工钱少罢了,这些人可没有这个机会。

    今天格外热闹,看着旁边路上来来往往的人群,童安路轻叹了口气,走到连阿爹家里。

    连阿爹有三个孩子,大儿子十二岁,小儿子五岁,还有一个女儿八岁。童安路进来的时候,三人正在院子里,蹲着围在父亲身边,看父亲在那里拔鸡毛。家里人多,连阿爹一家的生活条件可没有童安路那样宽裕。来了半个月了,今天是第一次买肉吃,几个孩子兴奋无比。

    见到童安路进来,三个孩子一起围上来,问东问西。

    连阿爹站起身来,擦了擦手,笑着问道:“今日无事,兄弟没有出去逛一逛?”

    童安路道:“与我一起的聂茂是河南府人,家离得太远,今日请了来,一起饮杯酒。”

    连阿爹道:“好,好,正该如此。以后大家一起做事,要互相帮扶。”

    童安路把手中的半只烤鸭交给连家大儿子,道:“大郎,这是半只烤鸭,极是酥香可口。你拿到屋里交给妈妈,切了给你们吃。”

    三个孩子一声欢呼,一边向童安路道谢,一边拿了烤鸭,飞跑着进了房里。

    连阿爹道:“怎么让你破费?我家里也买了一只鸡,正宰杀了,准备煮呢。”

    童安路道:“不算什么。我们近邻,平日里多承阿爹和嫂嫂照顾,此事也是应该。”

    不一刻,几个孩子搬了两个凳子出来,童安路和连阿爹坐了,在院子里说些闲话。

    说了几句今日的见闻,童安路道:“我听人说,铁监里找了些活计,要让我们这些人的家眷做。不知嫂嫂得了这消息么?做些事,赚钱贴补家用也好。”

    连阿爹道:“听说了。我浑家正跟几个婆娘一起,跟人学着做糕点。听说铁监有意,采买了粮食香油和糖,让她们做成糕点果子,卖到两京去呢。要是他有活做,两人赚钱,日子便就宽松了。我还听铁监里的人讲,等到冬天,我们这里要建学。那时让我家大郎去进学,可别再像我一样了。现在铁监里,能读书认字的人,眼看就比别人的前途好。进了学,不说将来考进士,就是在铁监里也是好事。”

    童安路道:“是啊,以前不觉得,看别人读书,只觉得中不了进士终归无用。现在可不同,能比别人学得好,做事就轻松,就有更多的工钱,可马虎不得。”

    聊了一会闲话,看天时不早,童安路起身告辞。聂茂在家里煮肉,看他笨手笨脚的样子,也不知道会煮成什么样。不说多好吃,总得把肉煮熟了,不浪费了才好。

    正要出门,连大郎从里面跑出来,手中提了一尾鱼交给童安路:“哥哥慢走,我今日跟别人一起到河里钓了几尾鱼,你拿了回去吃。”

    童安路大笑:“我一个人在家里,连肉都煮不熟,你给我鱼有什么用?我拿回去,不会收拾,不知如何下锅,不是白浪费了!今日河南岸,我买了些炸好的鱼,你的好意心领了!”

    说完,把鱼交还连大郎,童安路出了连家的门。

    鱼可比肉难做多了,童安路和聂茂两人到河南岸逛的时候,根本就没敢起自己做的心思。恰好有卖炸鱼的,便买了一些喝酒。两个没做过饭的人,能把肉煮熟就不错,还敢去做鱼。

第81章 出铁

    押纲使臣殿侍池浩坐下,对杜中宵拱手道:“下官来得迟了,运判莫怪。顶 点 X 23 U S”

    杜中宵道:“只要到了就好。唉,铁监诸事草创,处处用钱,你迟迟不到,这些日子我们这些人可是愁坏了。从饶州到这里几千里路,着实不易,你们歇息些日子。”

    池浩道:“来时知监官人宽限时日,倒是不急着上路。运判,依着知监吩咐,下官回去的时候,要运一万贯铜钱的铁。还请运判备好,下官到时带走。”

    杜中宵道:“好巧,这两日冶炉刚刚建好,我们正准备开炉炼铁。不过,你要带回去的铁是什么样子的?是生铁还是熟铁?是铁锭还是铁片?每块多大?”

    池浩迟疑了一下,道:“铜监试了两种用铁炼铜的办法,一是生铁碎成粉,引胆水浇灌,待其色变之后,放水收铜。还有一种是用熟铁锤成铁片,浸于胆水中,候上面有铜粉,依次刮取。第二种办法费工少而利多,只是铁片难制。知监官人的意思,最好能收熟铁片。”

    杜中宵道:“此事不难,就给你们熟铁片好了。不过,熟铁和生铁可不是一个价钱,锤成片,又费了人工,价钱更要高一些。虽然都是为朝廷做事,我们这里实在艰难,账不得不算清楚。”

    池浩听了,不由微笑:“无妨,知监官人吩咐,铜监按市价收买。”

    铜监既是冶铜的地方,也是铸钱的地方,他们最不缺的就是现钱。从这里买铁片回去,就能炼出更多的铜,有了更多的铜就能铸出更多的钱。这个年代,朝廷又不控制铸钱数量,铸得越多越好。饶州铜监根本就不怕杜中宵要高价,就怕他供不上那么多铁片。

    交接了公事,池浩拱手:“下官来的时候,带了些莲子、干笋之类的土产,外面两筐,给运判官人尝一尝。都是地方风味,万莫嫌弃。”

    杜中宵微笑:“多谢了。附近山区,多产板栗红枣,你可以采买一些运回去。”

    这样的长途运输,当然不能浪费运力,附带土产销售是常规操作。不然池浩一行数十人,几千里奔波运费就要多少钱?更不要说,还有地方官乘机运货,赚些钱财,下面的人当然不会空走一趟。

    池浩离去,杜中宵让柳把送来的土产分成几份,给铁监的几位官员。包括叶县知县李秉,一样也有一份。千里为官,都不容易,东西虽然不值钱,总是一份心意。

    五十万贯钱,可不是小数目,两三百万斤重,堆成小山一样。为了放这些钱,铁监这时才正式设立军资库,暂时由柳掌管锁钥。军资库并不是放置军用物资的,而是存放地方的钱帛等重要物资。大宋是因军立国,收赋税钱粮,一切为了养军,所以地方上最重要的这一库以军资为名,是用来资军的意思。

    一切处置妥当,杜中宵不由对库里的钱动了心思。这么一大笔钱,放在库里可惜了,钱不能够流动起来,岂不是跟田宅房屋一样,失去了流布天下的意义。一两个月也就算了,几年放在那里,实在太过可惜。如果用业放贷,收来利息,也是铁监的生财之道。

    杜中宵这样想不奇怪,实际上很多官员都这样想。地方上的各种财库,军资库理论上属于三司,官员不敢乱动,其他的像公使库、常平仓等,都有官员放贷。甚至有的放贷还不满意,用来做生意,赚到的利润除了增加库里的钱,有人还自己捞一部分。发展到后来,便是王安石变法的时候,所有的官库都放贷收息,层层考核。过犹不及,危害民间。

    这就是没有银行的坏处,货币经常性的在民间停滞,不能流动起来,资金变成了资产。朝廷几乎把铜课全部用来铸钱,天下还是缺钱。商业越发展,钱就缺得越厉害,成了顽疾。

    杜中宵当然不仅仅是为了收些利息,那才多少钱?而且官方放贷,为了多收利息,降低风险,习惯性地就会不缺资金不想贷钱的摊派给你,真正缺钱的,反而贷不到。放贷的目的,是让库里的死钱流动起来,变成资本,从而促进产业的发展。

    铁监在这里,每年产这么多铁,有这么多人消费,必然会带动许多产业。用这些钱,做为本钱,放出去给民间,做为资本,从而让地方经济繁荣起来,才真正有价值。不过到底要怎么做,需要详细计划。

    池浩住在澧河对岸的客栈里,把手下的人派出去,到附近州县采买土产,准备回去的时候带上。千里贩运,利润极高,做得好了,这一趟差事自己还可以发一笔小财。

    这一日,池浩正在房里买了些肉小酌,一个吏人到来,让他立即到铁监。今天是正式开炉冶铁的日子,首先交付的就是他需要的铁片,规格要他亲自去定。

    殿侍是无品杂阶的小武官,地位卑微。池浩这些人名义上属于三司,常年运货,不过实际上归地方管辖。杜中宵是转运判官,虽然是京西路的,管不到他们江南西路,但上面可是对着三司,池浩如何敢怠慢。得了消息,急急穿了公服,从渡口坐船到了铁监。自有公人领着,一路到了刚刚建好的冶铁的地方。

