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阵前杀将
东方刚刚露出一抹鱼肚白,数骑快马围着贝州城奔驰,马上骑士高声喊着:“圣旨,凡贝州城内百姓,只要不从贼为害,一律不问!被裹挟从贼者,只要及时反正,既往不咎!有能够助官兵入城者,不问官民,赏钱两千足贯。www.uu234.netwww.uu234.net若想为官,发给告身!”
几骑快马围着贝州城跑了几圈,又高声道:“帅令,前日百姓出城,有不法士卒,杀良冒功。城中百姓,皆朝廷子民,岂可任加屠戳?今斩指挥使任良以下三十二人,以告死者之灵,息百姓之怒!”
太阳从东边露出半个脑袋,城中百姓都知道了城外官兵要杀前日残杀出城百姓的将领,很多人都跑到南城墙上,看城外情形。
只见城墙外面,数十官兵推了二三十个人来,每人背后插了一杆旗子,写明姓事由。不过在城墙上看不真切,只看见一个监斩官,过不多久,砍了那些人的人头。
人头落地,城上一片欢呼,好多人出了一口气。
王则昨夜与几个亲信喝酒到凌晨,此时睡得正香。一个护卫急急跑进来,高声道:“大王,大事不好了!众首领聚在前厅,等大王上殿议事!”
王则猛地坐起身来,带着满身酒气,骂道:“直娘贼,刚刚睡下,什么人大呼小叫!”
护卫吓得一哆嗦,上前小声道:“大王,今日一早,城外官兵便派人骑了快马,围着城乱叫。说是前日有官兵杀良冒功,犯了军法,在阵前斩了。城中百姓都上城头观看,人人叫好。”
王则道:“这有什么!那些官兵没出息,斩了自是活该!”
护卫道:“大王,活不是如此说。官兵得了人心,只怕城中人心不稳,几位首领焦急,说是怕城中百姓听了蛊惑,逃出城去。他们正聚在前殿,等大王前去议事。”
王则没奈何,一边骂骂咧咧,一边穿了衣服,带了护卫,到了前殿。
宰相张峦和枢密使卜吉昨夜与王则饮酒,此时也是精神萎靡,浑身酒气,面带不悦。
有守城的首领报了城中的情况,王则对卜吉道:“枢密,守城是军机大事,你有何主意?”
卜吉犹在半梦半醒之间,说道:“这有何难!可将城中的百姓编为伍伍为保,一人出城,其余尽皆问斩。如此一来,百姓之间互相看着,纵然有人要出城,也被看住,不敢动心思。”
王则听了大喜:“枢密此计大善!有此良策,还有何忧?散了!”
贝州城里本就是个草台班子,他们所谓的上朝理事,大多是从说话先生那里听来的,也没有什么规矩。王则说散,众首领便就纷纷散去,按着卜吉的计策,对城中百姓编伍。
王则早就在贝州城里一楼一州,封了不知道多少个知州,划好了地盘。当下张峦让自己中书的手下拟了敕令,发到各知州去,让他们对属下的百姓编伍,事情倒也做得利落。
只是城中像样的建筑都被弥勒教众占住了,城中百姓的户籍却被扔到一边,编伍的效果如何,那可就难说了。反正教众里识字的人就不多,事情做个样子,也没有人过问。
贝州临永济渠,这渠本是隋炀帝时为征高句丽所挖,这河连接黄河、漳水、海河,沟通南北,此时依然繁华,临河的地方许多做生意的人家。王则占了贝州,这些人登时没了生意,受损失不小。
其中有汪文庆、郭斌、赵宗本、汪顺四个员外,靠着永济渠做各种生意。今日一早,他们听了城外官员传的圣旨,又亲眼看见杀了前日残杀百姓的将领,俱都欢喜。一起商量着,找个合适时候,四家相伴逃出城去。刚刚从城头回到家里,就见到教众四处揭榜,说是要对百姓编伍。
四人见不是事,一起到了郭斌的酒铺里,聚在一起商议。
汪文庆道:“妖贼对百姓编伍,实在是一毒计。一人出逃,余者皆斩,百姓互相监视,哪个还能走得了?哪怕就是有机会出逃,念着邻里情面,也不敢逃了。”
其余三人听了,都垂头丧气,不住地叹气。
郭斌吩咐小厮上了酒菜,温了酒,几个人坐在一起喝着闷酒,冥思苦想应对之策。
喝了几杯,赵宗本突然抬道:“这计,其实对妖贼来说,未必是好事!”
其余三人一起看着赵宗本,问道:“哥哥因何如此说?”
赵宗本道:“你们想啊,本来一家出逃,其余几家推说不知道就好。现在编为保伍,一人逃了,其余几家都要问斩。逃的人念邻里之情,不敢出逃,原本不想逃的人就不念旧情,会把人首告出去?依我之见,十之**,不过是一不做,二不休,几家一起逃了去休!”
郭斌一拍桌子:“哥哥这一番话,真是惊醒梦中人!正是这个道理!便如我们兄弟几个,就是被编成保伍,知道一家要逃,其他几家谁会去首告!不过是大家一起,逃他奶奶的!”
几个人想了一会,正是这个道理。
百姓为什么要逃出城去?无非是不认同王则的弥勒教这一派呗。编保伍这种只是手段,解决不了根本问题。真正要让百姓追随自己,根本上还是要争取人心,不然什么手段都是虚的。
便如抗战的时候,日本人在沦陷区也大搞保甲,一时给抗战造成了困难。但只要根本趋势不变,随着抗战力量越来越强,日本人及其走狗的势力越来越弱,保甲的后果,就是让民间零星的抵抗,变成了有组织的抵抗。本来是互相监视的保甲制度,反而把中国底层百姓组织了起来。
手段仅仅是手段,扭转不了战略态势,一个不好,就会反噬。王则起事之后要做的,是以最多努力争取城中民心,同时联络周边军州起事,为自己分担压力。最不应该的,是对城中百姓实行高压统治,闹得人心惶惶。人的恐惧心理,会被时间慢慢稀释,一旦遇到合适机会,态势就会反转。
想明白了这个道理,四人又兴奋起来,商量着未来出路。
汪文道:“我听城外的骑士说,如果能帮官兵进城,有两千贯赏钱,还可以做官。”
汪顺道:“钱谁不想要?官谁不想做?可城中妖贼防得极严,如何能引官兵进城?”
几个人想了一会,郭斌道:“此事说难,其实也不难。这几日我看了,城中的妖贼晚上防得并不严密。若是备得有大索,可以让城外的人缒城而上。若是多备几条大索,用不多时,就可以引数百人进来。”
汪文庆一拍桌子:“郭员外说的是!此事有何难?无非是几十条大绳索而已!”
第15章 难得良机
面对贝州坚城,明镐来之后接连强攻几天,依然没有什么效果。顶 点 X 23 U Sm.www.uu234.net枢密院的公文日日催问,面对僵局,明镐一筹莫展,只能不断督促诸军。
到了后半夜,明镐召集几位主将,在自己帐里商量当前局势。有人主张强攻蚁附攻城,有的人主张挖地道,有的人主张修建曲城,直接跑步登城,众说纷纭。
正在这时,一个亲兵进来,叉手唱诺。手中拿着一枝箭道:“相公,刚刚不久之前,城中射了这一枝箭出来,没有箭头,只有一封信,写明要相公亲启。”
明镐不明所以,命亲兵把箭呈了上来。
一边的王凯道:“谏议,谨防城中妖贼用计,在箭上下毒!”
明镐笑道:“此等伎俩,谅那班妖贼想不出来。再者,也没听说世间有此等毒物。”
虽然如此说,还是小心翼翼,从箭上取了书信下来,用案上的笔挑开,把信铺在案上。
移近蜡烛观看,原来是城中几个百姓,愿意引官兵入城。信中写得明白,等到明日夜晚,他们会在城头点起三盏灯笼。官兵只要朝着灯笼过去,到城下后,他们会从城上垂下大强索,让官军缒城而上。下面落款,是汪文庆、郭斌、赵宗本、汪顺四人。
看过了书信上的内容,明镐大喜,递给王信、王凯等人传看。
众人看过,明镐道:“诸位以为,此事可行否?如果城上垂下大索,官兵能否登城?”
王信道:“若是有人接应,登城不难。只要上了城墙,夺了城门,妖贼随手可灭。不过,此事真是百姓接应官兵,还是妖贼奸计,不好判断。若是妖贼奸计,诱使官兵登城,他们再断了绳索,徒给他们送战功。城中妖贼已见窘迫,有了此功,可以鼓舞人心。”
王凯道:“不管怎么说,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不可错过。”
麦允言道:“太尉说得有道理,这么好的机会,岂可错过!纵然是奸计,也不过损失百十人而已。”
明镐沉吟一会,道:“此事不难,城下有前些日子逃出城的百姓,这信上又署有姓名,只要明日问一问百姓,是否有这么几个人就好。真有这几个人,都是平民百姓,此事十之**成了。”
众人一起称是。只要不是弥勒教众,基本就可断定是真帮官军的。以前弥勒教是公开活动,教众并不隐瞒身份,也不怕这几个人隐藏身份。
第二日一早,明镐找来新任知州高继隆,拿出书信给他看了,道:“知州,你可派人去原住城中的百姓查探一番,城中是否有这么四个人,是什么身份。如果跟弥勒教无涉,就可信赖他们。如果今夜能够登城,破了贝州,灭了妖贼,是一大功!”
高继隆叉手称是,记了书信上落款的名字,自去查探。
到了中午,高继隆查探得实,面带喜色来见明镐。
进了明镐军帐,分宾主落卒,高继隆道:“谏议,下官查探得实,城中确有此四人,而且跟弥勒教无涉。这四人都是永济渠旁做生意的人家,向来本分,而且有些家业,才做得这件事。”
这么大的事情,显然不是四个人就能够做得到的。必须是家大业大,有一定身家的员外,有家中子弟和奴仆帮忙,才能办到。既然四人是生意人,想来家中奴仆不少。
明镐听了结果,不由大喜。送走高继隆,命人请王信来。
王信到了军帐,明镐把结果跟他说了,道:“太尉,你的兵马驻守边关,为朝廷精兵,非其他兵马可比。可安排手下将领,夜晚看着灯笼,单等强索下来,缒城而上。我自会命龙神卫兵马候在城门处,登城的人开了城门,便一涌而入!若是一切顺利,今夜破城,明日捉了一众妖贼,叛乱朝食可定!”
王信没想到如此顺利,也有些兴奋起来,摩拳擦掌,叉手应诺。
回到自己军营,王信唤了两个自己信得过的指挥使,一个张度,一个路明,把城中有人接应的事向他们说了。道:“你们早早造饭,下午就歇了,等到天黑,各自带本营兵马,等候在城下。单看城上亮起三盏灯笼的地方,带兵马过去。到时城上会垂下强索,你们引本营兵马登城。登城之后,尽快杀到最近的城门处,开了城门,引大队人马进城。”
张度和路明两人叉手高声应诺。
王信又道:“今晚你们能够登上城头,开了城门,便是先登之功,不可马虎!灭了妖贼,朝廷必然不吝重赏!若有半点差池,我取你们项上人头!”
两人一起道:“谨遵太尉号令,今夜必取贝州!”
又吩咐了两人细节,王信让两人早早回去歇息。等两人离去,王信又招集部将,并不告诉他们今夜登城的消息,只是让晚上不得消息,候在城门不远处,随时准备登城。
明镐的心里明显偏向王凯,登城就让王信的兵马去,而让龙神卫候在城门处。城门一开,王凯的兵马快速入城,擒获妖贼头目,功劳就大半被他们抢去了,王信如何甘心?早早安排本部兵马,准备与龙神卫一起进城。到时谁的功劳大,就看自己本事了。
路明回到自己军营,把几个亲信的将校叫过来,向他们吩咐了今夜的事。
吩咐罢了,路明道:“我们从军,刀头舔血,为的什么?不就是为了搏些军劳,多得赏赐,赚些钱财,好养活妻儿么?今夜功成,我们便是登城第一功,朝廷赏赐必然不少,你们打起十二分精神!”
几个手下哄然应诺,俱都兴奋异常,没想到天大的功劳就这么砸到自己头上。
其中一个小校白大海,向来足智多谋,受路明器重。听了路明的话,思索一会,道:“指使,据小的所知,城中起事的,只有宣毅军和保骁捷营两指挥兵马,其余妖贼挟迫百姓从军,不值一提。”
路明道:“委实如此。贝州小城,本就兵马不多,受妖贼蛊惑作乱就的就这两营。其余兵马都在城外,田提刑及时出城,再无人作乱。”
白大海道:“宣毅军是护粮禁军,保骁捷营守城,都不堪一击。而且向来不满员,两营加起来不过七八百人,也不比我们多几个人”
路明心中一动:“依你的意思”
“先登之功第一,赏赐必然极多。这种大功劳,何必分给别人?而且我们登城之后,乘着城中妖贼混乱,就此破贼,甚至抓了他们的首领也不一定!我们自己得了这天大的功劳,岂不是美事?”
第16章 毛遂自荐
陶十七带着几个工匠,在铸好的青铜炮上钻孔,问一边的杜中宵:“官人,这么大的炮,要装多少火药?打出去的炮弹,该有多大?依我看,只怕一个人搬不动。顶 点 X 23 U S”
杜中宵道:“一个人搬不动就两个人,两个人不够就三个人,这有什么!”
