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回 (荐)盲女双泪垂
天光微亮,江水寒凉。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如果不是水中有青色的衣物在随浪摇摆,很难留意到岸边趴着一个人,涌动的江水时不时会没过她的下半身。
刺骨的冷水将她唤醒,她一时分辨不出自己身在哪里,只感到额头、手臂、腿上的伤口被泡得十分疼痛。
惊恐很快吞噬了她,她拼命挣扎着向岸边挪动。
这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姑娘,身上多处受伤,衣袖也已被划破,但索性伤势不算重,身上还背着个小包袱。
一艘中等大小的船,歪倒抛锚在岸边,船身已经破裂,里面几乎所有的东西,都被大浪冲走了。
船身旁还漂浮着一些残破的木板,它们见证着这艘船昨夜遭遇的灭顶灾难。
再大的船,与涛涛江水和喜怒无常的大自然相比,都渺小得可以忽略不计。
此时,风浪已经小了很多,除了这姑娘,四下见不到一个人。
这里离村落还有一段距离,鱼群也不多,因此,就算是大白天,也少有人来,渔民都不愿意光顾此处。
姑娘顾不得自己的伤,也顾不得浑身**冷得发抖,慌张地伸出双臂向身边摸索,嘴里惊恐地喊着:“姐姐!姐姐!你在哪里?我好怕!”
原来她眼睛看不见。
跌跌撞撞艰难前行,又迈了几步,忽然脚下被什么东西狠狠绊了一跤!
顾不得疼,她赶紧伸手上下摸索,摸出那是一个人!
那人躺着一动不动!
同来的时候,船上一共有三十几个人呢。
姑娘颤抖着手,朝那人的脸庞摸去——眼睛、鼻子、嘴......
都是她再熟悉不过的轮廓了,那不是姐姐是谁?
姐姐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姑娘湿漉漉的手抖得更厉害了,再摸向鼻孔,将自己的脸贴上去感受了半天——一点气息也没有!
“姐姐!姐姐!”
她拼命地喊她、摇她,把姐姐的脸贴到自己胸口,可是地上的女子,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曲水镇是个普通的镇子,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大部分百姓过着并不富裕但安详的生活。
镇子上的人们正在议论纷纷。
这几日不知打哪儿,来了一位陌生的盲哑女,眼睛虽看不见,却令人称奇地画得一手好画,笔走龙蛇,简直有如神助,因此她干脆以卖画为生。
每日现场作画,吸引了许多围观者。
奇的是,她自身条件如此困难,画作却还不明码标价,谁愿意买谁买,爱给多少钱就给多少,不用讲价。
几个铜板不嫌少,给一整锭银子放在面前,她也不会表示感谢,连个揖都不曾作过。
她整个人就像深深沉浸在丹青的世界里,都快要不食人间烟火了。
她的杏眼很美,可惜空洞无神。若能视物,该是怎样一双顾盼生辉的美目啊!
每日也不见她吃喝,只是熟练而不知疲倦地埋头画呀画,尤其是她画的苍鹰,目光凌厉得如同活物一样,堪称曲水一绝!
也有看客有一搭没一搭地问她:“喂,姑娘,你眼睛看不见,怎么画的画呀?”
“就是,你怎能知晓这鹰的眼睛和喙,应该落笔在哪里呀?”
“姑娘,你是先学绘画,而后眼睛看不见的,还是生来就看不见呀?”
一次两次三次,她都不作答,就像没听见一样。
乡里乡亲们口口相传说,这姑娘年纪轻轻的,不但盲,而且哑,上辈子不知做了什么孽呦,这一世才得了这么大的罪受!
因此,也不大同情她。有个别同情她,想伸出援手的,也被其他人拉开了。
无论有多少人在眼前、身后指指点点,说好话坏话,盲哑女永远只是淡然的神情,该做什么仍做什么,不疾不徐,非常从容。
她的五官其实长得很好看,但是脸上总有脏兮兮的浮土,掩盖了她本来的姿色,不知是不是故意抹上去的。
对于无法保护自己的她来说,如此反倒相对安全得多。
动物有“保护色”,盲哑女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另类的“保护色”呢?
只是,其中的辛酸,恐怕只有她自己知晓。
大约到了傍晚时分,盲哑女总是简单地摸索着收拾了东西,拄一根长竹杖探路,肩搭包裹缓缓离去,夕阳下的身影,被拉得格外狭长,显得甚为单薄和寂寥。
若是路上赶上下雨,她就惨了,一时摸索不到避雨的地方,若没有好心人帮忙,就要淋好久的雨了。
纵是如此悲凉,也很少有人关心她是谁,住在哪里,从何而来,为何而来,家里还有什么人......
又聋又哑,更加问不出她的过去。
这一日,盲哑女以竹杖探路,小心翼翼地在街上走着,偶尔被脚下隐藏的个头稍大的石头绊得一个趔趄。
短短的一段路,需要走很久。然而,她没有任何肩膀可以依靠。
忽然,她放慢了脚步,因为听到路边几个男人在大声地聊天。
一个说:“什么九天云仙十天云仙的,就是个神话传说而已,哪有这么个真人啊!我可不信。”
“有,当然有!我大姑和大姑父全都见过,说人家那模样长得太好看了,一看就是天上的神仙,全身上下一尘不染。别说娘儿们看见他了,就算是男人瞧见,魂儿都得被勾走!”
“你确定那不是鬼魂,或者做梦?”
“当然不是!我大姑说,她亲眼看到那个神仙药到病除。有个摆摊的陈老汉,哑巴了几十年了,一次被几个流氓砸了摊子,神仙一现身啊,身后漂浮着......呃,漂浮着九九一十八条金龙,把流氓全吓跑了,末了,神仙给陈老汉开了一副药,老汉就能说能唱了。”
“一看你就是胡诌的,你看你哈喇子都要流下来了!哪有那么神啊?反正我不信。”
“就是,你八成就是胡编的吧?要真那么神,他早家财万贯了,还那么清苦地修什么仙啊!”
“就是就是。”
另一人插嘴道:“哎,等等等等,我也听说过这个九天云仙,但我听的不是这么回事。”
“说说看?”
“我听人说啊,这个九天云仙,其实是个薄情寡义、贪生怕死的仙,只顾着自己长命百岁,对黎民百姓不闻不问、见死不救,就是徒有虚名罢了。”
盲哑女的鼻翼抽动了几下,眼圈红了红。
“我也听人说啊,这个九天云仙因为容貌出众,一辈子四处留情,左拥右抱,净往姑娘的闺房里跑,可没少招惹桃花!好多年轻漂亮的女子为了他上吊、跳河,他自己呢,倒是天上地下,自在逍遥......”
“你胡说!”
一向安安静静的盲哑女,忽然像头愤怒的小狮子,把脸转向这边开了口,将几个扎堆聊天的男人都吓了一跳!
大伙儿定睛一看,这不是镇子东头那个作画的哑巴瞎子吗?原来她会说话呀!
盲女一字一顿地说:“九天云仙,他一身正气处世,两袖清风为人,宅心仁厚,虚怀若谷,绝不是你们所说的那种卑鄙小人!他是这世上,最善良、最好的人......”
盲女义正言辞,到最后竟哽咽得说不下去,仿佛跟云仙有很深的渊源似的。
首先是哑女百年不遇地开了口,其次是,她提到一个虚无缥缈的神仙,竟然如此动情!
聊天的几个男人们被这一幕惊呆片刻,之后“唰”地纷纷站了起来,上前将盲女团团围住。
“真有意思,难道你见过九天云仙啊?”
“睁眼啊,让我看看这眼睛真瞎假瞎啊?”
“哑巴是装的,眼瞎肯定也是装的吧?我说怎么画出的画儿呢!”
“我看,她是专门儿装瞎弄哑骗银子的江湖骗子吧!唉,如今世风日下,骗子都潜伏那么久!”
“哎,我看也说不定呀,她就是因为见了九天云仙,才被他的仙姿靓吓了眼的,哈哈哈哈——”
“就她这副脏兮兮的蠢样子,叫花子都不会要,就别作被神仙翻牌的千秋大梦啦,哈哈哈哈——”
几个男人越说越有趣,笑得猥琐又放荡。开始推推搡搡试探盲女,是否眼睛真的看不见。
动手动脚中,单薄无助的盲女被狠狠推了一下,一个没站稳跌倒在地,竹杖也掉落了,手上脸上各蹭破了一块皮,血渗了出来。
她不顾疼痛,立刻伸手四处去摸索竹杖——那是她此生仅剩的、唯一的依靠!
其中一个不怀好意的男人,立时将竹杖拾起,用力抛得远远的。
“爬呀,继续往前爬呀!再爬约莫三四丈就拿得到了,哈哈哈哈!”
“算了算了,兄弟几个,干嘛跟这种叫花子一般见识,咱们喝酒去!”
“喝酒喝酒!”
几个男人嘻嘻哈哈地散去,只有盲女还跪在地上,一寸一寸摸索着竹杖的踪迹。
眼泪婆娑落地。
“眼疾,我不怕;贫穷,我不怕;鄙夷,我不怕;辱骂,我也不怕。我怕的是,你一世的英名,被世人误解和玷污;我怕的是,山水几万重,再也无法与你相逢!云泽,这一世,我没有驿马印,也没有鸟笛,你还会为我而来吗?”
第一百八十二回 爱心又泛滥
半夜,曲水镇一家客栈突发大火。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火势蔓延得很快,整条巷子的房子都跟着烧起来了。
百姓哀鸿遍野,扶老携幼四散奔逃。
有一个身影在快速撤退的人群中,挪动得格外缓慢,但也正是因为失明,听觉和嗅觉尤其灵敏,因此也确是朝向对的方向。
忽然,她停了下来,又折返向着大火摸去。
大伙都忙着逃命,没有人关心这个不知名的女子要去哪里,为何逆道而行。
因为用心,她听到了旁人不关心、所以听不到的声音。
在一堵马上将要坍塌的墙根下,她摸索着拉起了一个两三岁、嗓子已经快要哭哑的小姑娘,拼命拽着她往前走:“乖,跟姐姐走,再不走,会被大火包围的!”
小姑娘固执地哭着拒绝:“不,我要娘亲!我要娘亲抱!”
可是茫茫火海,她的娘亲在哪里呀?!
饶是逃生的时机如此宝贵,盲女还是蹲下来耐心地劝着:“乖,姐姐眼睛看不见,不能抱你,但你娘亲一定在外面等着你,我带你去找她!”
小姑娘觉得大姐姐说得有道理,便乖乖拉住她的手向外跑,无形中充当了她的眼睛。可是她们两个,一个失明,一个年幼,走得毕竟太慢,终究还是被火势团团围住!
当盲女听到小姑娘哭着喊出“哪里都没有路了”的时候,感到一阵锥心之痛。
——这么幼小的孩子,就命该葬身火海么;我自己这一世,舍弃一切,忍辱偷生,还是遇不到他么?
小女孩痛哭起来,已经嘶哑的哭声,此刻听来更加令人悲痛欲绝。都说天无绝人之路,那么眼下,路在何方?
盲女也没有办法,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用自己的身体护住小姑娘,两人无助地蜷缩在火圈中央!
忽然,混乱中,有一个人不去逃命,而是不断举起巨大的水囊,控制住四周的火势!
水囊由牛皮制成,每只可装两百斤水。把水囊扔到着火点上,水囊被烧破后,水就能流出来灭火,这便是旧时的灭火器。这个地方山高皇帝远,也没有政府组织的救火队,能不能逃命就只有看各人的造化了。
那人不知奋战了多久,盲女不断听到“哗哗”的水声。她问小姑娘:“是什么人?他在救火么?”
可小姑娘年纪太小,吓得只知道哭,一句整话也说不出了。
火终于被那人扑灭了!
盲女等了半天,那边不再有动静,也许人家已经离开了,她在心中默默对那不知姓名的恩人道谢。
然后站起来,揉了揉被小女孩压得酸了的腿,准备带她去找娘亲。
这时,一对怀中抱着个男孩子的夫妻,发疯似地四处寻找着什么。
当他们终于看到蜷缩在盲女怀中的小女儿的时候,不禁放声痛哭起来。
小女孩也扑到母亲怀中,一张花了的小脸,哭成了个泪人儿。
妇人一边哭还一边骂丈夫:“都怪你,就知道顾儿子,差点把我闺女弄丢了......”
盲女知道,失散的一家子重逢了,只可惜,这世上最动人的画面,自己却看不到。
她鼻子一酸,不由想起了与自己相依为命多年的姐姐,那次船毁人亡,在她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伤害,也令她失去了世上唯一的亲人......
哭了半天,妇人才想起什么,转身对盲女说:“多谢恩人,护着我跑散的闺女,不然她可能就......”
她丈夫也跟着千恩万谢,之后盯着对方看了半天,神色忽然有变,指着盲女结结巴巴说:“你,你不是那个,那个眼睛,眼睛看不见的......”
小姑娘的爹忽然双膝“扑通”跪倒,不顾地上的碎石咯得膝盖生疼,一个接一个地抽着自己嘴巴大哭道:“姑娘,那天我实在不该,把你的竹杖给扔掉,我,我的良心让狗给吃了!我对不住你,我该死,我该死......”
“什么?你竟对一个眼睛看不见的姑娘,做了这种伤天害理的事!”
他老婆一边搂着孩子,一边脱下鞋,拿鞋底子狠狠抽他。
盲女忙伸出手摸索着要去阻拦:“不要紧,大家没事就好。”
她已听出,孩子的爹便是当日街头高谈阔论云仙的几位之一。
尽管如此,她的神色依旧平静。因为除了玷污云仙的英名,现在已经没什么其它的事,能让她计较和动怒了。
丈夫抱着儿子,妇人牵着另一个孩子,扶住了盲女,为她指引方向:“好闺女,大婶领着你走!”
说着,赶紧把掉在地下的竹杖拾起,递到盲女手里。
逃难的百姓还在扶老携幼,继续向山脚下赶,要到那边的山洞里挨一挨,再从长计议,重建家园。
大家一边走一边骂,不知这火是如何起来的?要是知道谁干的好事,害得这么多人失去家园,老天爷肯定饶不了他!
走出一小段路之后,众人的心情逐渐平复了,妇人边走边和盲女唠起家常来:“姑娘,你今年多大了?”
“虚岁二十三。”
“哦,那也老大不小的了。家里还有什么人哪?”
“就我自己。”
“就你一个人?”妇人惊得瞪圆了眼睛,“那,那其他人呢?”
盲女沉默了。往事不堪回首,也不想向一个陌生人揭开自己的伤疤。
妇人见她不说话,顿时明白了,改口道:“唉,自己一个人生活,眼睛又看不见,真是可怜哪!这以后的路还长着哪,你一个人可怎么走啊!”
盲女淡淡地说:“我已经习惯了。”
“还是得有个人照应着才好。对了,闺女,我忘了问你,你订亲了没有啊?”
姑娘低声回答:“没有。”
“我看姑娘容姿清秀、身材婀娜、心地又好,要不,等这些晦气的事情过去,婶婶我给你做媒一门亲事如何?”
“啊,就不劳婶婶费心了。”
“不费心不费心。我跟你说呀,我给你介绍的那个人条件很好的,长得吧,有鼻子有眼的,牙也白,个子也挺拔,就是年纪稍微大了那么一点,今年大概有......应该还没到七十呢,反正看着很是年轻。虽然吧已娶了四房,可是那几房都已年老色衰,他还想着再纳一房年轻的太太......哦对我忘了说,他家有良田数十亩,还有老——大——老——大的大宅子,墙上随便一幅字画,就得值个少说几十两,多则几百两银子。人家府上光佣人就有百十号人呢!当然了,他不是我家亲戚,跟我家也不太熟,因为我们家没有那么富裕的亲戚。这个人吧,我们是这么认识他的,就是有一次吧,在那个......”
“婶婶,真的不劳您费心了。”
盲女生性安静寡言,也算很有耐心了,饶是这样,她也终于忍无可忍地将自己的手,从妇人手中抽了出来。
“哎,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好闺女,要不你再考虑考虑......”
“不用考虑了。”
这时,有人停在她们面前,抬手示意那妇人先走一步。
妇人抬头看了一眼那人,顿时惊为天人,嘴巴张得老大,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那人的一个简单动作,似乎有种说不出的魔力,让她无力违抗。不知不觉中,她对盲女说:“啊,闺女,你们聊着,大婶先走了,你多保重啊!”
说着,就赶紧麻溜地扯着孩子赶着丈夫,往前赶路去了。
你们聊着?
跟谁聊?
除了我自己还有谁?
