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五章 书房长谈
书房内,范仲淹慨然长叹,“当年我被赶出京城,数年辗转,我的长子纯也被迫辞去官职,跟随我落魄邓州,但他带妻儿行至许昌时,忽然身患怪病,口吐白沫,身体抽搐弯曲,虽然极力抢救逃脱一死,但也从此瘫在床上,成了废人,阿宁,一个三十岁的健壮男子,你说他怎么会忽然患病?”
“他应该是中毒吧!”范宁顿时醒悟道。
范仲淹点点头,“当时他和妻儿住在客栈,夜里他喝几杯酒后就突然发病了,他妻子慌乱求医,事后却发现酒壶不见了,医师说得很隐晦,说他误食不洁之物,用药给他催吐,但毒已入内腑和骨髓,筋脉萎缩,命虽然保住,但.......”
说到伤心之处,范仲淹忍不住老泪纵横。
范宁默然,他知道庆历革新时朝廷斗争之激烈,却没有想到激烈到这种程度,连最卑劣的暗算手段都用上了,居然针对范仲淹的儿子下手来进行报复。
范仲淹抹去眼角泪水,又继续道:“这件事就发生在我从京城回邓州后不久,这应该是某些势力对我回京城的一种警告,那时我便意识到我的家人也会遇到危险,也包括你。”
范仲淹歉然对范宁道:“阿宁,这就是我数年来对你不闻不问的原因,我无法保护你,但也不能让某些势力盯住你,所以我只能疏远你,对你的成长一直保持沉默。”
“究竟是什么势力一直盯住祖父?”沉思片刻,范宁问道。
“这就是我今天找你来的缘故!”
范仲淹又对站在门口的范纯仁招招手,“你也过来坐下。”
范宁和范纯仁都坐下,范仲淹这才道:“你们二人都考上了进士,很快你们就步入仕途,我今天要告诉你们一些朝中之事,当年庆历革新,只坚持不到一年就因朝中反对太激烈而作罢,当时的危机你们想不到,表面上看是贾昌朝王贻永、宋庠、陈执中、吴育等重臣反对,但实际上,整个宗室和外戚都在施压,甚至军队也蠢蠢欲动,官家为了保住自己的皇位,只能牺牲我们。”
范宁听出了范仲淹的意思,便问道:“堂祖父的意思是说,宋朝另有更强大的势力隐藏在幕后?”
范仲淹没想到范宁的争执意识竟如此敏锐,他心中暗赞,点点头道:“大宋立国本来就是一个政治妥协的结果,要考虑前朝重臣的利益,还要考虑支持者的利益,还有后周王朝驻扎各地的军头利益,这就是大宋冗官的根源。
经历百年后,外戚兴起,宗室壮大,各种势力错综复杂,都有各自的利益诉求,朝廷官员不过用来维持朝廷运转,真正的势力却是隐藏在幕后,比如章献明肃皇后穿着龙袍执政,掌控大宋江山十一年,几乎要成为武则天第二,去世至今不过十七年,她留下的庞大势力现在还影响着朝廷。”
“还有张尧佐!”范宁接口道。
“张尧佐只是外戚中的一脉,像曹氏家族、潘氏家族,既是开国功臣,同时又是外戚,他们掌控着御林军,官家再宠爱张贵妃又有什么用?他还能废掉曹皇后?在曹、潘两家面前,张尧佐不过是跳梁小丑,官家却想依靠他来制衡曹家,我不得不说,这是官家一个很大的失策。”
范仲淹中午喝了一点酒,加上只有自己的儿子和堂孙,所以他才能敞开心怀,把一些平时不能说,也不敢说的话告诉他们。
一旁的范纯仁插口问道:“这些外戚也好,宗室也好,或者军头也好,他们并没有掌握朝廷实权,那他们是怎么影响朝廷决策,再深一步说,他们怎么威胁大宋江山?”
“这个问题问得好!”
范仲淹夸赞一声儿子,又把目光转到范宁身上,“阿宁怎么看?”
范宁想到平江府朱家,他们也是外戚一支,还是一支比较小的外戚,但从朱家身上,就能看出外戚对朝廷的渗透和影响。
范宁缓缓道:“我觉得这些幕后势力影响朝廷,无非是从三个方面,其一是军队、其二是财力、其三就是联姻,虽然军队是由朝廷控制,出兵打仗也是由文官率领,但具体掌控军队的将领却依旧是开国将领们的后代或者下属,他们的力量不容小觑,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
“说得好,继续说下去!”