陶十七点了点头,安静了一会,又问:“官人,这么大的炮有什么用?我们的小炮,只要打到人身上,哪怕穿了重甲,也必死无疑。这样大的炮,难道能把人打成肉泥?依然还只是个死。”
杜中宵笑道:“谁告诉你炮是用来打人的?打人用枪就好了。大炮是用来攻城的,一炮下去,城楼粉碎,城墙也要抖三抖。只要舍得本钱,把城墙轰塌也不是难事。”
看过的人,都觉得火炮是利器,但却没有人提出来铸更大的炮,便因为多是陶十七这样的想法。众人多是认为,枪炮是用来对付人的,现在的铁炮威力已经足够,甚至有人还觉得威力过剩。至于直接用炮轰城墙这种用法,想都没有人想,常识里就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事。
火炮能不能轰塌城墙?杜中宵也仔细思考过,以现在的实心弹,十之**是不能的。大城的城墙宽数步,上面可行车马,用铁弹怎么可能轰得塌?但大炮有没有用呢?还是有用的。
为了解决心中的这个疑问,杜中宵很是研究了一番相州的城墙。仔细思考之后确定,大炮并不是用来轰塌城墙的,确切地说,是用来破坏城防体系的。城墙之所以防御力这么强,并不只是高大坚固,更重要的是那是一个完整的防御体系。哪怕一点被突破,守军也可以沿城墙迅速集结部队,堵住缺口。
大炮的意义就在于,威力足够大,可以截断城墙联系,制造出孤立的点,重点突破。
前些日子贝州的战报,更加让杜中宵坚信自己的想法。
在招抚并重的政策下,城中百姓主动接应城外的官兵进城,晚上从城墙垂下大绳索,让攻城的军队缒城而上。当天夜里,很短的时间,就有数百兵士登上了城墙。从这一点上说,其实攻城的部登上城墙并不难,但在城中激烈的抵抗下,无法保证登城的部队源源不断。
本来那一次是破贝州的好机会,可先登上城墙的那些军队过于贪功,竟然自己把绳索砍断了,想独得战功。结果被城中守军反杀,错失良机。好在官兵登城,引他们入城的百姓及时下来了,不然会被这些贪功的士卒害死。
经了这一次失败,明镐受到的压力空前的大,日日在贝州城下,一边攻城,一边指挥建曲城。就是用竹木建一个巨大的斜坡,连到贝州城墙上,攻城官兵跑步上城。
错失大好机会,朝廷对明镐不再信任,只是因为临近年底,没有立即换人而已。
杜中宵没有想到,小小一座贝州,城中守军不多,竟然多日攻之不下。本来前些日子他还觉有些得可惜,自己新制的大炮可能赶不上贝州之战了,错失良机,突然又看见了希望。这些日子,自己亲自在这里督促陶十七和孙然,带着工匠日夜不停,赶制大炮,到了昨天,终于铸成,虽然有些小缺陷,无碍大局。
杜中宵本来想火炮铸成,加工一下炮膛,尽量光滑,现在来不及了,只能让孙然带人打磨。与此同时,陶十七带人钻火门孔,制做炮架,尽量抢时间。
这一切准备就绪之后,还要用制好的铁弹,一点点试装药量。装药量不是越多越好,过多会燃烧不充分,威力反会下降,或者有炸膛的危险。而应该有一个合适的装药量,使炮弹射出去达到最大威力。
试炮的时间是长是短,杜中宵心中并没有数,只能一点一点试。
贝州城下,明镐看着不远处搭的曲城,面色阴沉。这是他最后的希望了,如果曲城还登不上去,就束手无策。上次登城失败,城中加强了防备,不只是百姓被监视,城墙巡逻也严了许多。现在哪怕再有那样四个人愿意帮官军,也找不到上城墙,垂下绳索的机会。
想到这里,明镐看了看不远处骑在马上指挥士卒的王信,叹了口气。
作为军中老将,谁能想到王信会把那么简单的一件事办砸?王信以骁勇入禁军,从小卒做起,一步一步积功而升到管军大将,要勇气有勇气,要经验有经验,怎么就会这么不靠谱?
明镐想不明白,憋了一肚子的气,又无处可撒。王信为一路之帅,事后及时认错,甚至上章自请处罚,该做的都做了,还能怎么办呢?最终朝廷对王信罚俸三月,让其戴罪立功。
错在哪里?相州的杜中宵看了邸报,曾经总结过,事前无计划,进攻前无组织,进攻时无纪律,上次进攻就是一个三无的军事行动。杜中宵把这些作为自己学习的机会,想过如果让自己做,事前一定会详列进攻计划。派多少人登城,由哪些将领负责,分别执行什么任务。哪些部队先登,哪些部队后继,谁负责登城之后夺城门,谁负责守住登城点,一定要有条不紊。真正进攻的时候,一定要有大帅派出去的人在那里总负责,直接对帅臣,进行登城总指挥。如果有人不执行作战计划,要及时执行战场纪律。
明镐派王信,王信又派两个指挥使,然后大家就睡沉了,这算什么事?败得其实不冤。战场上的战机稍纵即逝,哪里容得这样浪费。
当然,这些杜中宵只能自己想想,不能说给别人听。一是没人听他的,再一个得罪人。战例是最好的军事教材,关键是要怎么学,从里面学到什么。
看看离着过年还有不到半月的时间了,明镐愈加焦急,督促士卒日夜赶工。
十二月十七,紧急赶功的曲城终于初见规模,只剩最后接到城墙上的一段。明镐出了口气,严令城下军队,不得懈怠,准备攻城。
恰在这一日,朝廷再次派了内侍何诚用从京城赶来,带了大量钱帛,赐特支钱。这是宋军惯例,打仗就要花钱,没有钱在手里,作战部队就没有士气。
发了钱,城下数万大军欢声雷动,高呼万岁,声震四野。
何诚用看着军中士气高昂,对身边的明镐道:“谏议,曲城已成,朝廷又及时发下钱帛,此次必然破城。因贝州之乱,契丹使节不得不绕道孟州,让朝廷颜面无光。如果能在年前破城,还可挽回一二。”
明镐道:“现在万事齐备,军心可用,必能破城!”
虽然嘴上说得斩钉截铁,有了上次失败的教训,明镐心中总有些担忧。
为何诚用准备了接风筵席,要开始的时候,王凯匆匆赶来,把明镐拉到一边,低声道:“谏议,相州杜中宵来书,说是有利器可助我们破城!”
明镐怔了一下,才想起来杜中宵是谁,对王凯道:“他现居馆阁清要之职,有什么破城利器?”
王凯道:“杜学士在相州的时候,因偶然抓一善铸大钟的囚犯,便让他铸了一门火炮,前两日恰好铸成。他能入馆阁,多亏谏议举荐,是以自愿前来相助攻城。”
明镐举荐杜中宵,是因为王凯极力亏奖,而且在河东路确有政绩,两人并不熟悉。杜中宵在京城的时候,拜访过明镐,并没有给他留下特别深刻的印象。
听了王凯的话,明镐道:“火炮?我们现在军中,也带了不少,只是贝州城坚,并没有多少用处。”
王凯道:“此次不同,杜学士信中说,新铸的炮数倍于现在用的小炮,威力惊人。一炮轰出,可以撼动城墙,就是轰塌了也不奇怪。”
明镐听了摇头:“太尉,文人说话,难免夸大,当真不得。现在军中的炮,打在城墙上只是一个白点,说什么轰塌城墙,不是说笑?”
王凯曾经与杜中宵共事,知道他不是夸大的人,对明镐拱手:“谏议,我在麟府路的时候,曾与杜学士共事,知他为人,绝不会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多他一个人总没有坏处,万一功成,也是谏议功劳。谏议不妨上书朝廷,让杜中宵带着新铸的火炮,飞速来贝州。现在贝州是朝廷注目之所在,必会应允。”
第17章 言过其实
新年一过,天气渐渐暖了起来,汴河冰消,柳吐新绿,一副新气象。www.uu234.netwww.uu234.net只是对于朝廷来说,贝州之乱迟迟不能平定,如鲠在喉,上下一片凝重气氛。
崇政殿里,枢密使夏竦介绍了最近贝州前线的局势,道:“明镐征集民夫,在城外建曲城,妖贼在城头建城楼相对,称为喜相逢。看看曲城将要建成,不想妖贼乘夜举火,曲城大部被焚。明镐来报,已斩守曲城的三班奉职李兴。曲城之计受沮,有小校刘遵献计,官兵集中兵力攻北门,而在南城潜挖地道。假以时日,必能功成。”
皇帝赵祯听了,不由皱起眉头:“贝州城里不过一千军卒作乱,数万大军围城,月余寸功未立。现在年节已过中,依然看不见平贼的日子。贝州城下文臣武将数百,朝中大臣坐镇,没一个能办事的!”
这话明显有报怨群臣,包括宰执们没用的意思,一时没有人讲话,气氛有些沉闷。
文彦博见了,起身拱手:“陛下,微臣愿往贝州。期以一月,必然平贼,不然拿微臣是问!”
听了这话,夏竦微微闭上眼睛,不再说话。陈执中微不可察地看了文彦博一眼,道:“明镐在贝州不过一月,兵马来历又杂,可宽限他些时日。现在派文相公去,让明镐过于难看了。”
在座的宰执中,夏竦与明镐有过节,枢密院刻意对他压制。特别是直接插手前线指挥,明镐实际不能完全掌控兵马。攻城不力,明镐的责任有,枢密院的牵制也是很重要的原因。
文彦博看得清楚,觉得这是一个立功的好机会。他去年升官太快,朝野闲言不少,就连皇帝赵祉也有些疑虑,文彦博急需一场大功巩固自己的地位。特别是宫中举灯,文彦博从益州送给张美人蜀灯,被赵祯全部毁掉,让文彦博心虚。
一个月的时间,明镐虽然没有破城,但并不是没做事。现在贝州城下各军基本整合完成,试过了各种攻城方法,只要枢密院不拖后腿,文彦博有信心一月破城。这其实是抢明镐的功劳,不过现在顾不得了。
陈执中与明镐没有什么交情,但他怕文彦博在贝州立功,威胁自己的地位,急忙阻止。
赵祯不悦地道:“贝州小城,数月不下,不说数州之地民心不稳,过些日子契丹国使北还,路过那里,看着成什么样子?让人耻笑!”
见赵祯倾向于让文彦博去接替明镐,宋庠捧笏道:“陛下,前些日子在相州的杜中宵上章自请,说是新铸了一门火炮,攻城最是利器。明镐也上章,要杜中宵带炮前去相助,朝廷已经同意。现在杜中宵正在路上,不如等他到了贝州,会同明镐,再攻些日子看看。”
杜中宵与夏竦到底有些旧情,见提起他,想了想,没说什么。
一边的枢密副使吴育道:“杜中宵和张前年靠着枪炮占了唐龙镇,说是军中利器,在京城演示的时候,声势也委实吓人。自贝州乱起,朝廷便就拨了不少到城下,却没什么用处。新铸的什么炮,又有什么不同?过了上元节,契丹使节便就北返,总不能还让他们走孟州。”
宋详道:“听说新炮是用铜所铸,比以前的铁炮大了许多,听说能撼动城墙。”
听了这话,一众宰执不由都笑了起来。杜中宵在京城演示的时候,打的是土堆,一炮过去,泥土飞浅,看着声势不小。为了此事,枢密院上个月还特意重新试过,看威力到底如何。结果炮弹打到夯土的城墙上面,只有一个白点而已,哪有什么用处。因为此事,不少人认为杜中宵演示的时候取巧,故意夸大了火炮的威力,有些人对他的印象不好。
如果没有杜中宵自请去贝州,签于贝州的形势,文彦博很可能就去代替明镐。现在有了杜中宵这个变数,陈执中便想等一等。万一他成功了呢?没了这场功劳,文彦博集贤相的位子也未必坐得稳。陈执中在台谏中的口碑不好,对于文彦博,能压一压就压一压。
见其他人不说话,陈执中道:“陛下,年前杜中宵试于中书,微臣曾经见过他。对谈之中,觉得此人做事踏实,不是虚口大言之辈。既然他有如此把握,可以试上一试。可让枢密院告知明镐,期以上元节之前,必破贝州。如果破不了城,再派文相公去也不迟。”
在座的宰执中,除武将王贻永外,只有陈执中不是进士出身,但却最得皇帝赵祯信任。倒不是赵祯对读书人有偏见,而是因为他非常念旧情,有时感情用事。陈执中的父亲陈恕,历仕太宗、真宗两朝,特别是在盐铁使任上,特别得太宗赏识,曾在柱子上刻下真盐铁陈恕几个字。大宋立国六十余年,公认的三司使任上做的最出色的就是陈恕。赵祯与陈执中幼年相识,两人感情比其他人深厚得多。
陈执中支持杜中宵,还有一层韩绛的关系。陈恕跟韩绛的父亲韩亿的关系极好,两家世交,前两日韩绛找过陈执中,极力支持杜中宵,认为他到贝州,必能平定乱贼。
陈执中和宋庠主张等杜中宵到了贝州,试过了他的新炮之后再看结果,夏竦不说话,此事便就定了下来。其队宰执,包括文彦博在内,不好再坚持。
杜中宵年前出发,洹水到永济渠,沿着永济渠旁的道路,一路北上。
此时河冰未解,行不得船,不然走水路方便得多。新铸的青铜大炮,用了三匹健壮的螺子拉着,还带了六匹路上替换,一路北行。杜中宵带了陶十七,骑马走在前面。过年的时候,到了北京大名府。
大名府陈推官在城外驿馆迎接杜中宵,安顿下之后,道:“留守相公等在府衙,学士前去拜见。”
杜中宵吩咐了陶十七,随着陈推官到府衙拜见贾昌朝。这一路上赶时间,经过的州县,杜中宵都是住在驿馆里,从不拜会官员,住一夜一早起身。贾昌朝跟其他人不同,地位高自不必说,还是河北路安抚使,杜中宵到贝州前线,理应听他吩咐。
到了府衙,行礼如仪,分宾主落座,贾昌朝道:“学士远来辛苦。我这里备了酒筵,今夜为你接风洗尘。明日到城外,看你演档新炮,到底威力如何。若真如你所说,能撼动城墙,我当上章朝廷。”
杜中宵有些为难:“相公,贝州那里久攻不下,将士心急如火,下官当昼夜兼程”
贾昌朝摆了摆手:“此地已离贝州不远,不差一日。年前枢密院在京城试过旧铁炮,轰在城墙上毫无用处,许多官员对你对贝州都觉得无此必要。学士,你尚年轻,让人觉得好为大言,前途有碍。”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杜中宵还能说什么?只好拱手:“明日一早,下官在城外恭迎相公观炮。接风酒筵还是罢了,等下官从贝州回来,拿了妖贼,庆功时喝不迟。”
贾昌朝笑道:“好,你有如此志气,良可欣慰!若是你此去贝州,真地攻破城池,擒获妖贼,我必在这里为你摆庆功酒筵!上章朝廷,为你请功!”
贝州之乱,其实是起自大名府。不过贾昌朝拿住潘方净后,没有及时问出口供,没能阻止二百里外的贝州之乱。认真说起来,此次乱子贾昌朝是有责任的。而明镐到了贝州,是由两府直接指挥,没有让贾昌朝插手,也让他的心里不舒服。
如果杜中宵到贝州,真能马到成功,结果在两府意料之外,贾昌朝也出一口气。
告别了贾昌朝,杜中宵回到驿馆,找来陶十七,对他道:“今日见留守贾相公,他让我们明日在城外放一炮看看。去年枢密院试了用你先前铸的铁炮攻城,因为威力太小,不能撼动城墙,好多官员认为我上次在京城演示的时候,对火炮的威力夸大其词。贾相公也有疑虑,因此一定要亲眼看一看。”
陶十七道:“以前的炮鹅蛋大蛋丸,自然撼不动城墙。现在的炮用的铁炮,是以前的十倍不止,什么城墙也轰得塌了!那些人没有见过,偏排官人,着实不该!”
