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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星拱北     九云乱txt下载     九云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五十一回 王者本孤独

    可是却有醋意弥漫开来:哎,以前有没有别人陪他来过呢?

    “云仙总是自己一个人来么?”

    越云泽回答得很干脆:“是。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苍郁吐了吐舌头,窃喜之余心想,在岁月的长河里,一个人欣赏美景,一个人御风飞行,一个人俯瞰天下,一个人目送月消,一个人等待天明......实在是孤独!

    孤是王者,独是独一无二,他的确是个独一无二的孤独的王者!

    不知,他是否偶尔也渴望陪伴呢?

    苍郁弱弱地说:“不知三百年后,我会在哪里,如果可以,那时我再陪云仙来。”

    同样的一句话,不同的人说出来,诚意也不尽相同。

    如果只当作一句客套话,听听也就罢了。但苍郁可以对天发誓,此话发自肺腑。

    越云泽听了淡淡一笑,不知道他是否懂了苍郁其中的深意。

    不可否认,近来,冷面云仙可以称得上笑容的表情,似乎越来越多了。

    也许他不是不会笑,而是慢热,可确实也太慢了点儿!他的淡淡一笑,也许就等同于别人的仰天长笑,或捧腹大笑了。

    “可惜良辰美景转瞬即逝,没有什么是亘古长存的。”

    越云泽的话说得平淡,却令听者悲伤。

    苍郁望着他,眼睛闪闪放光:“所以,经历的时候,就要努力把这份美好记在心里。”

    这是说给他听,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越云泽并未察觉她的感动:“有时我想,那四个太阳就像是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个国家,彼此息息相关,共同存亡。”

    苍郁觉得这个想法很是新奇。

    “在天空里,恒星也被划分成为‘三垣’和‘四象’。‘三垣’是象征皇宫的‘紫微垣’、象征行政机构的‘太微垣’,和象征繁华街市的‘天市垣’。”

    云仙要讲故事了么?苍郁饶有兴趣地洗耳恭听。

    “这三垣环绕着北极星,呈三角状排列。‘三垣’外围分布着东苍龙、西白虎、南朱雀、北玄武这‘四象’。天空的星相也随着季节转换,每到冬春之交的傍晚,苍龙显现;春夏之交,朱雀上升;夏秋之交,白虎露头;秋冬之交,玄武升起,正如同四国四分天下。”

    苍郁还从未听过云仙一次说这么多话,这回她可是一点都没开小差,忍不住接话道:“所以,这四象和平共处,则天下太平;若他们彼此为敌,则天人共愤,战乱不断?”

    “是这样。”

    越云泽赞许道。不得不承认,在他教过的所有弟子中,论灵气,无人能出苍郁之右,常常是他话还没说出口,她已经懂了。

    但他不知道的是,这并不是因为苍郁就比别人聪明,而是因为,其他人是用耳朵在听他讲话,而苍郁则是用整颗心、整个灵魂和生命在聆听他、感应他、回应他!

    “云仙,可是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四国就这样势均力敌地分裂着,一定比统一更好么?”

    越云泽有些吃惊地望着苍郁,在一个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时代,苍郁无疑已经给了他很多意外。

    “你说的对,生命之间的战争,永不会消失。在历史长河中,每一次由分裂割据走向统一,都会带来经济的发展,和文化的繁荣。但是,统一需要天时、地利、人和,各方面的条件,眼下,这个时机并不成熟。”

    “我明白了。”

    回头再说长歌。

    在这个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时代,长歌也给过屠天同样的惊喜。

    由于长歌从小特立独行,满腹才华不甘沦落到嫁做人妇、深闺不出,因此执意开了这家学堂,劳心劳力,抛头露面,经济上不但入不敷出还要倒贴。家里人从极力反对,到最后也拿她没办法,只好由她去了。

    她也不是没想过成家,可是眼光较高,遇到的男子本就不多,不是年龄不合适,就是太过庸俗,无法沟通。

    看她那么有才,也无人敢来提亲。

    弟弟本是唯一懂她支持她的人,可惜还......每次一想到生死未卜的弟弟,心就会剧烈地疼起来。

    长歌的父母,心中更痛。

    独子失踪,闺女又嫁不出去......

    正是由于有学堂这个特殊场所,屠天和长歌才得以自由见面,不受她家人管束。否则,孤男寡女要想天天见面,难如登天。

    有时,屠天凝视着正在讲台上女扮男装忙碌着的长歌想:美人我见得多了,而这个女子,其貌不扬,却自有一股独特的魅力,说不上哪里,但就是特别吸引人。

    不过,这却并不是男女之情,因为自己丝毫不想占有她。

    看到那些穷苦的孩子,为了能学会一个字、吃到一口饼,就如此快乐,屠天觉得,自己过去真是太奢侈了,物质上奢侈,感情上也奢侈。

    他从为孩子们服务的过程中,找到了久违的快乐和满足,渐渐从失去苍郁的伤痛中恢复过来。

    同时,他也心甘情愿为孩子们、为长歌做事,想借此来偿还,他欠她家、欠所有礼人家庭的债!

    而长歌对屠天的感情正在迅速升温。

    她觉得,已找到了这辈子唯一可能懂她的男人。

    虽然自知其貌不扬,但屠公子岂是只看重外表的人?

    从他的诗词里,能看出他具备一颗有品位的、高尚的心。

    长歌虽痴迷诗词,但为人并不墨迹,既然心意已定,就开始琢磨着如何向屠天表白了。

    首先要弄清他是否有家世。

    不过话又说回来,男人三妻四妾在那个年代十分常见,若真爱一个人,她也并不介意做二房、三房......

    名分都是身外之物,能与自己喜欢的人偕老,才是最最重要的。

    女儿家向男人表白,世间少有。

    长歌并不迂腐,却又不像心湖那么泼辣,她还比较讲究方法。

    那是在屠天去救长风前的一天——

    忙碌完孩子们的事之后,长歌问屠天:“屠公子,明日寒舍摆一桌酒菜,请你去喝两盅可好?”

    “哦?明日是何特别的日子么?”

    长歌本想待他见过高堂,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再开口,可是他既然这么问了,也不知道怎么就那么沉不住气,红着脸答:“呃......我想问,问屠公子是否,是否愿意今后与我一起,经营这家学堂?一起陪这些孩子长大......”

    这话本来听起来还算正常,但加上她面上两朵红云,就不正常了。

    屠天突然反应过来——不好,我又作孽了!

    这次一点邪念都没动,可竟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其实看他的脸色,就应该知道不好再往下说,但长歌一来没经验,二来呢,此刻已羞得根本抬不起头,压根儿没看到屠天的表情,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继续说道:“若屠公子不嫌弃,长歌愿意,愿意,愿意服侍你下半辈子......”

    如此深情缠绵的情话,对于屠天却如同当头一棒!

    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收敛锋芒,才能不让女人那么轻易就爱上自己。他想,与其让她陷下去,不如快刀斩乱麻,告诉她真相!

    他抓住长歌的双臂,教她抬起头来看着自己。

    长歌鼓了半天勇气,才敢照做,看到的却是屠天严肃的表情。

    “长歌,看着我的眼睛,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长歌心中“咯噔”一下,聪明如斯,当然觉察他如此语气,不会说出自己想要的话来。要么是打算直接拒绝,要么会说自己已有妻室甚至子女......

    屠天想告诉她自己的身份,告诉她,自己的父亲就是抓走她亲弟弟的罪魁祸首,也是他让成千上万的家庭失去了父亲、儿子、孙子、兄弟......

    可是望着她那双清澈明亮又期待的眼睛,话到嘴边竟然说不出口。

    他担心长歌会被他魔的身份吓坏,更担心她受不了这个打击——自己喜欢的人几乎是害了自己弟弟的凶手!

    于是,他临时改口问:“你弟弟叫长风对么?”

    “啊?”

    这个弯拐得有点大。

    长歌好不容易头一回鼓起勇气,操心自己的终身大事,没想到对方却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关心起她弟弟来了。

    “对。”

    “我去帮你找找他。”

    屠天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只留下错愕的长歌在原地。

    事情都过去了。

    此刻,长歌望着榻上熟睡的弟弟长风,心里既欢喜又苦涩。

    不知屠天到底是什么人,用时不多,竟有本事真把长风给找回来了!

    只是,长风被晒得黝黑,瘦得皮包骨头,看上去老了十岁,着实让全家人心疼了一把。

    关于在礼人工地受的苦,弟弟什么也不肯说,和家人短暂拥抱之后,连饭也不吃,便到头就睡,两天两夜。

    终于醒来后,狼吞虎咽吃了好多东西,就像一年没吃饭似的,一直吃到家里人都拦着不让吃了,怕一下子撑坏了他,这才停下,倒头又睡,看样子真是累坏了!中间,家人走马灯似地来看他,他都没有醒。

    不过怎么说,人回来就谢天谢地了。毕竟还有很多没能活着回来的呢!

    趁长风和家人相聚的时候,屠天悄悄地走了,至今未露面,长歌连对他说一声“谢谢”的机会都没有。

    这也许,就是他对于自己表白的回应了吧?

第一百五十二回 毙尸木兰城

    转眼,只剩下玄武国要去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观天象得到的讯息是,最后一片魔器逆天行碎片,大方向就在玄武国的木兰城附近,但给出的范围较大,只有待靠近之后,再根据驿马印的反应随机应变了。

    既已有信儿,事不迟疑。越云泽和苍郁告别了白鼎和乌衣,即刻动身前往。

    苍郁担心地问:“云仙,若有人偶尔抬头,看到我们两个大活人在天上飞,不会吓坏么?”

    “不会。你虽然感觉不到,但其实,我们飞行的速度相当快。以凡人肉眼,根本无法看清,他们会以为,不过是阵风罢了。”

    “哦,原来我竟可以飞得那么快!”苍郁惊讶极了,“哎云仙,我发现了一个问题。”

    “你说。”

    “我们曾飞越很多城池、乡村的上空,看得到缕缕炊烟和各种生活气息,听得到各种嘈杂喧闹的声音。但唯独脚下这座玄武国的木兰城不同。那么大一座城池,我们从它头顶飞过,你看,下面竟然空城一般死寂,没有任何声响,连家禽都不见一只,这正常么?”

    越云泽微蹙眉头,审视着下方,他恰巧也在考虑这个问题:“你说得对。”

    “云仙,每次驿马印有所反应,我都会感觉它在发烫。这次,虽然它并未发烫,我却感到一种异样的不安。这种不寻常的不安,会不会是驿马印的另一种反应呢?”

    “也未可知。且我认为,有必要去木兰城看看,是否出了什么事。”

    二人并排降落在玄武国重要的城池木兰城中。

    木兰城虽不是玄武国的都城,却也是一大边防要塞,地大物博,人口众多,经济繁荣。

    可眼前的城中,家家户户大门紧闭,别说人了,连只苍蝇都都见不到。

    “云仙,光天化日的竟然没有人,不会是座空城吧?”

    越云泽肯定地说:“不会。你看,这家屋上的茅草,分明才换过。”

    苍郁细细一看,不错,那房顶的茅草中,分明还夹杂着新鲜的树叶,与长年累月暴晒过的屋顶,成色、性状完全不同。用手掀起新房顶一角,下面的旧屋顶已腐烂得不成样子。也就是说,要不是屋子漏得实在住不下去了,屋主也不会动手修葺。

    是因为懒么?

    不,若是懒,应该也就简单弄两下,可这糊新房顶的手艺却是精湛。靠近那户人家的大门,还分明听到里面有切菜的声音。

    这说明,百姓仍在忙生活,只是都不出门而已。

    可是民生为大,有何事能阻止老百姓做生意、维持生计呢?

    带着满腹狐疑继续往前走,惊见许多人家门口挂着孝球,钉着门麻。

    若是一家两家也就罢了,这一路走过去,少说也有二十来户,门口有祭奠的痕迹,还时常能听到几声哭泣的声音。难道是同时死了很多人?

    空气中笼罩着愁云。

    越云泽和苍郁相视一望,心中已有了些计较。

    脚下已来到城中店铺林立、本该最最繁华的地带,却不见期盼中熙熙攘攘的人群,甚至一个人也见不到,一家开门做生意的店铺都没有,邪门儿!

    自一挂着“德济堂”牌匾的闭门药店门前经过,嗅到煎药的浓重气味。

    越云泽仔细嗅了一下:“闻起来,有参须的味道。参须常用以补气。”

    “补气?”苍郁的眼睛转了转,“也就是说,可能很多人是病死的喽?”

    越云泽点点头。

    “云仙,我们绕到后面去看看!”

    越云泽虽活了数万年,但其中的大半岁月,在清修中度过,数万年说过的话累计起来,还没有苍郁一个二十多岁的丫头说得多。

    人情世故是他的弱项了,凭着书本上读来的那些,兴许还不如苍郁灵转。

    若不动用仙力,说实话,他一时还真想不出眼下该如何,只得看着苍郁折腾。

    门前绕到屋后,煎药的气味越发浓重。见药店后院门闭得严严实实,偏门上刚巧有个一指粗的小孔。

    苍郁心中一喜,好奇心泛滥,立时凑了一只眼上去。

    这一看不要紧,吓得“哎呀”一声,仓促退后了好几步,差点踩到越云泽的脚,但还是倒退着撞进他怀里。

    “怎么?”

    “对不起对不起云仙,里面的人,吓,吓,吓我一大跳。”

    越云泽想,苍郁跟着自己走南闯北,要说也见得不少了,很少见她吓成这样。

    他等不到亲自从那洞眼查看,早已用透视功通过薄薄一层门,看到了院内的情况。

    只见一位身形消瘦的男子,大白天在家里,用面纱把脸蒙得严严实实,上面掏了两个洞,只露出一对眼睛来,口鼻处大约是稍微松了点,用于喘气。

    这副模样像个僵尸,也难怪苍郁猛一看会害怕了。

    “怎么打扮成这副样子?其中定有隐情。”

    这时苍郁已经缓过神儿来,明白只是个脸上蒙了纱布的人,就没那么怕了:“云仙,我去打听一下。”

    她拍了几下门,不见有人来应。

    再凑上洞孔去看,那蒙面男子竟端着碗,站在那里盯着后门的方向,一副不知往哪里躲的惊惶样子。

    “有人在吗?劳烦打听个路。”

    “没没没没有!”

    因为捂得比较严实,说话“嗡嗡嗡”的。

    虽然对方语气甚是惶恐,苍郁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忘记方才自己吓成了什么样:“老板,你吓成这样,教我们情何以堪?你不要怕,我们只是问路,若你有需要,说不定我们还能帮上忙,请先开开门!”

    “不不不,你们还是去找别人问吧!”

    “老板,你若不开门,我可破门而入了!”

    越云泽立刻伸手拦她:“诶......”

    苍郁冲意欲阻拦她的越云泽一笑:“云仙,你还不了解我嘛?我不会的,我就是吓唬吓唬他。”

    越云泽一想,也是,何曾见她无理过?

    院落中的男子见来者不善,思前想后,横竖是个死,索性把碗找个地方一丢,前来开门。开了门之后,马上后退到两丈之外。

    见到一身仙气的越云泽,和眉目清秀、快乐健康的苍郁,倒是显得有些意外,这才放了些心,又探头看看他们身后无人,匆忙叫他们把门关好。

    离近了看,把脸捂得如此严实,让人觉得既可怖又好笑,他该不是毁容了吧?那怎么可以笑人家?苍郁习惯离人一臂远说话,她刚要上前,男子又连连向后退,并举手阻止:“你们别过来!站在那里讲话便好!”

    “这是什么待客之道?好,好。请问,你是这里的老板么?”

    “唉,哪里还是什么老板,早就关门不做了。”

    “啊,为什么啊?老板,我们就想跟你打听一下,这木兰城里怎么到处见不到人呀?”

    “二位应是远道而来吧?”

    “正是。”

    “这节骨眼上,没事来这火坑里做甚?不是自投罗网么?要不是家有病人跑不动,我躲还来不及。”

    “节骨眼?火坑?敢问这里究竟发生了何事?”

    “唉,你们没见家家户户挂丧么?”

    “是见到不少,怎么回事?”

    “毙尸病肆虐,一个月内已经死了不少人。木兰城完了,木兰城完了,完了......”

    “毙尸病?”

    苍郁浑身打了个冷战,尚未听得详细描述,已然就恐怖的字面意思猜了个**不离十。

    越云泽在身后不紧不慢解释道:“毙尸之疾,本起于无端,莫问男女老少,皆可感染此疾。大都此病相克而生,先内传毒气,周遍五藏,渐就羸瘦,以至于死,凡相距三尺之内,凭气息均可沾染,死后疾气更甚。疾气一旦入腹,连绵或一年半载,或三五日,微劳即发。一传十,十传百,最终尸横遍野,白骨丛生,死无葬身之处,是以,名为毙尸病。”

    苍郁听得头皮发麻,双腿发软,心口发慌,仿佛已身染此疾,不久于人世。

    然而越云泽在看到药店老板这副打扮之时,就已有了准备,在苍郁撞到自己胸口的刹那,已然给她施了“金玉避疾咒”。

    药店老板听了越云泽对毙尸病的介绍,又是惊奇,又是钦佩:“兄台莫非也是行医之人?不然,怎对此病了如指掌?”