“其次便是财力,以我们平江府朱家为例,朱家本身占据的土地没有想象中那么多,但平江府是大宋产粮重地,平江府的粮食收购,大量商品粮运输至京城,以及京城的五大粮商之一的平江粮行,都掌握在朱家或者他的联姻家族手中。
朱家还只是一个小外戚,它在经济上就对朝廷有着很大的影响,更不用说其他外戚。
再有就是联姻,我前天经历了金明池捉婚,为什么权贵外戚们热衷于捉婚进士,实际上就是一种财力和权力的交换........”
范宁忽然想到范纯仁也参加了金明池琼林宴,会不会也被捉婚?他迅速看了一眼范纯仁,顿觉自己有点失言了。
范仲淹笑了起来,“你不用多想,纯仁已经在去年成婚,妻子是安定先生的小女儿,他不会被捉婚。”
范仲淹又道:“阿宁说得很对,当年官家废郭皇后时影响很大,要知道是郭皇后的姨母是太宗明德皇后,她本人是开国功臣郭崇的孙女,是刘太后亲自给官家挑选的皇后,当我也是反对废郭皇后而被贬,为了稳住军方,官家才不得不立了曹彬的孙女为皇后。
庆历革新时,官家亲政才十年,根基还远远不稳定,最近几年,他虽然慢慢坐稳皇位,也不敢轻言改革,只能把我们这帮革新派召回京城,以示安抚。”
说到这,范仲淹目光炯炯地注视着范宁,“你在面试时谈到了新的强国富民思想,让革新派和保守派携手,共同开创更大的财富,再扩大财富中解决旧有的矛盾,你这番言论已经在朝中引起掀然大波,我不知道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但我不得不承认,你的这种开创思想非常符合官家目前的心态,如果不是你的年龄限制,今科状元非你莫属。”
“祖父赞成我的思想吗?”范宁沉默一下问道。
“不是很赞成,但也不反对,你的目标和我一样,但走得路不同,或许你是年少无知,也或许你站得更高,说实话,我无法评价。”
说到这,范仲淹长长叹息一声,“长江后浪推前浪,子孙们都长大了,或许我的夙愿能在你们手中实现,你们二人携手一起走吧!”
........
虽然范仲淹邀请范宁搬到他的府宅居住,但范宁最终还是婉言谢绝了,他要照顾奇石馆,也希望自己能更加自由。
此时的范宁已经不是三年前那个初到大宋时,茫然无知的孩童了,他的翅膀已经渐渐硬朗起来。
尽管范仲淹给了他巨大的帮助,甚至还曾经想立他为继承人,但那只是范仲淹的无奈之举,他受到保守派的巨大打击,儿孙的前途都被封杀,为了突围他才考虑用范宁这个奇兵。
但随着范仲淹渐渐被解冻,儿子范纯仁也考上科举,另外两个儿子范纯礼和范纯粹也极为优秀,才学完全不亚于自己,也没有必要再用自己为继承人。
范宁能看得出范仲淹已经把他的理想和期望寄托在次子身上。
范宁也发现范仲淹望向自己时,眼中不时流露出的愧疚,但这是人之常情,范宁并没有半点埋怨范仲淹的意思。
相反,不再是范仲淹的继承人,范宁甚至还有一种解脱感,他骨子里就很独立,一直渴望能做一番属于自己的事业。
从深层次考虑,他的政治见解和范仲淹并不相同,范仲淹是改革派,总希望能重新分配利益,将利益的天平更加倾向于朝廷和普通百姓,当然会触动保守派的强烈反弹。
而范宁是创新派,他希望大宋能向外扩张,不断提高生产力,使国家能获得更多的财富,然后在不损害保守派利益的基础上,将新财富的分配倾向于普通百姓,最终实现强国富民的目标。
没有了范仲淹继承人这个政治羁绊,范宁才能放开手脚,利用他的先知先觉去打拼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
但无论如何,范宁依旧发自内心地感激范仲淹,没有他的引路,自己也走不到今天这一步。
第二百二十六章 吏部报到
次日一早,范宁去吏部报到,考中科举后,进士们都有一个月的探亲假,可以先回家探亲,然后再来吏部报到。
也可以先报到后再回家,但正如包拯所言,州县实缺职务不多,如果报到太晚,而且本身又没有什么背景,很可能就去当幕职官了。
所以绝大多数进士都是先报到再回家。
不过童子科进士就没有那么多考虑,反正他们还不能当官,必须要再继续读书,三年后才有一次考核机会,所以除了范宁之外,童子科进士基本上都回家了。
范宁乘坐的牛车来到了宣德门,他掏出十文车钱递给车夫,“谢谢大叔了!”
