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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洛水     知北游txt下载     知北游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章(上)是你吗

    夏末的午后,阳光明媚。

    再一次站在飘香河畔,我已经成为众人的焦点。关于我击败柳翠羽的事被传得沸沸扬扬,有人甚至说我来自清虚天或者罗生天的十大名门。

    随着一阵热闹的锣鼓声,柳翠羽、阿蛊缓缓走进会场,柳翠羽高昂着头,瞧也不瞧我一眼,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四周人声鼎沸,都在猜测比试招亲的结果。金刚秘道派已经开出了盘口,赌三个候选者谁会最后胜出,抱得美人归,其中押我获胜的最多。

    “摆平柳翠羽那小子!”白光光满脸红光地对我呼叫,花生果举着小拳头,上窜下跳,为我摇旗呐喊。大虎和花生壳拉开一条大红横幅,上面酣畅淋漓地写着四个大字:“林飞必胜!”

    何平开始宣布比赛规则,三名候选者在飘香河上同时比试,也就是三人混战,谁被击上岸就告负,最后一个留在河上的将入赘颠三倒四甲御派。

    “三个人一起比?”花生皮皱眉道:“这个法子有点不公平。单打独斗,恐怕谁也不会是林小哥的对手。但混战的话就难说了。如果另两个人心有默契,可以联手先击败最强的一个,然后再决胜负。”

    我满不在乎地道:“反正我准备输,无所谓。”

    韦陀做了个手势,会场立刻静下来,柳荷东大吼一声:“请阿蛊、柳翠羽、林飞入场!”

    柳翠羽眉头一扬,一柄碧光闪烁的长剑破眉飞出,他双脚踩剑,率先掠到飘香河上。剑一沾水,水浪立刻向两边分开,碧剑稳稳地悬浮河面。阿蛊怪叫一声,从头发里摸出一只甲虫,用力一吹,甲虫迅速膨胀,变成桌面大小,展开色彩斑斓的双翅,背着他飞到飘香河上,在半空盘旋。

    两人的入场各有特色,引起一片欢呼声。我不紧不慢走向飘香河,施展渡术,双脚轻盈踩过水面,随波摇荡,恰好和柳翠羽面对面。我打定主意,虚张声势地比试几下,就中途败走。

    “比试招亲现在开始!”何平大声道,何赛花站在他的身边,冲我吐吐舌头,嘴角微弯,似笑非笑。

    阳光照在河面上,水波粼粼闪烁,不时有金灿灿的星桂花飘落,溅起美丽的焰光。三个人谁也没有先出手,阿蛊骑着甲虫绕着我和柳翠羽飞旋,显然在寻找机会。柳翠羽的眉毛开始变得碧绿,犹如两片振翅欲飞的翠色羽毛,锐利的剑气向四周辐射,刺得空气嘶嘶作响。

    “快打呀!磨蹭什么?”人群爆发出一阵阵狂喊。柳翠羽厉喝一声,一道剑气冲天飞起,直射半空中的阿蛊。后者驾驭甲虫,避开剑气,反向柳翠羽扑去,两人瞬间展开了激战。我反倒被晾在一边,作了看客。

    这个场面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柳翠羽选择进攻的对象居然不是我,难道他真的怕了我?可就算他击败了阿蛊,还有力气打赢我吗?

    正觉得奇怪,柳翠羽已经杀得阿蛊喘不过气来,漫天剑气飞扬,碧森森的剑光纵横闪动,织成一张密实的大网,牢牢困住了阿蛊。激斗中,阿蛊猛地飞身掠起,强行窜出剑网,座下的甲虫发出惨叫,被一道剑气斩成两半。

    柳翠羽直追阿蛊,双眉逼出一道水桶般粗的剑光,紧紧咬住他不放。阿蛊怪叫一声,向我所站的位置逃来。

    就在阿蛊与我擦身而过之际,他的双肋倏地生出一双透明的翅膀,翅膀的边缘密布尖锐的弯钩,闪烁着蓝汪汪的寒光。弯钩猛然探出,竟然抓向我的胸口!同一刻,柳翠羽跃到我的头顶,剑光绕过阿蛊,气势凌厉,直劈我的脑袋。

    我大吃一惊,形势变化得太快,前一刻还是两人拼得你死我活,现在变成同时夹击我了。我立刻醒悟,他们刚才交战只是在演戏,真正要对付的是我!

    这种火烧眉毛的时刻,什么法术都来不及用了。我飘起、弯腰、扭头,以一个曼妙的魅舞姿势避开弯钩,人在半空旋转,再次跳出魅舞,剑光紧擦我的肩膀射入河面,激起汹涌的水浪。

    全场的惊呼声此起彼伏,谁也没有料到眼前的局面,更想不到我竟然能避开这必杀的一击。我暗骂这两个家伙卑鄙,显然他们事先早就有了默契,要先铲除我。不过老子也懒得和他们计较,反正我正好抽身而退,装作失败认输。脚下一滑,我顺着水面向岸边直退。只要退到岸上,就算我输了。

    密密麻麻的剑气迎面射来,光芒映得河面一片碧绿。柳翠羽双眉掀动,不断对我攻击,阿蛊则飞到我的身后,截断我的退路,一掌拍出,整只手五颜六色,不断蠕动,居然是由各种怪虫组成的手掌。

    我一楞,身形疾闪,继续向岸边窜去,同时对阿蛊嚷道:“老子不打了,认输。”阿蛊狞笑道:“认输太迟了,大爷收了柳翠羽白骨虫卵的大礼,一定要先除掉你。”飞绕到我背后,狠狠一掌击来,而柳翠羽的剑芒紧追我不放。

    日他奶奶的,他们摆明了不让我逃。我心头火起,柳翠羽这个兔崽子,自己找死就别怪我了。运转镜瞳秘道术,我双目如镜,将剑光尽数反射,同时施展兵器甲御术,左臂化作一面钢盾,硬撼阿蛊的手掌。

    掌盾交击,阿蛊的手忽然炸开,几百只怪虫振翅飞起,像一团彩雾笼罩过来。我心中一凛,生出璇玑气圈,气流的漩涡缠住怪虫,我趁机向旁闪去。

    柳翠羽的冷笑近在咫尺,他早在那里蓄势等候多时,两条翠绿色的眉毛融合成一条,笔直跳出,化作一道狂暴无匹的刚猛剑气,呼啸射来。

    剑光色泽墨绿,在空中不断变幻形状,方圆十多米被蒙蒙剑芒弥漫。最奇特的是,剑气的速度越来越慢,但每推进一寸,周围的空气就像被凝固了一般,再也无法流动。到了最后,连我脚下的河水都变得锐利如剑,整片河面凝聚成一柄无坚不摧的剑!

    我渐渐感到呼吸困难,皮肤冒起了森冷的鸡皮疙瘩。柳翠羽这一剑,封死了所有角度,虽然慢但偏偏难以闪避,蓝天碧河,天上地下,都被这威力惊人的一剑覆盖,我的视野里再也看不见其它的东西。

    我眼睁睁地看着剑光一点点逼近,这是柳翠羽全力的一击!我只能硬挡!而我的妖术虽强,妖力是绝对无法和他相比的。恐怕前几日和柳翠羽交手时,虽然我最后击败了他,但他也摸清了我妖力较弱的缺陷。所以想出这一招,与我硬碰硬,逼得双方力量正面交锋。

    狗急跳墙,人死拼命。危急关头,我不顾一切施出一连串法术,“镜瞳秘道术”、“璇玑秘道术”、“地藏妖术”•;•;•;•;•;•;,竭力化解剑气的锋芒。尽管消融了一部分,但剑气还是渐渐推进,余劲大得惊人。

    “鸿羽之轻,重山压之而不伤分毫。”突然间,我脑中跳出丹鼎流《羽鼎云英》中的一句话,顿时福至心灵,急忙运转体内的羽鼎云英,身体一下子变得轻如羽毛。再刚猛的剑气,对轻柔的羽毛杀伤力也是有限的。

    我的人飘了起来,随着周围摧枯拉朽的剑气飘浮,就像是一片羽毛,狂风还没有接近就被吹开,避免了与剑气的实质接触。

    剑气的盛芒一波接一波地催发,我咬牙苦撑,终于,剑气再而衰,三而竭,我立刻反攻,运转羽鼎云英,稳稳站定如千斤鼎,同时施展混沌甲御术。

    “反朴归真,重返无序天地,曰混沌甲御术。”对准这一剑,我一拳击去,心中再也不留半分杂念。此时此刻,我就是空空荡荡的天地,我就是万物起源的核心!

    “轰”!拳剑交击的声音响彻全场,剑光像冰雪一般簌簌融化,化作一根根碧色的眉毛,飘散在半空。

    “混沌甲御术!”何平震惊地叫起来,满场骇然,我这一拳硬生生地把剑气打回原形,恢复成眉毛的样子。

    柳翠羽闷哼一声,跟跄后退,脸色苍白如纸,这一剑似乎耗尽了他的法力,眉毛回到脸上时,只剩下稀稀拉拉的半截。我当然也不好受,浑身疼痛,一口鲜血涌到喉头,又被我强行咽下。

    阿蛊旋风般扑至,十指张开,又红又粗,居然是十条狰狞耸动的蜈蚣。我深吸一口气,璇玑气圈刹那间缠上他的双手,腰肢一挺,施展魅舞,一腿闪电般踢中他的左肋,双手再化作钢刀,“哗”地劈下,将阿蛊的一扇翅膀斩断。

    阿蛊发出一记惨吼,不退反进,穷凶恶极地扑向我,脸上的麻子绽出妖异的金光,一颗颗麻子鼓出脸颊,如同一个千窍百孔的马蜂窝,里面嗡嗡作响,好像有什么东西要飞出来。边上的柳翠羽一咬牙,脚踏碧剑,再一次向我冲来。

    四周嘘声一片,不少人对柳翠羽和阿蛊联手对付我表示不耻。我冷冷一哂,双掌按向水面,刚要施出傀儡妖术,场外突然传来石破天惊般的一声喝:“都给我住手!”

    场上骚动起来,不一会儿,人群东倒西歪地向两旁分开,现出了一条通道。三个人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径直走向飘香河。

    当先一人,肌肤和须发都是半透明的,英俊的脸上神色阴冷,赫然是水六郎!跟在他身后的我也认识,是大力神敖广,他手缠绷带,正指着花生果一家,怨毒地道:“老大,就是他们抢走了你的碧眼水云兽!”

    瞧见水六郎一行人,阿蛊突然抽身退开,面色数变,目光中露出恐惧之色。柳翠羽见阿蛊停手,也只好悻悻罢手。我暗叫不妙,水六郎出现得真不是时候,想必是敖广引来的,早知如此,当初就该杀了敖广。现在我要同时面对柳翠羽、阿蛊和水六郎这三个可怕的对手,胜负就难说了。

    水六郎看也不看花生果,目光遥遥盯着我,闪烁异彩。半晌,他突然仰天大笑:“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林飞,想不到你竟然没死!三年了,我们找得你好苦。”

    我恢复了镇静:“你找我干什么?你妈想我了?”

    水六郎目射凶光,一挥手:“三大门派的掌门给我留下,其余的人都给我滚!否则杀无赦!”

    三个掌门面面相觑,显然不认识水六郎这些不殊之客。韦陀皱眉道:“现在正进行飘香盛会的比试招亲,各位最好在一旁观看,有什么事稍后再说不迟。”

    柳荷东不满地吼道:“哪里来的狂妄家伙,大千城不是你们放肆杀人的地方。”

    水六郎冷哼一声,袍袖一抖,一道水箭直射柳荷东,在半空化作张牙舞爪的水龙,“唰”的一声,龙爪撕开柳荷东的裙摆,要不是她闪得快,已经被龙爪抓伤了。三个掌门齐齐变色,他们执掌大千城多年,恐怕第一次见到有人敢对他们动手。

    

第十章(下)是你吗

    人群不安地涌动起来,议论纷纷。水六郎身边有一个人低声道:“先谈正事。”这个人一直低着头,长发漆黑,披散在黑色的长袍上,双手捧着一只黑色的包袱,包袱口紧紧系着一根黑色的丝带。我心中一凛,这个人是谁?光看他身上流露出来的深沉气势就知道是个高手。

    形势对我有点不利,不过我也不但心,大不了我驾起吹气风逃跑。不过要带着花生果一家逃走恐怕比较麻烦,得想个办法。我装作惊讶地叫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对大千城的三大掌门不敬。这里三大门派的弟子无数,吐点口水就能把你们淹死。”为今之计,只有先挑起水六郎这伙人与三大门派大战,我再收渔人之利。

    水六郎森然一笑,对我道:“你以为他们能救你?告诉你,他们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韦陀忍不住了,脸一沉喝道:“你们到底是谁?来这里寻衅目的何在?”

    水六郎傲然道:“本人是魔刹天魔主座下的水六郎。现传魔主法令,限你们三大门派一个月内滚出大千城。从此以后,大千城所有的生意往来,都交由我们魔刹天管理。如果不从,这条飘香河,”一指河水:“将被鲜血染红!”

    “魔刹天?”三个掌门暗中交换了眼色,柳荷东怒吼:“你们在做梦!”

    韦陀道:“听说几年前魔刹天出了一个魔主,但我们和魔刹天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你们魔主的命令我们无需遵守。何况,就算我们肯把大千城让给你们,清虚天和罗生天也不会答应。”

    何平做了个鬼脸:“还有高高在上的吉祥天的几位长老,恐怕也不会坐视魔刹天染指红尘天呢。”

    “无论是清虚天、罗生天还是吉祥天,神挡杀神,仙挡杀仙!”水六郎身边的那人一字一顿道,语声孤峭、生涩,头始终没有抬起来。

    韦陀脸上露出惊容,转而大笑:“魔刹天要向整个北境宣战?你们魔主不会是得了失心疯吧?”

    四周哄堂大笑,谁都知道那是痴人说梦。韦陀不住摇头,目光中充满了讥讽。我却生出警兆,魔主想必已经统一了魔刹天!

    黑云倏地掠起,刹那间,我见到水六郎身边的那人挑开了包袱的黑丝带,黑色的包袱,冒出一团诡异的黑云。那么黑,那么浓,那么深的一团妖云,就像一个不可测的深渊。解开包袱的瞬间,我隐约听见了黑云里凄厉的嚎叫。

    黑云一瞬间就笼罩住了韦陀,又在一瞬间钻回包袱。速度之快,令人目眩神迷。众人大声尖叫起来,台上的韦陀一动不动,骇然变成了一具森森白骨。他的血肉,已在刚才被黑云吸光了。

    “魔主座下——云大郎。”那个人淡淡地道,手指一挑,系上黑丝带,双手依然捧着包袱,仿佛从来没有打开过。他的头,还是低垂。

    飘香河畔,死一般的寂静,三大门派的弟子们面无人色,何平也呆住了。水六郎环顾四周,得意洋洋:“谁敢对魔主出言不逊,韦陀就是你们的下场。”

    好可怕的妖术!我倒吸一口凉气,我能打赢云大郎吗?动手之前,最好先偷走他的黑包袱。

    柳荷东双眼赤红:“我和你们拼了!”就要扑上,却被何平伸手拦住,柳荷东眼一瞪,嘶声道:“何平,难道你要把大千城拱手让给妖怪?”

    这个嬉皮笑脸的掌门此刻一脸肃然,沉声道:“柳掌门,我们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不是吗?”

    柳荷东神色一动,何平不卑不亢地对水六郎道:“就照阁下所说,一个月后,我们在此等候你们的光临。”

    水六郎理也不理他,目光落到我脸上,阴恻恻地一笑:“我的运气不错,原本是来向三大门派传达魔主法令的,没想到遇上你这条大鱼。林飞,甘柠真她们呢?”

    我嘲弄道:“你怕了?我还记得你被三千弱水剑打得抱头鼠窜的丑态呢。”

    水六郎长发激烈飞扬:“这一次,我一定要割掉你这条讨厌的舌头,顺便挖出你的内丹。地图呢?交出来我让你死得毫无痛苦。”

    众人畏惧地向后退去,一出手就杀了韦陀的妖怪,连三大门派也惹不起,更别提他们了。人群离得远远的,在远处观战,四周变得空荡荡的,只剩下花生果一家,还有柳荷东、何平父女。

    柳翠羽看了我一眼,露出幸灾乐祸之色,收起剑气闪开。阿蛊正要溜,云大郎忽然哼了一声,阿蛊像老鼠见了猫,吓得一动不敢动。我略微安心,看来阿蛊和云大郎有点旧仇,不会联成一气对付我。

    何平犹豫了一下,对我拱手道:“林公子是混沌甲御派的人吗?”

    我摇摇头,何平低叹一声,拉起何赛花就要离开,何赛花一摆手,嚷道:“爹,你怎么不帮你的女婿?这几个妖怪摆明了要找他的麻烦,你怎么不阻止?”

    何平一愣:“俺的女婿?”

    何赛花一指我,脆生生地道:“我喜欢他,我要他作我的相公。有我在,谁也别想动他!”

    我惊讶地看着何赛花,白痴都知道,得罪水六郎他们会是什么结果。何平看了看我,苦笑一声:“丫头,你真喜欢他吗?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何赛花脸上一红,却坚定地点点头。我呆了许久,才道:“何姑娘,你不必赶这趟混水。也不必为了救我,就说喜欢我。”

    何赛花睫毛闪动:“废话少说,这趟混水本姑娘赶定啦。”

    何平木然许久,忽然一笑,摸了摸何赛花的头发:“看来爹只好拼了这条老命啦。嗯,林公子既然会混沌甲御术,想必和俺们也有些渊源。”

    “对!谁也别想动林小哥一根汗毛!”花生皮甩掉长衫,大步流星地走过来,花生果、花生壳和大虎也簇拥而来,白光光留在原地,抓耳挠腮,犹豫不决。

    水六郎冷笑:“林飞,看来给你陪葬的人还不少呢。”

    “各位还是让开吧,我,我已经很感激了。”我缓缓地道,喉头一阵哽咽。站着,静静地看着围在我身边的人,内心如同激动汹涌的潮水。老爸说过,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但现在我知道,生死关头,也会有不离不弃的情义。

    这一刻,我不再有畏惧,不再想逃跑。为了他们,我也会打赢这一战。这一战,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战!

    仰天长啸,我飞身掠起,直扑水六郎。后者毫不犹豫地迎上,在他眼里,我大概还和过去一样不堪一击。这正是我的目的,只要和水六郎缠斗在一起,云大郎就不会解开那只可怕的黑包袱。

    身在空中,我一口气连施几十种法术,兵器甲御术、璇玑秘道术、镜瞳秘道术、傀儡妖术、遁隐妖术•;•;•;•;•;•;,猛烈的攻势、多变的法术压得水六郎喘不过气,一时完全没有还手的余地。

    “咦,怎么不敢还手?不用看你妈的面子!”我故意讥笑水六郎,扰乱他的情绪,璇玑气圈形成一个个气流漩涡,死死缠住他,顺势拍出一掌,半途化作钢刀。

    水六郎又怒又急,被我狂风暴雨般的攻势打懵了,闪开我的手刀,他仓促射出几道水箭,却被我以镜瞳秘道术反弹。趁他手忙脚乱,我运转龙虎秘道术,一拳重若千钧,直击他的胸口,嘴里笑道:“儿啊,就凭你还收拾老子?”

