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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星拱北     九云乱txt下载     九云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六十六回 八号之密约

    回到自己的殿中,付忘年立刻把首徒齐家叫到跟前。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一般来说,首徒除了功力比其他弟子高之外,与自己的师父在生活中,也接触得相对多一些,师父也更习惯让首席弟子去办事。他们之间既是师徒又是父子,还有点像主仆的关系。

    “师父找我?”

    “是啊,齐家,上次大考之后,你服了那枚‘益气金刚丸’,不是一直都引起身体不适么?后来为师想了一下,大概是因为,你现已到达道仙八级末期,有些急于冲破八级,领先其他首徒,导致心绪不稳,再加上突然大补,因此气血不畅,身体不太适应。”

    齐家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原来师父早就知道了......”

    付忘年微笑:“记着,修为之人,晋级不急于这一刻,最重要的莫过于心态平和,来日方长,厚积薄发,才能更有可能找到突破点。”

    齐家弯腰拱手道:“弟子谨记师父教诲。”

    “嗯,师父相信你,你可是为师的得意门生。”付忘年说着递上一个小瓶,“这个你拿去。”

    “师父,这是什么?”

    “‘太始浑圆丹’,上次你吃过的,可以解决你身体的问题,近一年,每个月八号,来为师这里领取一枚。”

    齐家满面喜色,没想到一直以来难言的担忧,就这样解决了,自己的这个师父,明察秋毫且体贴,自己真是太有福气了:“是,多谢师父关心!”

    付忘年笑眯眯地看着他:“你我师徒一场,没有外人在的时候,不必那么拘于礼节,就像朋友一样就可以了。”

    “是。但是弟子不敢。”

    师徒又像君臣,怎可没大没小不分尊卑呢?

    “诶,有什么敢不敢的,这里又不是九重天。”

    齐家抬头看了看付忘年:“啊?”

    “我的意思是,云仙比较古板,对他尊重点儿,对我,随便就好啦。”

    齐家还是有点放不开,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

    “齐家,为师命令你,不要那么拘谨和呆板,为师不喜欢这样。”

    “那好吧。”

    “这样就对了。‘太始浑圆丹’,你即刻就服下吧。”

    “是。”

    齐家遵嘱,将瓶子里的药丸倒入手心,雪白的一粒,浑圆若龙眼,提溜乱转,煞是可爱。

    上次大考之后,齐家服了“益气金刚丸”感到不适,付忘年就给过他一粒这个,当时服下后,果然好多了。

    这些日子不服,气血又有点混乱,最近他正在为这个烦恼,也想过来问师父还有没有了,但最终没好意思开口。

    在付忘年的注视下,齐家毫不犹豫将小小的白药丸吞下。

    一入喉,顿时感到清气上升,浊气下降,体内顺畅多了:“多谢师父!”

    “不要谢为师。你们好,仙界就后继有人了。”付忘年微笑着又递上一个小瓶,“另外,你需要再替为师跑一趟。”

    齐家毕恭毕敬接过来:“是,师父尽管吩咐。”

    “你给我去归心殿外面守着,等云仙一醒来,就把这个丹药给他,务必亲自看着他服下,为师才能放心。”

    “弟子遵命。但是师父,云仙他怎么了?”

    “‘天下之心’一战,云仙受了重伤,眼下正在发烧,需要调理身子。”

    “啊?”

    在齐家和在五千仙界弟子的心目中,云仙仿佛一直是屹立不倒的仙界金字招牌,从没有人想到,他也会伤,也会痛,也会病倒。

    听说他重伤加发烧,简直难以置信,他也是齐家最敬爱的仙长之一。

    齐家着急地问:“那如何是好?”

    “别慌,这是坤仙赠与为师私人珍藏的‘万古元阳金丹’,为师一时用不着,你先给云仙送去,救个急吧。”

    “万古元阳金丹?!”

    齐家眼睛一亮。

    久闻这丹药的大名,可一直无缘得见。纵以坤仙高超的炼丹技艺,也要三千年才能炼出一枚,绝对是稀世珍宝。

    “云仙有师父这样慷慨又重情义的挚交,实在令齐家羡慕不已!”

    付忘年笑道:“齐家,为师以为你生性沉默,什么时候,你也学得这般油嘴滑舌了?”

    “师父为人慷慨开朗,近朱者赤,弟子自然也跟着受了影响。”

    此话听着非常受用,付忘年开怀大笑了一阵,说:“你不必特意为任何人改变,也不必刻意讨好为师,就保持你自己的风格,是最好不过的了。”

    “师父教训得是,弟子这就给云仙送去。”

    “等等,去归心殿不必太急,依为师看,云仙至少还得睡上几个时辰,你明日一早再去吧,省得打搅他休息。记着,一定要当面服侍他服下啊,不然云仙事务繁忙,为师怕他一转身,就不知道随手放到哪里去了。”

    “师父尽管放心,弟子一定亲眼看着云仙服下。”

    付忘年拍拍他的肩:“你办事,为师一向放心。去吧。”

    付忘年对着齐家背影的方向,出神地望了很久,很久,以至于齐家早就消失了,他还在向那里张望。

    第二日天光未亮,齐家就已动身。在归心殿外围听到一阵“乒乒乓乓”的剑与剑相触之声。

    “齐家师兄!”

    齐家回头一看,是墨彩:“师妹,你到九重天来做什么?”

    墨彩笑盈盈地回答:“师兄,师父没跟你说么?他派我们几个道仙二级的,来跟九重天二级弟子切磋剑术。冬印也来了。”

    “哦?”

    齐家顺着声音向远处一看,果然,数十个弟子正在辗转腾挪地操练。

    他心中有些奇怪,师父既然知道云仙身子有恙,需要休息,怎么这么早就派弟子来练剑呢?

    虽然离着云仙休息的归心殿正殿还远得很,可是云仙的听力之灵敏异于常人哪,不是吵到他了么?

    转念一想,又为自己的师父兑仙付忘年开脱道:哎,云仙有恙,肯定会挂心自己的弟子的操练。师父让八天弟子陪着九天弟子在这里操练,恰恰可以让云仙放心休息。

    还是师父想得周到啊!

    “师兄,你来九重天监督我们练功的么?”

    “哦不是。师父派我来给云仙送药。”

    “云仙怎么了?”

    “‘天下之心’一战,他受了些伤,应该很快就会没事的。你还是快些过去练功吧。”

    齐家本来就是个话不多的人,此刻有任务在身,更加不愿再继续交谈,哪怕是跟如此美貌的师妹。

    墨彩用脚尖划着地下,犹豫着不舍得走的样子:“最近难得见师兄一面,你,你还好么?”

    齐家有些不解地望着墨彩:“你这是怎么了?你我不是几百年来,一直都如此相处么?何来‘难得一面’?”

    墨彩被一再泼冷水,有些尴尬地涨红了脸,局促起来:“师兄...说的是,呵呵。”

    齐家缓和了些口气说:“师妹,快去吧,他们都等着你呢,我还有事先走了。”

    “那好......”

    墨彩似乎还有话想说,但犹豫着没能说出口,低着头跑开了。

    齐家来到归心殿正殿门口,竖着耳朵听了听,里面没有丝毫声响,就算云仙已经起身,也必定是在打坐,不便打扰。他便静立在殿外等候。

    一阵风吹过,几片零星的荏苒花瓣落到他身上,味道沁人心脾。

    服过师父付忘年给的“太始浑圆丹”,果然舒服多了,本来略有些烦躁的心情,也变得明媚起来。

    他想,荏苒花真不错,味道好闻,还可泡茶,并且具有多种疗效,什么时候,云仙允许我们也能移植几株到八重天去?

    他却不知,他师父付忘年最讨厌荏苒花的味道。

    “进来罢。”

    不知什么时候,云仙的声音从门内响起,原来他早已知晓自己站在这里。齐家赶紧拉门进去行礼。

    “找我何事?”

    一抬头之下,齐家惊见平日气宇轩昂的九天云仙,此刻容颜憔悴、肤色暗哑、唇无血色、额头挂汗、发丝略散乱地立在殿正中,腰身也挺得没有平日那么直了。宽大的白袍在前庭*贯通的风吹之下随意飘荡,更显得他消瘦了许多,真担心风再大点,他会招架不住。

    “云仙,你还好么?”

    越云泽声音略沙哑地说:“已无大碍。”

    方才他醒来之后,发现自己一身大汗淋漓,但也正是因为出了许多汗,高烧退下去了。虽然还是比平常弱了许多,但感觉相比昨日的精疲力尽,略有了些力气。

    于是尝试运功疗伤。却发现气血有异相,越是强行调理,它们越是游走得疯狂不羁,竟然无法控制。

    只好先收了功,叫门外等候已久的齐家进去。

    齐家愣了半晌才说:“怪不得,师父让弟子给云仙送药!”

    他从怀中掏出付忘年给的小瓶子,恭恭敬敬双手呈上:“此乃坤仙炼制的‘万古元阳金丹’,是我师父的那一粒。”

    越云泽瞥了一眼道:“不用了,我休息一下就好,拿回去给你师父留着罢。”

    “云仙,师父说了,一定要弟子当面服侍云仙服下,否则,他不放心你的身子。云仙若是倒下,将是整个仙界乃至整个天下的悲哀。弟子恳请云仙服下!”

第一百六十七回 君为种花人

    越云泽很清楚,“万古元阳金丹”乃世间少有的仙丹,每一粒都需要至少三千年,才能炼制出来,除了炼制条件极为苛刻以外,所需之配料也很是匪夷所思。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比如,要融进六月雪、星光泪,须采集天之涯的光、地之角的砂、新生麒麟和垂死凤凰的眼泪......

    但效果亦是令人叹为观止,对修炼之人遇到的几乎各种状况,都有立竿见影的效果。

    这一粒,是付忘年刚刚走马上任时,坤仙送给他的见面礼。位高权重的众仙各受赠一粒,以备不时之需。

    越云泽的那一颗,很多年前就服用过了,当时果然是对功力大有裨益。

    可是坤仙给兑仙的,自己怎能收呢?这礼未免太重了。

    “拿回去罢,替我谢谢你师父。”

    越云泽刚要转身迈步,突然再次感到一阵晕眩,脚下一软,就好像有人突然将地面抽走了似的。

    手边没有东西可扶,身子不自觉地剧烈摇晃了几下,他将手搭在眉骨上,企图遮住眼前的天旋地转......

    还是齐家眼疾手快,一个箭步上前稳稳扶住他,焦急地问:“云仙,你怎么了?”

    是啊,自己这是怎么了?

    越云泽也想知道答案。

    “天下之心”一战结束后,众仙合力输了大量真气给他,加上十枚益气金刚丸的帮助,照理说,无论如何也不至于弱到此种地步。

    齐家架着气喘吁吁的越云泽,把他扶回孤玉床上,细心周到服侍他躺下。

    越云泽难以抑制地流露出痛苦的神色,额上的汗珠更加细密,后背也打湿了。

    汗越多,表示身体里的毒素越多。

    这场病来势汹汹如山倒,他不得不怀疑自己是中了暗算。

    可是仔细回想每一个环节,经手的都是信任之人,一时想不出哪里出了问题。

    齐家看得心中难过,忙将付忘年给的那颗药丸倒在手心催促道:“云仙,你还是快些服下吧!”

    越云泽正难受着,自顾不暇,无力推辞。

    齐家果断地捏起那枚“万古元阳金丹”,送入他口中。

    入口即化。

    效果暂时还未显现。

    齐家忧心忡忡地看着云仙,恍如心中擎天一柱轰然倒塌,忽然很怀念云仙平日里,在众人面前气宇轩昂的样子,他就是仙界人人心中的定心丸。他一病倒了,忽然觉得心里很不安。

    云仙一定会好起来的!

    他重又帮越云泽盖好了锦被:“云仙多多休息,弟子先告退了。”

    没有听到回答,想必双目紧闭的云仙是累极了。

    齐家心痛地看了片刻,出得门去,马上去找六旬,想叫他派几个弟子守在附近,好服侍云仙,却没能找到他。

    此时,六旬正领着看什么都新鲜的苍郁,四处溜达。

    “六旬,我不累,不想休息。你能带我到处转转么?我想看看仙人住的周遭是什么样子。”

    苍郁言下之意,是想了解云仙生活的环境,从而对云仙多了解一点。

    女人对于自己的心上人,总想了解得更多,无论是他的过去、现在还是未来。

    “当然可以。其实你会发现,跟凡间差不多。”

    六旬在尽心尽力完成师父交给的任务——招待苍郁。他们在归心殿里到处转悠。

    虽然殿里地大物稀,但她凭一双慧眼和一颗天真贪玩的心,总能找到感兴趣的物事。

    转着转着,就来到了院子里,终于看见了她最想看的东西。

    苍郁抚摸着枝丫上那玉洁冰清的花瓣,将掉落下来的几片,呵护备至地捧在掌心。

    花瓣就像颗颗晶莹剔透的露珠,又软、又弹、又香、又糯,初入掌心冰冰凉,片刻就与掌心一般温暖,真让人爱不释手。

    好想偷吃一口,会不会和果冻差不多的口感?

    “这就是传说中‘境由心生’的荏苒花么?”

    “正是。”

    “啊!”

    苍郁忽然惊叹一声。

    “怎么了?”

    没什么,她不过是想到了荏苒花的特点——

    一般常态下,荏苒花娇嫩透明,无色无味;种花之人心感温暖时,荏苒花也跟着放出浅浅的微光;种花之人心感欢喜时,荏苒花也随之翩翩起舞;而种花之人悲伤难过时,荏苒花的一树芳华,也将凋零殆尽。

    自己不就是那荏苒花么?

    而云仙,就是那种花之人!

    在他夺目的光芒下,在对他几乎丧失原则的仰慕中,她失去了自我,为他的一颦一笑、一个微妙的表情失了魂,为他喜,为他悲,心甘情愿为他衣带渐宽终不悔。

    人与花,竟是相同的宿命。

    六旬不解她心中所思,自顾说:“师父还吩咐我准备了荏苒花茶,专门请许姑娘品尝。”

    一指茶案,上面赫然工整地摆着一对青云骨瓷茶碟,托着两只精巧的青云骨瓷茶碗,旁边还有些用荏苒花做的精巧点心。

    原来,云仙还记着在风虎城时对她说过的话!

    他说以后会让自己尝尝荏苒花茶。

    苍郁心中一热,就像恋爱中的男女被对方惦记一样。

    自己自然记得他说过的每句话,而他,果然也把心分了一点点出来给自己。

    一抹笑容长久地挂在脸上。

    她问守在一旁的六旬:“你怎么不喝?”

    “那一杯是师父的。师父本来要自己陪你一同饮茶,后来临时唤我过来。”

    “那是为何?”

    “师父没说,但我看他脸色不太好,可能累了吧。你们这一趟四国之旅,一定很辛苦吧?”

    “一路蒙云仙照顾,我反正不辛苦。”

    苍郁只是自责不够细心,光顾着玩儿了,忘记了云仙刚刚身受重伤。立时撂下刚到嘴边的茶碗站起来,担心地问:“那我们要不要去看看他?”

    “不必,我师父是什么人,必定不会有大碍,让他老人家好好休息便可。”

    “老人家?”

    “是啊,师父活了上万年,不是老人家是什么?”

    “哦,也对。”

    但苍郁是打心眼儿里不喜欢这个称呼,在她心里,云仙与自己年龄相若,永远是丰神俊朗的。不过,就算有朝一日,他容颜老去,她也一定不会嫌弃他。

    “修仙之人,成仙时是什么样子,就大约一直是什么样子,功力高的,还会显得越来越年轻,或者停滞在自己想要停滞的年龄。这就是为何,仙界看起来大多是年轻人。”

    “难怪那么多想长生不老的人,都去修仙。”

    “许姑娘才是真正的好运气,有了驿马印这条捷径,姑娘永远都可以这般青春。”

    “师父少言寡语,徒弟倒是嘴甜得像抹了蜜,呵呵。”

    “肺腑之言而已。人家都说六旬木讷,不会说话。”

    “你还算木啊,那有的人岂不是......”

    苍郁心想,你可比你师父会说话多了,功力怎样我不知道,嘴甜这一点上,你绝对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六旬性子随和,一会功夫,两人就自来熟了。

    这大名鼎鼎的荏苒花茶,一抿之下觉察出,当真是凝结了春夏不散之千年极寒,入口奇香,回味无穷,教人欲罢不能。

    要是这玩意儿喝顺口了还了得,难不成日后,动辄上天来喝茶?

    六旬微笑着问:“许姑娘可喜欢?”

    “喜欢极了,太美妙了!”苍郁转而疑惑地问,“可是这荏苒花,又没有根须在土壤里,是怎么盛开在天上的?”

    “心者,一身之主,百神之师。想由心,行由心,万物归心。这归心殿,本就源于师父的心!”

    “源于云仙的心?”苍郁仿佛忽然发现了一个惊天的秘密,“噢,原来这就是‘境由心生’的真正涵义!也就是说,我所看到这一切,其实是虚幻的、唯心的。”

    六旬点点头:“正是。”

    苍郁心想,我果然冤枉了云仙!这里低调的奢华,若真是实物打造,肯定造价不菲,但云仙一向勤俭,他是绝对不可能兴师动众耗费人力、财力,为自己一个人打造一座恢弘宫殿的!