杜中宵叹了口气。他直到离了相州,才知道枢密试验用炮攻城的事,结果一点不顶事。此事在京城被人引为笑谈,以为杜中宵夸大威力,用以表功。就连监管铸枪炮的陶十七,地位也不如以前。此次到贝州,必须马到成功,才能消解别人对自己的误会。
想了想,杜中宵对陶十七道:“军情如火,我们不能在路上耽搁。你今天夜里,便就带人把炮装填好,免得误了明日上路。装填好火药后,你亲自守在一边,不要出了意外。”
陶十七应诺。这么大的火炮,移动和架设炮位都不容易,装填也非常麻烦。不早做准备,为贾昌朝演示一炮,明天半天的时间就浪费了。
第18章 威力惊人
第二日一早,贾昌朝便就带了几名官员,到了驿馆。顶 点 X 23 U S杜中宵迎到客厅,闲谈几句,便起出门看炮。
看着面前的庞然大物,长约六七尺,架在一个加架上,贾昌朝惊道:“这新造的炮,比以前的铁炮不知大了多少,怪不得学士信心十足。这样大炮,不知其重几何?”
杜中宵道:“回相公,此炮重五百余斤,仅材料和工本,便就值数百贯。”
贾昌朝连连点头:“如此巨炮,是该要这些钱了。不知其威力如何?我们放一炮看看。”
杜中宵道:“相公,此炮威力惊人,必须要找空旷之地,远近无人,才好施放。”
贾昌朝想了想,道:“我们到城北去,那里有一片河淤之地,数里之内无人居住,正好试炮。”
杜中宵答应,让陶十七带人套上了骡子,拉着火炮,一众人随在后面,绕到了城北。
大名府一带黄河多次泛滥,被洪水淹过的地方,因为盐碱太多,不能耕种,成了无人荒地。城北便是如此,遍地黄沙,斥卤遍地,数里之内都荒无人烟。
到了地方,卸下骡子,陶十七带人把炮架了起来,向里面装填铁弹。
贾昌朝见两人抬着铁弹尚且费力,问身边的杜中宵:“学士,这炮用的铁弹如此巨大,重多少斤?”
杜中宵道:“回相公,铁弹重三十斤,可打到约一里以外,触者皆毁。”
贾昌朝举目四望,看着前方约一里外的一棵大树道:“学士试炮,便打那棵大树如何?”
杜中宵无奈地摇了摇头:“相公,炮虽能及远,却没有那么好的准头,哪里打得中树?”
贾昌朝心中有些失望,那样一棵需一人环抱的大树都打不中,这炮的准头也太差了。军中弓弩用得好的人,可百步穿杨,准头比火炮强得太多了。
看了贾昌朝的神情,杜中宵猜到他的心思,道:“相公,炮的好处是能及远,威力大,准头并不是其所长。相公可选坚固的地方试炮,才能看出威力。”
贾昌朝四处观望,看见约一百余步外,有一倾颓的房屋,墙壁还完整,指着道:“打那里好了。如果能把墙轰倒,当能撼动城墙。”
杜中宵看了看,那就是一处平常的破旧房子,剩下的墙壁夯土筑成,依然结实。虽然同样是夯土筑成,这墙壁比城墙可差得远了。城墙厚达数步,比这墙壁不知结实了多少倍。纵然能把墙壁轰烂,也未必奈何得了城墙。不过他不想在大名府多耽搁,贾昌朝说了,便就陶十七准备。
陶十七带了几名兵士,装好炮弹,设了药,摇动炮架,用准星用远处的房屋瞄准。
杜中宵是按前世影视中看见的大炮样子,来制的炮架。在常用的大车底盘上,特制了一个架子,前辕支到地上后,可以调节炮口高低,射击仰角。杜中宵的印象里,火炮必然是这样的,却不道从有火炮开始,到发展到炮架,历史上经历了长时间摸索。
瞄得真切,陶十七向杜中宵叉手:“官人,可以发炮了!”
杜中宵看了看身边的贾昌朝,对陶十七点头:“发炮!”
陶十七领令,用预先准备好的火把,点燃了药捻,与几个士卒一起,转身蹲下,堵住耳朵。
贾昌朝见了奇道:“学士,他们在那里做什么?”
杜中宵道:“相公,大炮点火,炮弹出去的时候声威震天,一个不好就震坏了耳朵。为防意外,他们都是如此。相公,我们也快堵上耳朵,免得震坏了!”
贾昌朝有些不愿,不过见杜中宵把耳朵堵住了,也用两手捂住自己的耳朵。跟随的官吏兵士也都不敢怠慢,急急把自己的耳朵堵住。
那药捻燃得极快,眨眼之间就烧光了。一个恍忽之间,就听见惊天动地的一声响,炮口冒出浓浓的硝烟,炮膛内的铁弹向远方飞去。
这一声巨响,震得贾昌朝心惊胆颤,好一会才回神来。转身去看远处的房屋,前后两堵墙俱都被轰塌在地,一片狼籍,尘土四溅。
贾昌朝看过以前的铁炮,心中觉得新炮也不会相差不很多,没想到威力恐怖如斯,震惊得好一会说不出话。平静了心神,才道:“有此利器,何愁贝州城不破!走,我们过过去看一看。”
杜中宵心道,闲着没事去看炮弹轰过的地方干什么,大炮还架在这里呢。不过贾昌朝要去,自己不能拒绝,只好让陶十七带人收炮,自己跟在贾昌朝身后。
到了被轰塌的房子处,贾昌朝才知道自己还是低估了新大炮的威力。这一炮直接穿过了前后两堵墙壁,炮弹落在了离房子十几步远的地方。两堵墙被砸得粉碎,破碎的土块堆满一地。
贾昌朝看了,啧舌不已,对杜中宵道:“小看学士了,没想到新炮威力竟如此之大。贝州城下得此利器相助,可计日破城!学士只管去贝州,我在大名府等你凯旋归来痛饮庆功酒!”
杜中宵拱手,客气几句。他看了现场,心中有大致的估计。贝州要地,城池坚固,想靠炮轰塌城墙其实并不太现实。房子的墙壁多厚?城墙多厚?不可同日而语。虽然如此,用新大炮把城墙上面的守护设施全部轰烂却是不难。只要摧毁其防护设施,破城也就不能难了。
用实心炮弹,想在城墙上直接轰出豁口来,基本是不可能的事。除非小城,城墙单薄才有可能,大城很难做到。火炮的用处,不是轰塌城墙,而是压制守敌,让攻城部队有登城的机会。
辞别了贾昌朝,杜中宵没再回驿馆,直接绕大名府而过,向北方的贝州而去。
一路急行,正月初五这一天,杜中宵终于到了贝州城下。
连日攻城不克,明镐心急如焚,听到杜中宵到来,不顾两人地位悬殊,亲自迎了出来。
看见队伍中巨大的火炮,明镐眼睛一亮:“如此大炮,必是利器,学士此来,当拯我于水火!”
杜中宵上前,拱手行礼,把新造的大炮向明镐介绍了一番。
明镐围着大炮转了几,口中道:“好,好,有些利器,便就无忧了!学士,可否放一炮,看看威力如何,也可提振军中士气。”
杜中宵看看天色,向明镐拱手:“谏议,天色不早,还是等明日吧。明日选好地势,向着城墙开上一炮,便就知道这炮该如何用了。”
杜中宵带来的新炮,比现在军中装备的小炮大了十倍不止,给了明镐信心。隐约中明镐虽还有些疑虑,不过他实在压抑得久了,强迫自己不去考虑不好的事情。
引着杜中宵回自己的大帐,明镐对杜中宵道:“今日一早,朝廷派宫中李继和为走马承受,刚刚安顿下不久。李继和带来朝旨,限我上元节前破城,不要耽误契丹国使由此北返。如若不然”
如若不然怎么样,朝旨没说,不过很明显,明镐这一个多月就白辛苦了。
杜中宵吃了一惊,没想到有这种事情,对明镐道:“谏议,贝州是坚城,攻破不易,朝廷为何如此苛责?现在这里已死死围住,周边州军安然,拖上些日子又如何?”
明镐叹了口气:“因为这里在契丹使节北回的路上,拖延得久了,岂不让北国嘲笑?更何况就在新年的时候,党项元昊暴卒,北边情势不明,朝廷哪里等得下去。”
杜中宵一怔:“什么?元昊死了?怎么死的?”
明镐道:“蛮夷之人,目无伦理,与禽兽何异?自己取死而已!”
原来元昊的太子是宁令哥,给他定了一门亲事,是没移氏之女。待到娶亲时,元昊见没移氏长得漂亮,便自己娶了,号为新皇后。宁令哥受不了这种屈辱,不顾一切用利刃刺元昊,只是技艺不精,只是割下了元昊的鼻子。不久,宁令哥被人发觉处死,元昊也因为鼻子的伤而死。
听了这个经过,杜中宵惊愕不已,没想到还有这种事情。前面有大唐玄宗夺儿媳妇,在他手上大唐由盛而衰的例子,现在又出了个元昊做这种事。而且更加过分,直接是参加儿子的婚礼,见儿媳妇长得漂亮,便自己当新郎官了。
因为元昊,大宋这些年被折腾得惨了,没想到最后是这种结局。
听明镐讲了大致的经过,杜中宵问道:“元昊死了,太子宁令哥也死了,元昊又没有别的儿子,此时常项岂不无主?无主自乱,难怪朝廷这么急着平定贝州。”
遇上这种事情,边地动党项脑筋的人不少,不过宋朝实在折腾不起,没有动进攻党项的心思。但大宋没这心思,契丹可是有,他们正跟党项交战呢。河北路乱,契丹进攻党项无后顾之忧,对大宋不是好事情。平定了贝州之乱,河北路的重兵契丹不得不防范,好歹拖一下他们的后腿。
大宋、契丹和党项此时就是三国,互相牵制,大宋虽然败于党项,契丹独自吞了也不愿意。
第19章 齐射最好
第二天一早,明镐和王信、麦允言、王凯等主要将领,当然还有新到的走马承受李继和,与杜中宵一起,绕城一圈,查看形势。顶 点 X 23 U S
看回到城南,指着不远处正在修复的曲城,明镐对杜中宵道:“上次被城中妖贼得了机会,烧了曲城,此物未建奇功。前些日子小校刘遵献计,官兵猛攻北城门,在南城这里潜挖地道。单等地道挖通,选精锐之军从地道潜入城内,夺了城门。那时乘城中妖贼不备,不必夺下城门,官兵也可由曲城登城。”
杜中宵点了点头:“声东击西之计,说不定能奏奇功。”
一边说着,杜中宵停住马,抬头看不远处的贝州城头。贝州正当契丹南下要道,城池坚固,防御体系完备,马面瓮城一应俱全。城西就是永济渠,有水门入城,官兵从南北东三面围住,主攻南北两面。
记得看过的影视剧里,古代攻城,经常有数十壮汉抬着巨木,嗨呀嗨呀把城门撞开的镜头。来之前杜中宵还心存侥幸,如果贝州有那种便利,自己用大炮几炮就能把城门轰开。现在现场看了,果然那只能想想而已,实际上根本不可能做到。中国建城史几千年,怎么可能留下这种漏洞。
城门的外面是马面,城门的里面是瓮城。马面把城门的正面挡住,从任何角度,大炮都不可能轰到城门。不要说是大炮,实际上马面的设计,挡住了所有直射武器,也使攻城部队不能从正面进攻城门,只能从城门两侧接近。接近的过程中,会受到两面城墙上守军的集中攻击,而且还得不到火力支援。哪怕是侥幸进了城门,面对的也是瓮城这种死地,九死一生。
攻城的时候,直接建攻城门,对于攻城方来说实际是取死之道。要取城门,必须先攻占旁边的一段城墙,为进城的部队开避一条安全通道。占住了城墙的一部分,打开城门才有意义。
看过了南城这一带的形势,杜中宵问明镐:“谏议,不知地道什么时候才能挖通?”
明镐道:“我们做得隐蔽,城中妖贼丝毫没有发觉。再有五六日,就能挖到城里。”
杜中宵暗叹了口气,五日之后,有些晚了。今天初五,等到初十挖通,还不知道能不能成功,有上元节的期限在那里,怎么等得起?只要稍有差池,自己就白来了。
想了想,杜中宵对明镐道:“谏议,下官以为,现在有了大炮,还可以从曲城上想办法。”
明镐其实并不知道大炮怎么用,贝州这么坚固的城墙,他不相信能够轰塌。见杜中宵说有办法,心中一喜,急忙问道:“学士有何计,尽管说出来,我们一起商议。若能破城,你是第一功!”
杜中宵摆了摆手:“功不功的,先不说这些,尽快攻进城去才是第一要务。谏议且看,南门附近的城墙,因为西边临水门,又没有官兵,城头只有一二十妖贼巡逻,兵力不多。为防我们从这里登城,妖贼在城墙上建了几处战棚”
“妖贼管那战棚叫‘喜相逢’,与我们建的曲城相若。他们看城外的曲城建得多高,‘喜相逢’便就建多功,以此相敌。此物最可恨,曲城将近城墙的时候,他们从‘喜相逢’用火箭,甚至用火把,把造近的曲城烧毁。上次便是吃了这一亏,曲城白建了。”
听了这话,杜中宵问道:“听说军中也有铁炮,不知可曾用炮打那战棚?”
明镐道:“神卫相王太尉曾献此计,用火炮打战棚。可在城下离得又远,又是由下向上等,火炮的准头又不足,并无太大用处。纵然火炮把战棚打塌了,不等官兵靠近,妖贼又建了起来。”
杜中宵看一边的王凯,王凯道:“用火炮试了几次,奈何那战棚是竹木所制,很难轰塌,妖贼又备得有木料,很快就重新建起来了,用处不大。”
杜中宵问道:“不知军中用炮,是如何用法?有没有把所有的火炮集中起来,一齐发炮?”
王凯摇了摇头:“那倒不曾。学士,有什么分别吗?”