    水六郎狂吼一声,不闪不避,胸口裂开一个透明的大洞,同时双袖拍向水面,两条水龙冲天而起,凌空扑向我。

    我立刻吹出吹气风,驾风闪过水龙,倏地飞到他身后。我的突然飞行让水六郎目瞪口呆,不等他回过神来,我一拳已经变化出混沌甲御术,猛击他胸口的大洞。

    “轰”的一声,大洞瞬间弥合,被混沌甲御术打回血肉之躯。我拳不停顿,蓄满龙虎秘道术轮番击出。“砰砰砰”,水六郎口喷鲜血,向河中跌去,半天都没有爬起。

    花生果一家放声喝彩,花生壳一拍大腿:“奶奶的,小伙子干得不错。”我心情大爽,却不敢放松,目光紧紧盯着云大郎,驾着吹气风来回飞动,让他无法捕捉我的确切位置。

    “精彩,真是精彩。”云大郎一动不动,低着头,漆黑如缎的长发无风自动:“阁下如此身手,无论在哪一重天,都可算是高手了。”

    我全神贯注地盯着他手上的黑包袱,道:“多谢夸奖。”

    “你——值得我出手。不过,你如果敢驾着吹气风逃走,我就杀光你的朋友。”云大郎涩声道,我心中一沉,云大郎又道:“如果你留下来,我不会碰你的朋友一根毫毛。”

    我耸耸肩:“老子哪需要逃跑?杀你小菜一碟!”

    “地图呢?”

    “早就擦屁股啦。”

    云大郎沉默不语,犹如一只黑色的大蝙蝠,飘然掠到了河面上,一只手伸向黑包袱上的丝带。

    “呼”的一声,我闪电般冲去,双拳舞出魅舞,直击云大郎的太阳穴,他要想解开包袱,就必须硬受我的一击。

    云大郎低着头,贴着水面向后滑去,左手依然摸向丝带。我低哼一声,双腿连环摆动,再次踢向他的心窝,云大郎不得不向旁闪避,始终没有机会解开丝带。

    我信心大增,知道自己的战略正确,展开魅舞,服过碧珠后的舞姿犹如行云流水,自如挥洒,招招击向他的要害,不给他腾出手解开包袱的机会。魅舞的确无比神妙,即使以云大郎的妖力,一时也被逼在了下风。

    彩雾暴起,一群颜色鲜艳的毒虫突然托起阿蛊,向远处飞逃,这个家伙倒会抓住时机。云大郎低哼一声,突然抬起头来。

    我一楞,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的脸,确切地说,这根本就不是一张脸,而是一团云,很浓、很白、很深的云。这团白云从脸上扩散,覆盖住他的全身,像是穿上了一件白云做的大袍。“砰砰”,我两腿闪电般踢中云大郎,却仿佛踢在了空荡荡、软绵绵的云端里。云大郎手指一挑,终于解开了包袱。

    我知道坏事了,驾起吹气风向天上疯狂直窜,现在就看包袱里的黑云快,还是我的吹气风更快了。

    一团诡秘的黑云飞出包袱,出乎意料地没有扑向我,而是追向了阿蛊,一点点追上了他,裹住,又倏地散开,钻回包袱。

    “扑通”一声,一具白森森的骷髅从半空摔下河,正是阿蛊。云大郎又低下头,那团白云在他身上收缩,回到脸上。指了指阿蛊的尸体,他平静地道:“这个人曾经杀死过我的朋友,先杀了他,你我可以安安心心地较量。”

    我驾着吹气风缓缓落下,心中忐忑不安。云大郎的妖术太恐怖了,我该用什么法术对付?

    “怕什么?”手指上的月魂光晕流动:“有我在,你死不了。”

    我顿时胆气一壮,对啊,还有月魂这个高深莫测的老家伙帮我呢。一挺胸,我喝道:“云大郎,动手吧!”

    云大郎的手指慢慢伸向包袱。

    “小无赖!”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背后幽幽地传来,刹那间,我浑身剧震,像是被雷电猛击了一下。

    “是你吗?小无赖?”

    我猛地转过头,橘红色的夕阳下,飘香河像一条梦幻的光带,波光闪烁,海姬艳丽的容颜仿佛也在闪烁。她立在河畔,身影高挺、曼妙。我呆呆地看着她,她也呆呆地看着我。金色的星桂花飘落,溅开,如同星星点点的萤火,在黄昏里,在我们的眼睛里飞舞。

    一滴泪水,倏地从海姬白玉般的脸颊滑落,被星桂花照得亮晶晶。

    “海姬!”我狂叫一声,激动得浑身颤抖,这一瞬间,我忘记了云大郎,忘记了可怕的黑包袱,忘记了一切。

    第三册完

    

第四册 第一章(上)桃花运

    “天啊,她是海姬!脉经海殿的首席女武神!”白光光猛地大叫,屁颠屁颠地跑过来。

    远处的人群爆发出一片惊呼,潮水般地涌过来,争睹海姬的风采。何平、柳荷东急忙迎上前去,对海姬躬身行礼,脸透喜色。有脉经海殿的女武神在这里,没有人害怕云大郎了。

    看也没有看那些人,海姬只是凝视着我,仿佛诺大的飘香河畔只有我们两个人。她凝视着我,什么话都不说,也听不见别人的话,似是痴了。

    我想哭,但还是忍住了,我想说话,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愣愣地,一步步走过去,走过去,海姬的金发在暮色里闪闪飞扬。

    河水淙淙,好像一转眼就流了三年。我依稀是站在光阴的河畔,顺着水流,恍恍惚惚地走向三年前。一步,两步•;•;•;•;•;•;,越来越近,海姬的脸在星桂花中闪烁,如同一个久违的幻梦。走到她的对面,我停下,心狂烈地跳个不停。三年了,她一点没变。

    “美女,小别胜新婚,给个拥抱吧。”我喉头发干地道。

    海姬忽然笑了,笑得那么灿烂,星桂花照亮了脸颊上的泪水,三年的光阴仿佛在一瞬间被笑容融化。

    “小无赖,真的是你呢。我以为自己又在做梦了。”她像在笑又像在哭,向前走了一步,和我面对面。隔了一会,海姬的声音轻惘得犹如云烟:“听一声剑鸣,道一声莫忘。”

    我再也忍不住,一把抱住了她,激动得浑身发抖。她没有忘记我,一点也没有忘记我!我紧紧地抱住海姬,又是笑又是跳。四周变得一片寂静,无数双眼睛呆呆地看着我们,白光光惊讶得张大了嘴巴,可以吞下一个鸡蛋。

    “你长高啦,小无赖。”海姬痴痴地盯着我,许久,伸出手,在我头顶上比了一下:“三年前,你才到我肩膀,现在已经和我一般高啦。”

    我拼命点头:“发育还算正常,否则亲个嘴还要踮起脚呢。”

    海姬脸一红,羞涩地挣开我的双臂:“还是这么没一点正经,真是个无赖。”轻轻抚摸我的胡子,掌锋经过处,乱蓬蓬的胡须掉落下来。她嗔道:“也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弄得这么邋遢。”

    我吐吐舌头,海姬剃光我的胡子,又替我理理衣衫,挽好长发,细看了我一阵,从怀里掏出一枚晶莹的红玉环佩,结在我的发髻上,柔声道:“这是万年暖赤玉,可以辟邪,是两年前别人送的。我常想,要是找到了你,要为你亲自戴上,一定会很好看。”

    我心中感动,听她的口气分明一直在找我。想了想,我摸出火蝗翅,替她插在金黄色的发际,笑道:“我这个火蝗翅送你,虽然不算希罕,但当发簪还挺别致。这三年来,你过得可好?甘柠真、鸠丹媚她们呢?”

    海姬拢拢头发,满脸喜悦:“小无赖真没良心,见了我还想着别人。算啦,谢天谢地,总算找到你了。鸠丹媚常说你油滑机灵,没那么容易死,看来她说得一点没错。嗯,我有好多话要和你说,咱们找个清静的地方再谈。”

    这时,水六郎刚从河里爬出来,脸色惨白。云大郎扶住他,对我道:“阁下和我这一战,可以重新开始了吗?”

    海姬冷哼一声,挡在我身前:“你算什么东西?想要动他,先问问我的脉经刀答应不答应。”

    水六郎颤声道:“大哥,她就是海姬,和林飞是一伙的。甘柠真、鸠丹媚可能就在附近。”眼珠四处乱转,惊惶不安。

    云大郎头也不抬,漠然道:“既然海武神有意,那我们就先较量一下。”

    我知道云大郎的黑包袱厉害,怕海姬有什么闪失,赶紧道:“正好,海姬你教训一下姓云的,老子收拾水六郎,三年前的旧帐早该算算清楚了。”

    水六郎吓得嘴唇发白,急忙一拉云大郎:“大哥,我们既然已经办完正事,不如先回去向魔主复命,没必要留在这里缠斗。想对付他们以后有的是机会。”

    我嘿嘿一笑,水六郎果然害怕退缩了。云大郎沉默了一会,道:“林飞,一个月后我会再来大千城,到时希望能和你放手一战。”袖子一拂,带着水六郎扬长而去。敖广也想趁机逃走,被我逮住,一拳揍得他脑袋开花。

    海姬还要追,被我拉住了,劝道:“云大郎的妖术十分怪异,你不见得有必胜的把握。咱们好久不见啦,别打打杀杀的煞风景。”

    海姬蹙眉道:“他也是魔主座下的妖怪?哼,他的妖力很强吗?”

    我嬉皮笑脸道:“他怎么能和你比?你的一根汗毛都比他宝贵。他死了没什么,你要是不小心被他伤了几根头发,我要心疼得好几天吃不下饭呢。”

    海姬笑靥如花:“你就这张油嘴会哄人喜欢。老实招来,这几年花言巧语地骗过多少姑娘?对啦,先前我远远地瞧见有人和云大郎打斗,觉得那人像你,可又不敢相信。小无赖,你从哪里学来这么一身厉害的法术?”

    我得意洋洋:“我现在牛吧?刚才老子打得水六郎屁滚尿流,别提多威风啦。”

    海姬手指刮了一下我的脸:“你牛,害得我们白操了三年心。我们走吧。”喜滋滋地拉起我的手,就要离开。

    “等一下!”何赛花忽然走到面前,瞪着海姬:“你干吗对我丈夫拉拉扯扯?”

    海姬闻言一怔,何平诚惶诚恐地道:“这是俺闺女,不懂啥道理,请海武神大人有大量,别和她一般见识。在下颠三倒四派掌门何平,家师是罗生天混沌甲御派掌门胡老糟。多年前,俺也曾随家师拜访过脉经海殿。”说完,呵斥何赛花:“丫头乱说什么?林公子何等身份,怎么是你高攀得起的?”

    何赛花撅起嘴,不服气地道:“他既然参加了比试招亲,就不能耍赖,否则女儿的脸面何存?”

    海姬对何平点点头:“原来是胡掌门的弟子,失礼了。”似笑非笑地瞥了我一眼,悄声道:“好啊,我们找得你那么辛苦,你却在风流快活,勾引大姑娘。”

    “冤枉啊!”我大叫一声,对何赛花道:“何姑娘,我参加飘香盛会只为了得到火蝗翅,并不想讨老婆。刚才你舍命维护我,我心里十分感激,但我只是个小混混,没身份没地位,不配得到你的青睐。”

    何赛花倔强地道:“我不管,我就是要你做我的相公,雷打不动!”

    我靠!我顿时傻眼,什么时候我变成香馍馍了?何平搓着双手干着急,估计平时何赛花被宠坏了,所以她爹也拿她没办法。周围的人群笑呵呵地看热闹,闲言碎语纷纷。我把事情经过简单告诉了海姬,她娇嗔道:“都是你惹的祸,你自己解决吧。”

    我装得可怜兮兮:“我见火蝗翅很漂亮,想拿了送给你,所以才参赛比试。谁知道会这样,要不把火蝗翅还给她?”

    月魂哼道:“受不了,这样骗女人也行啊。”

    海姬噗哧一笑,指尖一戳我的额头:“小无赖,送我的东西还敢要回去?”脸色一冷,对何平道:“不是我拿脉经海殿的名头压人,而是林飞并不想娶你的女儿,这件事就此作罢。”

    何平点头:“俺明白,海武神不必挂怀,俺一定会好好管住闺女。”

    何赛花不依不饶地嚷道:“脉经海殿再厉害威风,也不能强抢别人的丈夫。爹,要是妈在世的话,一定不会让我受这样的委屈。”眼圈一红。

    何平看了看我,苦笑摇头,边上有人小声道:“奇了,两个女人抢男人,这次飘香盛会不如叫争风吃醋大会。”

    金光一闪,那个说闲话的人立刻飞了出去,惨叫着摔进飘香河。海姬手刀金光闪烁,冷笑地看着何赛花:“脉经海殿虽然不算威风,可也不能让人小瞧了。”

    人群立刻噤若寒蝉,何赛花一咬牙,抽出蛟鞭:“我们颠三倒四派就能让人小瞧了吗?我来领教一下脉经海殿的绝学。”

    海姬负手而立,一脸冷漠。我一看事情快不可收拾了,连忙摆手,对何赛花道:“何姑娘,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招亲一事还是算了吧。何况,何况我,”灵机一动,我嚷道:“我早就有老婆啦,怎么能娶别的女人?”

    何赛花一呆,海姬面色苍白,失神地看着我。我冲她眨眨眼睛,拉起海姬的玉手,大声道:“她就是我老婆!”

    周围一片哗然,海姬的脸犹如红霞,美目中又是喜悦,又是娇羞,还有一点点恼怒。我轻轻捏了一下她的手心,暗使个眼色。海姬想要说话,瞧了瞧我,还是低下了头。

    何赛花楞了好一阵,忽然“哇”地一声嚎啕大哭。白光光干咳一声,走上前来:“老夫白光光,兵器甲御派掌门。这个,老夫也不错,老当益壮得很。何姑娘,你看不如考虑一下?”

    “啪”的一声,蛟筋抽上白光光的肩头,何赛花没好气地道:“你个糟老头,给我滚远点!”又气呼呼地抹掉眼泪,对我嚷道:“你等着,我一定会嫁给你的!”一抖蛟鞭,驾起青鸾头也不回地飞走了。

    何平作揖道歉:“闺女不懂事,让两位见笑了。”他见我自称是海姬丈夫,海姬又不否认,言词也倍加客气。

    过了好半天,海姬脸才不红了,狠狠瞪了我一眼。这时,花生果一家子围住我问长问短,花生果凑近我的耳朵,小声道:“老大,你就是被她甩了吧?不过她长得好美啊。”

    我把花生果一家介绍给海姬,简单说了相识经过,白光光又忙着讨好海姬,大拍马屁。花生壳细细瞧了我几眼,道:“你小子没了胡子还挺人模狗样的嘛,和我的大虎有得一拼。”

    柳荷东和何平交换了个眼色,前者道:“在下狮吼秘道门柳荷东,海武神大老远光临大千城,是我们的荣幸。天色已晚,不如由我们设宴招待,聊表敬意。”

    海姬犹豫了一下,对我道:“你向来喜欢吃喝,你拿主意吧。是在这里住一晚呢,还是马上走?”

    我想起兵器甲御术的秘笈还没有写给花生皮,便道:“有人请客当然不能客气。和柳翠羽他们打了一整天,我肚子早饿扁了。”

    “海武神请。”何平脸露喜色,殷勤地在前面引路,我偷偷对海姬道:“刚才我乱说话也是没办法,否则何赛花死缠不放。你别生气,我知道,作你相公我是高攀不上的。日他奶奶的,将来也不知道哪个兔崽子有那么好的福气。”

    海姬脸一红,咬住我的耳朵,啐道:“小无赖倒会说风凉话,我的名声算是被你毁了。哼,千刀万剐也难解我心头之恨。”

    我连连称是,海姬的声音忽然轻得像蚊子叫:“你,你今天当着这么多人说的,说的胡话,可不能反悔了。”

    我心头狂震,海姬像一阵香风般掠远了,走到前头,与何平、柳荷东并肩交谈。我呆呆地站在原地,咀嚼她话中的含意,胸口一阵阵发热。日他奶奶的,难道老子走了桃花运,海姬真的喜欢我?用力拧了一下花生果的脸蛋,他痛得大叫起来,我点点头:“原来我不是在做梦。”

    “别傻站着呀。”海姬回头对我道,阑珊的夜色下,她雪白的脖颈泛着红晕,犹如白玉瓷瓶上的一抹胭脂,看得我春心大动,急急忙忙跟上去。花生果一家也和我一起来到昨晚下榻的豪宅。何平摆开盛宴,推让海姬坐了首席。什么龙肝、凤髓,百年朱果、千年茯苓,吃得我满嘴流油,不亦乐乎。

    

第四册 第一章(下)桃花运

    席间,何平再三为她女儿告罪,然后细述了云大郎一伙的事。柳荷东道:“魔刹天的妖怪向来安份,现在突然染指红尘天,还叫嚣要向整个北境宣战,让人觉得十分蹊跷。”

    海姬淡淡地道:“看来魔主真的已经统一了魔刹天。嗯,算算魔主出世也有三年多了。”

    何平抓抓头:“听口气,海武神好像知道一些关于魔主的事。”

    海姬摇摇头:“我知道得也不多,只是和他座下的几个妖怪交过手罢了。”

    柳荷东忧心忡忡:“那个云大郎的妖术十分可怕,一招便杀死了韦掌门,魔主的妖力就可想而知了。林公子既然也和云大郎一伙结仇,不如我们共谋对策,计划对付他们的法子。”

    何平接着道:“有海武神在,量那些妖怪也不敢胡作非为。哈哈,他们怎么会是脉经海殿的对手呢?”

    我和海姬对视一眼,我笑道:“我反正拍拍屁股就走,魔主再厉害,也和我无关。倒是柳掌门、何掌门,你们应该抓紧时间通报音煞派和混沌甲御派,否则大千城是保不住了。”

    海姬在桌下轻轻踢了我一脚,悄声道:“小滑头。”

    我对她眨眨眼,这两个老家伙,想让我和海姬当挡箭牌,门都没有。我干脆不理他们,和花生皮一家说说笑笑。

    柳荷东尴尬地闭嘴,何平讪讪一笑:“反正今天俺和闺女已经为林公子得罪了云大郎,林公子跑得掉,俺们是跑不掉啦。”

    我被何老头说得脸上一热,他继续自言自语:“唉,赛花这个傻丫头,就喜欢自找麻烦,也不管别人领不领情。”

    被何平连番言语挤兑,我忍不住血气上冲,一拍桌子道:“我林飞欠何小姐的人情一定会还!一个月后,老子就和云大郎再干一场。”想了想,又补充一句:“要是打不过,我也没办法。”

    何平大喜:“公子放心,到时俺师父一定会赶来主持公道。”我清楚他的如意算盘,把我牵涉进去,海姬也就不得不出手相助。合音煞派、混沌甲御派和脉经海殿三派的实力,应该可以和魔刹天的妖怪们一战了。

    海姬白了我一眼,望着何平脸上狡黠的笑容,我只好吃下这个闷亏。老爸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我林飞不是君子,但也不作忘恩负义的小人。再说今天当场拒婚,我觉得有点对不住何赛花。

    何平又问我为何会使混沌甲御术,我以天下法术繁多,类似也不奇怪搪塞过去,反正死不承认我会混沌甲御术。宴到尾声,何平告退:“俺还要把韦掌门的死讯通传吉祥天,恕俺失陪了。俺已经为贤伉俪准备了干净的厢房,不知需要一间还是两间?”