    这里搭了好大一个棚子,里面一个巨大的炉子,高两丈余,上细下粗,宽处径丈余。这冶炉实在太大,仿佛一座山一样,人显得极是渺小。

    杜中宵跟苏颂等人站在炉下,看着匠人从炉口向里面装料。这高炉当然已经试过了,这些日子一共冶了三炉,经过了许多修改,从今日起就正式生产了。到这个年代,高炉冶铁已经一千余年,各种技术已经成熟。这处冶炉,是照着相州那里的高炉建的,趋于保守,杜中宵并没有做什么修改。其实因为使用焦炭,硬度增加,炉子可以建得再大一些。不过这是第一座,一切以稳妥为主。

    上前见礼,池浩站在杜中宵等人身边,看着周围的人忙忙碌碌。这里的一切实在太过壮观,让人身心震撼,没有人说话。

    昨夜已经点火,此时炉子早已烧热了,正在装焦炭。装料口太高,使用人力搬运太过艰难,从料堆建了一条输送带。旁边五个壮汉,骑在一座木马上,卖力蹬着,一起转动输送带。这些人就是前些日子学习不好的,只能来做力气活。两班轮替,每隔一个时辰换一次。

    输送带上分了一个一个方格,从装料的人前走过,装料的人用大铁锨填满。方格是用来计算料的分量的,简便易行,省了分类称重的麻烦。冶铁炉一旦开炉,就昼夜不停,一直到炉子寿命用尽,停炉冷却之后重换炉衬。依相州那里的经验,这炉子应该能用一年左右。杜中宵的规划,是一年生产十个月,最热的天气时停炉检修,更换炉衬等损坏的地方。

    炉料到了炉子上方,进入一个大漏斗里。那漏斗挂在一根轴上,炉料落入,砸在铁壁上,带动料斗缓缓旋转,均匀地把炉料洒进炉子里。

    此时焦炭已经装填完毕,装料的人歇了下来,另一边的人开始装填矿石。矿石采出来后,经过了焙烧打碎筛选,就是附近包工头带着乡人做的活。杜中宵隐约记得这一步应该有选矿烧结,只是还没有试验出来合适的方法,只能依现有的工艺。

    装了矿石,才开始装石灰石,用量就比焦炭和矿石少得多了,不时就装填完毕。

    所有的料装填完了,大家暂时歇了下来,一起抬头看着炉顶上。

    上面有两个人看着炉里,不时报着炉里的情况。那里温度又高,又有炉里出来的烟气,条件极是恶劣。不过这种活,不是谁都可以干的了,需要经验,需要技术,就比下面装料和蹬输送带的高级了。

    在炉子的另一边,一左一右各有五个大汉,一样蹬着木马,带动两个巨大的风箱,向炉里鼓风。此时常见的风箱,是用人推拉的,风力不足。人的臂力哪里比得了腿部力量?杜中宵制了这木马,用蹬代替了推拉。其实就是简单的曲柄滑块机构,把旋转运动变成往复运动。

    炉里的火也不知道烧得多旺,池浩离着几丈远,依然感到热烘烘的。他何尝见过这种场面?不由忘记了时间。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听见上面看炉口的人喊,下面的人开始出渣。

    滚烫的炉渣从炉里被掏出来,放到一边,等到稍凉一些,就有运渣的人用小推车推走。

    又过了好一会,终于砸开了出铁口,通红的铁水流了出来。

    看见铁水流进斗里,所有的人都出了一口气。虽然已经试过几次,今天正式开炉,大家还是捏了一把汗。这炉子太大,一旦出问题,就要多费无数功夫。

    炉子旁边一座吊车,用的是铁链,上面装了棘轮,只能正转不能倒转,防止意外。吊车提了装满铁水的料斗,升起来,运到旁边的一座小炉里,倾倒了进去。一个料斗起来,另一个料斗接上,不停地把铁水倒进旁边的几座小炉子里。

第82章 炼钢

    看着制钢的小炉,苏颂道:“万没想到,炒钢的时候其实不用烧炭,只要鼓风即可。www.uu234.net若不是真地试出来,谁能够相信?世间万物,有其自然之理,不详细推敲,却不敢妄下断言。”

    杜中宵点了点头。以前在永城的时候,炒钢的规模较小,用的是这个时代最常见的方法。前些日子这里建炒钢炉,为了充分利用能源,自然建在冶炉旁边,炒钢与炼铁串连在一起。冶炉里出来铁水,直接送进炒钢炉里面,如此一来便就少用许多燃料。

    炒钢的原理杜中宵还是清楚的。无非是炼铁时是在还原气氛下,以致铁水含炭量太高,出来的是生铁。到了炒钢炉里,要降低炭含量,炉里是没有炭的,只加石灰石和白云石之类的造渣剂,是间接加热而不是直接加热,是在氧化气氛下。既然是氧化气氛,氧气就应该充足,不然效果不好。

    这是中学化学的内容,非常简单。为了保证充足的氧气,这里建的炒钢炉,特意加了吹管,一样有大风箱向里面鼓风。万万没想到,炒钢炉里鼓风,里面的铁水迅速沸腾,如同火山喷发一般,温度明显比以前下面烧炭高得多。由于难以控制,不断减少下面的炭火,结果效果还是不明显。到了最后,干脆炒钢时不烧炭了,仅仅鼓风,炉里面的温度就足够高,可以降低铁水的炭含量,炼出钢来。

    杜中宵纳闷了一段时间,最终只能认为是铁水里面的炭,或者还有其他一些元素,在高温熔化状态下吹入空气,迅速发生放热反应,让铁水保持沸腾。这实际上就是后世的吹氧炼钢,不管是转炉还是平炉都是同样的原理。

    鼓风之后,由于铁水沸腾得厉害,为了控制反应速度,就试着向里面加生铁,加废钢,偶然又发现不同的温度,出来的钢性能不一样。不同的出钢温度,会炼出不同含炭量的钢来。

    这是个精细活。既不能测量温度,又不能精确控制时间,只能用肉眼观看铁水状态,以及表现出来的颜色,来控制出来不同的钢。杜中宵测试了很多人,来做这项工作。不断训练,现在大约有二十多外人勉强找到状态,是炼钢这里的宝贝疙瘩。他们现在刚刚上手,出来的钢性能不稳定,不过对这个时代来说足够了。反正出来的是中低炭钢,打造刀剑能性足够,后面就靠工匠的手艺了。

    能不能尽量精确地测量温度?其实办法还是有的。比如用金、银、铜、铁等金属,或者一些已经知道的化合物,制成测片,利用他们不同的熔化温度,放进铁水里面探测,看熔化程度决定炼钢过程。只是这项工作精细而复杂,杜中宵只能提供一个思路,让下面的人去做,短时间内是做不到的。

    测温不一定用温度计,可以用一些特殊的物理化学反应,比如熔化沸腾,比如分解化合,都可以得到固定的温度。但选择合适的测量物质,选择合适的测量方法,需要大量的实践。

    高碳工具钢还是不能用这种炉子来炼制,而是尽量炼出碳含量低的铁,与生铁一起用石墨坩埚炉炼制。这种高性能的钢炼制不易,性能优越,可不是炒钢炉出来的大路货可比。

    用吹空气的方法,炒钢的效率提升了许多,炼出一炉钢,远比以前下面烧炭快捷。这件事让苏颂觉得新奇不已,明明不用燃料降低了成本,效率还大在提升,世间之事实在神奇。他用了很多时间研究,最终只能同意杜中宵的说法。生铁里面有碳,炒钢炉里没有过剩的碳保护,这些碳便燃烧。

    实际的化学过程当然远比这复杂,碳还会形成一氧化碳,再形成二氧化碳,有过量的碳这些气体就形成还原气氛。一旦氧气过量,铁水中的碳便就继续氧化,从而降低含碳量,生铁变成了钢。

    炼铁到炼钢,就这么一个简单的过程,认真研究下去,其实就能开启化学之路。

    杜中宵要做的事情太多,每个行业都不可能深入研究,哪怕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也没有精力系统总结。这处铁监里的人才,将来不知道会是谁,会是什么时候能够打开这扇门。

    原理很重要,知道了原理,能够积极应用到实际中,中学的数理化知识,就足以推开工业革命的大门。大宋的经济实力是天下第一,这是朝廷直辖的官营铁监,有杜中宵这个有后世知识的人,条件比当年英国的那些小作坊不知道好了多少倍。从钢铁到机械,踏实做下去,工业的发展比历史上容易得多。

    比铁水出炉的时间短得多,用不了多少时间,第一炉钢就完成了。只见不大的炉子倾倒,钢水从里面流出来,流进旁边早已建好的冷却池里。略冷却一段时间,被一边的工人舀入铸范,成了钢锭。大部分的钢锭将凝未凝的时候,被输送到下一道工序,进入不远处的锻造之处。

    附近的一条小河早已经被截段,建了一座小水库,河水引到这里带动锻锤。锻造的工人观察着钢的颜色,合适了取到锻锤上,进行锻造。

    这样炒出来的钢,工艺所限,里面有很多气孔,也会有少量杂质,不能直接制造器具,必须锻打过之后才可以。巨大的锻锤打在或红或白大小不一的钢锭上,配合着早已经制好的钢模,有的成了钢条,有的被打得极扁,乘着红热的时候,送入后面的轧辊,慢慢轧成钢板。这样制出来的,是热轧钢板。