    要真是那样,他也就不是万众景仰的云仙了。

    如此说来,我现在正行走在他的心里,他的内敛,他的才情,他的品味,他的胸怀,全都明明白白展示在这座归心殿中!那我可得细细体会了!

    “师父说了,日后姑娘无论拜在哪重仙门之下,都大可移几株荏苒花树过去。”

    云仙竟然连这都替自己想到了,苍郁唇边忍不住漾开一片笑意。不过,真要拜师的话,师父不是现成的嘛,别的地方不去!

    “这座归心殿,就只有你师父一个人住么?”

    “主殿称为归心殿,就只师父一人。一众同门师兄弟,住在旁边那座叫‘随心殿’的副殿,因为众同门都觉得,这里太冷了。”

    苍郁猛然意识到,云仙本是冰鹰之身,喜严寒,这里应该很冷,可是自己怎么一点都不觉得?难道自己的功力进展如此神速?

    六旬善解人意地解释道:“许姑娘身负驿马印,功力长进速度是我们一般弟子不可企及的。你应该感觉不到冷吧?”

    “一点都不冷。”

    “嗯,要是凡人上来,脚还没落地,就冻成冰柱了。”

    “是嘛?那这里冷清清的,云仙一个人住,肯定很孤单吧?”

第一百六十八回 心动千劫生

    六旬笑起来:“我师父肯定不知道什么叫做孤单。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其实他一向喜欢清净,不爱热闹。”

    糟糕!

    苍郁眦了眦牙。

    我在云仙身边这些日子,一天到晚咋咋呼呼的,他会不会早就嫌我太吵太唠叨了?

    出于修养,倒从来没数落过我。但是如果他不高兴却不告诉我,这比直接说我还让人难受呢!

    其实,苍郁和”唠叨”根本沾不上边儿,世上比她滔滔不绝的女人有的是。

    爱喋喋不休的,往往是那些不幸福、有很多委屈和抱怨的女人,不发泄出来,她们会憋得受不了;而那些在生活中感到满足和幸福的女人,往往是很恬静的。

    苍郁是爱美术的人,骨子里是很静得下来的,只不过和越云泽相比,她的话略多些而已,而且还都是在肚子里揣摩半天才说出口的,累是累点儿,但谁让她特别在乎那个人呢?

    话又说回来,世上比越云泽话还少的,恐怕也就只有聋哑人士了......

    苍郁转念一想,我刚来,看什么都觉得新鲜,但云仙已独自在这高处不胜寒的归心殿中,遥望过千秋万代,弟子虽不少,却都不陪他住在殿中。

    也许他并不自知,但他的内心定是有几分孤独的,只是从未尝过热闹的滋味,因此觉不出自己可怜罢了。

    他这个人呐,别看外表温润如玉,内里却有颗糙汉子的心,其实不怎么会关心自己,应该有个人在身边陪伴他、照顾他才好。如若我能拜在他的门下,不就可以每日对他嘘寒问暖了?

    我还可以学着给他做好吃的,把他养得胖一些,他现在身材虽然也不错,但还是有点瘦,怪让人心疼的。

    如果我提出认他做师父,他会不会收下我这个笨徒弟呢?万一拒绝了,不是糗大了?

    于是随口问道:“六旬,你师父收不收女弟子?”

    六旬听了,脸色微变:“曾经收过一个,但是......”

    苍郁猛然想起梦中的白衣女子来,她就曾是云仙的徒弟啊!

    虽然平时不爱八卦,但有关越云泽的一切,苍郁都格外在意,她本来就想知道有关那个白衣女子的事情,加之六旬吞吞吐吐的样子,激起了她无比的好奇心,追问道:“但是什么?”

    “嗐,反正天下皆知,也不是什么秘密了,说说也无妨。”

    苍郁带着私心怂恿道:“就是就是,快说快说。”

    “从前,我师父有过唯一的一个女弟子,名叫彼岸。她犯下了大逆不道的禁忌,竟对师父动了男女之情......”

    一道惊雷自苍郁脑海中闪过:“什么?然后呢然后呢?”

    “还拒绝接受最轻的处罚,结果没等处罚呢,就受到天谴,功力尽失,坠落九重天而亡......”

    如今提起这事,六旬心中还是会难过,思念和同情溢于言表:“唉,也不知她如今,轮回到哪里去了。”

    “啊!”

    苍郁眼睛瞪得老大,附和道:“对啊,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徒弟怎么可以对师父产生感情呢?”

    一边说,她的心一边“咚咚咚”快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了,仿佛说的不是彼岸,而是自己。

    她知道,这也怪不得彼岸,换做任何一个女子,朝夕面对不苟言笑就已令人心池荡漾的师父,恐怕都注定是一样的结局,更何况,师父还常常亲授她仙术呢。

    六旬说:“心动则千劫生。修行之人若动情,多多少少会影响功力。彼岸本来就是九重天上资质最浅的,她动情,无异于死路一条,更何况还是对恩师,必然遭受天谴。”

    苍郁想,我早就动了情,这么说,本来我的功力还可以更高的?

    她弱弱地打听:“徒儿死了,你师父伤心么?”

    “这我也不知,只因师父早已堪破生死。不过师父说了,从今往后,不会再收女弟子。”

    “哦——”

    这一声拉得很长很长。

    苍郁失落地安慰自己,这样也好,省得自己变成第二个彼岸,还给云仙添麻烦。

    但是又不甘心:“那个彼岸,长的什么样子?”

    言下之意,她长得好看么?

    再往深了,就是——她长得比我好看么?

    云仙喜欢她么?

    呆萌六旬不解风情地回一句:“仙界不以外表论高低。”

    “哦——”

    苍郁羞愧地耷拉下了脑袋,还好六旬没发现。

    “再过十二日,便是销毁逆天行的吉日,许姑娘不必慌张,到时按我师父说的做就是了。”

    “我会的。”

    只要是他说的,她都会去做。

    自从放弃了第四个退出的机会,她已不再想未来,更加不敢想,与他的未来。

    但她无悔无憾。

    尚未见过苍郁的七天艮仙宋清翔、和八天兑仙付忘年,闻讯来归心殿迎接苍郁。

    “这位就是许姑娘吧?”

    二仙投过来的第一眼,就为苍郁的清秀和灵气所惊叹,心想,当年,清池仙人还真是会挑人啊!

    六旬行过礼后,忙为苍郁引荐。

    苍郁偷眼望去,原来天上的神仙,并不都像云仙那样不苟言笑——

    七天艮仙,风度翩翩似学者;八天兑仙,笑容可掬似儒商。

    他们也常居天外,却均是谈笑风生,都要比云仙接地气,也让她提着的一颗心放轻松了许多。

    “许苍郁见过二仙。”

    “不必多礼,许姑娘请坐。”

    苍郁拘谨地落座在远远的椅子里。

    “这一趟四国之旅下来,许姑娘辛苦了。”

    “有云仙罩着,不辛苦。”

    “幸亏许姑娘深明大义,要是驿马印落到妖魔手里,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啊!”

    苍郁一头黑线地替二位仙尴尬起来,都到这会儿了,还说这个,这不是没话找话说么?还是放我走吧。

    跟云泽在一起久了,习惯了他的淡漠,她甚至有点怀念云仙的干脆利落,毫无寒暄和废话,想来也是一种雷厉风行的男人魅力。

    宋清翔忽然想起了什么:“哎,六旬,你师父呢,怎么没见人?”

    六旬忙在旁毕恭毕敬答:“师父说他还有些事,叫弟子先招呼许姑娘。”

    “许姑娘这样的贵客,应该由他亲自招待啊!”

    “云泽可能有些累了,让他休息吧,别打扰他了。”付忘年忙替云仙解围道,接着又对苍郁说,“我叫人从我的殿里,拿些稀有的瓜果点心过来,招待许姑娘吧。”

    苍郁局促地答:“兑仙不必客气,我需要什么,自己跟云仙说就好。”

    付忘年微微一笑:“那也好,反正你跟云泽相处了这么长时间,互相之间,也都不见外了,已经跟自己人一样了啊。”

    苍郁的脸莫名地红到耳朵根儿,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别扭呢?

    付忘年瞧了瞧着她染了霞般绯红的脸蛋,不由浮想了一下她换掉这身素白衣裳的样子,又打量了打量她的身材。

    嗯,稍微瘦了点儿,虽然不是绝世丰满好身材,却也匀称有致,算得上十分吸睛了。越云泽有福气,有福气!

    他笑意吟吟地对苍郁说:“云泽每次向我们提起许姑娘,都赞不绝口啊。”

    苍郁收获了意外的惊喜:“云仙他提到过我?”

    “那是自然。他说姑娘心性平和,不贪不妒,善解人意,颇具灵性,天资聪颖,触类旁通,还有......清翔,还有什么来着?”

    “还有从不抱怨,处处感恩,才华横溢。”

    “对对对,你看,那个惜字如金、从不轻易夸人的九天云仙,对许姑娘你却丝毫不吝惜,使用了这么些个美好的辞藻。”

    苍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哪儿像是云仙说的话呀!

    “各位说的是我么?那话能是云仙说出来的么?”

    众仙乐了:“你看她还不信,不过,确实很难相信,云仙这么卖力气夸人啊!”

    苍郁心里早就乐开了花,恐怕比荏苒花还要绚烂,要是身边没人,她真想一个筋斗翻到东海再翻回来,她如今已经有了这个能力。

    要知道,这还是她第一次从别人嘴里,听到云仙对自己的评价。

    她原以为自己在他眼里,会是又蠢又笨总惹麻烦的那种累赘!

    “云仙倒是从未当面跟我说过这些。”

    “呵呵,这也是事关重大,我们几个追着问,他才肯说的。想要让他当面夸人,一万年都不见得等得到那一天。”

    众人哄笑。

    “那么,说说你眼里的云仙,又是怎样的呢?”

    可算轮到自己夸云仙了。

    苍郁清了清嗓子,滔滔不绝娓娓道来,大有要用足个把时辰盛赞心中男神之势。

    二仙听得笑意盈盈,末了付忘年颇有深意地说道:“姑娘,好酒切莫贪杯。”

    “啊?酒?”

    付忘年笑着说:“对呀,我们云仙,不正似一杯上好的美酒,越品越醇厚么?”

    苍郁把头点得停不下来:“兑仙说得极是。”

    “既然云泽不在,就请许姑娘到我殿上坐一坐吧,我那里有不少女弟子,可以陪你说说话,解解闷。”

    “不用了,谢谢兑仙,我在这里就挺好。”

    “那...也好,下一次再邀请你吧。”

    她哪里舍得离开云仙的归心殿呢?

    别说给她金山银山,就算给她成盆的鱼香肉丝,她都不会愿意走的。

第一百六十九回 空降小情敌

    六旬打开一间房门,里面一切早已收拾妥当。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几日,许姑娘就暂住归心殿吧,也方便云仙找你。若姑娘有事需要叫我的话......”

    六旬稍一思躇,有了,对着远处一招手:“青丫,来!”

    那边的树下,一个小身影抱着把大大的扫帚,原本在卖力地扫着,听见有人喊自己,立刻停了下来。

    苍郁出神地望了半天,一时想不明白,云仙既是一个人住,他的大殿之内,又怎会出现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还是个女孩子?难道云仙有贴身丫鬟么?不,这不合常理。

    被唤作青丫的女孩,扫帚往脑后一扔,蹦蹦跳跳过来了。她偷看苍郁一眼,见她生得一副好容貌,忽地莫名局促起来,手指不停地绞着衣角,怯生生地问:“六旬哥哥,找青丫什么事......”

    六旬摸摸她的头,笑着责怪道:“你这孩子,见了客人也不知道问好,还不快见过许姑娘。”

    同样一句话,不同的人说出来,给人的感觉也不尽相同。虽然是责怪,但以六旬亲切微笑的口吻说来,一点也不让人难受。但要是云仙板着脸说出来,可能会让人心里有点不舒服呢。

    青丫又偷瞥了一眼苍郁,还是不好意思打招呼,怕羞又撒娇地躲到六旬身后去,宽厚的六旬哥哥,人缘还是很好的。

    六旬笑着拍拍她肩:“平时你不是挺能说的么?”

    转而又对苍郁说,“这孩子没见过什么生人,怕羞,许姑娘别见怪。”

    苍郁笑着表示理解:“没事没事,我小时候也这样,就怕跟陌生人打招呼。”

    后来一想,还说呢,现在不也还这样么?根本就没什么进步。

    六旬解释说:“青丫只是个凡人,自幼父母双亡,孤苦无依,寒冬腊月里,被离仙连襁褓一起抱回来,离仙说她聪明伶俐有慧根,便留在仙界了。”

    “凡人?”苍郁想起了什么,“对了,你不是说,要是凡人上得天来,脚还没落地,就冻僵了么?”

    “没错,”六旬解释道,“因此离仙为她以特别的符咒加身,作为防护,她才得以在天上活了下来。”

    “哦。”

    苍郁看见青丫脖子上挂着一块异形玉,有点像太极八卦的形状,她想,也许,那就是特别的符咒吧。

    六旬赞扬说:“青丫可勤快了,她不愿闲着,自愿做些打扫的工作,以后,我们也会慢慢教她些东西。”

    这小姑娘的身世,与自己这一世的身世,倒是有几分相似,让苍郁生出满满的同情来。她的目光与青丫偷看她的目光相遇,细细打量一番,发现小姑娘虽不算极其标致,但聪慧可人,灵气十足,眉目间还有些许超越年龄的成熟。

    她笑着拉了拉她的手,以示友好。小姑娘很是领情,就任由她拉着,也不那么怕了。

    “青丫,许姑娘是云仙的贵客,这几日,她要住在这里,你多陪陪她,若她需要找我,你知道哪里可以找到我,对不对?”

    “嗯,我知道。”

    孩子就是孩子,慢热的孩子一旦热起来,话反而比活泼的孩子还多。六旬走后,苍郁与青丫逐渐熟稔起来,坐在花园里,有聊不完的话。青丫一边聊,一边拿根树枝在地下随手乱画。

    “苍郁姐姐,这些年,仙界传得沸沸扬扬。原来,就是你陪云仙游历了人间四国呀!”

    “是我。都说我什么了?”

    “说你是继承驿马印不二的人选呗,说你有灵气、学得快呗,说你好看呗,说你......唉,我倒是觉得你运气好,青丫好生羡慕你!”

    “羡慕我什么?”

    “当然是羡慕你可以经常见到云仙呀!”

    青丫一副“这还用问”的表情。提到越云泽,她的眼睛像星河般闪闪发亮,小脸上也泛起兴奋的光来。

    “哦?”苍郁的眼神有些疑惑,“你想经常见到他?”

    “当然想!谁不想!一见到云仙,什么烦恼都烟消云散了;一见到云仙,觉得整个世界都亮堂起来了!只可惜,青丫来这里好几年了,却只在公开场合见到过他几次,每次也都只敢偷看片刻。云仙他可能......根本还不知道我的存在呢!”说到这里,眼帘一垂,小脸上满满都是失落的伤感,“唉,我算什么呀?我什么也不会,什么也不是,我太卑微了!”

    苍郁一低头,无意中发现,青丫在地上随便划拉的,分明是个“云”字!

    她看得触目惊心,听得清楚明白,这小姑娘分明已对云仙暗生情愫,大概是年纪小、无甚城府,因此才口无遮拦。要是长大点儿,估计就要当面表白了!

    苍郁安慰她道:“云仙说过,‘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地看待谁都是一样的,云仙也是同样,他对你,对我,跟对其他几位仙长、对天下人,并没有半分区别。”

    这话显然并没有给青丫以足够的安慰:“我不在乎他怎么看我。可是,我多希望有朝一日,能像姐姐你一样,能在云仙身旁为他分忧!”

    苍郁想,彼岸的事情,当年已弄得整个仙界草木皆兵。幸好九重天女弟子少,不易肆意倾吐心声,若是被他人听见,这小丫头恐怕也不见得能长待下去了,她还没学仙术,又没了父母亲人,要是被赶下仙界,一个人孤零零的可怎么办呢?她决定给她提个醒。

    “来。”苍郁将青丫拉进自己的房间,看看外面无人,插上门,这才神神秘秘地问,“你喜欢云仙对不对?”

    她本以为青丫该会流露出少女的娇羞,没想到青丫此刻却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大大方方地回答:“是呀,他那么好看,那么卓尔不群,那么仁慈博爱......怎么可能有人不喜欢他?”

    说的也是。

    提到越云泽时,青丫那满脸憧憬又幸福的神色,已说明了一切。

    “有多喜欢?”

    苍郁问这话时,是带了点私心的。

    “嗯......一想到云仙,我就喘不过气来,不得不深呼吸,否则,心就跳出来啦!”

    苍郁倒吸一口冷气。这小丫头真是中云“毒”不浅啊,跟自己有一拼了,算是横空杀出一位小情敌啊!人家虽然才十岁,但保不齐,几年后出落成个仙力高强的大美女。

    “你告诉过旁人么?”

    “除了姐姐你问我,尚未机会跟别人说。”

    苍郁搂住她肩,语重心长:“姐姐跟你说,把这事埋在心里,千万不要向任何人提起,否则,他们可得赶你走了,知道么?”

    “呃......为什么?”

    青丫眨巴眨巴眼睛,光她能看得出来的、喜欢云仙的女弟子,就已经有一大把了。

    “你知道彼......”刚说了几个字,耳边警钟长鸣,遂口风一改,“你还小,长大就明白了。”

    “姐姐,你说的什么意思?”