    “在下只略懂一二。”

    “说来惭愧,不才李仙,开了这间德济堂药房,可对这么大规模的毙尸病,却束手无策,顶多也就是煎上一副强身健体的药,顶上几天而已,可怜了无辜的百姓。兄台可有药到病除的方子?”

    越云泽想了想说:“我写个方子,你不妨拿去一试,即便不能根除,聊胜于无。”

    “好好,我这就去取纸笔,劳驾你们等等啊。”

    李仙对他们不再避讳。

    越云泽提笔写道:“柴胡三两,桑根白皮五两,甘草二两,桔梗三两,续断三两,紫菀四两,赤小豆一升,青竹茹三两,五味子三两,干地黄五两,无者以生十两代之。若热更加石膏三两(末),若不下食更加生麦冬二两(去心)。切,以水九升煮取二升五合,绞去滓,分温三服,服去如人行七八里,重者服五六。”

第一百五十三回 见人不见脸

    越云泽眉心微蹙,正全神贯注书写方子,那显然不是一个现成的方子。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那骨节分明的大手握着笔,一边思索一边写,有时停下片刻再动笔,因此写得有些慢。

    他深知,自己UU小说的横竖撇捺点,关系到许多人的生命,因此格外仔细,不允许自己出一丁点纰漏。

    这还是苍郁头一次见云仙写字,她好奇地探长了脖子仔细瞧,生怕漏下一笔没看见。

    果然,云仙的字,与那日天幕上流出的小楷截然不同!

    书法是一种心画,它以筋骨立形,以神情润色,字里行间流露出握笔之人的精神意态。

    云仙的字体,遒劲有力,骨气洞达,笔势豪纵,意态跌宕,恰如其人。

    放眼古今,无人可及,完全自成一派,配得上任何赞美的字眼!

    就是他写字时的专注模样,也具有秒杀千军的魅力。

    云仙这个人,就像一本读不完的厚书,他身上蕴藏着无比丰富的精神宝藏,无论翻到哪一页,都有旖旎的风景,都有令人振奋的惊喜。

    世界之大,也不过书中一隅。

    他一个人可以同时扮演多重角色。

    对苍郁来说,他是老师,是兄长,是朋友,是大夫,是心上人;他也是山,是海,是微风,是树荫,是太阳,是月光,是暖被,是佳酿,是灯塔,是地图,是拐杖,是飞越湍急河流的桥,是凌空翱翔的翅膀,是沙漠里珍贵的水,是抵挡一切灾难的护身符,是万用人生指南......

    只可惜,恐怕没可能扮演夫君的角色了。

    别的不说,单说令他动情会伤身影响功力,自己就做不到。

    要向他学习的东西实在太多,若有朝一日闲下来,但愿也能有机会临摹他的字体,若是云仙愿意亲自教自己......

    ......

    云仙坐在身旁,大手紧握着苍郁的手,指点她落笔之处和运笔之法,一如在指点江山。

    苍郁微一转头,正遇上他的下颚。四目如此近距离相对,脸颊沐浴着彼此的呼吸......

    噢买糕的,光是想想,就已经羞红了耳根。

    望着他修长而灵动、上下翻飞的手指,苍郁浮想联翩,思绪悠悠荡荡不知飘到了哪里去。

    药店老板名叫李仙,也许是注定与仙人要有上一面之缘,这便是前世种下的因果吧?

    也许这一面,就将改变他和他家人的命运,更可改变整个木兰城,乃至整个玄武国的命运!

    她随即又想到,木兰城遭此大难,玄武国的都城——玄都——不知有事没有?

    越云泽写完撂下笔,刚想要将方子递与李仙,见他犹豫着过来也不是,不过来也不是,立时就明白了,干脆将方子放在案上,自己走开几步。

    李仙这才赶紧过来拿起,通过纱布上那两个洞眼,仔仔细细读了几遍之后,如获至宝,拍着大腿心悦诚服,连声道谢:“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将这几种药材组合到一起呢?您真是高人呐!我看这方子很对症,一定能管用,恩公请受李仙一拜!”

    越云泽这一生,受万众稽首,那些个人次累计起来,恐怕比任何一个朝代的任何一位皇帝,受的朝拜都要多。

    但饶是这样,他也没有习惯于此。

    此刻站得老远,不便拉李仙起来。

    苍郁也不敢上前劝阻。

    李仙诚恳地拜了又拜,这才站起来:“对了,二位不是要问路么?”

    苍郁尴尬地想,那只是个藉口而已......

    “问路是小。”越云泽满脑子是国事,前不久,他刚刚会过玄武帝,“李仙,我来问你,木兰城遭此大难,玄武帝可有所作为?”

    李仙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走得离他们近了些,眼睛在两个窟窿里眨了眨:“我等平头百姓,怎敢议论皇上的是非?”

    同时心中暗暗惊讶,此人竟敢直呼“玄武帝”,该不会是皇亲国戚吧?

    “呃,”苍郁扯扯越云泽衣袖,“就是就是,皇上是否有作为,李大哥他怎会知晓?”

    说的也是,越云泽猛然意识到,自己的确问错了人。

    正准备放弃,李仙忽然犹豫着开口道:“相比别处,我们这木兰城有些特别之处。”

    “哦?有何特别?”

    “放眼四国和天下,唯我木兰城有尊鹿出没。”

    “尊鹿?”

    “是的,是一种珍稀动物,聪颖有灵性,体态优美,会发出婉转的叫声,喜群居,温良友善,且全身是宝,死后可入药。”

    越云泽仅仅是听说过这种动物,没有太多印象。

    就算是仙,精力也是有限的,要投入到更需要的地方去,自然不是每件事情都留意和过问。

    苍郁就更没主意了,看一眼云仙,看一眼李仙,看一眼李仙,看一眼云仙,头摆得跟拨浪鼓一样。

    不知尊鹿与毙尸病有何关联呢?

    “从前,这附近的人们在山中采药,还时不时见到一窝好几只尊鹿同行,也有异乡客专门为见它们一面,慕名远道而来。但似乎就在一夜之间,所有的尊鹿都销声匿迹了!”

    苍郁问:“哦?是将它们特别保护起来了,还是有猎人大肆......猎杀它们?”

    她本想说屠杀,可“屠”字让她想起了屠天,硬是不忍把屠天与“杀”字相联,因此中途换了个字。

    李仙神秘兮兮地说:“我也是道听途说啊,尊鹿的下落,似乎与木兰城的这场毙尸病灾难,息息相关。”

    越云泽问:“哦?此话怎讲?”

    “多了我也不晓得,只在毙尸病刚刚开始肆虐,大伙还不懂得避免传染的时候,纷纷议论来着,说是这里面藏着个惊天的秘密。”

    苍郁惊呼:“惊天的秘密?!”

    “其余的,李某真的一概不知。对了,恩公,你们是什么人啊?来此作甚?为何要打听这些?”

    苍郁看了一眼越云泽,心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哦,我们只是赶路的,赶往玄都去投奔亲戚。随便问问而已。”

    因绑得严实,脖子都不能自由活动,李仙只能象征性地点头:“听说玄都并未有此疫情,但如今凡是要入玄都城的,都要严加审核,甚至需要隔离数月,确保没有问题才能放行。一提到木兰城,外面的人可是草木皆兵啊!”

    苍郁说:“知道了,多谢李大哥,我们会小心的。你快去煎药罢。告辞了!”

    李仙本是开药店的,专业功底扎实,仓库材料也齐全。待越云泽与苍郁走后,他一边感恩天赐贵人,一边关起门来,用心将药煎好,而后先行拿给自己的家人试用。

    她老婆已经快要奄奄一息,就这样了还是被那难闻的味道熏醒了,侧过脸去问:“这是什么药?”

    “这是一位贵人给的方子,你试试看。咱家是开药店的,难道你忘了,我们曾经千百次嘱咐病人,良药苦口利于病啊!”

    李仙将老婆扶起。

    毕竟结发夫妻十多年了,怎忍心将染上了毙尸病的她弃之不顾?就算蒙上口鼻也得亲自照顾。

    李夫人尝了一口,看着那黑乎乎一碗、味道令人作呕的药汤说:“我,我实在是喝不下去!”

    李仙的语气严厉了些:“一碗汤水而已,捏着鼻子就灌下去了。你是想活下去,看到儿子娶媳妇儿,孙子孙女绕膝,还是因为怕药难喝,就这么冤死了?等见到阎王爷,难道你告诉他,你是因为害怕喝药才死的?”

    “好,好,我喝,我喝。”

    她硬着头皮边作呕边咳嗽,总算将那散发着异味的汤药灌下了大半,顿时觉得腹中翻江倒海,热流滚滚。

    当晚发了几身污浊发腥臭的大汗,然后,身子便轻松多了。

    其间,她虚弱得以为自己吃错了药,快要死了。

    李仙虽然心中还算有数,但也捏了把汗。

    待第二日清晨,他老婆的病几乎已经全好了!

    在老婆身边守了整夜、一直观察病人服药后反应的李仙,大喜过望,决定靠这碗汤药,把死亡线上的木兰城拉回来!

    木兰城是他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是他娶妻生子的地方,是他挚爱的故乡。

    于是,他几日几夜不停辛勤劳作,熬出了几大锅汤药,分装成无数小份,挨家挨户去送,服用方法写在字条上,摆在门口,并用力拍门通知对方“解药放在门口了”。

    本来他也是个贪生怕死之人,但内心深处一直藏有英雄情结,只是未到时候激发出来。

    这一次,一是仗着自己已经有了对付毙尸病的方法,因此不怕被传染;二是很想做个拯救木兰城的英雄,因此,越“战”越勇。

    从死神魔爪中逃回来的大部分人,并没有因为好不容易捡回了一条命,就不管别人。

    他们深知,只要木兰城还有一个病患,这种可怕的疾病就可能东山再起。

    于是,被治愈的人心怀感激,自愿加入到为更多的人熬药、送药的队伍当中去。

    经过如此繁琐而辛苦的努力,木兰城的病情传播暂时得以控制,但还是有一些体质较弱的病患,依旧在与疾病做垂死的斗争。

    解药之事不胫而走。

第一百五十四回 荆红铸邪约

    这天夜里,连轴转辛苦了数日的李仙,刚要睡下,忽听门外有小孩子哭的声音。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黑灯瞎火的,难道是弃婴?

    自己也是当了父亲的人,受不了这个,夜里凉,别把孩子冻坏了才好。

    医者仁心,他连忙披好大褂出门查看,有了那解药,早已不用再将脸盖住。

    可是出得门来,左右一看,什么也没有。再听那哭声,似乎向远方去了,奇怪。

    忽然,有人从后面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

    李仙只是寻常行医之人,不会丝毫武功,无法呼吸,一声都没吭出来,翻了翻白眼,很快失去了意识。

    那人弯刀般的十指,死死戳进李仙的喉咙,甚至可以想见,马上将要鲜血四涌的画面!

    一道白光在暗夜里流星般席卷苍穹,将刺客搪到数丈之外,重重摔下。

    那白光迅速将李仙救下,在他脖颈处抚摸片刻,然后将尚未苏醒的李仙平放在一旁地上。

    白衣人抬手举过头顶,以掌心之光照亮刺客的脸。

    因为暗夜里突如其来的光太亮,对方爬起来之后,以一只手遮挡,但还是逃不过白衣人的眼睛。

    “悍魔聂光?”

    “越...越...越云泽?”

    两人打了个照面,彼此都吃了一惊。

    悍魔聂光心想,完了完了完了,怎么这么倒霉啊,好久没出山了,一出就碰上个硬茬儿,我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啊!

    越云泽问:“聂光,你与李仙有何恩怨,为何要加害于他?”

    聂光哆哆嗦嗦壮着胆子回答:“云...云仙,你说这也不关你的事,你...你不至于为了小小一介草民,跟...跟我过不去吧?”

    越云泽严厉道:“世间每一条生命,都应得到平等的对待。说出你加害他的动机,我自会做个评断。”

    聂光自知不敌越云泽,自己的功力与他相比,简直弱得好似一只蚂蚁。若照实说出动机,也绝不值得原谅,所以想干脆趁夜黑风高,脚底抹油溜掉算了。

    可还没跑出一步,就被一只无形的大手隔空擒住了手腕!

    “云仙!云仙手下留情!”

    越云泽意念稍稍加强,聂光就痛得哇哇叫,筋骨欲裂,眼泪都要滚下来了。

    聂光跪在了越云泽面前,他所有的在凡人面前自恃为傲的本事,在九天云仙面前,都成了班门弄斧的三脚猫功夫。越云泽抓他,简直就像抓了只鸡一样,不动声色,却更稍微收紧那只无形的大手。

    聂光痛得死去活来,此时只要能活命,他愿意出卖任何人任何东西!他连连讨饶道:“我说!我说!我全招了!云仙饶命!”

    越云泽不慌不忙问:“为何要加害李仙?”

    聂光眼珠骨碌了几下,刚想要编个谎话,手腕立时被箍得更紧,骨头眼看快碎了。

    “你是否说谎,我一看便知。”

    聂光甘拜下风,只得实话招供:“云仙饶命!云仙饶命!我说,我说,绝不敢有半分谎话!是这么回事......不知云仙听说过尊鹿么?”

    “尊鹿?”越云泽立刻想起了李仙的话,也许那个所谓“惊天的秘密”,可以从聂光口中套出,“你说。”

    “尊鹿是一种极其珍稀的动物,它们的鹿角里,有一种难得的物质——荆红。这种东西对凡人无用,对我们修炼之人却大有裨益。将荆红提取出来,炼成精油,抹在身体各处关键穴位,便可以活络经脉、调理阴阳、补足五行的缺失,令肌肉、筋骨、神经、血管、腺体全体受益,让真气成倍增长,练功事半功倍!”聂光讲得口沫横飞,言语之中透出对荆红的无比向往,末了咽了咽吐沫,唉,向往也没用了,“呃,这个秘密,也是我偶然从一本失落的古籍里读来的,世间大约没几个人知道,不过眼下云仙您......”

    聂光偷看一眼越云泽,表示真的没撒谎,喏,如今你也知道了,应该感谢我才对。

    “继续!”

    “好,好,我说我说。云仙,您能不能稍微给我放开点儿,我腕子快断了!”

    越云泽意念略略放松。

    “多谢云仙开恩,这样好多了。”聂光跪在地上接着交代说,“不知是水土还是什么原因,放眼天下,只有玄武国的木兰城里,才能见到尊鹿的踪迹。但是,这尊鹿极其敏感而通灵性,一旦接近妖魔气息,荆红便会顺鹿角一路向下,退回到整个躯体当中。到那个时候,就算把它大卸八块......”

    聂光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又该让越云泽觉得自己残暴了,赶紧打住:“到那个时候,就根本无法采集荆红了。而且,尊鹿这种动物通灵性,对某些特定的人有好感,不会躲避,比如对一些年老、面善的女子,还有儿童。”

    “哦?”

    “玄武帝玄中安,生平嗜好攻打邻国,扩大疆土面积。我就跟他商量着做个交易——由玄中安负责网络能人,捕捉尊鹿,长期取荆红供我享用,而我呢,助他所向披靡,统一四国......”

    玄武帝也不知道从哪儿,骗来几个天真烂漫的小孩儿,跟尊鹿处了数日,处出感情了,然后便利用他们,把所有的尊鹿全都骗到了陷阱里圈养起来。

    说到此处,聂光偷眼一看越云泽,他目光凛冽,寒气逼人,吓得他赶紧承认:“是死......死了不少人。可是有一天,玄中安突然对我说,他不想攻打临国了,还说什么从今完后,要潜心修为,争取得道修仙,且大大减缓了对我供应荆红的速度,看样子是要跟我撇清关系。”

    “所以,你被激怒了,炼就了毙尸丹,以毙尸病来报复木兰城,让人和尊鹿都活不成,是不是?”

    聂光瀑布汗流:“正...正...正是如此......”

    越云泽明白了。

    自己曾去劝说玄中安放弃战争,还告诫他说,不论人与牲畜,只要是生命,都应得到珍视,要想长寿,也必须放弃行恶事。

    想必玄中安真听进去了,也想必就是在那时,玄中安决心弃恶向善,悟道修仙,欲与悍魔聂光一刀两断,从而引起了聂光的记恨!

    聂光边说边不停地扇自己耳光:“云仙,聂光知错了!我太邪恶,太狭隘,我下次绝对不敢了!”

    “下次?你害死那么多条人命,岂是说句知错就了事的?”

    看到云仙对自己厉声正色,以及想到自己即将面临的惩罚,聂光的脸因恐惧而扭曲着。

    他从未与九天云仙正面交过手,事实上,也从未听说,云仙以骇人的方式惩处穷凶极恶之人。

    但无论如何,光是“仙界擎天一柱”那如雷贯耳的名号,就已让他闻风丧胆。而且,有一种恐惧叫做“未知”。越是没有先例,心中越是没底,胡思乱想中,自己就把自己先吓死了。九天云仙一身正气,最恨伤天害理的事,于情于理,想必都饶不了自己这千该万死的戴罪之身了!

    聂光想,我这是什么命!从残暴的魔无上手下苟且偷生到今日,我容易嘛我?没成想,到了还是落到仙界手里,而且上来就是个大咖!

    想到此处,聂光扑通一声双膝跪倒,放声痛哭道:“云仙,聂光一时糊涂,鬼迷心窍,还求云仙大人大量,饶小人一命!”