    高炉下的池浩早已经看得呆了,他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也想不出冶铁会成这个样子。再看那边高炉,输送带一刻不停,不住地上料,每隔不久,便就开口引出铁水来。从铁水出来,炉里的状况稳定之后,上料便就不会再有间断了,如此会连续不停地出铁十个月。

    见一切顺利,杜中宵长出了一口气。其实自己有些贪心,过于追求效率了。准备时间这么长,除了高炉难建,还有后面的工序太多,从制做工具到培养人才花了太多时间。不管冶铁炼钢,这个年代的产品其实都是钢锭铁锭,杜中宵却想直接出型材。这处铁监,最后出来的产品是以钢条和钢板为主。至于后世最常见的圆钢棒,因为锻打有些困难,反而没有,只有正方形的四角钢棒。

    这样的过程虽然复杂,但大大提高了效率,也减少了燃料消耗。如果出钢锭,后续还要经过烧红锻打,平白浪费燃料。这个道理就跟炒钢炉建在冶铁炉旁边一样,不必重新加热。

    见身边的池浩的目瞪口呆的样子,杜中宵觉得有些成就感,笑着道:“殿侍,我们到后面去,看看你要的铁片。若是合你的意,便就开始制了。”

    “好,好,下官与运判前去观看。”被震撼了心神的池浩连连点头,话都说不利索了。

    走过一座一座锻锤,到了最后面,便看见几排钢辊。锻过的钢板被送入钢辊里,依次下送,被压得一次比一次薄,最后成了一张一张钢板。压的次数不同,钢辊间隙不同,钢板厚薄不一。

    这些钢辊同样是由水力带动的,只有工人来回巡查,与适才炼钢的地方比,清静了许多。

    到了最靠边的一排钢辊前,杜中宵指着地上的钢板道:“殿侍,如此厚可合意?”

    池浩看这钢板厚薄均匀,微微泛着青光,忍不住弯下腰,要翻起来看。

    一边的工人看了,急忙喊道:“不可,小心烫手!”

    话音未落,池浩便就惨叫一声,蹦了起来。再看手上,已经烫出了几个水泡。

    那边的工人看着杜中宵,一时吓住,说不出话来。

    杜中宵摆了摆手,示意他干自己的活,对池浩道:“殿侍,这铁板则则出来,摸不得!”

    池浩点了点头,捂着手,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好在钢板的温度并不特别高,只是起了水泡,并没有把指头烫熟,不然就成了铁板烧了。

    捏着指头,池浩道:“运判,这样厚足够好了。只是我们要用铁片浸入铜里,若是裁了更好。”

    杜中宵道:“这个容易。后边有裁切的机器,你要什么样的,便裁成什么样的。其实,你们直接运铁板回去更加容易,我们送你几把大铁剪,回去自己裁就是。”

    池浩道:“那便每样一半,我运回铜监之后,看知监官人意思,以后照做。”

    铁片的价钱可比钱贵得多了。铜监要把生铁锤成铁片,倒是并不用炒成钢,依现在工艺,是先进行退火,等生铁可锻之后,进行锻打。不说费的燃料和人工,锤成铁片之后,最少损耗一半甚至更多。看过了这里的生产过程,池浩便就知道,天下不会再有比这里更加便宜的铁片了。以后铜监用的铁,很可能就从这里打购。虽然路途远了些,但一来江南少铁,二来加上运费也比自己锤制便宜。

第83章 晴天霹雳

    钱员外站在冶炉旁,看着史家三兄弟带着人鼓风冶铁。顶 点 X 23 U S顶 点 X 23 U S铁监严禁私人截河筑坝,也不允许私自设立水排水磨,钱员外这里一切都用人工。当然,这一带的小冶炉还是沾了铁监的光,原来推拉侧板式的风箱改成了风门式,效率提升了不少。

    几个挑无挑着矿石从小土山上下来,把担子放在地上,到钱员外面前,道:“员外,我们家里今年有地种麦,明日要回家去,耕地下种。这些日子,不能帮员外做活了。”

    钱员外道:“知道了。你们哪家不种麦的留下来,依样做活。其余回家的,收拾完了快些回来。炉子开了火,可不能停下来。一旦凉得透了,这炉便就废了。”

    几个人的面色有些尴尬,犹豫一下道:“不瞒员外,所有人都种麦。铁监那里爱吃白面,这一段时间麦的价钱涨了不少,怎么也要种上一些,岂能错过。”

    钱员外听了不由着急,少了采矿运矿的人,自己这里怎么坚持下去?若是日子短,可以让自家的庄客过来顶一顶,时间长可就不行了。不说自家也有活,采矿的活太累,庄客也不愿意。

    那几个人不等钱员外说话,又道:“员外,种过了麦,我们也不来了”

    “什么?!”听了这话,钱员外彻底急了。“我从没少你们工钱,为何不来做了?与其农活完了之后闲在家里,不如来赚些钱。”

    那几个人沉默一会,一个老成的道:“唉,我们在员外这里做了一个多月,不好瞒着。那边铁监前些日子已经开炉,用矿石无数。附近村里好多工头,雇了人为他们砸石选矿,工钱比员外这里高,而且活计轻松许多。又不用采矿,又不用担运,只是砸石头,员外这里如何比得了?”

    钱员外一时怔住。他听说铁监已经开炉了,不过自己这里太忙,没有详细打听。没想到铁监的冶炉一开,对地方影响这么大,工钱都涨上去了。

    见钱员外不说话,几个人一起转身离去。别看这种粗活,人人能做,自己这几个人做了一个月,就比别人做得好。已经有几个工头来说,让他们随着去选矿,活计轻松,工钱也比钱员外这里优厚。

    看着几人离去的背影,钱员外面色阴沉。好不容易开了炉,卖了几次铁,赚得几贯钱,没想到又遇这种事。以后怎么办?只能够涨工钱,总不能把炉子关了。

    被这几个人一闹,钱员外心情郁闷,没有心思再看下去。吩咐了史家三兄弟,离开冶炉,钱员外到了渡口旁边。寻个小酒馆,饮两杯酒,排解心听闷气。

    要了一壶酒,两个小菜,钱员外坐在桌边想心事。铁监开炉了,不知道怎么样。按着其他地方的经验,官营冶炉因为种种弊端,与民间的冶炉比起来,产的铁少,价格也更贵。所以官营冶炉里,主要是使用厢军做事,从民间招募要亏本钱,一般不这样做。偏这里的铁监作怪,竟然给的工钱比民间还高,也不知道他们怎么赚钱。雇人如此,不知道他们产的钱怎么样,到底是铁监,应该不是自己这种小冶炉可以比的。自己这些冶户只能靠价钱比铁监便宜,不然只怕不好卖。

    看对面不远处,何员外的“庆余楼”生意兴隆,外面结了彩楼,还找了几个女妓,打扮得花枝招展在门口招揽客人。钱员外一阵心焦。自己是吃错了什么药,放着开酒楼客栈这种容易赚钱的生意不做,开什么冶炉。这本是自己的地,结果却是何员外这个外来户建房开店,赚着大钱。自己诸事艰难,一个员外竟然不敢进他酒楼里,只能在这种小酒馆饮酒,越想越觉得窝火。

    正在这时,从外面进来两个人,看见钱员外在这里,急忙上前:“好巧,不想员外也来饮酒。”

    钱员外抬头一看,是两个外地来收铁的客人,跟自己做了两次生意,急忙起身,让他们在自己的桌上坐了。铁监一开,生意肯定不如从前好做,这种买铁的客人就是财神,要着意拉拢。钱员外叫过小厮又要了一壶酒,让上一盘肉来,与两人小酌。

    说了几句客套话,钱员外道:“我那里又攒了些铁,两位何时去采买?”

    文员外看了看身边的同伴,不好意思地道:“不瞒员外,这几日我们要的铁已经买齐了,明日便就动身回乡。员外的铁,下一次吧,等下一次。”

    钱员外看文员外的神色不对,心中觉得不妙,急忙问道:“文兄,我们几次生意,双方满意,在下一心想着你们做个长久主顾。怎么看你意思,不想从我这里买钱了。看以前交情,还请有事明说!”

    文员外尴尬地咳嗽两声,才道:“兄台,我们做生意的,贩些铁回乡,指望着赚些钱养家糊口。前两次员外那里的铁好,价钱又公道,我兄弟记你的好。不过,最近铁监开炉出铁,铁价暴跌,再从你那里买,我们不赚钱了呀。”

    钱员外听了大惊,忙道:“铁价怎么暴跌?我托人问过了,铁监的生铁十八文一斤,纵然他们的铁好一些,我卖给你们十五文,还是有铁可赚。”

    文员外道:“你说的是好铁,岂是小冶炉可以比的?不说价钱高低,我们这种小贩,去买人家也不卖给我们啊。铁监的大铁锭,若要去买,最少要一次万斤,不然人家根本不卖。我们哪有那么大的本钱。”

    钱员愣了一下,道:“既是铁监不卖,你们怎么就不买我的铁了?”