盲女感到奇怪。
转念一想,哎,这也许只是人家不想被自己拖累的托辞吧。
这也没什么,被如此对待,早已习惯了。不过心中的确有些忐忑。
去往山洞的路,自己实在不熟,没人领着有点危险,好在手里有竹杖,听觉又特别灵敏,只有咬牙一点一点摸索了。
心中暗自期待,能有个好心人路过,给自己领个路。
可她刚迈开几步,就被地下绕开竹杖的一块好大的石头绊了一下,朝边上倒去。
对于眼睛看不见的人来说,跌倒就像家常便饭。
她从有记忆以来,就是浑身带伤的,最容易摔破的,是手掌和膝盖。因此她身上经常备着药。
但这次火灾实属突然,她除了竹杖之外,什么都没拿。
此外,她也常常因为到了饭点儿,还没能摸索到地方,导致饥一顿饱一顿,这些常人难以体会的辛苦,她早已习惯了。
就在倒下的瞬间,有两只手稳稳地扶住了盲女的胳臂!
这一扶,仿佛就有了璀璨的光,“吱呀”一声扯开了个缝隙,照进盲女混沌又千疮百孔的心里去;这一扶,就好似疲惫得已经快要跌倒的人,身体里忽然注满了力量!
这种感觉如此熟悉,熟悉到二十多年来,她日日怀念,夜夜回忆!
心痛到无法呼吸。
前缘未尽,心潮澎湃,百感交集,却根本找不到合适的语言,只好任凭那两只手,扶着自己走到一边,引自己于路边一块大石上坐下来。
第一百八十三回 (荐)一夜生花海
那只大手把已经磨损得很旧的竹杖,从盲女手掌中轻轻拿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耳边一个温柔而富有磁性的男声说:“以后,你再也不需要它了,因为,我会当你的眼睛。”
祸福无门,唯人自召。
善恶之报,如影随形。
属于她的善报,终于姗姗来迟了么?
紫云残剑中一去,苍郁失去了知觉,连肉身带魂魄,一起支离破碎,烟消云散......
不,其实还有零星的魂魄,不自觉地,恋恋不舍地,留在了相依剑上!
那是她最后留给越云泽的念想。
相依剑乃铸剑大师息涛花费多年心血,以特殊材质制成,世间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摧毁它。
后来,越云泽将相依剑和沾有苍郁气息的鸟笛一起,冷冻在冰棺之中,用尽毕生所学,动用了一切可以动用的资源与古法,加上自己仅剩的真气,悉心地助那仅有的零星魂魄成长,努力了整整十年,终于育出一魂一魄,放它去重生。
一般人的死,不会这么惨,只剩了一魂一魄,也没法喝下教人忘掉一切的孟婆汤,年纪一大把的孟婆就这么稀里糊涂让它过去了。
如此,今生的苍郁才得以保全上一世的大部分记忆。
也是因为这一世的性命,用仅有的一魂一魄换得,因此落了个双目失明为代价!
欲语泪先流。
苍郁幸福地靠进那个熟悉而宽阔的怀抱里,嗅着那带着一丝凛冽寒意的气息。
他的双臂如同铁钳一般紧紧箍住她,虽然他抱得未免太用力,虽然眼睛也看不见他,心中却是风光无限旖旎!
别后梦飘渺,云海风萧萧。
二十二年桑田沧海,历尽风霜,苦苦守候,终于等到你!
这一世,虽未曾谋面,你却早已在我心里,情根深种,不曾离去!
“还好,你还记得我。”扑了半天火,还是一身白衣胜雪的越云泽,长出一口气,终于如释重负,“当年,我......”
每每忆当年,稳重的越云泽就几乎要泪湿眼眶。
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为了完成他交给的任务,为了保护他的安全,置生死于不顾,以其娇嫩的肉身投入紫云残剑中,顿时被震得粉身碎骨、体无完肤、烟消云散!
他永远也不能原谅自己!
“不要说!”苍郁立即制止了他,“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何必掀起伤疤再痛一次?”
失而复得的美好,令越云泽感慨万千:“这一世,我会好好照顾你。”
照顾?
像照顾花花草草、猫猫狗狗那样?
苍郁决绝地说,“不,这一世,我要平等地爱你!”
这是苍郁用了二十多年时间,悟出的道理。
没错,前世的苍郁之于云仙,如同小石头跪望朝霞、小海螺爱慕大海,爱得卑微,爱得失去了自我,爱得教人怜悯,严格的家教使然,令她生性顺从又叛逆,但上一世在云仙面前,就只剩下无条件百分百的顺从。
云仙就是她的全部信仰和呼吸,若世上没有了他,她不知自己是否还能生存下去,也就没有了活着的意义。
这种顾此失彼不平等的爱,严重倾斜的天平两端的感情,注定无法有个好的结局。
经过了生死的考验和岁月的磨砺,这一世的苍郁,坚强而独立,双目失明,没有法术傍身,依然能养活自己,云仙之于她,是,且只是一个心心相念的男人。
如今他是仙,是人,是鬼,对她来说都没有分别。
越云泽意识到自己太用力了,唯恐弄疼了她,于是松开双臂,却又舍不得放开她,环着她,低头细细打量着怀中的女子。
她睁着一双美丽却无神的杏眼,脸上一些地方被烟熏得发黑,头发也凌乱了,嘴唇上有裂口,粗布衣服还有几处划破了。越云泽一阵心疼,再握起她的手看看,上面有许多细小的伤口,还有茧子,完全不像一个如花似玉的年纪应有的手。
越云泽听见自己的声音略有些哽咽:“还有家人么?”
“本来有一个姐姐,几年前一同乘船赶路,船翻了......”
越云泽的心一阵剧痛,以至于身子也跟着晃了晃。
这一世,她生来遍试离愁苦,身有残疾,一个人孤苦伶仃,四处漂泊,过的是怎样的日子呀!
不忍再想,若细想下去,怕是自己已经乱了阵脚的心,要彻底碎成渣了!
他抚摸着她的手,眼里闪动着泪光,幸亏她看不见。
大手将她的小手包裹在掌心,动情地呼唤:“苍郁......”
那是他三十二年来,在心中默默呼唤了千万遍的名字。
苍郁一本正经地纠正道:“这一世,我的名字是‘朝露’,‘王朝露’......”
越云泽果断拒绝:“什么‘朝露’,转瞬即逝的不好听!你就是许苍郁,我永远的郁儿!”
一用力,再次把她拉进怀里,生怕像当年一样,一个不留神,她就又推开自己跑了。
苍郁嘴角的笑意点点漾开,却过了好久才能发声:“好,永远——”
归心殿一夜花海。
怒放的荏苒花香气四溢,有些脱离了枝头,在空中漂浮、缠绵、舞蹈,整个殿堂银光奕奕,如同满条天河倾洒下来。
可惜苍郁都看不到。
她静静坐在殿内长凳一端,头上缠着一圈白纱,遮住了双眼。
眼睛周围不知涂抹了些什么,清清凉凉的很是舒服。
一头乌发如云,散落直至腰间。
洗净的脸庞,微翘的嘴角,依然带着那股子不认命的倔强。
与上一世相比,少了天真活泼顽皮,被残酷的生活磨砺得,多了几分端庄和温婉。
身上是一袭越云泽为她准备的合体的淡色绢纱长裙,肩上几只哑光的蝴蝶,双双对对飞在一处,绣得如同活的一样。
越云泽不忍惊动这如诗如画的美景,在远处如饥似渴欣赏了半晌,狠狠地抚慰了一下,那颗被思念和愧疚折磨得千疮百孔的心。
这才挨着她坐下,爱怜地问:“睡醒了?”
苍郁欢快地抬起头:“嗯!”
“累坏了吧?你整整睡了三日。”
看她睡得实在太香,不忍叫醒她,又担心她渴了、饿了,因此往她嘴里塞了一粒可以补充能量的丹药。
让她睡个够吧。
趁她睡觉时,轻手轻脚帮她敷了眼睛。
这三日,越云泽几乎没日没夜地守在床头,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苍郁今年二十二岁,这却是他已经朝思暮想了三十二年的一张脸。
中间的十年差,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真气,之后的二十二年,苍郁转世成功,他才慢慢恢复起来。
天上严寒,如同当年的青丫一样,越云泽为苍郁加了符咒护身,避免寒气攻心,她才得以暂时留下来。
“你饿不饿?”
苍郁笑道:“饿又如何?你这归心殿里,除了荏苒花,难道还有别的可以入口的东西么?荏苒花能够果腹么?”
“自然有。如今你已是凡人之身,要吃东西的,我可不想把你饿瘦了。”
越云泽说着走到一旁,从案几上端来一只托盘,里面摆着一只盖碗。
揭开盖子,肉汁浓稠,葱香四溢。
苍郁虽看不见,嗅觉却颇为灵敏,加之在黑暗中生活多年,瞬间就明白了。
她“噗嗤”一乐:“你居然还记得我爱吃面,且喜欢很多葱花做点缀!”
越云泽一字一句地说:“我记得关于你的每件事。”
苍郁心中一阵温暖。
幸福来得太突然。
越云泽端起碗,用筷子挑起几根冒着热气的面条仔细地吹了吹,送到她嘴边:“来,张嘴,我喂你。”
这场景,苍郁鼻头一酸,生怕自己会哭出来,赶紧摸索着推开他的手说:“我这会儿不饿,跟你说一会儿话再吃。”
“也好。”越云泽不喜欢勉强别人,“那,你还记得我的样子么?”
“只记得你是面瘫,不会笑,其它不记得了......”
苍郁说着笑起来,依然是那对醉人的浅浅小梨涡。
她二十多年没有笑过了,哪怕只是微笑。
值得开心的重逢一刻,越云泽却没有笑。
曲水镇火光冲天的时候,他一眼瞥见那个双目失明、自顾不暇,却还忙着救小女孩的爱心泛滥的身影,那么独特,那么教人牵挂。他就知道,历尽艰辛,终于找到她了——那个他想照顾一生的姑娘!
他永远不会忘记刚找到她时,她那副紧握竹杖、眼神空洞、灰头土脸、楚楚可怜的样子。
心就算被别离剑刺上一万次,也不会比这更痛!
纵是堪破世事的九天云仙,也足足鼓了好久的勇气,才敢上前伸手扶她。
当然,那位准备说媒的大婶的话,越云泽也听了个完完整整,一边听,一边心里气不打一处来——
我们这么好的郁儿,你竟要她嫁给七十岁老头子当五姨太!
不过呢要说老,七十岁的人还真老不过自己......
是谁说因爱生忧,因爱生惧,离于爱者,无忧无惧?
既然爱了,就勇敢地承担这份牵肠挂肚吧!
从今往后,她就是自己的牵挂,自己的弱点,就算赴汤蹈火,倾尽所有,也绝不再让她再受一丝委屈!
第一百八十四回 (荐)重见暖眸光
“我用荏苒花做药引,替你敷了眼睛,来看看有没有效果。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越云泽边说边挥动袍袖,体贴地将整个归心殿蒙上一层薄薄灰纱,怕苍郁刚刚摘下纱布的眼睛无法适应。
心中不免有些忐忑,却不想让她知道。
苍郁心中其实反倒很平静。反正这一世从出生到现在,已经失明了二十多年。
因为留有上一世的记忆,她可以描述出很多东西的样貌,曾令姐姐吃惊不已。她曾尝试给姐姐讲前世的故事,结果姐姐以为她烧糊涂了,让她赶紧休息。
于是苍郁反过来安慰越云泽:“万一不起作用,也没关系,反正我也习惯了,正常人能做的,我都能做。”
越云泽狠狠闭了一下眼睛。
苍郁温柔的话语,在他听来如同万箭穿心,他坚定地说:“万一不起作用,再想别的办法。如果什么法子都不行,我就是你的眼睛,永远。”
苍郁动情地按住那只正替她拆纱布的手。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手很凉,那只手,比从前暖了几分。
可是如此暖心的话语,真的出自从前那个冰一样的人儿么?
难以置信。
一圈一圈的白纱被轻轻拆下,一点一点呈现出整张秀丽的面庞。
苍郁长长的睫毛翕动着,好似蝴蝶震颤的翅膀。
她和从前一样美,只是单薄得让人心疼,且多了几分看穿世事的疲惫与沧桑。原本圆润的鹅蛋脸,都瘦成尖尖的瓜子脸了。
因为看不见,靠画画赚银子赚得格外艰辛,她也尽量节俭,节衣缩食。
越云泽暗想,今后定要好好照顾她,把她养得丰腴一些,再也不让她受委屈了。
苍郁的睫毛扑梭梭抖了抖,缓缓睁开眼,刚刚露了一个缝,就被横冲直撞进来的光亮晃得又闭上了。
“别着急,慢慢来。”
越云泽的声音略沙哑,但温暖得她都快听不出了,更加想赶快睁眼看看朝思暮想了许多年的脸庞。
待逐渐适应了环境,苍郁眼前终于模糊地出现了那个魂牵梦绕、让人屏住呼吸的轮廓。
眼睛有点酸,但她如饥似渴地看呀看,一息都不舍得错过,眼睛揉了再揉,揉了再看,轮廓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她的意中人,还是白衣飘飘,一身仙气,丰神俊朗,只是消瘦了些;他的面庞褪去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霜,就像当年暗夜竹林中,火堆映照下那般柔和、温暖;他的眸光,如今除去了薄雾,晶彩清澈......
她大概要花一点时间,才能接受这个转变。
这些年,她不但瞎,而且装聋作哑不想说话,没向任何人提起,却每天都在感受着,“越云泽”三个字给自己带来的力量。
一遍又一遍,她曾在铺开的画纸上,由心牵引着,画他的绝世风华——
他微蹙的眉心,挺直的鼻梁,略薄的嘴唇,如水的目光......
虽然看不见成品,但描绘他的过程,自有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让她觉得,像在他的怀抱里那样安逸。
“看得见么?”
云泽的眼里写满关切。如果可以,真想把世间一切的美好都给她,哪怕是自己的双眼和生命!而从前,他的眸子是深不见底的,从来都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苍郁一双杏目看得目不转睛,一言不发,因为她根本顾不上说话,迫不及待要先将这张脸温习上千百遍,恨不得这样望着他到地老天荒。
其实生平第一眼见到他时,就已情根深种,只是不自知。
这第一眼,并非是刚刚来到四象世纪时,从树端掉落后被他救起时那魂牵梦绕的一眼,而是比那还要早得多......
设想了那么多遍的重逢,没想到真的发生时,竟如此平和,但这宁静中蕴涵的力量,是最无穷的。
苍郁欣喜万分:“我能看见了......”
越云泽紧张的表情终于转为欣慰的笑容......
漫天飘飞的荏苒花瓣里,一对有情人终能紧紧相拥。
挺拔的他,拥着纤瘦的她,就像海浪张开巨大的怀抱,尽情拥着一叶扁舟......
苍郁扬起脸,踮起脚尖,凑近他的下巴,想要像当年生离死别之前那样,给这个男人一个吻,同时,也向这个男人索取一个吻。
她不再是卑微的,也不再视他为遥不可及的神明。
越云泽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时已至此,不必再隐藏自己的心迹,因为爱与咳嗽和贫穷一样,越想隐瞒,越欲盖弥彰。
当他的唇覆盖了她的,万树花开,覆水难收。
愿此刻即是永恒。
广袖舒卷,归心殿处处张灯结彩,披挂上火红的灯笼和大朵大朵缎花,每只灯笼上皆绣着明晃晃的“囍”字,就连树梢都飘扬着无数红绸带,给透明的荏苒花晕上了喜庆的红光。
案头摆上了镶金的大红烛台,屋脊天花上,也吊了十几只琉璃八棱挂角宫灯,每一侧的灯面上,都画着一个传说中美丽的爱情故事。
归心殿终于不复清冷。
“......六、七、八......一共有十二只灯笼!”
“我果然没找错人,你还是那么喜欢数数。”
他宠溺地望着她,目光片刻不离,怎么也看不够。
“对呀,上一世,你不是把我的数数强迫症给治好了的么?”
苍郁不好意思的微一低头,两只唯美的小梨涡若隐若现。
“不要紧,你喜欢数就数吧。”她飞入紫云残剑中的镜头不断在脑海中回放,冲击着他的脑神经,越云泽声音略有些沙哑,“以后,你喜欢做什么,我就陪你做什么。白天数花朵,夜晚数星星,可好?”
“你说什么?没听清,再说一遍!”
苍郁装作没听见。
“我说,以后你喜欢做什么,我就陪你做什么。”
越云泽实诚地又重复一遍。
“还是没有听清!”
苍郁坏笑起来。
越云泽将她搂得更紧些,一颗仙心忐忑不能止,一股冲动如潮起般涌上心头。说是冲动,其实只是说出口的时机而已,对于即将说出的话的内容,他已经反复考虑多次了。
越云泽低头,对小鸟依人般偎在自己怀中的女子,万般柔情地道出令他自己都难以置信的话:“我说的是——今日就嫁给我,可好?”
苍郁原本灿烂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灯笼穗不再晃动,荏苒花不复起舞,一切的一切,都停滞在时间的河流里,它们似乎也都想让这一瞬永恒。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先她而生的数万年岁月,他独自经历的风霜、独自品过的世态炎凉,分明都是为了与她的相遇而做的准备。
重逢的喜悦一下被抛到脑后,苍郁的心情沉重起来,她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也出了问题。
越云泽真的以为她不适应天上的严寒,听力受到影响,怕她没听清,又重复一遍:“今日就嫁给我,可好?”