杜中宵道:“当然有分别。火炮齐射,可比零散打炮威力大得多了。”
说到这里,杜中宵对明镐拱手:“谏议,下官建议,今日把军中所有火炮调来,加上下官新带来的大炮,一起把城门以西的敌楼之类,全部轰塌。让妖贼知道厉害,也提振军中士气。”
明镐此时无法可想,杜中宵有建议,自然听从。点头应允,又问:“之后呢?如何登城?”
杜中宵道:“先把城门以西这一段城墙上的敌军扫光,而后用火炮压制,用曲城登城。我们到时把炮移到东面,封住妖贼支援城门的路,一鼓作气,攻入城内!”
明镐将信将疑,想象不出那是什么样的场景,不过总要试一试,点头同意。
看完城墙,众人回到帅帐,商量接下来的战事。
明镐吩咐各将,立即把配属各军的火炮全部调到南城墙下,听候杜中宵吩咐。又命王凯,从神卫军中选五百精兵,以五个指挥使为都头,别设一将,统一指挥由曲城登城。王信所部则集中于南门外,等城门大开,由南门攻入城内。其余郝质等人的军队,则继续在城北猛攻。
禁军上四军,捧日军为骑兵,天武军为步兵,隶殿前司,统一归捧日天武四厢都指挥使指挥。龙卫为骑兵,隶马军司,神卫为步兵,隶步军司,统一归龙神卫四厢都指挥使指挥。捧日天武两军合计约三万人,马步各半,龙卫和神卫与此类似。这六七万军队是精锐中的精锐,小卒到别的军中就是小军官,不是其他各军可比。两位都指挥使,均位列管军大将,地位尊崇。
党项之战,上四军大量被调往西北,加上主力留守京师,王凯只带了三千人来贝州。
明镐吸取了上次登城的教训,让精锐的神卫军登城,而且精挑细选,不再让基层军官指挥。
一切准备妥当,已经日上三竿。各将分别离去,指挥所属部队,明镐则跟走马承受李继和与杜中宵一起,来到南城外,指挥炮击。
配属军中的火炮有二百多门,此时全部集中到南城下,蔚为壮观。
杜中宵对明镐道:“谏议,这些火炮应该排成数排,轮番攻城。每列各派一将,以旗为号,旗举则装填,旗落则发炮。下官则派人调整大炮,把城上的战棚一一轰掉。”
明镐道:“如何用炮,这里没一个人比你清楚。你尽管发号施令,无人敢不从。”
说完,叫了炮手中的小校来,让他们听从杜中宵的吩咐。
杜中宵让小校们报了自己名字,道:“你们所有的炮,分成三排,各相隔三步。每指选一指挥,举旗为令,旗落发炮,旗举装填。第一排先发,次之第二排,次之第三排,各依次序。发炮时炮手不得争先恐后,务必整齐划一。越是整齐,晚上发赏钱,有酒肉。”
众人一起应诺。
杜中宵向明镐告罪,带着几个小校,到了炮手面前,把众人分成三排。铁炮虽不大,每门还要用三人,一人操炮,一人装填火药,一人装填铁弹。杜中宵在火山军制造铁炮的时候,有试验的性质,并没有炮架。用于守城还好,平地操作的时候,只能放在地上,用土堆让炮口抬起,操作相当不便。
选了三个有声望能服众的小校,让他们各自挑选,把炮手分为三排,前后相互错开。
旗帜是军中的指挥工具,各种各样,应有尽有。杜中宵选了三面三角红旗,分给三位小校,对他们道:“你们先各自操演手下,旗起装填,旗落发炮,务必整齐划一!”
三人叉手应诺,各自把属下的炮手叫到一起,申明约束。刚开始并不装填火药弹丸,在那里模拟操演,尽量做到整齐。此事并不容易,杜中宵看了一会,便让他们自己操演,自己带到陶十七准备大炮。
众炮手看着这门巨大无比的火炮被骡马拉过来,都眼睛发直,没想到炮还可以长成这个样子。等到卸下骡子,火炮在炮架上,炮手左右调整,众人更是觉得新奇无比。
调整炮的高低,最好是用螺纹,只是时间紧急,制做不易,实在来不及了,杜中宵只能打了孔的铁板代替。铁板固定在炮架上,炮身则有销子,调整到位销子插到孔里。如此麻烦了许多,而且不能无级调整,不过将就以用而已。
炮架上有滑轨,可以小幅度地左右摆动,不用频繁变换炮位,用样用销子固定。
火炮带炮架,除了方便调整之外,还可以让发射的后座力转移到炮架上。一炮发出,炮架后退,炮手及时把火炮推回原位即可,不像固定炮位那样麻烦。
等到大炮调整到位,太阳已经升上头顶,到了中午了。
第20章 威力尽显
让陶十七带人装填好火药炮弹,杜中宵到明镐面前,拱手道:“谏议,装填完毕,可否发炮?”
明镐道:“学士做主即可。www.uu234.net轰烂了城头,涨涨我军士气!”
杜中宵叉手应诺,拨马回到炮手旁边。
看着杜中宵离去的背影,李继和对明镐道:“谏议,这位杜学士年纪纪轻轻,没有打过仗,因何对他如此放心?去年枢密院试过用火炮攻城,并没什么用处。”
明镐道:“杜学士在火山军的时候,与张一起收复了唐龙镇,全灭契丹入寇兵马。龙神卫的王太尉当时正是府路部署,亲历此事,对杜学士甚是佩服。”
李继和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看着不远处的杜中宵。走马承受负责向皇帝传递机密文字,带有监军的性质,虽然官位不高,前线将领却不敢小视。李继和虽然是宫中内侍,前几年也曾带兵,参与过定川寨之战。虽然那一战葛怀敏战死,最终战败,李继和这些守镇戎军的人却是立功的。他有战争经验,所以派来贝州,明镐带着他来观战。
不过杜中宵用火炮攻城,却是李继和没有见过的。他在军中的时候,宋军也大量使用火药,都是放烟放火,用处不大。对于杜中宵做的事情,自然满心疑虑。
到了炮手跟前,杜中宵唤过三个指挥小校来,问道:“你们排练得如何?”
三人叉手:“已经练得精熟,请学士检阅!”
杜中宵道:“不必了,你们瞄准城上,依次放炮,看看效果如何。”
三人叉手应诺,各自回到位置,纷纷举旗,命手下装填弹药。
不多时,前排的火炮装填完毕,小校手中的三角小红旗猛地落下,一声厉喝:“开炮!”
第排的炮手得令,急急去点装好的药捻。只排练了不到一个时辰,哪里能够做到整齐划一?单看药捻的长短,就知道现在还远做不到。让杜中宵皱眉的,是第二排和第三排都有人过于紧张,听到开炮的命令,忙乱之下把药捻点了。发觉不对,又手忙脚乱地掐灭。
不多时,第一排的火炮击发,升起一阵硝烟。听声音此起彼伏,明显不一致。
城上的守军看城外排了数百兵士,初时还有些坚张,怕他们攻上城来,特意从别的地方调过来数百士卒防守。待到看下面只是忙忙碌碌的地排练,不知做些什么,不一会就懈怠了。甚至等到城外的官兵填药装弹,城上的守军还不以为意。火炮前些日子他们也见过,并没有造成太大的损失。
直到城下开火,数十门一起开炮,威力远不是前些日子可比。不等城上的守军反应过来,铁弹便如雨点一般落了下来,挤在一起的守军一片鬼哭狼嚎。
在守军纷纷蹲到女墙后面躲避的时候,第二排已经发炮,城墙上铁弹乱飞。
三排火炮依次击发,循环往复,毫不停歇。城墙上数百守军,一片哭叫声,再没人敢抬起头来。
明镐看了大喜,对身边的李继和道:“火炮如此用,果然威力无匹!”
李继和看了一会,道:“如此用炮,倒是能让城上的守军不敢抬头。但有女墙挡着,也奈何不了他们。这炮还是有些不济事,打不塌女墙。”
明镐道:“阁长说的不错,若是能打塌女墙,何愁城不破。”
说完,转头看远处的杜中宵。见他只是看着一众官兵发射小炮,大炮在一边,并没有使用,有些不解。有心派人过去问一问,又怕杜中宵误会,只好强自忍住。
杜中宵就是要看看铁炮的威力,轰塌女墙之后,能不能覆盖城墙。做到这一点,才能隔断城墙的联系,出现适合登城的空白地段。
放了七八轮炮,杜中宵吩咐停住,对三个指挥小校道:“这一轮炮,你们自己也看见了,离着整齐划一还差不少。现在先停下来,回去再做练习,这边用大炮轰城。”
几个小校应诺离去,杜中宵回到大炮旁边,看着城头,对陶十七道:“你带着士卒,先把城门西边的三座战棚,全部轰碎!瞄得准一些,不要浪费太多时间!”
陶十七应诺,带着几个操炮兵士,用准星瞄准城墙上的战棚。现在的炮没有瞄准镜,而且由于装药和弹丸的关系,准度其实相当有问题。好在战棚高大,打准并不太难。
瞄准的兵士看得真切,报与陶十七,陶十七一声令下,点火的兵士点着了药捻。
铁炮停了,城头的守军才敢抬起头来,再不肯待在这里,来支援的数百守军一哄而散。
正在城头上的守军奔逃的时候,城下的大炮发出一声巨响,冒出浓密的硝烟。这一炮打得低了,正砸在城头的女墙上,把一垛女墙直接轰塌。碎裂的土块向四方飞溅,几个倒霉的守军被打中,倒地惨叫。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新到的大炮能够把女墙轰塌。城下的官兵看得目瞪口呆,接着发出一声欢呼。
见没有打中战棚,陶十七跺一下脚,暗叫可惜,急急指挥着兵士重新装填。
不远处的明镐没想到大炮的声音如此惊人,吓得转过身去。待转过身来,见女墙塌了一跺,不由吃了一惊,问身边的李继和:“阁长,适才发的大炮,真把女墙轰塌了?”
李继和点头:“不错,这一炮,真把女墙轰塌了!如此利器,何愁贝州不破!”
女墙是城墙上带缺口的矮墙,可以掩护守军,防攻城方的弓弩炮弹。城墙很厚,女墙却不厚,比普通房屋的墙厚不了多少。虽然火炮由下向上射,威力减少不少,还是被一炮轰塌。
看着缺了一块的女墙,明镐长出了一口气,终于看见了破城的希望。没有女墙的掩护,城头的守军暴露出来,还怎么能够抵挡官军的火力?哪怕不用曲城,直接用云梯也有登城的希望。
杜中宵见轰塌女墙,心中也松了口气。如果大炮的威力连女墙也轰不塌,自己就要另想办法,甚至在城外堆起土山,把炮放到土山上,进行平射压制守军了。能够轰塌女墙,一切就好办了。只要砸碎几段女墙,清理出一二十丈的距离,就可以用铁炮配合弓弩,破坏掉城墙防御体系。一旦把城门孤立起来,只要少数的人登上城墙,就可以夺取城门。占住了城墙上的制高点,城门的防御体系就不攻自破了。
陶十七不知杜中宵的想法,紧张地指挥着装填好,又发一炮,终于打掉一座战棚。战棚不过是用竹木紧急搭成的,被这样的大炮打中,立即变得粉碎,被直接从城墙上抹去。
陶十七见了,出了一口气,带着操炮的士卒,只用不足半个时辰,就把城西的战棚全部打掉。
杜中宵连连点头,对过来报告的陶十七道:“不错,比我想的要打得准。战棚打掉,你回去指挥炮手,从城门开始,一直到西边三十丈以内的女墙全部轰塌!以日落为限,轰塌了,今夜庆功,你们操炮的人全部重赏!”
陶**喜,叉手应诺。回到大炮旁边,把杜中宵的话复述一遍,几个炮手一起欢呼。
吩咐完了陶十七,杜中宵又对另一边指挥铁炮的三个小校道:“那边大炮轰女墙,你们继续向城头放炮。记住,不管打死多少守军,你们最重要的,是把齐射练得精熟。到了明日,不可再跟刚才一般。”
女墙一倒,三个小校就知道了自己这些人的意义,一起叉手,高声应诺。没了女墙的保护,城头的守军便成了靶子,血肉之躯,如何能够挡得了炮弹?
吩咐罢了陶十七和三个小校,杜中宵才回到明镐身边,拱手道:“谏议,此番炮击如何?”
明镐高兴得连连点头:“果然厉害,威力还超出我的想象!火炮这种攻城利器,果然也要看是谁来用!以前军中空有数百火炮,却使用不得法,没半分用处!学士一到,便就不同!”
一边的李继和道:“确实如此。去年枢密院试着用铁炮攻城,只能在城墙上砸出一个白点,人人都说铁炮无用。却没有想过,火炮是学士在唐龙镇用过的,怎么可能没用?无非不得其法而已。”
没有效果的时候,人人质疑,见到破城有望,现在人人恭维。官场上的这种事情,杜中宵已经习惯了,向明镐和李继和客气了几句,一起看着那边打破。
不到两个时辰,城门西边的女墙已经被轰塌了三十余丈。见今夜的赏赐酒肉已经到手,陶十七和操炮手越战越勇,又扫了两垛女墙,干脆掉转炮口,对着城楼轰了起来。
天将黑的时候,王信和王凯过来,都面带喜色。向明镐见过了礼,一起对杜中宵道:“没想到火炮威力如此惊人,以前却是小看了。只有学士到来,才能显这利器的厉害!”
杜中宵道:“不熟悉火炮,不知火炮威力,是人之常情,不足为奇。其实火炮的威力可以更大,只是要花些功夫。”
明镐正在兴头上,听了这话,问杜中宵:“敢问学士,如何做才会更加厉害?”
杜中宵道:“火炮及远,威力又大,若是能够平射,可让城墙上无一人能够立足。如果军中能够抽出军士,连夜在城门东西,今日放炮的地方筑起两道高墙,大约与城墙齐。火炮运到上面,就可以平射城墙。到了那个时候,敢保南面城墙上再无守军。”
王信道:“这也何难!今夜我安排两三千士卒,担土堆墙,明日一早,便可堆成!”
第21章 吓了一跳
回到帅帐,明镐连连吩咐摆酒,今夜要庆祝一番。顶 点 X 23 U S
不管用曲城,还是挖地道,城内都有应对措施,一个不留神就会失败。上次被烧了曲城,小校刘遵献计挖地道,明镐心情一直很紧张,生怕到时又会功败垂成。今天看了大炮轰城,心情立即放松下来。跟曲城和地道不同,大炮轰城简单粗暴,正因为简单粗暴城中无法防御。
众人落座,杜中宵对明镐拱手道:“谏议,今日城前放炮的时候,下官允诺炮手,若是今日能够轰塌西段女墙,人人重赏。如果军中有赏钱,还是立即兑现得好,能提振军中士气。”
“赏,赏!”明镐摆手,“大炮的炮手每人一足贯,一匹绢,小炮的每人百文,立即去发现钱!”