    文员外道:“铁监不卖,有别的地方卖啊。看以前交情,此事我不瞒兄台。自铁监开炉,他们每日不知几十万斤的炉渣运出来。这些炉渣,铁监要用来筑路,附近几个员外包下了这活计,把炉渣打碎,收些工钱。这些炉渣里面,可以拣出铁来。唉,到底是大铁监,炉渣里拣出的铁,就比你们这些小冶炉的铁好得太多。铁又好,几个员外才要十文钱一斤,贩铁的都抢着买呢!”

    钱员外听了不由愣在那里。炉渣里面拣铁?这是什么操作?自己这种小冶炉,也有炉渣,里面的铁都拣得干干净净,好不容易炼出来,谁会忍心扔掉。谁想铁监不这样做,炉渣里的铁跟炉渣一起,直接就扔掉了。有拣铁的功夫,他们不如做点别的,赚钱容易多了。

    沉默了好一会,钱员外才道:“炉渣里面能有多少铁?那几个员外就是全拣出来,也没多少,怎么够你们贩卖的。再者炉渣铁,决计比不上我炼出来铁锭!”

    文员外摇摇头,叹了口气:“员外,铁监虽然就在你的面前,你知道的还是太少了。他们炉渣里的铁,虽然略细碎些,依然是上等好铁,你们的冶炉根本不能比。再者铁监一日就要出铁数万斤,炉渣里面拣一拣,一两千斤总是有的。你们这几座小冶炉,炼出来的铁还不如人家从渣里拣出来的多呢。而且听说铁监还要再建炉子,炉渣越来越多,拣出来的废铁自然更多。仁兄,听我一句劝,铁监开炉之后,这一带小冶炉就做不下去了,及早收手,做点别的吧。”

    钱员外如遭五雷轰顶,张着嘴巴,再说不出话来。其他的困难,都可以克服,遇到这种事情可就一点办法没有了。从炉渣里拣铁的没有一点成本,人家的质量又好,数量又多,自己怎么竞争?

    文员外见了钱员失魂落魄的样子,悄悄招呼同伴,出了酒馆。扪心自问,如果自己遇到了这样的事情,也难免这样。费了无数心力,花了大把钱财,建起了冶炉,结果铁根本卖不出去,搁谁身上谁也受不了啊。而且还没有一点办法可想,让人绝望。

    这些小冶炉,跟铁监的规模比起来实在太小,那里手指缝里随便漏一点,就把市场填满了。如果没有特殊的绝活,这附近根本没有条件开冶炉,开一家赔一家。

    包住处理铁监炉渣的是县里的几家大户,在叶县人脉深厚,势力也不是钱员外可比的。替铁监处理炉渣,粉碎之后作为筑路材料,他们是赚工钱的。从炉渣里面拣铁出来,纯粹是无本生意,钱员外这种小冶炉怎么比?再便宜,能便宜过他们的无本生意?

    到了这个时候,钱员外才彻底绝望了。从一开始,自己就错了,漆器生意做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回家来冶铁呢?哪怕是开冶炉,自己怎么会昏了头去在闲地下种,先把钱亏进去了。到现在,冶炉炼铁赚钱是自己最后的希望,可现在连这条路都被堵死了。

    仰头猛灌了一杯酒,钱员外看着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觉得全身无力。怎么办?自己还背着不少欠债呢,铁赚不了钱,难道把家产卖掉?这可是祖上传下来的基业,就这样被自己糟蹋了?

第84章 生活问题

    大将古迪叉手行礼,辞别了杜中宵等官员,押着二十多辆大车,出了铁监,到了澧河渡口。www.uu234.net过了渡口到汝坟镇,从那里去襄城县,一路北上到开封府。

    汝坟镇附近就是昆阳古城,就是光武帝刘秀招来天降陨石,以少胜多大败王莽大军的地方。开炉出铁之后,铁监走上正轨,杜中宵有意把叶县城变为铁监驻地,叶县则迁到昆阳城去。前几日上了奏章,不知朝廷会不会准许。

    古迪是三司大将,此大将非彼大将,属于武职无品杂阶的一阶,官位非常低微。此次他带了铁监出产的好铁好钢入京,算是汇报,让朝廷知道铁监出铁了,前面的钱没有白花。

    除了少量铁锭钢锭,古迪带的主要是各种规格的钢条,还有一部分钢板。为了验证性能,铁监还打了几把刀剑,让古迪一起带到京城去。现在的好铁,主要的用途是制做兵器。对于刀剑来说,钢条用起来最方便,简单锻打,便就可以成形。

    这处铁监最重要的价值不是铁的产量,而是产品的种类。以钢材为主,价值完全不是其他的铁监可以比的。这个年代,铁炼成钢,不说用多少人工,损耗就很惊人,三斤生铁产一斤熟铁就算好的。如果再用锻打或者灌钢的办法出钢,又要再折损一半以上。真正的好钢,十斤生铁出一斤就不错。

    此时北方生铁的价格大致是一斤二十文,钢依质量不同,五十文到五百文不一。像铁监现在产的钢条,如果按市价,一斤最少二百文以上。不过产量太过惊人,价格必然下降,不过怎么不会低于百文。按照这个价钱,一千万斤钢条,就可以把内库的五十万贯还上了。

    按照杜中宵最开始的想法,铁监的产量一年怎么也要五千万斤以上,仅卖铁,一年就要超过两百万贯的收入。两百万贯的数字或许并不惊人,盐税茶税都比这多得多。真正有意义的不是数字,而是这些钱的成本不高,最重要的,是没有对百姓的骚扰压迫。

    铁监的产量越高,赚的钱越多,附近的百姓得到的好处越多。这跟茶税盐税迥然不同,那两样的钱都伴随着对生产者的压迫,伴随着对社会财富的掠夺。

    随着大量钢铁的产出,铁监有了现金流,可以进行投资,扩展产业的链条。下一步,就可以制造机器,制造农具,进一步增加钢铁产业的附加值。产业链条延伸开来,才是钢铁产业真正的价值所在。

    看着古迪一行离去,杜中宵对身边的苏颂道:“忙了这些日子,今日才算大事已定。我们回衙门饮几杯酒,轻松一下。这些日子,实在累得狠了。”

    苏颂笑道:“天下铁监数十处,能够产出这种钢条的,仅我们这里而已。此次送货进京,朝中大臣看了,也就没有以前那些风言风语了。设了铁监,却一直不见铁课,朝中不少官员说闲话。”

    杜中宵道:“朝廷体恤,我们铁监今年并没有铁课。这次送钢入京,只怕下年就少不了了。用这种钢条打造兵器,不知省了多少工。”

    一边的柳道:“就怕朝廷觉得好用,下年铁课太多,我们难做。”

    杜中宵摇了摇头:“能有多少?天下铁课不过七千万斤,就是三司狮子大开口,摊到我们这里一千万斤了不起了。如果要一千万斤钢,我们能供出来,只怕三司也没那个胆量要。”

    全天下才产多少斤钢?三司的官员再富有想象力,也不敢想象一处新开的小铁监,有这样的生产能力。他们敢要一千万斤,就要有非凡的勇气,让人惊讶的洞察力了。

    作为铁监,朝廷并不从这里收钱,而是收铁,即铁课。一般民间冶炉,是按五分之一收取,作为税收。因为这里是官营,不能这样算,而是有一个定额。超出定额,就是铁监自己的收入了。当然这钱不能由官员瓜分,而是算作地方财政,转运司有调用的权力。

    朝廷会给这处铁监定多少的定额?一千万斤?两千万斤?杜中宵估计,此次送货进京,很可能朝廷会要求铁监生产钢条,一年五百万斤就是上限。再多,朝廷也用不了,哪有那么多兵器打造。

    五百万斤,随着铁监扩大规模,还真不是个大数目。两三千吨而已,对后世的钢厂来说,这个产量只能算家庭作坊了。剩下的,就是铁监扩大生产的资本。

    如果自己有了那些钱,就可以建工厂,新来的纤夫营田不再捉襟见肘,可算打开局面了。

    此时正是炼铁的工人换班的时候,成群结队,到衙门附近的食堂吃饭。一切顺利,食堂的饭菜保持了较高的水平,但有粳米,还有白面馒头和面条。菜简单一些,一般是咸菜和肉汤。如果加钱,还可以吃大块的肉,炸好的鱼。这样的伙食,是外面的普通百姓根本不敢想象的。

    到了旁边的小厅里,聂茂和童安路等人正排队打饭,见到杜中宵等人进来,急忙行礼。

    他们这些技术人员有自己的小食堂,伙食比外面的更好,有荤有素。这是按做事的职业分的,并不按官职。在现场以体力劳动为主的,小官小吏同样是在大食堂里吃饭,不能到这里来。只要做的是技术研究类的工作,哪怕没有官职,吃的喝的也比那些小官好。