苍郁听得清清楚楚,担心地盯着他的眼睛问:“云泽,你在说什么?你不怕落得坠下九重天?”
“不怕!”
他的眸子从未这般清澈。
失去仙力算什么,坠落九重天又如何?
“你是仙界的擎天一柱,能与你重逢已是万幸,之前的话,我只是说说而已,岂敢再奢求更多?”
她指的是——“这一世,我要平等地爱你。” 她可以继续默默地爱他。
“你听我说,自动情后,我功力锐减,早已不再有资格为九天云仙。且我曾心怀邪念,并被之驾驭了许多年,实在不配再掌管九重天。是以,”越云泽的目光缓缓挪向它处,“我早已辞去九天云仙一职。”
他讲得如此轻松,但苍郁半晌无语,很是需要一些时间来消化这些。
修炼了数万年的仙骨,背负了一世的美名,爱了千秋万代的苍生,为了她许苍郁,这些他都不要了么?
“我已无官一身轻,过了今晚,就陪你去过凡间的生活,可好?”
与其带着这点儿功力在天上闲着不做事,还不如去人间行医救人。
“云泽,我怎能陷你于如此不仁不义之中?你嘴上说了无牵挂,但你一向心怀天下,又如何放得下?”
虽然苍郁太想答应他,那样,自己就成为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但,她不能那么自私,越是爱他,越是要替他着想。
越云泽说:“我爱的天下里,不能没有你,若这一世我再负了你,才是最大的不义。”
苍郁还想说些什么,越云泽却心想,爱天下,就从呵护你做起:“我意已决,你安心作我的新娘子就好,除非你嫌弃我两袖清风,一无所有。”
一丝淡淡的苦笑,让人心酸又心疼。
“怎么会呢?”
苍郁忙说,眼里转动的光亮,难以自制地变为大颗大颗泪水滚落。
云泽若褪了仙身成了凡人,坠下滚滚红尘里,他们两个就只能作一世夫妻。但是,莫不要说几十年朝夕相伴,就是一日夫妻,也已是从前可望而不可求的幸福,只是,似乎太委屈他了。
越云泽细心地用绢帕为心爱的姑娘擦去泪水,极尽柔情,她梨花带泪的样子格外惹人疼爱,正是久历艰危多刚介,熟谙世事倍温柔。
有那么一刹那,他简直想把她揉入到自己身体里,永不分离!
第一百八十五回 (荐)终与子成说
“所以,若不是功力减弱,你是不会考虑让出九天云仙之位和娶我的,对么?”
“不是你想的那样......”
越云泽本就不是善言辞的人,加上着急,嘴显得越发笨拙。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很少见他急忙着要解释的样子。
从前他从不在意旁人的评价,任他们怎么说,甚至诋毁,他都云淡风轻,不屑一顾。
苍郁的两个手指轻轻放在他唇上,笑着制止他说:“你放心,我都明白。若你依然有能力坐镇九天,却为了我弃之不顾,你便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云仙了。若爱上那样的你,我便也不是值得你倾心的许苍郁了。”
“那,这算不算是答应我了?”
越云泽竟像个刚向意中人表白完的十几岁小伙儿一样,紧张到无以复加,万一她再说出个“不”字,只怕真的要无所适从了。
越云泽很善于下围棋。
论棋,天上众仙都是高手,棋逢对手,一盘有时要下上半个来月才有定论。
博弈高手,常常是走一步看三步,甚至五步、七步、十几步。
战势如棋,人生如棋,越云泽始终运筹帷幄,唯独对感情这盘棋,他束手无策。
别说后面几步了,就连苍郁下一句要说什么,他都完全无从猜测,此时就像个臣子,躬身等待着君王的一声令下,生死定夺。
“在你的地盘,只好听你的喽。唉呀,九重天不要你了,我也只好勉为其难接纳你了,呵呵。”
苍郁完全没勇气拒绝,甚至有点心疼,心中其实已点头一万次,说出口来却是这般玩笑的语气。
越云泽大喜过望,只是长久以来矜持惯了,表现出来也不过是抬了抬嘴角。
但苍郁看得出,他很开心。她从未见他这么开心过。
越云泽想了想说:“一辈子就嫁这一次,想不想热闹一点?”
虽很少接触人情世故,这一点他倒是想得周到。
因为有关苍郁的事情,他花了很多时间专注地思考。
越云泽眼里星光灿耀,还未等她回答,手指在空中轻晃几下,两旁骤然出现了敲锣打鼓的队列,簇拥着一顶大花轿,爆竹声声震天响。
苍郁忙喊:“不要不要,会吵到别人!”
她过安静的日子过惯了,经常是无声也无光,现在稍微大点声都会让她不安,弄出这么大动静,更加让她没有安全感。
越云泽想,她还是那样,总是先替别人着想:“这里没有‘别人’,没有人会听得到,你高兴最重要。”
苍郁忽然很想做一件事,她红了脸,小声说:“那我也不喜欢吵吵闹闹的,我只想安安静静的,就你跟我两个人......”
“也好。”
越云泽责怪自己没有仔细替她着想,郁儿什么时候是那种爱咋咋呼呼的人了?
她一直是静静地陪伴在自己身边,用心倾听自己的沉默来着。
唉,只可惜,自己从前对她说的话实在太少,对她的关心也不够......
越云泽一挥手,抹去方才的热闹。
苍郁忽然踮起脚尖,飞快地搂住云泽的脖子。只要一抬头,高度就刚刚好能够到他棱角分明的嘴唇。
这样的美好,连梦里都不敢奢望。
这样的情形曾经有过一次,就是生离死别之前。
那时的悲情,与眼下的欢喜自然不同了。
四目无声相望。
云泽的眼眸那么黑,那么深,就像茫茫夜幕,简直快能把人吸进去了。
苍郁都快忘记了呼吸。
越云泽情难自禁,一把将苍郁拦腰抱起,仿佛抱了满怀的温香软玉,心满意足又有些神不守舍地径直向卧房走去!
苍郁两手搂着云泽的脖子,平视着他无与伦比的容颜,感到魂飞天外的幸福。
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在历经风霜苦难之后,竟然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发生了,这才是真正的否极泰来吧!
万一是场梦的话,也让自己再多梦一会儿吧!
大喜的日子,到处白花花的似乎不妥。
越云泽自己倒无所谓,但他希望苍郁能够和其她办喜事的女子一样,有个吉祥如意的仪式。
心中拿定了主意......
待步入寝室,将她放下,苍郁抬眼见到案上的牡丹团花对瓶、榻上的金凤呈祥被枕,和地上的鸳鸯拖,已将新房渲染得一派喜气洋洋!
她虽然并未期望如此,但看到这些,知道云泽用了心,知道如今自己真的在他心中占有一席重要之地,因此眼中分明洋溢着惊喜。
越云泽努力回忆,曾经在书中一扫而过的那些凡间成亲的细节,以前因为毫无兴趣,所以没怎么往心里去。他问:“是不是还有什么跨火盆、朱红漆马鞍子、坐花轿?你若......”
苍郁眼波流转,心中的感动已波涛汹涌,她对那些花里胡哨的名堂,真的一点儿都不感兴趣,只要在他身边,就是最好最幸福的日子:“不要,我什么都不要。”
“为何不要?只要你一句话,我都可以为你做到......”
他太想补偿她了!别人有的,他想给她,别人没有的,他也想给她。
“何必拘泥于那些繁文缛节呢?我不想再浪费一丁点时间在无所谓的事情上面,况且,我只要你一个,就足够了......”
云泽用力握了握她的手。
每当他鼓励她、被她感动、明白她的意思时,他都会用力握一握她的手,但这一次,他除了握,还抚摸了几下她的手背。
冰凉的手指滑过苍郁的清瘦的手背,给她带来的,却是直达心尖的极致温暖。
从来都是一身月芽白素袍的越云泽,此刻披上了一身大红吉服,为同是一身红艳艳的苍郁,郑重地捧起了凤冠霞帔!
红袍将他棱角分明的脸庞,衬得十分生动,五官也显得更加立体和英朗。
仙气与大俗,前所未有地融于一身,这个男人竟可以将两者同时驾驭得风生水起,丝毫不显突兀!
虽然苍郁并不在乎仪式的丰俭,只不过走个过场,但是到此刻,她忽然才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真的要嫁人了!
从此刻起,我们就是相濡以沫的夫妻了么?
人生,每逢绝境总能峰回路转。
昨天,她还是一个孤苦无依的盲女;今日,便成了这世上最幸福的新娘!
而越云泽总反复想起,青年永尊当时的一席话:“我们修仙之人,图的是不老不死,生命永恒。但云仙可曾想过,如此漫长永无尽头的一生,没有一个真心相爱之人,活得再久又有何意义?”
如若有能力,倒是想天下和心爱的姑娘两不误,只可惜,世上本没有两全之事。
修仙之人动了情,自然要付出功力减半,乃至功力全废的代价,除非——除非修炼成神,在有情无情中真正游刃有余,那可不是一时半刻能实现的。
越云泽拿起案上一只瓠瓜,以手为刀,一切两半。
苍郁好奇地问:“这是做什么?”
“盛酒用的。”
苍郁一脸疑惑:“盛酒?云仙何时开始喝酒了?”
越云泽微微一笑:“合卺酒,没听说过?”
此话一出,顿觉不妥,她一个孤苦伶仃的盲女,生活窘迫,怎会知道这大喜的日子用的细枝末节呢?
旧时,人们将“卺”这种味苦不可食的葫芦,拿来做瓢。成亲时,两瓢之柄以线相连,用它这样来盛酒。新郎新娘各拿一瓢,同饮一卺酒,象征着婚姻将两人连为一体,合二为一。
这大约就是今时今日“交杯酒”的出处吧。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卺中盛了较为清淡的酒,走个过场。
两人各自举起自己那半边,含情对望一眼,便一饮而尽了。喝了这卺酒,从今往后,风雨同舟,不离不弃,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想起走到今日这一步的艰辛和不易,苍郁的鼻尖红了。
“郁儿,你看这是什么?”
顺着云泽的手望去,果盘旁坐着一对透影白瓷的天鹅,相依相偎,正是当年她在白虎国集市上爱不释手的那种!
“你怎么会有这个?”
越云泽难得露出一丝得意的神情。
“我说过的话,原来你都记着?”
“何止记着,你扔掉的东西,我也都存着呢。”
“哦?”
苍郁投来疑问的眼神。
越云泽手在身前停留片刻,一道微光之后,由虚元中摸出那支他亲手制作、又被苍郁扔掉的鸟笛,递给她。
“还记得这个么?”
那鸟笛自做好之后,苍郁只用过唯一的一次,便是请求越云泽救朱鹮公主被拒绝之后。
那时,她负气将鸟笛随手一丢,掉在哪里都忘了。她以为再也见不到它,没想到,有心的云仙还把它拾起来了。
往事悠悠,被一支鸟笛带上心头。
正在感慨的时候,忽听越云泽说:“以后,不要再离开我身边了,好么?”
等这句话等得太久了!
苍郁幸福地捂住了脸,不让眼泪在这个本该快乐的时刻滴下。
人人都以为九天云仙是块冰冷的石头,只有她说他不是,也只有她懂,他深藏不露的温柔。
第一百八十六回 灵与肉合一
越云泽吹起了苍玉笛,苍郁遂以鸟笛来和。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两种笛声交织错落在一起,百转千回,出神入化,仿佛凤飞凰舞于九霄,缠绵悱恻,流连不休!
要不是归心殿太高远,恐怕天下所有的鸟儿,都要飞来贺喜了!
越云泽从后面抱住了苍郁:“还记不记得,我第一次带你飞起来时,对你说,想着冰鹰就是你自己,天与地,跟你融为一体,不分上下,不分东西......”
苍郁抚摸着他横在自己胸前的手臂问:“记得啊,怎么了?”
喘息,喘息。
“今日,我就要再带你飞一次......”
越云泽感到,自己的身体已经做出了诚实的反应,但那后半句“跟你融为一体,灵肉合一”,却无论如何也出不了口。
这哪里是他九天云仙的风格?
不近女色的练功之人,平时并不是连看都不看女子的,而恰恰是知*而不执迷。
即便看了,也不过像吹了口气一样,云淡风轻就过去了。
不近女色的练功之人,并非常人所想的“不举”,反而由于真气的作用,还有在与天地能量交换的特殊时刻,都常常可以无欲而一柱擎天。
因此,越云泽对自己身体的这种反应,是既熟悉又不熟悉的。
熟悉,是因为每日练功中都会经历这个过程;不熟悉,是因为这一柱擎天,还是头一次因为一个女人。
更是头一次,在它来临之时,心中涌动着难以磨灭的**!
若自己还在位,他是绝对不会容忍自己这样的,但时过境迁,对现在的自己来说,这个女人非常重要!
越云泽极力克制着这种**,尽量以正常的速度,帮苍郁摘掉了凤冠霞帔,尽量轻柔地解开了她本就不复杂又没有任何发饰的乌丝。
然后,将她转了个方向扳向自己。
苍郁的脸绯红如一朵醉了的芍药花,微微垂了头,不再敢看他。心就快要跳出来了。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本能,让她预感到将要发生些什么!
可她越是不看他,就越刺激了越云泽的**——因爱生出的征服的**!
呼吸愈发急促起来。
他开始动手解她喜服的盘花纽扣,可越是着急,越是解不开。
越云泽想起,当年苍郁中了“疏魂乌”的毒,自己将她抱到一间竹林小屋里,要解开她衣服帮她驱毒,她的衣带不知打的是什么繁琐的结扣,越拉反倒越紧。后来他一着急,干脆以仙术直接除了衣带,亲眼目睹过她温软细腻如月光的肌肤,只是当时看了没感觉罢了,已经记不太清了。
而此刻,这具身体对自己的意义非凡——它是这世上目前唯一会让他心律不齐的东西。
他此时不想用仙术除了那一排盘花纽扣,因为那样对自己的心爱的女人不够尊重,因此耐着性子一个一个地解,但手上的动作已略有几分粗野。
对于他来说,自己已经有些灼热的身体,实在是不容许他再慢条斯理了!
他每解开一个扣子,苍郁的心就更加发狠地一顿狂蹦,紧张得喘不过气来。
越云泽不是一个沉湎女色的男人,也正因为如此,他的冲动令人格外心动。
终于,苍郁的喜服掉落在地上。
在乌黑绵长的青丝掩映下,贴身是若隐若现的一件红绸肚兜,因为质地的关系,依附身体的曲线泛出好看的金属光泽,纤美的肩部和颈部线条露得恰到好处,还有白藕般的玉臂......
在这样一个新婚之夜,越云泽的喘息已相当粗重,情难自禁地想要深吻下去。
他用尽最后一丝自控力,一把将苍郁抱起,看也不再看她,憋着一股劲儿将她尽量轻地放到榻上!
出于旧时女子特有的矜持,苍郁一开始还在半推半就,但很快就向他缴械投降了!
她爱他爱得发狂,渴望与他融为一体!
云泽的吻,激烈、生涩而又充满越式柔情,让她的身体软得不再有丝毫力气抗拒!
越云泽的月芽白袍子也褪去了,在烛火的映照下,苍郁羞涩而激动万分地第一次看见了他裸 露、且剧烈起伏着的胸膛!
穿衣显瘦,脱衣有肉,那绝对是一具会令天下所有女性尖叫的身体,手臂和宽阔的肩背格外结实,腹肌...腹肌一点也不比屠天逊色......
这个非常时刻居然能想起屠天的腹肌,苍郁感到很是羞耻。每日艰辛地为生计奔波,都不知道有多久没想起过屠天了。也不知屠天现在怎么样了。
也怪屠天身材太好,总不自觉地用他来当标杆,他那时经常脱了衣服练功,天热的时候也光着膀子,因此苍郁才见识过他的身材,当时和心湖两个人,鼻血都快喷出来了。
但这样看来,我家云泽的身材,一点也不输人家呢!
——忽然有种中了**彩大奖的感觉。
当然了,旧时没有**彩,但也有些别的拈阄射利的抽奖票。
这一夜,朱纱低垂,烛火摇曳,万年禁欲之身,被艰难寻回的爱、以及痛彻心扉的疼惜所点燃。
蹉跎岁月,相思难解,曼舞成烟,纱窗轻叩。
越云泽的呼吸愈加粗重,头有些疼,却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柔情骤然冲破重重枷锁,喷薄而出,席卷苍穹,一发不可收拾!
金凤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他飞起一掌熄灭了烛火。
苍郁闭上了眼睛。
时而像猛虎般汹涌澎湃,时而又像浪花般轻柔惬意......
他不是那么熟练,苍郁又太过紧张,因此并未享受到传说中的美妙滋味。
但是,与越云泽合二为一的这个事实,足以让她欲生欲死......
她紧紧搂住他的脖子,贴着他精力旺盛的**:“云泽,你身上,暖和多了......”
“你就是那把,令我燃烧的火......”