    听到“贤伉俪”三个字,我的心一跳,向海姬瞧去,恰好和她的目光相遇,海姬躲开我的目光,强装镇定:“一间就够了。”

    柳荷东也起身告辞,花生皮一家知道我和海姬一定有私话要说,也识相地离开,花生果远远地对我挤眉弄眼,白光光兀自嘀咕:“我可从来没听说海姬嫁人了啊。这小子有什么好?我年轻时可比他潇洒倜傥多了。”

    侍女领着我们拐过回廊,走向东首一间幽静的厢房。夜风袭人,走廊的栏杆外,碗大的雪白海棠散发阵阵香气。月光薄明微暗,映出我和海姬并肩的影子。刚推开房门,雨点就淅淅沥沥地落下,屋檐淌下一串串透明晶莹的雨珠,门前的青石阶溅起白花。

    正是花开微阴,小雨乍凉的初秋。

    侍女点燃了红烛,端上茶水后离开。我关上门,冲海姬一个劲地坏笑:“洞房花烛夜,春宵值千金。娘子,请宽衣吧。”

    海姬一把拧住我的耳朵,笑骂道:“下流的小无赖,还敢胡说八道,小心我绞了你的舌头!快把这三年的经历从实道来!哼,没心没肺的小无赖,也不来找我们。是不是早把我们抛到九霄云外去啦?”

    我一拍桌子:“还不给老子乖乖坐下,听我一一道来。”

    海姬噗哧一笑,松开了我:“你还是老样子,我看比过去更无赖。这几年,每次闭上眼睛,我总是想起你和我说过的每一句话,好像你就在我边上。小无赖,你过得还好吗?是怎么逃出水六郎他们毒手的?有没有人欺负你?为什么失踪了那么久?你一定吃了不少苦吧?啊呀,我有好多话要问你,你快点说呀。”

    看着她焦急认真的表情,我鼻子一酸,这才把分手后的详情道出。说完后,已经三更天了,烛泪流了一滩,剩下小半支红烛噼啪地烧着,夜雨还没有停,打得窗纸沙沙作响。

    海姬哽咽道:“那一天,我当再也见不到你了。元气稍复后,我们三个就到处找你,可怎么也找不到。倒是遇到了水六郎,他们一见我们就逃得无影无踪。整整半年,我们在海上反复搜索,始终一无所获。我都快急疯了,连鸠丹媚都偷偷地哭了,她说你不会那么容易死的,可能已经到了陆地。于是我们三个分头寻找你的下落,相约每年冬至在大千城碰面,互通消息。三年过去了,谁也没有找到你。去年,鸠丹媚说她打算去魔刹天寻找,说不定你被魔主抓了去。我知道大千城今年要召开飘香盛会,你性子喜欢热闹,也许会来瞧瞧。谢天谢地,谢天谢地,总算让我找到了你。”闭上眼睛,连连说了几声谢天谢地,神色虔诚,长长的睫毛颤动,上面还沾着泪花,嘴角挂着满足的笑容。

    我感激得说不出话来,真没想到,三个美女竟然为了我四处奔波。痴想了一会,我低声道:“今年冬天,大家就能团聚了。”

    海姬睁开眼,笑着点头:“最好笑的要算甘柠真了。嘿,她嘴上说你死了也是天命,摆出一副无所谓的臭冷脸,可心里却焦急得紧。清虚天、罗生天、吉祥天都被她跑遍啦。”

    我歉疚地道:“是我不好,害你们担心,我应该早点从龙鲸肚子里出来的。”

    海姬道:“你今天轻松击败水六郎,法力已经不在我和鸠丹媚之下了。甘柠真、鸠丹媚知道了一定也会很高兴,怎么会怪你呢?”

    烛光照得海姬的脸颊艳丽无比,我大着胆子握住她的柔荑,调笑道:“你真是善解人意。”

    海姬羞得要抽开手,却被我紧紧捏住,我低声吟道:“放也由你,不放也由你。”

    “放你的屁。”海姬忍不住放声娇笑,美目流盼生波。这是当日离开蜃画后,我和她开的轻薄玩笑。今晚旧事重提,只觉得心里无限暖意。摸着她滑腻的玉手,我心中一荡,用力一带,把她搂在怀里。

    海姬嘤咛一声,脸红耳烫,想要挣脱,偏偏推开我的手软绵无力。嗅着她鬓发的香气,瞄见她领口下雪白的深深乳沟,我不禁心动神摇,色心大起:“海姬,你可真美,泥菩萨见了你都会流口水,人妖见了你都会毛手毛脚。”

    海姬又羞又喜:“你尽会瞎说。”

    我嘻嘻一笑:“不信?我现在就管不住手脚啦。糟糕,我的手自己乱动了,可不怨我。”双手滑过她纤长的腰肢,贴着小腹,轻轻摸挲。虽然隔着薄薄的金甲,手心仍能感受到海姬充满惊人弹力的腹肉,真是令人销魂。

    海姬身子发颤:“你,你手别乱动。啊,哈哈,别挠我痒痒。咱们,咱们正经说话。”死死抓住我的手,目光火热。

    我浑身热血沸腾:“嗯,我们正经说话,不正经干事。”手一滑,摸到她丰隆的香臀,用力揉捏,胯下的小弟弟早就引颈高歌了。

    海姬玉体扭动,咬牙道:“你,你再不规矩,我以后都不理你了。”

    我吓了一跳,连忙停手。海姬急促喘息了一阵,扭头望着窗外,幽幽地道:“那天,那天你为了救我们,连命都不要了。从,从那天起,我就再也忘不了你啦。这三年,我几乎每晚都会梦见你,醒来时我想,要是你真的死了,我便活着也没什么趣味了。”

    我心中一凛,欲念全消,没想到她对我的情意到了这个地步,心里既是酸楚,又是甜蜜。

    海姬的声音悄不可闻:“虽然,虽然我喜欢你,可你却不能轻贱我。否则,我死给你看!”神色变得如冰雪般刚烈。

    我呆了呆,心情激荡:“我,我明白。”

    海姬艳然一笑,我苦着脸:“在你变成我老婆之前,我一定守规矩。但每天要抱你一百次,亲你一百次,这总行吧?”

    海姬啐道:“不行!”

    “每天抱十次,亲十次总行吧?”

    “也,也不行。”

    “那就一次!抱一次,亲一次!再少我可不是正常的男人了。”

    海姬捂嘴偷笑,隔了一会,望着我们映在墙上的影子,羞涩地点了点头。我心中一阵狂喜,嘿嘿,美女你中计了。老子这叫狮子大开口。反正我原先的意图就是亲一次,抱一次足够了。一百次不过是以进为退的手段。何况,也没限定亲一次、抱一次要多久啊。老子抱你一整天不松手,亲你一晚上不松口,也算一次。

    遐想了一阵,我忽然记起抄录兵器甲御术一事,急忙找出笔墨,认真抄写。海姬在一边静静地瞧着我,显得十分满足。写完后,天色已经破晓,推开窗,雨已经停了,湿漉漉的潮气扑面而来,白色的晨雾浮动,芭蕉滴翠,海棠滚珠。

    “我们早点离开这里吧。”海姬柔声道:“省得见到何平和柳荷东,又要听他们唠叨。”

    “哈哈,今天第一天。抱一次,亲一次!”我大笑着凑过去,不等海姬躲闪,在樱唇上深深一吻。海姬嗯了一声,软软地倒在我怀里。

    好一会,我们才悄悄离开厢房,并留书告知何平与柳荷东。四周静寂无人,来到花生皮的房门前,我施展混沌甲御术,将写好的秘笈穿门递入。想起花生皮的古道热肠,心中有些恋恋不舍,但我和水六郎这些人势不两立,和花生皮一家在一起只会连累他们。

    在门口站了一会,我叹了口气,吹出吹气风,一把抱起海姬,跃上吹气风,向黎明的天空飞去。

第四册 第二章(上)山穷水尽疑无路

    风从身边呼啸掠过,下方的大千城小得如同一只木盒。我意气分发地驾着吹气风,在海姬面前指手划脚,胡说八道,逗得她笑个不停。

    “我们去哪儿?要不先找鸠丹媚和甘柠真?”我深吸了一口气,莲衣迎风,猎猎作响。雨后的空气潮湿而清新,天空是水蒙蒙的紫色,四周朝霞浮动,映得衣服都红了。

    海姬道:“你在飘香盛会这么一闹,要不了多久,整个红尘天都会知道你林飞了。到时候甘柠真和鸠丹媚一定会赶过来和你会合,你要是去找她们,反倒错过了。不如先在大千城附近找个地方暂住,等她们来。”

    我欣然点头,海姬道:“你说云大郎的黑包袱很厉害,那你想到对策了吗?别忘了你夸下海口,一个月后要和他再比试的。”

    我苦叫道:“我正为这件事头痛,日他奶奶的,心里一点把握也没有。月魂,你小子到时可要保住我的命啊。”

    月魂嘿嘿奸笑:“别指望我,靠你自己。”

    我一愣:“你当时不是说有你在,让我放心和云大郎交手吗?”

    月魂一哂:“我这么说只是为了壮壮你的胆子,否则你心存畏惧,全无斗志,铁定败给云大郎。”

    我靠!搞了半天这家伙只是在哄我啊!我欲哭无泪,对海姬道:“这下惨了,你没过门就要变寡妇了。”

    海姬啐了我一口:“别胡说,反正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你好好修炼一下法术。要是真觉得不行,我替你出战就是了。”

    我点点头:“你说得没错,我们先找个僻静的地方落脚练功,顺便双飞双栖,亲亲抱抱,只羡鸳鸯不羡仙。”

    海姬又好气又好笑:“没见过你这样无赖的。也不知道我中了你什么妖术,居然对你,对你,”

    “对我怎么样?”我涎着脸问,瞧见她雪白的颈根被曙光照得金黄,忍不住又凑过去,想亲一口。

    “停!今天已经一次了,不准耍赖!”海姬笑着躲开我,正色道:“大千城南郊有一座橘子洲,风景秀美,又很僻静,没有外人打扰。不如我们去那里暂住,反正靠城里也近,你要是练功觉得闷了,去城里散散心也方便。”

    “遵命!”我立刻驾着吹气风向南面飞去,越过横跨东西的飘香河,再往前穿过一片广阔原野,根据海姬的指路,在一个三岔路口落下。因为天色还早,附近人烟稀少,向左的大道上偶尔还有赶路的人妖,偏右的小路一片幽静,淹没在茂密的竹林中。

    海姬带着我向右边的小路走去,四周静悄悄的,竹子被雨水洗得碧翠,乳白色的晨雾袅袅浮动。好不容易七拐八弯地走出竹林,前路却突然中断,尽头是万丈悬崖,崖下是个四面环抱的山谷。

    俯视着山谷内升腾的重重绚烂云霞,我问道;“下面就是橘子洲吗?这些云彩倒比锦缎更鲜艳。”

    海姬笑道:“这可不是什么云彩,而是谷底的花果腐烂后生出的瘴气,剧毒无比,吸几口准保要你的小命。至于橘子洲嘛,打破脑袋你也猜不出它在哪里。”从耳朵里摸出金螺,一眨眼变成房子大小。我们钻进金螺,螺口立刻封闭,向谷底急速沉落。

    站在金螺内,我倏地想起和海姬的初吻,心中不由一荡。海姬瞥了我一眼,脸上突然飞红,低头揉着衣角,美目中闪动着娇喜的光芒。我呆呆地看着她,能和海姬这样快活地待几年,就算给我个皇帝也不干。

    “砰”的一声,金螺落到了谷底,我们走出金螺,只见瘴气悬浮在半空,犹如一匹笼罩山谷的天然屏障。我讶然道:“奇怪,谷底怎么反倒没有瘴气?”

    海姬指着满山遍野飞舞的灰白色小虫,道:“都被它们吃掉啦。这种虫子叫裳蚜,最喜欢吸食彩色的瘴气。裳蚜大概是北境寿命最短的动物啦,生命只有一天,日出而生,日落而亡。”

    几只裳蚜从我眼前掠过,轻盈飞向瘴气。它们的眼睛是明黄色的,像圆溜溜的小沙粒,透明的翅膀扑闪间,露出丑陋的灰白色背纹。我笑道:“只能活一天有什么意思?不过话说回来,和你在一起活一天也胜过了许多年。”

    海姬喜上眉梢,领着我向谷内走去。穿过一片五彩缤纷的树林,前方出现了一座石坪,石坪旁有一条蜿蜒小溪,清澈的水中飘浮着红白落英。背后是削直入云的山壁,足足有百丈高。我心头纳闷:“这里便是橘子洲吗?”

    海姬神秘地一笑,沿着小溪逆流而上,溪水是从山壁的一条裂缝里流出来的,裂缝半尺宽,一直延伸向山壁深处。海姬深吸了一口气,身躯变得纸一般薄,冲我眨眨眼:“跟我进去。”倏地钻进了山缝。

    “原来这里还有条暗道啊!”我惊奇地叫起来,施展一种软骨妖术,全身绵软缩小如蛇,挤进了裂缝。里面黑魆魆的,宛如一条很窄的甬道。走了半支香的功夫,前方豁然光亮,竟然到了山壁的另一头。

    “这里就是橘子洲啦!”海姬在前头招手,我走出山缝,只见外面碧波荡漾,赫然是一片湖荡,湖中心有一座沙洲,远看红得像一团火,洲上到处长满橘树,橘子又大又圆,像一只只点燃的红灯笼。

    “我也是多年前无意发现这里的,每次来大千城,我都会住在这里,躲开那些苍蝇般盯着我讨好的人。”海姬拉着我四处观看,兴奋得像是个小女孩。

    我跳上一棵橘树,摘了个红灿灿的橘子往嘴里塞。顺势在枝桠中一躺,翘起二郎腿,悠哉游哉地哼起小调。

    “别贪玩了,小无赖,该做正事了。”海姬站在树下,仰头道:“先让我看看你的法力如何,也好帮你想法子提升。和魔主座下的妖怪动手可不是儿戏,你得认真准备。”

    我扔掉橘子皮,趾高气扬地道:“不如让老子陪你过几招,一试便知。”

    海姬微微一笑,一跃而起,手掌化作一道金光,闪电般劈了过来。我靠,她的急脾气一点没变,说打就打啊!我打起精神,左掌化作一面钢盾,结结实实地撞上海姬的脉经刀。“砰”,金石交击声响亮传出,我立在树上安然不动,海姬飘然落回地面。我得意地勾勾手指:“心肝美人,继续!”

    “果然强了很多,难怪连柳翠羽都不是你的对手了。不过你要小心,现在我可不会手下留情了。”海姬赞道,依然站在树下,瞬间劈出了几十记手刀,一刀快过一刀,金黄色的刀影嘶嘶作响,从四面八方向我斩来。

    “雕虫小技,也敢在老子面前炫耀?”我油嘴滑舌道,双手化作巨大的盾牌挥舞,挡住脉经刀。“砰砰砰”,我身形狂摇,脉经刀的力量比先前增强了十多倍,震得我手盾酸麻,差点摔下橘树。我暗骂自己太得意忘形,海姬的功力远比我深厚,怎么能和她硬拼?

    “小心!”海姬娇呼一声,没等我回过神,四周的刀光骤然改变方向,横向的变直向,向左的变向右,再次交织成一片纵横凌厉的刀网。我急忙施展遁隐妖术,在刀光临体的一刹那跃下橘树。“哗啦啦”,满树的橘子纷纷落下,汁水喷溅,个个都被刀气劈成整齐的两半。抬起头,海姬已经俏立在树上,笑意盈盈,金光闪闪的手刀遥遥指向我。

    “你要谋杀亲夫啊!”我惊魂未定,不敢再有丝毫松懈,左手一拍橘树干,橘树立刻变成傀儡树人,树枝猛地抖起,把海姬拦腰抱住。海姬清啸一声,脉经刀斩断树枝,整棵大树被刀气碾成粉末。不等她再攻击我,我已经扑了上去,璇玑秘道术生出气圈,缠住海姬双手,魅舞飘忽不定,连连攻向她的要害。

    海姬凌空跃起,强行挣脱璇玑气圈,嚷道:“小无赖,居然变得这么厉害了。”

    我哈哈大笑,施展魅舞全力进攻,同时配合层出不穷的各种法术。一时间,海姬被我打得不断后退,屈落在了下风。

    “砰!”我突然一拳击向地面,溅起六道奇形怪状的拳影,转马灯似地绕着海姬疾攻。这是我从来没有用过的六丁甲御术,海姬连闪五道拳影,被第六道拳影擦过额头,劲气震得金发向后飞扬。我的拳头再化成铁锤横扫,把海姬逼到湖边,长袖挥洒,以一个魅舞姿势拍中她的香臀。海姬一个跟跄,左脚踩进湖水中,湿了长靴。我挤眉弄眼:“一起洗个鸳鸯浴吧。”

    “哼,别高兴得太早了。”海姬从耳朵里掏出金螺,轻轻一吹,一张金光闪耀的大网飘出螺口。

    我心中一凛,知道这是海姬压箱底的绝技脉经网,赶紧施展羽道术飘然飞退,同时双手划动,在四周布下一个个璇玑圆。

    “想逃呀?脉经网号称天罗地网,就是神仙也逃不了。”海姬美目涟涟,脉经网兜头罩下,光芒耀眼的网线比刀还要锋锐。周围的橘树纷纷碎开,就连璇玑气圈也被网线切割得四分五裂。

    我暗叫不妙,一连施展几十种法术想要破开脉经网,都毫无效果。脉经网不但坚不可摧,而且忽柔忽刚,忽大忽小。眼看方圆几丈全被金光笼罩,脉经网不断收缩,凝聚成一个网状的格子空间,而我就像被网住的鱼虾,再也难以逃脱。

    “服了吗?”海姬出现在网中,又倏地闪到网外,笑嘻嘻地瞧着我。我吐吐舌头:“不到最后一刻,老子决不投降。”一拳运足龙虎秘道术,再变化为混沌甲御术击向脉经网。脉经网微微一震,反倒越收越紧。我心中叫苦,知道大势已去。

    “再不投降,可要吃苦头啦。”海姬手指弹了一下金螺,脉经网发出凛冽的刀气,刺得我肌肤生疼。

    “听!听我的乐声。”中指上的月魂突然叫道:“挣开脉经网并非难事,只要你能听见我的乐声。”

    我一呆,乐声?哪来的狗屁乐声?日他奶奶的,这时候月魂这个傻鸟让我听什么音乐啊?

    “用你的心去听,魅舞的传人。”月魂的声音仿佛潺潺的流水:“而不是用你的耳朵。乐声在法术之外,心灵之内。”

    我似懂非懂,脉经网线越来越密,周围的空气猛烈炸开,金黄色的气芒完全淹没了视野。

    “你的人在脉经网里,难道你的心也被网住了吗?”月魂平静地道:“看着我,全神贯注地看着我。”

    我一咬牙,死马当活马医,也许月魂真能让我反败为胜。我直直地盯着月魂,敛去心中所有的杂念。

    “轰”的一声,眼前倏地一片光亮,景物变幻,我正站在一轮弯弯的月亮上,四周清辉闪烁,无限深邃,明澈的月光像冰水一样流淌。

    

第四册 第二章(下)山穷水尽疑无路

    “这里是什么鬼地方?”我震惊地叫起来。

    “这里是我的神识,你的身体依然困在脉经网里。”月魂的声音袅袅响起,我这才发现,这一轮月亮就是月魂。它轻轻摇荡,如同一只在浩瀚苍穹里的月亮船。

    我想从月魂身上跳下来,没想到一只脚刚落地,就慢慢融化了,沿着落脚处,荡起一圈圈柔和的光晕,如同涟漪。我赶紧爬上月魂,失去的左脚又一点点出现。我又惊又赞:“你的神识真他妈古怪,简直是个不折不扣的怪胎。废话少说,快帮我击败海姬,否则老子很没面子。”

    “跟我来吧。”月魂忽然载着我向深处漂去,就好像一艘船驶向了茫茫不可知的深渊。乳白色的光芒在四周一团团闪烁,又梦幻般地溅开。我试探着把手伸向远处,感觉空空荡荡,手掌在眼皮底下消失,仿佛遗落在了另一个世界。

    在很远的地方,月光倾泻成一道弯弯的拱门,门下,有一个舞动的影子。我们正向那里漂去。

    我惊讶地望着拱门,它并不是静止的,而在不停地流动,闪烁着谜一样的光芒。无论月魂带着我如何靠近,拱门却总是离我们很远。

    “月魂,快过去啊!”我想看清拱门下影子的模样,它很朦胧,很神秘,时而消失,时而出现在门下,舞弄出奇异的姿态。

    “只要你能听见我的乐声,我们就能靠过去。”月魂淡淡地道:“用心听一听,这里有很多声音,但只有一个声音是属于我的。”

    话音刚落,我听到了无数怪异的声音,有的像隆隆的雷,有的像柔和微风,有的像哭泣,有的像欢乐的笑声,还有的像是锅碗瓢盆撞击。我靠,几千几万个乱哄哄的声音,吵得我一个头两个大,叫我怎么分辨?我急得直嚷:“你小子到底搞什么?”