    杜中宵和苏倾看了看里面的饭菜,没有停留,到了旁边的阁子里。以他们的身份,吃小灶,倒也不算过分。偌大的铁监,不天天大鱼大肉,已经是与工人同甘共苦了。

    几人坐下,当值的过来行礼,问了今日要吃的菜,自去准备。

    这周围原来的人口不多,突然涌进这么多人来,食物根本供应不上。粮米之类可以从其他地方采买调运,鸡鸭鱼肉就没有办法了。外面市场上,肉价已经涨了几回,别说普通工人,就是柳都做不到天天有肉吃。在铁监做事,每月有补助,但架不住肉价涨得更快,还是跟以前一样。

    供应量上不去,铁监里的人发钱再多,也买不到东西。以前小官小吏偶尔吃次肉,家里人口一多就吃不起,现在依然一样。至于普通工人,只能靠食堂里的肉汤解馋了。

    不多时,酒菜上来。饮了几杯酒,杜中宵道:“想几个月前我们初来的时候,附近野味众多,什么野鸡野鸭,獐儿兔儿,极是便宜。这才多少日子,价钱便就涨上去了。更不要说羊肉猪肉,现在比开封城里的价钱还要高上许多。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后面铁监再来人,就真吃不起肉了。”

    柳道:“叶县不过几千户人家,产的猪羊就这么多,有什么办法?”

    杜中宵道:“我们自己想办法。现在无大事,要想办法开菜地,养猪羊,吃上不能亏待了。澧河以南闲地极多,只是小山,铁监可以划出地来,养些牛羊。靠近澧河的地方,开成菜地,募人耕种。全靠从外面采买,只怕不行。现在已是秋后,正是农闲时节,这些事情就开始着手了。”

第85章 物是人非

    铁监深处,一条小河从山里面流出来,在两座小山夹峙的地方,被一座堤堰拦腰截断,成了一个小湖。m.www.uu234.net这一带四季降雨不均衡,山间河流雨季奔腾咆哮,冬春旱季则成涓涓细流。今年夏秋雨水特别多,河虽然不大,截出来的湖却碧波荡漾,填满了周边几座小山之间的深沟。

    这就是铁监现在用的锻造动力的来源,所有的水力机械,都由这里引出去的水推动。利用地形挖渠引水,在合适的地方设置转轮,在铁监内形成了几个加工中心。

    这一日天气晴朗,附近山上漫山金黄,湖里的水平静无波。几十个铁监的士卒在闸门处,正在更换水闸。现在产铁了,以前的木斗门自然要换掉,改成包铁的。

    杜中宵站在湖边,看着士卒们把木闸升起,卸下木闸,换了重制的包铁闸门上去。提升闸门并不容易,好几个人推着绞盘,缓缓提起。新的闸门是用螺旋升降,把旧的换下,新的装上。

    这个年代制造螺栓、螺杆并不容易,铁监能够生产出大致通用的这种螺柱,是了不起的事。

    见一切顺利,杜中宵离开湖边,看天气晴好,信步而行。不多时,到了湖边的一排大房子前,听见里面声音热烈,便走了进去。

    这处房子非常高大,苏颂正与包括聂茂、童安路在内的二十多个人围在一起,议论旁边被拆开的蒸汽机。这台当年杜中宵在永城时制出来的机器,数年之间经过陶十七和苏颂许多次改进,现在只是留下了当初的大框架,里面的具体结构早已面目全非。这本就是实验机器,此次到了铁监,终于完成使命。

    前些日子到处修路,这机器装上了两个大石碾,到处压路。这次被拆,两个大石碾摆在门口,倒像是守门的神兽。这台机器已经没有用处了,成了铁监教学的工具。

    见到杜中宵进来,苏颂和众人急忙行礼。

    到中间的位子坐下来,杜中宵道:“如何?这机器到底是怎样构造,所有人都清楚了吧?”

    苏颂道:“这里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聪明之士,费了这些日子,已经清楚了。”

    杜中宵点了点头,道:“最重要的,是知其然,还要知其所以然。不只是要清楚机器构造,还要知道是个什么道理,为什么要烧煤,怎么就能够转起来做事。从这机器出来的力是什么样的,有什么样的性子,用要怎么用。把这些统统都搞熟了,将来前途无量。”

    众人一起称是。他们都是经过最近几个月学习,挑选出来对机械方面有天赋的。他们不是工匠,是从最浅显的理论开始,一步一步深入,再亲自动手实践,脱颖而出的佼佼者。他们在这里研究的,主要是机器的原理和结构,怎么改进,怎么利用。真要动手制做零件,有配合的巧手匠人。

    问了众人这些日子的情况,杜中宵站起身,看一边拆开的机器。

    苏颂做事很有条理,庞大的机身画出一个一个小区域,摆了许多小桌,上面放着拆出的零件。每个零件前边一张字条,写了零件名字,装在哪里,有什么样的用处。不要小看了每张字条上的几十个字,能够完全搞清,都代表了一定的知识。

    里面的具体结构和零件,杜中宵都有些陌生。苏颂和陶十七改了太多,而且另起名字,命名跟他从前学的不是一个系统。他们起的名字,大量使用箭、评、盘、轭等字样,杜中宵熟悉的轴、轮、杆等字样则很少出现。这种事情没法强求,杜中宵只能要求他们起名有所据,统一按照功能起名,成一系统。

    看着这些自己既熟悉又陌生零件,杜中宵暗暗叹了口气。这机器,已经慢慢从自己熟悉的那种东西变成了这个时代的东西,从实物到名称,都会跟自己熟悉的不同,只能慢慢适应。

    看过一遍,杜中宵重又坐下,道:“这台蒸汽机,你们一起拆开,想来也重新装过了。这些日子已经熟悉,接下来要想办法,做得更轻便些,更好用些。”

    众人一起应诺。

    杜中宵又道:“以前初制这机器的时候,好钢难寻,多用生铁,既笨且重。现在铁监产好钢,做成各种形状也方便,应该双比前容易多了。”

    看看旁边地上堆着的黄铜,杜中宵又道:“钢铁切削不易,所以给你们运了些铜来。想做什么样的形状,若有必要,可以先用铜试。真有那种形状复杂,难以制造的,都可以用铜。”

    苏颂道:“用铜制件,只能看其功用如何。真正要用在机器上,还是要制钢件,不然怎么知道能不能用?铜比起钢来,还是差了许多。”

    杜中宵点了点头。用铜制零件,是试验机械结构的,看其能不能达到运动学的要求。真正要用在机器上,还牵扯到强度和硬度,必须要用钢件。不过这个时代没法精确计算强度,只能依据经验,一点一点试出来。自己编的小册子内容,运动学上还可以用用,更深的知识,就只能靠这些人摸索了。

    杜中宵所能够提供的,是一些基本的机械结构,如曲柄、齿轮、棘轮、飞轮等等成熟机构,基本原理讲清楚,就看各人的悟性,怎么组合使用了。至于跟实际结合,杜中宵没有精力深入。蒸汽机到了现在这个程度,杜中宵其实已经不好插手,这些人经过学习,已经形成了一套自己的思考方法。最后他们做出来的实用机器,当然只能跟后世的差不多,但过程,就大不一样了。

    中国传统的机械,如秦汉的铜车马,后来的天文仪器,甚至各种农具,习惯上都会做成特别复杂的系统,跟后世根本不是一个路子。旁边用铜试制的零件,杜中宵已经可以看出来,很多灵巧精致,跟自己简单粗暴不是一个路子。这些人里,不少是招募来的读书人,读书人的品位,实在让人一言难尽。

    讨论了一些大致框架,如动力系统,蒸汽压力检测控制系统,传动系统,杜中宵便就停下,叫了苏颂一起出来。之所以让苏颂在这里,是现在的机器设计,莫名其妙带上了文人风格。不但追求精致,有的还带着诗情画意,别人介绍起来,让杜中宵一愣一愣的。

    这没什么奇怪,任何事物必然有其时代特色。便如欧洲早期的机器,经常会带精美纹饰,那是人家的审美趣味。这个时代也一样,做出来的机器,必然精美而又简约,这是宋朝的审美,没法强行去除。等到普及开来,真正应用到了大众之中,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自然会慢慢消失。

    出了房门,杜中宵微微摇了摇头。到了这个时候,招的人慢慢成长起来,一切会自成系统,自己个人的色彩慢慢变淡。等到他们真正制做出实用的机器,说不定杜中宵也要适应这个系统。

    在湖边坐下,看着碧波荡漾的湖面,杜中宵道:“几个月的时间,没想到这些人就能学会,可以自己想出办法,制出新的东西来。我们几年时间积累下来的东西,但愿能够发扬光大。”