方才并没有喝酒,但苍郁的意识有些模糊,她呢喃着,像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告诉云泽一个心底的秘密:“你知道么,自从见过你的第一眼,我就没有一刻不想要你......”
越云泽听了没有说话,但耳根通红,体温飙升得更厉害了。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投进来的时候,越云泽已将一碟碟各色糕点和水果,摆在了新房的案头上。如今,苍郁会饿会渴会累,她的需要,他都想照顾到。
越云泽轻手轻脚掀起朱纱帐一角,欣赏苍郁,不对,爱妻酣睡的脸庞。她的嘴角,还带着一抹娇羞和满足。
她已经是自己的人了,她终于是自己的人了!想起无数个日夜,在冰棺前忍住思念和悲痛的折磨,孤注一掷传输真气,到如今已恍如隔世。细细回想她在自己怀中如水的温柔,真是一件极其令人陶醉的事!
越云泽在心里默念道:郁儿,以后的日子,每日都会如这般宁静。我们去找一个山清水秀之地,我耕地、砍柴、行医,你作画、煮饭、洗衣,我们一同过平凡踏实的小日子。
我将卸下肩头所有的荣耀,你也不用再为我担惊受怕。
他不知不觉想起了古井镇那个叫玉儿的小姑娘。她的母亲病应该早就痊愈了,希望千千万万像她们一样的家庭,能够得到及时的医治。
正如自己曾经所说,行善的范围很广,有出银子做的善事,亦有不出银子能做的善事,有出钱的布施,也有更多不出钱的布施。而行医,就是一种极好的行善。
食指有点疼。
越云泽抬起手,看了看指上那道深深的伤口。
本来,伤口对他来说是不值一看的,但这道伤的意义非同凡响。
今晨准备瓜果时,他本想用仙力把刀子调过来,谁知刀子飞到一半,忽然坠落,锋利的刃刚好划到他手上,顿时鲜血淋漓。
他意识到了什么,随即尝试运行真气,无奈发现,这二十年好容易积攒的真气,也竟已流失一半。
唯一庆幸的是,剑法、武功这些技艺,仍是一等一的。
罢了,反正所有的仙力,都将化为虚空,世间一切所得,本来就是要付出代价的。已经有了郁儿,还有什么不舍得放手的?
越云泽忽然想起一件事——苍郁的凡人之身来到天上,全仗着自己为她施的仙术才不会冻僵,既然自己仙力又减半,她身上的符咒会不会受到影响?
想到这里,他又折回去,轻手轻脚为仍在熟睡的苍郁多盖了一层厚被子。
天上对她来说不是久留之地,还是要尽快离开才行。
离开?
就到了离开的时候了么?
越云泽最后一次踏上那块狭长的久生石,向云霭中的一切告别。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九重天上的这一场荣华邂逅,终究是要谢幕了,但心里不免有遗憾——不能再以自己的能力守护天下了。
肩上担惯了重任,突然全部卸下,还挺不适应。
从今往后,投身乡野,就用自己所掌握的医术,再为身边的一众乡亲,尽绵薄之力吧。
第一百八十七回 模范好丈夫
越云泽回到新房之中,意外地发现,新娘早已起床梳妆完毕,又换上了素色的衣衫,披着自己不久前给她留在椅子上的厚外套,在专心作画,画的正是这归心殿的万树花开,欣欣向荣。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目不转睛望着她用功的背影想,果真是爱画之人,连新婚的第一个早上都不放过。
凡间新婚的第一个早上,又该有些什么特别的礼节呢?
一时想不出。
“云泽,你去哪里了?”
苍郁回过头,目光与他一对视,脸颊立刻一抹绯红,欲藏还羞。
越云泽也收起了心事,亲昵地摸了摸她的头,微笑柔声道:“该改口称夫君了。”
今日再看她,有种格外亲的感觉。他们已是彼此生命中最亲密的人。
苍郁却在想,原来他尽情地笑起来竟这么好看,这么自然,眉梢眼角溢彩流光,教人遐想翩翩,肌肉一点都不僵硬了。
第一次看他比微笑更多几分,眼角冒出了一点皱纹。
原来云仙笑得厉害了,也会有些鱼尾纹,这让他看起来更像个有生气的人。
越云泽只顾欣赏苍郁抹了红霞的脸:“昨晚,我是不是......”
苍郁赶紧用两根手指止住他的嘴,想到昨夜的柔情蜜意,想到他的英勇无敌,脸更加红得不像话,赶忙转移话题说:“夫君,你在这归心殿,住了近万年的光阴,如今要离开了,带点什么走,留个念想吧。”
“不必,”他很洒脱地说,“我越云泽此生最大的牵挂,已经在我身旁。”
苍郁知他指的是自己,望着他熠熠生辉的眼睛,心中充满略带苦涩的欢喜。
“看看你的画。”
越云泽望望旁边,一幅荏苒花正在进行当中,另一幅已经画好的冰鹰晾在手边。他顺手拿起来,见下面题有一行字:
鹰,总向长空险处行,经风雨,从未惧伶仃。
再看画,只见那白鹰双翅苍劲,眼波凌厉,身姿抖擞,指间抓着一条活灵活现的花皮大蛇,翱翔在重山峻岭之间,栩栩如生,呼之欲出!
最神奇的是,此画从各个角度望去,苍鹰的姿势和位置都不尽相同,仿佛能够扇动翅膀变换姿态。
看得出来,苍郁是很用了一番心思的,连冰鹰身上的羽毛都一根根描得仔细。
苍郁只是想起了当年在雀都的街头,曾经作过这样一幅,可惜后来被皇宫的人拿走了。那时就想,等有了属于自己的笔墨纸砚,定要再于宣纸上重现冰鹰的仙姿,然后长久保存。
这新婚的第一个早晨,没有高堂可拜,她思念了一会儿姐姐,也不知怎么,就想起这码子事来了。
越云泽心中莫名感动,自己在她心里,一定是这样神圣和伟岸的,不知自己现在让她失望了没有。
画中所呈现的那一幕,已过去了三十多年,那还是他们二人初初相遇的时候。两世了,难为她还把细节记得那么清楚,可自己对初始见她的记忆,却早已模糊了。
“郁儿,我想跟你求一幅画。”
苍郁的小梨涡又出现了:“跟我还用说‘求’么?你说画什么,我就画什么,但是你要给我奖励。”
越云泽笑问:“什么奖励?”
“我这会儿还没想好,给我打个欠条吧。将来我想到了,再找你要。”
“好。”
越云泽半开玩笑地提起笔,当真写了张欠条:“今欠许苍郁一个奖励,等她想到,即刻见效。越云泽。”
苍郁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没想到自己这个冷面夫君也会开玩笑。
笑够了,也把那张纸叠好揣进自己怀里,问:“说吧,画什么?”
“画你。”
他修长而冰凉的手指,温柔穿过她如云如瀑的乌发,忍不住回味起今晨那触目惊心的一抹鲜红。昨夜,她的无限娇羞。她的紧张,她剧烈的颤抖,她的嘤*咛,她的忍而不发的兴奋,以及灵肉合一的满足,都令冰鹰之身体温急剧飙升,狂热得快要炸开来一般!
有一瞬,他担心自己要就此灰飞烟灭了。
“我?”苍郁觉得奇怪,“我不就站在你面前么?”
“对,画你。到了凡间,忙于生活,我们难免有片刻分开的时候。我要将你每时每刻揣在这里,想念时拿出来看一看。”
他指了指胸口。
一向清冷孤高、不食人间烟火的九天云仙,偶尔说起窝心又甜蜜的话,原来并不输给任何人。没喝酒,光是听他这话,苍郁就醉了。
于是照他所说,抬手便画了自己,末了说:“画得不好......”
越云泽仔细审视了片刻:“像是很像,但是没有你本人美。”
苍郁露出“真的假的”的神情:“你要夸我,就不能直说么?”
越云泽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但我知道,你不喜欢把自己画得太美。”
说着,越云泽还是将画铺平晾干,细心地折了揣入怀中。将来若失了仙力,就没有虚元可用了,因此,还是揣在怀里比较稳妥,而且,心脏随时能感觉到“她”的温度。
“郁儿,你是我的人了,头发该要盘起来了吧?”
这前半句太过**,以至于苍郁都没顾上回味后半句。走神了好半天才意识到,成亲了,是该盘头了。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父精母血,焉可弃乎?在旧时,头发被认为是人体最宝贵和神圣的部分之一。
在许多文化中,女性的头发都被认为性感有魅力,以致于成婚以后,头发必须被遮掩起来,避免引起他人的**。
苍郁这就抬手要去弄。
“我帮你。”
越云泽自觉欠她太多,爱她太重,想要尽力弥补,想为她做自己能做的一切事情。
“你会么?”
“我可以学。”
这一世,苍郁孤独无助,吃尽了苦头,尤其相依为命的姐姐死后,她几乎四处流浪,没再感受到过关怀。
而这一句来自自己最爱的人的“我可以学”,一下让她尝到了最真实的感动。
高高在上的仙,成了平凡的自己的丈夫,他还愿意放下身段为自己梳头,自己今后还有什么不能为他做的呢?
“来,坐下。”
越云泽让苍郁坐好,将她顺滑的万缕青丝捋整齐,然后开始动手按自己想象中的去盘。
没想到笨手笨脚地,怎么也固定不住,还不小心揪疼了她。
苍郁始终忍着不叫出声。有他这份心意在,这点痛算得了什么?
一下扯得狠了,苍郁没忍住还是喊出了声:“哎呦!”
越云泽慌忙松了手:“都是我不好!”
“你说什么?”
苍郁一惊,忘记了头皮的疼痛。
——云泽他竟然学会道歉了!当年自己中了“疏魂乌”的毒,他不小心按在自己溃烂的肩头,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下,他都没有道过歉,但如今他对自己说,都是他不好!
他的确是变了。从前的云仙,高高在上,遥不可及,而现在的夫君,变得懂怜香惜玉了,他会微笑,会皱眉,会伸手把她掉落的一缕秀发拨到耳后,这样才有生气,才像一个有温度的人。
平心而论,苍郁更喜欢现在的云泽。可是相应的......苍郁不忍再想下去......
二人相拥观云海,云卷云舒,瞬息万变,就像生命里的变幻莫测的际遇。
越云泽忽然扭头问:“你冷不冷?”
她的凡人之身,上得天来,越云泽是给她施了特别咒符的,可是自己功力不断衰减......
苍郁吸溜了一下鼻子,又往越云泽怀里钻了钻:“有一点,不过还可以忍受。”
越云泽听了半晌没出声,他在揣摩她这话的意思。女人说冷,又说可以忍受,这到底是冷是不冷?
要是情商高的,立时就该脱下自己的外袍给身边人披上了。不过,苍郁已感到相当满足,以前的云仙,根本不会问别人冷不冷的,他不是不在乎,只是想不到而已。
但她到底还是低估了越云泽的学习能力,他想了片刻,还是将袍子脱了下来,盖在苍郁身上,把她裹得严严实实,又搂得紧些。
苍郁的惊喜溢于言表,难以置信地望着越云泽。越云泽回报以一个温柔的笑容。此时,苍郁觉得自己就是世上最幸福的女子!
“你说以后,我要是变成满脸褶子的老太婆怎么办?”
“那好办,我就变成,比你多十条褶子的老先生呗。”
苍郁笑起来:“才多十条?”
“那二十条。”
“三十。”
越云泽老老实实接受:“那好吧......”
“呵呵,不知道满脸褶子的云仙什么样?”
“沙皮狗你见过没?”
“啊......”
“就那样,前后差不了太多。”
“那你说,我要是变成一个啰嗦的老太婆怎么办?”
越云泽认真答道:“一般的啰嗦,我还可以忍受,实在忍不下去,就用闭耳功呗。”
闭耳功,就是选择性耳聋,算是一种气功,凡人便可练就,因此即便他将来成了凡人,也不成问题。
小孩子就经常使用选择性耳聋的功夫,对待母亲们的唠叨。
苍郁的眼睛又笑成了一条缝。真没想到,清冷疏离的云仙,有朝一日也会变成乖巧的模范丈夫。
第一百八十八回 (荐)碧落会繁烟
听说新的这一世,苍郁已被越云泽找到,屠天先是一番狂喜;接着又听说,她生为孤苦伶仃的盲女,尝尽人间苦楚,屠天心如刀割;但更令他心碎的是——
他心心念念的苍郁,终究还是嫁给了越云泽!
第一世,他还来不及爱的玲珑,为他身受重伤,最后死在他的怀抱里;
第二世,他爱的玲珑转而成了苍郁,奋不顾身爱上了他的天敌越云泽,并为了完成越云泽交给的任务,心甘情愿舍命惨死于紫云残剑之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屠天一点机会都没有,她的心里一点都没有他;
第三世,苍郁被越云泽从芸芸众生中找了出来,屠天都还来不及见上她一面,她就一不做而不休,干脆嫁给了越云泽......从此她与他再无瓜葛!
“我一定是欠了她几辈子了!心魔啊心魔,可真是个笑话!既抓不住自己爱的人的心,也愧对自己的心!”
屠天凄然一笑,胸中苦闷无处诉说,只好脚尖轻点地面,去往一座古色古香的庄园。
近些年来,每当愁闷难消,他就会鬼使神差地去往那个地方。
那里好像有一种特殊的魅力,总是成为他心情低落时,第一个浮现在脑海之处。而一旦想起来,就一刻也不能等,必须马上动身!
青灰石墙,朱红屋檐,清雅而*,还未进得门去,便闻到满树玉兰的芬芳。
同是朱红的院门上方,竖着一块横匾,上书“碧落酒庄”四个古意盎然的白字。大门两旁又立两块竖匾——“孰视不睹山岳之形”;“静听不闻雷霆之声”。
屠天兀自往门口一站,大门就“吱呀”一声,自动推向两边,闪出一间雅致的院落。
他是这里的常客了,无须报上姓名,自然受到礼遇。
种盆栽的花盆、角落里的瓷瓶,无一不是古董。
院落四角,有好些雅致的房间,里面三三两两坐了些酒客,大多是些文人雅士,声音平和地叙旧或议事,无人大声喧哗。
却不见跑堂的招呼客人,更不见老板踪迹。
酒客要喝什么酒,都是自己拿大瓢勺,从缸里舀到海碗里。
更夸张的是,在这里,酒钱也随意,可多可少,酒客自行投入一只专门收钱的空缸便好。若身上一时不方便,一次不给也不是问题,下回补不补全凭自觉。
那时也没有摄像头监控,能做到如此信任客人的,全天下恐怕独此一家生意。
这真是家不同寻常的酒庄。
不知酒庄的主人,是否也这般不同寻常?
主人很少抛头露面。有关他/她的真容和秉性,是酒客们桌上的热门话题之一。大多数酒客来了几年了,都没能见过一次。
众人猜想,不知是哪里来的高人,做生意又不为了赚银子,也不热情招待客人,那是为了什么呢?
难道纯粹是因为,自己也爱喝酒,因此开了这么一间生意?
难道是财大气粗,不靠这生意过活?
整座酒庄,除了老板自己,恐怕只有屠天一个人知道答案,但他却不会说与任何人听。
屠天径直走到一面布满密萝松的青砖墙跟前,密萝松之中还穿插着长了些珍珠大小的红果子。红红绿绿错落的一墙,十分漂亮。
屠天如入无人之境般穿墙而入。
墙的另一面,一位身着藕丝琵琶锦衫的长发女子,修眉凤目,正独坐桌前,自斟自饮。
饶是独自一人,也坐得端庄,体态优美。
她身上集大家闺秀的得体、与江湖义士的豪气与一体,毫不违和,且丝毫不见一般市井生意人的铜臭味。
她面前除了酒,还摆有几碟子小菜,就算是只给自己吃,也弄得十分精致,连白萝卜和胡萝卜都雕出了花瓣和花芯,摆在小菜上当装饰。
精致,是一种人生态度。
此人正是这酒庄传说中的老板——繁烟。
只是,她对屠天的态度一向不瘟不火,难以捉摸,也说不上是欢迎还是不欢迎。好在屠天并不在乎。
听到屠天进来,繁烟连身都没起,只淡淡地看了一眼说:“来了?”
“来了。”
“好久不见,这一来就失魂落魄地,所为何事啊?”
屠天很不见外地一屁股坐进旁边的太师椅里:“繁烟,拿酒来。”
苍郁已经离开了三十多年,这段时间里,社会在发展,人类在进步,凡间的造酒技术亦有了长足的提升,出了很多新品种的酒,有的若是喝得多了,屠天还是能有小醉的感觉的。
不过,市面上不轻易见得到。
繁烟这里,货品数量和种类倒是很齐全。这也就不难解释,为何老板娘从不张罗着跟顾客搞好关系,这酒庄却有着大批死忠粉了。
繁烟知道屠天酒量超群,若要他醉,恐怕得干掉上百桶才行。
“生酒清于雪,煮酒赤如血。春时饮春酒,桂酒消去恨。要喝点什么?”
“给我最烈的,今日我需要尽量醉一场!”
“你从前每次来,都是小酒怡情,从未见你想要大醉过。你是想醉了俗身,醒了初心?”