车夫却死活不要,“我刚才就觉得官人眼熟,现在才认出来,原来是神童状元,坐我的牛车已经三生有幸了,怎么能收钱!”
车夫再三推辞,范宁无奈,只得感谢了车夫,快步向宣德门走去。
来到宣德门前,范宁取出了进士文牒,对守门军士道:“在下今科进士,特去吏部报到!”
守门军士不敢怠慢,连忙放他进了皇城。
不多时,范宁来到吏部,迎面在吏部门前遇到了冯京,范宁连忙上前行礼问道:“冯兄,官阶定了吗?”
冯京回礼苦笑道:“官阶还可以,正八品给事郎,但官职略低一点,出任将作监丞,听说还有差遣,好像是判荆南军府事。”
范宁连忙抱拳笑道:“恭喜兄长喜封京官!”
宋朝的官职是历朝历代最复杂的一个朝代,简单地说,就是官和职分开,到具体上任时,又是另外一个职位。
就拿冯京这个官职来说,他的官阶是正八品给事郎,一般前三名进士及第都是这个官阶,这是他们的起点,享受这个级别的工资待遇。
具体职事官是将作监丞,这却是从八品的职位,就像一个处级干部担任某某科长一样,属于降职低就,但对新科进士们却很正常,因为他们没有工作经验,当然要从基层干起。
可也别高兴太早,将作监丞已经有人担任了,只是给你这个官职,但还轮不到你行使职权。
就像当了科长后,却轮不到你坐办公室,还要挂职下放,去基层锻炼。
在宋朝就叫差遣官,把冯京挂在将作监丞官职上,然后去荆南军府任职,这种以京官身份去地方任职,前面都要加判、知、同、提举、提点等字样。
虽然是挂职作监丞,但已经非常不错了,只有进士科前五名才能挂京官职务下放。
而进士科第六名以后都只能先登记官阶,从八品到九品不止,然后等候吏部选人。
选人是一个专用词,就相当于唐朝的候补官员,但宋朝的候补也有官职,一般是出任幕职和州县官。
宋朝开国时封了大量的节度使、刺史、观察使、防御使、团练使等等,这些官职都是虚职,没有具体职位,挂个名,领一份工资。
比如张三的祖先是开国功臣,他生下来便被封为雄霸节度使,听着似乎很厉害,管着雄州和霸州,但张三从未见过雄州和霸州是什么样子,活了三十几岁也没出京城过一步,整天拎个鸟笼子在京城里闲逛。
但节度使也是从二品高官啊!既然是二品高官,下面就应该有属官,比如判官、推官、掌书记、支使等,这种虚官的属下,便称为幕职官。
如果你没有考中进士前五名,又没有后台背景,但对不起,只能去出任幕职官,耐心等候吏部改选,看看能不能获得京官的机会。
得到像冯京将作监丞那样的京官,就意味着从候补官转为正式官了,这才开始步入大宋的仕途。
不少进士一辈子都担任幕职官,没有转正的机会。
同样,假如你也没有考中进士前五名,但你爸是李刚,或者你老丈人是某某权贵,那恭喜了,你还能出任另一种实权候补官,就是州县官,比如州府下面的司理、司法等参军。
如果你后台够硬,还能出任县令、县尉、县丞、主簿等县父母官。
举个例子来说,从前的吴县县令李云和现任县令高飞,他们其实都是考中进士后出任候补官,都在等待吏部审官院改选,也就是转正为京官,李云的岳父是前任相国贾昌朝,他就得了县令的候补官,高飞有朱家的后台,也得了县令的候补官。
当了四年吴县县令后,李云转正出任都水监丞,官阶还是从八品,却已经是京官了,同时派遣为知江宁县事。
这就是知县和县令的区别,虽然都是一县父母官,但知县是京官,在京城有官职,被派遣到江宁掌管一县。
像吴县县丞杨涵,在县丞这个候补官上做了七八年,就是无法转正,他还是运气比较好的,至少是个有实权的候补官,若当个什么节度使的掌书记,朝中无人的话,就只能一辈子在街头打台球混日子。
幕职官和州县官都是候补官,有七等二、三十级,每等每级的工资和福利待遇都不一样。
当了五六年候补官,终于有机会转正,改选升为京官,但官阶还是没有升,依旧是从八品,可终于成为朝廷的正式官员,不再是候补,前途变得光明起来。
再过五六年,要么政绩卓著,要么朝中有人,那么就可以从京官升为朝官,也就是升为七品官,可以上朝了,前途又进了一步。
又熬了七八年,再从七品郎官升为从五品大夫,这就算进入朝廷高官行列了,可以享受官宅,不用再租房子,工资福利也猛升一截,有条件多娶几房妾。
所以范宁恭喜冯京,他一步到位封为京官,这就比别的进士少奋斗至少五年,当然,冯京是状元,他不用靠岳父富弼也能出任京官。
冯京笑道:“你也不用担心,你是童子科第一,二甲第一名,实际上就是第四名,应该也是京官。”
“我一点也不担心,毕竟是童子科,当不当官都无所谓。”
“倒也是,不如中午一起去喝一杯。”
“好!回头我去找冯兄。”
冯京留下地址便先走了,范宁匆匆进了吏部大门,吏部内人声鼎沸,都是前来报到的今科进士。
范宁见门口站着一名官员,便上前问道:“请问,报到先去哪里?”