    苏颂道:“这有什么稀奇的。这些人,是从数州之地精挑细选出来的,边学边做,教学相长,有今天的成就并不奇怪。据我估计,再有几个月,制出来的机器,就远不是原来的样子了。”

    杜中宵想了想,其实也正常。铁监招人的范围,涵盖了京西路的大部分州县,这样的面积,这样的人口规模,这样的历史传统,工业革命的时期欧洲只怕没有几个国家比得上。精选出来的人才,做出什么来也不奇怪。大的方向上有自己领路,不会走弯路,进步飞速才是正常的。

    杜中宵和苏颂,长处是在大方向和思路上,真正一些精细的地方,是比不了这些底层经常动手的年轻人的。他们又没有思想包袱,敢想敢干,不能小看了。

    杜中宵道:“天下之理,一通百通。这次制这机器,不只是要制出能用的来,还要总结出道理。比如怎么从前后往复,变成轮子旋转。除了我们现在用的办法,还有没有其他办法?比如运转不稳,加上一个大铁轮作为飞轮,便就科稳下来。诸如此种,跟我们一样总结成册子,更加重要。”

    苏颂点头:“我明白。铁监有今日,不就是从几本小册子开始的。万事开头最难,一个人做出来一样东西,不能用册子教给别人,另一人再从头做,自然徒耗心力。”

    这就是文人的长处了,喜欢著书立说,一有所得,让他们编成册子总结经验,人人踊跃。这是这个时代的风气,如燕肃研究海潮有所得,便就写书。历史上发明湿法炼铜的人,也写一本《浸铜要略》。这样有利于经验的积累,初期发展会非常快速。

第86章 地方龙蛇

    三个富商打扮的人进来,向杜中宵和柳行礼。m.www.uu234.netwww.uu234.net

    柳道:“这是朱员外,那一位是简员外,那一位是温员外,俱是叶县城里的富商。前些日子,就是他们三个投状,把铁监里的炉渣碾碎,用于铺路。运判前两日说要养畜禽,种菜蔬,这三位员外得知了消息,都愿意效力。”

    杜中宵看了看三人,道:“听说你们运了炉渣出去,从里面挑出铁来,低价卖给铁商?你们这样做了之后,附近的小冶炉全都做不下去了,好多人亏了本钱。”

    朱员外急忙拱手:“官人,炉渣里面有铁,扔掉了岂不可惜?小的们雇人从里面挑出来,多少换些钱财。有了这项钱财,我们愿意替衙门铺路,不另收钱了。”

    “如此最好。那些小冶炉,到处乱挖乱采,炼出来的铁又不中用,关了也好。既是你们愿意为衙门铺路,那便就不推辞了。从明日起,先从铁监里面开始铺起,一月之内,连营房的路全部铺好。”

    三个员外一起拱手称是。他们靠着炉渣里的废铁,这些日子赚了不少钱。这是意外之财,每个人都觉得侥幸,生怕铁监取消了自己的资格。像这种营生,按着这个年代的习惯,都是实名投状,也就是后世的竞价承包。期限一年,到期之后或者延期,或者换人。

    随着人口聚集,铁监生产进入正轨,周围的副食品供应不足,物价上涨,直接导致铁监花了大钱工人的生活水平却涨不上去。这个问题必须解决,不然,就相当于增加了铁监的经营成本。依着杜中宵的规划,铁监自己会开辟田地种菜,同时养猪牛羊鸡,供应内部的食堂。但全部自己生产,难免成本太高,效果不好,还是要借助社会力量。这三个人得了消息,主动请缨。

    杜中宵道:“自这里开了铁监,突然多了许多人口,粮米可以从他州调来,蔬菜瓜果,禽蛋肉食却不容易。几个月的时间,外面的肉价涨了不止一倍,这样下去还得了?铁监会开菜园,会养猪羊,但这样还远远不够。现在要几个有担当的大户,在附近开地种菜,多养猪羊,让肉价降下去。你们三人能把这件事做好吗?话说在前面,我不管你们产多少,只看外面的价钱能不能降下去。做得好了,衙门不会亏待你们。你们也知道,仅从炉渣里拣废铁就能赚许多钱财,这种事情铁监还有许多呢。”

    三人急忙一起拱手:“官人吩咐,小的们敢不从命!只要衙门采买,小的们必然尽量做好。”

    杜中宵点了点头,对身边的柳道:“现在铁监里面,食堂每日供应两顿饭,早餐和晚餐。我听人说,因为活重,许多人中午都要再吃一顿,食堂里不做,他们诸多不便。以后便改成一日三餐,早餐简单一些,包子油条稀饭,花样多一些。午饭和晚饭,要丰盛。铁监里做事跟种地不一样,不能早出晚归,一天只吃两顿就可以。用的菜和肉,可以让三位员外供应一些,看看做得如何。”

    柳拱手称是。这个年代的习惯,是一日两餐,早餐和晚餐。这是农业社会的习惯,因为农民下田干活,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中午并不回家。工业当然不同,特别铁监冶铁的地方,一天十二个时辰时刻不停,工人轮班工作。工作的强度大,中午不吃饭,下午就没有力气干活。

    几千人的食堂,规模非常不小了,供应肉菜就能催生几位员外。

    因为物价上涨,食堂吃饭虽然也要收钱,总是比外面便宜。现在铁监里做事的,大多数人家都不开伙,全家人从食堂里买着吃。伙食是有补贴的,铁监这样一直下去总不是办法。

    朱员外三人低声商量了几句,拱手道:“官人,这一带的好地,多是附近一个钱员外家的。我们要种菜,只好买他家的地。这人不好说话,若是衙门出面,我们修几条水渠,重新开地,便就容易许多。”

    荒地不是想开就开,需要衙门认可才行。不然,就跟钱员外一样,开了地种着,等到衙门确认的时候,让把税款补上,哪个也受不了。有了钱员外这个榜样,哪怕铁监最近人口暴增,附近的闲田也没敢去人开荒,宁可在更远的地方种地,卖到这里。

    种菜必须水源充足,朱员外说是修水渠,其实意思就是衙门允许开辟闲田,他们自己引水。沿着澧河开田,水源方便。

    听了这话,杜中宵道:“说起钱员外,他这一年也真是背运。先是铁监选定的地,他非要说是自家传下来的,补上了税款。又开了处冶炉,没赚多少钱财,就碰上你们卖炉渣里的铁。经了这些事,他受到教训,想来不会再胡来了。总要给人一条生路,既然他家有地,你们可拉着他一起做这件事。不租他家的地,可以买他家的菜吗。你们买了,送到铁监来,多少他也赚些钱财。除此之外,渡口以下的北岸,你们可以再开几百亩。记住,到县里登记账籍,及时交齐赋税,不可马虎!”

    三人一起称是,谢过杜中宵。

    出了衙门,朱员外道:“那个钱员外,这一年走了背字,最近寻死觅活。他是这里土著,地他家最多。本来建了铁监,应该发一注横财。却不想昏了头,先是闲地下种,要想从衙门讹诈钱财,白白赔了七百多贯。又开炉冶铁,本钱还没有收回来,碰上我们卖铁,再也开不下去。本来还想,趁着他现在霉运当头,我们用些手段,把他的庄子和地全部买过来。唉,不想官人却要保一保他,着实让人烦恼。”

    简员外道:“可不是。看着一块好肉,却吃不到嘴里!说起来,帮着他冶铁的史家三兄弟,才是真正倒霉。巴巴从龙兴县赶来,却遇到这种事情。”

    温员外道:“他们三兄弟有什么倒霉的!有手艺傍身,钱员外那里不行了,三人进了铁监,现在不知过得多舒服。铁监不只冶铁,还要打制铁器,正是他们的长处。”

    朱员外连连摇头:“不管那些,只是钱员外的家产吃不到嘴里,有些不甘心。”

    简员外道:“他正走背字,想来是得罪了神明,才受这许多苦处。我们只要用些手段,自会让他把家产拱手送上。他家里是贩卖漆器的,把这里的田地卖给我们,一心去做那生意就是。”

    朱员外叹了口气:“运判官人开了金口,要我们拉钱员外一把,怎么好去吞他家产?得罪了运判官人,我们的好日子也到头了。算了,想来他该转运,便就帮他一帮。只是,此事我们可要拿稳了,买他家里的菜可以,却是我们向衙门里送。这可是此地的地头蛇,一让他跟铁监衙门搭上了线,害处不小!”

    温员外笑道:“什么地头蛇!没有铁监的时候,本县也没他这号人物!县城里面,我们三家的生意最大,乡下的土财主算得什么!”