“初心醒不醒,又有何妨?反正心,都已不在了。”
屠天凄然一笑。
先醉了这一场,再去想今后何去何从罢。
繁烟皱了皱眉:“好啊,酒不醉人人自醉,想醉便醉。你等着。”
她站起身来,很快到里屋取了一小坛酒回来,又新弄来几碟下酒菜。
“试试这个,用了新式蒸馏技术酿造的,叫做‘魂归碧落’,前所未有的烈,你一定会喜欢。”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碧落乃是天。
“好,今日有酒今日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屠天立即拔开塞子,与众不同的香气四溢,他灌了一大口。
“魂归碧落”顺着喉咙流下去,好似一把火一路烧到胃里,身上忽地温暖起来。
这酒的确与众不同,甘甜中透着苦涩和辛辣,清爽振奋中,又自带一股荡气回肠、回味无穷的愁绪,与屠天眼下的心绪正对路子。
“不错,就是这些少了点。”
“里面还有三百坛,你要,都拿来。酒至酣时似梦似醒,如仙如幻,但愿助你一夜无忧。”
屠天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再也挪不开,他双手按住她肩膀,动情地说:“繁烟,难怪你是这世上,最懂我的人。”
“肉麻!”繁烟搪开他的手,“你我八年的知己,岂是白作的?来,我陪你喝!”
繁烟与一般的女子不同,年纪轻轻,却有着看穿世事的智慧与大气。
他们二人每每只对坐饮酒,谈天说地,谈古论今,吟诗作赋,并无其它。
繁烟的美,是大气的美,正如她为人行事的风格,正如她的胸襟。
若需要,屠天也可以想都不想,就为她两肋插刀。
但奇怪的是,他自始至终,从未对她生出过半分男女之情,连她的手都未曾碰过。
但也说不定,如果不是苍郁曾经存在过,他早已与繁烟在芙蓉帐中滚过三百个回合了。
繁烟之于他,倒像是一位可以袒露胸襟、不顾仪态、任意展露本性的弟兄。
“繁烟,你可知,有时,我也会羡慕你们这样的凡人。”
她淡淡答:“知道。”
屠天心想,我遇上的都是绝顶聪明的女人,但是我好像有时,也希望她们不那么聪明:“知道你知道。那我继续说是不说?”
“说呗。”
“嗯。凡人的一生虽短暂,却有如山峦叠嶂,高低起伏,有声有色,从年幼到白发,每一刻都一去不返,每一刻都珍贵,因而不断挣扎着成长、领悟,也愈发懂得珍惜。”
“是啊,白发、皱纹、枯萎的面庞、佝偻的身躯......岁月无声,却在我等凡人的身上,刻下难以磨灭的印记,这些东西,也不都是丑陋的。”
“我眼看着春去冬来,冬去春回,一个朝代从兴盛走向没落,一个个家族世代繁衍,而我自己,日复一日,鲜有不同,长生不死的日子黯然孤寂......”
“有我陪你喝酒,就不那么孤寂了......”
繁烟的美目望向他,似有千言万语,却不愿意说出口。
“繁烟,有你,确是我此生一大幸事。”
屠天情不自禁地,也是头一次握住对面繁烟的手,充满感激地望进她星辰般的眼眸。
繁烟的手触电般颤了一下,便停在那里不动,任他握着。
然而屠天并没有顺势抚摸下去,也只是握着不动,仿佛只要握着,心里就感到一种抚慰。
“不过,你今年已满二十七周岁了吧?”
“嗯。”
触到繁烟心中的痛处。
古时,二十七周岁的女人已实在不算年轻了,儿女成群的有的是。
繁烟倒不是忌讳别人说自己是大龄剩女,她只是想到,八年的时间已经过去,自己还没有走进这个男人的心,还有多少个八年可以尝试和等待?
下一个八年里,他会不会成为别人的丈夫呢?
虽然屠天并未提起过玲珑或苍郁,但聪慧如繁烟,不难觉察出,他心中有一人。
不知那女子芳龄几何,容貌何许,现在何方,但她可以清晰地感到,那女子在屠天心目中的分量......
第一百八十九回 一念越千山
“不知我们这样对坐畅饮的日子,还剩下多少。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屠天又是凄然一笑,“早晚,你是要嫁作他人妇的。”
繁烟的两颊有些绯红,表情有些不自然,不知是酒精作用,还是因为被触动了心事。
她微微抬了抬眼皮,目光尚未触及屠天的脸,就赶紧重又溜回到手中的杯盏上。
她外表能干独立,叱咤商场,却终究是个女儿家。
这回,女儿家的心思,屠天没懂。
繁烟永远不会嫁人,除非是,面前这个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的人......
换做以前的屠天,早就该看出端倪。
但也许是繁烟把自己的心思掩饰得太好,又或许是如今的屠天,每一日都过得浑浑噩噩,心不在焉,就是在混时间,反正他有的是时间,睡觉也是一天,发呆也是一天,喝酒也是一天,杀人也是一天。
心魔就像是心被人抽走了一样。
屠天酒量甚好,但豪饮了许多坛这种新式烈酒之后,虽不至酩酊大醉,至少也是微醺了。
微醺觅得真性情。这恰恰是醉酒之中最好的一种状态,若即若离,似远还近,就像是在赏含苞待放之时的花朵。
壮士美酒,胆气相一,倒也是种美妙的胜地。
祀天神,祭祖先。
驰骋五千年。
逸文人,豪剑客。
频催不朽篇。
事俗常生倦,
小酌好入眠。
微醺袒露真情性,
把盏掏心见。
长空恋皓月,
玉液唇齿衔。
敢叫懦夫成勇士,
入骨始狂癫。
名利似云烟,
惺忪瞰世间。
争长论短了无趣,
宁作酒中仙。
屠天觉得很过瘾,一高兴就说:“繁烟,走,我带你逛逛去!”
他的意思,不是出门逛街,而是——
而是他的意念,偕繁烟的意念一起,乘酒兴肆意驰骋,转眼已飞至几千公里以外的疆场!
两人随足不出户,却可以清晰地看见那里所发生的一切,如同身临其境一般。
这项法力消耗的真气相当可观,因此屠天是不轻易使用的。
他们的眼前,时值两军对战,双方为了一座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城池大动干戈,一时金戈铁甲,尘土飞扬,战马嘶鸣,满地头颅与热血!
屠天冷眼旁观道:“这些人杀来杀去,不过是今日死或明日死的问题,何必呢?”
繁烟答:“但为国战死疆场,还是老死异乡,这两种死,是截然不同的。”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喜欢屠天喜欢得要命,可每次与他有不同见解的时候,却从不顺着他说,从来都是坚决坚持自己的意见。男人该会喜欢那种顺从、不顶嘴的女人吧?
可是,要她有话不说,那就不是她了。她觉得,若她连自己都做不了,还有什么资格喜欢别人呢?
屠天却一点不介意这种争论,或者说,还有些享受有人与他争论问题,一味的服从反倒会让他腻歪:“我没有信仰,对我来说,轻如鸿毛还是重如泰山,反正都是死,没有什么不同。”
这次,繁烟点点头:“我知道,你在乎的是人,而不是形式。”
他们的意念继续驰骋,又来到一座歌舞升平的都城,处处骏马霓裳,大小生意红红火火。
屠天不痛不痒地说:“所有的繁华,最后不过一掬细砂。”
繁烟答:“至少爱过、恨过、繁华过,哪怕只有短暂的一瞬,也值得了......”
屠天表示怀疑:“真是这样么......”
两人足不出户,由屠天的意念,带着繁烟的意念,飞越千山万水,一同领略世态炎凉。很多时候,他们不需要说话,只消彼此一个眼神足矣。
繁烟就像他肚里的酒虫,仿佛他在想什么,她都知道。但她并不附和,总是坚持说出自己的想法。
“屠天,关于感情,虽然你什么都没告诉我,但我多少也猜到了一些。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不要总在回忆里甜蜜和痛苦,人总该向前看,不是么?”
屠天怔了一下,随后释怀地想,这没什么好惊讶的,繁烟本来就是个聪颖的女人呀,再说我也没对她藏着掖着或伪装,她必然早就洞察了我消沉的原因。
他对她报以灿烂一笑:“你放心,我已经想开了。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我一不哭、二不闹、三不上吊,已经准备好迎接新的缘分了,哈哈。”
繁烟耳边一阵轰鸣。
新的缘分,新的缘分......
最终,屠天别过了繁烟,他甚至不用道谢,不用付账,一切尽在不言中。
当然了,他这次不付账,不代表他从来不付账,他常常也会一掷千金酒钱。
繁烟二话不说便收了,也从不说个谢字。
屠天走后,繁烟继续独坐,又一杯烈酒穿肠而过。
屠天临走时对她说:“若我不再出现,就来世相见。到时若你还爱酒,我便会翻遍人间找到你,与你一同,痛饮到无眠。”
“屠天,你可知道,‘魂归碧落’里面,加了我的泪水。只因你的心宁可死去,也不往我这里偏一分一毫。八年过去,我容颜渐衰,你却还是那样俊美无俦。你说的对,以我的凡人之身,还能作你多少年的知己呢?但只要我活着一天,我便会在这酒庄等你一天,哪怕你十年二十年才来上一次,也无妨。”
告别了繁烟,没走出多远,就远远地在路上看到三个素衣女子。
三个女子结伴行路的,不算少见,她们的样貌虽然不错,但也算不上太出众。
真正引起屠天注意的,是她们的对话。
两个女子在前,衣诀飘飘,行走如飞,仿佛不想让后面那人跟上。
落在后面的女子喊:“两位师姐,我们往哪儿走啊?等等我!”
前面俩女子不理她,一脸厌恶地自顾对话:“真不明白,师父为何要让她跟你我一同历练?她明明是妖魔,说不定还是奸细呢,怎能与你我平起平坐?”
屠天离得还远,这样的距离,她们看不到他,一般人在屠天的位置,也是不可能听清她们的对话的,但屠天岂是一般人?
他凝神向后面的女子望去,她长得虽不算国色天香,但也清秀可人,最引人注目的,是眉间一点精致的粉砂,为她平添了别样的温柔。
前面两个女子,身上有些仙气。而后面的女子,屠天从她身上看到了七分妖气,三分仙气。
“这么说,她从前是妖?”
妖界隶属于魔界之下,可是屠天在脑海里搜索了半天,也想不出这么个人。也是,魔界人数众多,他怎么可能各个都识得呢?像这种功力低下、名不见经传的小妖,一抓一大把,就更不记得了。
前面两个女子仿佛商量好了,铁了心要甩掉这个跟屁虫,回去怎么跟师父交代再另说吧。两人再加一把劲儿,突然加快了数倍的速度,足下生风就往前跑不见了。
“师姐!师姐!等等我!”
眉间粉砂的女子十分伤心,拼命去追却追不上,眼看无望,在一旁抽抽搭搭哭了起来。
屠天这个铮铮铁骨的男子汉,最见不得的就是女人落泪。也不知怎地,他就移了过去。
“给。”
他递上一方手帕。
“谢谢......”
女子泪眼婆娑,看也没看清便一把抢了过来,先抹了眼泪再说,总好过袖子!
“你非得跟她们一起么?她们好像不太愿意。”
女子又抹了把鼻涕,这才抬起头,一眼看到屠天,瞬间石化!
遥远的记忆被唤醒,她还记得,当初在百合门第一次见到屠天,就被他的帅气迷住,一直跟到了永寂塔,要不是出来的人换做了云仙,也由此改变了她的命运,恐怕她会一直追屠天到底。
“你,你,你,我,我,我不认识你!”
见到屠天这般逆天体貌,当场石化的女子多了去了,屠天早已习惯,但他还是被她“你你我我”的逗乐了:“你不认识我,那不是很正常?现在认识了,在下屠天,你叫什么?”
女子眼睛转了转,鼓了半天勇气说:“我,我,我叫念砂。”
不敢报上真名——点砂,生怕魔界公子会认出她。
“念砂?好听的名字,怎么听着有点耳熟......”
点砂心想,是啊,当年,苍郁姐姐跟你提到过点砂,点砂、念砂,差不多嘛。只是当时我没敢现身而已。想当年,我也为你痴狂过呢,但现在,情况不同了,我不能再动感情了,也不再以男子美貌为食了,可是怎么看到你,还是会心跳加速......
屠天回忆了一会儿说:“想不起来,不管了。你要去哪里,非得跟她们一起么?”
“也不是,反正出来的时间也差不多了,我可以自己回师父那里......”
“那你见了师父,怎么解释你独自回去?”
“我就说,”点砂想都没想就回答,“就说师姐们体谅我年纪小、功力低,让我先回去休息。”
屠天出神地望了她一会儿,眸中有种温柔在流转:“天色晚了,你赶快回去吧。”
说完转身就走。
“哎,你的手帕我怎么还给你啊?”
屠天头也不回地甩下一句:“全是鼻涕眼泪的,还还什么还?”
“哦......”
点砂没有去追,以她这点功力,她也很明白,自己根本追不上。
本来,她在心里纠结了片刻,要不要问关于苍郁姐姐的事情。
自从听说苍郁葬身紫云残剑中,她有相当长一段时间处于极度悲伤之中。
后来她想,苍郁那么善良,一定会有属于她的福报,应该会很快转世的。
因此每次外出历练都刻意寻找她的踪迹,可是一直没有消息。
第一百九十回 酒肉全放下
别过“念砂”,屠天只身去往永寂山,他已下定决心,忘掉过去的恩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然而一个心底充满魔性的人,是不可能淡泊到忘记过去的,因此,不走寻常路的他,做出了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决定——
“永寂是我初遇玲珑的地方。我对她的执念,自那里开始,也当在那里结束!”
“念砂”那个小妖弃魔界投奔仙界,我为何不能去呢?
他要弃魔去修仙。
这的确是屠天一贯的行事风格——想起一出是一出。不过,他自认为是深思熟虑了的。
这次来到永寂,他把身段儿放得很低,没有擅自闯入,而是在塔外千里传音喊话,甘愿束手就擒,不作任何抵抗,只求面见永尊。
他知道自己这样可能很难被接受,也想过隐瞒身份,但他屠天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还是不要坏了自己的规矩吧。
他一生不羁爱自由,不喜欢墨守成规,但那是不守别人的规矩,自己的底线却一贯把持得很好。
魔界的公子竟然以这种态度来访,不能不让永寂人怀疑,这是魔无上设下的圈套。他越是恭谦,越是没有人敢相信他。大伙都建议永尊做好应战魔界的准备。
然而,当屠天说出自己是来弃魔修仙的,所有人都傻眼了,就像看到太阳从西边出来一样。
屠天的话在永寂掀起轩然大波!“呼啦啦”跪倒一大片,劝阻声此起彼伏——
“永尊,他是魔,而且是法力无边的心魔,我们这永寂仙山怎能容他?!”
“永尊,魔无上诡计多端,千万莫要中了他的圈套!”
屠天笑道:“说来也真奇怪,尔等为仙者的使命之一,就是教化苍生,但当魔主动上门弃暗投明,却愣是没人敢信。”
他抬起头,那与生俱来便带有几分桀骜的目光,让很多人感到反感:“你看,他哪里像是来弃暗投明的,分明是来挑衅的!”
三十多年过去,永尊早已是成年模样。同小时候一样,我行我素不走寻常路的永尊,面对“不速之客”的请求,心中早已有决定,一抬手制止众人异议:“一念成仙,一念成魔。既然他已下定决心一心向善,我们没有理由不给他一个机会!”
他又看了一眼屠天:“如果我们拒绝了他,岂不是把一个想要弃暗投明的人,重新推回到黑暗中去?”
永寂三兄弟中的绿袍,心中为永尊的度量暗竖拇指,头一个赞同道:“永尊说得对。仙界贵生,无量度人,我们岂有拒人于门外之理?”
他的大哥二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绿袍并不在乎,大哥二哥若是因此生了自己的气,事后再赔罪就是,但是不能违背自己的良心做事啊,他继续道:“再者说,心魔弃恶从善,这恰恰对天下妖魔起到警示作用,说不定,能事半功倍。”
于是乎,屠天被允许留了下来,但因他身上魔根深重,魔性浩荡,不易控制,暂时不能让他练习任何功法,而是遣他去“万卷阁”诵读经书。
他不再是魔界至高无上的公子哥,而是与众多永寂弟子没有分别,从最普通的打水、擦地、生火这些小事做起,戒酒、吃素、清修,沐山风细雨,将那极少发作、但一发作便会在世间兴风作浪的魔性,牢牢按压在心底。
初始,他也时常怀念美酒和大肉的滋味,吃喝不到,好似万蚁噬心般难挨。都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那么书中应该也有美酒佳肴了?
他一狠心,抱着一大摞经书猛啃,实在饿极了,也喝几口清粥吃几口小菜。
喝粥的时候,自然而然想起自己腿伤的时候,苍郁让自己喝粥的情景。耳边仿佛还能听见她说——
“小米粥养人,你还是快喝吧。”
“那怎么行?也没个人管管你。今日你必须得给我把它喝下去!”