官员瞥了他一眼,不耐烦问道:“第几名?”
“二甲第一名!”
官员脸色顿时和缓,指着尽头的一间小屋道:“你去那间小屋报到!”
“多谢!”
范宁行一礼,转身向远处的小屋走去。
走进小屋,只见屋子里很安静,只有一名进士坐在桌子填写资料,旁边坐一名吏部官员,正低声给他指导,再里面坐着一名中年官员,他正低头喝茶。
“在下范宁,请问是在这里报到吗?”范宁躬身问道。
中年官员猛地抬起头,眼中顿时闪过一丝异样的神采,他笑着点点头,“你是在这里报到!”
范宁看了一眼这名中年官员,感觉他十分眼熟,似乎见过很多次,但自己应该不认识此人。
这时,一名年轻官员走上前笑道:“范进士,我们这边坐!”
范宁在一张小桌前坐下,他认出了另一名进士,开封府汴梁县王遂舟,省试第一名,但殿试发挥得不好,最后只排二甲第二名,不过他运气也不错,至少进入了前五名,可以直接任命为京官,不用再做候补官了。
官员取来一张表格放在范宁面前,“你先填表,再把你的进士文牒给我,我要登记一下。”
范宁把进士文牒递给官员,自己开始提笔填表,和后世的表格大同小异,姓名、年龄、籍贯、家庭住址,父母情况,然后是简历,最后是自我德行评价,填完后就要建立档案了。
坐在一旁的中年官员目光复杂地注视着范宁,目光不时闪烁,不知他在想着什么?
第二百二十七章 宫中来人
填完表格,那边王遂舟似乎遇到什么事情,正在和指导官员讨论,年轻官员便将范宁领到中年男子面前,“郎中,他先填好了。”
中年官员点点头,接过范宁的表格,他看了看,忽然笑问道:“你家不是搬到木堵镇上了吗?”
范宁一愣,他怎么知道自己家在木堵镇?
范宁再看了看他,顿时明白为什么觉得此人异常眼熟了,他和朱元甫几乎长得一模一样。
“你难道是.....朱伯父?”
中年男子点了点头,“不错,我是朱佩的父亲!”
范宁连忙行礼,“晚辈不知道是伯父,有失晚辈之礼!”
中年男子正是朱佩父亲朱孝云,他是吏部郎中,出任审官院判官,手中拥有考核五品以下官员的实权,这次进士报到,就是由他主持分配。
朱孝云淡淡道:“现在只谈公事,不说私情,你坐下吧!”
范宁坐了下来,平静地回答道:“学生家原在木堵镇蒋湾村,后来父亲在镇上行医,便搬到木堵镇上,但因为祖父祖母年事已高,在老家需要照顾,所以父母又搬回了蒋湾村。”
朱孝云点点头,“你父亲以孝义为先,宁可自己奔波,也要照顾父母,不错!”
范宁心中苦笑,哪里是因为照顾祖父母,分明是母亲住不惯镇子,一心想回老家,但话不能这么说,必须要服从大局。
朱孝云看完他写的资料,便在下面盖了个印,放进一只厚实的纸袋中,这就是范宁的卷宗档案了。
朱孝云又取过厚厚一本百官录,里面是密密麻麻的名字和官职情况,他翻到己丑科进士一页,用笔往下数,很快找到了范宁的名字。
朱孝云微微笑道:“你比较特殊,天子亲自点你为正八品给事郎,任京官秘书省正字,官阶等同于进士及第,先恭喜你了!”
范宁连忙欠身道:“这是天子对学生的厚爱,学生当之有愧!”
朱孝云又道:“秘书省正字只是官职,具体职务有两方面,一方面是陪亲王读书,另一方面是核编典籍,因为现在尚无陪读的需要,你就只能参与核编典籍,天子特地安排你进国子监,你明白天子的深意吗?”
范宁点点头,“天子是要学生在国子监继续读书!”
“你很聪明,善解圣意!”