    “唉,你还是听不到。”月魂失望地道。

    我一头雾水:“你个鸟人太不爽快,老跟我打哑谜!”

    “以后再说吧。”月魂叹了口气,碎裂成片片浮光幻影,周围的一切如同水泡般幻灭,拱门消失了,影子也消失了,我又置身在脉经网中。

    “好大的一条无赖鱼呀。”耳畔听到海姬的轻笑声,金色的网线猛地一紧,把我捆了个结实,动都动不了。人急生智,“噗哧”,我的肋下猛地探出龙蝶赤爪,从网眼钻出,抓向海姬,爪尖喷出一个熊熊的火球。

    海姬眨眨眼:“还想困兽犹斗?”脚步横移,轻松避开赤爪。

    我不动声色,探出蓝色龙蝶爪,夹带着森森的冰雪寒气,一把抓向海姬酥胸。她吃了一惊,仓促后退。我早就蓄势待发的第三只龙蝶爪“呼”地扑出,这是一只碧绿色的爪子,它不像前两只龙蝶爪那样刚硬,而是柔软如蛇,仿佛舞动的藤蔓缠住了海姬,爪尖用力一扣。海姬闷哼一声,伸手捂住左肩,几滴鲜血溅了出来。

    我吓得急忙收爪,不安地道:“你没事吧?我真该死,居然弄伤了你。”惴惴地察看海姬香肩,幸好伤口很浅。

    海姬点了一下我的额头,嗔道:“好狠心的小无赖!算啦,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收起脉经网,满脸欣慰:“你如今法术高强,我心里比什么都欢喜。”

    我苦笑一声:“刚才只要你收紧脉经网,我已被切割得粉身碎骨了。唉,和你比我还是差了一点。”

    海姬劝慰道:“要不是靠脉经网,我一定不是你的对手。你现在欠缺的只是妖力和经验,只要勤加修炼,将来一定会胜过我的。”

    我点点头,开始认真修炼。海姬也常常陪我一起喂招,有意无意地泄漏出几句脉经甲御术的口诀。不知不觉,我们在橘子洲已经住了七、八天。男女搭配,倒也修炼不累。

    这天夜里,我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索性一个人出去逛逛。渡过湖,穿过山缝,又回到了外面的山谷。四周幽静,秋虫在草丛里鸣叫。夜空一片深蓝色,月亮如同嵌在蓝冰里的一柄玉簪子。仰头望着明月,我叹了口气。

    月魂道:“你有心事。”

    我苦着脸:“说实话,我怕到时对付不了云大郎。记得师父说过,把秘笈练到化境需要好多年,而我只有一个月的时间,根本不可能一口吃成个胖子。现在我每种法术都是半吊子,拿什么破解云大郎的黑包袱?”

    月魂冷然道:“可惜你听不见我的乐声。”

    “听到了又怎么样?”

    “如果能听到,你的魅舞就会迈入一个全新的阶段。黑包袱、脉经网这类的玩意,怎么能困住真正的魅舞?”月魂幽幽地道:“在你心里,魅舞只是杀敌的武技,但你错了。只有当你真正明白魅舞是浓烈的生命之舞,只有当你心中充满了对美好的渴望,你才会听见我的乐声。”

    “那个拱门下的黑影到底是什么?”

    “等你听到了乐声,自然会知道的。”

    我没好气地瞪了月魂一眼,心里打定主意,决斗时一旦不妙老子就驾起吹气风,一逃了之。我可不干打肿脸充胖子的傻事。

    想了一阵,正准备回去,我忽然听到对面的树丛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爬。透过枝叶缝,我隐约看见泥地上晃动的黑影。

    “谁?”我喝问道,猛地扑过去。夜风吹得花草乱颤,树丛里什么都没有。我呆了呆,难道是我眼花了?但以我现在的眼力又怎么可能看错?

    定定神,我在四周仔细搜索,草地有被压碾过的痕迹,还残留了不少断树枝。月光下,一株野草微微泛亮,几滴深色的液体沾在草尖上,液体是暗红色的,我凑上去一闻,是腥味的血!

    我吃了一惊,这座山谷里难道还有其他人?又或者是什么受伤的野兽?血还没有干,说明对方刚刚离开。我立刻搜遍山谷上下,忙乎了大半夜,还是一无所获。正在疑虑,眼角突然瞄见一个颀长的影子映在地上,微微晃动。影子向前一步,伸手要搭上我的肩膀。

    我心头一紧,装作什么也没察觉,猛然转身,挥拳击去。“砰”,拳掌交击,手仿佛击在刀锋上,隐隐作痛。

    “海姬!怎么是你?”我望着眼前的人,放下拳头,长长地松了口气。

    “小无赖,你在做什么?”海姬满脸讶色:“我发现你不见了,怕你有事,所以来山谷瞧瞧。”

    我把看见黑影的事告诉了海姬,她不在意地道:“我从没有在这里见到过外人,一定是受伤的野兽。”

    我摇摇头:“不太像是野兽,如果山谷真的潜入了外人,那可能是云大郎或者何平的手下来监视追踪我们的,还是小心点好。”把她带到那片树丛,指给她看血渍时,却什么也没有发现。

    “哪里有血?”海姬奇怪地看着我。

    我一下子傻眼了,草叶上的血渍消失得干干净净,地上的断树枝也不见了。海姬柔声道:“你是不是练功练得太累了?修炼过急,容易出现走火入魔的幻觉。不如休息几天,去大千城玩玩吧。”

    我连连摇头,沉吟了良久,忽地刻意大叫:“一定是我头晕眼花看错啦,我们走吧。”

    第二天半夜,二更光景,我一个人悄悄钻出山缝,再次进入山谷。夜空阴云密布,没有星月,四周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我蹑手蹑脚缓行,拔开前方半人高的嵩草,施展五识妖术,留心山谷每一个角落的动静。血渍的离奇消失更让我觉得其中有鬼,不找出那个黑影,我心里始终搁着块大石头,觉得不安。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耳旁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我抖擞精神,施展渡术,脚尖顺着草叶尖无声滑过,循声扑去。声音是从山谷北面传来的,那里有一片桃花林,林中溪水潺潺。我在一棵粗壮的桃树前停下,轻巧跃上树冠,向林内张望。在镜瞳秘道术下,黑夜宛如白昼,一切清晰映入我的视线。

    林子里,果然躺着一个黑影!他是个满脸菜色的大汉,手长腿长,骨架很大,却瘦得只剩薄薄一层皮。大汉的肚子已经剖开,露出里面一堆花花绿绿的内脏。我差点叫出声,因为我清楚看见大汉在微微喘息,他居然还活着!

    真他妈见鬼了,我使劲揉揉眼睛,再看。地上爬动着一个个小草人,一尺来高,有鼻子有眼,行动也算灵巧。草人们动作井然有序,掏出大汉的肠子,拉长了,放在溪水里清洗。肠子几乎已经溃烂,一节节断断续续地连着,淌满黄白色的脓血,腥气令人作呕。草人洗干净肠子,擦干盘好,再放回大汉腹内。大汉呻吟了一声,身躯缓缓蠕动,眼珠一转,似乎朝我藏身的桃树瞥了一眼。

    日他奶奶的,肚肠都能拿出来洗,这也太邪门了吧。我大着胆子往下看,这个大汉貌似半死不活,如果我被他发现了,相信也能摆平他。

    浓烈的血腥气扑鼻而来,草人们接着拿出大汉的肝、脾、肺,一一放进溪水洗涤,再小心放回原处。这些内脏要么流脓发烂,要么长着毒疮,臭不可闻。一顿饭的功夫,透明的溪水几乎染成了黑紫色,草地上血渍斑斑。

    正当草人们抬出大汉的心脏,要放进小溪时,半空中忽然“桀”的一声,一只硕大的夜枭夹带着狂风扑来,翅膀掀翻草人,双爪猛地抓起心脏,向空中窜去。

    

第四册第三章(上)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帮我!”大汉突然扭过头,对我嘶声叫道。

    我心中一震,原来老子早被他发现了。犹豫了一下,我不打算出手,这家伙妖里妖气,不像什么好货色。大汉额头冒出冷汗,焦急地叫道:“帮我,给你好处!”

    听到“好处”两个字,我立刻精神一爽,早点说嘛,老子还是有点侠义心的。驾起吹气风,我瞬间追上夜枭,随手一劈,夜枭惨叫着坠落,“扑通”,一颗心脏落在地上,还轻轻地跳动。

    大汉哼了一声,脸上露出痛苦之色。心脏因为从高空摔下,已经裂开了一道细缝。我暗叫诡异,就算这样,大汉还是没死,黄澄澄的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我。

    “兄弟,我拿回了你的心脏,你也该•;•;•;•;•;•;。”我走到大汉身前,摊开手晃了晃。

    “你先帮我把心放进来。”大汉吃力地指了指胸腔。

    我皱起眉头:“这么恶心的事老子可不干,还是让你的那些草人动手吧。”

    大汉道:“哪里来的草人?它们的阴魂早被你惊散了。”

    我这才发现,草人们已经散乱一地,变成了根根杂草。想了想,我拾起心脏,捏在手里,大剌剌地道:“你别耍什么花样啊!先告诉我,你是什么人?为什么鬼鬼祟祟地躲在这里?要是有半句假话,老子立刻捏暴你的心。”

    大汉目射凶光,嘴唇蠕动,我眼前倏地一花,不知从哪里冒出一根亮晶晶的丝,猛地缠住我的右手,打了个结。这下子我的手动都动不了,更别提捏碎心脏了。

    “日他奶奶的,想找死?”我怒吼一声,施展兵器甲御术,右手化作锋利的钢刀,想要斩断晶丝。谁料到晶丝十分坚韧,死死缠住手刀,根本割不断。我心中一凛,一拍地上杂草,化作十多个傀儡草人,恶狠狠地扑向大汉。左拳运足胎化长生妖术,配合草人夹击大汉。

    大汉嘴里默念,几十根晶丝凭空钻出,一下子缠住了草人,打了个结,将它们牢牢绑住,同时一根晶丝倏地缠上我的左拳,又打了个结。这下糟了,我的左手也动不了了。

    我心里发虚,从哪里钻出个这么厉害的家伙?以我的法力竟然奈何不了他。好汉不吃眼前亏,我赶紧吹出吹气风,驾风就跑。

    “你别走!”大汉又怒又急,他的心脏还在我手里。我在半空嚷道:“现在不走更待何时?你当我白痴啊?”

    大汉道:“除了我,天下没有人可以解开你双手的咒结。你害死了我,你也变成了废人,双手一辈子也动不了。”

    我眼珠一转:“老子家里就有三千弱水剑,别说几根丝线,就连铜墙铁壁也砍得断。”

    大汉冷笑:“这是咒结,并不是实物,就算天兵仙器也休想斩断它。你把我的心还给我,我就替你解开结。”

    我见大汉不像在吹牛,心里信了几分,嘴上还死不松口:“你先替我解结,我就把心还给你,否则免谈。”摆出要离开的架势。

    大汉哼道:“你这小子油头滑脑,让人信不过。罢了,虎落平阳被犬欺,我先解开你的咒结吧。”唇皮动了几下,我双手的结倏地松开,晶丝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楞了一下,没想到他这么爽快。大汉急速喘息了几声,脸容抽搐:“还不把心还给我?

    我嘻嘻一笑:“你答应给我的好处呢?”

    “你想要什么?我答应就是了。”大汉嘴角露出一丝冷笑,神情镇定得很:“臭小子别耍花招,我能替你解开咒结,也能重新结上!”

    我心中一动,忽然有了个主意。当下驾风落地,把那颗心掷回大汉胸腔。“砰——砰”,心脏缓慢地跳动起来。大汉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手在肚皮上轻轻划过,肚子重新缝合,连一丝伤口也看不出来。

    “没想到你居然守信。”大汉有些意外地道,纵身而起,他足足比我高了一个头,看上去有几分气势,眼珠转动间,更是精光闪闪。只是整个人神色萎靡,像只大病猫。

    我正色道:“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大家交个朋友,多个朋友多条路嘛。你到底是谁?在这里打算做什么?”

    话音刚落,“滋”的一声,我头顶冒出一缕焦臭的青烟,袅袅飘散。我心中一震,瞪着大汉:“你在我身上动了手脚?”

    大汉背负双手,仔细打量了我几眼,点点头:“你还不算笨。没错,刚才我在你身上种下了毁誓咒。要是你没有依言把心还给我,就会因为违誓而全身焦烂。不过你守信了,所以毁誓咒自动破解,化作青烟消除了。”

    我这才知道自己刚从鬼门关转了一圈,气得牙痒痒的:“你倒是够奸诈,难怪这么爽快替我解开咒结,原来早就暗留了一手。”

    “其实刚才你只要拿了我的心逃远,等我死了后,咒结自然破除。可惜啊,你被我几句话吓得乖乖回来。”大汉嘿嘿一笑:“我吐鲁番纵横魔刹天几千年,怎么会在你这条小阴沟里翻船?”

    我目瞪口呆:“你是魔刹天的妖怪?吐鲁番,真是个难听的怪名字,可见你老爸没什么学问。等等,你说你活了几千年?妈的,吹牛也不脸红,可见你的皮有多厚。”

    吐鲁番怒吼:“我五千九百九十九年前出生,历经两次玄劫,二十九次天劫,几百次小劫,在魔刹天呼风唤雨,名头足可吓得小妖怪们不敢夜啼,何必要骗你这种小角色?”弯下腰,猛地咳嗽了一阵,嘴角有鲜血渗出。

    我吓了一跳,修炼了将近六千年的大妖怪?难怪那么厉害!我察言观色道:“你好像受了重伤嘛。”

    “要不是我受了伤,哪会容你猖狂?”吐鲁番不屑地道:“你的妖术也过得去,居然还会失传多年的吹气风,可惜百样通而无一样精。小子,怎么我从来没有在魔刹天见过你?”

    我下巴一扬,大言不惭:“老子是混红尘天的,人称北境后起之秀的林飞,你当然没福气认识。废话少说,你鬼鬼祟祟地在这里开膛破肚洗肠子,莫非在疗伤?”

    吐鲁番目光闪烁不定:“你还挺机灵,昨天我的踪迹刚被你发现,今晚就摸上了我。既然晓得我在这里治伤,你就识相地走开,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不过你要立个誓,遇见我的事不准对外人泄漏。”

    “没问题,我一定不说。”我随口道,反正老子骗你没商量,回头就告诉海姬去。瞥见吐鲁番脸上诡异的笑容,我心头一动:“你又给我下咒!”

    吐鲁番双眼一翻:“只要你遵守诺言,不泄漏我的行踪,违誓咒自然不会发作。”

    日他奶奶的,早知道不答应他了。我肚里骂娘,又觉得好奇:“我听师父说过,除了甲御术、秘道术之外,有一种被称为密咒的神秘法术,十分歹毒。如果不明解法,中咒的人、妖法力再强也难以化解。”

    吐鲁番傲然道:“你说得没错,在整个北境,通晓密咒之术的不会超过五个人。再见了,小子。”昂藏的身躯迅速缩小,变得蚂蚁一般,往草丛里一钻就不见了。

    “我靠,等等!”我大叫:“你答应给我的好处呢?说话不算话,全家死光光!”

    一眨眼,吐鲁番又冒了出来,身躯迎风而长,神色悻悻地道:“碰见你算我倒霉。拿去吧,这是魔刹天的乌麻,能解毒虫咬噬,值一万两银子只多不少。”随手递给我一株乌黑发亮的多须植物。

    奇怪,这家伙怎么这么老实?我疑心地盯着他,转念一想,试探着问道:“我明白了,你已经答应给我好处,如果不守约的话自己会被密咒反噬,对不对?”

    吐鲁番脸皮抖动,干笑了一声,就要离开。我把乌麻塞回他手里,摇摇头:“我不稀罕这种东西。”

    吐鲁番眯起双眼:“你想耍什么花样?”

    我一字一顿道:“我要的好处是——咒结!”早在答应把心脏还给他时,我就打好了如意算盘。吐鲁番的晶丝打结十分奇妙,要是我也会这种法术,和云大郎决战时只要把他的黑包袱打上咒结,让他解不开,就可以高枕无忧了。想到这里,我忍不住心花怒放,似乎看见了云大郎被我打得跪地求饶的可怜样。

    “休想!”吐鲁番狡黠地转转眼珠:“我只答应给你好处,可没说是什么好处。乌麻你要就要,不要还给我。”

    日他奶奶的,这个老妖真够狡诈的。不过你再奸似鬼,也要你喝老子的洗脚水。我不动声色地扔下乌麻,扬长而去。

    

第四册 第三章(下)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接下来的一天,我白天睡觉养足精神,半夜起来满山谷乱转,又在山谷的一个隐秘角落里找到了吐鲁番。他躺在一棵野枣树下,肚子破开,一个个枣核模样的小人正替他清洗五脏六肺。

    “吐鲁番,你好啊!”我大声嚷,声音冲破云霄,在整个山谷回荡。枣核人受到惊吓,立刻骨碌骨碌滚了一地,变回枣核。

    吐鲁番面色微变:“又是你,你究竟想干什么?”

    “向——你——问——好!你吃过晚饭了吗?”我扯着嗓子喊,树叶被叫声震得纷纷飘落。

    吐鲁番气得七窍生烟:“你他妈的,这么大叫会把我仇家引来的!”

    “哦。”我点点头,叫道:“那我不和你说话了。”对准一棵大树,猛喝一声,一拳把树干劈断。“轰隆隆”,大树缓缓倒下,我看也不看吐鲁番,大吼一声,又向另一棵大树扑去。

    吐鲁番厉声道:“你又要做什么?”

    “是你要跟我说话的哦!别又要怪我。”我使出吃奶的力气大嚷:“吃得太饱,撑得难受啊,练功消化一下。”

    “闭嘴!”吐鲁番气得浑身发抖,嘴唇蠕动,我急忙驾起吹气风窜上天空。好险!就在我刚才立脚处,冒出了几根亮晶晶的丝。

    “你干吗动手?想杀人灭口?”我在半空乱吼,驾着吹气风急速乱窜,让他把握不到我的确切位置,无法使用咒结。

    吐鲁番脸上神色变幻不定,默然半天,突然哈哈大笑:“好小子,有你的。下来吧,我不伤你,咱们好好谈谈。”

    我得意洋洋地飞回地面,吐鲁番缝合肚皮,刚刚站起来,突然面色一变,倏地缩小,钻进草丛。

    海姬远远地飞掠而来,娇嗔道:“小无赖,三更半夜你乱叫什么?声音大得连我都听见啦!”