仿佛还能看到她使出吃奶的力气,大汗淋漓地架着腿伤的自己,一点一点艰难地挪到屋里去......
“我真的珍惜她了么?在父王与她之间,我始终摇摆不定,一会儿想把她抢过来,一会儿又引诱越云泽对她动情,这下倒好,弄假成真了,最伤心的人还是我自己。现如今,她大概已经盘了发、挽了袖子,在给越云泽煮粥炖汤呢吧?他们成了亲,那就是已经......”
心莫名地颤抖起来,血气方刚的他,实在难以咽下这口气,他甚至有点儿恨苍郁,更恨越云泽!
“从今往后,我要忘了这个女人,再提起她一次,我就不叫屠天!”
可是还没过片刻,他又想:“姓越的,你要是敢让丫头受半分委屈,看我不要了你的命!”
屠天特地将永寂山的藏经阁里,所有讲“放下”的经书全部找出,彻夜不眠,一一研读,一时半刻却是做不到完全真正地放下。
但他在永寂绝色的山水中,慢慢悟出,爱一个人,就该为她着想,让她快乐。
既然这一世她活得好好的,有心爱之人,为何还要纠结过去的恩怨,生生毁灭她的幸福呢?
杀了越云泽,只会让她痛苦,只会将她推得更远,这不是为她报仇,而是满足了自己*裸的嫉妒心而已。
时间是最好的良药。
在青灯、清粥和经书不分白昼的陪伴下,屠天熬瘦了,但慢慢的,六触都不重要了......
一脉相通的父与子,竟然以皆然不同的方式面对同样的挑战。
这一日,屠天正在藏经阁专心读书,书中说:“放下最简单的方式,就是替换。放不下的原因,是因为没有得到更好的。”
”用素食去替换肉食时,你就放下了屠刀;用布施去替换索取时,你就放下了贪婪;用信仰去替换空虚时,你就放下了寂寞;用智慧去替换愚痴时,你就放下了执着;用正念去替换杂念时,你就放下了妄想;用随喜去替换嫉妒时,你就放下了忧恼;用忍辱去替换报复时,你就放下了嗔恨;用慈爱去替换贪爱时,你就放下了心痛;不懂得提起,就不会明白放下;想放下什么,先懂得提起什么。修行不是为了放下,而是为了懂得替换。”
屠天深深地吸了口气,不得不佩服道家的大智慧。
魔界无上宫。
魔无上疾步踱来踱去,一刻不得安生,最近要烦心的事情太多。
首先,是爱儿屠天留下了一封书信就失去联系了,说是打算云游天下一段时间,“不必找我”。以这小子如今的功力,若他刻意要躲,就连当爹的也无可奈何。
“这个臭小子,到底吃错什么药了?
近些年一直郁郁寡欢,与从前判若两人。
以前,他喜欢沾花惹草,就像块磁石,身边无时无刻不围绕着大把漂亮姑娘。
最近这些年,这小子居然变得守身如玉起来了,百花丛中过,竟然抬都不抬头看一眼,不会是对哪个女人动真情了吧?不知是哪个幸运妞儿,能入得了我儿的法眼?”
越云泽自行辞去九天云仙一职,这意味着,魔界有空子可钻,能够趁机把仙界搅得天下大乱。这难道不是上万年来他一直渴求的么?
可奇怪的是,魔无上居然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那个许苍郁死了好多年,竟被越云泽翻遍人间给找到了,找到就找到吧,这个女人对他痴心不死,两人竟然还将仙界的清规戒律全部抛到脑后,胆大妄为地结为了夫妻!
看来,越云泽是压根儿就不想再为仙了,也不想要他那几万年的修为了!
魔无上又忍不住拿自己与越云泽比较一番——
论相貌,论风度,论法力,论权势,自己哪一点比不上越云泽?
为何那个美人能两生两世对他情根深种?而且这个越云泽,就算离开了九重天,只要他不死,就可能会有卷土重来的一天。
魔无上突然惊觉,与仙界的欣欣向荣相比,他更忌讳的是越云泽本人的魅力。
就算他不再是仙,变为了一介凡人,自己仍在嫉妒他的一切——智慧、容貌、气质、娇妻、运气,以及拥有的不渝的爱......
“所以,我一定要他死,这个眼中钉、肉中刺——!”
无上咆哮道,整个大殿都跟着天摇地动,无数颗宝石下雨般从天花板坠落,旁边的属下吓得抱头鼠窜。
“我得不到的,越云泽他也休想得到!”
魔无上怒发冲冠,双目已赤。
他走到一面巨大的落地镜前,在里面看到了自己发红的双眼,接着,慢慢地转为一张温润如玉的脸......
沿着无上宫九曲十八弯的幽深密道,魔无上再次来到他的宝贝暗室之中,照看他的那些瓶瓶罐罐,他对这些容器所花的工夫,比屠天小的时候带儿子玩的时间还要多。
他小心翼翼捏起那只弯颈九字瓶,拔开瓶盖,一只手轻轻扇了扇,陶醉地嗅着飘出的味道,有点辣,有点苦,还有点说不出的味道。
“嗯,火候差不多了,就快能派上大用场了!”
第一百九十一回 不准不要钱
“郁儿,这是属于你的,还给你。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一枚细小闪亮的东西,放于苍郁的掌心。
她原本布满小伤口和茧子的手,被越云泽用荏苒花做引子,调制了香膏滋润过,现已光滑如玉,但这并不能抹杀,因她所经历的艰辛而在越云泽心中留下的阴影。
“相依剑!”
“老朋友”久别重逢,苍郁激动地喊出声来。
几十年过去,剑身锋芒依旧。
唯一的不同是,剑柄明显比从前更光滑圆润了,这源自长期以来深情的抚摸。
从冰棺取出来之后,越云泽经常将它握在手里,毕竟,它是仅有的可以承载对苍郁思念与回忆的东西,见它如见人。
苍郁一打量那剑柄的光滑度,顿时明白了,心中感动。
虽然不再有能力驾驭它,也还是将它郑重插进发髻里。
方才云泽号称要帮她盘发,弄了半天仍是七扭八歪,他那双可以执掌天下、可以降妖除魔、可以抚琴舞剑的骨节分明的大手,对付这几根女人的细发,却显得格外笨拙,不是把她揪疼了,就是不小心薅下几根头发来。
苍郁一直忍着不叫唤。
他倒是很有耐心,还打算继续研究,但苍郁耐性有限,最后忍无可忍还是她自己搞定,顺便安慰他说:“没关系,反正以后你有的是时间学。尤其冬日,天黑得早,咱们早早就回家没事了,不就可以......呃,那个......”
不知不觉中,苍郁的脸憋得通红——又搭错神经了,我想到哪儿去了?
虽然第一次与他灵肉合一的感受,并不像传说中那么舒服,但总的来说还是**的,所以有事没事总不自觉地往那里想。
他的身体实在太奇妙和美好了,太让人眷恋了,真想一直抱着不撒手,而且每次想来,也总是会令她怦然心动!
越云泽情商就算再不高,也看出了她的脸红,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笑着说:“是啊,我们会有很多时间在一起,是得好好想想,都要做些什么。”
有的时候,情商高不高也要看是否在乎对方。如果很在乎对方,就会体他/她着想,从他/她的角度思考问题,想得多了,情商自然就提高了。
苍郁赶紧挽回面子道:“只要在一起,做,做,做什么都好。”
是啊,他今后逐渐成为凡人,一辈子相比过往仙界的日子,要短得多,但他们相守的时间,却比从前相对要多得多了。
云泽用永生永世换取与自己几十年的相守,他付出得太多了,自己一定要好好珍惜才是。
苍郁打趣道:“上一世我竟也没想起来,送你个定情之物,如此一来你也好......”
她本想继续说,“你也好寄托相思啊”,可是一不小心看到越云泽的脸色,就没敢再说了,省得他难过。
曾经死去的人是她,可活着的他,才是备受煎熬的那个人。
我在失去你的天地间,
灰飞烟散。
你在没有我的世界中,
故作坚强。
好似遗落银河两端。
我在这边凄风苦雨,
独自流浪。
你在彼岸徘徊惆怅,
黯然神伤。
只有待思念生出翅膀,
将彼此拥入梦乡。
互诉,
别来无恙。
越云泽说:“你不是才送了我你的画像么?足够了。”
“画像也不能当饭吃呀。”
云泽一本正经地说:“能。我看一看就饱了,反正我吃得也不多......”
“你居然会开玩笑了!”
看见苍郁如花的笑颜,越云泽心里也感到说不出的舒畅;看到她盘起的头发,既觉新鲜,也感到了自己责任重大,以后,要好好保护妻子。
苍郁“咯咯”地笑着笑着,身上忍不住打起寒颤来。
越云泽一伸胳臂搂紧了她:“很冷?”
“嗯,有一点......”
看着蜷缩在自己怀中的显得小小的她,越云泽更加想保护她,欲暗自加固她身上防寒的符咒,可是感到力不从心。
苍郁小猫似地往他怀里一出溜,虽然越云泽体温低于常人,但身在他怀中,心里就是热的。
她的一双手渐渐开始不安分起来,太喜欢触摸他身体的感觉了,结实,踏实,摸上去,他不再像平时那样不食人间烟火,而是有种勾人魂魄的雄壮男子气。
光是嗅着他身上凛冽的寒意,都已经令她如同饮下数杯烈酒了,再想到今后还有很多机会与他翻云覆雨,重尝那**蚀骨的滋味,苍郁心中的火焰熊熊燃烧起来,也不觉得冷了。
但云泽的功力所剩不多,在苍郁身上设下的防寒符咒越来越弱,她将终究抵不过严寒,必须要离开了。
“就这么走了?”
苍郁舍不得。倒不是贪图归心殿的雅致安逸,她是替云泽舍不得,因此再冷也硬扛着。
越云泽回答很干脆:“是。”
苍郁说:“那,总该要去跟众仙和弟子们道个别吧?”
越云泽显然已经考虑过这个问题:“不必了,我已留下一封书信。”
“哦,就一封书信而已啊。”
苍郁知道,越云泽是怕给弟子们造成负面影响,他已做了决定,就不愿再听到众仙苦苦相劝和挽留,到时当面拒绝,反而让他们更下不来台。
事已至此,他就想就这样不告而别,故意留一个不好的印象,让众人从此不要再惦念他。
除生死无大事。既然他有自己的想法,那就随他吧,今后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彼此迁就。好不容易才在一起,她不想再让他不开心。
越云泽身上带了不多的银两,新婚夫妇俩遂手牵着手,告别归心殿,告别仙界,去往人间,准备要找地方安一个凡人的家。
在这之前,他们还想找些风景好的地方,随便走一走。其实心情好的时候,什么样的风景都会养眼。
今人新婚,仪式过后,常常紧接着找个旅游胜地度个蜜月,云泽和苍郁二人,也是这个意思。
“蜜月”这个概念来自于西方。
相传很久以前,在英国的多顿族中流行“抢婚”,任何一个多顿族男青年,都可以将自己中意的女孩子抢回家去做妻子。很多青年将心仪的女孩抢到手之后,就迫不及待带到外面隐居一个多月才回来。这些外逃的新婚夫妇常常缺乏食物来源,只好以蜂蜜为食。后来多顿族作出规定,凡是成婚三十天外逃回来的人,就不再卷入抢婚范围。久而久之,新婚夫妇们外逃的这三十天,就被称为“蜜月”了。
越云泽和苍郁可不知道这些,他们仅仅是自然而然地,想做些什么特别的事情,来庆祝在一起而已。
云泽见多识广,却完全没主意,苍郁骨碌了几下眼珠说:“有了,眼下我想去做一件有趣的事情。”
“何事?”
越云泽准备尽量满足她的任何要求。
“不告诉你,”苍郁眉毛一挑,计上心来,“你带我找个热闹的地方去就是了。”
云泽奇道:“你不是一向不喜欢咋咋呼呼的地方?”
苍郁神秘兮兮地挽住他胳臂说:“我这会儿忽然想去了,走嘛。”
不知道她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越云泽只好被她亲昵地扯着,一起来到了一处较为繁华的集市。他瞪着熙来攘往走马灯似的人群,想到以后要如此般生活,有些迷茫。
苍郁顾不上解释,忙活着边走边东瞧西看,仿佛在寻找什么。
“你在找什么?”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忽然,她眼睛一亮:“在那边!跟我来!”
越云泽还以为是什么稀罕得不得了的东西,正准备掏银子,可是定睛一瞧,原来靠墙的角落里摆着张破旧的椅子,上面坐着个等生意的“半仙儿”。
旁边还竖着根杆子,上面飘着块脏兮兮的布,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字——“算命,不准不要钱”。
自然,标配还少不了一个收钱的小罐子。
唉,越云泽发愁地白了苍郁一眼:“这就是你费了半天力气要找的?”
苍郁眉花眼笑:“是啊是啊,我们一起去算一卦吧!”
“不必了吧......”
越云泽转身要走。他自己深谙周易和奇门遁甲,可谓世间最高级别的占卜大师,可苍郁偏偏要在大街上找个不伦不类的半仙儿来算命,弄得越云泽不知说什么好,这不是等于看着人家班门弄斧出洋相么?
这可不像苍郁一贯的作风啊。
苍郁拉住他说:“别走啊,云泽,我知道你占卜很厉害,但是,不是都说给自己算的一般不准么?我就是想看看别人怎么说?就当玩玩嘛。”
越云泽不忍拂了她的兴致,只好被她拽到跟前。一个真的仙与一个假的“半仙儿”面对面而立。
这算命的是个精瘦男子,年纪不大,但故意打扮老成,搞不好那两缕小胡子也是贴上去的,贴得还有点儿歪。
闯荡江湖多年,多少有了点儿眼力价。
他见苍郁盘了发,表示已经嫁做人妇,而且走过来的时候,二人似乎还有些轻微的亲密接触,看年龄、身材都是绝配,必是夫妻无疑了,心里已有了几分把握。
第一百九十二回 给你一个家
本来,这算命的虽在椅子上正襟危坐,心里却在琢磨,自个儿今日的午饭还没着落可咋整?
忽然见有生意找上门儿了,顿时来了精神,一跃而起:“两位,算什么?算婚姻还是算儿女?算功名还是算财运?包在我王天师身上!”
“王天......”苍郁捂着嘴,差点笑出声来,故意说,“那一定算得很准了?”
算命的拍了拍胸脯:“那当然,我祖上受过仙人指点,把占卜的秘诀都教给我了,再加上我天生勤奋好学,上通天文下知地理,这世上的事儿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保管一算一个准儿,不信您试试。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算命的一边说一边暗自想,我唯一不知道的,就是今日的午餐是否有着落的事儿,就看我怎么忽悠您二位咧。
苍郁又犯坏地问:“哦?敢问您祖上受过哪位神仙指点啊?”
算命的想了想,很拽地说:“九天云仙,听过没?”
这话配上越云泽一脸呆萌的神情,苍郁实在绷不住了,笑得前仰后合。
越云泽拉她不走,她非要坚持算一卦,对算命的说:“那就麻烦天师看看我们二人的命运吧。”
“没问题,生辰八字请您报一下。”
苍郁胡乱报了几个数。
算命的煞有介事掐指一算,然后搬出一套千篇一律的固定辞藻来——
“我看太太您,额有朝天骨, 双眼放灵光,唇红齿白芙蓉面,定是仙人把世转。哎您别动啊,虽然我泄露了天机,难逃灾劫,可这也是我命中注定的,就算我要冒天大的危险,今日也定要给您看个全相......”
苍郁听了有些惊讶,甭管真的假的,人家还说得头头是道呢,好歹算出来自己前世是仙呢。
越云泽在旁边仍是一脸无可奈何的神情,他知道,几乎所有江湖骗子,这一套都倒背如流。
算命的用各种好辞藻“过度包装”了一下苍郁,把她赞得心花怒放,然后转向越云泽。
方才还真没仔细看这位先生,这会儿定睛一看,着实吃了一惊,由衷赞道:“这位先生真乃惊世好相貌啊!”
苍郁心想,嗯,天师还真挺有两下子的,连这都能看出来,哈哈。
“先生天庭饱满,地阁方圆,龙形凤貌,气宇轩昂,鼻正口方,印堂发光,这个......天仓地库皆丰隆,一生必富贵荣显,百事亨通......你们夫妻二人还尤其有夫妻相,必定能和和美美,幸福白头......”
“等等!”苍郁忽然一脸严肃地打断他,“谁说我们是夫妻了?我们是兄妹来着。”
算命先生春风得意的脸即刻绿了,很快又转为蜡黄,最后转为红,忙圆场道:“就是嘛,我说看着你们二人长得这么相像呢!”
苍郁差点忍出了内伤,笑够了才说:“别净说些好听的,就没点儿不好的?”
算命的骨碌了骨碌眼珠,见越云泽看上去个性比较清冷,便用尽他全部的智慧“掐指一算”,随口胡诌道:“有。那我就冒死泄露点天机吧。这位先生,切记远离火源啊,切记切记......”