    朱员外道:“话可不是如此说。钱家在附近住了几十年,不说自家庄客,这一带的乡民,都跟他家关系非浅。得罪得狠了,坏别人的事可容易。”

    看看到了渡口,简员外道:“对面的庆余楼愈发做得大了,我们过去饮两杯酒。将来真正种菜给衙门,这些酒楼,也要用我们的肉菜。眼前的生意,总不能放过。”

    其余两人称是,一起坐渡船过了渡口。

    到了庆余楼,小厮引着到了二楼小阁子里,上了酒菜。

    坐不多时,何员外得了消息,过来跟三人打招呼。叶县里的大户就这么几家,人人熟悉。

    行过了礼,朱员外对何员外道:“员外来得正好,我们有事要与员外商议,不如一起饮两杯酒。”

    酒过三巡,何员外道:“三位得了铁监的差事,最近发财,正得意的时候。不知有什么营生,提携一下小弟?”

    朱员外道:“自铁监开起来,得便宜最多的,便是你家酒楼,如何说这种话?我们三个,不过是帮着铁监处理渣滓垃圾,赚些小钱,怎么比得了你家。”

    说完,不等何员外开口,朱员外又道:“我们刚从衙门出来,又得了一个差事。因最近这一带菜价肉菜腾贵,铁监也吃不消,要让人开田种菜。我们三人接下了这营生,想起员外开着酒楼,必然用的肉菜不少,便来说一声。等过些日子,我们的肉菜除卖铁监,也可以你们酒楼。”

    何员听了,摇头道:“却是不巧,我这里用的肉菜,已经有人供了。”

    朱员外一怔:“不知是哪家?有如此眼光,能看到这生意。”

    何员外道:“不是别人,就是这附近的钱员外。他本来冶炉炼铁,不想被三位抢了生意,做不下去了。前些日子,把附近的地全部改了种菜,这几天才跟我说过。”

第87章 轨道

    天阴沉沉的,寒风掠过树梢,发出尖厉的声音。www.uu234.net不知什么时候,漫天洒下雪花,纷纷扬扬。

    杜中宵在铁监的住处,院子里有一个小池塘,旁边建了一座小凉亭。看见下雪,吩咐人把苏颂和柳叫来,一起饮酒赏雪。两人进了杜中宵的院子,见凉亭里已经摆下酒菜,急忙过来。

    进了亭子,苏颂跺了跺脚道:“这样寒冷的天气,怎么在外面饮酒?”

    杜中宵笑着道:“就是要在冷的日子里,外面饮酒才有意思,不然炉子造了何用?”

    一边说着,一边让两人落座。石桌下面一座煤炉烧得正旺,暖烘烘的,坐一会,便就不觉寒冷了。

    煤其实烧起来不方便,特别是家里使用的时候,小炉子不方便控制火候,添煤掏渣也麻烦。前些日子,看见十三郎被个煤炉熏得两眼通红,杜中宵才猛然想起,可以造煤球炉。

    煤球非常简单,做个模具,把煤粉压制成型即可,真正有技术含量的是炉子。炉子要好烧,容易引燃且节约燃料,最重要的是风门要方便地控制火力。好在铁监里人多,杜中宵说出想法,很快就把炉子做了出来。不多日子,铁监里煤球炉已经普及,开始向市面上卖了。

    煤球不需要用好煤,特别是煤矿里视之无用的粉状煤,用了最好。只是这个时候,煤价很低,卖价主要是运费,这一点并不吸引人。铁监离着煤矿不足百里,并不远,但运费可是一点不低。没有水运,是无法降低运费的,一百里也比一千里水运便宜不了多少。煤球炉吸引人的,是其控制火力的方便性,外面煤球卖的并不便宜。

    石桌下面就是一个大煤球炉,火力很旺,烤得桌面暖暖的。

    两人落座,杜中宵让一边的士卒取了两个包袱来,交给苏颂和柳。两人不知里面是什么东西,心中好奇,急忙打开,却见是一件锦袄。

    杜中宵道:“春天的时候,在青台镇种了些草棉,秋天收了。我家里用棉花制了几件锦袄,你们每人一件,穿了御寒。”

    柳急忙推辞:“这样珍贵的东西,下官如何敢收?”

    杜中宵道:“营田务地里种出来,何谈珍贵?等上两年,此物遍种襄邓间,自然就成平常之物。”

    此时棉花很少,价格昂贵,是稀罕之物。偶有棉花织成的布,价格还要高于绢帛。至于用棉花制袄做被,那更是想也不敢想的。此时常见的御寒衣物,里面填充的是丝绵,丝绸的副产品。官员俸禄,每到冬天依品级不同,都会发一定数量的丝绵御寒。

    认真来讲,丝绵的效果比棉花好得多,成本也高得多。棉花普及之后,蚕丝被的档次不知比棉被高到哪里去了。只是因为罕见,杜中宵现在还可以拿来送礼。

    丝绵价高,民间百姓不可能人人买得起,平民的御寒衣物里面填充的东西五花八门。什么芦絮、鹅毛,甚至杂草都有。棉花普及,最重要是惠及普罗大众,对富人倒并不重要。

    两人再次谢过,收了杜中宵送的棉袄,认真放起来。

    酒过三巡,杜中宵道:“这几个月,铁监里又建了两座高炉,都顺利产铁。有这几座炉子打底,现在建炉子,实在容易不过。从本月开始,拉纤厢军要大批来人了。依着计划,铁监这里最终会有大约两万人左右,几十座高炉。我们本来预计,铁监一年产六七千万斤铁,就是不得了的事。现在看来,这个数字要翻上几倍。一时之间,天下多了这么多铁,怎么贩运是大事。沿边三路向来用河东路的铁,短时间我们的铁在那里不好卖。无非是朝廷打制兵器,用我们的铁替换相州的铁,无非几百万斤而已。”

    苏颂道:“这确是大事。不说卖到那里,就是处处有人买,我们也运不出去。”

    杜中宵点了点头:“委实如此。叶县这个地方,虽然处于南北要道,却无水运。太宗时候,曾经在这里挖漕渠,费了无数人力物力,最终做不成。没有水运,我们必须另想办法。”

    柳道:“有什么办法可想?若只是用大车,哪怕只是向南运到唐州,向北运到许州,需要的车马粮草也是惊人。我们的铁再好,价钱便宜,把这运费加上去,价钱也就上去了。”

    “是啊,只靠大车,终是不行。从铁矿到铁监之间,前些日子铺了一段铁轨,便利了许多,你们看了没有?铁矿在山上,装了矿石之后是下坡,到铁监并不费多少力气。回去上坡,又是空车。”

    听了杜中宵的话,柳皱着眉道:“运判的意思,是要铺铁轨?铁矿到铁监之间还好说,路程并不遥远,又是专为运矿而设。用铁不多,运来的矿石可以满足铁监之用。若是在地方铺,用铁量惊人,算起来价钱太高了。我们把铁这样用,朝廷那里如何交待?”

    杜中宵道:“先试一段,总有办法。产出来那么多铁,卖不出去,运不出去,总不是办法。不能贩运到天下,铁监年年存铁,终会废弃炉子,铁监就没多大意思了。除了铁矿石,铁监现在运量最大的就是煤炭。依我之意,是在人来了之后,反正产的铁卖不出去,先把到煤矿的这一段路铺上铁轨。”

    轨道运输不稀奇,历史上不是因为有了蒸汽机造出火车才有铁轨,而是先有铁轨才造火车。秦朝始皇帝混一宇内,书同文、车同轨,奠定了中国大一统的基础。车之所以要同轨,便是因为重要道路,因为年深日久,车辙很深,形同轨道,车轮刚好卡在里面行走。

    铁监产量爬升太快,到这里来的铁贩太少,产的大量钢铁积压。杜中宵便建议,从铁矿到铁监之间建造铁轨,方便运输矿石。这样做的好处很明显,矿石来时是下坡,上坡回去空车,不需要特别动力,用人运输也很方便。铁监制了一批运输车,代替了人扛肩挑,大大节约了人力。因为道理简单,好处显而易见,苏颂和柳都支持,此事非常顺利。

    一边在研制蒸汽机,一边铺铁轨,杜中宵必然向火车上打主意。

    铁道运输的两个关键,一是蒸汽机。这机器的用处多种多样,好处看得见,摸得着,没有人反对在上面花钱下功夫。而且按着那群研究蒸汽机的人的进度,这两三个月,新的机器该出来了。另一个,就是铺设铁道需要大量的铁。而铁监这里,随着产量急剧攀升,大量钢铁积压,反而不是问题。

    所有的条件具备,杜中宵要造第一条试验线火车了。

    苏颂参与了蒸汽机的研制,对此并不意外。那机器自重太大,制造普通的车辆,道路要求太高,实用性不大。但如果运行在铺好的轨道上,则可以发挥其长处,避免其短处。

    柳没有参与这些,觉得用大量的钢铁铺设轨道,矿山还好,普通道路怎么可以?