    我瞄了一眼躲在嵩草下的吐鲁番,笑道:“睡不着,出来练练拳脚。”

    海姬担忧地道:“我看你这两天有点不对劲,一定是修炼过于劳累。明天我陪你去大千城散散心,顺便替你添置秋衣。你这件莲衣穿得脏兮兮的,柠真见了定要气死。还有你的烂草鞋,实在臭死啦。”

    “美女想得真周到。”我感动地搂住她,甜言蜜语地说了一阵,等到海姬离开,我回头再看,吐鲁番还傻傻地趴在草叶下。

    “出来吧,老子可没把你出卖。”我用脚尖踢了一下,“扑通”,吐鲁番顺势滚落,变成了一个枣核。我靠,这家伙居然早溜了,气得我破口大骂。

    “臭小子骂谁?”枝头上,一颗饱满的野枣落地,变成吐鲁番的模样,目光凶厉闪动。

    我又好气又好笑:“我见过的妖怪当中,数你最狡猾。”这家伙一定是怕我刚才对海姬漏了口风,所以用妖术蒙混我的视线,真身则躲在一旁窥视。

    吐鲁番嗤道:“你小子想跟我玩手段,还嫩点。不过看你刚才还算老实,我也不妨对你直说,密咒之术,是至邪至毒的法术,必须以自身的血肉养咒。你性子油滑刁钻,心口不一,学咒只会害了自己。试想你一旦说话不算数,就会被咒毒反噬。我看你小子十句话九句半打哈哈,你说你能学咒吗?”

    我顿时泄气,是啊,老子习惯了信口开河,如果今后要做个说一不二的君子,还不如转世投胎算了。

    吐鲁番又道:“就算你学会密咒,也不是大成之道。四千年前,我就迈入了进化中的末那态。可四千年过去了,我依然在原地踏步,以至于惨败在仇家手里,不得不逃出魔刹天,流亡到这里。”

    我惊叫起来:“原来你已经进化到了第八重的末那态,我靠,差一步就是阿赖耶态了!你仇家是谁?难道比你还牛?”

    吐鲁番板起脸,不说话了。我好奇地又问:“北境辽阔无边,你为什么偏要逃到这里?”

    “因为我出生在这里。”吐鲁番叹了口气,望着笼罩在半空的彩瘴出神,即使是深夜,瘴气的色彩还是那么瑰丽,如同嵌在黑幕布里的一顶花冠。

    “弄了半天,原来你是这里的地头蛇。”我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这里很美吧?”吐鲁番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瘴气,嘴唇微微颤栗,像是充满了渴望:“为什么六千年前,我没有这样认为呢?那时候,我只想尽早离开这个鬼地方,再也不要回来。”

    我笑道:“你要是六千年前想的和现在一样,岂不是白活了这六千年?”

    吐鲁番大笑一声,扭头拍了拍我的肩:“说得好!只是我这六千年,倒有点像是白活了。不停地修炼,不停地避劫,不停地杀戮,现在想想也没啥意思。”沉默了一会,喃喃自语:“如果死在这里的话,不至于作个孤魂野鬼吧。”

    我吓了一跳:“你不会是来老家等死的吧?”

    吐鲁番神色平静:“今年是我的第三次玄劫,恐怕再也躲不过去了。我被人下了咒,咒毒已经侵入全身精血。这几天我苦苦疗伤,伤势却一天比一天重,就算再怎么清洗内脏,也无法排出咒毒。”

    我有点诧异:“你自吹是密咒高手,居然被仇家用密咒打伤?”

    吐鲁番闷哼一声,我又开始纠缠他:“妖之将死,其心也善。既然你要死了,不如临死前教我一点独门妖术吧?难道把它们带进棺材?”

    吐鲁番哈哈大笑,凝神瞧了我一会,问道:“你想学什么?开膛破肚?草木生魂?变形换壳?这些妖术至少要学几十年,我哪有空教你?”又抬头去看瘴气。我等了半天,见他不再理我,知道没戏,只好悻悻走开。

    “小子,明天你要是进城,替我弄一斤六须天麻、一斤冰蚁浆、一斤丹木种子、一斤竹蜜蜂酿的蜜、一斤麒麟角磨成的粉末。”没走多远,身后遥遥传来吐鲁番的声音。

    我一转身,伸出手:“银子呢?差旅费呢?天下可没有白吃的午餐。”

    吐鲁番突然朝我连吐了三口唾沫,怪里怪气地道:“一形一体,四肢八头。老父偏瘫靠儿背。”跳上枝头,再也不见踪影。

    望着满树的野枣,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吐鲁番临走时的话到底什么意思?四肢八头?我看老妖是昏了头,托我买东西不给钱还吐口水。琢磨了一阵,天色已亮,旭日东升,山谷中到处飞舞着灰白色的裳蚜,在绚丽的瘴气映射下,裳蚜仿佛穿上了彩衣,欢快地舞动。

    “每天到了黄昏,裳蚜就会死去。但临死前,它们不再是灰白的丑样子,全身变得色彩艳丽,大概是吸食了彩色瘴气的缘故吧。”不知何时,海姬来到我的身边,曼声道。

    我笑道:“也许正因为它们吸食了瘴气而中毒,所以才会只有一天的生命。”

    “但毕竟拥有了美丽的瞬间,不是吗?”海姬随手捉住一只裳蚜,我忽然发现,裳蚜黄澄澄的眼睛和吐鲁番倒有些相似。

第四册 第四章(上)女妖善变

    走在大千城的街道上,没有人认出我们。

    海姬戴着一顶镶金嵌银的斗形帷帽,浑圆的帽沿四周垂下半透明的纱幕,遮住了脸。金黄色的战甲变化成鱼鳞金缕衣,裹住了山峦般起伏的胴体。我也戴上了竹斗笠,结起长发,遮遮掩掩的。海姬说我已经变成红尘天的名人,为了防止不必要的麻烦,和云大郎决斗前最好不要显露行藏。

    秋天的日头还是很烈,晒得路面有点发粘。在一家成衣店里,海姬替我买了十多套新衣服,选了一套梅红色的丝袍让我换好,再系上绛色犀带,凝神瞧了一会,满意地点头:“你穿鲜艳的服色更好看。”

    我抓抓头:“我又不做新郎官,穿红色的像个娘们。对了,你身边不是不带钱的吗?哪来这么多银子买衣服?”

    海姬轻笑道:“和你这小无赖出门,哪敢不带银子?这三年,我睡觉时都揣着一包金银,心想一旦找到你,一定要让你好吃好喝。”

    我心头一热,握住海姬的手:“值得吗?为了我这样做。”

    “我喜欢怎样就怎样。”海姬柔声道。我们在城里慢慢闲逛,想起吐鲁番托我买的东西,我稍微留了一下心。这老妖要买的无一不是稀奇货,六须天麻和竹蜂蜜不过价钱贵点,但一斤丹木种子让我找了大半个城,店家更是当怪物一样看我,嘴里嘟囔:“一粒丹木种子结出的果实足可让一百个人一年吃饱,居然要买一斤,定是天吃星投胎了。”

    我结帐拿了丹木种子,又去城东的丹药店,一问麒麟角粉末居然要一千两银子一斤,二话不说,我瞄准了柜台上的一大包麒麟角粉,伸手虚探,准备施展混沌甲御术。

    “啪”,海姬轻打我的手,嗔道:“不许这样。”掏出一颗淡青色的蚌珠,递给店主。

    我翻翻白眼,多个女人在身边管头管脚,有时也麻烦。店主仔细审视了一番蚌珠,如获至宝,不但递上麒麟角粉,还倒找了我们几百两银子。

    “再要一斤冰蚁浆。”我对店主道。

    海姬诧异地看着我:“冰蚁浆是半寒半热的东西,据说服用后会让人产生幻觉,你买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做什么?”

    因为中了吐鲁番的违誓咒,我不能对海姬明言,只好胡乱编了个修炼法术的理由。店主摇头道:“客官,冰蚁是魔刹天的珍稀特产,我们这里虽然是大千城药草丹果最齐全的店,也没有卖的。你就是跑遍整个大千城,恐怕也买不到冰蚁浆。”

    我正觉有点失望,边上有个伙计小声嘀咕:“那也不见得,听说城西百里外有个地方叫皆大欢喜楼,北境各重天的奇物里面应有尽有。”

    我当下问明皆大欢喜楼的地址,眼看天色将晚,便拉着海姬马不停蹄地赶去。

    这座楼地处西郊,又远又荒僻,灰墙灰瓦隐没在一片葱茏的古木林中。出入的客人不算多,但个个都很神秘,大多蒙着脸,乘坐狻猊、白狮、朱雀等奇兽拉的车而来,看上去派头十足。楼门前守卫着两个肌肉发达的可怕巨人,抱胸而立,虎视眈眈。

    “有请柬吗?”一个巨人伸掌拦住了我,乖乖,这家伙的手指比我大腿还粗,也不知道他妈当初是怎么把他生出来的。

    我大大咧咧地道:“要什么请柬?老子有银子!”

    巨人道:“银子再多也没用,只有楼主邀请的客人才能进来。”

    “日他奶奶的,天下哪有这样的规矩?”我不满地嚷道:“我只想买点东西。”

    巨人不耐烦地挥手:“我们这里又不是商铺,快让开,不要堵在门口妨碍客人。”

    海姬打量四周,道:“这座皆大欢喜楼似乎是新开的,一年前还没听说过,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生意的。”

    我眼珠一转,目光盯着那些进出的客人,所谓的请柬是一张红色镶金边的帖子,帖角印着一簇跳跃的火焰。这时候,一个满身珠光宝气,长着一对大招风耳的肥胖女妖在几个仆从的呼拥下要进楼,经过我的身边时,被我妙手空空,施展混沌甲御术取了一份请柬。

    迎着海姬责怪的目光,我嘻嘻一笑:“古话说,嫂溺叔以援手。大丈夫应该不拘小节,怎么能让尿憋死?”在巨人面前晃一晃请柬,就要进楼。

    “啊呀,我的请柬不见了。”肥胖女妖的叫声比母猪还难听,巨人倒是很客气,弯腰谄笑:“北境谁人不知道朱三姐的大名?您请进吧,不用请柬了。”

    女妖朱三姐的一个仆从突然直直地走到我跟前,漠然道:“把偷的请柬还来。”

    我心中一震,知道遇到高手了,只好装傻道:“狗奴才乱叫什么?”

    仆从面色一寒,左足向前踏上一步,先向右虚划了个圈子,再连踏几步,步伐奇异灵动,右足却犹如铁桩般屹立不动。我楞了一下,不知道对方玩什么把戏,忽听到海姬轻呼:“小心了,是清虚天的十大名门步斗派!”

    话音刚落,一道明亮的紫气从仆从的左脚掠起,沿着他刚才踏过的轨迹,游龙般窜行。地上立刻出现一串深深的脚印,排成玄妙的紫色图案,一道道凌厉的紫气喷出图案,就像是香炉喷烟一样。

    刹那间,紫芒弥漫,我眼前茫茫渺渺的一片,周围的人景都消失了,我陷身在滚滚汹涌的紫色云涛中,迷失了方向。

    一团团紫气环绕着我,不断移动,我好像被拖入深不可测的沼泽里,四周又黏又稠,身体渐渐发软。我心知不妙,急忙运转丹体内的羽鼎云英,浑身重若千钧,向下疾沉,同时一拳蓄满混沌甲御术,击向云涛。“嘶”的一声,紫色的云海裂开了一道口子,透出微弱的光亮。我飞快窜向那道裂口,冲了出去。

    眼前豁然一亮,腾腾紫气如同水蒸气倏地散去,视线恢复了清明,我依然站在楼门前,仆从满脸惊讶地看着我。不等他反应过来,我转守为攻,用璇玑气圈缠住他,随即一拳击向地面,六丁甲御术幻起六道拳影,轮番击向他。

    仆从向后急退,一边退,一边左脚连踏奇特方位,蛇行般走出一个北斗图形,地面上闪电般出现七只脚印,紫气沿着北斗图形升腾而起。

    我的四道拳影到了对方身边,就像被吸入了泥沼,消失得无影无踪。我瞧着地上的脚印,灵机一动,左脚施展兵器甲御术,化作一柄铁锤,砸向地面。“轰”,七只脚印被打得纷碎,北斗图形随之消失。另两道拳影终于穿过紫气,结结实实击中了他。

    仆从闷哼一声,手抚胸口退下。我也有点心惊,步斗派的秘道术真是奇妙,仅靠步伐的移动就能克敌,自从打赢柳翠羽和水六郎后,我有点骄傲自大,未免小觑了天下高手。

    海姬悄声道:“这个步斗派的门人是普通角色,只能用单足施展步斗术,他们的掌门浮舟真人可以双足并用,步步生出紫乙斗气,十分厉害。和步斗派动手,你一定要抢占进攻的先机,否则会很被动。”

    朱三姐的仆从中,又有一个人站出来,阴阳怪气地道:“阁下身手不错嘛,在下来自咫尺天涯角,领教一下你的高招。”

    步斗派、咫尺天涯角都是清虚天的十大名门,高手如云,怎么今天全被我碰上了?眼看对方不肯善罢甘休,我一指剩下的几个仆从,豪气满怀:“你们一起上吧,老子今天干脆打个痛快!”

    “各位住手!”从楼里跑出一个中年男子,连连摇手,先对我深深一躬,谦卑地道:“一场误会,还望公子海涵。我们楼主吩咐了,公子光临本楼是我们的荣幸,您快请进。”随后又对朱三姐满脸堆笑:“三姐,这位公子是我们楼主的旧识,您大人有大量,别计较啦。今遭儿,我们楼主为您特意安排了一个新货。”凑近朱三姐的耳朵,悄声说了几句。我的顺风耳秘道术听得分明,说是从魔刹天的百花潭捕获的蛟人,如何英俊强壮等等。

    目送朱三姐在仆从的簇拥下入楼,我满腹疑云,这座皆大欢喜楼到底是什么地方?怎么有点怪怪的?海姬瞧了瞧我,问道:“你认识这里的楼主吗?”

    我茫然摇头:“莫非楼主认出我是脉经海殿的乘龙快婿,所以刻意讨好我?不管怎么样,进去瞧瞧再说。”

    楼门内,还有一道朱门。紫金为框,碧玉作边,门后有一对服饰华美的少年男女,跪下来迎接,从晶莹的琉璃盘里拿起雪白的丝巾,分别替我们擦干净鞋底。

    踩着色彩斑斓的凤凰羽毛地毯,踏上翡翠阶梯,两边垂下薄如蝉翼的鲛绡帷幕,绡纱上缀着浑圆的雪白珍珠。四周铜兽喷香,火树吐蕊,我不禁醺醺然,这座楼外面看上去毫不起眼,里面却如同富贵仙境。

    楼上,一排水晶屏风隔开左右两边,屏风后又闪出一对少年男女。少男风流俊美,脸白如玉;少女身材窈窕,姿色美艳。两个人都穿得很少,近乎半裸,少女亲热地挽起我的胳膊,要拉我走。

    “您也跟我来吧。”少男对海姬轻浮一笑,去握她的手。“啪”,海姬一个耳光把少男打翻在地,美目寒光闪闪,厉声道:“你想做什么?”

    少男呆了呆,慌乱跪倒在地,一个劲地磕头:“客人如果不喜欢我,可以立刻换人伺候。”

    我也推开少女,问道:“这里到底是干什么的?我只想买一斤冰蚁浆,该去找谁?”

    少女满脸迷惑:“两位不是来享乐的吗?”

    “享乐?”我瞧了瞧少男少女,再想起中年男子和朱三姐的密语,恍然大悟。原来这里是妓院!不但有妓女,还有男妓。

    先前的中年男子闻声走了过来,问清缘由后,陪笑道:“既然两位不需要人伺候,那就请到雅厢休息。至于冰蚁浆,我们这里的确有,但从不外卖。等我请示一下楼主,再来回复公子。”叫了个小厮在前面领路。

    穿过雕花饰纹的长廊,几百间厢房错落分布,我正巧瞥见一间雅厢的门虚掩着,“啪啪”声从里面传出。透过门缝,一个英俊的男妖被绑在梁上,浑身赤裸,铁链贯穿了肩头的琵琶骨,鲜血顺着铁链流淌,一直流到男妖长满鳞甲的蓝尾巴上。小厮急忙带上门,但我还是看见了朱三姐挥动油光闪闪的皮鞭,兴奋喘息的嘴脸。

    

第四册 第四章(下)女妖善变

    小厮把我们领进一间雅厢,屋里陈设奢华,四面墙上刻着浮雕画,五花八门,栩栩如生。有的刻着一头三脚怪兽,一个人躺在榻上,任凭怪兽伸出粉红色的长舌头,舔遍他的全身,脸上还露出愉快的表情。有的画面上是一只铁笼子,笼子里关着一个长耳幼童,雪白粉嫩,没有头发,脑门破了一个血洞。有个人正趴在铁笼前,嘴巴对准幼童脑门上的血洞,大力吸吮里面的浆汁。还有的画着一株七色奇树,开满了妖艳的盆状大花,几个人抱着树手舞足蹈,神色就像是白痴。

    小厮见我一个劲地盯着浮雕,讨好道:“客人喜欢哪一幅?小人可立刻带您去享受其中的滋味。这三脚怪兽是色欲天的奇珍,称作饴狸,舌头舔在身上使人欲仙欲死,您要试试吗?”

    我吃惊地道:“墙上雕刻的玩意难道你们楼里真的有吗?”

    小厮笑道:“应有尽有。刺激的,欢娱的,痛苦的,可以满足各种客人的嗜好,所以叫皆大欢喜楼嘛。”

    海姬指着浮雕上的长耳幼童,问道:“这可是莲藕娃娃?”

    小厮赞道:“客人好眼力,正是从灵宝天抓来的莲藕娃娃,它的脑汁不但美味无比,还具有驻颜的奇效。

    我喝退了小厮,海姬啧啧称奇:“这里新奇的玩意倒真不少,饴狸、莲藕娃娃、冰蚁浆,全都是万金难求的宝贝。”

    我关上门,悄声道:“这件事有点奇怪,一个开妓院的老板怎么会认识我?还有,开妓院的当然希望客人越多越好,哪有像他们这样挑客人做生意的?还把妓院建在这么一个荒僻的地方?此外,开妓院的哪有这么雄厚的财力人力,去搜集北境的奇珍异宝?”

    海姬啐道:“小无赖,你倒对妓院熟得很。”

    想了想,我又问她:“那个朱三姐什么来头?为什么步斗派、咫尺天涯角的门人都甘心做她的随从?”

    海姬道:“北境有一句话,叫‘朱门富不富?买个神仙做家奴。’姓朱的一家是北境第一富豪,光是府里的灵芝奇草、兽丹药果就堆满了几十个仓库。即便是清虚天、罗生天高高在上的十大名门,有时也会有求于朱家。派几个门人弟子做朱家的护卫,那是各取所需。连我们脉经海殿,也有个女武神做了朱家大姐的护卫呢。”

    我听得口水直流,几十个仓库的珍稀丹草?如果全给老子进补,一定吃到流鼻血了,有机会要去拜访一下,也好修炼我的丹鼎流秘道术。我顿时贼心大盛:“朱府在哪一重天啊?”

    海姬脸上露出一丝奇怪的神色,低声道:“他们住在红尘天与黄泉天交接的天壑附近,一个叫做阴阳渡的地方。传说过了那个渡口,就是阴阳相隔的黄泉天了。”

    我不禁咂舌:“原来是个靠近阴魂恶鬼的地方。”

    “有钱能使鬼推磨嘛。”海姬笑道:“朱家是女人当家,这点和我们脉经海殿倒是一样。朱大姐处事精明,手腕老到,是朱家一家之长;朱二姐是经商的奇才;朱三姐最不成器,是出了名的败家子。三姐妹同父不同母,朱三姐的母亲是个做小妾的猪妖,所以朱三姐和你一样,也是个人妖。”说完哈哈大笑。

    我装作恼怒:“好啊,说了半天你是想取笑我!”伸手去挠海姬的痒痒,海姬喘着气直笑。

    雅厢的门忽然开了,中年男子捧着一个青铜壶走进来,必恭必敬地道:“这里的冰蚁浆足有两斤,是楼主奉送公子的。楼主说冰蚁浆服用太多对身体没有好处,请公子慎用。”

    我和海姬对视一眼,不解地问道:“你们楼主是谁?为什么送我这么贵的礼?我要见他,你能否替我通传一下?”