    说着一个接一个拼命磕响头,脑门都磕破了还在继续,就是有意要让血多流一点,看起来可怜一点,这样才有可能打动越云泽。

    “仙界不是讲究常行慈心、愍济一切、放生度厄么?云仙您今日放我一马,我一定感恩戴德。日后,聂光一定弃恶从善,多做好事......您要不嫌弃,我我我也去修仙!要不这样,我连夜把大量解药送进千家万户,待木兰城解禁,我再为那些无辜的死者,披麻戴孝七七四十九天,您看如何?若我有半分谎话,云仙再上天入地抓住我,那还不是易如反掌?”

    月光下,越云泽的面庞显得更加英挺和棱角分明,还带着令聂光颤抖的寒意:“死者已不能复生,若你真心悔过,就先去把该做的事情做了。”

    “是,是,云仙的美名在外,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云仙的大恩大德,聂光终生不敢忘!您放心,我定不负云仙所望,即刻便动身救人!”

    虽然越云泽并未许诺不要他的命,但至少逃过了眼下这一劫,聂光略松了口气,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越云泽负在身后的手略略一松,聂光立时感到腕处松快了许多,活动了几下,几欲断掉的腕子终于又恢复了运转,千恩万谢之后狼狈离去。

    越云泽将倒在地上的李仙扶起,悄悄送至卧房,次日一早他醒来的时候,会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连脖子上的伤痕也不存在。

    越云泽离开的时候,设下结界,留苍郁在瀑布旁打坐,告诫她要忽视磅礴的水声,做到闹中取静。

    可是,苍郁的心就像被拨动的琴弦,而越云泽,就是抚琴的那只手。

    这下,曾经的学霸要变学渣了。

第一百五十五回 人皆恨入骨

    悍魔聂光,自九天云仙手底下死里逃生,回到了自己的老巢。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气得连连跺脚,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本来又没仙界什么事儿,你个九天云仙跑来凑什么热闹!好端端的,坏了我的好事!”

    手下副将闻声赶来:“悍王,今日你去哪里了,那么晚才回来,脸色怎么还那么难看?”

    魔界是典型的上梁不正下梁歪,魔无上心情不好的时候,经常对属下呼来喝去,动辄一脚踹开,因此聂光也喜欢这样对他的那些级别相对更低的属下,将副将推了个趔趄:“脸色难看算个屁!保住这条小命就该烧高香了!”

    “哦?大大大王,您差点栽谁手里?”

    “说出来吓死你!”在说出那三个字之前,聂光再次把自己吓得魂不附体,“......越,越,越......”

    “啊,不会是九天云仙越云泽吧?”

    聂光一个劲儿地点头,脸上带着心有余悸的神色。手腕还在隐隐作痛,估计至少还得十天半月,才能完全复原。

    手下副将听了之后差点又仰个大跟头:“哎呀我的妈呀!悍王,您说您怎么会那么倒霉,栽到他手里呀?!您干什么糟心的事儿了,让他给抓住了......”

    “给我闭嘴!还嫌我不够烦啊?我不是去取那个,给咱们捣乱的李仙的命嘛!”

    “啥?!”副将的眼睛瞪得老大,“都说那个越云泽刚正不阿,您去杀人让他给撞见,能活着回来确实不易,确实不易啊”,副将夸张地拿袖子抹着眼泪说,“好险好险,属下差一点就再也见不到悍王您了......”

    至于是真心还是假意,就不得而知了。

    “给我闭上你的鸟儿嘴!”聂光又将他一脚踹开,“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你说,他在仙界走他的阳关道就行了,凭什么挡我的独木桥?还要我给那些死人披麻戴孝七七四十九天!我呸,我呸,我呸呸呸,痴心妄想!”

    副将跟着附和,“呸”了好几声,再次顽强地爬起来讨好说:“悍王息怒,悍王息怒!要是您真咽不下这口气,属下给您出个主意,可好?”

    聂光不屑地撇着嘴,斜着细长的眼睛问:“就你这进了水脑子,能有什么好主意?”

    副将神秘兮兮地说:“我这脑子虽然进了水,可有时候晃悠晃悠还挺管用。”

    “那你说来我听听。”

    副将凑过来:“悍王您本想瞒着魔无上,独吞荆红用以练功,如今,反正荆红也拿不到了,还引起了仙界的注意,越云泽又随时可能来找您麻烦......既然悍王已性命攸关,不如豁出去,另辟蹊径......”

    聂光双眼贼光一亮,颇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副将:“你是说,把无上搬出来?”

    “正是!”

    “你是要我干脆对无上实话实说,把他拉到风口上来对付越云泽?”

    “哎,悍王,非也非也,怎能实话实说呢?您得这么说......您还得这么办......”

    副将在聂光身边附耳一番。

    聂光的眼中渐渐点起光芒,一拍巴掌跳起来:“好主意!”

    副将朝他挤挤眼:“有魔无上在风尖浪口上顶着,越云泽还会想得起您来么?”

    “还真有两下子啊你,我低估你了!赏你瓶好酒喝!”

    “谢悍王嘞!”

    悍魔聂光,立即动身去拜见魔无上。

    见了魔无上,倒身便跪。

    魔无上正在悠闲地摆弄刚抓来的几只小虫子。

    那虫子每只均有七条腿,七只小翅膀,眼睛是血红的,虽然身材只有手指头粗,竟然还每只都长了尖牙。两只两只放在一个笼子里,它们就立时奋不顾身地撕咬起来,发出古怪的叫声,大约跟斗蟋蟀是一个意思。

    魔无上欣赏着两只虫子打斗,头都没抬一下,只说:“起来吧。”

    聂光没说话,也没动。

    “嗯?”魔无上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蠢货!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只见聂光披头散发,浑身布满血口子和泥污——其实都是自己给自己化的妆。

    他尚未开口泪先流,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状:“无上,您可要给我做主啊!”

    “你这个不安分的家伙,又招惹了何人?”

    “无上您瞧瞧,这都是越云泽干的!”

    说着嚎啕了起来。

    “越云泽?”一听这个名字,魔无上的气就不打一处来,“他是何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没事找事你惹他做什么!”

    “不是我惹他,是他找我的麻烦!无上,您可曾听说过尊鹿身上的荆红?”

    “荆红?”魔无上翻了翻白眼,“没有印象。”

    “那我告诉您,尊鹿的鹿角里,有一种极为珍贵的物质——荆红,对我们修炼之人大有裨益。将荆红提取出来,炼成精油,抹在各处关键穴位,便可以活络经脉、调理阴阳,令肌肉、筋骨、神经、血管、腺体全部受益,让真气成倍增长,让练功事半功倍!”

    “哦?有这等好事?”

    魔无上的眼神充满了一种“你早就知道却此刻才说,莫非藏有私心”的怀疑和质问,这让他的眼珠显得更加突出,阴森可怖。

    聂光的身体不自觉地哆嗦起来,连忙补充道:“启...启禀无上,属下绝对没有半点私心,属下不过是想将荆红收集起来,送给无上您一个惊喜。属下对您的忠诚,天地可鉴,日月可表!”

    说完鸡啄米一样磕起头来。

    “停,继续说!”

    “是!哪知属下的计划被越云泽横插一刀,让他独吞了准备献给您的宝贵的荆红!”

    “有这种事!”

    魔无上的情绪明显激动起来,脸上的肌肉一跳一跳。本来扯上越云泽就够让他生气的了,越云泽竟然还敢抢本来属于自己的东西!

    “无上,我猜,是仙界百年一度的九仙议会就要到了,定是越云泽这百年来疏于练功,自觉到时定会丢脸,因此想依靠荆红的帮助,继续独占鳌头,霸占着九天云仙的位子不放!”

    “你分析得有道理!”

    “嗯,这还不是最让我生气的,我最气不过的是,越云泽他竟然还出言不逊,破口辱骂无上您!”

    “哦?他怎样骂我?”

    魔无上的拳头攥紧了,别人如何看待自己,是他最在乎的事情之一。

    “属下......不,不敢说。”

    “让你说你就说!不说我立时就杀了你,你自己选个死法!”

    魔无上双眼一瞪,聂光吓得差点翻倒在地。自己上司的脾气,他还是很清楚的,若是处理起手下来,各个死法不尽相同,每一个都惨绝人寰。

    就在不久之前,他亲眼见到魔无上以“天雷谴”来处置一个对他的命令略显迟疑的属下。

    魔无上喜欢随心所欲滥用刑罚,有时闲来无事也“天雷谴”一两个属下,权当娱乐节目。

    牺牲品叫得越惨,他越是开心。

    不知有多少人已对他恨之入骨。

    聂光花了片刻时间回忆那可怕的场景,然后胆战心惊接着说:“越云泽说......他说您独断专行,魔界的每一个人都被您......嫉...嫉妒过,不光嫉妒,您还使用各种手段,想法让对方无法超越自己。长此以往,每个人都在您面前收敛锋芒,您就无法了解魔界各人都有哪些优势,也就无法扬长避短地训练您的部队,无形中为魔界的......毁...毁灭埋下了种子......”

    魔无上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已然难看得紧。

    聂光边说边拿眼偷瞧,自知激将法起了作用,暗自高兴,继续道:“越云泽还说,他自己正好相反,从不嫉妒别人,且毫不吝啬地把自己的看家本领,悉心传授给弟子们,并始终希望弟子能够早日超越自己。如此,仙界才能不断发展壮大。他还说,从这一点来看,无上您,鼠,鼠,鼠目寸光,仙,仙,仙灭魔,指日可待......”

    聂光也是豁出去了,成功激起了魔无上对越云泽的怒火。

    若在往日,有人敢如此对魔无上说话,恐早已受尽一百零八种折磨后身首异处,但此次,恰恰因为聂光说的话中,针对魔无上的部分句句属实,直戳魔无上痛处,无上反倒不便当面发作了,否则,岂不是让人看出他很在乎这些大实话!

    但实际上,他的确受到了莫大的羞辱,在脑海中已将越云泽碎尸万段一万遍!

    但魔无上也不想想,越云泽那么清冷寡言的人,会一次说这么多话么?

    他是那种喜欢在背后指指点点嚼舌根的人么?

    被当面揭短儿的痛楚,让魔无上丧失了分析判断的理智,在脑海中反复过着扒了越云泽的皮,抽了越云泽的筋,用最残忍不堪的手段干掉这个眼中钉、肉中刺的画面!

    他发誓,若有朝一日越云泽落到了自己手里,一定不会让他立刻死,一定要让他尝尽六界苦楚——刀山、火海、油锅......不,这些都太便宜他了!

    之后还要用那个让他生不如死的方法,长长久久、彻彻底底、由里到外地折磨他,才过瘾!

第一百五十六回 心亡万物枯

    每当苍郁面向东方的时候,驿马印的热度就明显增强,加上越云泽以天干五行掐算的结果,二人果断向着木兰城外东边的桦树林而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放眼四顾,棵棵白桦笔直入云霄,枝桠上却一片叶子都无。

    裸露的地皮寸草不生,净是黄土。

    这没遮没拦的,几乎一眼就可以望穿,有何秘密可言?

    “云仙你看!”

    苍郁的声音惊恐不已!

    她手指着不远处一大片地面,那里忽上忽下有节奏地整体起伏着,如同一个正在呼吸的巨大胸膛,仿佛还能听得到急促的喘息!

    苍郁立刻联想到,地下会不会藏着很多很多虫子?

    她想象着地表被冲破,成千上万只虫子从里面拱出来,铺天盖地的场景,就像那次为屠天夺惊鸿果时所经历的。

    顿时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了,不由自主一个劲往越云泽身边靠。

    “不要自己吓自己。”

    似乎除了感情,越云泽总是能看穿她的想法。

    “哦,好,好。”

    苍郁的胆子还是太小,跟了越云泽这么久,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尤其是“虫子”二字,总能把她吓得魂飞魄散。

    她有时想,我这功力一级一级涨啊涨的,又有什么用呢?要是哪天,对手给我扔只蜘蛛到脸上,哪怕是死的,我肯定直挺挺就地晕倒,连打都不用打。

    ——嘘,这是天机,可不能告诉人家。

    随即又想,等我的功力到了能给自己设结界的时候,我首先就要设一道结界叫作“虫害不侵”,让虫子祖宗们都离我远远儿哒。

    越云泽不慌不忙蹲下,用手指撮起一点地上的土捻了捻,分析道:“这片树林,地表干燥,虽有些风,但也不足以撼动树根......”

    “所以......”苍郁打了个机灵,害怕地望了望云泽,“真是地下有东西要......”

    越往后说,越觉得自己的恐惧,要随同地下那神秘之物一起,呼之欲出!

    越云泽凝神辩听片刻,突然一把抓住苍郁胳臂,脚下运功,两人腾地一下飞向半空。

    苍郁的功力已然不弱,但遇到危险,越云泽还是习惯霸道地拽着她,共同进退。

    就好像在父母眼里,自己的孩子无论长到几岁,都还是个孩子一样。

    那片起伏的地面发出沉闷的爆裂之声,地表神奇地缓缓自动向上拱起,中间的土块“稀里哗啦”向两旁滚落。

    好在空林一片,四下无人,不会伤及无辜。

    苍郁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终于,一个黑乎乎的跳动着的东西,渐渐从土堆中裸露出部分真容!

    随着它的出现,一种熟悉又陌生的声音——“砰、砰、砰”......击打着两人的耳膜。

    越云泽侧耳聆听,同时他的思绪,如云似烟向远方飘去,飘到了不知是何年何月......

    那时,他还是先师身边循规蹈矩的翩翩少年。

    先师赵倚空曾指天为幕,令天幕上显示出一幅粗略的人体解剖构造图。

    红色线条代表动脉血,蓝色线条代表静脉血,心脏部位以一个红色圆代表,还在“扑通扑通”地跳动。

    “人体的心脏,是输送血液的泵——心脏交替舒张与收缩。舒时,纳静脉血入;缩时,将血液射入动脉。如此以往,推动血液循环流动......”

    赵倚空为越云泽讲述了人体构造知识,以及病症对应的外表变化。

    他给小云泽讲任何知识都是图文并茂,有时自己亲身演示,加上云泽自小便专注力超群,因此对任何知识都吸收得很好。

    末了,赵倚空收了天幕说:“在不为人知的地下某处,也埋藏着这样一颗‘心脏’,它掌控着天下民生的脉搏,有它在,则万物生生不息,欣欣向荣,没有它,则万物朽枯......”

    小越云泽一脸惊奇地问:“哦?地下?师父,那它的血脉何来呢?”

    赵倚空面带严峻地说:“江河,便是与之相连的血脉。”

    云泽眼睛一亮,醍醐灌顶:“江河!”

    “一旦这颗巨大的心脏受损,所有的河流都将会断流、干涸,终有一天,天下苍生将会失去淡水水源,仅靠老天降雨为生。天意总难测,到时,众生难免要受苦了。”

    徒弟听得仔细,思得深远,师父望着他忧心忡忡的小脸说:“云泽,有朝一日,若发现了那颗心的所在,我们仙界定要不顾一切,守它平安,记住了?”

    “弟子记下了。”小云泽郑重地点点头,一脸神圣和*,“但是师父,地表如此广阔,如何能守得住那么多,与之相连的支流啊?”

    “只须守住那颗心脏即可,支流若是断了,会慢慢自行寻找出路续接。”

    “我明白了,师父!”

    回想了这些过后,越云泽恍然大悟:“原来先师所说的‘天下之心’,就在这里!”

    苍郁还在迷糊中:“云仙,什么是‘天下之心’?”

    “‘天下之心’乃是维系天下苍生水源的心脏!”

    “啊?还有这样的东西!”苍郁担心地问,“那这么重要的东西,裸 露出来不是很危险?”

    “是。也许是长期的地壳运动,加上它本身也在动,使得它附近的泥土越来越松,越来越少,终于有一天,就冲破地表裸 露了出来。”

    “那我们该做什么?”

    幸好此刻四下无人,越云泽心中也正琢磨着,如何将它及时送回地下隐藏起来。

    忽而感到一阵阴风,一股极重的煞气正快速袭来!

    人未到,声先到!

    “越云泽,你我当真是冤家路窄!”

    “魔无上?!”

    越云泽心中暗呼不好。

    这颗心乃是天下民生的命脉,易攻难守。魔无上若起半分邪念,仅凭自己和苍郁两个人,恐怕无法护它周全。

    眼下尚不知魔无上是否了解“天下之心”的来龙去脉,只有先行遮掩。

    趁魔无上尚未看清,越云泽即刻催动法力。

    只见他与苍郁二人墨发激扬,袍脚飘荡,两袖生风,似有狂风大作。

    原来,是越云泽将方圆十里的黄砂浮土全部调了来,铺天盖地撒了下去!

    “天下之心”暂且被覆盖,周围的地面平整,乍一看,倒是看不出破绽,但时间有限,这样的现场是经不起推敲的,只有尽快将魔无上引开才行!

    魔无上单枪匹马出现在越云泽面前,一身华丽的双龙戏珠黑底长尾大氅,在风中放肆地摇摆着,幸而他虽略感奇怪,怎么忽然狂风大作,却并未猜透越云泽此举的用意。

    越云泽深知此人心机极重,虽只看到他一人,实际上,他必定带了一众属下前来,只是除他之外,全部隐身了去,让对手一时不辨敌情。

    越云泽微微垂首,聚精会神感知对方的真气。

    真气乃是内力的外在输出形式,由真气的强弱,就可推断出对方的战斗力和大概人数。以自己对魔无上的了解,他感知到,对方带了大约两百人同来。

    待风平砂静,越云泽冷冷地问:“你来有何贵干?”