朱孝云笑了笑,便提笔签批了一份入职书,并盖上吏部大印,入职书一式三份,一份是范宁拿去国子监报到,一份在吏部留档备查,另一份则放入范宁的档案卷宗袋。
同时,吏部审官院还要签一份文牒给国子监,告诉国子监将有新人前来报到。
朱孝云把入职书递给范宁,“你可以回家乡探望父母了,时间一个月,然后直接去国子监报到,千万不要耽误了时间!”
范宁接过入职书,躬身行礼,“感谢大官人提携,学生告辞!”
范宁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房间。
朱孝云望着范宁背影远去,心中不由暗暗叹息了一声。
........
下午时分,忙碌了一天的朱孝云坐轿返回府中。
大部分中低级官员都选择坐轿出行,坐马车太张扬,那是高官们的待遇,低官坐马车会被人侧目。
坐牛车又显得太普通,和街头百姓难以区别,骑马是武官的做派,文官一向不齿与之为伍,骑驴则是老农进城,更显寒酸。
所以坐轿便成了大部分中低级官员的选择,北宋的轿子已经很普及,在《清明上河图》中随处可见各种轿子。
中级官员的轿子当然也不是八抬大轿,在地方上可以,但在京城不行,那比坐马车还嚣张,一般都是轻便小轿,前一人后一人扛在肩头,左右各跟着一名随从,条件好一点的,后面还可以再跟两名带刀侍卫。
轿子在街头匆匆而行,两名轿夫技术娴熟,虽然快速,但走得却十分平稳,左右跟着两名青衣随从,戴着折上巾幞头,其中一人身材魁梧,腰中挎着长刀。
轿子里,朱孝云透过薄薄的纱帘注视着街头,他显得有些心事重重,今天范宁来报到给了他一种莫名的冲击,倒并不是因为范宁考中童子试第一,最终名列二甲第一名,作为吏部郎中,就算状元来报到,也不扰乱他的心神。
让他吃惊的是,范宁从官阶到官职到最后入职,都没有吏部什么事,全部是天子一手钦定,这是官家即位以来从未有过之事,在整个吏部都引起轰动。
同僚们纷纷猜测,大都认为官家是因为没有子嗣,所以对神童少年特别关爱,但朱孝云却感觉并不是那么简单,极可能是范宁在殿试的出色表现赢得了天子的青睐。
难怪父亲很看重范宁,朱孝云不得不佩服父亲有眼力,能够在木堵发现范宁这颗璀璨的绝世宝珠。
但朱孝云又为女儿朱佩和范宁的关系感到苦恼,父亲让佩儿进学堂读书,居然和范宁同桌,使得他们的关系格外密切,朱孝云当然知道这种关系发展下去意味着什么,如果没有柳家,范宁确实是一个非常不错的佳婿,可是........
朱孝云想到了柳然,他也考得很不错,童子科第四名,赐同进士出身,当然比不上范宁,但他是柳家的嫡孙,是柳太公最看重的孙子,朱柳两家联姻数十年,完全控制了吴江县乃至平江府的格局。
早在佩儿三岁的时候,柳太公就希望她和柳然定亲,这也是二叔和柳家敲定的事情,父亲虽然没有表态,但也算默认了,如果没有范宁出现,那么再过五六年,佩儿就该和柳然成亲了,一切都顺利成章。
偏偏现在杀出一个范宁,而且深得父亲的器重,朱孝云当然明白父亲的意思,但二叔那边怎么交代,朱家和柳家的约定怎么交代?
朱孝云只觉一阵头大,好在女儿还小,这件事暂时可以向后推,过几年后再说,朱孝云叹了口气,也只有如此了。
轿子离府宅还有一段路,却见管家急匆匆奔跑而来,似乎有什么急事。
朱孝云拉开车帘问道:“什么事?”
管家气喘吁吁道:“老爷,宫里来人了!”
“什么?”
朱孝云吃了一惊,宫里来人做什么?
“发生了什么事?”
“好像是官家对大衙内的雕像赞不绝口,请大衙内进宫去雕一尊像。”
朱孝云顿时松了口气,原来是这件事,他的长子虽然是个傻孩子,但却有着常人难及的雕刻天赋,朱孝云心里明白,恐怕天下的雕刻大师,没有人能比得上自己的儿子。
但作为父亲,朱孝云并不是很看重儿子的雕刻技艺,他家不缺钱,他只希望儿子能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
如果是别人,朱孝云肯定一口回绝,但这是天子啊!
朱孝云万般无奈,只得点点头,“我知道了!”
他心中很奇怪,天子怎么会知道自己儿子有非凡的雕刻技艺?