    中年男子答应着告退,一盏茶的功夫,进来一个梳着堕马髻的美妇,水汪汪的一双桃花眼,细腰扭动,裙带缀着的一圈玛瑙环叮叮当当地鸣响。美妇对我微微一笑:“公子,找奴家有事吗?”

    我一呆:“你就是楼主?我们好像是第一次见面吧?”绞尽脑汁,我也不记得自己认识这个女人。

    美妇甩了甩袖子,香风扑鼻:“林飞公子的大名,在飘香盛会后又有谁不知道呢?现在有好事的人呀,已经把您和清虚天碧落赋的公子樱、罗生天沙盘静地的无颜、魔刹天的夜流冰并称为北境的四大美少年高手呢。”

    原来她早就认出了我!我讪讪地摘下斗笠,心想,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软,这个女人平白讨好我,一定有所求,便打了个哈哈:“我只是一个浪得虚名的混混罢了,哪算高手?夫人,无功不受禄,这两斤冰蚁浆多少钱?我还是自己掏钱买吧。”

    “公子不必见外,这点冰蚁浆算得了什么?林公子现在名满北境,谁不想讨好你呢?”美妇眼波似曲水一般宛转流泻:“只是别夫人夫人的称呼,奴家还没有成亲呢。”

    我蓦地一震,死死地盯着她,美妇掩嘴笑道:“林公子为何这样瞧着奴家?小心有人吃醋了。”有意无意地瞥了海姬一眼。

    我一声不吭,运转镜瞳秘道术察看,在美妇丰润的面容下,隐隐跳跃着红色的火焰。

    是她!小红!也就是那个唱歌的女妖!我几乎要叫出声来,要不是她顾盼流波的眼神让我觉得似曾相识,还真被她蒙混过去了!难怪她会认出我,难怪她会慷慨送我冰蚁浆。我盯着小红,脑中不断浮现疑云,她到底是谁?又有多少个身份?乔装变身的目的何在?无论如何,她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小红被我看得有点不自在,道:“如果没什么事的话,奴家告退了。”袅袅一福,款步离开。

    望着她的背影,我忽然曼声吟道:“楼上谁家少年,衣襟风流,勾得我,心不休。”

    小红的娇躯轻微颤动了一下,回头时,却满脸茫然:“公子说什么?”

    我直视着她,这句话是小红卖唱时的曲子,她的细微反应逃不过我的眼睛。我哈哈一笑:“女人真是善变,而且变什么像什么,实在让我佩服。”

    小红还在装聋作哑:“我不明白公子的意思。”

    我语带双关道:“古语说一见如故,这个‘故’字还真有点道理。”

    小红的眼角倏地闪过一丝难察的厉芒,脸上却笑意盈盈:“我只听说过,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听闻公子半个多月后要和魔刹天的妖怪决斗,奴家十分担心。”

    我和小红四目相对,彼此心中雪亮,只是不说透罢了。许久,小红幽幽一叹:“公子请回吧,这区区两斤冰蚁浆还请收下,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海姬被我们的一番话弄得云里雾里,有点不耐烦地道:“我们走吧。”

    “那就祝姑娘生意兴旺,不会再被人欺负啦,也省得有些不知好歹的傻子去英雄救美。”我嘲弄地道,拿起青铜壶就走,反正她是谁和我无关。拿了冰蚁浆,我们从此两不相欠。

    一步步走下楼梯,身后忽然传来小红淡淡的语声:“此地虽好,处事却烦。不三不四的人多,可心可情的人少。久居之下,留住的只有一些黄白物罢了。”

    我回过头,小红已经翩然消失在楼梯拐角,我细细思索这几句话的意思,不知不觉,来到了楼门外。

    沉沉暮色中,一头形状像黑虎,头长双角,肋生双翅的怪兽从高空急速飞落,怪兽一抖身上的毛,根根尖如利刺。一个黑衣骑士从兽背无声翻落,风帽遮住了脸,只隐约见到他露出袖口的手,乌黑、遒劲,手指就像是精铁打的,青筋暴露,凹凸的骨节充满了爆炸般的力量。

    海姬玉躯微震,拉着我悄然后闪。黑衣骑士一拍怪兽脑门,怪兽立刻缩小,直到变成像老鼠一样小,跳入黑衣骑士的衣袖。骑士低着头,径直进了楼。巨人弯腰迎接,也没有问他要请柬,一看就知道是熟客。

    “没想到,罗生天十大名门的风雷池掌门呼延重也是这里的客人。”海姬满脸惊讶,对我解释道:“呼延重的坐骑叫做穷奇,是上古凶兽,极易分辨。”

    我苦笑一声:“这座楼显然是用来结交北境的权势人物,小红的野心一定很大。”顺便把认识小红的经历一五一十告诉了海姬。

    海姬沉思了一会,道:“看来大千城以后是不会太平了。”

    “我明白了!”我忽然一拍脑门,激动地叫起来:“还记得小红临走时说的话吗?”

    “此地虽好,处事却烦。不三不四的人多,可心可情的人少。久居之下,留住的只有一些黄白物罢了。”海姬重复道:“这几句话听起来很怪,也不知道她到底想说什么。”

    我欣然道:“这番话叫藏头,老爸曾经教过我。取每句话的头一个字,连起来就是‘此处不可久留!’”

    海姬神色一凛:“她是在暗示你要尽快离开大千城。魔主要大举进犯大千城,会不会和小红有什么关系呢?”

    “山雨欲来风满楼,”我茫然地摇摇头,放眼望去,夜风吹得树枝摇颤,阴郁森森的林子里,皆大欢喜楼里透出寒碧色的灯光,仿佛一头怪兽,沉默地匿伏在夜色中。

    

第四册 第五章(上)心有千千结

    回到橘子洲,海姬自去休息了。我返回山谷,去找吐鲁番,要把买的冰蚁浆等物交给他。

    跑遍了山谷,我还是没有找到吐鲁番。接连几天,他都没有在谷中出现,我猜他很可能离开了。

    “日他奶奶的,白费了老子这么多功夫。”我把一大包丹木种子、六须天麻等扔在地上,自言自语地骂道。月明星稀,一只夜枭睁着绿莹莹的眼珠,“呱”地一声从树影里窜起,飞入了夜空。

    和吐鲁番最后会面的情形,再一次浮现在我眼前。照理说,如果他想悄悄离开,应该不会再托我买东西。何况他的言语中,也流露出埋骨此地的愿望。

    “一形一体,四肢八头。老父偏瘫靠儿背。”我反复念叨吐鲁番临走时的话,总觉得其中有点蹊跷。吐鲁番是个老滑头,不会说没意义的东西。难道他的话也和小红一样,暗藏双关?

    “老父偏瘫靠儿背。”我再一次念道,心中灵光忽闪,猛地跳起来。这原来是字谜!打的是一个“教”字!刹那间,我立刻明白了“一形一体,四肢八头。”的字谜意思,这是一个“井”字!“井”字有四划如同四肢,每一划的起笔和落笔写在地上,正像八个脑袋。搞了半天,吐鲁番的一番话暗藏的是“井”和“教”二字。

    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我一下子思如泉涌,难道说,他要在井里教我妖术?吐我三口唾沫,莫非是暗示三更时分?或者是三天后的意思?而唾沫又暗含一个“水”字,与井呼应。想到这里,我再也坐不住了,满山谷狂奔,终于在南坡一块阴暗的沼地边上,发现了一口废弃的枯井。

    枯井淹没在一片杂草中,井壁的青砖残缺,苔藓覆盖,墨绿色的藤萝粗大如蟒蛇,爬满了井口。要不是刻意找,根本发现不了。拨开藤蔓,我毫不犹豫地跳入枯井。

    井很深,里面一片漆黑,我运起镜瞳秘道术才看清四周。井水已经干涸,井底只有一滩半稀的烂泥,几条小爬虫缓缓从泥里钻出。一个黑影躺靠在井壁上,呼呼大睡,正是吐鲁番!

    “哈哈,老子来了!”我欢喜地大喊一声,把一大包竹蜂蜜、六须天麻丢到他面前。

    吐鲁番睁开黄澄澄的老眼,打了个哈欠,不耐烦地背过身:“怎么又是你?深更半夜又来做什么?”

    我开怀大笑:“老滑头,还要装蒜?不是你叫我来的嘛。”屈指一算,从上次见面算起,刚好过了三天。

    吐鲁番转过头,盯着我看了一阵,皮笑肉不笑:“你还不算笨,再过一个时辰就是明天了。你晚到一步的话,休想我再见你。”

    “原来我猜对啦!你真的要教我妖术!”我举手欢呼,忽然瞥见吐鲁番的左臂变成了灰白色,毛茸茸的密布细毛,像是昆虫的长长触脚,不禁惊呼起来:“你的手怎么了?”

    吐鲁番面色一暗:“我的时候不多了,临死前妖力逐渐消退,便会恢复妖怪的原形。”

    我心中一沉,吐鲁番摆摆手:“你摆出这么难看的脸色干吗?死没什么了不起,比起我的同类,我已经活得够久了。”

    目睹吐鲁番镇定的神色,我深感佩服。换作是我,早就慌得鸡飞狗跳了。吐鲁番仔细检查了我买的东西,满意地点点头:“不错,都买齐了。”

    我好奇地问:“你要这些东西是为了治伤吗?”

    吐鲁番并不答话,嘴里念念有词。亮晶晶的光线倏地闪过,我措手不及,手脚被晶丝绑住,固定在井壁上。晶丝迅速打结,让我动弹不得。

    我骇然大叫:“老妖怪,为什么用咒结困住我?”

    吐鲁番淡淡地道:“这叫千千结,是我的密咒之术中最神奇的一种咒,运用这种咒术,不必害怕因为说话不算数而被咒反噬。”上上下下瞧了我许久,点头道:“你小子长得倒是白嫩,肉也结实,味道应该不错。”

    我顿时魂飞魄散:“你要吃我?”

    吐鲁番咧嘴一笑,露出两颗三角形的大门牙:“临死之前,想吃点人肉过过瘾不行吗?”

    我胸闷欲狂,这个老妖怪太没人性,说什么在井里教我妖术,原来只是个圈套,真正的目的是要害我!一怒之下,我立刻“直娘贼、不要脸!”地破口大骂。刚骂了两句,嘴巴突然一紧,被晶丝箍住了,话也说不出来。

    吐鲁番笑嘻嘻地脱掉我的衣服,先拿出一斤竹蜂蜜,倾倒在我的皮肉上,慢慢揉匀,嘴里啧啧道:“加点蜂蜜才好吃。”又把六须天麻和丹木种子混在一起,揉碎了,道:“这个当调料。”

    我欲哭无泪,辛辛苦苦买了这么多东西,居然是为了让我的肉变得更美味。眼看不妙,我开始满脸谄笑,拼命对吐鲁番眨眼,希望能让我开口说话,也好用三寸不烂舌哄骗他逃过此劫。

    吐鲁番理也不理我,抓起两斤冰蚁浆,硬灌进我的嘴巴,逼我咽下去。冰蚁浆一下肚,内腑立刻变得一片冰寒,紧接着,这股寒气又化作一道灼热的焰流,在我体内燃烧。

    “月魂,快救我!”我在心里大叫,月魂仿佛睡着了一样,在指尖里一声不吭。完了完了,连最后的救命稻草也没了,我终于万念俱灰。这时候,冰蚁浆的效用发作,我的神思变得恍惚起来,身体轻飘飘、懒洋洋的,说不出的舒服。

    “开膛破肚!”吐鲁番猛喝一声,鸟爪般的手指闪电般探出,在我肚子上一划,轻轻掀开一层皮,露出花花绿绿的内脏。不等鲜血喷出,吐鲁番急速把一斤麒麟角粉全部洒在我肚子上,血流顷刻止住。

    因为吃过冰蚁浆,我一点也不感到疼痛,反倒觉得血肉麻木。渐渐的,我眼前不断出现美妙的幻觉,犹如腾云驾雾一般,再也看不见吐鲁番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恢复了清醒。抬起头,吐鲁番正站在我的对面,手扶井壁微微喘气。我忍不住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白花花的阳光从井口射入,在幽暗的井里显得特别刺眼,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了。

    “我这是在哪里?不会是在做梦吧?”我有气无力地道,绑住手脚的晶丝不见了,但身体却非常虚弱,脑子一阵阵昏眩。

    吐鲁番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一夜间,他满头的乱发变得一片雪白。我想起昨晚的事,心有余悸:“原来你没有吃掉我,真是吓死我了。”

    “呸呸,你的肉又酸又臭,谁咽得下去?”吐鲁番的神色显得很疲惫,挥挥手:“我很累了,你明晚三更再来这里,现在走吧。”

    我摸摸肚子,上面竟然连一丝伤疤都没有,内腑也不觉得异常,只是有些隐隐作痛。昨晚他到底对我动了什么手脚?为什么要剖开我的肚子?不过我相信他对我没有恶意,否则现在我就变成干尸了。想要问个明白,吐鲁番已经躺下呼呼大睡,我只好揣着疑团离开。

    跃出古井后,月魂忽然道:“听说修炼咒术,首先要把咒种植入心脏,与血肉相连。如果用普通的修炼方式种咒,需要近百年,现在吐鲁番替你开膛破肚,用最直接的方式种咒,一晚上就行了。不过这个法子过于凶险,也亏他胆子大,敢拿你的命冒险。”

    我一呆:“难道吐鲁番替我开膛破肚真的是好意?”

    月魂道:“麒麟角粉是上佳的止血药,冰蚁浆能让人肢体麻木,感觉不到疼痛,竹蜂蜜可以滋润内脏,六须天麻和丹木种子混和最补元气。嘿嘿,你要是偷懒少买了一样东西,吐鲁番就无法替你种咒。”

    我恍然大悟,老妖怪的弯弯肠子真不少!托我买药材是为了试我的诚意,打字谜是为了考我的智慧,要是有一样没过关,我就休想得到他的传授。

    心猿意马地想了一整天,等到半夜,我急吼吼地赶去古井,先对吐鲁番长长一揖,后者神色肃然:“小子,想明白了?不过我早说过,你心口不一,难学密咒之术。”

    我恭敬地道:“前辈随便传授一点妖术就行,您拔根汗毛也比我的腰粗嘛。”

    吐鲁番哼道:“不用叫我什么前辈,我传你妖术,只因为我答应过要给你好处,至于你能不能学会就看你的悟性了。我反正活不久了,教多少算多少。”

    我这才发现,他的额头微微凸起两个肉红色的小点,仿佛虫的触角肉芽,双颊暗生出一条条白色细纹,一直延伸到脖子,妖怪的特征越来越明显。

    “先背口诀。”吐鲁番叽里咕噜念了一大堆话,我听得稀里糊涂,仔细一分辨,原来他并没有直接说出修炼要诀,而是用字谜或物谜的形式,让我耗尽心思去猜其中暗含的口诀。比如口诀里有个“坐”字,吐鲁番便说是“两人土上蹲”,而“控心”二字一定会被说成是“手无寸铁,打断念头”。一句简简单单五个字的法诀,他要故布疑云地罗嗦几十句话,听得我天旋地转,耳冒金星。

    花了大半夜功夫,我才记清楚口诀,但又弄不懂它的意思。这篇口诀文字晦涩艰僻,不知所云,吐鲁番也不肯透露半点口风,只是让我反复默念。

    “前辈,口诀背得差不多了,我们该修炼妖术了吧?”我有点不耐烦了。

    吐鲁番脸上浮现一丝暧昧的笑容:“你是不是不明白口诀的意思?”

    我没好气地点头,吐鲁番不愠不火地道:“你当然不明白,因为这篇口诀我是倒过来教你的。现在你从最后一个字读到第一个字,倒回去念一遍,才是正确的口诀顺序,你也会立刻明白其中的奥妙了。”

    我差点吐血,被这个老妖怪搞死了,和他在一块我一定少活好多年。吐鲁番正色道:“这篇口诀具有可怕的妖力,每念一个字,都会与心脉产生奇特的反应。你的妖力太浅,如果一开始直接教你正确的口诀,会严重损伤你的心脏。”

    我顿时眉花眼笑:“原来前辈用心良苦。”

    吐鲁番一跃而起,从井口摘下一大段青藤,两手眼花缭乱地摆弄,把藤蔓打成一个花哨的结:“学我的样子打个结。”

    我立刻依样画葫芦,吐鲁番手势变幻,又打出了一个新结,这个结远比刚才那个复杂,我费了不少时间才完成。吐鲁番手不停顿,在青藤上打出一个个繁复的结,大结套小结,蝴蝶结套蜻蜓结•;•;•;•;•;•;,看得我眼皮都酸了。就这样练了七、八天,我打结的速度越来越快,也悟出不少窍门。渐渐地,每次打结的时候,我的手仿佛和心连在了一起,双手会随着心跳的节奏而动,而随着心的跳动,嘴里也会情不自禁地默念口诀。修炼到了这个地步,打结的不再是手,而是吐鲁番在我心中种下的咒。

    “前辈,你教我的玩意是不是千千结咒?”

    吐鲁番点点头:“你现在配合口诀,打个咒结试试。”

    我深吸了一口气,嘴唇默念口诀,心跳变得忽快忽慢,速度越来越奇特。“轰”,心脏似乎猛地膨胀了一下,一根晶莹剔透的丝倏地出现在眼前。我大喜过望,十指随着心跳颤动,就像给青藤打结一样,晶丝立刻打出了咒结。

    “我练成千千结咒啦!”我心花怒放,有了这个咒术,老子终于可以不必害怕云大郎了。

    吐鲁番哼道:“还早呢,千千结咒分为打结咒和解结咒两部分,后者是天下任何密咒的克星,能破解所有的咒术,可惜我只修炼到一半,不能最后练成。”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心中一动,要是我练成了解结咒,岂不是可以解开鸠丹媚和师父所中的毒咒了?想到这里,我欣喜若狂,可转念一想,吐鲁番修炼了几千年都没能练成,我恐怕要等到猴年马月了。

    吐鲁番开始教我解结咒,他没有先说口诀,而是拿根青藤打上结,让我去解开。我哑然失笑,这还不容易?双手握住青藤,一扯一提一拉,结就被解开了。

    出乎我的意料,这个结虽然解开了,但结里面还有一个结。我只好再去解,解开后,里面照样有一个结。就这样反反复复地解了无数次,青藤上永远都留着一个结,怎么也解不完。

    “您老别再耍我啦。”我心知肚明,这种咒结根本无法用手解开。

    “继续解。”吐鲁番漠然道:“你要是练不成的话,迟早会死在我的仇家手里。他的密咒之术超过了我,一旦对你下咒,你必死无疑。”

    我好奇地问:“你仇人到底是谁啊?”

    

第四册 第五章(下)心有千千结

    吐鲁番沉默了许久,忽然道:“小子,陪我出去走走。”跃出枯井,慢慢地走到山坡上,望着漫天飞舞的裳蚜发呆。

    半空中,瘴气犹如云霞蒸蔚,艳丽极了。

    “你说,裳蚜的生命有意义吗?”吐鲁番喃喃地道,金秋的阳光照在脸上,苍白得近乎透明。几天下来,他的双臂完全变成了纤纤触手,覆盖着细短的灰色绒毛。额头的触角有一尺多长,向前微微弯曲,头发几乎掉光了。

    我不假思索地道:“当然没意义,只能活一天有什么鸟意思啊。”

    吐鲁番摇摇头,眼中闪过一丝惘然:“六千年前,我也和你想的一样。凭什么裳蚜只能活一天?凭什么裳蚜不能活得更长久?然而到了今天,玄劫将至,我又觉得很困惑。披上彩衣的感觉是什么样的?日落的这一刻,裳蚜是否活得比我更加灿烂?六千年和一天,到底哪一个更有意义?”