    “这么说吧,云仙不能喜欢任何人,一旦喜欢了,他就麻烦了,他的仙力会下降,就不能再当云仙了,也许甚至不能留在天上,明白么?你不想害他吧?”

    青丫似懂非懂地咬了咬嘴唇,坚定地说:“我不能害云仙!”

    “这就对了。姐姐再问你,你这样喜欢一个人,可他却连你的存在都不知道,这样值得么?”

    “我从来没想过什么值得不值得,喜欢云仙全是身不由己。但姐姐若要问我,当然值得!世上没有比他更值得喜欢的人了!”

    好一个身不由己!

    自己也不正是身不由己、无路可退么?

    苍郁望着青丫天真的小脸,心中涌动着同病相怜的同情,与英雄所见略同的欣慰,还有直戳心扉的震惊。

    自从服过齐家代付忘年送来的万古元阳金丹后,越云泽的功力确实在以极缓的速度曲线形上升,但是身子极易疲劳,时常头晕目眩,经常每隔一会儿就需要小睡一下,这在从前是根本无法想象的。

    回想近来接触的人和物事,难道丹药有诈?

    可六旬、齐家、坤仙、兑仙,都是自己所信赖的人,他不愿意去怀疑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

    于是他尽量静养,闭门不出,并没有向任何人提起,只是告诉六旬,没有他的命令,谁也不许进去。

    倒是青丫注意到了。她时常故意到归心殿附近去打扫,眼睛自然是留意着门的方向。

    以前,门一开,她远远地赶紧藏到树后,生怕云仙发现自己在偷看他。

    可是这次,她磨磨蹭蹭等了许久,也不见云仙出来。一整日都没有动静。

    她累了,干脆就靠着树打个盹儿。

    两日,三日,还是没有动静,可她明明看见他进去了啊,而且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睡得很轻,若是云仙出来,她一定不会错过的。

    白天,她也遇到来云仙门外守候的六旬,他也是一脸担心的样子。

    青丫琢磨着,听说云仙受了伤,他该不会是伤势太重,起不来床了吧?或者是练功走火入魔了?

    越想越担心。她本来饭量不错,一顿连饭带菜要吃两碗,这下吃不好睡不好,几天下来掉了好几斤肉。

第一百七十回 我只在乎你

    在天上等销毁逆天行吉日的这几天里,苍郁再也没有见过云仙。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白天,她望着荏苒树发呆,一发就是几个时辰;夜晚,盯着跳动的烛芯出神一宿。反正魂儿一直没在自己身上呆着过。

    为什么所学的仙术中没有一种,可以让时间走得快一点儿?

    “六旬,求你了,带我去见见云仙嘛!就趴门缝儿里看一眼就好。”

    “不可。师父在静养,不见任何人,不便打扰。”

    听说了走火入魔的后果之后,吓得她再也不敢开口了。

    思念一个人时,时间本来就过得很慢;思念加担心一个病重的心上人时,分分刻刻就更难熬了。不住地后悔,最后一次见他的时候,为何光顾着贪玩,没有关心一下他的身体?

    初到归心殿的新鲜劲儿早已过去,没有云仙在身边,原本十分令人向往的仙界里的一切,都变得索然无味。

    觉得自己也病了,这儿也不舒服,那儿也不得劲。

    但她这“病”,喝水、睡觉、吃药,都不管用,这相思病得要越云泽来医才行,他是唯一的良药。

    她和青丫一样,中“云”毒已深。

    六旬表面看着没什么事,实际上心中也有些焦急。

    离销毁逆天行的日子,只剩下三天了。到时万一师父还不出来怎么办?

    他以内力感知,师父的真气目前比较平稳,没有大的危险,因此不敢破门而入。

    突如其来的打扰,真会令师父走火入魔,轻则经络混乱,重则立即丧生。

    他决定,再耐心多等两日,若师父还不出来,就无论如何要想法子进去看看了。

    这天,六旬终于如愿以偿地见到师父打开门,赶忙激动地迎上去,声音都不自觉地有些发颤了:“师父,你终于出来了,感觉好些了么......”

    越云泽踱到大殿中央的院子里,一边打理荏苒花的枝桠,一边云淡风轻地说:“不碍事了,不必挂念。”

    一句话就打发了六旬连日来提心吊胆的惦念。

    但是六旬不在意,只要师父好,他什么都可以不在乎。

    六旬粗中有细,将越云泽从头看到脚,见师父除了唇色略淡、面色苍白些之外,精神还说得过去,一向爱整洁的师父,衣冠都打理得很整齐。

    六旬心头压了许久的这块大石头,总算是放下了!

    “师父,你病了这么久,想不想吃点东西?”

    “不用了。”

    “那或者,我帮你沏壶荏苒花茶?”

    “好。”

    六旬这么一说,越云泽的确觉得口渴。

    师父有需要,六旬倍感开心,平时他总想为师父做点什么,可是他这个师父偏偏什么都不需要。

    不能为自己在乎的人做些事、尽些力,也是一种不为人知的落寞。

    他同时准备了五只茶盏,越云泽很快将五只全喝光了,看来缺水缺狠了。

    “这些日子,仙界没什么事吧?”

    “一切正常,我替师父督促弟子们练功,他们也都很努力。只是大家都很担心师父。”

    “你告诉他们,为师已经没事了。”

    “好,大家一定会很高兴的。”

    “六旬,为师让你找的东西......”

    “师父放心,早都齐了,在这里。”

    六旬自虚元中一摸,以一椭圆形流花托盘,呈上一排六支晶莹剔透的流线形瓶子,每一支都比巴掌大不了多少,颜色各不相同,瓶身均由细碎晶体拼接而成,折射出夺目的光彩,摆在一起看,美丽得如同彩虹幻境!

    六旬依次拿起来展示给越云泽看:“仙界--日月交辉时的一缕光;人界--一滴欢喜的眼泪;妖魔界--一根美貌女妖的发丝;鬼界--一首动情的歌;地狱界--一份真诚的忏悔;还有这个,是师父交给我的,牲畜界——一句忠诚的誓言。”

    “辛苦你了。”越云泽点点头,示意他收起来,“离销毁逆天行的日子,还有几天?”

    六旬一愣,师父连日子都算不清了?

    “回师父,还剩三日。”

    他哪里知道,越云泽这段日子终日昏睡,与病魔斗争,完全不知道时间。

    “好,到时再拿出来。”

    “师父请放心。对了,”六旬想起一事,“许姑娘这几日一直担心师父,问了弟子好几回了,弟子可以带她过来看看么?”

    越云泽刚要回答,那股子莫名的晕眩又来了,就像一团无中生有的黑影撞击他的太阳穴。

    趁发作得还不太强烈,他赶忙背对着六旬,伸手扶住荏苒花树说:“改日罢,叫她不用担心。”

    “师父?”

    “你先回去吧。”

    “师父......”

    “为师想要休息一下......”

    越云泽原来从不知疲倦,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让六旬很是心疼:“弟子觉得不太对劲,师父,你到底是怎么了?我们必须要找出原因,否则这样下去,我担心会出事。”

    面对六旬的疑问,越云泽也说不清,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近来发生了许多改变,而最大的改变,他自己尚未意识到,那就是,心弦被拨动了......

    六旬被轰了出来,师父的状况让他十分挂心,生怕他又要闭关许多日,心情非常低落。

    冬印知道了,也同样惦念着六旬,看他不开心,她也想为六旬做点什么。

    想来想去,记起有一次,自己心血来潮在厨房做桂花糕的时候,六旬刚好路过。当时他尝了一块,赞不绝口。

    冬印与六旬,在修仙之前来自同一片土地,只不过六旬比冬印要早了几千年。

    他们家乡的水土特别适合种植桂花树,且家家户户都会做桂花糕,这算是当地一大特产。过年过节的时候,那里的人们不是包饺子,而是做节日版的豪华桂花糕。

    因为仙界对食物的需求量很小,所以厨房里常常不见人。谁哪天要想吃什么了,就自己去做。

    那一日在厨房中,只有六旬与冬印二人,他们就着桂花糕和雨露茶,聊起了很多往事,尤其是他们共同的故乡,聊得忘了时间。直到天暗下来,冬印才跳起来说:“哎呀,师父催我背经书我都忘了,明儿个还要考我,我得赶紧走了!”

    那时六旬笑着对她开玩笑说:“师妹,下次背好了经文,再来给我做桂花糕啊。”

    冬印回去熬夜背经书,可不知怎的,眼前总是出现六旬的身影,无法专注,结果第二日自然是没考过,还被师父责骂了。

    想到这里,冬印匆匆忙忙赶往厨房。

    厨房外面的院子里,就有经年不败的桂花树,万里飘香。她轻轻松松就摘了几大把,装入瓷盆中。

    方才,她思索了一下,要怎么拿过去才不会引人注意。万一心事被人看破,不但让自己无地自容,还会给师兄招惹麻烦。想来想去,唯有尽量多做一些,给大家伙都分点,才不会引人注意。

    冬印将面粉装入蒸笼,上火蒸熟,捣细,将糖、粉、油、和桂花拌合均匀,做芯,成型......

    忙活了大半天,几百枚桂花糕终于带着扑鼻的芬芳出锅了!

    立体花型、半透明、里面镶有花瓣,别说吃了,光是看着,就是一件件巧夺天工的艺术品!

    “哎呀,我太专注了,没想到做这些点心,竟然用了两个多时辰!”

    冬印拿起一块成品尝了一口,甜美鲜香的滋味,顿时令唇齿留香。

    她想象着六旬吃到嘴里的样子,一定会夸自己能干吧?

    这就迫不及待要给师兄送去。

    若是这半日的辛苦,能换得师兄片刻的眉头舒展,那么一切就是值得的。

    冬印提着篮子,一路走,桂花糕的味道一路飘。

    路上碰到的师兄师弟师姐师妹们,每人都有份,人人赞不绝口。

    “师妹,怎么这么好,突然想起给大伙做桂花糕啊?”

    她早已想好了如何解释:“这是我拿手的本事,看大家练功辛苦了,犒劳一下你们。”

    “谢谢师妹!”

    冬印笑吟吟地提着篮子来到六旬跟前:“师兄,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六旬平时总是笑脸迎人,今日却是心事重重、心不在焉的样子:“冬印师妹,你怎么来了?”

    “自然找你有事,来。”冬印拉六旬到旁边树下的石凳上坐下,取出一份糕点来,“尝尝味道,比上次如何?”

    六旬早已闻到了香气,知道是桂花糕,却实在没有心情品尝:“我不想吃。”

    “尝尝嘛!”

    “现在不想吃。”

    冬印险些就要说,我是专门给你做的,为了你的这一口,多做了好几百块儿呢。

    “我没有胃口,改日再尝。”

    六旬冷冷地拒绝之后,转身就要离开。

    “师兄,我知道,云仙身子出了问题,你很担心,但是若你整日闷闷不乐,云仙知道了,也会不放心的,还有......我,我也会不放心的。你要是此刻不想吃,那就拿回去,想吃的时候......”

    六旬仿佛并没有听懂其中的深意,只是转回身说:“多谢师妹关心。好好练功,不要辜负了你师父的心血。”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剩下呆立在原地的冬印,和那些还留有余温的桂花糕。

第一百七十一回 紫云摧残剑

    数日之后,吉时已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坐镇一至九重天的九位仙长,以及级别由低到高的仙界五千弟子,全部集合一处,一大片浅衣和仙绦在云中“呼啦呼啦”飘扬,蔚为壮观!

    各人腰间按级别划分佩戴的德佩,随风轻轻“叮当”作响,因大小、形状、质地的区分,发出的声音也各不相同,高高低低、长长短短,像是奏乐,又好似大珠小珠落玉盘。

    这超凡脱俗的震撼场景,令人全然忘记俗世的纷扰和喧嚣,苍郁开始十分向往这里遍布清规戒律的清修生涯。

    她可以咬咬牙永远不再吃荤腥,她可以把世人追求的一切功名利禄抛于脑后,她也不在乎清苦和繁多的规矩,只要——不会离他太远。

    突然,苍郁就明白了,为何女人对修仙者会有特别的好感——

    因为修仙之人大多慈悲、不庸俗,常年修身养性,思考形而上之道,故睿智灵慧,目光高远;修仙之人参经悟道,饱肚诗书,学识影响了人的容貌和气质,所以他们大多看起来从容、祥和,有不怒而威的凛凛正气;最重要的是,修仙之人不近女色,清心寡欲使他们自带圣洁感,能够勾起女人对品格高洁之爱的向往,也就是为何禁欲气质反而更吸引人......

    她忽然想,就算不能做云仙的徒弟,只要人在仙界,就还有机会见到他啊。

    等逆天行的事完成了,云仙一定会问我的,那时我可不能害羞,一定要争取一下。

    站在一个不被注意的地方,苍郁也悄悄找寻着青丫。

    此时,青丫也许正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目不转睛地期待着云仙的出现吧?

    青丫这个小“情敌”心里的甜蜜和苦涩,苍郁全都懂,也许还有很多人懂。

    苍郁难掩心中的激动,因为她已经有十几日没见过云仙了!

    他是胖了还是瘦了?

    他脸色好一点了没有?

    他身上的伤都养好了么?

    为何他这么多日子,都不愿意见自己呢?

    这些是她每日车轱辘转着思考的问题,眼下马上就要有答案了!

    她紧张得呼吸都有些困难,甚至忘记了,今日更重要的事情是销毁逆天行啊!

    奔波了两年,不就是为了这一刻么!

    苍郁不断把目光投向台上摆的九把硕大的碧霄椅中,最中央的那一把,它此刻还是空的。

    当听到有人喊“九天云仙到——”的时候,苍郁收起了全部遐想,她的心都要蹦出喉咙了!

    越云泽在众仙的簇拥下,走到了高台正中,但并不落座。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十几日不见意中人,真仿佛熬了几个世纪那么久!

    可不知为何,事到临头了,却反而要费很大的力气,才能把自己的目光投过去。

    只见越云泽高高在上屹立在众仙面前,众人自下而上仰望他,就如同仰望一座巍峨的山!

    他风姿绰约,气色如常。

    因为距离远,再对比他素白的袍子,脸色就不显得那么苍白了。

    苍郁揪着心才放下一点,就又为他狂乱起来。

    她忽然有种冲动,面前这个男人,就是让自己为他去死,她都愿意!

    可是,人群中同是浅衣的自己,却并不显眼,他甚至未曾往这边看过一眼。

    五千多人在场,却鸦雀无声,像没有人一样。众人都屏气凝神听云仙发话。

    他的言辞一向精炼,不注意听,说不定一下子就讲完了——

    “众所周知,魔器逆天行,碎成四片散落人间,唯有在驿马印的指引下,才能集齐。为此,六界一直纷争不断。经过为时两年的努力,逆天行终被我仙界所获。这也要感谢一个人。”

    旁边角落里的苍郁,心中“咯噔”一下。那啥,该不会是我吧?

    众目睽睽之下,越云泽果然向苍郁所在的方向走来,并缓缓伸出手,就像初见时,那个令人怦然心动的动作!

    他宽大的衣袖几将垂地,他隆重的发冠,也似乎彰显着今日是个不同凡响的日子!

    他方才看都没看自己,怎么会知道自己躲在这个犄角旮旯呢?难道,他也找寻我来着?

    苍郁仰视着越云泽的雪玉容颜,还有他那长长的睫毛,以及那对勾人摄魄的黑葡萄般的墨瞳,简直看得痴了。

    如果云仙的眸子是一汪水,她早已溺水千百回;如果云仙是拨动他心弦的那只手,琴弦早已断得一根都不剩!

    空气如此稀薄,大气都喘不上来,若不是必须回到原点才能再次穿越,她这会儿铁定又穿越十万八千里了。

    越云泽的手伸在那里等了老半天,苍郁才反应过来,不太情愿却又不敢拂了他的面子,只好随他走上高台,但是不由自主往他身后躲。

    一是因为怯场的老毛病,二是因为,五千多人注目之下,怕他的光彩夺目和自己的平凡,形成的对比过于强烈。

    也许有人认为,她由内而外都并不平凡,但对她来说,与云仙相比时,就不知自信为何物。

    越云泽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向众人用不到三句话讲述了,清池仙人如何将驿马印印在女婴身上,机缘巧合之下女婴如何来到四象,自己与苍郁又是如何游历四国,搜集魔器逆天行碎片的。

    语气虽然平淡,众人听来确是惊心动魄。

    但对苍郁来说,这最危险的两年,也是最幸福的两年,是一生中最美好的光景。

    销毁逆天行意义重大,因果轮回的大道必须维护。若这魔器存在一天,落到心怀不轨之人手里的可能就大一分。

    “眼下,就到了销毁魔器的时辰!”

    激动人心的时刻终于到了,每个人都目不转睛望向越云泽,生怕一个眨眼就错过了精彩的细节。

    只见他从自己的虚元之中,首先取出六只彩晶瓶,一字排开向空中抛去,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

    瓶子上的塞子跳开,里面所盛之物尽数飘出!