    “你能来,我就不能么?”魔无上狞笑,“其实没有多大的事,不过是想看看,以我这些年长进的功力,能否取得了你性命了!”

    这是苍郁第一次亲眼见到传说中的魔无上。

    他虽然面带笑容,却比想象中拥有更重的煞气,一看就来者不善。

    俗话说,曲生情,尖生煞。尖代表了煞气。

    魔无上颧骨突出,眼神尖锐,最重要的是,整个人从头到脚散发着一种,要无端将对方践踏于脚下的气质。

    在他心中,自己才是至高无上的,没有任何人,在任何一方面应该超过他。若有,那么,那个人就是他的死敌。

    苍郁的功力,毕竟不是通过一步步修为与实战积攒起来的,是以,对自己的实力没有太大把握,此情此境,又怕,又恐自己成为越云泽的负担。

    苍郁想到魔无上这样一个凶悍的人,竟然会是暖男屠天的亲生父亲,那感觉就像百米冲刺直直向前跑去,一时刹不住车转不过弯儿来,又像吞下了什么让心里膈应的东西。

    要说,屠天才是真正的白荷花呀,出淤泥而不染,近墨者而不黑。只是不知道,当他屡屡见到自己的亲生父亲作恶的时候,心里会作何感想呢?

    见了魔无上,苍郁心中竟离题千里地对屠天生出满满的同情和敬佩来。

    “哎——”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只觉自己被云仙一把拽住衣袖,以极快的速度向远处飞去。

    虽然自己也在极力御风飞行,但速度与云仙相比差得太远,就像一个脚底下不利落的人,被人扛在肩上急速奔跑、险些要栽下来一样。没有时间搞清楚状况,只听得耳边“呼呼”的风声。

    也不知魔无上是否追上来了?

    直飞至一条“隆隆”作响的江河之上,越云泽才停下来。

    只见两岸巍巍青山,风卷惊涛拍岸,吹得两人长发衣摆漫天飞舞,脸上都是水汽。

    “云仙,你要带我去哪里?魔无上不会追上来么?‘天下之心’会不会有危险?”

第一百五十七回 (荐)弱水筑铜墙

    越云泽不答,只见他足尖点水,衣袖顺势一晃,脚下滔滔江水便“哗啦啦”凌空而起!

    万千细密的水珠升空后,不再落下,而是在半空中,定格为一道彩虹般瑰丽的珠帘,在日头的直射下,华丽丽地耀着七彩夺目的光!

    苍郁像个孩子看到了有意思的玩具,满面净是毫不掩饰的惊喜。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她单足点地,快乐地转了几个圈,发现自己整个人,如同镶嵌在水晶球中的一尾小鱼,四面八方已然被晶莹剔透的珠帘包裹得密不透风,俨然一座水晶宫!

    “这是水么?”

    她把鼻尖凑近其中一只水滴,立即在万千水滴中看到了万千个自己。

    “真好玩儿!”

    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下其中一只,软软的,弹弹的,凉凉的,被她碰得颤了三颤,颠了三颠,实在可爱得紧。再碰另一只,也是一样。

    干脆用指尖从左到右随便划拉一把,不同位置的水珠,发出了高低合奏般动听的声音!

    苍郁闭眼片刻,享受着美妙绝伦且世间独一无二的乐曲。

    她被这奇妙的景致激得童心大发,敲敲这个,又捏捏那个,q弹q弹的手感,让她一时忘记了找寻越云泽的行踪。

    “云仙你看这个!”

    痛苦时不想告诉他,快乐时却第一个想到与他分享。

    可是想喊越云泽一起看的时候,发现云仙已不在身旁!

    她恐惧地发现,这里只有自己一个人!

    那些刚才无比有吸引力的水珠,顿时变得索然无味,剩下的只有害怕。

    不是害怕自己独处,而是怕云仙一个人去对付魔无上。

    自己烂熟于胸的剑法,需要时多少可以招架几下,或者帮云仙留神一下暗器什么的呀。

    听说魔无上凶残无比,纵是云仙仙力卓越,他孤身一人应战,同时还要保护“天下之心”,这不能不令人担忧。特别是想起云仙曾说,在理想状况下他虽能长生,但却也并非五毒不侵的不死之身。

    别说死不死的,就算是越云泽以他那高大的身材,被人打一拳,她都会心疼,谁让他在她心中如珠似宝呢?

    当一个弱女子深爱一个人的时候,就总是想以一己之力保护他,不管那个人实际上比自己强大了多少倍。

    “我也想出力啊,我不想总在关键时刻当缩头乌龟啊!云仙,云仙你在哪里?别把我丢下!”

    苍郁慌张地想要去追,心想他也许觉得危险,想把我支开,他应该还没走远,这水做的墙又能奈我何?

    用手扒拉水珠,打算搪出一条路钻出去。

    谁知那些软趴趴的水珠被拨拉开,又各自摇摇坠坠,迅速归位原处,自己想要自水中穿行而过,竟是不能!撞在看似温柔的珠帘上,却不想仿佛撞上了铜墙铁壁,浑身碎裂一般痛楚!

    疼痛也是分等级的,每个人对痛的承受能力有差异,在不同时间和场合,对痛的承受能力也是不同的。

    人类一般可以承受45 del(疼痛指数计量单位)的痛楚,而女人生产时,则要承受57 del的痛楚,大约近似于同时断了二十根骨头!

    要说,苍郁对痛楚的承受能力还算比较强的。她以前从未爱过任何人,也从不知道,自己可以为了喜欢的人,承受难以想象的疼痛。

    若是这铜墙铁壁之中,有能够勉强通过的缝隙,她就是冒着折断骨头的风险,也会在所不惜地去尝试。

    可是,屡试屡败,直到浑身淤青,这水筑的墙面,硬是一点点出去的机会都不给她!

    她也曾催动仙力,想要打出一条路来,可真气一撞到水珠,就人间蒸发了,水珠却不受丝毫影响!想必是云仙下了结界。

    从外面竟是看不到这个奇妙的空间,这片珠帘环绕的空间,在天地间孤独又神秘地存在着。

    一只低飞的水鸟,不小心从外面冲上了外壁,竟被撞得头晕眼花,险些掉下去。

    苍郁却对此并不知晓。

    这是一个相对密封的空间。在一定时间内,这里面可以刀枪不入,相当安全。

    苍郁心急如焚,通过水滴与水滴间的缝隙向外张望,怎么看却只有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云仙,放我出去!我不要你一个人面对危险!”

    她绝望地喊出心底的话。想到越云泽又要对付魔无上,又要守护“天下之心”,以他那不惜牺牲自己的性格,不知会发生什么事。

    而回应她的,唯有死一般的静寂。

    “你把我锁在这里,无非是要保我平安。可是若你不能平安,我此生又岂能心安?”

    这一想更加担心,情急之下,挥动相依剑,向那些水珠狠狠劈下。

    未曾想,破坏那些水滴竟未费吹灰之力,每颗水滴都碎为千千万万细碎的飞沫,向下落去,连在一起,仿佛一大块破裂的玻璃渣!

    “还是相依剑厉害,怎么早没想到?”

    苍郁破涕为笑,匆匆抹了把急出来的眼泪鼻涕,刚略略把心放到肚子里,却见那千千万万滴水重又组合一处,成为更加坚固的铜墙铁壁,毅然死死挡住她的去路!

    试了种种方法,竟都无法冲出这至柔的水作的屏障,苍郁绝望地垂了头,背靠着内壁缓缓滑坐下来。

    想自己空有驿马印吸来的这一身仙力,却无法在关键时刻,助自己最在乎的人一臂之力!心如刀割。

    “我知道你是要用这种方式保护我,可是,若你遇到危险,在这里苟且偷生的我,却并不会过得安生。云仙!云仙!云泽,云泽,云泽......”

    苍郁绝望地捶打着珠帘,第一次喊出越云泽的名字而不是云仙。

    当那两个字脱口而出的时候,不像是在称呼一个神仙,倒像是在喊自己最亲近的人,那么柔,那么温暖,极尽缠绵悱恻,让她的心逐渐平静下来,仿佛他如往常一样,就在身侧......

    她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地唤起那两个字来——“云泽,云泽......”

    珠帘外,有双墨玉一样深邃的眸子,正注视着她。

    阳光将他完美的侧影映在珠帘的外壁上,他一动不动像尊雕像。

    将苍郁妥妥护在珠帘之中,放了心正要转身离去的越云泽,忽然看见她像个孩子一般开心的样子。

    同行有一段时间了,她大多时候谨慎言行,这么开心却十分少见。他却不知道,苍郁的谨慎言行,完全是为了给他一个好印象,为此压抑着自己的真性情。

    此刻,苍郁那清澈的眼神,明媚的笑容,在五彩光芒的映射下,具有一种超越一切世俗的魔力,竟令他的目光无法旁顾。又不是第一次见她,却是头一次看得入神了。

    以前从未注意过她的容貌,从未想过她美不美,此刻,看她由最初的新鲜、开心到不开心,再到绝望,看她使出浑身解数对付水珠,拼命做着无用功,要出来找自己的小样儿,有点笨,有点可爱,而且,挺美的。

    越云泽抬了抬嘴角,笑了。

    她真是这世间的美好。

    听到苍郁说,“我不要你一个人面对危险”、“若你不能平安,我此生又岂能心安”,他心里涌动着奇妙的温暖。

    从来不曾有一个人这样说过,至少是被他亲耳听到过。他也从未想过,自己在某一个人心中,会是如此重要。

    直到听到苍郁轻唤自己的名字时,越云泽感到周身一震,接着,一股酥麻的感觉涌遍全身,片刻就抽走了他所有的力气,还好,很快就过去了。

    天上众仙,常年来也都这样唤他,却从未让他的心如此刻般柔软。

    越云泽目不转睛地望着珠帘里面,为自己心急如焚的那个她。

    眼前这个女子,正为自己牵肠挂肚,而自己,又何尝不挂念她的安危?

    这也正是自己为何冒险将她送来这里的原因。

    若此去无法归来,待时辰一到,珠帘隐去,她便可恢复自由之身,只是,自己不能再护她左右。

    想到这里,心一沉,仿佛掉进了无边的黑暗里。

    这种感觉从未有过。

    这时,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既然这么喜欢,功力必已受损,下一届九仙议会,成绩堪忧啊!”

    越云泽惊抬头,四下环顾,却不见任何人。

    幻术么?屠天还在左近?

    那声音继续说:“与其在五千弟子面前颜面扫地,不如索性主动让出九重天,娶她为妻,享人间极品美色,你余下的仙力也仍旧不俗,够在天地间作个潇洒的散仙了。有美女、有酒肉,换个活法,为自己而活,听起来也很不错,你意下如何?”

    不,不!这声音如此熟悉!他却不敢往那里多想。

    玄天平时只有在自己入定时才会出现。更何况,他一直敬玄天为天神,天神口中,怎会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

    然而这又不太像幻术。

    越云泽用力晃了晃头,为自己有此邪念而深感羞耻,觉得有辱先师的遗风。

    是谁亲口说,抛开男欢女爱,济世利物,舍小我顾大我,才是真正的男儿情怀?

    他再也不看苍郁一眼,毅然决然转身离去!

第一百五十八回 星火势燎原

    那边,越云泽毅然决然弃珠帘而去;这边,魔无上却分明亲眼看着越云泽,拉着苍郁向另一个方向去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那是与珠帘完全相反的方向。

    瞥见苍郁木讷的表情,刚要追去的魔无上,心中略略生疑——

    这小妞儿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乍一见到我,无论怎样说,也不至于面无表情啊?

    应该是要么作惊艳状,要么作惊吓状才对!

    而越云泽岂是贪生怕死之人?

    他怎会一见到我就逃走呢?

    就算有那个小妞儿拖后腿,也远不至于。他那个棱角分明死要面子的犟脾气,哪怕独自面对千军万马,战死沙场,也要做出威风凛凛的样子,绝不会当逃兵的。

    与越云泽相识数千年了,这一点还是非常有把握的。

    这么多疑点,恢复了些理智的魔无上觉得有诈,因此没忙着去追。

    他同时还隐约听到了那“砰——砰——砰”的声音。

    后面跟的属下,以为他们家主子一出现,就吓得九天云仙落荒而逃了,各个耀武扬威地大笑起来。

    一个说:“大王,越云泽带着那小妞往那边跑了,咱们赶紧追呀!”

    另一个说:“就是啊。我还以为传说中的九天云仙多么厉害呢,原来只是个虚名,见了我们大王,脚底抹油,比老鼠见了猫跑得还快呢!”

    “哈哈哈哈——”

    “慢着!”魔无上没有笑,细细琢磨着,“那是不是真的越云泽,还未可知。但我发现,这里有种可疑的声音!”

    “什么声音?风,不过是风声啦,无上。”

    “不对,再仔细听!”

    “什么也听不见啊,大王!”

    “废物!都给我住嘴!”

    属下吓得全部噤声,四下只听得到空气流动的声音,和那愈加清晰的“砰——砰——砰”......

    “哎我们听到了!无上,听着怎么像......像是心脏跳动的声音?”

    “哎呀我的娘,难道我的心出来了么?”

    “哎呀呀呀不得了,谁的心掉出来啦?”

    魔无上一挥袖子:“都他娘的给我闭嘴,别瞎吵吵!”

    “快看呐,那边什么东西在动!”

    “是地啊,是地在动!地震了吗?”

    “淡定!”属下们慌张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时,魔无上忽然一拍脑门儿:“啊,我全明白了!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大王,您明白什么啦?”

    魔无上展露出得意又满意的笑颜:“什么叫做掩耳盗铃?什么叫作欲盖弥彰?哈哈,越云泽,你耍的这点小心眼儿,被我轻易识破了!哈哈哈哈哈——”

    “大王,他耍的什么心眼被您识破了?”

    “哼哼,传说中的万物之源——‘天下之心’——原来就在这儿!姓越的以为盖上点儿破土烂石头,我就看不出来了?哄三岁小屁孩儿呢?哼哼,我告诉你们,我儿子三岁的时候,懂得那叫一个多,什么都骗不了他了,比如有一次吧......”

    “那个,无上,什么是‘天下之心’?”

    “哦,‘天下之心’,乃是仙界的死穴,也是我魔界扬眉吐气的机会!”

    其实他抓礼人,不只是为了漫无目的地挖逆天行碎片,同时也是在利用他们寻找天下之心!

    魔无上心中无比愉悦,仿佛已经看到了魔灭仙的那一天。

    “哎呀我妈呀,无上,你快看呐!”

    地表的土,发生着明显的震颤,一上一下运动得十分有规律。

    而很远处,拉着苍郁的越云泽,渐渐变得透明。最后,两人像空气一样消失得干干净净!

    “无上威武,不追是对的!那姓越的是假的!那个妞儿也是假的!”

    “无上,咱们是不是中了他的计啦?”

    “非也,”魔无上摆摆手,“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没想到,越云泽这块冰疙瘩,居然也懂得怜香惜玉呢!哎,这会不会是我的计划得逞了呀?”

    与此同时,真正的越云泽刚刚安排好苍郁,匆匆折返回来。

    苍生和苍郁,他都要顾全,因此肩上的担子很重很重,只是他自己不自知。

    当一个人把责任看作理所应当,也就不觉得辛苦了。

    “越云泽,你是对自己的功力不自信么?怕自己连一个女人都保护不了,因此找个地方先把她金屋藏娇?哼,藏到天涯海角,你以为,我就找不到么?”

    越云泽看着他,淡淡地说:“不,她说要帮我,我说不用,对付你,用不着两个人。”

    “你!”

    魔无上被气得咬牙切齿,说不出话来。

    当真是天生八字不合,怎地到了他越云泽这儿,自己里里外外都讨不了好去?

    两人源远流长的宿怨,加上积累已久的对他的嫉妒,演变成的浓浓的恨意,且愈发强烈起来,在胸腔里横冲直撞,教魔无上几欲喘不过气来,自己那个将会一鸣惊人的计划,还没到实施的时候,可眼下必须要先出一口恶气才行!这会儿怎么折磨他才好呢?

    忽然,脑海里转过一个新鲜**的念头——

    越云泽最在乎的,莫过于天下苍生。比起一举取他性命,更有意思的,是看他为自己所爱的苍生担惊受怕,受尽折磨,却还被苍生误会——有主意了!

    一个属下悄悄问:“无上,眼下就姓越的一个人,任他再厉害,我们二百多号人明枪暗箭一起上,还怕制他不住么?干脆今儿个把他结果了算了。明日起仙界六神无主,群龙无首,我们再来个乘胜追击,您的万年大业不就成了嘛......”

    魔无上做了个“慢着”的手势,低声呵斥道:“废物!用得着那么麻烦?”

    “我来,不是来找你的,你别自作多情了,”魔无上一边对对面凛然屹立的越云泽说着,一边伸手一指,“我是来找它的!”

    越云泽心中一凛——还是让魔无上发现它了!那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魔无上活得比越云泽还要久,他怎会对“天下之心”没有耳闻?