    我呆呆地看着他的模样,再仔细瞧瞧飞过的裳蚜群,颤声道:“难道你的原形是?”

    “你知道裳蚜为什么只能活一天?”吐鲁番转过身,阳光映得影子又瘦又长,仿佛在清寒的秋风里颤抖:“因为它们吸食山谷的瘴气,到了黄昏,瘴气的毒性发作,裳蚜便会死去。尽管如此,裳蚜还是犹如飞蛾扑火一般飞向瘴气,也正因为吸食了瘴气,丑陋的裳蚜变得绚丽多彩。”

    他笑了笑,猛地咳嗽:“为了一瞬间的美丽,就要付出一生的代价。其实,裳蚜只要能抗拒瘴气的诱惑,便可以活很久,很久。比如说——六千年。”他松开捂住嘴的手,上面都是血。

    我望着吐鲁番黄澄澄的眼睛,什么都明白了。

    “记住,千千结咒的解结咒口诀我只说一遍,你听好了。”吐鲁番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地道,柔软的触角在风中轻轻摇动。山坡上,灰白色的裳蚜飞舞得如同层层波浪,在满山遍野的鲜艳野花丛中,它们显得那么不起眼。

    等到吐鲁番念完口诀,太阳已经开始偏西,像一只桔色的鸭蛋黄挂在坡顶,散发出柔和的光芒。吐鲁番痴痴地望着裳蚜群,单薄的衣衫被风吹得犹如飞掠的翅膀。

    “打结容易解结难,光凭口诀修炼不见得有用。可惜我自己也没有练成解结咒,所以无法指点你,一切只能靠你自己摸索。”当吐鲁番再次回头看我的时候,神色已经十分安静。

    我不安地看着他,感觉吐鲁番像是在交待后事,也不知道该怎么宽慰他。吐鲁番面色陡然一变,抬头直直地瞪着天空。

    空中的瘴气忽然不再浮动,变得完全静止,就像被冻结住了。四周的空气也停止了流动,就连风,也消失了。

    整座山谷静得如同坟地,一只只裳蚜绕着瘴雾飞舞,却怎么也飞不进去,瘴气凝固得如同铜墙铁壁。

    “这是怎么回事?”我惊讶得张大了嘴。

    “终于还是被他找到了。”吐鲁番自言自语道,神色恢复了从容,扭头对我道:“我的仇家上门了,你快躲起来,千万不要现身。快走,发什么呆?”

    我急忙道:“山谷里我还有个法力高深的同伴,如果我们三人联手,也许能打败你的仇家。”

    “做梦!”吐鲁番怒喝:“他的法力臻至天人化境,深不可测,再来几十个你也不是他的对手。你自己看看,他正在用无上法力破开瘴气向我示威,光是这一手你能行吗?”

    半空中,凝结的瘴雾开始涌动,像陀螺一般慢慢旋转起来,形成了一个漩涡,漩涡转动的力量强得恐怖,地上的树木、花草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连根拔起,纷纷投入漩涡,被碾得粉碎。到最后,漩涡发出锐利的啸声,瘴气中竟然出现了一个空空的洞,犹如一圈彩色光环.

    “他到底是谁?”我浑身发冷,这种把瘴气玩弄于股掌的法术匪夷所思,老子拍马也赶不上。

    吐鲁番连连催促:“罗嗦什么?快滚!我可不想耗尽心血教你一场,最后却让你白白送命!”

    “我也不能看着你白白送命!”我一咬牙,猛地吹出吹气风,一把抱住吐鲁番,向橘子洲飞去。他的仇家虽然厉害,但我不能见死不救。吐鲁番还待挣扎,我早已运转璇玑秘道术死死缠住他,双臂化作铁链绑紧他,后者的伤势显然比过去加重,所以一时也挣不开。

    穿过山缝,我在橘子洲找到海姬,她乍见到我和吐鲁番,显得很吃惊。我来不及跟她解释,硬拉着她躲进湖边的芦苇丛。银白色的芦苇足足有十几丈高,连绵一片,十分茂密,是个藏身的好地方。

    “这里和外面隔着一座山,十分隐秘,他不见得能找来。”我对吐鲁番道,拨开芦苇丛悄悄向外看。

    “没用的,他追杀了我足足三个月,从魔刹天到红尘天,我始终逃不出他的掌心。”吐鲁番叹了口气。

    海姬蹙眉道:“小无赖,这个人是谁?听你的口气难道还有外人会来这里?干吗害怕成这样?”

    “嘘,”我把手指放在唇边:“先别说话,等会再告诉你。”心紧张得砰砰直跳,我心知肚明,一旦被那个人发现,我们三个绝对凶多吉少。

    过了一阵子,外面还是没有一丝动静,我渐渐放下心来,如释重负道:“看来安全了。”

    “轰”的一声,地动山摇,整个湖都猛然跳动了一下。我呆若木鸡,眼睁睁地瞧着湖边的山峰一点点升高,再一点点向我们接近,飘落到了湖面上。

    山竟然在动!一个青衣人左手托着山峰,就像托着一片轻轻的羽毛,闲庭信步,踏过明澈的湖水,足尖荡起一圈圈涟漪。

    我靠!举着山还能在湖上走?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海姬也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吐鲁番无声苦笑,嘴唇默念,十几根咒丝倏地捆住我的手脚,又对海姬善意地点点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我心里顿时一沉,知道他要为了保全我们,暴露自己。

    看了我一眼,吐鲁番毅然跃出了芦苇丛。

    “姓楚的,我在这里!”吐鲁番站在湖边,厉声喊道。

    青衣人静静地站在湖面上,从容优雅,宽大的衣袍随风轻轻飞扬。他没有看吐鲁番,低着头,凝视青山在碧水里的倒影,水波仿佛映上他的眼帘。

    然后他挥挥手,那座山就飞了出去,砸落在橘子林上。一记天崩地裂的巨响震得我耳膜发胀,大地抖动,乱石崩云,几万棵橘树一下子被山峰压成烂泥,周围裂开一道道深深的壑坑。我心中一寒,美丽的橘子林被轻描淡写地毁掉,青衣人的冷漠可见一斑。

    “没想到这里别有丘壑。吐鲁番,我们又见面了。”青衣人缓缓抬起头,眼神深邃得像是星空,清澈得像七月的湖水,完全没有一点岁月的痕迹。

    “少说废话!”吐鲁番急念密咒之术,青衣人四周不断溅出五颜六色的光星,映得湖水闪烁不定。

    青衣人唇皮微动,光星一近他的身,立刻化作一缕缕青烟飘散,轻松破除了吐鲁番的密咒。激斗中,吐鲁番忽然闷哼一声,手捂着胸口后退,喘气如牛。我心中一紧,吐鲁番原本就重伤未愈,加上青衣人的密咒之术在吐鲁番之上,交战的结果而想而知。

    青衣人没有趁胜追击,慢慢竖起两根晶莹如美玉的手指,淡淡地道:“你有两条路可以选择。第一,成为我的属下。”屈下一根手指,道:“第二,交出千千结咒的术法口诀。”语气平和却不容置疑,仿佛一个俯视臣民的高傲君王。

    吐鲁番一面咳嗽,一面大笑:“收起你这一套吧,三个月前我已经告诉过你,我吐鲁番称雄魔刹天几千年,向来只选择自己喜欢的路!”

    青衣人仿佛悠悠地叹息了一声:“既然如此,只好请你去黄泉天了。”

    吐鲁番大吼一声,嘴唇默念,几百根晶丝倏地闪过,犹如一张闪亮的蜘蛛网,闪电般网住了青衣人,迅速打结。后者神色平静,身后的空气像水波一样晃动,绽出了一面菱形的镜子,镜子里伸出一只手,利刃般划过晶丝,丝网寸寸断裂。这只手并不停顿,转眼伸到吐鲁番面前,拇指中指相扣成环,对准他的额头,轻轻一弹。

    一道深深的血痕绽出吐鲁番的额际,他惨叫一声,扑通倒下。这只手缩回了菱形镜,镜子幽灵般地消失了。青衣人走到吐鲁番跟前,手指插进他的内腑,拈出一颗黄澄澄的内丹,随手一捏,内丹化作粉末飞扬。

    我浑身发抖,心里既愤怒,又害怕。我从来没有见过法力这么恐怖的人,举手投足间,就杀掉了吐鲁番。就算是老太婆师父,也比他差了好远。海姬脸色苍白,默不作声地看着我。

    “不识抬举。”青衣人漠然看了一眼吐鲁番的尸体,袍袖张开,宛如白云出岫,贴着湖面轻飘飘地飞了起来,像一片被风无意中带起的秋叶,转眼消失在天空。我头皮发麻,这是羽道术,青衣人已经练到登峰造极,不带一丝烟火气的地步。

    这时,我浑身骤然一松,捆绑的咒丝松开了。我心里一阵难过,知道这是施咒者将死,咒法因而失效的缘故。我跑出芦苇丛,扶起吐鲁番,他双目紧闭,浑身浴血,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出来。

    海姬走过来,察看吐鲁番的伤势,道:“他的内丹被挖出,没救了。那个人真可怕,光是托起山峰的神力,已足可惊世骇俗。”

    “那是龙虎秘道术!”我猛地一惊,叫道:“龙虎秘道术如果练到颠峰,的确可以生出一龙一虎的强大力量,排山倒海。”说到这里,我忽然想起青衣人在湖面上行走的从容,那是最高深的渡术!伸出菱形镜的手,似乎也有一点兵器甲御术的影子。而对方玩弄瘴气的漩涡,和璇玑秘道术的奥义完全吻合!

    他到底是谁?我额头冷汗涔涔,又惊又疑。为什么我会的法术他也会?而且每一样都练到炉火纯青的境界?吐鲁番刚才好像说过他姓楚,难道他会是?

    “你怎么啦?”海姬轻轻握住我冰凉的手,安慰道:“那个人法力通玄,整个北境恐怕都找不出一个人是他的对手,你救不了你的朋友也没办法,不必太难过了。”

    吐鲁番忽然动了一下,慢慢睁开眼睛,我惊喜交加,紧紧抓住他:“老滑头,原来你没死!”

    吐鲁番一言不发地看着我,眼珠骨碌碌地滚动,像是完全不认得我。细短的绒毛纷纷钻出脸,皮肤被灰白色的网纹一层层覆盖,身体慢慢鼓起,像是一枚橄榄,四肢完全变成了细长伶仃的触足。

    “裳蚜?你的朋友是裳蚜妖?”海姬盯着不断缩小的吐鲁番,不能置信地摇摇头。我心中难过,临死前的吐鲁番不会说话,也不认识我了。他被彻底打回原形,六千年的修炼付之东流。

    透明的翅膀从吐鲁番两肋生出,轻轻拍动着,他飞了起来,双翅生风,越飞越高,飞向半空中彩锦般的瘴气。

    夕阳西下,余晖洒满大地。隔绝橘子洲的山已经被青衣人移动,现在站在湖畔,可以看见外面金红色的山谷,可以看见彩色的裳蚜漫天飞舞。

    它们不再苍白而丑陋,像是五光十色的重重波浪,在暮风中翻涌。它们尽情展示着绚丽的霓虹外衣,灼灼生辉,比天空的瘴气还要美,比山谷的野花盛开得更鲜艳,更热烈,更骄傲!

    这是生命的色彩!

    我忽然有一种想流泪的感动。

    “很多年以前,在成千上万的裳蚜中,有一只裳蚜不愿意接受只活一天的命运,所以它拒绝了美丽的瘴气诱惑。它活下来了,但从此没有机会再穿上彩衣,拥有那绚烂的一刻。”我对海姬喃喃地道:“六千年和一瞬间,究竟哪个才算是真正的生命?”

    海姬也不能回答我,暮色渐渐苍凉如水,空中的裳蚜一只只坠落,凋零如五彩缤纷的落花。裳蚜一沾泥土,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我知道,它们当中有一个是吐鲁番。

    “活着的时候,会觉得一年一年的时间很长。真的要死了,才知道六千年和一天没有什么不同。”我忽然想起吐鲁番曾经对我说过的一句话,默默摇了摇头:“那是不同的。”

    “因为无论如何,你战胜了自己的命运。”我对着脚下的泥土说道。在那里,埋葬了一只与众不同的裳蚜。

    

第四册六章上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橘林被山压毁以后,橘子洲可算是名存实亡。我施展龙虎秘道术,试图移动山峰,连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山峰却晃都不晃一下。

    “我和姓楚的差得太远了。”我一屁股坐倒在湖边,沮丧地叹了口气,如果他真是师父的丈夫楚度,那么终我一生,都无法击败他为师父和吐鲁番报仇。我会的法术他都会,而且样样比我精深,楚度修炼了这么多年,妖力不知道比我深厚多少倍,已经进化到了妖怪的最终状态——阿赖耶态。

    月魂忽然道:“这个人的确很可怕,我活了那么多年,还没有见过比他更厉害的。光看此人的相貌就知道了,只有修为到了‘知微’的境界,才会看不出年纪大小。”

    “师父完全是个老太婆,他却这么年轻,的确邪门得很。月小子,什么是知微?”

    “知远之近,知微见著。法力一旦达到精深的阶段,便能洞察所有细微隐秘的变化,见外而知内,称为知微。”

    我恍然大悟:“就是一撅屁股便知道拉什么屎,对吧?”

    月魂忍俊不止:“这个比喻虽然粗俗,倒也恰当。你也不要气馁,就算楚度通晓天下所有的法术,也不可能学到魅舞。如果你练成了真正的魅舞,未必会输给他。”

    我顿时来了精神,想起月魂奇特的神识世界,怦然心动。听月魂的意思,魅舞的威力应该远比我现在会的强。我出神地想了一阵,把目光投向山谷,从吐鲁番死去那天算起,已经是第十个黄昏了。绛红的落日掠过黑黢黢的山坡,在向晚的波光里,裳蚜飞舞得如同点点闪烁的渔火。

    “这些天为什么总对那些裳蚜发呆?它们比我还好看吗?”海姬走过来,在我身后半跪着,戏谑地用手掌捂住我的眼睛。

    “看到它们,我总会想起师父临别时对我说的一句话。”我眼前仿佛闪现过裳蚜在日初时从土里纷纷飞出,透明的翅膀在晨雾里闪烁的情景:“生命多么迂回,希望又是多么雄壮。”

    海姬松开手,莞尔道:“你现在和三年前似乎有些不同了。”

    我苦笑:“现在衣食无忧,当然有空胡思乱想。”

    “明天就是和云大郎约战的日子,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我不回答,嘴唇默念千千结咒,心跳忽快忽慢,十多根晶丝倏地闪出,一下子缠住了海姬,打出千千结。后者猝不及防,被我捆个结实,忙不迭地娇呼:“小无赖,快放开我!”

    我涎着脸抱住她,在白腻的额头轻轻一吻,才松开晶丝,道:“看到了吧?明天老子一定把云大郎打得屎尿齐流!咱们出谷吧,今晚去大千城溜达溜达,这些天一直吃野果,嘴里都淡出鸟了。”

    海姬又好气又好笑:“没见过你这样的馋猫,老爱吃荤,看你将来怎么躲过天劫?”依言摸出金螺,准备离开。

    “等一下。”我走到橘子洲的山峰前,凝神瞧了一会,施展兵器甲御术,左臂化作钢刺,在一块山石上深深地刻下:“楚度”二字。

    “如果有一天我再回来,那一定是我能把这座山移回原处的时候。”我心里默默地念道,金螺带着我们穿越上空的瘴气,穿越了一群群飞舞的裳蚜,远离了山谷。

    傍晚的大千城灯火辉煌,冠盖云集,街头比过去还要热闹。我一打听,原来魔主要侵犯大千城的消息已经传得沸沸扬扬,我和云大郎的决斗也是路人皆知。许多人妖从红尘天各处赶来,争相看热闹,就连清虚天、罗生天也有许多门派前来观战。大千城出现了百年难得一见的盛况。

    海姬微微蹙眉:“小无赖,你虽然答应和云大郎约战,但这件事只有何平几个人知道,怎么会闹得满城风雨?”

    我略一思索,欣然道:“你还不明白?这一定是颠三倒四派故意四处宣扬的,他们怕我到时不来,所以预先营造声势,逼我不得不应战,否则我会丢光脸面,没法在北境混了。而只要我一出手,你当然不能袖手旁观,这么一来,他们平白多出了脉经海殿这个强援。”

    海姬冷笑一声:“他们倒是打得如意算盘。只是我姐姐向来公私分明,不会把脉经海殿牵扯进来。”

    我一愣:“你还有一个姐姐?怎么从来没有听你说起过?”

    海姬美目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犹豫了一下,道:“她是脉经海殿的掌教。”便不愿再深谈下去,话锋一转道:“颠三倒四派这样大肆宣扬也有好处,甘柠真、鸠丹媚要是听说了,一定会赶来的。”

    我兴奋地点点头,左顾右盼,恨不得立刻就在街上碰到她们。和海姬进了一家饭庄,我刚摘下斗笠落座,就听见四周食客议论纷纷,话题都离不开明天一战。

    “混沌甲御派掌门胡老糟和音煞派大长老柳宗元都已经赶到大千城,连一向高高在上的吉祥天也惊动了,据说会有神秘高手来为韦陀报仇。”邻桌一个黑脸大汉唾沫横飞,说到兴奋处,一拍桌子,碗碟纷纷跳起:“还有那个林飞,身高几十丈,腰这么粗,青面獠牙,浑身长满红毛!”

    我和海姬对视一眼,哭笑不得。边上有客人反驳道:“你说得好像不对,我听说林飞长得俊俏潇洒,还惹得海姬和何赛花为了他大打出手。”

    一个妖怪打着饱嗝,淫笑道:“什么海武神,原来也是个想男人的骚货。”话没说完,一道金色厉光闪过他的脖子,鲜血喷出颈腔,毛茸茸的脑袋掉在了饭桌上。

    “脉经刀!”在一片惊呼声中,海姬缓缓摘下帷帽,冷艳的目光一扫,四周立刻噤若寒蝉。众人认出了我和海姬,消息很快传出去,不少人特意涌到饭庄门口偷偷瞅着我们,指指点点,害我一顿饭吃得浑身不自在。

    正准备结帐离开,门口有一个客人叫住了海姬。他站在屋檐下,高墙的阴影遮住了面目,浑身流露出一股诡异的气势。

    海姬一见他,脸上露出惊异的神色,那人的声音仿佛雾一样在飘:“海武神,请借个地方说话。”

    海姬犹豫了一下,我好奇地问道:“是你的朋友吗?”

    海姬对我轻轻耳语:“是罗生天十大名门影流的掌教隐无邪。”

    我吃了一惊,看来魔主一事震动了整个北境,呼延重、隐无邪这些名门掌教先后出现在大千城,必然与此有关。我欣然道:“他可能有要紧的事找你,你们先谈吧,我在这里等你。”

    海姬点点头:“我去去就来。”又嘱咐了我几句,才跟着那人离开。

    我在饭庄门口等了一会,忽然望见街头尽处,花生果和大虎行色匆匆,四处张望。我心头一热,连忙挥手招呼。

    “林大哥,你果然在这里!”花生果飞奔过来,眼睛肿得像桃子,哭着抱住我:“快救救爷爷和姐姐吧!”