    人人抻着脖子,脑袋跟着那六只瓶子扭转方向,都想看清那里面装的东西。

    那些东西的名称,在仙界已不是秘密,但其中一些,一直让人费解。

    荏苒花瓣很好理解;美貌女妖的发丝,也不难懂;欢喜的眼泪,有人明白,有人不明白,就像当初六旬想不通,欢喜为何还流眼泪一样,不过看到那个哑孩子会叫娘亲时,他母亲流下的泪水,他瞬间就懂了;鬼界动情的歌,是一缕烟绿色的青烟,收自一个魂魄思念家人时唱的歌;真诚的忏悔是一阵灰白色的烟雾,收自在地狱受磨难的生命,对于自己生前作恶多端、对人落井下石的忏悔;牲畜界忠诚的誓言,则是一缕金色的光线,是在天下之心现场,越云泽身负重伤时收的角端的誓言。

    东西不多,却承载了太多太多。

    越云泽又取出三块逆天行碎片,用力抛向空中。

    在众人的注视下,六只瓶中之物,还有白斗、四弦琴,以及王字叶,全部以不知是何种阵法排列开来,各种光泽和烟雾交织,把天空映得热闹非凡!

    片刻之后,所有物事又自动聚拢一处!

    蓝天上渐渐浮现出一个巨大的黑影,从无到有的过程,令人无限遐想,大伙指着天空议论纷纷,有人猜,最终会抱成一个球;有人猜,也许就这么永远地消失了......

    但,他们都猜错了!

    越云泽聚精会神地凝视着天空,他也不确定会发生什么,毕竟,销毁逆天行这事,大家都是头一次经历。

    他身边的苍郁,长发被吹得漫天狂舞,看不清前方,但她的面容却甚是恬静。

    她才不管天上发生了什么,拨开乱发,目光始终都在越云泽身上。

    终于等到这一天,可以用实际行动,代替那始终说不出口的“谢谢”二字,表达对云仙长久以来的感激之情了,还有,那根深蒂固的爱恋!

    空中那个巨大的黑影,吞噬了所有抛出的物事之后,终于融合成型——

    成了一把巨大的、带缺口的剑!

    缺口中紫色的团云翻滚咆哮,时而发出山崩地裂、海啸龙吟之声,令整个世界震颤,甚是骇人!

    苍郁锁骨处凝脂般的肌肤上,那枚驿马印红艳如朝霞,即便被衣领所覆盖,依然隔衣朝向那把残剑,射出令万众仰视的血色赤光!

    虽然此刻无人可见,但印记上的立体花纹,已径自开始移形换影,高于表面的部分,组合成一个来自远古的文字——“驿”;接着变换为“马”;再接下去,是——“印”!

    之后便停下不动。就像当年在新生女婴锁骨之下显现的那样!

    顷刻间,整个世界似乎启动了特别的开关,彗星袭月,白虹贯日,残剑开始在空中翻云覆雨,咆哮不去——

    显然是因为摧毁逆天行所需的东西四缺一,独缺落羽留在苍郁身上的那个拥抱!

    苍郁下意识地迎向紫云残剑张开了双臂,锁骨之下的赤光直直朝向那里迸射而出,但天崩地裂之声仍在!

    看来,苍郁仅仅张开双臂,并不能满足要求!

    “云仙,我是不是应该上去?”

    苍郁在狂风中扭头冲越云泽喊。

    风再大一点,简直就要把她吹走了。

第一百七十二回 照顾好自己

    “不准近前!”

    越云泽以前所未有的紧张情绪喝止苍郁,叫她候在一旁。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已隐隐感觉不对,迅速沉下心来,就地入定。

    “玄天!”越云泽在定中大声呼唤,急于知道答案,“为何残片不能合而为一?为何紫云残剑迟迟不去?”

    定中他所呼唤的玄天,关心的显然并不是这些:“云泽,磨磨蹭蹭地在干什么?还不速速将那个许苍郁送入残剑?”

    玄天今日的口吻,冷到令一向信任他的越云泽感到如此陌生。

    玄天还催促他道:“否则水火木不消,时辰一过,我们将功亏一篑,三片已集成的碎片,也将会重新散落人间不知处!”

    越云泽醒悟过来,在定中吼道:“不可!她此去凶多吉少,岂不是要随逆天行一并毁灭掉?!”

    玄天毫无愧疚,振振有词:“有所得必有所失,这个道理还用我讲么!牺牲她一个,六界轮回的因果大道便能保住了,你的功绩也达成了!她呢,也可以尽快开始新的轮回,不用孤零零一个在人世间游荡!”

    越云泽彻底被震惊了,人家苍郁,那可是像鲜花一样年轻灿烂的生命!

    “玄天,你不是说,她位列仙班么?当初不是你多次亲口承诺,她不会有性命之忧么?原来你早就知道,她必须被牺牲掉!”

    一向温文尔雅、对玄天恭恭敬敬的越云泽,破天荒地在定中冲玄天咆哮起来。

    因为担心这样的结果,他还曾特地反复向玄天求证过,均得到肯定答复。

    而此刻,他一向敬重的玄天,却出尔反尔!

    玄天反驳道:“那是因为,我太了解你的秉性!如若那时我告诉你,须牺牲持有驿马印者的性命,我们还能走到今时今日么?说不定你早就将逆天行拱手送给魔界了!”

    越云泽痛苦地皱起眉心,攥起了拳头,手心里不知不觉已全是汗。

    六界因果轮回的大道固然重要,可苍郁的性命难道就不重要么?

    众人无从知晓定中这番急煞人的对话,但从云仙紧闭的双眼和表情,可以看出他在入定,万不可打扰。

    空中紫云翻滚,地上江河逆流,山崩海啸,万众哀哭,仿佛都在催促越云泽——“早做定夺!”

    越云泽知道,若不尽快摧毁逆天行,终止紫云残剑的咆哮,恐人间将要伏尸百万、流血千里了!

    玄天激他:“越云泽,你还说你没动情?”

    越云泽不理会,只固执地问:“难道真的别无他法了么?”

    “要保住她,也不是没有办法,除非你与她互生情愫!”玄天发出轻蔑的一笑,“驿马印已功德圆满,不再需要毫无法力的纯净之身。如若你真的与她相互相动情,那么与她相拥之下,便可将落羽的那个拥抱和驿马印,一同吸到你身上,然后,你再自行投入残剑替代她!但我知道,你越云泽绝不会这样做,就算是有情,你也绝不会当众承认你动了情!”

    越云泽听罢,双眼陡然一亮,接着黯淡下去,一脸决绝的坚毅,毫不犹豫要出定而去。

    至于苍郁有没有对自己动情,回想这两年的点点滴滴,他心中突然就有了万卷书上都未给过他的答案。

    玄天意外又惊恐地喝住他:“云泽,你要做什么?!”

    越云泽坚定地低吼:“替换她!”

    “你真的要以自己的命,换她的命么?我不信!”

    “她因我而卷入这场风波,到头来,我如何还能让她去送死!”

    玄天也急了,要是越云泽有个三长两短,寄生于他意念中的自己,也不会有好果子吃:“这么说,你终究是承认了你对她有情!当着众仙和五千弟子的面,你堂堂九天云仙,数万年修为,颜面何存呐!”

    “颜面?”

    世人看重颜面,有时把它看得比命还重要。历史上不少刚正不阿的好官,就是因为没有顾及到皇帝、高官和权贵的面子,而遭受了灭顶之灾。

    面子这东西虽然不值一文,但可以捧人,也可以杀人。

    可对此刻的越云泽来说,与苍郁的命相比,自己的面子,就算荡然无存又如何?

    越云泽的嘴角,挑露一丝不屑一顾的笑意。头一次不理玄天的呼唤,兀自出了定!

    他有他的原则、信念、思想,他必会坚持自己的决定!

    大部分弟子,不知云仙为何要在这紧要关头入定,忍不住议论纷纷,说天象如此诡异,显然要出大事了,且看众仙如何指挥众人应对。

    很快,又眼见着云仙陡然睁开双眼出了定,面容无比刚毅,仿佛心中已有了个重要决定。

    其他几仙顶着大风靠近越云泽身边,打算商量一下,但都被越云泽制止。

    迎风挥广袖,他不顾五千多双怔怔注视他的眼睛,一把将身旁张开双臂、被风吹得几乎要飘走的许苍郁拉过怀中,紧紧拥住!

    原来她的头顶,刚好到他的下巴!

    她娇柔的身子,在他宽广的怀抱中,显得不盈一握,让他心生爱怜!

    越云泽本不打算用太大的力气,以免将她弄疼,怎知这一拥之下,就忍不住要用尽全身所有的力量,生怕劲道小了,就留她不住,让她被风吹跑了。

    他忽然有种永远不想撒手的冲动,仿佛揽了生平最心爱的东西在怀中,而后知后觉刚刚发现,自己竟爱她爱得那么重!

    想到片刻之后,将与怀里的这个女人分别,竟心如刀割,痛到难以附加!

    苍郁本来正专心致志应对空中残剑,忽地被越云泽当着仙界一众弟子的面,突兀地扯进怀里。这是她做梦都不敢想过的场景,一时反应不过来,呆若木鸡,满脸错愕!

    时光凝固了,她的脑海一片空白,突然忘记了面前是谁,自己在哪里,正在做什么,这是一种,人突然被巨大幸福包裹时的正常反应。

    但片刻之后,她清醒过来,把心一横,无视眼皮底下一张张错愕不已的脸,开始不顾一切地回应他、抱紧他,哪怕这只是转瞬即逝的幻梦!

    不是不止一次幻想过这样的时刻么?

    越云泽宽厚的胸膛,如一座坚实的山峰,相形之下,苍郁凹凸有致的玲珑曲线,恰似山中不知名处,一株袅袅婷婷的水仙。

    二人相拥,无论是从身高还是气质,都珠联璧合,相得益彰。

    一时间,众人看得呆了,纵使风卷残云,眼前的这一幕也令人沉醉,暂时忘记了仙界不许有男女之情这回事。

    躲在角落里偷窥云仙的青丫,忽然就止不住地泪流满面,伤心地跑开了,感觉被她最信任的苍郁姐姐欺骗。

    从前,“死”对越云泽来说,不过是风轻云淡的一个动作而已。

    长生不死,是要做有意义的事情。只要有需要,他随时可以为天下、为仙界牺牲自己,因为那也是意义的事情。

    而今,他忽然觉得,“死”有了新的一层意义,那便是与自己舍不得的人分离。

    但若能以自己的死,换得她的平安,那便死而无憾了。

    同样是在这一抱之下,越云泽再次感到了那种冲撞力极强的晕眩——

    一个无名的黑影似乎冲他毫不留情地下了毒手,而他毫无招架之力,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险些站不稳。

    每次心动,便会遭受那团黑影的攻击。

    他终于不能再骗自己了——“我们真的互生了男女之情!”

    而这个事实,马上就将要昭然于天下!

    苍郁尽情感受了片刻越云泽怀抱的温度——凉,可又是温暖的。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能在他怀里逗留这么片刻,她已没有遗憾了!

    她抬头望着云泽忽然间煞白而略带痛苦的脸,惊道:“云仙,你又不舒服了?”

    越云泽摇摇头,缓过劲来,额上却渗出冷汗。

    尽管如此,他还是暗暗闭气凝神运功。

    无声无息间,以“吸乾纳坤术”,将驿马印和落羽的拥抱揽于一身!

    随后,越云泽低下头,伏在苍郁耳畔,柔声说了句——“照顾好自己!”

    这完全不似九天云仙平时与她说话的语气,倒像是情人之间的依依话别!

    寥寥五个字,凝结了这么长时间以来,对这个聪慧、善解人意,又心怀大爱的姑娘,所有深藏不露的感情!

    说完这句,越云泽便毅然转身,推开她,欲向天上的紫云残剑而去!

    他前所未有的温柔口吻,让苍郁听得痴了,都忘了伸手拉住他,忘了问他去哪里。

    过了半晌,云山雾绕的苍郁才猛然惊醒!

    她赫然发现,驿马印发出的那缕赤光,已然不在自己身上,转而从云仙的前胸直指天际!

    苍郁一愣。

    只见越云泽摘下腰间的白玉祥云德佩,当众向六天离仙尤韶寒抛去,却一句话都没说。

    他的目光,又飞快地扫过其余众仙和五千弟子,那便是对相伴多年的他们,无言的告别和托付!

    只有销毁了魔器逆天行,因果轮回的天道才能得以维护,仙界才能亘古长存,也才能对抗邪恶的妖魔,保护苍生!

    众仙有的突然恍然大悟,冲上来要制止他。可越云泽一掌辟出的仙力如同巨大的海浪,将众人排山倒海冲出很远的距离。

    下面五千多人一阵骚动。

    生亦何欢,死亦何惧?

    凡人的一生,通常在至亲的欢笑声中开始,又在挚爱的悲痛欲绝中结束。

    但一旦堪破生死,就无须再感到悲伤,因为任何生命的完结,不过是进入下一个轮回的起点罢了。

    仙友们,来世有缘再相会!

第一百七十三回 (荐)从此阴阳隔

    “云仙,我还有句话!”

    苍郁灵机一动喊道。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有如神助般,她瞬间便理解了越云泽的良苦用心。

    其实也并非什么神助,只不过是爱到深处,心意相通罢了。

    以她对越云泽的了解,定是紫云残剑中有危险,他才用仙力将驿马印和落羽的拥抱,从她身上吸了过去。他胸前发出的那束原本在自己身上的赤光,令她触目惊心。

    若不是危险,他是不会不向自己解释的。方才他临时入定,一定就是在找解决方法。以他的为人,定会把危险尽数留给他自己!

    热血上涌,心潮澎湃,小女子满腔豪情。谁说女人就不能有血性?

    “不,如果真的如此危险,我绝不能让他去!尤其是他的病才刚刚好了一点!”

    对越云泽的心疼化为坚实的盔甲,将她从头到脚武装起来。

    苍郁把心一横——她要保护他!

    不管自己与他的功力相比多么悬殊,就算是火海刀山,她也要替他去下!

    一刻不敢耽误,她笔直飞身上天,拼命伸手去抓,却很遗憾,只扯到越云泽一点点袍尾,然后又从指缝中滑开了。

    眼看着越云泽越飞越远,她绝望地喊:“不——”

    方才这一夕之间,苍郁仿佛阅尽天下爱恨,陡然读懂了许多许多。

    长久以来,她时常感到,自己像被游戏玩家操纵的木偶,净做些身不由己的事,到如今她才忽然明白,真正操控她的,其实乃是自己的心!

    对云仙的惊鸿一瞥,使自己将他作为整个生活重心;对他深厚的眷恋,促使自己踏上寻找魔器逆天行碎片的不归途;因为不想令他失望,想得到他的表扬,想讨他一个欢欣的微抬嘴角,所以拼命学习和练功;因为他受伤闭关,自己不得不像热锅上的蚂蚁,魂不守舍、坐立不安......

    自己整个人,完全不受自己控制,仿佛每时每刻都在为他而活!

    不过,由于驿马印不断吞噬着她对过去的记忆,什么二十一世纪,什么游戏,她现在已经记不得了。

    苍郁已做出了无悔的决定,死也不怕。至于是怎样的死法,会不会疼,她顾不上权衡。

    自己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只希望以后他不要再那么孤单,至少身边能有个人,对他嘘寒问暖。

    在他疲惫的时候,为他沏一壶热茶;在他感到冷的时候,为他披一件衣裳;在他需要支持和信任的时候,用力握一握他骨节分明的冰凉大手!

    他是至高无上的仙,但他也一定有软弱的时候。

    若日后真有这样一个人存在,她想她一定不会嫉妒的。

    与此同时,越云泽也已决意赴死,他听见苍郁声嘶力竭的呼唤,纠结了片刻,终究还是敌不过再看她最后一眼的心念,重又停下来等着她。

    苍郁冲到跟前时,他喉结微微颤动了几下,喘息更加粗重,从来深不见底的眸子中,此刻清晰地写满不舍和深情——

    此去经年,恐不再相见,愿你能忘了我,从此得幸福安宁!

    “等等,我还有一句话要说!”

    苍郁感到万幸,没想到他会停下来等自己。

    她定了定神,在他宽阔的胸膛前踮起脚尖,不管不顾身后有多少双注视的眼睛,凑近他耳边一字一顿地说:“若有来世,我想作你身边那只,重—明—鸟——”

    说完,迅速把手伸到他背后一用力,任性地再度紧紧贴上他的胸膛,最后一次感受他冰凉又独特的温存!

    人就是这样,有了一撇,就想再多要一捺,得逞之后还是不会满足,又会萌生出新的**。

    能再次抱住他,已是无比幸福,可苍郁又有了进一步的奢望。

    要在从前,她可能想想就算了,但此刻,她决定纵容自己这一次,因为过了今日,恐怕永远也没有机会了!

    说时迟,那时快,她更卖力地踮起脚尖,闭上眼睛,趁他不备,深情一吻到他紧闭的唇上!

    它很冰,但很柔软。

    吻他,就像饮下世间最美的酒,让人晕眩,让人无端舞蹈,让人不知今夕何夕!

    唉,如果我们是一对普通的情侣该多好!不用背负拯救天下的重任。

    我们可以是种地的,卖红薯的,编草帽的,或者修鞋的都好......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携手丈量乡间每一寸土地,让夕阳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此刻说什么都晚了,苍郁万般不舍,却又不敢贪恋这致命的温存,于是用力将还在为这一吻发懵的越云泽推开,带着重新回到自己身上的赤光,离弦之箭一样,朝天上的紫云残剑冲去,以最快的速度,用尽所有的功力!