    见柳满脸疑虑,杜中宵道:“没有办法,我们这里产的铁太多,必须要想办法卖出去。产出来了卖不出去,与泥土何异?没有卖铁得来的钱,铁监里这么多人靠什么为生?等到新的人来,再建高炉,钢铁必然会大量积压。铁是连续不断产出来的,炉子一刻不能停,对铁监来说,存铁毫无意义。应该是产多少铁,就要卖出去多少,要不就用掉。现在商贾不通,把钢铁当泥土用,也是没办法的事。”

    见柳还是不理解,苏颂道:“铁监是产铁的,矿石运到这里,很快就变成铁。铁卖不掉,放在铁监里多占地方,没有任何用处。不比他处,铁存着以后还能卖钱,铁监不行。因为新铁不断产出来,存的铁一个不好,永远没有用处。运判便是这个意思,其他地方可以存铁,铁监不行。”

    杜中宵道:“存铁多了,朝廷眼里产新铁没有意思,说不定就会裁人,关炉子。好不容易建起来这样一处地方,岂容因为销路不通,让其慢慢萧条。只要方便铁监的制品卖不出去,后面可以用产的钢铁制各种物品。比如农具,天下间还有许多地方,用不上铁。锨、镰、锄、犁之类,在铁监里制甚是容易。如果能运到四方,卖这些铁器,比卖钱赚钱多了。”

    虽然铁制农具已经出现一千余年了,但远远没有普及。就是大宋境内,还有大量农民用不上铁制的农具。这个市场之大,远超想象。更不要说按杜中宵的构想,铁监依托资源优势,以后要发展成为机器制造中心。不过这一切,现在都面临到了运输瓶颈。

    铁监要建的铁路并不需要多长,向北到许州,就可以连通运河体系。向南到襄州,就可以进汉江连通长江水系。几百里远,沟通南北水系,会成为继汴河之后的第二条南北交通大动脉。

第88章 谈判

    看着远处鱼贯而来的矿车,不时有看车的在坡大时调皮地跳上去,顺坡而下,杜中宵叹了口气。www.uu234.net其实自己并没有打算大干快上造火车修铁路,而是想把这条运矿石的路作为试验线,等到新的蒸汽机造出来之后,先在这里试。等到成熟了,再修到煤矿那里,连到许州。

    可自己的规划漏了一点,就是铁监产出来的铁的销路。天下到处缺铁,这是事实,可铁监的铁要卖到他们手里可不容易。这个年代的信息传播速度实在太慢,叶县的铁监开了这么久了,闻风而来的铁贩还是太少。除了西京洛阳、东京开封,其他地方的铁贩很少。哪怕杜中宵利用转运司行文地方,让治下州县到处揭榜,也没有多大改观。前些日子,江陵府来了几个铁贩,甚至惊动杜中宵,亲自为他们接风。

    铁产量更超出了杜中宵的预计,开始以为一年七千万斤就不得了,按现在的形势,下年产量必然突破两亿斤。接下来的两三年间,产量还会快速增长。这里有优质铁矿,又临煤矿,只要卖得出去,一年产十万吨钢铁很多吗?后世拼命控制产量,还能产近千万吨呢。

    可问题就是,产出来卖不出去。一是运输不便,再一个就是没有销售渠道。仅靠铁贩,能卖出去多少钢铁?所谓的大商人,一年几千贯的铁就了不得了,对于铁监根本就杯水车薪。

    这铁路,实在是不得不建。如果能修到襄州,连通了长江水系,就一切不同了。此时的荆湖地区还没有开发,江南缺铁,是一个庞大的市场。如果铁监制造大量铁器,有路直下荆湖,可以大大促进两湖地区开发,并能够迅速扩大市场。

    此时其实已经有了开发两湖地区的条件,但缺乏人口,朝廷也没有动力。中国传统上,一般是人口从北向南迁移,逐次开发。两淮到两浙,两湖正对着京西路。偏偏现在京西路都人口不足,哪里有多余人力去两湖。后世人口稠密的洞庭湖沿岸此时人口稀少,存在大量蛮族,很多地区还是刀耕火种。如同北方的大草原养的羊大量卖到中原,两湖地区的牛也是如此。那里因为有大量闲地,牛是放养的,牛群放养山间沼泽,卖的时候引入栏里,套上大量卖到中原,牛价低得惊人。

    一千年来,中国中部人口的迁移路线,就是延着叶县连接的这条中轴线。从河东路到中原,特别是洛阳周围,人口增多之后,再延着洛阳到南阳的道路,一路南下。晚唐五代,中原战乱,河东路和中原人口减少,到现在都没有填满。洛阳周边地区,包括叶县所在的汝州,有大量宋初从河东路迁来的人口。

    后世的北方人,很多都传说来自山西大槐树下。其实这种迁徒远不是从明朝开始的,到宋朝已经持续了千余年。至于河东,也就是后世的山西省,为什么能够在乱世保持人口,一次又一次迁出,原因就很复杂了。总而言之,乱世结束,人口从山西省迁出,先到中原。中原人口增长,再南迁到南襄盆地。南襄盆地满了,继续南迁,到两湖地区。

    京西路营田,大量纤夫开了闲田,必然要向襄州地区扩展。杜中宵估计,这个时间不会太长。随着车船代替纤夫的进程,早则下年,晚则多一年,自己就要到襄州去了。为方便以后营田,也要把这条路建起来。有了铁监,最少要把铁器普及了。

    建起路来,还要建销售渠道。依靠民间商人,是远远不够的,必须要有官方渠道。全国杜中宵没有权限,最少可以先把京西路的销售渠道建立起来。铁监不能存铁,积压就是浪费。矿石变成铁,铁或者直接卖掉,或者制成铁器,再变成钱。用钱建立基础设施,增加产量,畅通无阻才能保证发展。

    铺设铁路,用铁太多,成本太高,但对于现在的铁监来说,却是刚好。冶了铁卖不出去,跟泥土有什么区别?别说铁路有重大的意义,就是没有意义,单单把产出来的铁用掉,对铁监来说就是必要的。惟有如此,才能继续生产,才能发展。

    看着不远处烟囱里浓烟滚滚,周边山林白雪皑皑,杜中宵叹了口气。自己本来以为,哪怕以后真出火车,建铁路,也不是容易的事。一想到铁路轨道要用大量的铁,花费的巨量资金,就觉得困难。真正从采矿炼铁开始,才知道根本不是那么回事。铁的产量增长太快,市场发远远滞后,不这样用掉,产出来的铁堆在那里干什么?很多事情,不到跟前根本计划不到。

    这处铁监,不出意外,很多年内生产出来的铁只能建铁路。没有这个用途,产铁太多,铁监规模只能萎缩。除了这个办法,哪里还有巨大的钢铁市场?造武器,根本就用不了多少。

    生产促进消费,消费刺激生产,现在还远没到能够正循环的时候。

    庆余楼里,朱员外看钱员外过来,道:“员外请坐。今日我们兄弟做东,请员外饮几杯酒。”

    钱员外看了看朱员外、简员外和温员外三人,冷冷地道:“三位是城中大户,我只是个乡间的土财主,如何敢吃你们的请?”

    朱员外道:“兄台这话见外了。若在以前,你这话还有些道理,现在却是不同。叶县城里才有多少人户?铁监这里多少人户?真要论起来,兄台才是城里人,这里才是城里。”

    钱员外冷哼一声,在桌子边坐下,口中说道:“然而我家虽在这里,赚钱的生意,还不是被你们抢去?费了无数心力,建处冶炉,尚没卖多少钱,就遇到你们从炉渣里拣铁,白白亏折本钱!”

    朱员外满脸堆笑:“这是个人际遇,没有办法的事,员外不要放在心里。只要铁监在这里,兄台还怕没有钱赚?这许多人口,人人每月领钱粮,就是金山银山。”

    钱员外冷着脸,道:“不必说这些花言巧语,你们有什么事,尽管直说。”

    朱员外看了同伴一眼,道:“不瞒兄台,最近铁监因为菜价肉价上涨,欲要开田种菜,雇人养些畜禽。我们兄弟三人不才,接了铁监的生意,要种菜供他们。这里的好地,多是兄台家的,种菜不比种其他的东西,越是熟地越好。兄台开个价钱,卖些地给我们如何?”

    钱员外冷笑:“你们想的好事!前些日子何员外跟我说,你们三人找他,要卖菜到这里。亏他是我自家兄弟,没答应你们。我开冶炉赔了本钱,现在就靠着种菜积攒钱财,你们三人又来夺我生意!明白说给你们,不要说买我的地,就是这附近的店家,也都是我的主顾,你们夺不走!”

    朱员外不慌不忙,道:“不是我说,钱员外,你的眼皮子太浅了些。这些店家,能买多少菜?铁监那里才是大头。如果你卖些地给我们,我们也不亏待你,也让你向铁监里卖菜。如何?如果不许,那以后铁监的生意,可没有你的份,到时不要后悔!”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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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大宋介绍:
一个灵魂穿越千年,来到了北宋中期仁宗当政的时候。
在小县城里做生意改善家境,到中进士做官,一步一个脚印,这个来自后世的灵魂在宋朝最繁荣的时候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位极人臣。风雨大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风雨大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风雨大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