    不用说,眼下对付“天下之心”,比对付越云泽要容易得多,而且他敢说,这颗心,眼下就是越云泽的死穴,可让其应接不暇!时间拖得久一点,耗尽他所有的功力也未可知。

    谁让他自不量力,非要天下一肩挑呢!你说天下人给了他什么好处?!

    魔无上一指地下,向身后那些隐形的手下恶咆哮道:“动手,给我狠狠地摧毁这个东西,但是适可而止,别把他给我玩死喽!”

    自己则闪到一边。

    “是,无上,您就瞧好儿吧!”

    两百多号属下撸胳膊挽袖子轮番上阵,心中暗自高兴——哼,他一个越云泽纵有三头六臂,也不可能守得住这么大一个目标,这场仗我们必胜无疑,唯一的难点是,得把握好分寸,不能一不小心让他死了。我们无上说了,留活口,日后还得继续折磨他呢?要是越云泽死了,我们魔无上在普天之下再无对手,一无聊又该想起拿我们开涮了,哎呦,想起来就要命啊!

    越云泽早已做好了准备,或者说,做好了牺牲自己的准备。局势他看得清楚明白,身边也没有后援,眼下别无选择,他将以一己之力,拼死守住天下苍生的命脉!

    在他看来,为仙者,除了要洁身自好、修长生不死,更要以帮助弱小为己任。今日就算搭上这条数万年修为的性命,也在所不惜!否则,将会抱憾终生。

    越云泽即刻催动仙力,从指尖向地下抛出一个放着璀璨金光的亮点,那亮点以星火燎原之势飞速成长,很快就覆盖了方圆三平方公里的土地,金光灿烂地结守着下面每一寸的“天下之心”。

    这金灿灿的一片结界,可以说全是越云泽的心力凝聚而成!

    “哈哈哈哈——”魔无上仰天大笑,“越云泽,看你这可怜样儿,我都不忍心对你下手了。你拿出了少说也有七成功力,布了这么大一片结界,真的是活腻歪了!剩下可怜兮兮的三成,你打算干点什么?是给我的部队练手啊,还是给我挠痒痒啊?!啊哈哈哈哈——”

    越云泽也不看他,提住一口真气专心运功,不便开口。

    任督二脉已通,继而八脉通,再则百脉通,他将天下肩挑于一身,他将守护天下人视为己任!

    越云泽毫不吝惜地将自己数万年修来的功力,分散到如此幅员辽阔的范围,这实在是修为之人的大忌!

    人体自身是一个有限的能量体,照顾的地域越广阔,则需要消耗的真气越多,心力耗损得也越快。就好比一台小小的空调,管一个屋子绰绰有余,但若要它管整栋大厦的空间,只好开足马力,日以继夜狠狠地吹,最后自然是过劳死。

    魔无上转而故意大声对身边几个喽啰说:“你们几个,即刻去四处散播消息,广而告之天下百姓,就说,他们最最敬爱、仰慕、供奉的九天云仙,今日酒后失德,故意摧毁江流之源,一心要断了苍生的生计!”

    “高,无上实在是高啊!我们这就去!”

    好几个喽啰嬉笑着,一溜烟跑没影了。

    散播妖言,蛊惑人心,这不正是妖魔所擅长的么?

第一百五十九回 一己护天下

    魔无上余下的手下们,毫不留情地向“天下之心”,发动了最猛烈的攻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若没有越云泽罩着,随便几下,都可以置这颗脆弱的“心脏”于死地。

    那些喽啰们一开始不敢攻击越云泽。他是仙界的领袖,那些魔界小喽啰平时提到他的名字,都要吓得尿裤子的,然而今日居然有机会向他发动进攻。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便明知他并无招架之力,却也被他的凛凛正气震慑,还是不敢直接针对他。

    魔无上的叵测用心,越云泽看在眼里,听在耳中,却云淡风轻并不介意。做自己该做的,就算被全天下的人误会和耻笑,那又如何?救人,比名垂青史重要得多!

    真气护住了“天下之心”,也护住了他自己。越云泽拼死以一己之力护“心”,对抗二百多魔界敌人,半个时辰下来,虽未让他们得了漏洞,自己也已有些气喘吁吁,后背整个被汗水浸透。

    去散布谣言的魔界喽啰,半个时辰后回来,大声宣布百姓如何一边怨声载道辱骂九天云仙,一边摆了锅碗瓢盆预备接雨水,还捡了最难听的话,添油加醋学给越云泽听。

    越云泽全力应战,无心听八卦,面如平湖,只是偶尔抬头望天。

    那些话,倒是听得魔无上心花怒放,再三要求喽啰们——“再说,继续说”。

    喽啰们一高兴,更加肆无忌惮,越说越过分,越说越低俗。

    “越云泽啊越云泽,你如此舍命为天下人,天下人却轻易就动摇了对你的信任。非但不信你,他们还用最恶毒的语言来咒你、恨你,你再好好想想,这样真的值得么?真是天底下头号傻瓜啊,哈哈哈——”

    越云泽丝毫不为所动,全力以赴对抗魔界的法力,无暇应答。在这种极端身体条件下,周身血液不循其经常之道,而是随气上逆,最后溢出于肠胃之间。

    越云泽感到胸中有异,面色微变,暗暗强自向下压制,但见他身体微微颤了几下,然后向前一倾!随着一阵胸背剧痛,一口几经努力未能抑制住的腥热的鲜血,喷涌而出,洒在他胸前一尘不染的月芽白袍衣上,划出一排令人触目惊心的弧线!

    越云泽却并未放松防御,只默默抬起染血的下巴,炯炯目光不见一丝悔意与惧色!

    对魔无上来说,如此从心理与生理双管齐下折磨对手,真是太过瘾了!

    但袖手旁观的魔无上转念一想,我真是一辈子都搞不懂啊,这个呆子哪来那么大的毅力?是什么东西在支撑着他?天下百姓是给他进贡金条了,是给他进贡女人了?他凭啥连自己的命都舍出去呀?天下人的命像蝼蚁一样不值钱,哪能与他这好不容易幻化而来,又修了数万年的仙身相提并论呐?

    “一帮废物!这么多人,对付人家三成的功力,还要耗这么久!都给我闪开,我要亲自出马!”

    苍郁被困在珠帘之中不知有多久,那里面不分晨昏,没有声响,除她自己之外,无一丝生命迹象,却非常安全。想必云仙是花费了不少功力,在这珠帘周围打下了层层结界。

    大敌当前,他不惜耗损功力来保护自己,这让她既开心又担心。

    她从最初的焦虑、不安,拼命挣扎想要出去,到绝望,再到疲惫,终于无力地瘫软下来。原来,这一切都不过是无用功。

    耐心等待吧,云仙自有他的安排,自己只需要信他,就足够了。

    一瞬间,她这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忽然就明白了信仰的力量。

    听说有一座著名的古庙叫作“鱼山寺”,建在高耸入云的鱼山上。门前是遥不见终端的石阶,或许有几万级吧?传说若有什么心愿,只要一步一磕头地,由山脚下拜到山顶去,便能达成所愿。然而这漫漫天梯,一路跪上去可不是件有趣的事,腰酸腿疼不说,至少额头定会鲜血淋漓。

    可是自古以来,那天梯上竟然从未缺少过膝行而上的信徒。有的台阶已被鲜血染成了红色,但信徒们还是前赴后继。

    且不说那些人的愿望后来有没有实现,但说这信仰的力量,大到让人折服。苍郁曾经不懂那些人是怎么想的,此刻,她明白了,他们就是因为一个字——信。

    一个人在黑暗蒙昧中行走的时候,也在渐渐地被黑暗所腐蚀,需要有一束光作为拯救。有了这束光,心中就不再恐惧,可以朝着明确的方向走下去。

    云仙就是那束光,信他,使心得安稳舒畅。

    苍郁从度秒如年地等待,渐渐转变为被信仰所包裹的安详,回忆着与越云泽共度的美好时光,感觉没那么难熬了。

    渐渐地,她感觉虚元中有些不舒服,导致胸闷气短,因此站起来活动活动筋骨。可那不舒服的感觉愈来愈盛,就像有什么东西顶着心脏一样。

    虚元里现在还有什么啊?

    王家印、桃花玉扳指、西瓜碧玺和相依剑。

    “不行不行,难受得不行了!”

    苍郁赶紧将虚元中的物事尽数倒出,果然不难受了。

    难道是虚元空间不够了?不会呀,按云仙的说法,随着功力的增加,虚元的空间将会越来越大才对。

    她凝神向那几样物事望去,其它都没发现异常,唯有那西瓜碧玺,与往日不同了!

    它原本是个半圆,外面一层翠绿色,包裹着里面的紫红色,色泽半透明,紫红到绿色自然过渡,形状像被切开了一半的西瓜。但是眼下,它就像有生命似的,又长出了另一半,变成一个整个的绿色“西瓜”了!

    苍郁大惊!

    难道这东西汲取了我身体里的营养?

    她将其余几件东西放回虚元之中,正手捧着西瓜碧玺细细端详,突然,那颗小“西瓜”在掌中滚开了!

    说时迟,那时快,西瓜碧玺“啪”地发出一声巨响,接着“哗——”地一声,水珠四散,仿佛凝固的时间翩然开始流转,敲碎了坚不可摧的屏障。她的眼前,重又出现了世间万般!

    原来,西瓜碧玺是个宝物,可以用来打破无论多坚固的屏障!

    苍郁庆幸重获自由,一跃而起,来不及高兴,先迫切地放眼四下寻去,却发现,自己正立在滔滔江水边上,潮湿的水汽滚滚打在脸颊上。其实,她若再多等片刻,也就差不多到了结界自动消失的时候。越云泽早就安排好了。

    “天下之心”在哪个方向来着?

    苍郁这个路痴犯了难。一般她想向右的时候,一定应该是向左;她觉得该向左的时候,必定应该往右,可是现在一点倾向性也没有啊。

    幸好此时,有人急她所急,赶着来给她报信了!

    正当她为选哪个方向踌躇的时候,重明鸟风尘仆仆地展翅飞来。

    因为重明鸟与云仙的特殊关系,现如今看到重明鸟,就如同见到亲人一般,苍郁真想上去拥抱它,却又盼着,它能先告诉自己些云仙的消息。她等他的消息,就像一个十天滴水不沾的人,渴望水那样强烈。

    不负她所望,重明鸟舞出了暗语,那是越云泽要对她说的话——

    “苍郁,白斗和四弦琴,均已交予六天离仙尤韶寒,唯落羽的拥抱还在你身上,速速随重明鸟去见离仙。至于最后一份逆天行碎片,仙界日后自会有打算......不必找我!越云泽。”

    苍郁提心吊胆等了半天,半分有价值的云仙的消息都没有。什么叫“不必找我”?这四个字让她抓狂,她焦急地问:“云仙呢?他人在哪里?他还好么?”

    重明鸟一声不吭。

    苍郁急了,吼起来:“告诉我!他是否遇到了危险?!”

    重明鸟扇了扇翅膀,缓缓落在她手臂上不动,四只瞳孔里流露出悲伤的神色。

    都说牲畜不会说谎骗人,飞禽亦是如此。

    “他为何教你来,而不亲自来告诉我,难道他......已经不在了?”

    重明鸟低声呜咽悲鸣,声音比任何时候都要凄凉。

    它跟随越云泽已经千年了,对他的感情不比苍郁来得淡。

    耳边仿佛一道惊雷劈过,苍郁眼前一黑,险些晕倒,目光失了神,魂魄也不知飞到哪里去了。她尚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什么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个鬼地方,死了之后片刻就灰飞烟灭,连个尸首都不留下!

    “那么美好的云仙,难道就这样没了?我不信......”

    胸口像堵了一块大石头,眼睛也被泪水模糊得一塌糊涂,但是却没有想象中的恐惧感。因为她已下定决心,若他死了,自己也绝不独活!

    苍郁不再理会重明鸟,任由它拍打翅膀在附近盘旋,自顾漫无目的地向随便一个方向缓缓走了下去,直到遇见的第一棵树,这才站住,停了半晌,忽然紧紧抱住一人粗的树干嚎啕起来。

    心中积攒了如此之久的、在整个世间无处倾吐的牵挂和爱恋,一下子如山洪暴发,势不可挡!

    如若世上有这样一处所在,能够付出代价达成心愿,她愿毫不吝惜付出任何所有,换取心尖上那个人的平安。

第一百六十回 (荐)他自远方来

    魔无上开始运功,将他毕生所修都凝于方寸掌心之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对于面前已然疲惫不堪的对手来说,这一掌的后果不难预料得到!

    不过,魔无上倒是得特别小心,万一这一掌的余**及了越云泽,很可能就把此刻脆弱的他给打死了。

    那样,自己在世上再无对手,也再无可以处心积虑消遣之人,更重要的是,自己辛辛苦苦炼制了那么久的、快要大功告成的宝贝,就该派不上用场了!

    “父王!”

    一声急切的呼唤,让魔无上蒙了圈儿:“天儿,你怎么会在这儿?”

    屠天横眉倒竖,一脸急切,使出极大的力道按住魔无上抬起的胳膊:“父王,你不能这么做!让天下苍生断水断粮,对你我有何好处?难道看着苍生痛苦,父王会从中得到快乐么?”

    “天儿,你竟敢......!”

    魔无上被问得哑口无颜,颜面扫地。

    他儿子竟敢当着这么多属下、尤其是敌人的面训斥老子!

    本来有日子没见儿子了,刚刚涌出的一丝父子间的亲近,马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父王,孩儿与越云泽非亲非故,而你是亲爹,孩儿当然没有理由护着他。但是,他豁出命去,并非为了他自己!今日,父王若一意孤行,就请恕孩儿不孝!孩儿绝不会坐视不管,由着父王的性子让‘天下之心’毁掉!”

    若无法制止父王,屠天便打算用自己的身躯,抵挡即将向“天下之心”发起的攻击。

    若说他像越云泽一样心怀天下,那是不准确的,但是,天下里面,确实包含了他所在乎的女人们,也许还有她们的后代。

    越云泽提住一口真气,无法发声,因为说话也会泄漏真气,他只得向屠天投去了一种与往日不同的目光,姑且称它为,“代苍生道谢”吧。

    可屠天调过头去,并不领情,心想,我又不是为了你,你的死活我才不管!

    魔无上面红耳赤,感到今日简直受了奇耻大辱,对他来说,世上没有比面子更重要的事了!而让他丢尽面子的这个人,居然是他最亲的人!天儿分明知道,越云泽是自己最恨、最在意的劲敌!

    “你这个孽子!我数三下,数到三,若你还不闪开,信不信,今日老子连你的命一起取了!”

    魔无上攥紧了拳头,眼里杀机已现。

    “父王,不要冲动!”

    屠天自顾以真气附加在越云泽的结界之外,为那占地将近三平方公里的“天下之心”,加上了双重保险。

    “冲动的是你!我开始数了,三——”

    魔无上从来不按常理出牌。

    可是却不见屠天有一丝讨饶忏悔之意!

    做爹的早该了解自己亲生骨肉的秉性。

    与魔无上的阴柔和迂回不同,屠天性情刚烈,做事单刀直入不拐弯,不达目的不罢休。

    不过说句题外话,在苍郁的事上,他破天荒地没有继续执行这种行事风格。

    作为人父,被独子背叛;作为魔界领袖,在仇人面前颜面扫地,在这么多属下面前威风丧尽,魔无上气不打一处来,血直往上涌,额上青筋暴起!

    让他丢脸的人,必须死!哪怕是亲生子,也不例外!

    魔无上一跃而上,来到“天下之心”正上方,双臂运功,黑色大氅宽广的两袖,带着十恶不赦的邪气飞舞起来,那邪气似乎要穿透屠天的身体,向目标直逼过去!

    看样子,屠天若不抵挡,今日将会死在亲爹的手中;若是抵挡,他们父子的关系将极度恶化,不可挽回!

    如此,父子二人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可屠天也是个犟脾气,越是逼他,他越是不相让!就这么丝毫无惧地直勾勾望向父王。

    那眼神在魔无上看来就是挑衅,仿佛在说:“来呀,我是你的独子,你的亲生骨肉,我就不信你真的对我下得了毒手!”

    哼,亲生骨肉又如何?

    魔无上想,从小到大我宠着你,你现在长大了,翅膀硬了,以为就可以蹬鼻子上脸了,就可以反了你老子了!你小子在关键时候可以背叛我,我也大可以六亲不认!这样的逆子死了,我一滴眼泪都不会为你掉!

    话又说回来了,我这儿子又不傻,功力也不底,到时候这家伙肯定会自己躲开,那样我也有台阶下不是?省得人家说我妇人之仁。

    为了“天下之心”,父子反目。

    魔无上的一掌戾气,终于带着几分杀机,向屠天直直逼来!

    然而屠天依旧稳立下盘,纹丝不动,也不打算抵挡,看样子硬是要用自己的身躯替“天下之心”挡这场灾难,大有一副要“忠孝两全”之势。

    魔无上心中一动——来真的啊?妈的,还是不忍心。

    可当着那么多下人和敌人的面,发出去的掌又不能硬生生撤回来,只得在心中不住地骂:“你个不知好歹的兔崽子,赶紧给我闪开呀!”