    越云泽被她突如其来的吻惊得不知所措,搞不清是因为她一点就透、揣摩出了自己那个拥抱的用意,还是真的只是想再抱自己一次。

    她的唇,带着少女独有的馨香,却更猛烈地将他磐石般的心撼动!

    此外,他还用了片刻,回味那句重明鸟的意思。加上一阵比一阵更猛烈的头晕袭来捣乱,等情商有待提高的越云泽明白过味儿来去追,为时已晚!

    张开双臂的苍郁,那飞扬着的浅衣和秀发,被狂风吹得肆意狂舞,看上去就像只迎风振翅的蝴蝶。

    她以最美最绚烂的姿态,义无反顾地纵身投入到那团愈来愈盛的紫云之中,化为一个小白点,转瞬就被吞噬不见!

    可怕的不是死,而是与心尖上的人生离死别。

    但若自己的死,能换来他的活,自己心甘情愿。

    就在这转瞬即逝的须臾间,她嘴角微扬,在心里对越云泽做了最简短而深情的告别——

    我的爱,

    不曾说出,

    如一朵,

    暗夜里盛开的花,

    忘记了孤独。

    又像一场雨,

    自惊鸿一瞥起,

    倾盆如注。

    我走以后,

    或许雨停,

    花凋零,

    思念却不会结束。

    你爱的苍生里,

    一定有我,

    温柔的温度。

    “苍郁——”

    随后而来的越云泽,惊恐得大吼一声,声线颤抖不已!但是连他自己都听不到,因为紫云残剑爆发出的声响愈发地动山摇,响彻云霄。

    越云泽眼前又是一阵忽明忽暗视物不清,同时胸口也剧裂疼痛起来,但他还是忍着痛不顾一切地追了上去!

    可惜追到跟前时,残剑有如一个撒泼的孩子,得到满足之后便已自动消失,唯有一些电光火石的残留花火,呼啸着从那个方向继续四散迸射出来,洒向众人。

    众弟子纷纷以仙力抵挡,不小心被花火碰到的地方,立刻血光飞溅,一片狼藉。

    越云泽最担心、最顾忌、最千方百计想避免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他伸出的手,竟是什么也抓不到!

    过了不知多久,一切复于平静,天上轰鸣已止,乌云渐散......

    刚刚靠近紫云残剑之时,苍郁就已经被呛得睁不开眼,浑身软塌无力地被滚滚热流推着走,意识很快模糊起来,只剩下一个字——疼!

    疼痛是锥心刺骨的,手化了,脚化了,眉毛、眼睛、嘴,所有的一切,都消逝得如同从来未曾存在过一样......

    越云泽呆立在当场,喘息不止地瞪着紫云残剑消失的方向,满面难以置信,满眼心痛的泪光。

    捂着剧痛胸口的手,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垂了下去,而苍郁那临别最后一吻,还残存在他的唇上,带着迷离而温柔的余香。

    盼望着,盼望着她能回转而来,怎么也不愿相信,她已烟消云散......

    直到风平浪静了,众人才心有余悸地想起互相询问是否无恙。

    却见乱云渐退,云仙一人立在当空,满面之绝望从未出现在他那张由来波澜不惊的脸上!

    众仙也都被刚才那骇人一幕惊呆了。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结束得也太快,他们到此刻才回味过来,方才还生动地站在那里的许苍郁,已经不在了......

    苍郁趁乱飞快的那一吻,他们谁都没有看清。

    原来销毁逆天行,还需要驿马印持有者的身体!

    仙界贵生,苍郁如花的生命就这样陨落,实在让人扼腕惋惜,同时,众人也对她感到深深的愧疚。

    众仙围拢过来,这种情形前所未有,谁也不知道说点什么好。

    尤韶寒握住越云泽的手臂,轻轻拍了两下,那便是来自他无言的安慰,与对苍郁的抱歉。

    反正此刻说什么,都已经没有用了。

    他这一握,正是时候。

    因为情动得狠了,越云泽头晕得厉害,无名黑影一阵又一阵,攻得他睁不开眼,他干脆闭上,任由尤韶寒和六旬扶住他。

    但很快,越云泽又把眼睛睁开了,因为他听到有人说:“快看,那是什么?!”

    会是苍郁回来了么?

    若是她,他会不顾一切抱紧她!

    可惜不是。

    一样东西,从那团紫云消失的地方笔直坠落下来。

    越云泽慌忙伸手,将它接在掌中。

    “是相依剑!”

    有人大叫一声。

    很多人并不知道,云泽已经把相依剑赠给了苍郁,以为云仙将它也随身携带,因此喊:“云仙,你的相依剑回来了!”

    越云泽没有言语。

    众人只看到云仙深情抚摸着这把剑,显有泪光在眼中。

第一百七十四回 (荐)一夜俱冰凌

    越云泽疲惫极了,直接拒绝了所有人,回到属于他一个人的归心殿,靠在荏苒花树下沉沉睡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不知这样睡了多久,花瓣无声无息散落一肩、一发,风一吹,四处飘零,到后来,便都不动了。

    比透明的荏苒花瓣看起来更苍白的,是他的脸。

    若不是长长的睫毛时而微微颤动,他整个人静得几乎无从知晓是否还活着。

    不知从何时起,冰鹰之身开始觉得冷,但他又不想睁眼起来,回到殿内去,一是因为累极了,二是因为,除了怀中的相依剑,恐怕也就只有荏苒花树下,是可以寄托思念的了。

    他记得,入白虎皇宫前,苍郁曾经向往荏苒花茶的味道,想让他陪她一起喝。

    他淡淡地说,改日请她。

    还记得在白鼎面前,使命在身,苍郁头一次没那么怯场害羞,她仿佛亲眼见过荏苒花一般侃侃而谈——

    “回皇上,一般常态下,荏苒花娇嫩透明,无色无味;种花之人心感温暖时,荏苒花也跟着放出浅浅的微光;种花之人心感欢喜时,荏苒花也随之翩翩起舞;而种花之人悲伤难过时,荏苒花的一树芳华,也将凋零殆尽......”

    越云泽打理荏苒花已有万年,然而如此切中要害的一番话,他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的。

    可惜她刚来归心殿那日,自己身体不适,未能陪同,只差六旬去备茶,错过了唯一的一次与她一同品茗的机会。

    在别人看来,也许这只是很小的一件事,无足挂怀,但如今,却成了他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

    生活中总是有很多不经意的时刻,当时未能珍惜,之后因为种种原因,那情境再也无法重演了。

    正是因为那些都是很简单的小事,就更加让人后悔莫及,为何当时不努努力把它完成了?

    恍惚中,越云泽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正在殿内研读经书,突然有人顽皮地从他肩后探出头来笑着问:“喂,看什么呢?”

    越云泽把书放下说:“你的功力长进不小,我都没感知出你来了。”

    苍郁笑眯眯地说:“不是我功力长进了,是师父读书太投入了。我要是有师父这么用功,就不是现在这个不成器的样子了,师父也不用恨铁不成钢了,嘻嘻。”

    越云泽的脸色“腾”地变了——师父?我何时又成了她的师父?

    他痛苦地想,不,我不要做她的师父,师徒之间不可以......

    可苍郁偏又不知轻重地凑近过来,很自然地捻起他衣袖一角,可怜兮兮地轻晃着说:“师父,昨日的拜师大典上,我是不是表现得不太好?我天生怯场,一紧张,六旬师兄教我的话全忘了,脑海一片空白,就知道傻站着,你千万不要生我的气......”

    越云泽心中一软:“没事,你做得很好。”

    “是么?”苍郁忽然又笑逐颜开,“既然我表现得好,那师父可不可以奖励我?”

    原来挖了个坑在这儿等着自己呢。

    “你,你要什么奖励?”

    苍郁笑得更灿烂了:“师父,归心殿里挺冷的,因此能量消耗快,能量消耗快呢,人就容易饿......”

    “你饿了?”

    越云泽投去询问的目光。

    “徒儿好久没有吃面了,师父带徒儿去吃好吗,要那种有葱花、有肉末的!”

    越云泽看了看她,好像是瘦了一点。他脑子里转过一千种拒绝的理由之后,却听见自己说:“好!”

    “我就知道,师父最好了!”

    苍郁一高兴,又抱着他的手臂晃了几下,亲昵的举动和甜美的小梨涡,让他醉了,他感觉此刻无论她提出什么要求,自己恐怕都会答应——只要,她还在身边。

    梦里,他们一起去了上次那家面馆,还是当初帮他当夜明珠的那个小二。

    小二一见越云泽,激动得当时就要下跪拜谢赠银救父之恩。

    越云泽一抬手制止他,对他说:“今日,我们是来吃面的。”

    “好嘞客官,今日小二我就为您这一桌服务!”

    “不必,点完之后,你去忙你的好了。”

    越云泽转而温和地对苍郁说:“想吃什么,你来点。”

    苍郁觉得,此刻就好像一对普通的凡间夫妻相偕下馆子,丈夫问妻子要吃点什么那样,幸福得快晕过去了。

    她要的本来就不多,他的一点点关怀,哪怕只有一句话、一个眼神,就是足够滋养她这朵小花的雨露了。

    小二一趟一趟不辞劳苦地,将十几小碗不同风格的面摆在他们桌上,炸酱面、哨子面、牛肉拉面、葱油拌面、油泼面、豆角焖面、乌冬面,还有小二送的汤和菜.....

    各种“浇头”,各种色泽,细面柔软弹滑,粗面劲道有嚼头,琳琅满目的一桌子,把苍郁看傻了,不住地做出“wow”的嘴型,末了说:“师父,这么多,我们怎么吃得完啊?太浪费了!师父不是说,要勤俭......”

    越云泽慢条斯理地说:“不要紧,你慢慢吃。”

    他想对她好,又不知道该用何种方式。既然她爱吃面,那就让她吃个够好了,就算她一样只尝一口又如何?

    “你陪我吃好么?我不喜欢别人不吃,光看我吃。”

    “好。”

    越云泽顺从地拿了手边最近的一碗到自己跟前,也拿起了筷子。

    苍郁更开心了。

    不食五谷杂粮的云仙,被自己这么一要求,就愿意跟自己一起吃东西,实在太有面子了!她脸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忽然,她脸色大变,又想起了什么:“对了师父,这这这回我们有银子了么?”

    越云泽看她脸色骤变,还以为什么大事,原来她还记得这码子事,被她逗乐了,点点头。

    苍郁眉花眼笑:“耶,那我就放心开动了啊!”

    越云泽握着筷子还是没动,看苍郁鼓着腮帮子大嚼特嚼很香的样子,觉得看着她吃饭,也是一种美好的享受,这种享受,以前从没体会过......

    他刚从身上掏出银子,就发现坐在对面的苍郁不见了。

    心中一紧,四下望去,馆子里的食客都自顾聊天、吃饭,到处都没有苍郁的身影。

    “小二,和我同来的姑娘哪里去了?”

    “客官,刚才她什么都没说,就从这儿出去了,我还以为......”

    越云泽大惊,把银子往桌上一拍,扭头就走。

    可是追到门口,望见繁华的人流,却发现,哪里都找不到她的身影。

    “苍郁,不要走——”

    “师父,你怎么睡在这里?”

    清晨,六旬赶来摇醒越云泽,拿了件袍子给他盖上。师父的慈悲心肠他最懂。

    陪伴了师父两年、并为仙界做出重大贡献的姑娘,就这么冤屈地同逆天行一起走了,师父心里能不难过么?

    但六旬所不知道的,是玄天的谎言。

    六旬担心了一宿,一大早还是赶紧跑来了。

    他环视着由心而生的归心殿四周,幽幽地问:“师父心里,一定很不好受吧?”

    越云泽抬起头,顺着他的目光四下一望,发现整个归心殿竟一夜冰凌!有些地方甚至发生坍塌。

    花草枯萎殆尽,就连他靠着的荏苒花树上,连一片荏苒花瓣也不剩了!

    也对,种花之人心已枯,它又怎能不凋零呢?

    他的睫毛、头发和袍子上,也都沾上了冻成小冰渣的荏苒花瓣!

    旭日之光洒在冰凌上面,如晶如钻,华丽得耀眼,然而残破的殿堂,与之格格不入!

    这是魔器毁灭后崭新的一天,可是所有的一切,都被尘封进了坚冰之中,恍如隔世!

    归心殿,本就出自于他的心。

    从前摒弃七情六欲,没有爱恨情仇,所以归心殿一直平静安详。

    如今,他的世界因她的离去,而变得断壁残垣,雪地冰天......

    不,诸事未了,不能就此沉沦!

    越云泽命令自己打起精神,慢慢站起身来,将相依剑收入虚元中。

    “师父,没想到,销毁逆天行需要如此的代价。”六旬沉重地说,“师父,你是如何知道,可以靠拥抱吸走驿马印的呢?”

    六旬的话,使越云泽想起了他最不愿想起的玄天。

    六旬见他不回答,为他解围道:“弟子知道师父心里很难过,弟子也是一样。但弟子更希望看到,师父能振作起来。仙界需要师父主持大局,仙界还需要匡护整个天下!”

    越云泽看着六旬的眼睛,像老干部谈话似的用力拍了拍他的肩,为自己教出的徒弟如此顾全大局,而深感欣慰。

    而自己,也要有个师父的样子:“放心吧。”

    可是爱操心的六旬,一颗仙心忐忑不能安:“师父,弟子想看到,归心殿尽快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越云泽知道,六旬言下之意,是让自己的心情早日恢复如初,这样,归心殿也就能再见辉煌。

    “为师没事,你回去吧。这几日,你帮为师督促大家练功。”

    “是!”

    越云泽转身迈步,缓缓向尚未倒塌的正殿走去。

    师父在六旬心中,一直是丰神俊朗无人可及的,但这一次,师父走起路来,竟有那么一丝丝苍老的感觉。

    看到他孤独的背影,走向那冰封衰败的归心殿,六旬心里别提多难受了。

    可是,师父不需要他的陪伴,那么就还是遵师嘱吧。

第一百七十五回 玄天之真容

    越云泽缓缓进入正殿,颇有些步履蹒跚的味道。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殿中的一切,也都覆了一层白茫茫的薄冰,整个大殿看起来毫无生气。

    那种人去楼空、无法弥补的遗憾感,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任他仙术逆天,也无法让时间倒转。

    眼眸扫过每一样物件,仿佛又看见苍郁刚到这里的那一天。

    她在此处快乐地旋转,每一样物事都让她感到新鲜。

    回想她在自己身边这两年,一直谨小慎微、如履薄冰,他还以为她原本就是那样收敛的个性。

    直至进了归心殿,见她真情流露才发现,原来她也是个俏皮活跃爱捣乱的姑娘,她的笑容,其实要比六月的石榴还鲜艳!

    也许是自己平时对她太过严厉了吧。又或许,是自己太过沉默,让她害怕打扰了自己的清净,因此她不敢表现自己。

    之前,她过得一定很不快乐吧?

    这样一想,心中的负罪感陡然翻倍。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其实是在抚摸虚元中的相依剑。

    它们的主人阴阳相隔,但相依剑与别离剑倒是和和美美地团聚了。

    越云泽想,眼下还不是悲伤的时候。还有些该了的事情,总是要了的。

    打坐的蒲团上已经结得全是冰,不要也罢。

    越云泽撩开身前的袍子,打了个如意坐,入定,与那个千万年来,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相会。

    但这一次,心情与以往大不同了。

    紫云残剑时玄天的话,至今还不断如轰雷般在耳边炸响:“......牺牲她一个,六界轮回的因果大道便能保住了,你的功绩也达成了。她呢,也可以尽快开始新的轮回,不用孤零零一个在人世间游荡!”

    越云泽凄然一笑,这就是自己敬重了数万年的“天神”说出的话!

    他又想起,其实玄天是露过马脚的,在苍郁被关在离“天下之心”不远的珠帘里的时候。

    那时,玄天曾说,让自己干脆娶了苍郁。此刻想来,那时,他说的应该是反话,只是测试一下自己的定力罢了。其实玄天希望自己稳坐九天云仙的位置,他便也可一同享受至高无上的权威。

    为何没有早一点看穿玄天的真面目呢!

    是啊,以前,玄天的旨意都与他自己并无利益冲突,因此不痛不痒,听上去也都在理,玄天也总是为天下人、为越云泽着想,毕竟,他们是一体的。

    此刻,玄天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四平八稳,仿佛并未受这次销毁逆天行事件影响,并不为苍郁的逝去感到丝毫悲伤,甚至还微带几分不易察觉的喜悦:“云泽,魔器已毁,因果轮回的大道得以维护,真是大快人心呐!你此番功劳不小,也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越云泽冷冷地说:“论功劳,为何不提功劳最大的那个人?”

    玄天尴尬地顿了顿说:“许苍郁的功劳,大家有目共睹,仙界是不会忘记她的,天下人也是不会忘记她的。你对她动了情,非常危险,正好也借此机会作个了断,人不知鬼不觉,岂不妙哉?”

    越云泽又是凄然一笑:“那你我之间,是不是也该做个了断了呢?”

    玄天的语气开始流露出一丝慌张:“云泽,你在说什么?什么你我之间?什么了断?”