    我心里咯噔一下,沉声道:“出了什么事?别急,慢慢说。”

    大虎气喘吁吁地道:“半个时辰前,我们在客栈休息,忽然一伙蒙面人冲进来,个个法术高强,把师父、师伯、师妹、碧眼水云兽全都掳走了,还留下一张字条。”从怀里掏出字条给我看。

    “让林飞来童子崖救人。”纸条上的字迹潦草,显然留书的人写得很匆忙,字条却是上好的雪花纹纸,印着点点桃花。我鼻子尖,还闻到字条上有一丝极淡的幽香。

    大虎接着道:“那伙人声称你就在大千城,道明了确切位置,我还以为他们胡说,没想到真在这里找到了你!”

    我立刻醒悟,这伙人是冲着我来的。我刚出现在大千城,他们马上绑走了花生皮一家,还指名道姓要我去救人,摆明是引我入瓮。

    花生果抹了一把涕泪,央求道:“林大哥,我们快点去救爷爷、姐姐吧。那些坏蛋说你要是不去,就把爷爷他们全都杀掉。”

    我有点犹豫,花生皮、白光光的法力都不差,这伙人能活捉他们,很有两把刷子。且又是一个针对我的阴谋,如果我赶去救人,岂不是往对方布置好的陷阱里钻?何况师父说过,对敌时要知己知彼,我现在连对方是谁也没摸清楚,怎么能鲁莽行事?

    大虎为难地搓着手:“你明天要和魔刹天的妖怪比试,这种时候,原本不该来麻烦你。可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可是花生果说,林大哥一定会帮他的。就算再难,林大哥也会帮他的。”

    我心中蓦地一震,瞧着花生果含着泪水,却又充满对我无比信任的眼神,不禁热血上涌,一咬牙道:“好,我林飞就陪他们玩玩!童子崖在什么地方?”

    救人如救火,眼看海姬还没有来,我便不等她了,找人问清童子崖的方位,我吹出吹气风,抓起大虎、花生果心急火燎地飞去。

    

第四册六章下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夜空天风呼呼,我的心情也如衣衫般激烈翻涌。花生皮一家对我很仗义,明知这是个圈套,我也只有硬着头皮上了。童子崖距离大千城足足有几百里,我的吹气风又是半吊子,赶一段路就要落下歇一阵,再继续飞。这样直到深夜,我们才到达。

    月黑风高,童子崖隐没在一片愁云惨雾中,站在崖脚下望,山的形状如同一个梳着羊角辫的童子。我仔细察看了一下周遭环境,暗暗皱眉,山这么大,该到哪里去找人?

    “呱”的刺耳一声,一只硕大的山蛙忽然从草丛里跳出,嘴巴张开,对准我们喷出一道色彩斑斓的毒烟。我急忙挡在花生果和大虎身前,屏住呼吸,运转兵器甲御术,双臂化作两把大蒲扇,用力一扇,把彩烟尽数扇了开去。

    不等山蛙再喷出毒烟,我左掌遥遥劈出,夜色中划过一道淡淡的金芒,山蛙惨叫着被我劈成两半。这一手脉经刀虽然海姬教了我没多久,但我已经学得像模像样了。

    “这只山蛙出现得有些蹊跷。”我谨慎地道:“从现在开始,你们俩个都要小心了。对方说不定会弄出一些毒虫猛兽偷袭我们。”

    花生果气呼呼地跑过去,用力踩山蛙的尸体,嘴里嚷道:“叫你害人,叫你害人!”忽然尖叫了一声,跳着退后,指着山蛙:“林大哥你看,这是什么?”

    我走过去一看,山蛙稀烂的肚子里赫然藏着一块木牌,上面写着:“上山三里,见松右转。”

    大虎和花生果面面相觑,后者抓抓脑袋:“稀奇,山蛙竟然吃木头,怎么没把它撑死?”

    我冷笑道:“这块木牌一定是有人特意放进去的,‘上山三里,见松右转’这句话应该是对我们说的。对方还真会玩花样,这样也好,省得我们费力去找他们。你们不用担心,这伙人没见到我之前,是不会对花老丈下毒手的。”

    沿着崎岖的山路向上走,山石灰黑黝沉,遍生杂乱的蓬嵩,在夜风中如同晃动的鬼影,让人感觉阴森森的。花生果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又捏紧拳头,喃喃自语:“我不怕。”

    走了大约三里地,果然迎面撞见一棵孤峭的老松树,扎根在一块横空凸出的岩石缝里,十分显眼。按照木牌所说向右转,一条小溪蜿蜒流过,水里盘着一块白色的大卵石,石上趴着一只青色螃蟹,眼放幽幽绿光。

    花生果忍不住叫起来:“这只螃蟹眼睛发绿,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飞快跑过去,举足去踩。

    螃蟹灵活横移,避开花生果的小脚,阔嘴里吐出一个个泡沫。夜风一吹,泡沫就飘起来,在空中聚而不散。我忽觉不妙,这些泡沫大得出奇,一个个泡沫重重叠叠地挤在一起,把四周都围堵起来,很快连上空也遮住了。我们就像被困在了一个泡沫的笼子里。

    “看我的!”花生果攥紧小拳头,慢慢化作一把小匕首,刺向泡沫。谁料到,泡沫不但没有破裂,反而把他的手黏住,动也动不了。然后泡沫不断鼓胀扭动,似乎要把花生果包裹进去。

    我急施纯阳炎的秘道术,喷出三昧真火。水火相克,泡沫立刻化作水气蒸发,不一会儿,四周的泡沫都被三昧真火消灭。正要找那只臭螃蟹算帐,它已经爬进溪水,逃之夭夭。白石上只剩一块小木牌,上书:“逢瀑前行,遇林莫入。”

    “差点变成包子馅啦。”花生果“呸呸”吐掉嘴角残留的泡沫,佩服地嚷道:“林大哥,你好厉害啊。”

    我大言不惭:“他们找上了我,是寿星公吃砒霜——活得不耐烦了。你等着瞧,林大哥一定救出你爷爷。”话虽如此,我心知肚明,这只是给自己壮胆。山蛙、螃蟹,对方的正主儿并没有现身,就已经一步步把我们引向精心布置的圈套,偏偏我们只能任由他们牵着鼻子走。

    大虎抓起木牌看了看,满脸迷惑:“逢瀑前行,这个鬼地方哪有瀑布?”

    我竖起耳朵,一面运转顺风耳秘道术,细听水声,一面沿着小溪走,据我猜测,瀑布可能会出现在溪水的源头。大约半注香的时间,前方传来轰隆隆的巨响,一道瀑布犹如白色巨龙,从半山腰奔腾而下,溅起碎雪乱玉。

    瀑布东面是一片矮树林,南面是我们来时的路,一小部分瀑流流入小溪,大部分却冲向了西北两边的绝壁山崖。崖下是一个万丈深潭,这么急的瀑流冲下去,潭水依然黑黢黢的一片,看不到一点溅起的白色水浪。

    我沉吟道:“逢瀑前行,应该是让我们径直穿过瀑布的意思。”

    花生果探头探脑,故作机警地道:“这些家伙一定在骗我们,瀑布挡在前面,叫我们怎么走?依我看,我们不能听他们摆布,应该进树林。”

    大虎也点头赞同,这时候,瀑布里传来一记沉闷的怪声,水流向两边分开,里面慢慢钻出一张奇特的巨嘴,厚厚的黑硬唇皮向外翘起,嘴里黑咕隆咚,没有一丝光亮。

    “你看,还好小爷没上当,否则一穿瀑布,正好被这张怪嘴吃掉啦。”花生果嚷道,不等我拉住他,一溜烟向林子里跑去,我和大虎也只好跟上去。

    树林里枝叶交错,盘根虬结,到处是刺人的荆棘、厚厚的苔藓。树干上挂满了长须一般的藤萝,一直延伸向地面,组成了一张钻不透的密网,加上地面凹凸不平,根本就难以行走。没走几步,花生果便不小心被藤蔓绊了一跤,刚要爬起来,藤蔓忽然像蟒蛇一样缠住了他,开始勒紧,花生果的小脸立刻憋得通红,话都说不出来。

    我当机立断,一掌劈断藤蔓,浓浓的鲜血从藤蔓的断口处流出来,发出刺鼻的腥味。刹那间,所有的藤蔓簌簌抖动,怪异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响起,像是沉睡的妖物突然苏醒了。

    一丝不祥的预兆闪过脑海,我叫道:“不对劲,快离开这里!”左手抓花生果,右手拎大虎,向林外飞掠。

    “轰”的一声剧震,脚下如同波浪般抖动起来,整片树林慢慢抬高,仿佛一只庞大的怪兽缓缓抬起了头,狂风大作,泥石簌簌滚落,藤蔓群蛇乱舞。

    两道雪亮的寒光从林子里倏地射出,一直照在夜空的云层上,乌云被光芒瞬间刺穿了两个圆圆的白洞。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眩厉的光,即使闭上眼,视野里还残留着一片晃动的雪亮。来不及多想,我双手用力一掷,把花生果、大虎扔到了林子外面。

    两道寒光转动了一下,缓缓移动,投射到我脸上,诡秘地眨了眨。我靠,这居然是一双眼睛!先前看见的荆棘是这双眼睛的睫毛,苔藓是层层褶皱的眼皮!藤蔓是眼睛四周的绒毛!

    “傻小子,不要和它对视!”月魂忽然惊叫起来:“这是魇虎,千万不能看它的眼睛!”

    我心中一凛,毫不犹豫地移开目光。地面已经完全拱起,晃悠个不停,原来这是魇虎的庞大脑袋,我们走进树林,等于站在了它的头上!

    “遇林莫入。”我蓦地想起木牌上的提示,觉得十分奇怪,难道说这伙人还会善意提醒我们?没时间和魇虎纠缠,我吹出吹气风,跳上去就要飞走。

    魇虎光芒四射的目光猛地投向吹气风,“噗哧”一声,吹气风像是被无形的利箭射穿,顷刻消散。我一个倒栽葱落地,又急速跃起,惊魂不定。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我的吹气风甲御术突然失效了?

    月魂的口气变得十分凝重:“魇虎是北境最可怕的妖兽之一,传说是天地的戾气孕育而生,几百万年才会出现一只。魇虎的双目具有破风碎云的奇异威力,专克飞行术。人妖的目光如果和它对视片刻,便会中魇,化作虎伥,从此沦为它的奴隶。魇虎的身躯深埋在地底下,从不出来,只露出脑袋。平日里它喜欢埋头睡觉,一睡就是好几百年,因此头上积满泥石灰土,看上去和寻常土地无异,难以察觉。魇虎一旦被人吵醒,就会把人变成虎伥。你看,那些就是虎伥。”

    树木忽然活了,变成一个个黑影,鬼魅般地飘浮起来,它们和一般的人妖没两样,只是全身长满虎皮花纹,眼睛像两只黑窟窿,爪子和獠牙乌黑发亮。虎伥们向我蜂拥扑来,嘴里发出毛骨悚然的笑声。

    

第四册 第七章(上)古里古怪

    “你们千万别过来!就站在原地!”我对外面的花生果、大虎喊道,奋起神威,挥拳击向面前的一个虎伥,它重重地摔倒在地,又跳起来,继续向我猛扑。

    我目瞪口呆,这一拳融合了龙虎秘道术和混沌甲御术,就算是一个铁人也会被打得粉碎,而虎伥居然毫发无损。月魂赶紧提醒我:“虎伥都是行尸走肉,你下手再重它们也不会觉得疼。”

    “日他奶奶的,你早说啊,别光放马后炮!”我没好气地道,鼻孔喷出三昧真火。这一招倒是管用,不少虎伥被我烧得吱吱冒烟,其余的虎伥不敢再靠前,围在四周张牙舞爪,虚张声势。

    眼前忽地亮起一片眩目的光芒,照得四周如同白昼,魇虎的目光再次投向我的脸。我急忙偏过头,避开它的目光,但这畜生狡猾得很,我的头扭到哪里,它的目光就移到哪里,始终要和我对视。

    趁这个机会,虎伥们又争先恐后地向我扑来,我顿时手忙脚乱,一面要对付虎伥,一面要不停地摇头晃脑,像拨浪鼓似地躲闪魇虎的目光。几个回合下来,老子的脖子都快酸死了。再这么下去,脖子迟早扭成麻花。

    擒贼先擒王,我决心先集中精力干掉魇虎。喷出一连串三昧真火逼退虎伥后,我左掌化作金光闪闪的脉经刀,右手胎化长生妖术,交替劈向魇虎脑门。

    “砰砰砰”,魇虎的脑袋一连挨了我十几下猛击,居然一点没事。反倒是我的手隐隐作痛,像撞上了硬邦邦的铁块。我想到魇虎并非肉胎,而是孕天地戾气所生,寻常的法术恐怕对它没有用处。”

    既然大势不妙,我便要抽冷子施展羽道术逃跑,月魂看穿了我的心意,道:“只要魇虎不继续睡觉,这些虎伥就会一直盯着你天涯海角地追杀,永无休止。”

    我着急地问:“魇虎要怎样才会睡觉?”

    月魂道:“只要它再次闭上眼睛,就会睡着。”

    我心中一动,魇虎的目光又逼过来,光芒凌厉,快似闪电,我再也无法避开。一横心,我索性闭上了眼睛,施展五识妖术,暂时用耳朵代替眼睛。同时运转璇玑秘道术,体内生出一重重气圈,向外荡去,阻止虎伥们疯狂的进攻。

    五识妖术我还没有练到纯熟,撑不了多久,又得用眼睛看了。实在没办法,我嘴里默念,把准备明天决战云大郎的秘密武器——千千结咒拿出来用了。

    一根根晶丝倏地闪过,缠住了魇虎的眼皮,我急速念出千千结咒,晶丝不断打出一个个咒结,要把魇虎的双眼强行缝合。

    这一招果然管用,咒结先封住了魇虎的眼角,再向眼球当中延伸,飞速打结。魇虎狂躁地晃动脑袋,眼睛死劲圆睁,就是不肯合眼,四周的藤蔓凶猛地扑向我,虎伥们更是不要命地冲过来。

    我知道成败在此一举,一面咬牙苦斗,一面反复默念咒术口诀,晶丝的咒结越打越快,越打越密。渐渐地,四周耀眼的光芒开始变弱,魇虎的双目一点点合上了。

    “轰”,魇虎的脑袋重重垂下,落在地上,深深陷了进去,双眼终于闭上了。四周重新被一片黑暗笼罩。

    虎伥们一个个摔倒,变回了树木。我睁开眼,疲惫地喘气,浑身都被汗水湿透了。月魂疾声道:“快,趁魇虎现在入睡,快点挖出它的眼睛!”

    我哈哈一笑,趁火打劫可是老子的强项啊!瞅准魇虎双眼的位置,双臂化作利刃,快似闪电,“噗哧”一声,血水喷溅,两颗碗大的眼珠被我活生生地挖出。

    眼珠在手,我冲天而起,向外飞掠。下方地动山摇,飞砂走石。魇虎眼眶四周血水横溢,脑袋猛地抬起,发了疯似地摇动,发出一记记打雷般的巨响。过了好久,脑袋才重新陷入地面。一问月魂,原来魇虎又睡着了。我顿时绝倒,被挖了眼珠还能睡着,老子服了!

    月魂满意地道:“小伙子干得不错,这下就算魇虎再醒来,也无法害人了。”

    我摸娑着魇虎的眼珠,又大又圆,雪白光滑,绵软中带有弹性,不禁乐道:“这玩意值不少银子吧?”

    月魂发出一声讥笑:“你真是鼠目寸光,魇虎的目光既然能够破风碎云,眼珠便是举世难求的定风珠。”

    我把魇虎眼珠贴身藏好,花生果怯生生地走过来,小声道:“林大哥,我错了,我不该乱跑。你没受伤吧?”

    我一揪他的冲天小辫:“谁让你是我老大呢?我们做小弟的,只有跟着老大屁股后面跑的份。”

    花生果不好意思地垂下头,我一看已经接近子夜,不能再浪费时间,便带着他俩再次来到瀑布前。水声轰鸣,那张嘴依然从瀑流里伸出,张得很大,似乎一动也没动过。

    花生果愁眉苦脸地看着我:“不会吧?难道我们真的要穿过瀑布,送到别人嘴里?听说许多妖怪喜欢吃人肉,特别是小孩子的肉。”

    我老鹰抓小鸡般拎起他:“要救你爷爷、姐姐,就别怕这怕那。从‘遇林莫入’这句话,便可看出对方并没有骗我们。依我看,这张嘴应该通向瀑布的另一头。废话少说,是驴子是马,遛一遛就知道!”顺手一拽大虎,向瀑布冲去。

    耳畔风瀑呼啸,滚滚直泻的水流打在身上,一片刺骨的寒凉。紧接着眼前一黑,我们已经进入了巨嘴。如我所料,这张嘴只是一条穿越瀑布的通道,里面虽然一片漆黑,但没什么凶险,只有一些黑色的触须在四壁蠕动,也没有攻击我们。花生果“哇哇”乱叫了几下,就知趣地住嘴了。我们小心翼翼地向前直走,大虎忽然捂住鼻子,低声道:“好臭!”

    一阵阵臭气扑鼻而来,实在是奇臭无比,熏得我几乎要晕倒。花生果哭丧着脸:“这到底是嘴还是肛门啊,怎么这么臭?”说完赶紧憋气,撩起肚兜蒙住脸。

    我皱眉疾走,两脚忽然踩上一堆厚厚的稀软物,我运足镜瞳秘道术一看,老天啊,附近全是大沱大沱的粪便,厚实地铺满了一层,还蠕动着肥白的蛆虫,散发阵阵腐臭。我们三个叫苦不迭,捂住口鼻狂奔。真是此臭只有北境有,洛阳哪得几回闻?

    一会儿,前面出现了一丝光亮,顺着亮光跑过去,冰冷的山风迎面吹来,呈现出一条狭窄的山路,陡峭向上,直接通往童子崖的崖顶。风吹得我们呼吸舒服多了,花生果和大虎大口大口地喘气。回头再看,身后的通道缓缓封闭了。

    头上猛地掠过一阵狂风,翅膀扑扇的声音不绝于耳,几百只黑色的蝙蝠从上空飞掠过,一件东西从蝙蝠群里掉落下来,我接住一看,又是一块木牌,上面沾满臭烘烘的蝙蝠屎,还写着:“向上直走,亭里相候。”

    救人要紧,我们顾不上擦掉满脚的屎粪,顺着山路朝上飞奔。崖顶光秃秃的,寸草不生,三面环渊。一个小亭子孤零零地座落在崖边。亭顶残破,缺角的亭匾上依稀写着“蜘蛛亭”三字。四根柱子早已油漆脱落,辨不清颜色。山风吹过,一根断折的栏杆“吱呀呀”地晃悠。

    一个矮小的老头正坐在亭子里,穿着肥大的红衣红裤,面朝亭子里的一张石桌,背对我们,摇头晃脑地哼着小调。我心中警觉,知道对方终于现身,连忙双手按住花生果、大虎,不让他们靠近,自己全神戒备地走过去。

    “我就是林飞,现在应约前来。说吧,你们要什么条件才肯放人?”我开门见山道。

    老头倏地一转身,贼眉鼠眼地瞅了我几下,翻着眼皮道:“我早饭咽了点干草,中午吃了几块木炭,晚饭还没吃呢。”

    我楞了一下:“你就算吃屎也和老子无关。我问你,花老丈、白光光等人是你们掳走的吗?”

    老头偏过头,认真地想了一会,忽然拍手嚷道:“这个我知道,我的名字叫古里!记住哦,不是锅里,也不是碗里,而是古里!”

    这叫古里的老头答非所问,难道故意装疯卖傻?我试探着道:“你是个白痴?”

    “你是个粪坑!”古里干净利落地答道。

    日他奶奶的,果然是消遣老子来着!但花生皮在他们手里,我必须忍耐。眼珠一转,我对花生果、大虎使了个眼色,大模大样地在老头对面坐下,一言不发。既然对方的目标是我,只要我沉住气,先熬不住的一定是他们。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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