    不远处的越云泽心中一惊——魔无上什么都做得出来,不好说,他究竟会不会对亲生骨肉下此毒手。可这时想出手相救,却十分困难,因为那些喽啰们,还在一阵比一阵凶猛地继续攻击“天下之心”,他护心已经护得十分吃力了。

    正在越云泽焦急、魔无上纠结、屠天危险的千钧一发之际,一个黑影从极远处,以闪电般的速度笔直扑将过来,自魔无上掌下穿过,结结实实替屠天受了那一掌,而后重重落地,便一动不动了!

    它可真是屠天的救星啊!

    旁观众人都被这一变故惊呆了,望着地上躺的那具身体,或是尸体,面面相觑,对“天下之心”的攻击也懈怠了:“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角端?!”

    屠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它不是早就离开了么?!

    他们之间,早已不是主仆的关系。原本以为,它正在天涯海角逍遥快活,怎么也没想到,它依然会在自己最危险的时候出现,还舍命相护!

    魔无上愣在当下,纳闷儿的同时,心里还有几分庆幸。

    好!这个台阶儿来得好,不过是死了一只畜生,我们父子俩都挽回了颜面!

    见屠天得救,越云泽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只可惜,又有其它生命要牺牲掉了。

    而屠天的心则高高地悬了起来,疾驰过去,将神兽扶起,惊见角端胸口处有一个碗口大的洞,鲜血汩汩而出,将它的皮毛和那一片地面,全染得猩红一片,触目惊心!

    角端奄奄一息地唤他:“主,主...人......”

    “别说话!”

    屠天立即阻止它,从怀中掏出一粒随身携带的补气丹药,塞入它口中,然后催动功力,想要给它传输真气。

    玲珑和心湖临死前的样子,屠天至今记忆犹新,每每想来,就悲痛锥心,恨不得时光倒流。他实在不希望再有任何人,再为自己牺牲性命了。

    更让他心痛的是,亲手取了它性命的,竟是自己的父王!

    “别,别费...气力了,没...用的......”

    角端知道,自己这回命将休矣,受了如此重创,再厉害的丹药都回天乏术了,只是,它眼下还不能死,必须多挨片刻,将心里的话说完。

    屠天绝望地说:“角端,原来你并没有走,你一直在跟着我!你怎么不走,你怎么不走!”

    “主人,我知道...自己很没...用,”咽下补气丸,角端使劲喘了几下,气顺了些,“可我担心你...出危险......”

    “早知道,我就不该收你,本来闲云野鹤地多好,是我害了你......”

    屠天万分自责。

    想起角端当初在笼中被弄得浑身是伤,还驼着两人没命地跑去给他找麒麟果;想起它载着残腿的自己,与猛兽穷奇混战;想起它载着他电光火石般越水穿山......

    心痛,为何总是给关心自己的人,带来厄运呢?

    这种疑问愈来愈盛,自己似乎从未给任何人带来过真正的幸福!

    “主人......”弥留之际,角端的嘴角,竟带一抹令人心碎的微笑,“记不记得,你曾说过......从今往后,生死......相随,来世......但愿,但愿我还是我......而你,你,你,只是一届...凡人,这样,我能帮你...做的事情,就多一点了......”

    越云泽往他们的方向望了一眼,白光一闪。

    屠天不管身后再发生什么,自顾抱着角端痛苦地哽咽着,眉头深锁,眼里无风起浪。一向能说会道的他,此刻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是自己的父王杀了它,难道对它说,为它报仇?

    他的心被悲伤和内疚充满了。

    神兽角端终于艰难地将心里的话全部吐露了出来,又缓缓转头望了望天上。

    除了主人之外,其实它还有一份牵挂,一丝遗憾。

    重明鸟,让它一见钟情的重明鸟,此生怕是没有机会再见最后一面了。

    自从见过它,心绪就一直难以平静,渴望听到它的消息。来生,来生,如果有来生,但愿既能报主人知遇之恩,又能再见到重明鸟美丽的身姿,除此之外,就别无所求了......

    想着想着,神兽带着不辱使命的微笑,慢慢地合上了它那双会说话的眼睛......

    “角端——角端——”

    屠天那声嘶力竭的呐喊,长久地在空旷树林上空回荡,回荡,任谁听来都会被悲伤感染。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抱紧了角端,因为这是最后片刻的厮守,再过一会儿,它就会像这个世界的千千万万其他生命一样,化作星云消散。

    他忠实的朋友、战友,为了保护这个早已抛弃了它的主人,终于还是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但它的忠诚,将如同一道刀痕,将永永远远刻在屠天的心上,没齿不忘!

第一百六十一回 捧起你的脸

    “哗啦啦”——

    一片衣带飘飞的声音,仙界三百人足下生风,似一大片祥云,在重明鸟的带领下渐行渐近!

    原来,在安置苍郁那短短片刻工夫里,越云泽还抽空让重明鸟,给仙界捎了个信儿!

    重明鸟带来的讯息,在仙界引起了轩然大波。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仙界高层都晓得“天下之心”的利害关系,它是一个可能会令魔界有机会倾覆天下的隐患,因此动用人力物力寻了多年。

    谁也没想到,它会毫无征兆地在此刻出现,更没想到,云仙会孤身在那里奋斗守护。

    三百弟子落了地,马上有序分散开来,有的负责加强结界,有的负责对抗魔界,双方激战起来,可以看出,局势瞬间就扭转了。

    “天下之心”有仙界的保护,越云泽放了手,收了功,整个人顿时累得瘫软下来。

    六天离仙尤韶寒,第一个冲到跟前,将靠着一口真气苦撑到此刻的越云泽,稳稳扶住。

    见他身前血水淋漓,月芽白袍子那原本不染纤尘的前襟,已然被染成了让人不忍直视的殷红,而且还不断有血水从云泽的嘴角流出,已是一副体力透支、弱不禁风的样子。

    尤韶寒心中一阵酸楚。

    相识这么久,一同出生入死多次,还从未见他虚脱成这样过!

    越云泽从来独来独往,身边连个嘘寒问暖的人都没有;他一生不喜束缚,却又偏偏将整个天下抗于一身!

    这,就是让自己敬为兄长,也让自己心疼不已的九天云仙!

    尤韶寒不禁深深自责,方才为何不动作快一点,或者,哪怕大部队未到之前,自己先来接应他一下也好啊!

    “云泽,我们都来了,你务必撑住!”

    越云泽被尤韶寒架着,无力地抬起眼,轻微点了点头。

    后面几仙接连赶到,看云泽这个样子,纷纷后悔莫及地表示歉意:“云泽,你受苦了!事发突然,集合人手与交接,耽误了这许多时间!”

    总算从第一线上撤了下来,越云泽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臂,因长时间坚持同一个姿势,已僵硬得动弹不得。体内真气几乎耗尽,整个人已濒临崩溃边缘,累得无法言语。

    若此时内丹离体,应该是黯淡得几乎不会发光了吧?

    二天坤仙、三天震仙、五天坎仙、六天离仙,合力从四个方向不遗余力地传输真气给他。

    越云泽周身被淡淡的金色光芒所包裹。

    四仙均可以感知到,自己的真气到达越云泽身上,即刻便被吸收了,源源不断地输,可怎么也不够。

    越云泽极度亏空的身体,此时就像一个水缸,饥渴地吸收着营养,往里倒多少水都装不满!

    如此过了良久,才将奄奄一息的越云泽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但他暂时还处于昏迷状态。

    众人不敢再多输,只因他的身体需要一点时间适应,就像是饿极了的人,突然吃得过饱,肠胃肯定要出问题的。

    离仙和坤仙一左一右将越云泽架了起来,想要即刻把他带回仙界休养,匆忙出来,也未携带补身子的仙丹,回去要用各种法子好好调养才是。

    越云泽眼眉低垂,大量外来的真气在体内运转,面色倒是比方才的惨白如纸,略胜了一筹。

    尤韶寒不由抹了抹自己额头的冷汗,心有余悸地自言自语道:“好险!若是再晚来上片刻工夫,恐怕云泽他真的要灯枯油尽了!”

    他简直不敢想像,没有越云泽的仙界,会是个什么样子。只要他人在,哪怕一时功力不济,也是个拿大主意的人。

    “师父好些了么?”

    六旬忙完结界那边,匆匆赶来近前。其实他早就迫不及待想冲过来了,可是方才看到众仙在忙着合力给师父传输真气,加上他知道,不把结界加固好了,师父也不会放心,因此等到此刻才过来。

    尤韶寒说:“应该无大碍了。”

    六旬略微松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一排十个一模一样的小瓷瓶子来。

    尤韶寒一愣:“六旬,这不是你近千年来,每次考试夺魁后,获得的‘益气金刚丸’么?”

    “正是。”

    众仙百思不得起解:“你为何尚未服下,一直留到此刻呢?”

    益气金刚丸的保质期是永久。

    “一直没有太大必要,我想留着,以备不时之需,眼下刚好可以给师父服下。”

    “哎呀,一时要找全十枚这样大补的丹药,还真是不容易,六旬,你真是太有心了!这是云泽的福气啊!”

    “是啊是啊,此刻服下,能助云泽顺经络、强壮骨骼、护心补气,简直就是救命啊!”

    六旬说:“不,能做我师父的徒弟,是六旬的福气,我能为我师父做的,本来就不多。”

    说着,他将那十枚小小的丹药,分数次送入越云泽口中。

    之所以分数次,原因与前面相同,身体需要一点时间适应。

    六旬要让这些丹药,带给师父力量。

    这边,众仙为越云泽忙得团团转;那边,魔无上怔怔望着不管不顾身后发生了什么、只抱着角端黯然神伤的屠天,想起儿子小的时候。

    屠天自懂事起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哭鼻子,是有一次看到一个凡人老妪,因贫穷,饥寒交迫晕倒在地上。当时屠天流着泪问他,那个老太太为何那么可怜,为何她没有家、没有东西吃?会不会有人来帮助她?

    当时,魔无上不解地望着屠天的眼泪,感觉这孩子心太软、太窝囊了,与自己非常不同。

    晕的、疼的又不是他,难过的确是他。

    不懂他为何去关心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人,而且竟还会为人家流泪!

    男儿有泪不轻弹,从天儿八个月大时,就已经教给他了!

    而这一次,魔无上看到天儿泪水决堤的样子,并且是为了一只畜生,就更加不能理解了,甚至觉得,儿子白生了一副顶天立地的好身板儿。

    这样不行,将来总有一天会被妇人之仁给害死!

    但无论如何,在将要取儿子性命的一刹那,魔无上是手软的、犹豫的,如此说来,还是应该感谢那只畜生,如果不是它的及时出现,自己恐怕真要为了面子,而亲手杀死唯一的儿子了!那这会儿哭的应该是自己吧?

    可儿子痛苦成这样,想必一时不会原谅自己。也不知他与那神兽有何交情?

    天儿这些年到处闯荡,难不成,连畜生也成了他过命的朋友了?是该为他高兴,还是为他悲哀呢?

    经过这样一闹,魔无上也已意兴阑珊,加上仙界大队人马赶到,知道自己讨不了好去,干脆大手一挥——“撤!”

    带着他隐形的部队逃回老巢去了。

    本想拉着屠天一起,但天儿拂袖不理,也只好由他去了。反正屠天是为了帮助越云泽而来,越云泽是绝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他的。

    这一点,魔无上很有信心。

    “出了何事?”

    苍郁此刻听到这碎玉之声,简直比雪中送炭还要及时,比天外之音还要动听!就像一个正向万丈悬崖坠下的人,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苍郁的心“突突”跳得狂野,一时竟然不敢转过身来,生怕是自己的错觉。万一回头没有人,她简直不知自己该当如何了。

    可是,她不回头,又生怕他转身走了,所以不顾自己哭成了个大花脸,还是急急转身寻觅声音的主人。

    云仙的的确确就站在身后!

    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好几遍。

    ——是他,没错!她最爱的那个人,变成什么样子她都认得!

    乍看之下,云仙与平常并无二致,只是大概刚刚完成一场打斗,还有些气喘:“到底,出了何事?哭成,这副样子?”

    从悲剧到喜剧,转变得如此突然!这就是所谓的否极泰来么?

    虽然苍郁也很关心黎民百姓的安危,但此刻,“天下之心”的处境,完全不能与云仙的重要性相比,一时间有种想扑到他怀里狠狠抱住他再也不撒手的冲动。

    可抬头撞见万年老仙儿孩童般无邪和不解的目光,她犹豫再三,终究还是无法得手,只好话锋一转,硬着头皮说:“呃我我我,我眼睛里进了个飞虫!”

    一边说,还一边装模作样挤眉弄眼地揉了几下。

    “这下也该,冲出来了吧?”越云泽还真信了,一脸认真地说,“我看看。”

    说着走上前去,托起她的下巴,捧着她的脸,凑近仔细查看。

    直视着他长长的睫毛,漆黑的眸子,苍郁一时忘记了害羞,在那里面看到了满面泪痕的自己,那是“自己在他眼里”的样子。

    越云泽检查了半天,最后郑重宣布:“未见异物。”

    苍郁“扑哧”一下破涕为笑,本来嘛,哪儿有什么异物呀?

    “怎么?”

    越云泽不解,她转变为何如此之快。

    “在堂堂九天云仙面前,哪个异物还敢造次?”

    苍郁无法抑制心中的欣喜,抿着嘴开了玩笑才注意到,越云泽原本那浑身一尘不染的月芽白外袍,有好几处被扯成了一条一条,上面还沾染着零星的泥污和血迹!

    谁的血!

    她心中一惊,再凝神打量越云泽——几缕发丝,从原本一丝不苟的发髻里跳出散落下来,左脸颊和额头也都挂了彩,精神似乎也有些不济,方才讲话还有些气喘。

    苍郁眼里还未完全褪去的泪潮,一没忍住又涌了出来:“云仙,你受伤了!”

    泪光莹莹掏出绢帕,垫着脚尖,细心地为他蘸去额头未干的血迹,一边问,一边心里痛得要命:“疼不疼?”

    “不疼。”

    为了好使得上力气,苍郁的另一只手,自然而然扶住了云泽的下巴却不自知,全部注意力都在他额头的伤口上。

第一百六十二回 愿后会无期

    此刻,越云泽也在打量面前这张近在咫尺挂着泪珠的脸,却不再用看石头、看花草、审视天地万物的眼神,而是少有地带着情感,以一个男人看女人的眼光来欣赏她。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细细从眉梢看到眼角,欣赏那闪着泪光的睫毛,目光从俏丽的鼻子,一直游动到因替自己紧张而微启的朱唇,再到好看的下巴曲线,一切都如此美好,忍不住一直看下去,忘了时间......

    以前为何从未发现,许姑娘这么有女人味儿,并不只是个涉世不深的黄毛丫头?

    也对,自己以前很少这样看她。

    方才在珠帘之中,她毫不掩饰地为自己牵肠挂肚的情形,重现在脑海。

    越云泽感到,自己从前精准得像刀砍斧劈般的情感界限,怎的此刻竟然有些模糊了?

    方才众仙联手施救之后,越云泽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来,即刻对大家表示,自己有事要先离开片刻。

    尤韶寒不放心:“云泽,你去哪里?身上带着驿马印的那位许姑娘呢?”

    “我把她,安置在他处......”

    尤韶寒对云泽临危不乱、将事物处理得井井有条颇感敬佩,不知他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出如此缜密的安排的:“远不远?我陪你去!”

    “不远,你们好好守着‘天下之心’......”

    尤韶寒知道,越云泽一言九鼎,他做出了决定,是没人可以拗得过他的。

    好在刚刚为他号过脉,不远的距离,问题不大,便由他去了。

    越云泽想到,自己这身前襟被浸染的血衣,有可能会吓到苍郁,还特别花费刚刚恢复的些许仙力,将大片血迹和身上的明显伤口遮掩了去。

    此刻看来,匆忙中,他还是忽略了一些细枝末节的地方。

    苍郁心中酸楚,却没有勇气打探详情,怕自己若是知道了详情,可能又会忍不住放声痛哭,那将情何以堪?她心里默默地痛着,感恩着。

    差点以为失去的,又奇迹般地回来了。这让她有种想庆祝一下的冲动,至于如何庆祝,她心里正进行着激烈的天人交战!

    很快,她便意识到,自己的一只手正捧着云仙的脸!

    她的手颤了几下,竟然舍不得放下,也不敢放肆抚摸,只好那么尴尬地僵持着。

    四目相对,云仙眼里的东西也好难懂。

    终究是没有勇气跟他对视太久,只好把手抽了回来,眼睛不由自主挪到了脚下。

    不久前,这里刚下过雨。江边的树林,地上有些大大小小的坑洼,里面盛满了水,无风的时候,就是一面面天然的小镜子。

    苍郁无意中瞥见,离他们最近的水洼里,映出一男一女相对而立的身影!

    男的高大、儒雅、俊逸,女的也还......说得过去。

    本来个子算高的,可在他身旁一对比,颇显得小鸟依人。再细细对比下,自己站在他身边,好像也不是太给他丢人,其实,还是有那么些般配的......

    两个人的距离,不太远,也不太近,刚刚够嗅到他身上清冽的寒意......

    “下回,能不能不要把我一个人留下,我想跟你一起战斗......”

    越云泽望着她,很久没有驿动过的心,似乎震颤了一下,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晕眩,他赶忙说:“众仙还需商量,如何守护住‘天下之心’,快快离开这里罢。”

    一句话让苍郁如梦初醒,庆幸方才没做出出格的举动,不然该如何收场!