一边的新兵叉手应诺,去找军中管军需的官员,兑现赏钱。
在杜中宵心里,军前重赏不是好事。纪律严明的正规军,不应该用这种手段,而应该是用军功荣眷激励士气。这不是省钱的问题,军功荣眷落到实处不会比直接发赏钱便宜。战时军前重赏,好的说法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实际会培养军队的不良习气,打仗只认钱,失去荣眷感和责任感。而没有荣眷感和责任感的军队,军纪必然成问题,也难以面对复杂局面,更加不能在困难局面时坚持。
不过禁军习气如此,过节要发钱,演习要发钱,出兵打仗更要发钱。钱一旦少了,或者对发下来的物品不满意,随时就有可能哗变。贝州开战月余,朝廷已经发了两次特支钱。
陶十七和炮手围在青铜大炮旁,大口喝着酒,人人欢喜异常。
天一擦黑,军中便就给他们送来了酒肉,酒每人半斤,肉要多少有多少。他们可能扭转战局,城下官兵看在眼里,送过来的,酒是好酒,肉是好肉。
下午开炮的时候,虽然不时用水降温,打了一下午,此时的铜炮还是如个火炉一般。陶十七带人围在这里,如同围着火炉烤火,在这春寒料峭的夜里,别有一番风味。
喝了一会酒,就见杜中宵带了几个人过来,众人急忙见礼。
杜中宵道:“你们今日神勇,打得极好。大帅嘉许,每人钱一足贯,绢一匹。酒足饭饱后,大家早早歇息。明日继续轰城,等到破城之后,还有重赏!“
炮手们一起欢呼,开开心心接了钱和绢,各自收了起来。
钱是前些日子内库里出来的新铜钱,绢是今年新收上来的秋税,杜中宵特意检查过。大军驻扎在这里,多少钱都花了,不要在这些小节上让官兵不舒服。这几年发生过多次,因为发的绢帛质量不好,造成军队哗变的事情。现在要想方设法提振士气,争取一鼓作气,攻下贝州。
用铁炮的炮手每人一百文,旁边大炮的威力他们看在眼里,自知不能比,同样兴高采烈。
发完了赏钱,杜中宵重回帅帐,与大家尽欢而散。
看着就要破城,王信、王凯和郝质等将领,都不敢喝醉。散了之后,各自回自己军营,做详细的布置。破城的第一功,属于杜中宵带来的大炮无疑,其他功劳,比如抓获王则及一众头目,大家还要争一争。
李继和回帅帐后,把今日的情形写成奏章,命人快马送回京城。
明镐每天向枢密院汇报军情,李继和的奏章,则呈递皇上,是两个不同的渠道。因为走马承受有各种特权,奏给皇帝的是密奏,其他人不知道,极易引起将领猜疑。
明镐除了连夜向京城奏报之外,又派了两千士卒,在城外起了一堵高墙,大约与城墙等。他在贝州城下已经耽误了太久,凡是对攻城有利的,都不计代价去做。
第二日一早,杜中宵看了新起的土墙,命各炮转移到城门以东,全部布置到土墙上。
陶十七指挥炮手,架好大炮,装填弹药,看看城头,请示了杜中宵,命令先对着城楼放上一炮,试试威力。大炮平射,威力比仰射大了近倍,不是昨日可比。
一炮发出,地动山摇,城楼塌了一角,众人发一阵欢呼。
王则听了昨日战况,带了宰相张峦和枢密使卜吉正在城楼上观望,不想今天第一炮打在这里。城楼剧烈摇动,有好几个人摔在地上,面色如土。
王则军校出身,这个时候倒是有一股狠劲,高声道:“都起来,也调我们的,轰对面的炮!还有弓弩,全部调来,射死他们!”
卜吉看了看外面土墙上的炮,对王则道:“大王,离得太远,只怕没什么用处。”
王则厉声道:“打不到他们,吓一吓也好,难道我们在城里等死么!”
卜吉无奈,只好把城中的弓弩手调来南城墙,向城外乱射。又命城头布置的旋风,装了石弹,向城外新筑起的土墙打去。旋风的形制不大,因为灵活,可以随时改变发射方向而得名。
打了一炮,陶十七命炮手重新装填。还未装填完毕,就见城上弓弩齐发,场面十分壮观。不过弓弩的射程不够,只到城外土墙一半的距离,便纷纷落在地上。随着弓弩,城头的几门施风也打了起来,射程却比弓弩还近,石弹在土墙上都有些看不清。
陶十七看了,对炮手笑道:“城中的妖贼已经黔驴技穷,无法可想了。与我们的炮比起来,他们的弓弩和石如同小孩玩具一般,徒让人发笑。赶紧装填了,我们先把城门东边的战棚打掉。”
举着火把准备点药捻的炮手笑道:“兔子急了还咬人呢,这是城中的妖贼被逼急了。”
众人一起笑了起来,做事更加利索。装填完毕,陶十七指挥着炮手,瞄准城门东边的一座战棚,一炮轰掉。平射不只是威力更强,也准了许多,不像昨天一样,往往几炮才能轰掉一座战硼。
明镐站在远处,见大炮轰掉了一座战棚,对身边的杜中宵道:“看城头妖贼的动静,想来贼首已经到了城楼。何不用大炮轰城楼,不定就毙了贼首,立一奇功!”
杜中宵道:“贝州城已被围得水泄不通,是一死地。只要攻进城去,贼人插翅难逃。现在最要紧的是攻进城去,只要破了城,贼首只能束手就擒!”
胜券在握的时候,没必要心存侥幸,去建什么奇功。只要按部就班,孤立了南城门,到时用曲城登上城去,城外大军云集,贼人一个也跑不了。现在轰城门,反而耽误时间,而最要紧的就是时间。
第22章 大局已定
崇政殿里,皇帝赵祯道:“昨日贝州城下,杜中宵携了新的火炮去,一个下午,就把城墙上的女墙全部轰塌。www.uu234.net城下将领估计,不过五日,就可破城。年前枢密院试过火炮,不是没大用处吗?”
夏竦捧笏道:“陛下,明镐来的奏章,说新铸的炮比原来的炮大了十倍,威力自然不同。据说一炮发出,惊天动地,女墙随炮崩塌。没了女墙遮接,城墙也就不能登了。”
陈执中道:“火炮本就是杜中宵所制,在唐龙镇时,几炮便把劫掠的契丹人惊走,岂会无用?其他人只是按火山军的形制铸造,不知其道理,用起来自然不能发挥其威力。”
宰执看了明镐送来的奏章,赵祯则有李继和的密奏,两相对照,便就知道他们以前对火炮的威力低估了。女墙不如城墙厚实,但也坚固异常,一炮就可轰塌,他们实在想象不出来那是怎样的威力。
议论了一会贝州前线的局势,战局乐观,气氛变得轻松起来。
枢密副使高若讷道:“若是大炮有如此威力,那就是国之利器,不可轻易示人。上元节后,契丹国使要经贝州北返,当命明镐等人,不可使契丹人看见火炮。”
夏竦道:“此言有理!同时吩咐馆伴使,防契丹人刺探贝州军情。”
大宋对契丹一直处于下风,所依赖的就是坚城。如果让契丹人学去了这种攻城利器,大宋面临的威胁就不是从前可比。历年的契丹使节,都会刺探情报,不得不防。
宰执们一起商量,两府同时采取措施,防止大炮的情报外泄。至于以前的小铁炮,因为不重视,也不知道契丹人知道多少,现在顾不得了。
大炮和火药说起来并不复杂,不过这个年代,技术扩散非常不容易,契丹想学也一时学不来。交流了几百年,又有幽云十六州的汉人在治下,契丹的技术水平还是差大宋一大截。
宋庠道:“杜中宵此人,在河东路的时候便就治绩突出。虽然不擅文学,但各种杂学无所不知,除了制火炮,还曾制了拉货的大车,数年间河东路便有数千辆。有了此车,麟府路粮草供应从容许多。人各有所长,此人也是个人才。”
陈执中道:“他真能攻破贝州城,回来需重用。我听说开封府韩推官制的车船,也是他与杜中宵一起制出来的,于机器上面,此人甚有心得。”
其他几人纷纷称是。三司使张方平道:“杜中宵在火山军的时候,把唐龙镇设为自由贸易之地。初时不知其用意,一年多以来,他在那里建立柜坊,获利无数。以唐龙镇偏僻之地,所得还要多于河北路的榷场。现在河东路的钱粮,多赖唐龙镇,免了京城调运。”
以前杜中宵做了很多事,零零散散,每一样都让人眼前一亮,但也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功劳,不入宰执们的眼。贝州城下用炮攻城,跟其他的事情比起来,于杜中宵自己来说,其实是最简单的。但这场战事朝廷瞩目,所有的官员都盯着,一件不大的功营,却让朝中的重臣注意到了他。以前的零零星星各种功劳加起来,突然让人觉得光芒万丈,不再是那个为了馆阁试到处钻营的年轻小官了。
赵祯到这个时候,才对杜中宵有了印象。重新回忆起他到河东路的时候入京陛辞,还有上次回京演示枪炮,模模糊糊想起来的不多。当时自己说了什么,杜中宵答了什么,竟然一句都不记得。好在这些正式会面都有记录,回去翻一翻,有必要重新认识一下这个年轻人。
贝州城下的杜中宵对朝中的事情一无所知,兢兢业业地指挥着攻城。他心中明白,只有攻破了贝州城,自己的功劳才能到手,不然一切就是镜花水月。
一个上午,便就把城门以东三十丈以内的女墙全部轰塌,成了光秃秃的城墙。
王则命兵士射了一会弓弩,发了风次石,见对城外的宋军没有丝毫威胁。冷静下来,不再做这些无用功,紧急招集人力,在昨日被轰过的西段,用竹木搭建临时掩体。
情势很明显,城墙上如果没有掩护,守军的优势便不复存在。面对十倍于自己的官兵,城是无论如何也守不住的。不说曲城再没有机会烧毁,宋军在弓弩掩护下,直接登城都防不住。
这个时候,铁炮的用处就显出来了。
杜中宵只移动了一半的铁炮到城门东侧,西侧依然保留了一百余门,一直对城墙猛轰。没有了女墙遮挡,竹木盾牌怎么可能挡得了火炮?守军付出了极大代价,竹木掩体随建随毁,根本建不起来。
明镐和李继和一直在城下观战,看了城头的情形,对李继和道:“军中一直有炮,却没有人知道怎么用,在城下虚耗一个月。杜学士一到,火炮威力尽显,这城可计日而破了!”
李继和颇多感慨:“官家派我来贝州城下,临行的时候,语气严厉,对战事极不满意。不过数百兵卒据城叛乱,大军围城,月余攻不下,感慨官员没一个可了事的。不想我一到这里,杜学士随后便到,架起大炮,这城便就如纸糊的一般。现在再看,破城又有何难?”
明镐点了点头:“不错,世间很多事,会做的一看就明白。不会做的,想破脑袋,也不知道该怎么做。火枪火炮,本就是杜学士制出来的,天下间再没一个人比他明白该怎么用的了。”
只要在期限内攻下贝州城,对于明镐来说,以前的挫折便如过眼云烟。打仗这回事,最重要的就是结果。打赢了一切好说,以前的挫折,不过是以后的笑谈。如果打不赢,再是智计百出,殚精竭虑,在别人眼中也是败军之将。不要说功劳,不受责罚就不错了。
城头的王则,看着两侧的城墙全部成了光秃秃的,面发灰白,对卜吉道:“枢密,南门两边的女墙都被砸塌了,明日官军必夺此城门。我们该如何守住?”
卜吉哪里有什么办法?想了想道:“惟今之计,只好聚集城中精兵于这一段城墙,与敌死战!”
王则摇了摇头:“怎么死战?你看西段的城墙,外面的官军炮不停,今日死了多少人?死了这么多人,还连一座战棚都搭不起来。没有女墙,没有战棚,如何抵挡官军的弓矢?”
卜吉沉默无言。到了这个时候,任谁都看得出来,明天宋军攻城,很难抵挡了。怎么办呢?投降是不可能的,前面他们做的事情太绝,投降也给免死罪,只有顽抗到底。现在惟一的出路,是明天宋军攻进城来的时候,能够乘乱逃走。
卜吉是这个心思,王则又何尝不是?
第23章 意兴阑珊
杜中宵和李继和相对而坐,一边聊着天,一边饮着酒。www.uu234.netwww.uu234.net
帐外面,铁炮压制住了城头,在南城门两侧留出了一片空白地带。王凯指挥着神卫军士,把重新搭好的曲城靠到城墙上,五百精兵鱼贯而上。
到了这一步,大局已定。杜中宵不再参与战事,也不观战,自顾与李继和在帐中饮酒。
听着外面杀声震天,李继和道:“学士,你到贝州之后,立即扭转战局,今日攻城必胜。到了这个时候,怎么不出去看一看,只顾在这里饮酒?”