轿子进了府门,在影壁前停下,朱孝云走下轿子,管家小声道:“宫里来的宦官在贵客堂喝茶等候。”
“几个人?”朱孝云问道,
“两个人,一个老宦官和一个小宦官,这位老宦官还认识咱们家的贵妃娘娘。”
朱孝云心里明白,既然说认识贵妃娘娘,那就有香火情了,人家说这话就是有用意的,他随即吩咐管家,“封两份银子,一封五十两银子给老宦官,一封十两银子给小宦官,现在就去!”
朱孝云也知道,给宫里人送礼,银子不能给得太多,给得太多,他们会生贪念,给得太少会让他们记恨,还不如不给,给五十两就比较丰厚了,也不至于总惦记朱家,这是个捏拿得比较好的度。
朱孝云回屋换了一件衣服,这才来到贵客堂。
贵客堂内坐着一名老宦官,满脸褶子,正眉开眼笑喝茶,后面站着一个十几岁的小宦官,却苦着脸,估计是给他的红包转了一圈,又进了老宦官的口袋。
“让公公久等了!”朱孝云笑呵呵走了进来。
第二百二十八章 兄妹入宫
老宦官姓顾,太宗时便进了宫,现在已经六十余岁,他起身笑眯眯行礼道:“咱家顾川,福灵宫总管,今天来打搅朱官人了!”
朱孝云一怔,福灵宫是曹皇后的宫殿,难道这位公公不是奉天子的旨意而来。
他心中疑惑,便试探着问道:“顾公公是奉官家旨意而来?”
顾公公笑道:“是官家的意思,不过咱家是奉皇后娘娘懿旨而来,请令郎入宫为皇后娘娘雕一尊塑像。”
朱孝云沉默片刻道:“皇后娘娘可知道犬子的情况特殊?”
顾公公点点头,“正是知道令郎的情况,官家才准许他入宫,否则还真不好办。”
朱孝云却有点为难了,儿子虽然比较傻,但长得却很胖大魁梧,又正好是血气方刚的年龄,他进宫什么都不懂,万一被.......
朱孝云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最后只得道:“这件事让我和妻子商量一下,看看怎么安排!”
“可以,不过最好尽快决定,皇后希望令郎明天上午进宫!”
“我知道了!”
顾川便将一块进宫的银牌放在桌上,“明天我会在宫内等候令郎!”
老宦官顾川告辞走了,小宦官则留在朱家,等待朱孝云的答复。
朱孝云心事重重回到内宅,妻子王氏迎了上来,“官人,宫里人怎么说?”
朱孝云叹口气道:“不知官家怎么知道哲儿会雕刻之事,便让皇后召哲儿进宫雕像,不知给官家雕,还是给皇后雕像,要求明天上午进宫!”
王氏顿时急了,“他是个傻孩子,怎么能进宫?”
“我知道,官家和皇后娘娘也知道,他们不在意,让我怎么说?”
“不是这个问题,哲儿就不会和人打交道,给他说话,他不睬人的。”
“那怎么办?我总不能抗旨不遵吧!”朱孝云满脸苦恼道。
王氏见丈夫一脸为难,看来拒绝是不行了,她想了想道:“要不让佩儿陪同哥哥进宫,哲儿只听佩儿的话,然后再把乳娘也带上,随时照顾哲儿,如果这样不行,那我们也没有办法了。”
朱孝云想想,也只能如此了,“好吧!我把情况写清楚,让小宦官带进宫去,如果宫里没有意见,就让佩儿陪同她哥哥进宫。”
朱孝云随即写了一封信,把儿子的情况在信中详细说了一遍,又给小宦官十两银子,小宦官这才高高兴兴地回宫交差了。
晚上,宫里传来消息,曹皇后同意朱佩陪同兄长朱哲进宫,也允许朱哲的乳娘一并进宫照顾。
次日一早,一辆宽大的豪华马车从朱府大门内疾驰而出,向皇宫方向驶去。
朱佩今天穿一件淡红色褙子,外套一件黄色半袖短襦,头梳双环鬓,插一支双凤金钗,她脸上画了淡妆,细细的秀眉,深潭般的美眸,高挺的鼻梁,小巧丰润的嘴唇,肌肤晶莹如雪,更显得她异常俏丽秀美。
不过她坐在马车里显得有点踌躇不安,她心里明白为什么天子和皇后要召兄长入宫,一定是那块溪山行旅石惹的祸,被天子看到了,所以当母亲提出让她陪兄长进宫,朱佩毫不犹豫一口答应了。
朱佩并不是第一次进宫,三岁时,祖母曾经带她进宫去看望老贵妃姑祖母,在宫中住了几天,她几乎已经记不得具体的事情了,但她至今还清晰记得宫中一座座高墙,给她一种被囚禁的感觉。
马车渐渐接近了皇城,朱佩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兄长,像个巨婴般的兄长正全神贯注地雕刻一块田黄石,厚厚的下巴堆在一起,那种全神贯注,外界的任何事情都休想打扰他。
他最近忽然对田黄石有了浓厚的兴趣,雕山水画,雕花鸟人物,范宁给他的二十块田黄石已经全部雕完,朱佩又不得不去店里拿了数十块田黄石回来。
不过好在兄长的兴趣只是雕刻,对收藏毫无兴趣,他雕了一屋子的小人都堆在家中,他不会再看一眼,这让朱佩有些忿忿不平,这便宜了朱佩那个臭小子,让自己哥哥给他当了免费的雕工。
朱佩有一个想法,她想让兄长成为大宋最有名的雕刻大家,他的作品能流传下去,让后世都能记住朱哲这个人,回头和范宁好好商量一下,兄长的作品绝不能廉价卖了。
马车驶入了大内,两名骑马侍卫引导他们来到东阁门,从这里进去,可以直接到福灵宫。
这时,老宦官顾川迎了上来,朱佩先下了马车,向老宦官施一礼道:“小女子朱佩,特来陪兄长进京!”