    越云泽轻叹一声:“很久很久以前,我修成了一介冰鹰,翱翔在冰原与崇山峻岭之间。出于生存本能,捕食其它动物。残酷的生活环境,和弱肉强食的竞争,滋养了我心中的邪念。因数次拯救跌落悬崖的生命,以及违背自然规律,开始坚持食素,最终我得以幻化为人。特别自修仙之后,我已竭尽全力,与邪念抗衡,一心清修,但终究还是棋差一着。”

    玄天的呼吸急促起来。

    虽然越云泽从来都看不到他,他的紧张却清晰可辨:“你,你究竟想说什么?”

    越云泽义正言辞说:“我已经了解了,你,玄天,就是我的邪念!”

    玄天惊恐万分,仿佛已经预见到自己悲惨的下场:“原来,你都已经知道了!”

    “我知道的太晚了!这么多年以来,我一直以为,你是天神派来指引我的,看来,还是自己定力不够,才让你有机可乘。被你蒙蔽和控制了这么久,我根本不配为九天云仙!眼下我首先要做的,就是与你一刀两断,而后,辞去云仙一职!”

    玄天决定软硬兼施,他由紧张怯懦,转而不管不顾地凶狠起来:“越云泽!如今,你要地位有地位,要仙力有仙力,完全可以呼风唤雨,天下人对你可望而不可及,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这些并不是我所追求的。”

    “我知道,你清高,你不在乎世人看重的那些名分,可是你别忘了,这名分带给你的权力,可以让你为你在乎的天下人,尽很多力!”

    “尽力不分大小。没有我,太阳照样会升起,仙界照样与魔界势不两立。”

    玄天急了:“可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咱们两个,根本就无法分开呀!你要知道,与我一刀两断,无异于拿走你半条命!”

    “半条命?”越云泽对着原型毕露的玄天、也就是自己的邪念,轻轻冷笑一声,“如若不是她在最后时分,换走了驿马印,和那个拥抱,我早就已经粉身碎骨,灰飞烟灭,你亦如此......”

    “她,她的死换来你的活,你就这么不知道珍惜么?”

    “就是因为要好好地活,你才必须离开!”

    “云泽,你想想,每个人心中都会有邪念,这是与生俱来的,就算修炼,也只能做到尽量避开。只要活着,就有可能生邪念。云泽,你何必呢?我们朝夕相处了数万年,我不信,你会对自己下此狠手!把我逼走了,还会有新的邪念进来......”

    越云泽不再理会,开始运功,意欲孤注一掷,将邪念就此逼出自己的身体,不让它再兴风作浪。

    罪从心起将心忏,心若灭时罪亦亡!

    清冷低温的归心殿中,越云泽虽静坐不动于冰霜之地,但额头、鼻尖逐渐渗出的豆大的汗珠,却清晰可见,微皱的眉心上,也不断有汗水滴落,浑身的袍服渐渐湿透,表情也越来越痛苦,不得不耗费更多的真气调匀呼吸,试图将拼死顽抗的玄天,从自己身体中剥离!

    玄天,就像是另一个不善良的、贪图功名的越云泽,是他的另一个自己。

    而世上最难战胜的,正是自己。

    呼气止于丹田。

    呼时真气下降,丹田张开;吸时真气上升,丹田闭合。

    玄天在定中感受到压迫,知道自己这次麻烦大了,气喘吁吁地咆哮道:“越云泽,你耗费过半的真气来逼走我,真的值得么?这么多年一路走来,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你我分明就是一体!逼走我,你也绝——对——没有好下场,说不定你会功力尽废去,不,这还算好的,说不定,你会终生残废,连街头巷尾那些要饭的都不如!”

    越云泽默不作声。

    一想到玄天曾许诺苍郁位列仙班,最后却弄得她魂飞魄散,就心痛得无法呼吸。

    再说,以他的能力和地位,若长久被邪念所控制,自身也许并不会受到伤害,但有朝一日,难免会酿成危害天下的大祸!

    邪念来时如山倒,去时如抽丝,逼走邪念,就像是剜掉自己身上一块肉。他即将遭受的**痛苦,是旁人无法体会的!

    但追求尽善尽美的越云泽,是绝对不容许自己有邪念的。

    他持续意守丹田。

    丹田之气乃自然之气,能使五脏皆润、遍体皆温。仙界修炼的功夫中,很重要的一样,就是练习使这一线之气越流越旺,若是断了,便回天乏术。

    越云泽将邪念从脐下三寸任脉关元穴的下丹田,生生逼到胸中膻中穴处的中丹田,又从中丹田逼到督脉印堂之处的上丹田——“泥丸宫”,到此刻,体力已有些吃不消,喘了一会儿,最后集结全身剩下的力量,拼死一击!

    气血逆流,头顶犹如炸开一个惊雷,血管如同将要爆裂,整个前胸后背,痛得无法自持,眼前一片支离破碎的腥红——

    所谓的能与他对话的“玄天”,终于不复存在了!

    将无色无形的玄天震出体外之后,越云泽身子剧烈一颤,向后仰去,上次重伤之后尚未完全恢复的身子,精疲力尽地倒在布满坚冰的地上,喘息不止,残命似乎随时都会被取走。

    紫云残剑消失的那一幕,依然惊心动魄地缠绕在脑海。

    每当想到苍郁如花的生命,就此香消玉殒,他就重拾了久违的心痛,早已断了的七情六欲,似乎正一点一点无声地续接起来。

    先师赵倚空曾对他说:“你我的使命,就是修炼成为天道的佑护者,我们都注定要终生孤独。在突破晋级的过程中,你会经受一些磨难,但你若六根不净,看世事不透,经历的劫难将要多得多,修炼的过程也更加漫长和艰难。”

    他还记得自己曾问先师:“若玄天让弟子做不想做的事情,弟子该当如何?”

    先师说:“那么,就相信自己,只做正确的抉择。”

第一百七十六回 不堪邪念扰

    六旬的脑海里,不断回放着师父步履蹒跚消失在破败的归心殿门内一幕,这画面将他的心撕扯得生疼。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当一个从来坚强又独立的人遭遇巨大打击,明明软弱却还不愿寻求帮助、继续逞强的时候,总会戏剧性地令人动容。

    师父回去一个人会做些什么呢?写字?打坐?他受了那么大的打击,会不会再出点什么事?

    作为一个孝顺又忠诚的徒弟,原本无欲无求的心境,被师父的境况扰乱得一塌糊涂,破天荒地不小心接连打翻了许多东西,他隐隐觉得,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

    最近还是勤往归心殿跑着点儿吧。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午,六旬再也坐不住了,带着另外一个弟子山客来看望师父。

    从外观看,直接反应了师父心境的归心殿,不比早上强多少,但也绝不比早上差,还是覆满冰凌。

    不知师父此刻在做什么呢?

    越云泽每日要花许多时间打坐,在入静中思考,在入静中休息,在入静中提升。两弟子生怕打扰师父,在门外躬身等了许久也不见师父出来。

    以越云泽的功力,别说门外有人,就是六界之中随处有什么事,他也能立刻知晓,如无重要事宜,他是不会让弟子在门外守候太久的,因此两人觉得有些蹊跷。

    他们齐齐凝神感知。

    薄薄的一扇门里,隐约能感到师父微弱而不规律的真气,还在继续流失!

    两人大惊,喊了几声“师父”,不见有人应答,一对视,片刻都不敢耽误地破门冲了进去!

    就算是虚惊一场,受什么处罚也认了!

    果不其然,只见他们的师父面色纸样苍白、发丝凌乱,伏在冰冷的地面上一动不动,已经失去知觉。

    看姿势和殿内凌乱的样子,似乎是经过较为剧烈的挣扎,想要站起来,却最终没能做到。

    他们俩手忙脚乱地将越云泽扶起:“师父!师父!你醒醒啊!”

    越云泽还是纹丝不动。这可把两个弟子吓得魂飞魄散。

    山客问:“师兄,师父脸色这么难看,到底是怎么了?”

    六旬说:“唉,师父为了守护‘天下之心’,耗尽了几乎所有的真气!”

    “所有的?天呐!”

    “是啊,幸亏众仙及时赶到,拼命输真气给他。而且,我私藏了十枚‘益气金刚丸’,已经尽数给师父服下,当时明明是好起来的,看着已经恢复正常,但不知为何,他眼下还是虚弱成这个样子!”

    “十枚‘益气金刚丸’!师兄,你每次大考之后得的都没吃?师兄,你对师父太好了!”

    “眼下不是说这话的时候!”

    两个弟子心焦如焚。

    山客说:“我去通知众仙!”

    六旬说:“我扶师父去休息!”

    说着,六旬伸手探了探鼻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了。

    他心中一凛,忙准备给师父传输真气。

    九天之上,属六天离仙尤韶寒最懂也最关心越云泽,他们是心照不宣的仙友,即便待在一起一整日,二人之间的交流,也常常仅有一个眼神,一个动作而已,却并不觉得不自在。

    山客飞奔找到正在读书的尤韶寒,神色慌张、气喘吁吁的样子,令尤韶寒预感到云泽有事,这也是他一直隐隐担心的。

    于是将手中书一扔,率先飞奔至归心殿,接替下精疲力尽的六旬,片刻不耽误地催动仙力,为越云泽疗伤,毫不吝啬地源源不断传送真气给他。

    真元之气,由先天之气和后天之气结合而成,乃“性命双修”所得之气,人之有生,全赖此气。

    越云泽已经极度亏空的身体,不知不觉中,如饥似渴地吸收着尤韶寒的真气。其游走体内,像拳头一样一次次冲击病灶,终于,可以探得他一点鼻息。

    眼看着榻上的越云泽,脸色逐渐缓和,脉息渐趋平稳,尤韶寒方才收了手。示意弟子们出去后,他忍不住低声责怪道:“云泽,你是怎么搞的,不好好休息,又失了这么多真气,不要命了?”

    越云泽憔悴地望了一眼尤韶寒,动了动毫无血色的嘴唇:“韶寒,又废了你不少......”

    “先别说这个,解释下,究竟发生了何事?‘天下之心’出事后,众仙合力助你,六旬还喂你服下足足十枚‘益气金刚丸’,按说你的身子,不至于成眼下这个样子。”

    “我总算是,把邪念,逼出去了......”

    “邪念?”

    “我一直以为,玄天的话...就是天神的...旨意,但没想到...玄天他原来是,是我自己...心中的邪念,就如同...心魔......”

    大口喘息。

    天神上一次露面,还是数千前试图摔碎逆天行的时候。那时,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但他周身散发的无可比拟的真气,坚定地彰显着他的身份和权威。

    当时他曾提到,可能将以特殊的方式,与仙界最高领袖单独联络。

    越云泽一直以为,自己从有意识以来,一入定便可听到的这个特殊声音,就是天神的指引。

    “云泽,你知不知道,你犯了一个错误?”

    越云泽垂首道:“是,很大的错误。”

    “不,你误会了,我不是说你错信玄天的事。”

    越云泽投去疑惑的目光。

    “我们常常教导弟子,意念本不可灭,不能反常理,不要硬碰硬,而要对其置之不理,难道你忘了?”

    越云泽又垂了头,不置可否。

    尤韶寒又说:“修行,不正是一场正与邪的较量么?每个人,其实都或多或少怀有邪念,就像大自然中时常有微风。只是,修仙之人能够做到置之不理,顺其自然,它来了,慢慢地也就去了。一次将邪念逼出体外,并不代表以后邪念不会来,又何必为此耗费半条命出去?”

    其实尤韶寒说的句句在理,但对于云泽这种完美主义者来说,邪念存在于自己心中一刻,都是无法容忍的。他对自己有着极高的要求:“若不采取些措施,我又如何能为人师表?”

    “好好好,你别讲话了,我已经叫人去取丹药了。”尤韶寒说着,扶越云泽躺下,“眼下你需要休息,哪儿都不许去,什么也不许做,你的门生我帮你看着。”

    越云泽也不言谢,只点点头。

    “对了,这个还给你。”

    尤韶寒拿出代表越云泽九天云仙身份的白玉祥云德佩,想要重新给他挂在腰间。

    越云泽立即推开他的手:“我这个样子,已不配坐镇九重天......”

    “什么话?你若不配,这祥云德佩,天下便无人敢接,你想让仙界失去主心骨么?”

    尤韶寒还是执意给他挂了上去。

    越云泽把手按在他的手上:“一重罪,我心有邪念;二重罪,你看不出来,我已.....功力渐减么?”

    尤韶寒与他对视片刻:“感觉到了。”

    “九仙议会眼看就要到了,就算你把它,给我挂上,你以为,到时候,我还能守得住这德佩么?”

    尤韶寒深深为越云泽感到担忧,以云泽眼下的身子状况,马上即将到来的九仙议会,他可真的是够呛啊!

    “是因为,动了情?”

    越云泽郑重又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尤韶寒迟疑着不敢说出:“是为了.....许姑娘?”

    “我以为自己心无所向,心无所终,谁知......”越云泽惭愧地垂下眼帘,“我愧对先师的教诲,愧对仙界五千......”

    “云泽,我等虽有仙术在身,却终究是血肉之躯。何况,许姑娘那么有勇气和担当,对你又情深义重,的确值得被疼爱。”

    苍郁惨死紫云残剑中的那一幕,又令越云泽痛苦地皱起眉心。

    亲眼看着在乎自己、自己也在乎的人灰飞烟灭,那种痛苦是刻骨铭心的。

    尤韶寒劝慰他道:“我们修仙之人,并非要修得六亲不认,而是要更加懂得知恩图报。再说,有时候,情感来得润物细无声,也不是那么容易察觉的。你从来都不知情为何物,因此不懂得抵抗,这不能怪你。既然在生死关头,你们都愿意为对方牺牲自己,想必这确是一份真感情。”

    “是我将她卷入风波,却在她为天下鞠躬尽瘁之后,害她失了性命,我的罪孽何其深重?”

    尤韶寒拍了拍他的肩:“云泽,你不要太自责。第一,驿马印在她身上,这是冥冥中注定的天意,整件事情并不是因你而起;第二,关于玄天,你也是受害者,之前你并不知情;第三,你并非贪生怕死,你也已做好准备,不惜舍身赴死,只是被她抢先了一步。”

    “你不要再替我开脱了。”

    “我不是在强词夺理,为你开脱,我所说句句属实。修行至今,对生死应该看开了。她与一般的修行之人不同,她的仙力得来全不费工夫,清晨的功力已高于昨晚,这对她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而她此番受此大难,来日方能修成正果。倒是你,云泽,你要想好,未来的路,究竟要去往何方。”

    越云泽垂下眼帘。

    他早已想好了。

第一百七十七回 卸下千钧负

    “即刻躺下休息,其余的日后再说!”尤韶寒将越云泽强行按倒,“你也真是的,一点不会照顾自己,我得叫六旬搬到归心殿来,守着你才行。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没有这个必要。”

    尤韶寒面有不悦:“有!我说有就有!虚成这个样子,身前连个端茶倒水的人都没有,你教旁人于心何忍?”

    “我不习惯别人伺候。”

    “别太逞强,你要学会适时地服软,就算是我们修仙之人,也有需要帮助、需要被照顾的时候。我可不想看着你一个人凄凄惨惨,到时候难受的可是我们。”

    尤韶寒话说得硬,心中却暗自担忧——云泽此番遭受了玄天的欺骗,以及许苍郁之死的双重打击,不知多久才能振作起来。

    同时,他还琢磨着,如何向五千弟子解释云仙重病一事的措辞,若是处理得不好,容易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不过,他对越云泽的担心似乎是多余的。

    不到一周的时间,九天云仙就如同从前一样,至少上表面上一样,又风姿绰约地出现在议会大殿之上,主持事务,周身一尘不染,衣发纹丝不乱,令尤韶寒深感欣慰。但他还是主动包揽着自己能胜任的事情,尽量减轻云泽的负担。

    越云泽心知肚明,却不言谢。

    对方的好,会记在心上,却不用客套地表达。他们之间一直就是这样。

    日子一天天过去,就在大家都以为从此风平浪静的时候,越云泽忽然召集众仙议事。

    尤韶寒担心,他又要将那让位的旧事重提,想提前打听一下议的什么内容,被越云泽拒绝,他心中暗暗着急。

    越云泽的管理能力是有目共睹的,话少但是服众。若是他坚持让位,眼下还真没有谁可以全面胜任九天云仙的位子。

    越云泽对一天至九天众仙,以及众仙门下的的若干首席弟子说:“这些日子以来,我花了很多工夫,观察各仙门下众弟子,发现八重天之下的首席弟子齐家,修为精湛,德才兼备。”

    有不明所以者附和道:“齐家的确是后生可畏,他的修为,已经远远超越了他的年龄。”

    齐家本人,则非常谦虚地垂首而立,不知云仙为何提起自己。

    也有人不解——

    “云仙为何要提到这个?”

    “云仙打算将他如何?”

    付忘年心想:“不会是想把我的首徒要过去吧?”

    苍郁惨死紫云残剑一幕,付忘年看得清楚明白。他暗暗猜测,越云泽已为那女子动情,同时,也为苍郁决意替越云泽赴死的勇气,感到惊讶和羡慕。心想,那灵妖在枕畔极尽温柔,却不知真要遇上事了,对我可有这般情深义重?

    越云泽毫不避讳地向众人讲述了,自己长期被玄天所控制心智的原委之后,在众人的注视下,默默地再次从腰间摘下了那枚白玉祥云德佩,德佩离身,意味着仙界即将发生巨大的人事变动。

    “于情于理,我都不再胜任九天云仙的位子。我想闭关清修一段日子,暂将祥云德佩交予离仙代为保管。请离仙最出众的首席弟子齐家,参与到九天议会中来,重新排列一至九重天的掌管者,直到九仙议会上再做定论,众位可有异议?”