    别忘了,他是不能动凡心的仙界领袖!

    苍郁赶紧跟在越云泽身后,向那片树林御风飞去。距离虽然不算太远,但要走路的话,那可不知走到何时了。

    这次,越云泽御风飞得很慢,很慢,以至于苍郁不得不停下来等他片刻。

    她伤感地想,让自己和他独处的时间长一点,也好。一旦集齐了逆天行,也许再见他都很难了。

    她却没有想到,越云泽的力气已经不足以支撑快速御风飞行了。

    奇怪的是,离树林越近,驿马印就越发灼热起来。

    苍郁立刻打起精神,准备迎接这可能即将到来的最后一片逆天行碎片!

    回到仙界众人聚集的地方,魔无上已去。

    大家见越云泽携苍郁归来,都迎了上来。

    苍郁一见到这么多人,怯场的毛病爆发,顿时有种想钻到地底下藏起来的冲动。

    当她还是谢丹心的时候,小小年纪被“逼”着上台演奏小提琴,一看到下面人头攒动,就吓得腿肚子转筋,根本记不得自己要拉什么曲子来着。晾了观众半天,啥都没演,就这样呆呆地又被主持人领了下来,回家挨了父母一顿骂。后来,妈妈告诉她,下次啊,你就当底下观众席坐着的是一颗颗大白菜,就不怕了。这方法勉强好用,第二次上台,虽然抖得不行,还是勉强演奏完了。

    因此,“怯场”与“路痴”和“怕虫子”一起,成为如今苍郁最大的三个缺陷。

    因为程度极其严重,已经不能简单称为“缺点”了,得叫“缺陷”才贴切。

    越云泽刚要向众仙引荐她,苍郁就看见了一旁怀抱角端的屠天。他怎么会在这里?

    苍郁顿时忘记了紧张,撇开众人径直向他跑去。

    皇宫一别,再见仿佛已沧海桑田。

    看着痛不欲生的屠天,和胸口开了个大洞、淌了一地血、已经变得半透明的角端,苍郁立刻就猜到了一些!

    魔无上为何向角端下此毒手呢?

    趁角端的尸体还未完全消失,苍郁悲伤地抚摸着角端的头,作为对这位忠诚的朋友最后的告别。想起一同经历的那些,心中万分难过。

    角端虽并非人类,但他们早已把它当作最亲密无间的朋友。

    苍郁再次红了眼眶,轻声说:“我们一起送别它。”

    以往,屠天每次见到苍郁,都会把她视为在场最重要的人。可这次,屠天头也不抬,目不转睛地盯着角端。

    对他来说,人生最难过莫过于生离死别,并且死的那个人永远不是他。

    他也曾经这样依依不舍地,盯着将要离去的玲珑和心湖。

    他知道角端已经随时可能消失,这是能看到它的最后几个瞬间了。

    屠天怀中,角端的尸体已经失去了温度。

    苍郁非常理解屠天的心情,更何况,他是一个如此重情义的人,因此一点都不介意屠天的冷落,毕竟死者为尊。但奇怪的是,站在屠天面前,驿马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猛烈地,预示着逆天行碎片的接近。

    最后一块逆天行碎片到底在哪里?

    在屠天身上?

    在角端身上?

    怎么可能?苍郁觉得不可思议,难道,是驿马印出了问题?

    众仙忙着商量如何守护“天下之心”,没有太多人关注屠天,因为尽管他有个十恶不赦的父亲,这个儿子却似乎并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并没有人真正把他当作需要时时防御的敌人。

    只有越云泽,在默默注视着他们。

    角端的身体已经透明得几乎快看不见了。

    屠天知道,是时候让它离去了。它将要像这个空间所有死去的生命一样,化作点点星云四散,既不用掩埋,也不用火化,更不用立碑立传。

    这个世界上的生命,就是以这种极为环保的方式,进入到下一个轮回的。

    但是,在怀念他们的人们心中,将得以永生。

    星星点点的银光,从屠天怀中渐渐飞到了天上。

    屠天慌忙把手举到空中,还想要抓住最后一丝角端的踪迹,但是,却空空如也地缩了回来。

    老朋友走了,没给他留下一点念想......

    等等!

    那万千光点并没有随风四散,而是渐渐汇聚起来!

    一片不引人注意的树叶,悠悠荡荡飘落到屠天的手中!

    注意到的人并不多。

    那叶子色碧绿,成菱状宽卵形,三个顶端尖锐,无毛,怎么看都只是一片再普通不过的白桦树树叶。若不是方才亲眼见到角端身子化作的星点,凝结成了这片树叶,屠天很可能就随手丢掉了。

    他仰起头——这空荡荡的枝头,连一片叶子都找不见,又怎会刚好有一片叶,从天空落到他的手中?

    低头再看,只消稍稍扭转角度,便可隐约见到叶面上呈现出一个淡淡的“王”字。

    这字体、这笔迹、这大小......几乎是同时,苍郁和屠天都想到了“王家印”!

    苍郁手忙脚乱地从自己的虚元中取出了王家印。

    屠天将两个“王”字重叠,竟然无比吻合!

    只见那叶子渐渐消失,而王家印上原本并不显眼的“王”字,变成了金光灿烂的色泽!

    屠天与苍郁相视一惊。

    与此同时,苍郁不禁捂住了锁骨下的驿马印,因为它已经烫到无以复加。

    原来这被解了封印的王家印,便是逆天行最后一片碎片了!

    “拿去。”

    屠天将印章递给苍郁。

    苍郁犹豫着不敢接,因为那上面还残留着角端的气息,况且,最初也是别人送给屠天的东西。

    屠天盯住她捂着锁骨下方的手:“这就是你要找的东西。不管它从哪里来,只有交给你,才能让善良的生命得到应有的福报。后会无期!”

    说完,看也不看苍郁,转身大踏步地走了。

    屠天想,越云泽,你赢了。

    人是你的,魔器也是你的,而我,要去继续我的流浪......

    风云动,

    沸血舞狂沙。

    剑影夺光穿世纪,

    情丝绕指寄天涯。

    四海以为家。

第一百六十三回 初入归心殿

    魔无上走了,屠天也走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众仙当中不知哪一位,向“天下之心”抛出一样物事来。

    那东西粗看像一块铁疙瘩,在空中由小变大,苍郁才看清,是把跳跃鲤鱼形状的铜锁。

    古锁造型尤以鱼型为多,因为鱼没有眼睑,夜不闭目,就算睡觉也是大睁着眼睛。把鱼的造型用在锁上,寓意自然是好好看护东西。

    眼见这条铜鱼在“天下之心”上方停住,自鱼嘴中吐出万丈青光,绵延数千里,像一张无边无际的网,将整颗“心”全部护住!

    接着又一样物事被抛出,乃是一把细长的钥匙!

    钥匙自鱼嘴上部空洞中深入,一直到达鱼尾部锁芯的槽位,稍一转动,“啪嗒”一声,就锁上了!

    众仙带来的这把“无极锁”,将天下之心“锁”了个严严实实,再附以结界。

    这下,就算是海陆空三面同时进攻,也奈何它不得了。

    虽不能算是永久的安全保障,但就当世的法器和功力来说,保个几千年平安,总是绰绰有余了。

    苍郁看得入了迷。

    许多看似复杂的问题,解决方法却是那么简单而合情合理。

    越云泽拍拍目瞪口呆的苍郁的肩,把她整个人扳过去。

    这下,怎么也该跟大伙引荐一下她了。

    他用最简单的语句向众仙介绍了一下她,基本上也就说了个姓名,然后告诉她,这都是哪位仙长。

    见了这么多陌生的面孔,苍郁怯场的毛病又犯了,紧张得要命,但也还是挨个给这些德高望重的仙长们请了安,不过到底谁是谁,她全都没记住。

    她对文字之类的东西过目不忘,唯独对路和人脸这两样,总也记不住。

    六旬按礼数排在最后。

    轮到他的时候,他不等云仙介绍,就主动自我介绍道:“在下六旬,是云仙的大弟子,往后,姑娘直呼我的名字就好。”

    他是看师父刚刚才缓过一口气,马上来回奔波去接许姑娘,还要费神依次介绍,怕师父累着了,想让他少说几句话。

    师父越云泽,是他心中最重的人。

    苍郁抬头一瞧,云仙的首徒,地位应该很高了,可是看起来和自己年纪差不多嘛。而且笑容和善又憨厚,是个相当有亲和力的人。

    六旬和云仙一样,也不善言辞,没有过多的寒暄,没有惊天的容貌,也没有六天离仙那样对她慈父般的关怀,但是这么多人里,她唯独对六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有一些人,不知为什么,初见他的容貌、听到他的声音,你就会觉得亲切又熟悉,值得信赖,就像已经认识很久的老朋友一样。

    六旬就给人以这种感觉。

    六旬见苍郁已经见过了众仙,心里着急着想让师父赶紧回归心殿休息,便主动张罗回程。

    越云泽说:“许姑娘,逆天行碎片既已集齐,你就随我一同赴仙界吧。”

    苍郁一时没反应过来。

    自以为与云仙朝夕相处了这么久,已经很熟了,结果他这一声“许姑娘”,分明又把自己推到了千里之外,心中不免失落。

    唉,太自作多情了!

    怎么忘了,云仙是众生勿近的高冷男神啊!

    接着才明白过来,这就要一起去仙界,履行最后的销毁魔器任务了,心中又是激动又是不安,还有些许不舍和惆怅。

    使命完成之后,要是再也见不到云仙了怎么办?

    每次想到这里,总难以抑制想哭的冲动,而她本并不是个多愁善感的女子。

    从四象世纪1009年初来到这里,眼下已是1010年末了,然而在功力不断长进的同时,她对于过去的记忆也在大幅减退,此时她已几乎不记得四象世纪之前的事了,只道是自己生就为驿马印的传人。

    在这近两年的时间里,发生了很多转变。

    谢丹心脱胎换骨成为了寄人篱下的奴隶,接着又一步一步成为准仙界弟子许苍郁,而许苍郁,还从一个不知情为何物的单纯女生,转变为深陷情海、痴心不改、且拥有仙身的女子。

    常言道,“情深不寿”。

    可她才不管,若不能再见到云仙,就算活得再久,又有何意义?

    有了,既然自己位列仙班,那不如就近水楼台,求云仙收自己为徒,这样不就可以永远陪着师父了?

    她又想起自己曾经幻想的,弟子帮云仙放洗澡水的画面,小小地邪恶了一下。

    可是八字还没一撇呢,是不是想得太美啦?

    恐怕也只有云仙有这个魔力,能让她在大悲大喜之间瞬间切换。

    自从点砂留下字条离开之后,至今没有消息。

    苍郁不知道,她早已拜斑驳仙人为师,正在静心修炼,欲克制住以男子美貌为食的**......但愿有缘再相见。

    可就算点砂眼下就在身边,也是无法同去仙界的。

    只因天上极寒,以点砂目前微薄的功力,飞到半路就会冻僵而亡,除非,有人肯帮她施咒驱寒,这事儿需要耗不少功力的。

    苍郁想起,好久没留意自己的指甲颜色了。

    这一看之下惊喜不已!

    原来,第五个指甲也完全变红了!这意味着出窍期已完成,自己已称得上“成仙”了!

    可是,人们不是都说,要渡劫才能飞身成仙么?

    这最难过的最后一关,自己并未遇到什么大的危险啊?

    而事实上,考验已过。

    原来,当时越云泽独自守护占地面积极广的“天下之心”,自身还要受着魔界的攻击,这样撑到了最后,觉得真元之气将尽,自己快不行了,便用意念派重明鸟去给苍郁报信。

    重明鸟领命刚走没多久,众仙陆续赶到,可是被救下的越云泽随即陷入昏迷,也无法借重明鸟向苍郁作解释了。

    苍郁被重明鸟带来的消息吓得魂飞魄散,以为云仙已死,加之在珠帘中,她已为孤身赴险的越云泽担惊受怕了许久,这些算在一起,比她受过的最猛烈攻击的杀伤性还要大,对她来说,是无与伦比的劫难!

    就是在那个时候,最后一个指甲也慢慢地转红了......

    万缘寂处,即是仙界。

    苍郁以为要先经过一重天,然后二重天,一直跨过八道门,才能到达九重天。

    她错了。

    各重天都有自己的地盘,互不干扰,而不是像蛋糕一样一刀切齐整。

    是以,她不必拜见尚未谋面的其它几重仙,便径直来到惦念以已久的九天之外。这倒省了寒暄的麻烦。

    寒暄对她来说,确实是件麻烦的事,尤其跟陌生人——虽然她内心觉得出于礼貌,最好去打个招呼。

    越云泽个性一向清冷,不喜热闹和寒暄,也不讲太多人情世故,既然他觉得没必要专程去拜访,那就不必要了吧。毕竟,在苍郁心中,云仙才是最重要、最值得在乎的。

    两旁由山泉溪流、巨石古松开道,让出了中间一座飞檐翘壁的雄伟建筑。正中一块石匾,上书“归心殿”三个大字。风中和着松柏的清香,就差几只仙鹤从头顶飞过了。

    云中的归心殿,气势磅礴又空灵飘渺,看不清具体占地多大,只觉得它比人间皇帝最巍峨的宫殿还要威风,简直是一座集壁画、雕塑、书画、诗文、碑刻、园林等多种艺术形式为一体的综合建筑物。

    但是,虽然气势磅礴,却又有种低调的奢华,和云仙本人一样,不张扬却夺目。

    苍郁被这阵势迷住了,眼睛有点不够用。

    她忽然有点不明白了。

    ——仙界讲究的是勤俭不争,这个“俭”字就是不奢华。可是云仙住的地方,也太高大上了吧?低调的奢华也是奢华呀!这么豪的宫殿,得用多少石料和泥土?它们又是怎么运上天来的,需要多少人工呢?

    苍郁眼珠一转,哎,云仙为苍生做出了那么多的贡献,就算享受一下又能怎样?反正他怎么做都是对的,况且,也只有这么高贵的地方,才能配得上至高无上又尊贵的他!

    这么一想就释怀了,蹦蹦跳跳充满好奇地跟着云仙进到殿里面去。跳了几步,忽然觉得自己应该稳重些,这毕竟是*的仙界,不能丢了云仙的脸,省得人家说,驿马印怎么找了这么个疯疯癫癫的黄毛丫头,这样的能成什么事啊!

    于是,苍郁摆出一副大家闺秀的步子走起路来,自己都觉得别扭。

    仙人住的房子,和从前想象的不太一样,有些物事是半悬浮在空中的,漂亮有序,一阵风吹来,齐齐颤动,舞出比杨柳更美的姿态,发出比风铃更有韵味的和声。

    比如书,一卷一卷,整齐地漂浮在架几案上,猛一看,像是数尾鱼停在那里,需要哪一本,手掌朝下冲它一点,它就会听话地飘来手中,无需使用仙术。

    苍郁看得两眼发直,蠢蠢欲动,云仙一转身,她赶紧照猫画虎试了几次,果然灵验,顿时玩心大发,招了这个招那个,玩得不亦乐乎,无邪的笑声接连不断,差点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她就像是刚刚经历完一场紧张又重要的考试,一下子放松了下来。

    而寻找魔器过程中遇到的艰辛、危险、离愁别绪,早就抛到了脑后。

第一百六十四回 病来如山倒

    九天之上,清规戒律繁多,且人人一心清修,连说话都不会太大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有史以来,更是还从未出现过如此恣意的笑声,那欢乐的笑声,在空灵的归心殿上空不断回响。

    一向清冷的越云泽,在一旁安静地望着看什么都新鲜的苍郁,看她毫不掩饰好奇地转来转去,看她喜悦地旋转、用快乐填满空灵的殿堂,眼见着自己井井有条、一尘不染的归心殿,被她折腾得七零八落.

    一向喜欢整洁的他,却一点也不恼怒,任由她寻开心。

    她像一只“叽叽喳喳”的小鸟,突然扑棱进沉闷的归心殿;像一缕清新的空气,闯进很久没有开过门窗的房间;更像一线阳光,斜照进越云泽冰封的心里......

    尽管苍郁的功力已大为提高,超过了仙界大部分弟子,但她毕竟只是个二十多岁的女子,这才是如花的年纪,原本应该有的样子。

    若不是卷入寻找逆天行一事,她本来应该每日都快快乐乐、无忧无虑生活的。

    越云泽一个人住在归心殿,通常弟子们来了,做完该做的事情就离去了,逗留的时间并不长。

    从前,除他自己之外,在归心殿逗留时间最长的,就要数彼岸了。

    但是鉴于师徒名分和天规,彼岸的个性多少还是被压抑着的。

    而苍郁,此刻完全无所顾忌,他看到的,就是最真实的她。

    那次苍郁中了疏魂乌的毒,在山中竹林养伤的时候,曾在暗中见云仙救过一只,从树上掉下来的雏鸟,当时他那温柔且充满慈爱的眼神,简直要把苍郁感动化了,也羡慕得要死。

    她不知道,此刻的自己,其实正享受着那样的待遇。

    人在幸福中,往往不自知。

    在苍郁眼中,九重天大本营中的云仙,与被薄薄雾霭笼罩的远山融为一体,看起来更多了几分仙风道骨的韵味。与第一次见面时相比,他眉目之间更多了几分亲切与祥和,让苍郁忍不住想在这一瞬多停驻片刻。

    无奈自从遇见云仙后,时光变得忽快忽慢。

    想慢时它快,想快时它又慢。

    新鲜玩意儿目不暇接,加上天上一切都是素色的、飘渺的,因此,苍郁并未发觉越云泽的脸色又苍白了些,还沉浸在新鲜和快乐里:“云仙,你这里果然是个好地方,就是*静了。有时候,你会不会也觉得闷?”