苍郁不解地问:“为何?”
算命的心想,我他娘的哪儿知道为什么!
但还是换上一张笑脸说:“记着就是,有备无患。”
越云泽忍了多时,实在受不了这一派胡言,掏出一把碎银拍在椅子扶手上,拽了苍郁就走。
“王天师”眉花眼笑地捧着银子想,这下我可真算出来了,中午我可以好好喝一顿儿啦!
越云泽问:“搞什么名堂,为何要算这一卦?”
苍郁笑嘻嘻地说:“不是想寻开心么?”
越云泽不解:“听他胡诌,这有什么开心?”
苍郁说:“有啊,看人家在你这个真正的大师面前班门弄斧,实在太好玩了,哈哈哈哈——”
越云泽白了她一眼,第一次感觉到了——“代沟”。
看来,婚姻中的二人,还真是要好好磨合才行。
接着,二人要选日后居住的地方,挑来挑去,最终来到一个依山傍水的村落。这里几乎常年气温恒定,袅袅炊烟,茵茵麦田,时光静好,有如雾气中的一幅江南水墨。初见印象大好。
不知谁家院前一只母山羊,刚诞下小羊羔不久,舐犊情深的场景着实令人动容。
苍郁脸蛋通红地扯了扯越云泽衣袖,声音细若蚊蝇地问:“要几个?”
越云泽不解:“什么要几个?”
苍郁低着头往他怀里使劲钻了钻:“以后,我们要生几个宝宝?”
说完紧咬下唇,余光偷瞄了一下夫君的眼睛,最后几个字几乎听不清了。自从与他灵肉合一那一刻起,就忍不住想要和他有个孩子,心急得差点儿连名字都想好了。
苍郁绯红的面颊上那抹娇羞又幸福的笑意,让越云泽看得痴迷。他倒是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但还是心领神会地温柔一笑,揽住她腰毫不犹豫地说:“一个。”
“就一个?”苍郁忍不住抬起头,脸更红了,“你...你...你那么厉害,干嘛只要一个?”
越云泽把她正面揽到自己跟前,轻轻吻了吻她额头,郑重地说:“孕育和生产的过程太辛苦,我不想你那么辛苦。如果你愿意,一个爱情的结晶,就足够了。”
六界之中,无论是人是仙是魔还是动物,碰上生孩子这事,都要受一番惊心动魄的苦楚,怎么也无法逃脱。大自然如此造物,大概是因为经历一番痛苦,才能懂得活着的不易吧。
苍郁听了,心里充斥着无法言喻的甜。
她本来很是惧怕怀孕生孩子这件事,担心自己会变难看,会发福,会老得快,但是听夫君这样一说,反而心中充满了勇气,甚至还想要为他多生几个,男男女女叽叽喳喳一大群才好,不能浪费了他这么好的基因啊!
“那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我希望,是一个像你一样可爱的女孩。”
“我倒希望是个男孩,像你一样丰神俊朗有担当。”
“无论男孩女孩,我们都会尽心教育他的。”
找来找去,他们找到了一座废弃的小院,院子里几棵无人照料的柿子树、枣树,倒是自顾春华秋实,热热闹闹,为这废弃的院落增添了鲜活的生气。
院子后面原本有好几间砖房,已经半坍塌,缝隙长满一人多高的野草,显然许多年无人居住。
这座院落,与最近的“邻居”,步行还有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清净,但又不算太偏僻,因为用不了半里地之外就是个集市,将来该买该用的,也都有着落,还便于越云泽将来行医。
本来要求也不高,条件都满足了,两人相视一笑,就这里吧。苍郁几乎可以想象出,将来娃娃在院子里满地撒欢的情景了,偷偷捂嘴笑。
越云泽最后一次用仙力,将房子恢复成可以住的样子,还是挺漂亮的三间瓦房呢。
然后两人开始动手收拾起细碎来。
与此同时,九重天上的归心殿轰然倒塌,片刻灰飞烟灭,因为越云泽已经在这乡野村落有了一个家。
从此以后,他不再是属于天下苍生的神话,而是只属于她一个人的——丈夫。
“郁儿,还记得么,那时你中了疏魂乌的毒,在一个山野竹屋中帮你疗伤?这地方和那个竹屋,可有些相似之处?”
苍郁摇摇头:“不,强上百倍。”
“哦?我觉得那个竹屋也不错。”
“那时候,心悦君兮君不知啊,对你动的心思,都得偷着藏着生怕你发现,哪能跟此刻相比?现在无论住什么样的房子,都要比那时强百倍。”
越云泽深感欣慰,真没想到,功力锐减,离开了九重天,被心爱的人依靠,反倒感觉自己更强大了。
他笑着搓了搓她的头发,这是苍郁很喜欢的一个亲昵小动作。
两人挽起袖子开始干活,越云泽负责修修补补,加固篱笆;苍郁负责收拾屋内。
正在挖地的越云泽,忽然感到锄头碰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凿了几下不动,他停下来查看,发现地下似乎埋着什么东西。
女人天生好奇,苍郁飞一般地凑过来看:“古董?赃物?武林秘籍?”
越云泽善意地白了她一眼,挖出个脸盆大小密封的瓦缸,打开盖子,竟是满满一缸银饼!
夫妻二人对视一下,甚至没有倒出来清点数量,就心照不宣地,一齐将它原封不动埋了回去,说不定银饼的主人会回来寻它。
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就算日子再清贫,也不能占为己有。
忙了大半天,直到听见苍郁的肚子咕咕叫了,越云泽才想起她需要吃东西,于是先摘了些果子给她,说:“郁儿,你在这里休息一下,我去拾些木柴来生火。”
“我跟你一起去。”
“你收拾收拾那些食材就行了,这是男人干的活,我去去就来。”
一句话提醒了苍郁,梦寐以求的男耕女织的寻常百姓生活,就这样开始了。
他不再是仙,而是要与自己相互扶持、共同分担家务的夫君。
清贫不怕,但愿就这样,平安到白头。
只是,她心里仍有隐隐的不安和愧疚。
若不是自己的出现,高高在上的九天云仙,也不至沦陷到感情的泥藻中。心怀天下的他,真的能安心地过凡人的小日子,而没有丝毫遗憾么?
这个问题反复纠缠她,理智却告诉她,不可以再问出口。
信任,是感情中起码的尊重。
第一百九十三回 凶吉难分辨
然而离开苍郁后,越云泽并没有去拾柴,而是在无人之处,自虚元中掏出了那支苍玉笛。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在云端心平气和吹奏飘渺仙乐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几百年的陪伴,它不离不弃;几百年的抚摸,它越发通透润泽。
但此刻,不得不向它挥手告别,用它来换些更实在的生活必需品。
除了郁儿,生命中不再有什么舍不得!
越云泽义无反顾向当铺走去。
苍郁正在收拾屋里的细碎,突然,周围悉悉索索,移形换影,速度之快,令她瞬间头晕得闭上了眼睛,匆忙中想扶住旁边的东西,然而手边原本有的却已摸不到。
再度睁开眼时,刚好瞥到最后一秒的物换星移,接下来,她被周围的一切深深震撼了!
——就如同魔方上的色块被转走一样,自己转瞬就从几乎是家徒四壁的乡村屋舍,被移到了一座巨大的宫殿里!金山银山堆砌出富丽堂皇,形形*她从未见过的珠宝,奢靡地镶嵌在头顶和四壁,比夜空里的星星闪亮不知多少倍。但以她极善丹青的眼光来看,也仅仅是堆砌而已,并无美感。
直觉告诉她,这样的地方不可能是属于云泽的,自己被带来这里,也多半与他无关。
正在她疑惑的时候,似乎是从彩云深处,缓缓走来一位笑容可掬的男子,脉脉含情地望着她。
“兑仙?”苍郁花了片刻分辨,然后惊呼起来,“怎么会是你?”
八天兑仙付忘年笑意盈盈,依旧是那副文质彬彬的样子:“是我,三十年不见,许姑娘一向可好?”
虽然他的言谈举止,貌似与过去在九重天相见时分别不大,但如今这身色彩格外艳丽的袍子,加上带有几分异样的眼神,让苍郁有些拿不准,这究竟是不是兑仙本人。
这座大殿之奢华,远胜云泽的归心殿。
即便是与归心殿一样出自内心而非人工打造,兑仙的内心里装了这么多瑰丽的宝石、这么多耀眼的金银,哪里符合修仙之人的心境啊!
“兑仙,这是什么地方?你为何把我带来这里?”
付忘年紧紧盯住她,浓眉大眼中似蕴藏着欲说还休的深意:“许姑娘,这里是我的大殿,你喜欢这样的风格么?比起云泽的归心殿如何?”
他这副暧昧的神情语气,令苍郁的神经绷紧了,心中笼罩着不祥的阴影,不知付忘年究竟打的什么主意,会过分到什么地步。
只恨自己这一世手无缚鸡之力,也不知功力锐减的云泽,还有没有能力来救自己?
付忘年见她浑身肌肉紧绷的样子,忽然放松地大笑几声说:“许姑娘,别紧张,你这样绝色、聪慧、又才华横溢的女子,世间少有,怎能去过乡野村妇的日子呢?来,看看我给你准备的。”
他很自然地想要伸手去拉她,被苍郁灵巧闪身躲过。除了云泽,她不希望再有任何其他男子碰自己。
付忘年仿佛也不在意,兀自推开一扇精雕细琢的门,露出另一个华美的空间,与外面充满铜臭气息的金山银山相比,这里面的确是高雅多了,竹韵飘香,紫纱幔帐,墙上正中挂着一幅画。
先是看到床榻和幔帐,苍郁的心一下就提到了嗓子眼儿,但立刻,她的注意力就被墙上的画吸引去了——那竟是大画家展子虔的《游春图》真迹!
此画描绘了江南二月桃杏争艳时春游的情景,画中青山耸峙,江流无际,花团锦簇,湖水粼粼。
展子虔原本是苍郁最喜欢的画家之一,若在其它地方看到这幅真迹,苍郁一定会激动万分,爱不释手,但此情此境,没有任何东西比夫君在身边最让她渴望。
付忘年还是从苍郁初见真迹那直勾勾的目光中,看出她对此画喜欢得紧:“这幅《游春图》真迹,在战乱中几经转手,险些失传。我听说,许姑娘以丹青见长,猜你一定中意,是以,辗转多方,终将它拿下,只为赠予姑娘,博美人一笑。”
“兑仙的厚意,我心领了,但是如此贵重的大礼,苍郁万万不敢当!”
“诶,这是我的一份心意,你就收下吧,也不用刻意取下包装,反正这里所有的东西,都是属于许姑娘的,姑娘可还喜欢么?”
苍郁皱了皱眉,惴惴不安地问:“兑仙这话什么意思?”
“我是说,这是我为许姑娘专门布置的房间啊,花了很多心思呢,姑娘喜欢么?”
苍郁心中暗自惶惶,程度比失明时一个人在尘世间流浪更甚,多么盼望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云泽能突如其来出现在眼前,带自己出去:“兑仙大概还不知道,我与云泽已经......已经成亲......”
“哦?”付忘年的脸色忽然阴沉下来,但很快又变回了笑脸,“知道知道,恭喜恭喜!你们两个还真是神速,正所谓**一相逢,胜却人间......”
苍郁的脸色很是难看。
其实三十年前,在九重天第一次见到兑仙的时候,她就有一个疑问,只是那时觉得并不重要,也就忘了问云仙——
旧时起名讲究名字的谐音也要吉利,忘年的谐音就是“妄念”,而妄念恰是修仙之人的大敌。身为八天兑仙,使用这两个字做自己的名字,显然欠妥,就算是父母给起的,也应该做些改动才好。
今日一见,这个兑仙肯定是有问题,但眼下后悔已经晚了。
恰在此时,大殿深处传来绝美的琴声,时而如潺潺流水,清澈明净,时而似珠落玉盘,如鸣佩环。闻其音,似乎能看到抚琴之人玉指清扬、细思凝神的样子,只是,不知为何,琴声充满了哀怨。
付忘年也许习惯了这琴声,就像没听见一样。
“来人。”
苍郁惊讶地看着不远处两个悬空的精致大漆盒,一步一顿地凭空来到了她面前,却完全不见托起它们的人的影子,难道他的弟子都是隐形人?
一只盒子里,是两身上等云罗锦缎裁制的长裙,华丽以极;另一只盒子里,是琳琅满目的水晶和宝石步摇、发簪、镯子。
“兑仙,你这是做什么?”
苍郁惊道。仙界讲究的是粗茶淡饭,如此豪华的阵容,哪里是仙界的待客之道?
“这些均为稀世珍宝,世面上根本找不到。比如这件云罗锦缎,世上仅此一件,它是连续采摘三千六百五十个清晨的第一缕霞光制成,一共动用了三百多人工,耗费十年心血而成......”
“你说什么?”
苍郁又惊又怒。
“我知道,许姑娘并不稀罕锦衣玉食,其实我也并不是一个到处留情之人。我只是看到,姑娘要去凡间过最贫穷低贱的日子,不免替你惋惜。以你的姿色,以你的才情,就算当不了母仪天下的皇后,起码也应该弄个妃子当当吧?”
“住口!”
若不是苍郁这一世失去了仙力,她就忍不住要动手了。
“许姑娘,别激动!我活的时间比你长。你好好想想,感情能当饭吃么?从今往后,你要住在那种鸡飞狗跳猪圈一样的地方,穿破烂打补丁的衣服,需要自己砍柴、烧火、洗衣、煮饭,烟熏火燎会让你的眼睛不停流泪。到了冬天,你这双纤纤玉手上会起很多的冻疮,然后起水泡,一碰就破皮、糜烂......啧啧啧,很难想象,你这样细皮嫩肉的美人儿,要忍受那样的折磨。凡人不是说,‘贫贱夫妻百日哀’么?没有了地位,没有了权利,每日需要为柴米油盐精打细算,哪还有什么心情谈情说爱呢,你说是不是?”
苍郁震怒道:“你究竟想说什么?究竟所欲何为?!”
付忘年深情款款地说:“别激动,别激动,说了这么多,我只是......实在无法抑制,对姑娘的爱慕之情,我希望你能留在这里,做我呼风唤雨的女神......”
苍郁厌恶地退后两步,眉头紧锁:“你明明知道,我与云泽已结为夫妻,你这样做实在不妥,最好即刻送我回去!”
付忘年不甘心,继续情深义重地表白道:“许姑娘,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无法自拔。越云泽已不是当年呼风唤雨的九天云仙了,他如今一无所有,难道你真的愿意陪他一起吃苦,一起过乡野村妇的穷日子?他忍心,我还不忍心呐!我不在乎你已......”
话音未落,琴声嘎然而止,似乎绷断了一根弦。
付忘年脸色微微一变,解释说:“没事,是舍妹。”
接着又向苍郁靠近一步。
苍郁走投无路,陡然抽出发髻中的别离剑,顶住自己的喉咙。缩小了的别离剑,个头虽不大,却极其锋利,只消用一点点力,就可以从这头进去,打那边出来。
“按辈分排位,你应喊云泽一声大哥,也理应叫我一声嫂嫂,你又怎么可以对嫂嫂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兑仙一定要将我逼上绝路么?”
付忘年的笑容僵在脸上:“哎别别别别,我跟嫂嫂你开玩笑呢。云泽和我,那是上千年的交情了,情同手足,我怎么能抢兄弟的新娘子呢!”
“上千年的交情?”
苍郁有些发懵——兑仙不是刚上任不久么,怎么算也没有千年,也没听说他和云泽之前相识。
付忘年接着挽回道:“嫂嫂与我不熟,不知道我这人尤其爱开玩笑。”
第一百九十四回 韩剧臭又长
苍郁怒气未消:“兑仙这个玩笑,开得未免有些过了!”
“是是,嫂子别动怒。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我给嫂子解释一下啊,其实是这么回事——你们不是新婚嘛,云泽他想给嫂嫂一个惊喜,是以,他刻意回避了,让我呢,把嫂嫂请到这里来。至于是什么惊喜,一会儿让云泽亲自告诉嫂嫂好了。”
惊喜?
可是她爱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懂浪漫为何物。当然了,这也不能怪他,因为从来都没有人教过他。
疑点太多,苍郁哪敢放松警惕?
付忘年恢复了毕恭毕敬的姿态:“云泽兄此刻正在后花园等候,我看时间差不多了,嫂嫂这边请吧。”
虽然仍旧怀疑,但似乎没有太多选择,苍郁只得惴惴不安地在付忘年的指引下,踏进了花园的扇形门。
那门老远看上去有些诡异,也许是心理作用,怎么看都像一张血盆大口。
从外面可以瞥见门里种满高大的植物,遮住了灿烂的阳光。
没有阳光照耀的地方,显得更加阴郁,仙界崇尚的阳气会相应减弱,云泽会选择在这种地方等她么?
忐忑。
“唰!”
苍郁前脚刚迈进扇门,身后就从天而降了一道闸门,把来时路封得水泄不通!
然而付忘年并没有跟进来!