杜中宵道:“不过数百士卒叛乱,裹挟城中百姓,依赖坚城,才拖延到今天。城一破,便就如砍瓜切菜一般,有什么好看?再者说了,这又不是面对外敌入侵,叛乱的终究是本朝百姓,不过一时被妖教迷了心智而已。作乱着实该杀,但让乱子起来,朝廷就有许多不是。”
李继和点了点头:“学士说的是,这仗原就没什么意思。”
贝州之乱,当然不是农民阶级反抗地主阶级的战争,这场乱子,农民只是旁观者。但这几年弥勒教的大规模传播,却说明了社会矛盾激化,底层人民受到的压迫加深。从这个意义上说,此次叛乱,朝廷应该负更大的责任。
但谁负责呢?西北党项叛乱,耗费了无数钱粮,却一战不如一战,最后只能议和。不管用什么样的名义,每年都还赐绢帛,可谓是内外交困,丢尽了大宋脸面。陕西、河东、河北沿边三路,这几年负担沉重,最后换来这种结果,不出乱子才不正常。
杜中宵亲历其事,知道这种局面,不是某一个人。或者某几个人能够担起责任的。这种结果,说明天下出现了问题,而且非常严重。党项数州之地,为了对付元昊,朝廷花了太多的钱,说明官僚体系的效率不高。以优势兵力,天下近半精兵,屡战屡败,说明军事上的问题更大。
朝廷没有什么对不起作战禁军的,战事不力,推不到对军队苛刻上面。几年作战,朝中官员普遍捐出俸禄的一部分,支援战事,前线将士足兵足饷。数年无大胜,朝廷对军功依然慷慨。近的如贝州城下的王凯,不过十年时间,就由一个底层的巡检,升到了武臣极任的管军大将。更典型的如狄青,十年间由一个捧日军小校,做到了一路都部署,管军大将。再进一步,杜中宵没记错的话,狄青要做副枢密使了。
从礼遇上讲,管军大将与枢密副使相等,俸禄上还要更加优厚一些。不过副密院是文臣系统,偏向于军令,掌管着人事和财政,权力更大。
杜中宵记得以前有人论宋朝的武将,有人把狄青与岳飞相提并论。杜中宵查了狄青的履历,两人根本没有可比性,狄青从来没表现出能够指挥一场大规模战役的能力。实际上在这个年代,高级将领中没有任何一个人表现出这种能力,宋军没有打赢一场大战。狄青的战功,在西北并不突出。
不了解事实,对于西北惨败,经常会得出官员贪污**,将领怯懦怕死,士兵滥竽充数这种想当然的结论。其实与对面的党项比起来,宋军这些毛病,远比对方轻得多。
那为什么还是败了?这就涉及到根本的制度问题了。既有文臣武将的关系,也有军事制度,更深的还有立国之本。即现在人常说的,军为大宋立国之本,但执掌权力的,又以文臣为主。
不管是在西北,还是贝州城下,以文官重臣为帅,高级武将负责军事指挥,已经是惯常做法。明镐以体量安抚使统一掌管军政,军事则以王信为都部署。没有明镐,则前线军队的后勤不好协调,军粮转运的转运使系统,已经彻底成了朝政的一部分,早就以文官为主。而且武将的素质,也无法跟朝廷的中书和枢密院对接。没有王信这个都部署,作为文官的明镐,无法有效指挥军队。
这种体系,就是在西北磨合出来的。战事初起,前线分掌一路的是武将帅臣,他们打得实在太过难看。范仲淹和韩琦为代表的文臣边帅,代替了前线的武将,才稳定了局势。不是因为文官为帅,才导致了前线失败,而是因为前线失败,实在没有办法了,才用文臣为帅。
为什么这样?这就又涉及到现行军事制度下,军队的能力问题了。
在火山军的时候,跟王凯和张配合,杜中宵实际没有遇到真正的战争,对这一点感触不深。在贝州城下数日,杜中宵看了典型的禁军,他们的组织、纪律,他们面对战争的做法,从心底里,对这支军队不报什么希望。要想真正能打仗,非要进行彻底的改革不可。这种事情,现在的杜中宵如何做到?
打下贝州,城下的将领们加官进爵,请功领赏,皆大欢喜。但对杜中宵来说,这种事情实在没有什么意思。将来面对外敌,还是没有一点长进。
自己也会因为贝州之战,有军功,升一升官,也就仅此而已了。这种小功,有什么可夸耀的。
从官军开始登城起,杜中宵就觉得索然无味,实在没有心情看下去。现在他只想快点结束,自己回到京城,有个合适的职位,做些真正于国家于天下有利的事情。
看着杜中宵的神情,李继和叹了口气:“学士,看你神情落寞。即将破城,大功在手,有什么不开心的?前两日,你带着人用火炮轰城,何等意气勃发!怎么到了最后,却又意气消沉了呢?”
杜中宵道:“贝州城里,不过千余妖贼,蛊惑人心作乱而已。仗着坚城,抵拒官兵月余,真正说起来,丢死个人。这种仗,胜是应该,又有什么可喜的。”
李继和道:“贝州要地,朝廷瞩目,非其他地方可比。”
杜中宵摇头笑了笑:“是啊,如果换了是座边远州军,纵然规模再大,朝廷也不会放在心上。”
这句话不是随口说的,而是有感而发。算着时间,南方的侬智高也快要闹大了。有贝州对付王则的劲头,侬智高怎么会闹那么大。贝州王则叛乱的骨干是两营禁军,千人左右,看着不多,问题是这种防守力量的城池,侬智高就攻不破了。两广军州,除了桂州和广州,连贝州这种规模的城都没有,不然哪里会让侬智高如入无人之地?要不是他屠邕州,攻广州,也不会被朝廷以雷霆之势镇压。
心里明明知道侬智高会引出大乱子,可现在杜中宵说给别人听,没一个人会信他。
见杜中宵意有所指,李继和道:“不知学士所说何处?西北党项元昊新丧,且与契丹作战,可不敢再起事端。就是河北路,不说契丹与本朝交好,他们要攻党项,也不会擅启事端。”
杜中宵道:“西北自是如此,但西南呢?我看朝报,有广源州侬智高,世代为地方土酋。前些日子他不再臣服交趾,两国交战,交趾奈何不了他。侬智高数次向朝廷请求封赏,朝廷不许,难保他不会心怀怨恨。朝廷不能战党项而胜之,这些周边小族看在眼里,起异心可不是什么稀罕事。”
听了这话,李继和笑道:“学士多虑了。西南瘴疠之地,人口稀少,又无马匹军器,他们能闹出什么乱子?他们敢作乱,只要派一巡检,便可计日而定。”
杜中宵笑了笑,没有再说话。点到即止就可以了,自己话留在这里,等到以后侬智高起事,他们自然会想起来。李继和作为走马承受,皇帝身边的人,这些话会传上去。
贝州这种小地方,又没多少叛军,打起来有什么意思?只要做个引子,以后有了大战,自己能被朝廷想起来,那才是立功的时候。
朝廷做官,自己没有舞文弄墨的本事,走不了词臣那条快车道,只能从军功上想办法。宋朝非常重视军功,有军功在身,别人升一阶,自己就可以升两阶,跑着跳着这官就升上去了。
贝州之乱自己没有错过,军功已经到手。不过这战事太小了些,只能做具跳板。如果能够赶上讨伐侬智高的大战,才能做自己以后立足朝堂的根本。
饮了一杯酒,杜中宵望了望帐外。声音比刚才小了些,想来官军已经攻入城里,贝州之乱眼看着就要平定了。这个时候,王信、王凯、郝质等人才是主角。
这次是靠着火炮,靠着朝廷里多少有些人缘,才挤上了这班车,并且马到成功。下次大乱,自己要怎样才能南下平叛呢?记忆中,数十年间,可就只有那一场大乱了,万万不能错过。
至于北边,其实现在党项内外交困,是进攻的好时候。可大宋已经被党项打怕了,实在没有勇气挑起战争,坐看机会流失,着实有些可惜。要说军功,其实那里才是大展身手的地方。
第24章 秘密回京
帅帐外的空地上,王信提着王则,一把掼在地上,向明镐叉手:“谏议,已拿了首犯王则在这里!”
明镐抬着看了看天上的太阳,长出了一口气,高声道:“一应人犯,全部收押。顶 点 X 23 U S一定要看住了,不得有丝毫差错!等朝廷旨意,如何处置!大军驻城外,没有军令,不得入城!”
说完,对身边的高继隆道:“知州,贝州新经战乱,如果大军进城,难免扰民。你带手下进城,妥善抚慰百姓。除叛乱士卒,及曾入妖教者,其余皆不问,不可再激起民变。”
高继隆拱手称是,带了手下官吏,进了贝州城。王信、王凯和郝质则带部下出城,依然回营。
贝州一座小城,几万大军涌进去,不说军队的军纪不能指望,就是军纪良好,城中百姓也负担不了。
把几个首领押在帅帐外,明镐对一边的杜中宵道:“此次破城,学士当居首功!今日军中设宴,为众将士庆功!学士请上座!”
杜中宵笑着摇了摇头:“攻破城池,浴血奋战,是诸将之功。我不过是带人放了几炮,哪里敢自居首功。谏议主帅,自当上座,几位太尉作陪。我叨扰一杯酒即可。”
城一破,杜中宵的作用就消失了。这个时候,正是攻入城中的诸将意气风发的时候。王凯与杜中宵熟识,自不必说,王信、麦允言和郝质等人也都心中有数,不会失礼。下面的钤辖、都监,以及王凯属下的军都指挥使、营指挥使,可就没有这么高的觉悟了。打了胜仗,人人趾高气扬,互相夸耀争功。为了言语冲突,几次打了起来。对于接着发放的赏赐,更是斤斤计较。
这种时候,将领比前边作战的时候更难约束,明镐看着也头痛。见杜中宵不争功,心中赞许,当下命亲兵摆了酒筵庆功,杜中宵作陪。
酒至半酣,明镐把杜中宵叫到一边,低声道:“学士,城已破,再在城下多留无甚益处。王则一众贼犯,先押在这里等候朝廷处置。等到明日,你立即带了大炮返回京城。枢密院特别交待,回京的路上要仔细遮掩,不要被人看破了行藏。”
杜中宵一愣:“怎么,难道王则还有同党?要到别的地方追剿?”
明镐道:“不是。贝州回京,正是契丹国使北回的路。你早走一步,在契丹使节动身之前,押着大炮回到京城。此次贝州之战,大炮居功至伟,此是国之利器,不可示人。”
杜中宵点了点头,明白了明镐的意思。贝州之战的情形,肯定瞒不过人,契丹使节必定会四处打听大炮是什么样子。自己提前回去,避开契丹使节,免得被他们打听了消息去。
此次大炮虽然没有轰塌城墙,能够把女墙防御体系消灭,对于攻城的意义已是非凡,不是上次的枪炮可比的。枢密院年前自己试炮,得出没用的结论,丢了一次脸,现在格外重视。这一次回到京城,只怕不会再让杜中宵在百官面前试炮了,能够见到这武器的,只怕没有多少人。
城已破,贼首已拿,攻城官兵放下了包袱,这一夜人人尽兴。
杜中宵微觉酒意,见王信、王凯和一众将士畅饮不停,便向明镐告罪,回到自己帐里。
陶十七与几个炮手,还在旁边小帐喝酒吃肉,痛饮欢呼。杜中宵吩咐一个卫士,把他叫进自己帐里。
叉手唱诺,陶十七道:“官人,今日大胜,你怎么不多饮几杯酒?”
杜中宵道:“酒随时可以喝,这几日人人兴奋,容易出事,还是自我约束一下得好。”
陶十七不在意地道:“我们都是自家兄弟,在一起喝几杯,说些闲话,又会出什么事!”
从相州一路前来,陶十七跟几个炮手混得熟了,都像兄弟一般,倒没有外面那么乱。
杜中宵道:“十七,朝廷旨意,明日一早我们押炮回京。此次攻城,大炮威力尽显,许多人都看在眼里。现如今契丹使节在京城,要防他们耳目,我们回京要隐密一些。”
陶十七喝得晕晕忽忽,听了杜中宵的话,愣了一会,明白过来意思。叉手道:“官人放心,我自会约束他们,不要饮得烂醉。明日一早,我们收拾妥了,上路就是。”
杜中宵点头,让陶十七回去准备,明日不等天亮就出发。
看着陶十七离去,杜中宵在帐里又坐了一会。本来想的,过年的时候请个假,回许州把妻子和儿子接到京城来,没想到碰到贝州之乱,错过了。此次回京,短时间不会再四处奔波,应该让月娘带着儿子到京城来与自己团聚。最好在上元节前到京,一家人热热闹闹。
河东路两年多,没有家人在身边,难免觉得冷清。人这一辈子,总不能只是忙忙碌碌,没有家人的陪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不管下一任做什么官,最好不要再到边地去,不能带家眷实在坑人。
第二日一早,不等天亮,杜中宵便就起身,让陶十七等人架好炮车,准备出发。
昨夜许多将领饮至凌晨,睡得正死,军中静悄悄的。杜中宵到明镐帅帐外,让亲兵通禀。
入了帐,却见明镐已经收拾整齐,杜中宵上前叉手唱诺。
明镐把公文交到杜中宵手里,道:“枢密院宣旨,你此次回京,一路只在驿馆歇宿,不得入城,也不得拜会官员。把大炮细细遮掩,拿此公文,径直回京城去。如果有人敢阻拦,或是要查看大炮,凭此公文命地方官府人。不得有误!”
杜中宵见明镐说得郑重,急忙拱手称是。从枢密院的安排来看,此次对大炮重视非常,保密工作做足,显然是真当国之重器,不准备让别人看了。
大炮虽然简单,技术细节还是不少。没有借鉴,一个小细节就能把人憋死。哪怕杜中宵对原理一清二楚,制火炮的时候还是经过无数次试验,一点一点摸索出来。
从明镐帅帐出来,杜中宵又到王凯那里告辞。
王凯一向与士卒同甘共苦,昨夜各军中不知道饮了多少酒,现在还迷迷糊糊。听了杜中宵的话,使劲摇了摇脑袋:“学士怎么走得如此匆忙?我还想着这两日与你痛饮一番呢!”