    “闷?”

    越云泽的字典里没有这个字。

    他抬眼望了望案上的笔墨纸砚、未下完的棋局,还有满满的书......

    而召之即来的琴、要摆弄的花草、以及随时要处理的天下公务,这些是苍郁暂时看不到的。

    为仙者肩负守护天下、降妖除魔的众人,却并未领一文钱俸禄。

    苍郁马上明白了,吐了吐舌头——有这些陪着云仙,他怎么会闷呢?

    只有自己这种没追求的,才会动不动觉得无聊。

    不对,自己怎么会没追求呢?

    自己追求的正是这世上最美好的——云仙呀!

    她又看了几眼架几案的书,发现有的字体自己不认识,刚想要请教,忽然,脑海里闪现出百合门中看到的那本书上的字——“冰鹰涅槃,死而后生。”

    她吓得身体晃了晃,赶紧提醒自己,别想那些不吉利的,云仙不是好好的在跟前呢么?

    不知什么时候就要分开,还是好好珍惜相处的时间吧。

    “云仙,大名鼎鼎的荏苒花树在哪里?”她差点忘了问这个最重要的问题,笑眯眯地说,“云仙不是曾经答应我,要请我喝荏苒花茶的么?”

    越云泽看着她拽着自己的袍袖轻晃,没有意识到她这是在撒娇。

    可是除了他,在这世上,她现在还能对谁撒娇呢?

    在这偌大的归心殿和仙界,除了云仙,她跟谁都不熟,连话都不敢说。

    真是盼荏苒花茶盼了好久了,曾经那么羡慕白鼎的口福。

    不过云仙说过,新摘的荏苒花泡出来的更香,哼,那白虎帝可就没有这个待遇啦。

    越云泽任由她揪着袍袖,答曰:“哦,我差点忘记这事,就在后面院子里。”

    越云泽刚要说“我带你去看”,突然,脸色微变,眼神里也掠过一丝不安,但均极其轻微,没有到引起苍郁注意的地步。

    苍郁等了片刻,不见云仙迈步,便催着问:“可以带我去看看么?”

    越云泽很想说“可以”,但此时,他感到胸口一阵剧痛,嗓子里有股腥甜的味道涌了上来,那必须是血,但他硬是不动声色地压了下去,心中感到疑虑。

    “师父!”

    偏在这时,越云泽的几位弟子——山客、瘦烛、轩墨,快步走了进来,关切地问:“师父怎么样了?我们听说......”

    越云泽打断他们说:“我没事。”

    几位弟子听说师父受了重伤,心里都预计得很严重,等此刻见到师父,都觉得比想象中好了很多,至少表面看起来并无大碍,都放了心,转而注意到苍郁的存在:“想必,这位就是许姑娘吧?”

    几位弟子都不自觉地,在心里拿她与前师妹彼岸做比较,只因她们两个都是与师父走得最近的女人,且都是一副年轻女子的模样,长得都很讨人喜欢。

    苍郁仿佛突然从快乐的梦中被唤醒一样,又不自觉地局促起来,一时不知该怎么打招呼才好,恨不得躲到云仙身后不出来了。

    要说这两年,世面见得也不少,可这见了两个以上生人就紧张的毛病,老也改不掉。

    越云泽还记得她在众仙面前尴尬紧张的样子,颇感同身受,因为他自己就是不爱寒暄的人,于是替她解围道:“都是我的弟子,寒暄就免去罢。”

    苍郁心中暗自开心,她就不喜欢这么隆重地打招呼,以后私底下交流,会轻松很多。

    只是她觉得有点奇怪,这些弟子对师父说话的口气,仿佛不像分别了近两年呢。

    她哪里知道,在她平常休息、打坐等时候,越云泽在她身边设好结界,常常回到仙界来指点弟子,平时也有其它方法的沟通。对这些弟子来说,师父仿佛从未离开过。

    这时六旬刚好也进来,他想来想去还是不放心,再过来看看,万一师父有什么需要呢。看到这么多人都在,便对众人说:“都回去吧,师父一定累了,让师父好好休息一下。”

    这正合越云泽的心意,还是六旬最懂他。

    越云泽顿了一顿,吩咐道:“六旬,你也带许姑娘,去挑一间房休息罢。荏苒花,以后有的是时间看。”

    “是。许姑娘这边请。”

    苍郁心中虽不情愿,但还是乖乖在云仙的目送下,一步三回头地跟着六旬离开了。

    为了防止苍郁害怕和六旬担心,越云泽一直装作没事,刚刚突然感到头晕,胸痛,天旋地转,幸好众人并未留意。

    直到此刻,避开旁人视线独处时,终于不必再强忍硬撑,越云泽不禁醉酒般踉跄倒退几步,碰倒了两把椅子,赶紧勉强扶住桌案,可是不小心又碰倒了案上的笔筒,十余支毛笔尽数落下,天女散花般撒了一地!

    他无暇去捡,只觉头痛欲裂,身上乏力。

    想到冰床上去歇着,竟发现片刻之间,浑身已经痛到走路都东倒西歪,脚下像踩着棉花,这一点点距离,竟扶墙扶柜,挪得相当艰难,而且看不清楚路。

    一步一歇,好不容易才回到卧房里去,慢慢躺下来。

    即便是这样,他也不打算唤任何弟子来照顾。

    如果想叫弟子来的话,还是有很多种方法的。

    上了阔别多日的孤玉冰床,头一次感觉寒彻骨髓。

    原来,他竟发起了高烧!

    自开始修仙之后,已经几世未曾染疾。奇怪,服下六旬那十枚补气丸之后,不是已经大好了么?

    正在此时,有人在大门外扯着嗓门喊:“云泽,我来了啊!”

    越云泽正难受得紧,但还是强自撑起半个身子,尽力装作精神充沛地冲门外答:“忘年,我正要......”

    他本想以“我正要入定”来支开来访者,可话还没说完,又是一阵猛烈的晕眩袭来!

    门外的付忘年不费吹灰之力就听出云泽有恙,手一抬,门就“呼”地大开了。

    他快步进去,四下查看一番,先看见倒了一地的椅子和撒了一地的毛笔。

    赶到越云泽榻前,付忘年盯着他惨白的脸颊惊问:“云泽,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越云泽唇无血色,满脸倦意,吃力地半撑在榻上,似乎连一旁近在咫尺的薄被,都没有力气拉到自己瑟瑟发抖的身上:“有些累,休息一下就好了,找我什么事?”

    付忘年迟疑着说:“哦,我就是听说‘天下之心’一战,你气血大亏,想来看看你。看样子,你果然伤得不轻。”

    “咳咳......”

    越云泽轻咳了几声。

    “真是世事难料,真没想到,仙界找了那么久的‘天下之心’,居然在那种不经意的地方出现,更没想到,魔无上竟然刚好在那里出现,而逆天行的最后一片,居然也在那里......”

第一百六十五回 (荐)独卧孤玉床

    越云泽此刻很是疲倦,少有的眼皮千斤重,需要好好睡一觉,但还是尽全力表现出他没事,以免对方担心:“看过了,你就走罢。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你这个样子,教我如何能走?”付忘年伸手一探他额头,惊呼道,“呦,云泽你发烧了,烧得还挺高!你这冰鹰之身,能受得住么?”

    又摸了摸他冰凉的手。

    通常,如发烧时手脚温乎,则温度多半就此打住;若手脚冰凉,则体温还会继续攀升。

    越云泽艰难地抱住有些发抖的上臂,身子一点点歪了下去。

    “你感觉冷么?”

    付忘年这样问着,却不帮他盖被,继续恨恨地说:“看来魔无上这个老魔头,下手着实不轻,名副其实的心狠手辣呀!辛苦你了云泽,那你好好休息,一切事务都不要操心,有我们替你挡着。等下,我派人来给你送药。”

    后面几句,越云泽压根儿就没听见,由不得他,眼睛已经闭上了。

    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这一闭,就根本睁不开了,沉沉睡去。

    他已经有多少年没有这样困乏过了。

    付忘年坐着没动,专门欣赏了片刻他憔悴不堪的样子,心中十分受用。

    他想,要说越云泽的五官,的确无可挑剔,我要是个女的,恐怕也得掉坑里。

    可是再好看的人,要是没了精神气儿,病怏怏的可不招人喜欢,哼!

    一个一直坚强、独立、风光无限的人忽然倒下,身边的人一般会有两种反应——

    支持他、爱护他的人,会感到难以接受、心如刀割,想法设法呵护他、帮助他早日恢复往日的威风;而那帮嫉妒他、早就看不惯他的人,表面上也许会说些同情的话,暗地里却会拍手叫好,希望他倒下的时间越久越好,巴不得他从此一蹶不振,再也爬不起来才好呢。

    这段日子,付忘年的人生也完整了,他走过了一段不同寻常的心路历程。

    从最初对越云泽一枝独秀、高高在上的地位有些不满,发展到有点嫉妒,有点反感,再后来,又发现自己原来最难割舍的是美色。

    在灵妖的诱惑下,他终于掉入了魔无上的陷阱,干脆豁出去了,不再遮遮掩掩,而是彻彻底底地向魔无上丢盔弃甲,开始替魔界卖命了。

    魔无上要他做的事情很简单,却丧尽天良,不过反正不至危及生命,做了也就做了。

    付忘年想,要是哪天,魔无上让自己去杀人,自己还是会好好想想的。

    一开始,付忘年心里对仙界还是怀有愧疚的,然而人一旦被心中的魔鬼征服,什么廉耻、尊严、人格、道义、信仰、底线,就都可以抛弃了。

    此刻,付忘年欣赏着越云泽虚弱得好似奄奄一息的样子,心中颇为得意地想——

    越云泽,我一直捧你、敬你、刻意讨好你,你从来也不领情,整天摆个臭脸。如今你再狂妄啊,再一手遮天啊,再英俊潇洒啊!潇洒不起来了吧?

    哎,人都得服个软儿,哪儿有一直那么一番风顺、高高在上的呢,你说是不?

    你看我,不是也向魔无上服了软儿了么?

    这世上本来就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时间,时间会改变所有,改变你我的地位、你我的关系。

    不过,你竟然会这么快就弄到这步田地,倒也出乎我的意料,我真是高估你了。

    看来,下一届九仙议会,夺魁者非我付忘年莫属了!

    到时候,你的位子我来坐,可我的位子,却不一定轮到你来坐!

    虽然这样想着,付忘年手上,还是帮越云泽拉过锦被盖上,才出得门去。

    这样,等他醒过来,也显得自己关心他不是?

    背地里再不满,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做足的。

    情商是自己比云泽显著高明的地方之一。

    付忘年想,越云泽出了这么多汗,一会儿大概要口渴的。

    他看了看不远处案几上的茶壶,刚刚萌发了倒好水摆到越云泽手边的想法,又改变了主意,决定还是不管他,替他想那么周到干嘛?

    付忘年自顾拂袖而去。

    于是,只剩下越云泽孤零零一个人,病殃殃地躺在冰冷没有一丝生气的归心殿里,就算此刻他忽然死了,也不会有人马上发觉。

    他昏沉沉做了一个梦——

    梦见自己正站在殿外某处凝视着云海,天光有异像,云海放着忽红忽绿诡异的光,是他从未见过的景象。

    不好!有事要发生!

    他正准备召集仙界弟子集合,只听一个女子在身后快活地喊:“师父,师父!我终于见到荏苒花啦!”

    接着是一串欢快的笑声。

    那声音由远及近,与之相得益彰的,是轻快的脚步和“叮当”作响的环佩声。

    “是谁唤我作师父?”

    自己哪还有女弟子?

    越云泽有点懵。

    是彼岸回来了?

    他猛一回头,只见苍郁满面欣喜,蹦蹦跳跳向他跑来,她腰间系着的,是一条摇曳的茶白千秋岁仙绦!

    那分明是九重天弟子的标志!

    “是她?怎么,我已经收她为九重天弟子了么?是何时的事,我怎么都记不起了?”

    越云泽微皱眉心,对自己记忆的紊乱感到无能为力。

    正在这一分神的工夫,只听苍郁“哎呦”一声,被什么东西绊倒,紧接着,她脚下仿佛启动了一个无形的机关,天上狂沙卷着乱石飞舞起来,红光、绿光,顷刻间急速舞成了一个漩涡,将苍郁卷入当中!

    “师父,救我——”

    苍郁瞪大眼睛惊恐地叫着,向他伸来的那只手,让他想起彼岸坠落九重天时向自己伸出的手!

    痛苦的回忆被唤醒。

    原来彼岸之事,一直有如一团绵长的细纱,盘踞在他内心深处。一旦想起,就好像有人硬生生将那团盘踞如蛇的纱牵起了个头,连筋带骨从他身上丝丝剥离,痛到无法呼吸。

    害怕悲剧重演,越云泽毫不犹豫选择去拉苍郁。

    这时,另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就随她去吧——”

    言下之意,不要施救!

    这声音有些熟悉,却一时又想不起来是谁。

    但越云泽没有理会,还是奋力去追苍郁,瞬间就逆风追出八千里。

    可惜,她绝望的呼唤声,还是越来越远,渐渐听不到了......

    “苍郁——”

    越云泽眼睁睁看着她消失,绝望地吼了一声,猛地从梦中惊醒过来。

    看了看周遭,颇花了些时间,才弄明白这只是一个梦,可方才在梦里,自己竟然会那样紧张苍郁,程度比彼岸坠落九重天时要严重得多。

    “那不一样,”他自我解嘲道,“彼岸是因为犯了天规,接受应有的惩罚,而苍郁并不是仙界弟子,她是仙界的功臣,当然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出事。”

    他努力抬起胳膊抹了把汗水,发现自己因为出了很多汗,烧已经退了,但大病未愈,浑身酸痛,动作迟缓,试了几下,竟没能起得身来,只好又倒回坚硬的孤玉冰床上去了。

    忍不住发抖,此刻的孤玉床冰彻骨髓。

    孤玉冰床是张宝榻,据说榻身之中含有一千多种天宝灵物,只要能扛得住它的寒凉,便可起到逐渐修复创伤、恢复体力的作用,就像是为人体“充电”的设备。

    正常体魄躺在上面,只会感到恣意舒适、清爽畅快,还有绵薄的天地灵气与身体交融,受用无穷;但若身子带有伤病,躺在上面则会是种煎熬,在疗伤的同时,感觉到虚弱、剧痛,就像往伤口上蘸酒精消毒一样。

    越云泽知道,就算是煎熬也得忍着,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按理说,有孤玉床的帮助,病好得还应会快些。

    不过,这病是如何发起来的,他倒是拿不准,难道是“天下之心”一战的后遗症?

    以越云泽平日的功力,既无需进食也不用喝水,睡觉也不是必须的。只要打坐,就可以维持一切正常生存需要。

    当然,若是有兴致,吃些喝些也完全没问题。

    人体通常有三种排泄方式——呼吸、排汗及排大小便。

    出汗,不仅是重要的排泄毒素和废物的途径,它还有另外一个不为人知的好处,即改善心情。

    “汗为心之液”,来自于血,而各种心理疾病,问题主要出自于心。

    “心藏身,肝藏血”,血液里面如果有废物和毒素堆积,就会影响心脏和肝脏功能的运作。

    出汗便能清理掉这些血液垃圾,心情自然会舒畅。

    心理和生理,本来就是相辅相成互相影响的。

    入得仙界的弟子,依功力高低,对食物和水有不同程度的依赖,但他们的生理构造已异于常人,均无需像凡人那样排泄。

    他们现在唯一的排泄方式,就是排汗。

    否则试想一下,住在仙界公厕正下方的百姓,岂不是要遭殃了?

    如果是农田,那倒是合适了......

    “水,水......”

    越云泽刚刚流失了大量水分,此时喉咙干涩,很想喝水。

    他晕晕乎乎地摸索了一阵,想起桌案上有壶,壶里有茶。

    若是在往日,他只需稍微动动意念,斟好了茶的杯盏就会飞来他手边,不费吹灰之力。

    此刻染疾在身,无论怎么凝神运功,顶多也只是让茶壶动一动,想要倒茶却是不能。

    他只得咳嗽了几声,又将锦被裹紧了些,慢慢地捱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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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云乱介绍:
他是上市手游总经理,于梵高真迹前遗失一见钟情的姑娘;他也是仙界擎天一柱,清冷如玉,却有着天下最柔软宽厚的心肠。 —— 他是背负一世骂名的魔之子,爱酒爱美人,却从不在乎江山;他又是堂堂心魔、幻之大者,偏偏痛失所爱后才懂自己的心,可为时已晚。 —— 她是天真性感又深情的女妖,舍己为爱大义凛然;她是能琴能画却路痴又怯场的凡女,为报恩立挽两世狂澜。 —— 从宠辱无意到一瞥惊鸿,再到朱颜已改、青丝华发,一同走过最屈辱卑微的岁月,最终能否等到如火的朝霞? —— **欢迎移步《来份后悔药》、《巫山有云也有毒》**九云乱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九云乱,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九云乱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