    话音刚落,众人就开始议论纷纷。

    有的觉得云仙此言不可思议,也有个别的心里暗自高兴,因为齐家的功力与众仙长相比,想必是最逊的,要管也只能管一重天。如此一来,自己岂不是平白无故涨了一等?

    尤韶寒在大家的议论纷纷中,猛地站起身:“我不赞同!经书有云: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胜人者力,自胜者强。云泽不惜耗费七成真气,战胜了自己心中的邪念,便战胜了这世上最强劲有力的对手!从此,他定能更加畅恒无极。”

    转而对云仙说,“云泽,九天不能没有你,仙界不能没有你!”

    有人附和表示赞同。

    越云泽面色凝重,眉头深锁,只静坐不语。

    这时,坐在一旁的八天兑仙付忘年决定说几句,说不定自己这几句,可以起到四两拨千斤的作用,帮助魔无上拔掉越云泽这个眼中钉、肉中刺,那么无上一高兴,会不会赏几个比灵妖更美妙的女妖给自己呢?

    付忘年站起身来咳嗽了两声:“那个,我简单说两句啊。各位仙友,众所周知,在守护‘天下之心’一役中,云泽劳苦功高,倾尽了自己所有的真气,差点就搭上了性命。”

    下面一片哗然,那些原本不知情的,都深感震撼。

    越云泽看了他一眼,责怪他没有必要提起此事。

    付忘年继续说:“而且这么些年来,云泽确实太过操劳,加之销毁逆天行一事,受玄天蒙蔽,伤及无辜,再加上与玄天的抗衡,使得他心力交瘁,体力大为受损。如此一来,让他还怎么参加九仙议会?要是硬撑着参加了,岂不是让我仙界自行折损一名大将?除非,除非将九仙议会推迟举行。”

    “这不妥吧?云泽的身子也不知何时才能恢复,这一拖,要拖到何时呀?”

    众仙为了这场比试,早已摩拳擦掌准备了很久,听说要推迟,不免表示出遗憾。而且这一次推了,那下一次呢?原本每百年在同一日举行,岂可坏了千万年来的规矩?

    尤韶寒继续劝说众人:“只要诸位认可云泽,规矩可以改。”

    付忘年拿眼一扫众人:“我看,诸位也就不必强求他了,让云泽闭关修养一段时间也好,待他身子复原,下一届九仙议会上,再仙复原职也未尝不可呀,不就是区区一百年么?身子重要啊。”

    此话一出,众仙也都不继续坚持了,也觉得这法子无伤大雅。

    越云泽暗暗松了一口气。

    仙界格局进行了重大调整。越云泽了了一桩心事,开始闭关,谁也不见。

    六旬一次次流连在归心殿清心室门外,担心地望着已紧闭多日的两扇青石大门,一边告诫自己,不可以进去打扰师父,万一师父练功受到干扰,走火入魔,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一边又暗暗祈祷,师父能早日安然推门出来,这样自己才能够放心。

    与魔无上冷战的屠天,在销毁逆天行那日,听到了巨大的动静。他知闻苍郁惨死,狠狠闭了一下眼睛,然后一言不发,一头扎进东海里去。

    此番并未掀巨浪、淹村庄,只是静静地让冰冷的海水打湿自己,收起所有的法术,让自己像根虚无的海草一样,随浪沉浮。

    跟着水波晃来晃去的时候,眼前浮现出丫头的万般美好——

    单纯又有点小心眼儿,勇敢又有点胆小,时而温柔时而霸道......

    如果跟了自己,一定当她是手心里的宝,好好宠着爱护着,可谁让她不知好歹地选了越云泽那个负心汉,最终没能逃脱为他葬送性命的命运!

    早知道这样,当初就算是抢也把她抢到手!

    然而他的心并没有就此沉静下来。

    从冰冷的水里出来,他依然无法抑制自己的震怒,对越云泽的恨,依然想燃烧将爆的火山,于是由着性子独自冲上了九重天。

    九重天的结界虽然难破,但人在愤怒到极点的时候,爆发出来的力量往往是惊人的,甚至连他自己都无法估量!

    屠天暗念咒语,鸿蒙剑以螺旋状冲上了半空,忽然停滞片刻,似在迅速积蓄能量,充满后而,光一般朝着归心殿的方向狠狠扎了下去!

    与此同时,屠天也将全身所有的力量注入掌中,排山倒海推了过去!

    一鼓作气将重重结界打破个缺口,提剑气势汹汹直逼归心殿!

    原本,九重天的结界是相当牢固的,且随时有专人检查和加固,但最近越云泽功力受损,因此让结界有了大面积的漏洞。

    “站住!”

    越云泽的几个弟子发现了他,直追到归心殿练功室大门外,双方打了几个回合,不过屠天并无心恋战,只是草草招架。

    不多时,尤韶寒和付忘年也赶了来。

    屠天一掌将拦他的弟子震出数丈之外,极力压住他那快要控制不住的火气说:“离仙,兑仙,我屠天今日前来,并无意伤害他人,只想找越云泽一人计较,还请各位回避,以免伤及无辜!”

    屠天乃魔无上之子,而魔无上与付忘年之间,现在借着灵妖有了那样一层关系,付忘年有意要放屠天走,他命仙界弟子住手,问屠天说:“你是如何进来的?”

    屠天并不知晓父王与付忘年之间的勾当,掷地有声答道:“一个人在愤怒的时候,他的力量是不可估量的!”

    付忘年平静地说:“不,一个人力量的展现,不是看他愤怒的时候,爆发出来的能量有多大,而是在受到打击挑衅时,是否能保持冷静和清醒。”

    这番话在尤韶寒听来很是精彩。

    屠天却不领情:“不见到越云泽,恕我无法冷静下来!”

    付忘年不知道屠天与苍郁的两世渊源,但屠天与越云泽之间因为彼岸产生的分歧,他是很清楚的:“见到他,你恐怕更加无法冷静了吧?!”

第一百七十八回 他竟会流泪

    尤韶寒问:“屠天,你找云泽何事?”

    屠天冷冷地说:“我与他之间的私人恩怨,须做个了结!”

    付忘年说:“修仙之人,无情无欲,无牵无挂,又何来恩与怨?你一定是误会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就算是误会,也须当面澄清。这样不明不白地,永远留有一个心结!各位,今日我定要见姓越的一面,与他说个清楚明白,如若不能,就别怪我屠天手下无情,杀戒大开,血洗归心殿!”

    考虑到这些都是苍郁的前世——玲珑——生前所敬重的人,屠天还算是客气的了。

    但他还是忍不住把头一低,五指缓缓攥紧,几乎能听到骨骼“咔咔”作响的声音,目光里似有火舌喷将出来。

    若不让他见越云泽作个了断,面前哪怕是一片冰原,他也能让它给烧尽了!

    屠天话音刚落,清心室的门“啪”地向两旁让开,在众仙家的注目礼和屠天咄咄逼人的目光中,越云泽如诗如画地出现在面前。

    一身简洁得不能再简洁的素白纱练功服,也算是归心殿居家服,大袖飘飘,笔直矗立在门庭正中,细看,面色虽凛然,却带三分憔悴。

    尤韶寒焦急又关切地护着他说:“云泽,这里没你什么事,你还是......”

    屠天冷笑一声:“怎会没他的事?万事皆因他而起!”

    “他是来找我的,你们都散了吧。”越云泽沙哑着嗓子对众人说,接着又转向屠天,“进来吧。”

    同时让出了去往清心室的路。

    屠天的一身黑衣,与仙界随处可见的神圣素白格格不入。

    越云泽既然发了话,谁也不敢阻拦屠天,他抬腿便迈入门中。

    那充满杀气的眼神,似要穿透越云泽的心脏,直看得六旬心惊胆战!

    六旬不放心师父,想要随后跟入,却被越云泽抬手挡住:“去忙你的吧。”

    “哎师......”

    没等他说完,清心室沉重的石门,已在二人身后带上。

    六旬问:“离仙,兑仙,让他们单独相处,师父会不会吃亏?”

    只有付忘年气定神闲:“心魔屠天,与他爹那个魔头不同,他有分寸,我们大可不必担心。”

    六旬显然不同意这种言论:“可最近正赶上师父体力不济,万一屠天魔性大发,孰强孰弱,还未可知!”

    付忘年目不转睛地望着那道门出神:“见机行事吧。有我和韶寒在这里守着,你们先回去。”

    六旬说:“弟子不走,弟子也要在这里守着。”

    “随你吧。”

    尤韶寒其实也很担心,但他觉得此刻说什么都没用,云泽决定了的事情,是很难更改的。他只好也紧紧盯住那道门。

    一进得屋内,清心室闪现一道凛冽虹光,直穿透室顶,划破天际!

    那是屠天二话不说,拔出了鸿蒙剑,往地上用力一戳!

    鸿蒙虽无半分声响,杀破天的气势却惊心动魄,蔚为壮观!

    君临百万兵,可重也宜轻。

    信手穿衣甲,随心斩刺荆。

    如虹邀冷月,赛雪淡寒星。

    三尺鸿蒙破,常随义士行。

    屠天开门见山说道:“上一世,你的徒弟害死了我心爱的女人,却并未得到应得的处罚。三日之后我没来,不代表这事就过去了,我可一直记着这笔血债!”

    越云泽直视着他的双眼,没有回答,然而无声的眼神、略发红的眼眶,仿佛又包含着许多许多的涵义。

    “这一世,她不记得我,却甘愿为你了赴汤蹈火,所以我放手了,只因我不愿看着自己所爱的女人为难!但是,你欺骗了她的感情!”屠天的喉结颤动了几下,那是他第一万零一次咽下回忆的苦酿,“我以为,就算你不会为了她放弃道行,至少会收她入仙门,好生对待她。可是,她历尽千辛的付出之后,到头来,你却让她为你粉身碎骨,魂飞魄散!你知道我心里有多痛吗?!”

    屠天咆哮起来,心中沉睡已久的魔性被唤醒!

    而越云泽心中如何不痛?

    屠天的话,像快刀将他的心划得鲜血淋漓,皮开肉绽!

    屠天以为越云泽该狡辩了,该准备动手了,可是越云泽却背过身去,一言不发。

    屠天凄然冷笑,我这个对手说不定其实是个懦夫!丫头,你真是有眼无珠啊!

    “世人传说,九天云仙一向以拯救苍生为己任,我看未必!真正的九天云仙,不过是个过河拆桥的卑鄙小人!”

    屠天情绪太过激动,一拳砸在石案上,石案登时断为四截,发出一声闷响。

    可越云泽看都没看一眼。

    屠天吼道:“是男人就拿出点气概来,跟我打一仗!你闷声不响地究竟是何用意!”

    越云泽百口莫辩,也不想辩。

    屠天就受不了这种闷葫芦的个性,他是有话就说、有屁就放的人,一言不合可以动手,杀个你死我活,就怕不回应,那可真是要把他憋死了。

    越云泽沉默是有原因的,他从未觉得魔说的话如此正确过,无从辩解。

    屠天列出的每一条罪状都在理,那些也是他不断谴责自己的条款。

    自苍郁死后,他的心没有一刻安宁,屠天畅快淋漓、毫不留情的责骂,反倒可以让他好过一点。

    屠天见越云泽无视自己,气得一掌凝结着无限怒气,排山倒海向他胸口推去,看他到底理是不理!

    可眼看着掌到了越云泽近前,他却云淡风轻地矗立,衣角被带得迎风翻起,却仍旧丝毫没有要反抗的意思。

    一般这种情况,有两个原因可以解释——要么是胸有成竹,或者有埋伏,所以不怕;要么是反正打也打不过,抵抗无意义。

    屠天认为越云泽属于第一种,对屠天来说,这种蔑视的态度,简直是火上浇油,也是一个有血性汉子绝对不能忍受的!

    就算越云泽他道行高深,可能会在最后一息杀自己个出其不意,也在所不惜,绝不收掌!

    他甚至做好了今日玉石俱焚的准备。

    谁知,末了,越云泽也没还手,似乎早就做好准备心甘情愿受这一掌!

    这一掌带着十足的怨气和恼怒,以及屠天全部的修为,将越云泽像个毫无功力之人一样,轻而易举打得接连后退,直撞到廊柱上才靠住!

    两口鲜血喷出,将一袭白衣染得如同雪中点点红梅盛开,两缕乌发自肩头垂下,黑白红三色强烈的视觉对比,让人看得触目惊心!

    “为何不还手?”

    屠天怒吼道。

    他并非心疼越云泽,只是觉得对方不还手,打得不过瘾。

    与此同时,他心里升起了一个大大的疑问——

    虽然越云泽并未出手,但高手过招,仅仅这一下试探,屠天也已将对手现如今的功力窥探了个八 九不离十。

    “越云泽,你的功力原本至少是我的数倍,如今顶多与我旗鼓相当,这到底是为何?‘天下之心’一战过后,你的同僚不是已经输真气给你了么?! ”

    越云泽吐血之后,极力靠住梁柱,才不至让自己跌倒,按住胸口隐忍地咳了几声,残血顺着嘴角流下,胸背撕扯着剧痛,皱着眉心,一时说不出话来。

    “说话呀,你是哑了么?”屠天性急地兀自猜测道,“难道说,你对丫头也动了真情,因此功力减退?这才是你让出九天云仙位子的真正原因,对不对!”

    若越云泽承认,那么屠天倒是要对他另眼相看了。

    在屠天看来,什么江山社稷,什么繁华权贵,都比不过两情相悦的幸福。

    有酒,有相爱的人在身旁,人生便非常完美了,就算吃糠咽菜,过最清苦的日子,心中也是满足的。

    越云泽只是垂着眼帘。

    他的嗓子已经沙哑了三天,本就发声困难,几口鲜血涌上来,更觉得一阵阵喉头腥热,不便开口。

    “你是九天云仙!你是仙界呼风唤雨的统帅!怎地关键时刻,一句话都说不出?你跟我打一仗也好,吵一架也好!”

    屠天一把揪住越云泽的前襟,被他用手搪开,但是意外地发现了方才盛怒之下未发现的细节——

    仙界擎天一柱的眼眸里,分明闪动着点点泪光,那泪光清澈得有如清晨荷叶上的第一滴露水,顺着浓密的睫毛,颤巍巍欲滴还休!

    这一滴泪,为他坚毅阳刚的面部曲线,平添了几许温柔,也为他的俊美无俦,更加几分哀愁。

    屠天作为一条汉子,也竟看得痴了,一腔怒火无端熄灭:“越云泽,你竟然流泪了!”

    屠天以为他会赶紧抹去眼泪,又或许别过头去,越云泽却毫不避讳,沙哑而又坚定地说:“来生,我会好好补偿她!”

    这唯一的一句话,使屠天忽然觉得,自己只是个局外人。

    人家互为彼此生、互为彼此死,两厢情愿,自己在这中间,算是扮演了个什么角色呢?

    头脑一片空白,心也被掏空了。

    半晌相对无言。

    屠天极缓地以掌心吸过鸿蒙剑,满心落寞向门外走去。

    他本来是来找越云泽算账和泄愤的,看来,有的人,悲伤程度并不亚于自己!

    门口守望的付忘年、尤韶寒和六旬,一见屠天完好无恙地出来,都没顾上理他,赶紧冲进了清心室。

第一百七十九回 (荐)几度育残魂 本卷完

    六旬因不了解屠天与苍郁之间的渊源,上去一把薅住屠天脖领子吼道:“你与我师父,到底有何私人恩怨!”

    屠天生平最讨厌这种挑衅行为,若在平时,肯定火冒三丈地还手了,但此刻他并没有动六旬,因为他还在想着对手幽幽那滴泪,还在琢磨越云泽是否对丫头动了情。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如果是真的,那么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恍惚中只缓缓地仿佛自言自语说:“苍郁的前世,就是玲珑......”

    “被小师妹失手打伤致死的女妖?”

    六旬感到难以置信,这弯儿转得有点大。

    “你是如何知晓的?”

    “没必要告诉你。”屠天凄然一笑,“哼,草菅人命,不是照样可以逍遥法外么,你师父到了也没舍得把她怎样。”

    六旬怒道:“胡说!小师妹早已受到惩罚,坠下九重天了!”

    “你说什么?”屠天大吃一惊,陡然清醒过来,“什么时候的事?”

    六旬为了维护师妹彼岸的名声,没有说出她当庭向师父表白之事,只说:“就在那女妖死后几日,师父当庭处置了她。”

    “他真这么做了?”

    屠天的脑子一片空白,他开始有些怀疑自己对越云泽的判断了......

    仙界的天规中明文规定,禁止传播言论。

    当年,彼岸在大庭广众之下向自己的师父表白感情,算是仙界历史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逆不道事件,俗称爆炸性新闻。

    这事如果发生在人间地界上,估计早就声名远播,被传得沸沸扬扬了。但仙界成员们各个牢记天规、修身养性,且都受过良好的道家教育,因此,这件丑事倒是没有传扬得太过分。

    清心室内。

    付忘年对早已离开的屠天高声斥责,责怪他下手太重,然而内心深处,却有着说不出的快感,仿佛有人出面,替自己出了口胸中恶气。

    虽然他对越云泽还没到恨之入骨的地步,但在魔无上的影响下,是真的越来越讨厌他了

    嫉妒在付忘年心中如雨后的野草般疯长,就算越云泽已辞去九天云仙一职,还是看他不顺眼。

    那日越云泽退位,他私下去找魔无上,两人对饮了几个时辰,这是真正的臭味相投啊!