杜中宵道:“枢府严令,不敢耽搁。我在京城坐等太尉,等到班师,再畅饮不迟。”
王凯是军中的人,知道枢密院的命令不可违抗,只好依依惜别。
东方露出一抹鱼肚白,陶十七与炮手架好了炮车,杜中宵骑在马上,离了贝州军营。
一路无话,到了大名府的时候,贾昌朝派人送了酒肉,为杜中宵庆功。听说不得探望官员,不免觉得可惜。特意命了亲信,带了一封信给杜中宵,跟他商讨甲骨文中一些字的意思。
相州数月,杜中宵又收集了一些甲骨,陆续运回了京城。商朝的史料缺乏,这些甲骨引起了很多官员的兴趣,不少人沉迷其中,试图解出其中文字。远在大名府的贾昌朝,也托人描了上面文字,参与其中。
贾昌朝以经学起家,此时的训诂名家,学问比杜中宵强得多了。杜中宵对甲骨文有些隐约印象,怎么比得了这些把典籍翻烂的人物?好在知道甲骨文记的是卜辞,再就是知道以干支纪年,依据贾昌朝已经解出来的文字,猜出了一些篇章的大致意思,没有太过丢脸。
简简单单的几页纸,猜测意思,把杜中宵急得满头大汗。绞尽脑汁,附了自己的猜测,杜中宵给贾昌朝回了信。
把信写好,杜中宵抹了把额头的汗水,出了一口气。自己这学问,在这个年代的文官中着实是差了些。在地方上还好,一般官员的学问也好不到哪里去,回到京城面对这些人尖就吃力了。
贾昌朝基本没有在地方为官,大部分时间就是在京城侍读讲经,精研典籍。凡是能查到的书,几乎全部读过,无非是在杂学上不足罢了。杜中宵跟他交流学问,太过吃力了。
命人把信送走,杜中宵喝了口茶,心中暗道,现在看来,在京城做官着实不容易。贾昌朝还不是天资特别突出的,自己的那位同年王安石更是号称无书不读,过目不忘,经史子集,佛道两家,三教九流就没有他不知道的。这样的人还不是一个两个,便如三司使张方平,书只看一遍,看过就扔,全记在心里。
这些人天生一个好脑子,跟他们交流学问,不是给自己找罪受吗。可这些人,都是天下翘楚,入不得他们的眼,官场上日子也难过。便如现在的首相陈执中,能力也强,却被公开讥笑不学无术。
要想在官场上立住脚,就应当有自己的学问。跟这些比书本是比不过了,不说自己半路出家,从小就学也比不过他们。自己应当建立新的学问,把客场变成主场,总不会还这么吃力。
杜中宵叹了口气,到了今天,是应该想办法总结些理论知识了。
第25章 钦差试炮
正月十二,杜中宵一行终于到了开封城外。www.uu234.net在驿馆歇下,杜中宵派人禀报中书和枢密院。
过了不到一个时辰,枢密院都承旨战士宁到了城外,到驿馆见杜中宵。
分宾主落座,战士宁取出文书交给杜中宵:“枢密太尉札子,命学士带大炮前去咸平县,安置于殿前司雄勇军中。到那里之后暂住,听候指挥。”
杜中宵接了札子,拱手称是。
中书出来的正式命令称敕,枢密院称宣,均须奉圣旨,皇帝画押。遇有平常事务,则用札子,宰执签字画押即可。更低一级的还有头子,用于处理琐碎细小事务。另一个实权衙门,三司发出来的命令文书称检。这几种文书都有不同的格式,大臣不同的权限,效力也不相同。
杜中宵看了札子,给战士宁写了回执,问道:“此去咸平,不知承旨是否同行?”
战士宁道:“为免诸多麻烦,枢密太尉命我随学士同去。现在天色还早,学士用些酒饮,我们便就出发。晚上歇于赤仓镇,明日到咸平县城。”
从枢密院的安排看,杜中宵此次带回来的大炮,枢密远比上次重视。京城中人多嘴杂,各方势力眼线众多,干脆不让进城了,直接去开封以南的咸平。
咸平县位于蔡河边上,交通便利,是京城附近最大的军营之一,驻有各种编制的禁厢军近万。雄勇军名义上隶殿前司,在咸平有三指挥,也算精兵。不过从太宗朝开始,三衙的势力逐步缩减,大多开封城外的禁军只是名义上隶三衙,实际上已经等同于地方禁军,雄勇军也是如此。
杜中宵和陶十七等人用过了酒饭,带了大炮上路。赤仓镇歇了一宿,到了咸平雄勇军营中。
进了军营,魏都监也不把杜中宵和战士宁让进帅帐休息,直接让拉着火炮,到了军营后面的校场之中。口中道:“两位莫要怪罪在下无礼,枢密院有令,火炮是国之利器,不可示人。严令到军营之后,立即选隐密之处安放。还有一位宫里来的石太尉,等在这里试炮。”
到了校场,就见到一个中年人在那里指挥着军士背土筑墙,极是热闹。
这人杜中宵认得,是他初到河东路的时候,在那里任并代路钤辖的石全彬。杜中宵去火山军之后不久,石全彬便就从河东路调回宫中,现在做到入内副都知,是最有实权的几个内侍之一。
几人见礼,石全彬上下打量杜中宵,口中道:“你我河东路相见,那时学士文弱书生,枢密太尉手下做签判。不想还有行军打仗的本事,那时错过了,着实可惜。我若是在河东路多待上一年两年,收唐龙镇的时候也能捞些功劳。”
杜中宵拱手:“太尉说笑,不过侥幸而已。”
石全彬指着不远处新筑起来的堵墙道:“学士不必谦虚,侥幸不侥幸,一会试过便知。”
杜中宵看着那墙,约有两人高,厚不足一步,跟城头的女墙相差不多,心中隐约猜到石全彬要做的事情。拱手问道:“敢问太尉,这墙筑了何用?”
石全彬道:“前年你回京演示枪炮的时候,人人看了都觉得是利器。结果去年贝州之乱,枢密院拉了你制的炮出来,演示一番,说是攻城完全无用。不想你到贝州,用火炮又把城打下来了。你们这样翻来覆去变着法来回说法不一,官家也觉得头大。这次不用你们演示了,官家自己定了这样规格的墙,你用自己的炮轰上几炮,到底如何,我看在眼里,回去禀报官家。”
杜中宵听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炮有很多种,有铁的有铜的,有大有小,威力当然不同。不能只听一个炮字,就认为都一样,更不要说还有用法不同呢。
石全彬祖上数代都是宫中内侍,他自小入宫,有他爷爷教诲,一向小心谨慎,慢慢坐到了今天这个位子。跟以前的阎文应等得势便嚣张跋扈的内侍不同,石全彬跟外朝的官员一向无冲突,关系良好。在河东路的时候,他以并代路钤辖管勾麟府路军马,如果晚走上两年,还真能混上唐龙镇的军功。
杜中宵和石全彬在河东路共事过,交往不深,关系不好不坏,不明白他的性情,不好多说话。
魏都监吩咐亲兵让了茶水来,请石全彬和杜中宵坐了,道:“太尉和学士在这里做什么事情,与在下无关。枢密院只是借了我的军营,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我好了。”
杜中宵忙道不敢。饮了杯茶,便吩咐陶十七御了骡子,准备火炮轰石全彬筑的城墙。
石全彬和魏都监凑上前来,看着又粗又长的青铜炮管,对视一眼,道:“怪不得能够把贝州城墙轰塌,这样大炮,哪里是以前铸的小炮可比!”
杜中宵忙道:“两位说得差了,这样大炮,也轰不塌贝州城墙,只是把上面的女墙轰塌了。”
魏都监道:“没了女墙,城墙还有什么用处?上面站不住人,还不是任人宰割!”
道理就是这个道理,历史上欧洲火炮成熟之后,要塞很快改变了形状,由城墙发展堡垒。不是火炮把城墙轰塌,而是能把依托城墙的防御设施轰烂。没了防御体系,城墙也就没了作用。
石全彬上前,仔细查看了一番火炮,口中道:“我自然知道只能轰塌女墙,学士看那边筑的,也只是跟女墙一样厚。不过能轰塌女墙,也是极厉害的利器了。”
说着,使劲拍了拍炮管,问道:“学士,这炮用多少斤铜?成本几何?”
杜中宵道:“这都是用上好的铜打造,重五百余斤,值百余贯。不过这只是材料本钱,工费另算。”
石全彬点了点头,又问:“铸这样一门炮,不知要用多少功?”
杜中宵道:“一个师傅带着十几个学徒,要用一月有余。当然,若是有制好的模芯,用工少些。”
石全彬心里默算一下,对工钱便就大致心里有数,工钱不会比材料成本便宜了。
饮了一会茶,那边兵士把土墙筑好,石全彬看看天色,对杜中宵道:“天色还早,学士可命人对着墙打上一炮,看看如何。若能轰得塌,这几日我再命人筑得更结实些,到底要试这炮威力如何。”
杜中宵听了,命令陶十七,指挥炮手,装填火药炮弹,轰刚筑起的土墙。
装填完毕,杜中宵取了指挥的红色小旗出来,一声令下,惊天动地一声响,冒起一阵硝烟。
石全彬和魏都监没想到声音如此之大,都吓了一跳,说不出话来。
这一炮把整个军营都惊到了,几个指挥使惊慌失措地跑到校场,被魏都监骂了出去。
定下心神,石全彬看不远处的城墙,已经被轰出了一个豁口,尘土飞扬。
盯着那豁口看了一会,石全彬道:“这一炮干净利落,那边的墙便就轰塌了。亲眼看了,才知轰塌贝州女墙,所言不虚。利器,着实是利器!”
上前看了看轰出来的豁口,石全彬道:“学士,这几日我们便一起在军营里,非要试试这火炮的威力如何不可!今天的墙塌了,明日我带人再筑墙起来,非要到轰不塌的时候!”
第26章 文还是武?
看着炮口随风飘扬的硝烟,石全彬对杜中宵道:“试了两日,看来火炮威力也只是如此了,昨日筑的墙,怎么也轰不塌。顶 点 X 23 U Sm.www.uu234.net明日上元节,开封城里要放灯三天,我要在今日赶回去,禀报官家。不然上元节三日诸事繁忙,不知等到什么时候去了。”
杜中宵道:“太尉,能轰塌多厚的城墙,还要看火炮多大。现在的炮威力如此,铸得更大,又自不同。不过攻城没必要轰塌城墙,只要能够让将士登城,便就足够。”
石全彬道:“那我问你,炮最大可以做到多大?”
杜中宵想了一会,摇了摇头道:“没有试过,哪个知道?只要能铸得出来,就可以做理更大。”
石全彬笑道:“难道还能铸几万斤的炮?那样的大炮,怎么能用!”
“几万斤有什么稀奇?直舍得下本钱,几十万斤说不定也可以铸出来。”
杜中宵说着,自己也有些怀疑,火炮到底可以铸得多大。自己没有记错的话,有名的巨大铜炮,应该是奥斯曼进攻君士坦丁堡时候用的炮,不知道有没有几十万斤。不过隐约记得,奥斯曼最后攻进君士坦丁堡,也不是靠大炮轰塌城墙,而是破坏了防御体系,又严重影响了守军士气。不说那种巨炮,历史上的明清时期,就有很多几万斤的炮。
石全彬不信,几百斤的炮威力就如此惊人了,要是几万斤,那还了得?
想了一会,石全彬又问道:“火炮的威力如此惊人,那以后城池岂不是没朋用处了?要防用火炮攻城,有什么办法?若是等在那里被人用炮轰,早晚有城破的一天。”
杜中宵笑道:“太尉,这话就说得差了,有了火炮,城池用处更大才是。现在是我们有炮,我们攻城,如果反过来,我们有炮,我们守城,那又是另一副模样。防炮攻城,最好的办法,就是用炮守城。如果城头有这样的大炮,不管用什么攻城器具,都一炮打烂,城不是更容易过关了。”
石全彬想想,笑道:“还真是这个道理。城头摆上数十大炮,多少人也攻不下城来。不过,若是敌军制出来更大的炮,还是守不住。”
杜中宵道:“那守城时便铸更大的炮!城头的炮,总比攻城的炮打得远,总是占上风。”
这就是炮战的时候,制高点的重要性。谁的炮位更高,射程就远,射程就更加开阔,有了这个便利守军说总是占上风。哪怕城外堆土成山,城头也可以用炮火压制,贝州那是欺负城中没有炮而已。
当然,这是双方势均力敌的时候,而大部分的攻城战,守军力量都是远不如攻方的。
这涉及到很多问题,石全彬想了一会,也不能理清楚,便就不再想。又问道:“学士,这几日试炮都是在这里,不知若是铸了更大的炮出来,会不会打得更远一些?”
杜中宵道:“其实不会。便以现在军中的两种炮来说,铜炮是小铁炮的十倍,但发起炮来,两者打得差不多远。这道理其实也简单,炮管粗了,才能装更多的火药,才能打远。但炮弹要足够大,能够封住炮口,不然药力外泄,就不行了。如此一来炮弹也更重了,药量增加,其实还是打那么远。”
制青铜火炮的时候,杜中宵也曾经以为,炮大了射程会远。等到火炮铸出来,不管怎么试,最佳射程还是跟铁炮差不多。因为炮管粗了,装药量增加了,为了封住炮管,弹丸也大,重量增加。至于用空心弹,缩小弹丸重量,杜中宵没有试过。
现在不管是铜炮,还是小的铁炮,射程都在约一里左右,相差不多。至于看过的书上,有记载这种火炮能打十几里,甚至数十里,只能说夸张得太厉害了,想打几里都不容易。
要想增加火炮射程,加大口径用处不大,应该是要加长炮管。不过这又涉及到黑火药的性质,没有那么大爆速。总之这个问题非常复杂,杜中宵没有试过,也没有必要去试。
火炮的技术不可能永远封锁不外传,要不了多少年,契丹和党项这些敌国,总会想方设法得到相关的技术。杜中宵只想在传播出去之前,自己先利用技术代差,能够立场军功。只要一场大胜,取得了战略上的优势,技术外传了也不怕。
如果火炮在战场上被广泛人使用,城池攻防战必然会越来越少,野战越来越多。到了那个时候,野战炮对军队的作会更大,不会再追求更粗的炮管,更大的威力。
这两天跟石全彬一起试炮,杜中宵感觉得出来,这次皇帝的态度,跟上次自己回京不同,变得非常重视。看石全彬的态度,杜中宵觉得,这门青铜炮,已经为自己得到足够的东西了。
将近中午,石全彬离开了咸平县。他要在天黑之前回到京城,向皇帝禀报试炮的结果。
送别了石全彬,战士宁与杜中宵一起回到住处,要了些酒,相对饮酒。两天时间,几乎不停地把墙轰塌,石全彬又命人筑更厚的出来,战士宁和杜中宵都有些疲惫,
酒过三巡,战士宁对杜中宵道:“学士,此次在贝州城下立了大功,有没有想过朝廷会如何奖赏?”
杜中宵摇摇头:“我们做臣子的,只想着做好自己的事就罢了,何必操心那些。不怕承旨笑话,读书做官,谁不想飞黄腾达?可明知道想了没用,何必去想。”
战士宁笑道:“怎么知道没用呢?学士,我这里倒是有些消息。”
杜中宵一怔。战士宁有消息不奇怪,他是枢密院都承旨,消息最是灵通。奇怪的是,他为什么要告诉自己?两人的交情没那么深,没有上边授意,战士宁不可能放出口风来。这个职位,最要求嘴严。
想了一会,杜中宵问道:“不知承旨有什么消息?若是方便,可否泄露一二?”
战士宁道:“我听枢密院里的相公们意思,是想让学士换武资,超迁庄宅使,带遥郡,到沿边三路为一钤辖。只是以文换武,这几年文臣多不愿意,不知学士意下如何?”