苍郁连忙回身去推,可为时已晚,那闸门不知用什么坚硬的材质制成,纹丝不动!
她心中大呼不妙。
付忘年的声音从门外响起:“许姑娘,我这样做实属情非得已。世道险恶,我怕云泽他失了仙身,不能妥善地保护你。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我会很伤心的。你放心,我这里很安全。等你稍事冷静之后,就会明白我的一番好意!”
原来他是在用云泽匡自己!他到底是什么人?
苍郁命令自己镇定,一定不能把对方激怒,要从长计议。于是她极力装作平静地隔门回应道:“容我考虑一下。”
“愿意考虑就好。”付忘年的语气中带几分笑意,“请许姑娘顺着亭廊往前走,那里有你需要的一切。”
苍郁别无他法,也只好向前。
如履薄冰地来到了一座花园,越靠近此处越觉得热,身上冒起汗来。
她以为是自己紧张,可到了才知道,其实没走出多远,却仿佛已经换了热带气候。
到处是郁郁葱葱的大叶植物,棕榈树上趴着机灵的小动物,眼睛骨碌乱转地打量着来者。
一圈棕榈树中间的花形小池子,向四周变换着花样喷水。
如果不是在付忘年的领地,这里倒真是个好去处。
苍郁谨慎地四下观望,一个人都没有,只于水边的地上摆着个大鸟笼子,里面关着一只奇特而夺目的鸟。
它身上的羽毛如同一幅细腻精美的刺绣,又像流动的油画,通体色泽随观者所处的角度徐徐变幻,流光溢彩,发冠羽毛呈发散状展开,金光灿烂如同戴了一顶皇冠。
脸的两侧各有三只葫芦状的眼睛,六只眼睛呈六种不同颜色。
这只鸟与重明鸟相比,还要美上百倍有余!
以苍郁有限的见识,颜色鲜艳的动物通常有毒,低调的保护色反而说明没什么攻击性。
如此推理,这鸟该有剧毒吧?
可谁让女人天生难以抵御美丽事物的诱惑?
她不知不觉还是凑近了些。
这鸟不怕人,也并不像要攻击的样子,只是发出长短不一、高低错落的“咕咕,咕咕咕”声,眼里流露出温顺和友善。
苍郁向来容易相信别人,但她更相信自己的直觉。与它温柔的眼睛相对,心里生出许多怜惜来:“大鸟,你和我同病相怜,我们都失去了自由。”
大鸟仿佛听懂了,晃了晃头上的“皇冠”作为回应。
看着那些流动的油彩般的华丽羽毛,苍郁一个没忍不住,伸手进去摸了几下,而大鸟并不反感,相反还把脸贴在她手上表示友好,好生惹人喜爱!
苍郁十分惊喜,原来这种动物并没有攻击性,是什么上古神兽也不一定。
笼子上的锁十分老旧,无意中一碰,居然就这么“啪嗒”掉在了地上!
一向乐于行善的苍郁脑袋一热,扯开笼子门喊道:“快出来吧,你自由了!”
完全没有考虑后果。
大鸟善解人意地“咕咕”几声,似乎是在向她道谢,然后昂首阔步走出笼子,拍拍翅膀以优美的姿态飞了起来。
当它的双翅舒展开,内侧金光万丈,把半边天空都映成了金色,它优雅的身姿和容貌,令世间所有美丽的事物自惭形秽,也看得苍郁目瞪口呆!
在空中盘旋了几圈道别之后,大鸟就准备要飞走了。
“长这么美,得遭多少猛兽觊觎,出去以后如何能安全?”
——苍郁的担心不无道理,片刻之后,她就得到了答案。
“轰”的一声巨响,梦幻般的美好全部终结了。
什么东西“呼啦啦”从天而降,她定睛一看,差点吐了出来——地上到处散落着大鸟的残肢、碎肉、内脏和烧得半焦半彩的羽毛,简直惨不忍睹!
苍郁尖叫着飞奔开去,一口气跑到一棵最大的棕榈树后面大口大口喘息,惊魂未定地望着满地狼藉——
“我明白了!付忘年是要通过这种方式来警告我,外面世道不安全,如若我胆敢擅自逃出去,也会是这个下场!这个人太可怕了,怎么会明目张胆坐到八天兑仙的位置?他到底是什么来历,又意欲何为?!”
恐惧孤独中,苍郁在心里大声呼唤:“云泽,你在哪里!快来救我!”
可是云泽没有来,另一个人倒是来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付忘年一脸无辜,快步从外面赶来说,“我这只‘彩焰’啊,性格顽劣,这回终于把自己给玩死了,没吓到你吧?”
顽劣?
苍郁回想大鸟忧郁又温顺的眼神,再看看眼前衣冠楚楚的付忘年,更觉阴森可怖。
“你到底是什么人?”
付忘年笑吟吟地望着苍郁,那笑容越看越让人毛骨悚然:“哈哈,你总算想起问这个问题了。事到如今,我也就不瞒你了,你看——”
无声无息间,苍郁眼睁睁看着面前的这张脸开始发生触目惊心的变化,五官这里凸了一点,那里凹了一些,没过多久,就变成了另外一张判若两人的脸!
“魔...魔无上?!”
苍郁浑身不寒而栗,也十分绝望,这次恐怕自己是有来无回了。
“是我,这里是我的无上宫。”看到苍郁吃惊的表情,魔无上兴奋地搓着手,一双卧蚕眼熠熠生辉,“但是你不要以为错怪了付忘年,我告诉你,他也不是个善类,此刻,他正在仙界替我卖命呢,哈哈哈哈哈——”
对魔无上来说,苍郁已是囊中之物,且还将替自己发挥巨大的作用,因此,向她透露一点小秘密也没什么,反正她已是有来无回。
更何况,欣赏小美人如此震惊的表情,是多么难得的享受啊!
魔无上的笑声在苍郁听来如此刺耳,她深深为仙界的境况感到担忧。
千万年来,魔无上总听闻天下人盛传九天云仙的魅力,听得耳朵都磨出茧子来了,他对此深感不服。
有什么呀?
不就是长着两个眼睛俩耳朵,一个鼻子一张嘴?
他怎么就能“帅裂苍穹”呢你说说?
苍穹裂开,那是闪电劈的好不好?
跟越云泽一文钱关系都没有!
魔无上在镜子前照来照去,感觉自己分明要比越云泽更有男子气。
看越云泽长得那个眉清目秀的样儿,恨不得比女人还俊秀,有啥魅力可言?(当然,这只是他的一家之言。)
哼,女人不是都爱听甜言蜜语么?
越云泽不但不会说甜言蜜语,甚至连常人还不如,惜字如金,冷得跟个冰疙瘩似的,怎么就能有人自讨没趣地看上他呢?
为了弄明白这个问题,他唯有不时从那张能看到越云泽部分行踪的图中偷看,看了之后明明心服口服,又不愿承认。
一边嫉妒和受打击得要命,一边还偏要继续看,跟现在有些人一边骂韩剧又臭又长,一边还要看,一模一样。
魔无上收拢付忘年之后,利用他把仙界大考发给魁首的丹药,偷换成了另一种外表一模一样的药丸,服用后,短期内出现内力的提升,但是过一段时间内便会逐步下降,时不时再反弹一下,不易引人怀疑。
制约了齐家和六旬,也就等于扳倒了仙界后起之秀,为仙界的前途设置路障,且随时可以利用他们。
不过,谁能想到,六旬那个傻小子,所有的益气金刚丸都不舍得吃,全留着,“天下之心”一战,九枚真的连同最后一枚假的,全给那个倒霉的师父越云泽吃了,哈哈哈哈,这下可是事半功倍,运气来了,真是挡都挡不住啊!
魔无上将苍郁抓来的目的有二——
一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实力,把许苍郁从越云泽身边活生生抢走,让世人都看看,什么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分明是魔比仙高了好几丈好不好?
二是要利用苍郁来诱敌深入。
魔无上炼制了多年的“离人毒”刚刚出炉,本来早个十年八年就应当出炉的,结果当中发生了点小意外,导致拖到如今。
这离人毒可是为越云泽量身定做的,只供他一人专享!
第一百九十五回 男人之弱点
在得知眼前的付忘年是魔无上易容而成之后,苍郁如同受了一记重锤——
历尽千辛万苦,刚刚与云泽重逢,没想到风波又起,这一回,还能逃脱魔掌么?
她故作镇定,拖延时间道:“兑仙怎会愿意替你卖命?”
魔无上哈哈大笑道:“那可说来话长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简短截说就是,他也有弱点,而这个弱点,成功地被我抓住了!”
上一世的苍郁,出身书香门第,涉世不深,未经风雨,也没什么心计;而这一世不同,尝过了太多世态炎凉,多少长点心眼儿了。
苍郁心想,不如套一套他的话,万一能逃出去,还能给仙界送个信儿。
“哦?我只知道兑仙爱喝点小酒,没事下下棋,真没想到他还有什么致命的弱点。魔界领袖的能力果然名不虚传。”
魔无上倒是没想到,这个丫头如今成了凡人,知道了他的身份,不但不害怕,居然还会好言好语恭维他,心里十分高兴,一高兴就多说了几句:“男人嘛,再怎么修炼他也还是个男人,又不是太监。我们魔界就敢于正视这一点,而仙界不敢,偏偏要遮着掩着压抑着,结果一爆发出来,你瞧瞧,他就刹不住了吧?还有你那夫君也是一样,自命清高了一辈子,结果你看现在......”
苍郁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很是难看,但还是咬牙附和道:“不管怎么说,仙界的堂堂八天兑仙肯臣服于你,说明你的确有过人之处,难怪云泽总是提醒众人,不要低估你的能力。”
“他真这么说?”魔无上开怀大笑了一阵,毫不谦虚道,“他说的没错,就连他自己——你那个万众仰慕的夫君,也早晚会落到我手里。不,已经用不了多久了,我都已经迫不及待想看他向我讨饶的样子了,哈哈哈哈——”
苍郁手心里沁出汗来。
“唉,怎么说呢?我内心也着实矛盾啊!你说要是真灭了越云泽,我往后的日子该有多么无聊?连个消遣的对手都没有了,是不是?要是他死了,放眼整个天下,我还真找不出第二个让我感兴趣的对手了!”
苍郁怒火中烧,在心中暗骂道:“你这个混蛋,到底要把云泽怎么样?!他要不是为了我,也不会功力锐减,你在这个时候乘虚而入,算什么好汉!只要能阻止你,我许苍郁不惜一切代价!可是,到底怎么阻止你呢?”
一个新婚第二日就被迫与如胶似漆的丈夫分开的女人,难道不恨这个始作俑者,还会真心赞他?
不。
本来读心是很耗功力的一件事,但此刻,魔无上只用了一点点功力,便读出了苍郁心中真实所想,实在是因为此情此境,这个蠢女人的心思太好猜了,再加上她极力掩饰却依然露了马脚的表情在帮忙。
——嘴上恭维我,心里却在骂我。想阻止我折磨越云泽?
魔无上不但不生气,反而觉得好笑,因为苍郁与他的力量相差太悬殊了,根本不值得生气,他便顺着苍郁所想开口道:“想让我放过他,倒也不是没可能。”
苍郁眼睛一亮。
魔无上清了清嗓子说:“关键在你。”
苍郁心里“咯噔”一下,后面肯定没好话。
魔无上淫笑道:“你要是能够离开越云泽,留在这无上宫任我消遣,我便饶他不死,如何?”
拼命想躲的,终于还是没躲过去。虽然苍郁愿意为云泽做出牺牲,可是这样的“牺牲”,又教他怎么受的了?
看她不答,魔无上补充道:“你知道外面有多少女人,削尖了脑袋,排着队想进这无上宫吗?这个世界上,总有人敢于选择别人艳羡不已、又黯然退缩的道路,我相信你,会做出聪明的选择。”
苍郁恨得浑身发抖。
魔无上怕把她逼急了,让步道:“你也不必急着答复我,好好考虑几日不迟,我不会那么快动手的,我会让他先小尝几日失去心上人的滋味,哈哈哈哈——”
苍郁恨得银牙咬碎。
接下来,她被软禁了起来,活动范围就只有房间到花园这么大,心急如焚,可是毫无对策。云泽回来的时候找不到自己,该有多担心啊!也无法给他送个信儿。
无上宫里的东西凭空移来挪去,偏偏就是见不到半条人影。
苍郁想起在埋藏“天下之心”的那个树林里,魔无上就是独自一人出现。
云泽告诉过她,魔无上心机极重,除他之外的属下全部隐身了去,为的是让对手不辨敌情。
因此,她也不敢轻举妄动,暗地里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监视着自己。
累极了就和衣而卧片刻,其余时间,独自在窗前望着湖水静坐发呆。
由窗逃走完全没可能,因为紧临窗下就是万丈深渊。不到万不得以,她不会选择自尽,因为转世太不容易了,生命太宝贵了。
只要活着,就有希望,更不能让爱自己的人绝望。
唯一陪伴她的,是断断续续的琴声,忽快忽慢,浸透哀伤。
她倒是对琴声的主人越来越好奇——
魔无上的妹妹,心里为何有如此大的悲伤?
仙界看到越云泽留下的告别书,知道他终于还是离开的消息,各人心中五味杂陈。
当然有怪罪他的——轻易放弃仙身,娶了凡人,就这么不负责任的一走了之,简直妄为九天云仙一场!
也有同情他的——云仙一定是觉得,如果连一个为自己牺牲性命的弱女子都无法保护,还说什么保护天下人?再说,之前接连几件事情发生,对云仙的功力影响很大。他这么清高又自律的人,恐怕自觉没有颜面,再在仙界待下去吧......
越云泽成亲且离开这件事情,在仙界引起了从未有过的震荡,练功闲暇时,很少风言风语的仙界,也几乎人人都在谈论这件事。
心里最难过的,至少有三个人——尤韶寒、六旬,还有青丫。
尤韶寒和六旬是理解越云泽的,无论他做出什么决定,他们都会支持下去,因为他们相信,他一定是经过深思熟虑后做出的最好的选择。
唯一担心的是,以后到哪里去见他呢?
心中怅然若失。
青丫早已长大,懂事了很多,拜在二天坤仙门下。
销毁逆天行时,她亲眼见到许越二人两度相拥,甚至似乎在拥吻,她心中就大呼上当,自己竟然傻乎乎地把情敌当成无话不说的姐姐!
当然,她并不知道,必须相拥才能吸走驿马印和落羽的拥抱一事。
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沉浸在对苍郁的浓浓恨意之中,恨她欺骗了自己的感情。
尤其是苍郁死后,看到云仙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精神不济,功力不济,常常闭门不出,她心里别提多难受了!
一直到拜师开始修炼之后,同期云仙也似乎恢复了正常,青丫的这些激烈的情感,才慢慢平复下来。
付忘年心想,魔无上还没让我下手呢,越云泽竟然就自己走了。
这哥们儿也太没骨气了,女人嘛,天下有的是,玩玩就得了呗,还动真情了,居然还以身相许了!
为了一个女人甘愿放弃万年仙身,真是天下头号傻瓜!
不过,越云泽这个心腹大患走了,对六旬是个重大打击,齐家又已经对自己定期提供的丹药产生依赖,这下,仙界的力量要大大削弱了,该趁机跟魔无上讨点奖赏才是。
灵妖已经有点玩腻了,得让他帮自己找个身材更火辣的才好。
出乎意料,一向精明且难说话的魔无上,一下子就答应了这个要求:“怎么,灵妖已经看腻了?没问题,我再给你找个更好的。许苍郁落网,越云泽应该也快来了,谁教我这阵子心情特别好呢?明日你过来收礼吧。”
付忘年兴奋得两眼放光,第二日准时赴约。
出乎意料,迎接他的不是一个,而是三个绝色女妖,各个堪与灵妖媲美,且她们三个,浓淡相应,各有风情,放眼人间,应是找不齐这样三个绝色的。
付忘年大喜过望,立刻向魔无上表忠心,以后只效忠魔无上一个人,绝无二心!
魔无上笑着说:“你跟我,那是谁跟谁呀,咱们是兄弟!兄弟之间不言谢,这都是你该得的,赶紧去吧!让美人等长了,那可是罪过!”
付忘年进了幔帐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只听一声凄厉的惨叫,三个女妖中的一个,已将喂了剧毒的药针,从后面插进了付忘年的脖颈。
直到死前那一刻,付忘年也不明白,魔无上为何要对自己下手,或者说,为何要在此时对自己下手。齐家掌控在自己手中,还没有发挥出作用。
魔无上的目的,难道不是要搅得仙界大乱么?
可还没有开始乱,他为何就要把自己除掉?
其实魔无上也是最近才明白,对越云泽的嫉妒才是自己最大的心病,而并非扰乱仙界。
将齐家和六旬这两个地位举足轻重的首席弟子长期控制,也是为了日后背叛越云泽,从精神上击垮他。
虽然六旬并没有服下丹药,但间接地害了越云泽的身体,倒也不错。
眼下越云泽就快落网了,付忘年也就没用了,留着也是碍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