“我见过你的!”
顾川打量一下朱佩笑道:“那时你还小,和你祖母一起进宫来看望老贵妃,就是我给你们带路进宫,一转眼就长大了。”
朱佩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已经记不得了。”
“没关系,这位就是你兄长朱哲吧!”
顾川望着赖在车上不肯下来的大胖少年,忍不住笑道:“他好像有点怕生。”
“我兄长不习惯陌生的环境,能否坐轿子进宫?”
顾川见朱哲太胖,估计宫中也没有那么大的轿子,他想了想道:“宫中可以走马车,这样吧!换一个宫里的车夫,请侍卫稍微检查一下马车,直接坐马车进宫。”
朱佩便答应了,她让乳娘带兄长去上厕所,趁着这个空档,几名侍卫仔细检查了马车,这才换一名车夫,朱佩和兄长乘坐马车进了皇宫。
“这是哪座庙?”朱哲打量着皇宫,好奇地问道。
“这是菩萨庙,供观音娘娘的,你听我的话,跟我走,不要惹观音娘娘生气。”
朱哲乖巧地点点头,朱佩高兴地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个脑波,朱哲傻乎乎地笑了起来。
马车在一座高大的宫殿前停下,四周种满树木和花丛,空气中洋溢着醉人的花香,放眼望去,远处随处可见亭台楼阁,格外雅致,这里便是曹皇后的居所福灵宫。
福灵宫是一座建筑群,占地数十亩,东北角有一片湖水,和太液池相连,可以看见湖边停泊着几艘画舫。
这时,几名宫女迎上来,施礼道:“皇后娘娘请两位请静室休息!”
这也是朱孝云提出的要求,希望能让儿子呆在安静、简单的环境中,不要有人在场,他不能见陌生人。
朱佩点点头,“那就麻烦了!”
一名宫女带着朱佩和兄长朱哲,以及朱哲的乳母来到一间宽大的房间里,房间里空荡荡,只有一张坐榻,四周窗户很高,周围没有说话声和走路声,十分安静。
不需要朱佩安排,朱哲直接在坐榻上坐下,又低头刻他的田黄仕女像,一个栩栩如生的弹琵琶仕女已经在他手中呈现出来。
兄长进入雕刻状态,常常是几个时辰一动不动,朱佩倒有点无聊了,她让乳娘看着兄长,自己则走到外面,欣赏一番远处的风景。
这时,她身后传来一阵环声响,有密集的脚步声,朱佩一回头,只见大群宫女簇拥着一个宫装丽人走来,宫装女子年约三十余岁,皮肤白皙,头梳高髻,容貌端庄秀丽,穿一件色彩艳丽宽袖六幅长裙,显得格外雍容华贵。
有人低声提醒朱佩,“皇后娘娘来了,快见礼!”
原来这位宫装丽人就是曹皇后,朱佩连忙上前施一个万福礼,“小女子朱佩参见皇后娘娘。”
曹皇后上下打量一下朱佩,笑着赞道:“好一个清丽绝伦的小娘子!”
朱佩有点不好意思,连忙道:“娘娘过奖了!”
曹皇后向她招招手,“你过来!”