    不过说实话,付忘年对魔无上也并不是忠心耿耿的。与越云泽相比,魔无上的毛病其实更多。

    可是已经上了贼船,哪儿还有回头路呢?

    尤韶寒呆呆地看着越云泽嘴角的鲜血和他失了神的目光,心痛地想,云泽竟连屠天这小子都应付不了了,这才多大会儿工夫,屠天没事人一样走了,云泽却是这副模样......

    他终于不再纠结云泽辞去九天云职务一事了,认为让他养好身体才是眼下头等大事。尤韶寒却不知道,方才越云泽完全没有还手,因为他是想借屠天之手,惩罚自己的过错。

    越云泽还住在归心殿,但九重天的弟子,暂由离仙代为管理。

    六旬去看他,他叫六旬不要再叫他师父,因为自己已经不是九天云仙了。

    六旬立刻双膝跪倒,动情地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弟子永远当你是师父!”

    越云泽本就少言寡语,独处时,尤其是心怀忧伤独处时,四下更是寂寥得恍如千古无人之境一般。

    众仙、众弟子都嘱咐他要好好休息,但他还不能休息。仙界的大权已转交,暂无甚可挂心的,他要静下来,做些自己该做的事情了,否则将会抱憾终生。

    越云泽来到棋盘前站定,拣了一黑一白两粒棋子,看似随意地一抛一落。

    “吱呀——”

    一扇门自空中向他敞开,那是归心殿的密室,而密码就是那两颗棋子所在的位置。

    这个密室的位置,连尤韶寒都不知道。不是他故意瞒着不告诉离仙,诚如前文所说,整个归心殿都出自于越云泽的心,因此,这密室的位置也是随心变化的,入口可以在这里,也可以在那边。他进入之后,门就在身后关上了。

    密室四壁坠满了大大小小的白色花烛,那花全是荏苒花的模样,有的已开放,更多的是含苞待放状。

    烛光不但将屋内照得通透,还令整个室内飘散一种淡淡宜人的芬芳。

    每次来到这里面,他都感觉既亲切又痛苦。

    在密室正中,端正地摆放着一具冰棺,晶莹透彻,在烛火的映照下,发出微暖跳跃的红。

    在四象世纪,所有生命死去之后,尸体保存不了多久,就化成星云飘散,是以,没有棺材存在的必要,人们几乎都不知道棺材为何物。

    但是在四象世纪往前万年有余,那时的生命死后,尸体是不会消散的。因此,越云泽知道棺材这个东西。

    不过这具冰棺,与普通意义上的大相径庭,它不但不是对过去的埋葬,而更像是一个滋阴补阳、休养生息的温床,可以加速细胞的繁殖,和魂魄的成长!

    然而棺内无人,只冰冻着两样东西——一把剑、一只笛。

    是的,相依剑,那是苍郁给云泽留下的;鸟笛,是苍郁曾经赌气扔掉的。

    这两样,也是越云泽仅有的、可以睹物思人的物件。

    尤其是相依剑,跟着苍郁久了,剑身上沾染了她的气息。

    在她魂飞魄散之后,剑身上遗留的零星气息格外重要,若是能将它们一点不漏全部聚拢起来,每日再以真气和仙力滋润,假以时日,或许会有奇迹发生。

    越云泽用尽毕生所学,动用了一切可以动用的资源与古法,当然,最重要的是,还有他自己仅剩的真气,悉心地为苍郁孕育着残缺的魂魄。

    他早已做好准备,就算自己灯尽油枯也在所不惜,只要能换来苍郁的重生,只要能再听她含着笑意喊一句“云仙”。

    不过,自己早已不是云仙了,也许她该喊自己一声“云泽”。

    不,当她重获新生,自己可能已经不在世上了;就算在,也不一定能相遇。但只要她能活着,就是值得欣慰的。来生,希望她能忘记紫云残剑的痛苦;来生,希望有个人替自己好好爱她!

    越云泽常常抚棺独坐,动辄三五个时辰,虽然无声无息,却是在向她的灵魂娓娓诉说。

    每当用手轻抚那冰棺,刺骨的寒就像是利刃,自指尖穿透至心房。

    也正是靠着一遍遍重新经历这种痛,他的心才能得到一点点抚慰,他才能把自己的忏悔和哀思,传递给曾经拥有这剑、这笛的姑娘。

    他望着冰棺的眸光满是柔情,就像一双无比轻柔的手,在抚摸满目苍夷的伤口。

    每次,他全心全力向冰棺输送完真气,都虚得站也站不起来了,那不如就再多陪苍郁坐片刻罢,直到他有了足够的力气出密室,走回冰床去。

    到下一次滋养残魂之前,他还需要休息至少十日,才能恢复些元气。

    几乎没有进食需求的越云泽,那段时间时常感到腹中空空。

    有时饿得实在难受,他也会自己去弄点吃的,比如,用荏苒花加面粉蒸些简单的点心,或者煮点荏苒花粥。

    习惯了这花的味道,要是有朝一日没有它的陪伴,不知道自己的生活将是什么样子。

    他总是趁厨房无人时才去生火,但六旬悄悄尾随,已经看到了数次。

    六旬暗暗心惊,自己就这样大咧咧地跟着师父,师父竟然都没察觉,而且师父现在竟然也需要进食了!

    六旬的脑筋可没往动情那边想,他以为师父只是尚未康复,就又遭受了屠天的攻击,受到重创,因此身子弱多了。他跟着师父,还出于另一层考虑,那就是暗地里保护他的安全,以防屠天又偷袭。

    师父从前在危险面前是如何保护他们弟子的,他现在就会如何保护师父。

    为此,六旬还特地跑去找冬印师妹,只因她与自己在入仙门之前来自同一个故乡,且她尤擅做糕点。

    冬印奇怪地问:“师兄,你怎么忽然想起要吃糕点了?”

    六旬不想透露师父的境况,便随口说:“怀念家乡的味道了。”

    不久之后,六旬提着冬印做的点心给越云泽送去,可屡屡吃闭门羹。师父还是谁也不见。

    与此同时,卷宗树上属于越云泽的那一颗水滴,已经由清澈无敌,渐渐转为淡淡忧郁的蓝色,让有资格出入卷宗树密室的尤韶寒,看得触目惊心。

    “苍郁,我带你去归心殿,看荏苒花。以后你想做什么,我都答应你......”

    午夜梦回,在密室中沉沉坠入梦乡的越云泽,伸出手去,想拉住那个总是躲在他身后、又笑容明媚的人儿,却抓了个虚空......

    他走出密室之后,似乎早已恭候多时的重明鸟,自远处扑扇着大翅膀朝他飞来,眼前顿时金红相间的光芒闪耀。

    越云泽平伸出手,将重明鸟托在掌上,就算迎接这位老朋友了。

    美丽的大鸟并没有消息要汇报,越云泽知道,通灵性的它,只是单纯来陪伴自己和哀悼苍郁的,它和苍郁,也算是老朋友了。

    苍郁赴死前那句,“若有来世,我想作你身边那只,重—明—鸟——”不断在耳边回响。

    越云泽心痛地想,来世,但愿你还是你,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便是......

    (第三卷完)

第一百八十回 (荐)悬壶济世人

    五绝·光阴

    远胜金珠贵,

    穿游万象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无声惊日月,

    华鬓赋流年。

    三十二年后。(四象世纪1041年。)

    离曲水镇不远的古井镇。

    集市一头的角落里,摆着张桌案,案头后面端坐一位墨发白衣的大夫。案前等候的队伍一直排到了巷子的尽头,还转了两道弯,拥挤程度堪比过年过节。大夫却始终耐心问诊,不露倦容。

    这几日,村民们奔走相告着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说有位不知哪里来的神医,免费号脉瞧病,简直是药到病除。不仅如此,他居然还每人给发点抓药的银子。

    于是,一些常年受疾病困扰的其它村镇的贫苦村民们,也扶老携幼大老远赶来排队。

    既然大夫宅心仁厚,想必也是不忍拒绝他们的。

    果然,大夫来者不拒。他虽然话不多,却对每位病人都是以礼相待,一视同仁,不问出身,且医术高明,看病速度快,望闻问切转瞬完成。

    一个个病人愁眉苦脸地来,又走马灯似的捧着药方子、以及大夫给的抓药的银子,满怀期待地离开了。

    还有许多人,并不是来看病的,就是专程来看这位大夫的,有明着大剌剌地看的,还有不语含羞偷偷瞧的,他眉目如画,眉宇间有着气吞山河的气势与看穿世事的淡泊。总之,似乎有种魔力,让人无法把目光从他身上挪开。

    排队等候时,后面的人不禁交头接耳起来。

    “你们可曾见过这位大夫?”

    “从来没有!也不知他从哪里来的。”

    “绝对没有!如此人中俊杰,一旦见过,必然过目不忘!”

    “你们说,这位大夫一身白衣胜雪,不染纤尘,佛心玉面,妙手回春,莫不是天上的神仙下凡?”

    “神仙?神仙会来我们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

    “怎么不会?越是不出名的地方,才越需要神仙的善心啊。”

    “哎,我看有可能,神仙有时也要下凡做做善事、积积善因的吧?”

    “也说不定啊,跟故事里说的似的,是在天上犯了什么错,被贬凡间行善赎罪的神仙!”

    “我也觉得像神仙。你们想,凡人在这里市井忙上一整天,怎么着也得有几分倦意吧?怎么也得吃点干粮喝几口水吧?身上多少也得沾些灰土吧?可是你们看他!”

    那人伸手一指,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向大夫的足下望去,就连他脚上那双软底白靴,亦是一尘不染,他整个人就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一样,超凡脱俗!

    再看大夫的脸,容光焕发,气宇轩昂,全身上下连一个泥点都没有!众人又看了看自己沾满尘灰的鞋——

    “唉呀我的妈呀,真的是神仙啊!”

    各个捂嘴捂胸,震惊得不得了。

    又有人说了:“我看,他与我们老家祖上,供奉的九天云仙的画像,倒是颇有几分相似......”

    “九天云仙?”众人吓得瞠目结舌,“那可不得了哇,不是传说中仙界之尊么!”

    正说到此,大夫招呼:“下一位。”

    来到大夫面前的,是一位约莫七八岁的小姑娘,目光怯怯又灵动,小巧的口鼻,模样甚是清秀。不太合身的碎花布衫上,缝着两个整齐的补丁,身边并没有大人陪伴。

    大夫见来的是个小孩子,便起身,从案子后面走到她跟前,俯身问:“哪里不舒服?”

    小姑娘仰起的脸上满是震惊,如此近距离与大夫面对面,她简直看呆了——多么好看的一张脸啊!她从来不知道,一个男人也可以英俊得如此惊心动魄!

    大夫看她不说话,又问了句:“哪里不舒服?”

    小姑娘“哦”了一声,这才说:“大夫,不是我,是我娘。她不能下地走路,一走路就头晕脚软,因此,小女替她来求教大夫。”

    大夫一双黑葡萄般的墨瞳望着小姑娘:“我没有亲自见到她,如何诊治呢?”

    “唔......方圆百里都说大夫您是神医,您就帮我想想,可有什么法子能治?我,我都排了大半天的队了,只要能治好我娘,我,我,我什么都愿意做!”

    小姑娘急得什么似的,生怕大夫拒绝为她娘诊治,干脆“扑通”一下双膝跪倒,一个接一个开始磕头。

    “不要这样,”大夫弯腰将小姑娘扶起,看着她的眼睛问,“你叫什么名字?”

    脆生生的童音,扑梭梭的睫毛:“我叫玉儿。”

    “玉儿......”

    白衣大夫眼中陡然一亮,默念着这个名字,似乎勾起了尘封的往事,宽厚慈悲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小姑娘,随即,眼里的光亮又消失了,只柔声说:“排了这么久,你也累了,回家去吧,说不定,你娘已经好了......”

    小姑娘扯着大夫的衣袖,眼泪说着说着就要掉下来了:“大夫大夫,求您别赶我走,玉儿已经排了好久了......”

    众人纷纷议论,有叹气的,也有的说,这孩子虽懂事,可未免也太强人所难了,人都没来也没法号脉,还想让大夫治病?又不是感冒发烧这样的常见病,头晕脚软怎能随便开方子呢?服错了药,大夫可是要负责任的。姑娘你还是赶紧走,让给下一位看病的吧!

    一片议论纷纷之中,大夫微一抬眼扫了下众人,沉吟片刻,从袖口里摸出一个纸包来,递到玉儿手里说:“将这个,分成九等份,一日三次泡水,连喝三天,明白?”

    小姑娘立即破涕为笑,如或至宝地接过来,连连鞠躬:“玉儿明白!玉儿明白!玉儿代我娘谢谢大夫!”

    大夫淡淡地说:“不谢。”

    那纸包摸起来有点儿硬。离开人群没几步,玉儿就迫不及待打开,好奇地想看看,神药长什么样子。

    结果大大出乎她所料,里面竟是一个看起来很普通的小窝头!就是普通人家蒸的那种!

    拿起来闻闻,正是冷却了的窝头的味道,还能捏得动,应该是今日刚蒸的!

    这这这,该不会是大夫的午饭吧?

    玉儿满心的欢喜顿时散去,整个人像个泄了气的皮球——

    排了大半天的队呀,竟然只换得一个小窝头!一定是大夫怕自己不走,赖在那儿哭,才想了这么个主意!呜呜呜——

    转身想回去找大夫问,远远地却看到他正忙着接待下一位寻医问药的百姓,那么耐心,那么恭谦,他整个人端庄得像一尊神像,目光却又那么温柔而坚定。

    玉儿最终选择相信他。兴许这不是个普通的馒头,而是拿什么特殊药材做的呢?

    玉儿还是小心翼翼将纸包揣入怀中,撒丫子往家跑,巷子中的左邻右舍见她这般风风火火的样子,都问她“出啥子事了”,她也顾不上解释。还没临近家门,玉儿就忍不住开始大喊:“娘!娘!你的病有救啦!”

    一边喊一边就耐不住去掏那纸包。

    可是,那纸包竟然已不在怀中了!定是路上跑得太快,掉了!

    玉儿一时整个人呆掉,呆了半晌,才飞快地原路返回去寻,抽抽搭搭哭着寻了两遍,也没有找到。想着排了那么久的队才见到大夫的,再排又要大半天。再说若再去求一次大夫,肯定要挨骂了,刚给的药就丢了!可是不去,娘的病又好不了,想来想去,忍不住委屈地坐在家门口放声大哭起来。

    “玉儿,为何坐在那里哭?”

    “娘?!”

    玉儿一脸惊诧,挂在脸上的泪迹未干。

    她见自己的娘亲面色前所未有的红润,笑吟吟站在那里,什么也不用扶,手里竟还抓着一把正在择洗的菜。

    “娘,你你你,你在干嘛?你不头晕了?”

    “是啊,方才忽然就感觉好多了,试着起来走走,竟然全好了,还能干活了!”

    “啊!谢谢神仙大夫......谢谢神仙大夫......”

    玉儿不顾娘亲诧异的眼神,“扑通”一声双膝跪倒,虽然隔得太远看不到人,她还是冲着白衣大夫所在的方向,一个头接一个头地磕了下去......

    天色已晚,看完了今日的最后一个病人,越云泽起身,徐徐消失在夜色之中。

    他对权力并无**,认为任何地点任何身份,都不应影响尽己所能去行善。看到那些被疾病和残疾困扰了多年的百姓,痊愈时手舞足蹈的样子,他感到甚是欣慰。

    永寂山的世兴对他说过的话,他记得很清楚:“我通过观远镜看到得她的未来,离开这里,来生她将是个孤苦无依的盲女!只有在我这里,她才可以永世平安。”

    苍郁若是转世,会是个盲女么?

    二十二年来,他一次又一次问自己,若一切重新来过,自己是否还会把她推上拯救六界、维护轮回、寻找逆天行的险途?

    答案是肯定的。

    这让他无比自责。

    也许正因为是这样,自己才活该找不到她吧?

    但他相信,她一定与自己同在这个世界上,如若顺利的话,今年也应该二十岁左右了,差不多又是当年如花的年纪。

    她是否还有一对善解人意的小酒窝,和一副过目不忘的好记性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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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云乱介绍:
他是上市手游总经理,于梵高真迹前遗失一见钟情的姑娘;他也是仙界擎天一柱,清冷如玉,却有着天下最柔软宽厚的心肠。 —— 他是背负一世骂名的魔之子,爱酒爱美人,却从不在乎江山;他又是堂堂心魔、幻之大者,偏偏痛失所爱后才懂自己的心,可为时已晚。 —— 她是天真性感又深情的女妖,舍己为爱大义凛然;她是能琴能画却路痴又怯场的凡女,为报恩立挽两世狂澜。 —— 从宠辱无意到一瞥惊鸿,再到朱颜已改、青丝华发,一同走过最屈辱卑微的岁月,最终能否等到如火的朝霞? —— **欢迎移步《来份后悔药》、《巫山有云也有毒》**九云乱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九云乱,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九云乱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