听了这话,杜中宵一时没有说话。听战士宁的意思,这哪里是泄露消息,分别是枢密院的长官让他来询问自己的意思。连官职都定了,就等着自己点头了。
以文换武,此时人称为文臣换右职,要求四十岁以下有武干的文官才可以。换武后的官阶更高,武将的俸禄也比文官优厚,但是地位就要低一些,各有优劣。主动要求换武职的文官不多,不过前几年对西北作战,还是有一些,如张亢。这种人分两类,一种是贪图更高的俸禄,看在钱的份上换的。还有一种本身有武略,想要建功立业,刘平和张亢便是这一类。
杜中宵现在是都官员外、直集贤院,换武职应该是供备库使、带遥郡刺史。升到庄宅使,相当于超迁三阶,待遇相当优厚了。
如果现在是战争年代,到处是立功的机会,杜中宵很可能就同意了。换成武职,用军功先把官升上去,等到仗打完了,再换回文资,也是一条路。当年范仲淹和韩琦到陕西,同样是换武职,等到几年后再换回文资,官阶不知升了几十级。当年两人的本官,比现在的杜中宵也高不了几阶,区别是他们带的是待制的职,一换武就是观察使,是用职换的,不是用官换的。从西北回来,两人就做了枢密副使。
可这和平年代,除了平侬智高,没有仗打了,自己还不知道能不能赶上,当武将有什么意思?要是一个不小心,被坑了,从此在军中被束缚住手脚,一生蹉跎找谁说理去?
第27章 回城
正月十九,契丹国使离了京城,杜中宵才得到命令,返回京城。此时明镐、李继和等人已经押了王则一众人犯回京,杜中宵最早走,却是最晚进城的。
今年闰正月,春天比往年来的晚一些,汴河里的冰还没有完全化完,河边柳树刚刚吐出一点嫩芽。
进城之后,杜中宵先到中书,办理了各种文书。又去枢密院,缴了自己押火炮回来的军命。整个朝廷还处于半放假的状态,做完这些事情,便就再没人理会杜中宵,让他等着命令。
休息了一天,杜中宵百无聊赖,去开封府衙去找韩绛。却被告知韩绛已经在家休息了一个多月,还要再过一个月才回衙门理事。得了这消息,杜中宵不知韩绛出了什么事买了些礼物,到他家里看他。
进了韩家花厅,分宾主落座,杜中宵见韩绛气色红润,一点都没有生病的样子,奇怪地道:“我去开封府衙,吏人说韩兄数月间不到那里理事,还以为你病了呢。”
韩绛道:“我身体安好,只是不方便到衙门视事,这几个月在家里歇着。”
杜中宵道:“不知韩兄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不方便去衙门了呢。”
韩绛叹了口气:“还不是车船的事情闹的。年前两府定了,今年开始汴河使用车船,沿河十余万拉纤厢军没了去处。他们担心衣食不保,认定了我是罪魁,在开封城里四处堵我。没有办法,我只好待在家里,一两个月不曾出门了。前几日上元节放灯,我也想出去观灯,哪知一出门就被堵住,才知那些人守在我家门口,现在是一步也不敢跨出去了。”
杜中宵道:“这就是枢密院的不是了。既然已经定了用车船,就要即时安置拉纤厢军。”
韩绛无奈地摇了摇头:“枢密院也正为此事头痛呢。十几万人,他们一时也不知道安排到哪里。这些又不是战兵,舞不了刀枪,不识弓马,无法编入军中。让他们到场务做活,这些人又不愿意。再说京城中作坊虽多,也收不了这么多人手。”
杜中宵想了想,这倒是个麻烦事。厢军待遇虽差,到底是个铁饭碗,这个时代,到哪里去找这么多工作岗位?这也是宋朝军制的坏处,军队只能进不能出,越来越臃肿。
宋军有一个重要的作用,是社会的蓄水池。哪里出现饥荒流民,朝廷往往在那里招募兵员,先给他们口饭吃,不至饿死,最重要的是不能造反。进了军中之后,好歹习些武艺,特别是禁军,除了弓马刀枪之外,还会学到一定的军事知识。有这些本领,皇帝就不许这些人重新流入社会,成为动乱之源。
最近几年,发生了数次军队哗变引起的叛乱,京东的王伦,京西追随张海的乱军,还有最近贝州的王则,两府对军队的处置更加谨慎。杜中宵上次回京的时候,纤夫们还只是拉住韩绛理论,没有什么过激的行为。贝州王则乱起,他们抓住这股东风,态度立即严厉起来。朝廷畏手畏脚,不敢过分逼他们。
看看汴河就要冰消,歇冬要结束了,纤夫急着要朝廷给他们一个说法。
看韩绛并不着急,杜中宵道:“外面逼得这样紧,韩兄倒是逍遥得很。”
韩绛道:“此是枢密院的事,我急有何用?乐得在家歇些日子,钱粮又少不了我的。”
这是因公休假,开封府公务繁忙,急得跳脚,韩绛的待遇倒是不变。
又聊了一会闲话,见韩绛出不得家门,杜中宵便就告辞离去。
回到客栈,杜中宵实在没事,到大相国寺转了一圈。接下来几日,拜会了几位熟悉的官员。到了正月二十一,早朝之后,才接到中书札子,让他到正事堂。
政事堂里,文彦博和庞籍不在,只有陈执中、宋庠和丁度三人。
杜中宵行礼毕,站在一边。
陈执中道:“这几日公事繁忙,你回京数日,这才有时间见你。前些日子,你在咸平试炮,石都知看了之后,回报圣上,言威力极是惊人。圣上对新炮极是看重,命两府商议,这样的新炮该如何制,制多少,如何编入军中。我们这里还没有定论,你觉得该当如何?”
杜中宵道:“禀相公,新的火炮与铁炮不同,运起来不便,用起来更加麻烦。要想用得好,下官建议重编一军,选职明伶俐之人,专门学习。等他们用得精熟了,再编入各军。或者不打散编入军中,就建几营专门用炮的禁军,遇有战事随军而行。”
陈执中点了点头:“不错,单编一军,比打散编入各军要好一些。听说新炮巨大,制来不易,不能再似从前那样了。要如何制,你有什么想法没有?”
杜中宵道:“新的火炮动辄数百上千斤,铸造不易。非熟手工匠,只怕是铸不出来。再者也怕敌国学了去。朝廷可专设一场务,派遣官员,提举此事。”
这个提举官杜中宵是不可能做的,他现在的资序,除非贬官,不然资历太高。陶十七级别太低,而且对于铸铜也不熟悉,同样不合适。至于派谁做,那就与杜中宵无关了。
陈执中又问了一些技术细节,几位宰执都觉得,新火炮与以前的铁炮不同,太过复杂,不能再像从前那样草草安排了。至于到底怎么做,只能以后再议。杜中宵一直做地方官,对于朝政不熟悉,问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问过了火炮的事情,陈执中道:“贝州之乱已平,明镐等人押了王则一众入犯入京,大理寺正在审讯。这些日子,朝廷正议对你们这些参战文臣武将的封赏,尚未定下来。贝州之乱,全靠你带了火炮,轰塌了女墙,才迅速平定。帅臣明镐、走马李继和,都说你是第一功”
说到这里,陈执中顿了一下,又道:“明镐等人又言,你在贝州城下,虽然只是指挥火炮攻城,未参与其他战事。他人人皆说,你有武略。朝廷的意思,是让你由换右职,重重封赏。”
杜中宵觉默不语。前几日自己已经跟战士宁表达了不想换武职的意思,却没想到朝廷还是坚持这个想法。又或者,战士宁是枢密院的官员,中书这里不知道自己的想法?
陈执中见杜中宵不说话,猜到他的心思,道:“枢密院的意思,是你超迁庄宅使,带遥郡。前两日宫中议事,圣上特旨,超迁宫苑使,带遥郡。学士,朝廷用人之长,对你不可谓不优厚,你三思。”
宫苑使比庄宅使又高两阶,杜中宵在贝州只是用炮攻城,并没有参加战事。以文换武,换的时候已经升了一阶,再超迁五阶,封赏已经远超常人了。
第28章 也是狗官
出了皇城,杜中宵有些郁闷。www.uu234.netwww.uu234.net自己在贝州没表现出什么军事才能啊,怎么一回来,人人都想让自己换武职。按刚才陈执中的说法,就连皇帝也是这个意思,事情有些难办了。
宫苑使带遥郡,换回文职就是前行郎中,陈执中说的不错,升迁力度空前的大。如果自己接受,接下来立点功劳,随便升迁一下,就成了中高级官员了。要是有陕西对党项作战那样的机会,仗打完了换回文资,自己三十岁说不定就做到侍从,四十岁也能摸着宰执的边了。
可现在不是打仗的时候,从皇帝到宰执的意思,是要自己在武职序列干一辈子,这怎么行?不说武将地位低这些虚的,升迁速度也比不上文官,未来有前途更加不如。
看着天上的太阳,杜中宵摇头叹了口气。自己明明在文官的职位上也有大好前途,年前才刚刚考试带了馆职,怎么就到了这种局面?
如果朝廷真这么定了,杜中宵也只能接受。哪怕是这个年代,官员无组织无纪律,也是不行的。倒退几十年更加厉害,不接受朝廷安排,太宗时期可是有杀头的。这会虽不会砍头了,但对抗朝廷,被打入另册也稀松平常,什么前途都毁了。
越想越是郁闷,杜中宵换了便服,到客栈附近寻了一家小酒馆,走了进去,一醉解千愁。
选了一副座头坐下,看着里面的柜台,旁边的巨大的酒坛,旁边站着一个卖酒的中年妇人,这熟悉的场景让杜中宵有一种熟悉的感觉。曾经韩月娘家里也是这样卖酒的,自己挎着个小篮子,到他家里卖羊蹄。现在想起来从前,突然并不觉得苦,反而觉得一种温暖。
小厮过来,笑盈盈地道:“客官要来多少?用什么菜?”
杜中宵道:“烈酒来半角,温了送过来。有什么熟肉,切一盘端过来。”
小厮喊一声好,回到柜台边,不多时端了酒肉过来。杜中宵自斟自饮,饮了三杯,坐在那里百无聊赖。突然他有些后悔,年前一心想着军功,到贝州去干吗。
正在这时,三个大汉从外面进来。此时严寒未去,这三人却穿着单衣,看样子一点不觉得寒冷。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还卷起袖子,露出一身花绣。
以前看小说看电视,特别是《水浒传》,印象里宋朝的人喜欢刺青。什么九纹龙史进,浪子燕青之类的好汉,都一身花绣,还煞是好看。实际真来这个时代,平常人刺青的并不多。除了罪犯涅面,军人刺军号,平常百姓很少折腾自己。当然还有一种例外,就是遇到天灾**的时候,家人走散了,为了方便以后寻找,会在身上刺字,一般是在背部。后世著名的如岳飞背上“尽忠报国”四个字,还有一个近的,就是贝州的王则,他母亲在他背上刺了个“福”字,被传成灵异。
像花绣这种,往往是一种人的标志,就是城里的闲汉。用后世的话说,就是社会人。便如大金链子小金表,光头大花臂表明一种身份一样,一身花绣,鬓边插朵红花也是这个时代社会人的标志。
三人选了一副座头坐下,一个大汉拍着桌子高声道:“主人家,酒肉尽管上来!”
小厮叫一声好,不多时,端了一盘肉,一壶热酒放在他们桌上。
三人倒了酒,一起饮了,也不用筷子,抓起盘里的肉只管吃。
吃了一气,露出花绣的年轻人道:“真是晦气,今日等在韩府门前一天,又不见那厮出来。”
旁边的大汉道:“那位韩推官歇了假,这些日子都在家里享福。知道我们等在外面,怎肯出来。”
杜中宵一听,就猜到这些人很可能是汴河上的纤夫,今天又去堵韩绛了。拉纤是个力气活,身形瘦弱的勉强也能拉,不过除非特殊关系,同伴却容忍不了。拿着一样的工钱,你不出力,别人就要多出力。
汴河水流平缓,为官船拉纤的又是厢军,跟山间溪流的纤夫不一样。朝廷还要脸面,对这些人的压榨并不厉害,他们吃的过得去,多是大汉。不像很多地方的纤夫,都像乞丐一样,衣衫褴褛,身上没有三两肉。而且汴河上的纤夫有些外快,让他们拉纤的船只,为了行进得快一些,会给些赏赐。不给钱,他们就慢慢地拉,能把船上的人急死。
三个大汉喝了几杯酒,说起将要开河的事,一起叹气。
一个道:“我们日日去堵韩推官,也只是泄一泄心是怨气,又有什么用?此事朝廷已经定了,必然不会改变。我们这些人,十之**以后没了这营生。”
花绣年轻人道:“若是断了我们生路,一样不让这些狗官好过!没有事做,朝廷定然会跟我们歇冬一样,只发些禄米,勉强饿不死,俸钱铁定没有了。过这种日子,不如闹一个大的!”
其余两人听了这话,急忙道:“兄弟噤声!现在贝州的王则就押在大理寺的死牢里,你说出这种话来,若是让人听去,不是害死我们!”
说完,看了看四周,几个客人都是附近百姓,没人理会他们说什么。只有一个杜中宵,虽然身上穿着便服,却有些当官的样子,不由多看了几眼。
杜中宵只当作没听见,喝自己的酒。这几个人,连造反的话都说出来了,还是不要招惹他们。
看杜中宵没有动静,三人才回过头去,继续说话。
一个道:“现在说别的是假的,只盼朝廷不要太过不像话,给我们重新找些衣食。我可是听说,不只是我们汴河上的拉纤厢军,就连三门白波那里的拉纤厢军,也一起裁了。”
另一个听了吃了一惊:“人门之险,就是用厢军拉纤,每年还有许多船毁人亡的。我听说,船从那里走,十艘就有三艘过不去。没了拉纤厢军,怎么向陕西路运送货物?”
“哼,你以为抢我们饭碗的,只有车船么?前几年在河东路有一个官,叫杜学士,制了一种大车出来,又便宜,又好用。而且只要用平常的马拉车,就可以拉五百斤。朝廷在人门边上开了一条路,三门白波发运使备了一千辆大车,货物改走陆路了!有了大车,纤夫可不就没用了,”
花绣年轻人听了这话,猛地一拍桌子:“这些狗官,拿着朝廷俸禄,不想着为百姓做事,就专一出这种坏冒坏水的点子,夺人饭碗!若是这种狗官在我面前,我”
其余两人急忙拉住年轻人,一起道:“兄弟,你就少说两句,不要真惹什么祸事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