朱佩走上前,曹皇后握住她的手笑道:“看见你,我又想起了你的姑祖母,当初我刚进宫时,她对我很宽容,时常找我过去说话,帮助我适应了皇宫生活,现在看见你,又让我想到了老贵妃,你是第一次进宫吧!”
“回禀娘娘,我八年前曾经进宫一次!”
“对了,你是来过,那次我正好感恙,没有见到你。”
曹皇后笑了笑又道:“请你兄长来,想请他给我刻一座小雕像,你觉得可以吗?”
“没有问题,皇后娘娘只要让我看一眼就可以了。”
曹皇后很惊讶,“只看一眼就行了?”
朱佩笑着点点头,“只让他远远看娘娘一眼便可以了,娘娘可以赏花,我带他过来。”
停一下,朱佩又道:“我兄长得体格大,但实际上,他的心智只相当于一个三岁的孩子,失礼之处,望娘娘谅解!”
“我知道,我不会怪他。”
第二百二十九章 石破天
“哥哥,我们出去走走!”
不管兄长愿不愿意,朱佩硬拖着兄长向外走,“外面有座漂亮亭子,我们去亭子里外,听话,回头我送你一块好石头。”
朱佩非常了解兄长,只要说给他找块好石头,他就会乖乖听话,别的孩子要用糖来哄,而他必须用石头来哄。
朱哲立刻站起身,咧开嘴笑道:“好石头在哪里?”
“明天拿给你!”
朱哲歪着头想了好一会儿道:“是在宁哥儿那里吗?”
朱佩翻了个白眼,那个臭小子只给他一块田黄石,他就记住了,自己给他那么多,他就记不住。
朱佩只得没好气道:“是了,是在他那里,明天我去找他。”
“我也要去!”
朱佩眼珠一转,笑道:“你去可以,但必须给皇后娘娘雕个像,雕得好,我就带你去。”
“观音娘娘在哪里?”
朱佩的额头出现三根黑线,怎么就记住了观音娘娘呢?
她只得含糊道:“走吧!我们去亭子里。”
朱佩拉着兄长来到一座假山上的小亭子里,乳娘在帮忙把一袋田黄石也拎了过来。
朱哲坐下四处张望,朱佩指了指正在不远处赏花的曹皇后,小声对兄长道:“那个穿长裙子的就是皇后娘娘,你给她雕一个像,我给你找一块最大的黄石头。”
“好!”
朱哲一口答应,他静静注视着曹皇后,注视了近一刻钟,他便从袋子里摸出一块长条型的田黄石,用刻刀轻轻地雕刻起来。
他不用再看曹皇后,曹皇后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印在心中,只要一天时间他就能刻出一个栩栩如生的小石像。
朱佩走下亭子,对曹皇后笑道:“可以了,我兄长记住了,下午就能刻好,我们下午可以出宫吗?”
“当然可以!”
曹皇后又犹豫一下,“过几天可能官家也想请你兄长刻一个雕像,不知你们能不能再进宫一趟?”
朱佩心中顿时对曹皇后充满了好感,堂堂的皇后,竟然用一种商量的口气征求自己的意见。
她笑着点点头,“如果像今天一样,那没有问题。”
“当然会和今天一样,如果官家不是需要雕刻人像,或许就不用麻烦你们跑一趟,直接把图样送到你们府中。”
朱佩默默点了点头,这样当然最好。
曹皇后又看了一眼亭子里正全神贯注雕刻的朱哲,她笑道:“真不用再观察一下我吗?”
朱佩摇摇头,“真不用了,他刻了这么多年,从来不需要再看第二次。”
“那好吧!”
曹皇后微微笑道:“中午在这里吃饭,然后你们就可以回去了,不一定今天非要刻出来,慢慢刻也可以。”
“谢皇后娘娘宽容!”
“你们在这里休息,我就不打扰了。”
曹皇后微微欠身,便在众宫女的簇拥下快步离去了,朱佩懊恼的在一块大石上坐下,刚才自己为什么不拒绝,非要留下来吃饭呢?
..........
曹皇后的午膳并没有想象那么丰盛,其实很简单,只有十几个菜,这还是有客人的缘故,若没有客人,曹皇后一般也就用四五个菜,这是曹皇后最值得称道之处,她的俭朴、低调,不干涉朝政,赢得了满朝文武的尊重。
尽管天子赵祯异常宠爱张贵妃,但也不敢轻言废后立新皇后,相比之下,张贵妃的生活就奢侈得多,当然,天子赵祯都是在张贵妃那里用膳,一次摆上百余道菜,大臣也不好说什么?
但曹皇后的俭朴和张贵妃的奢侈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朱哲都是由乳娘照顾他吃饭,除了新年、中秋等特殊日子外,一般都不和家人一起用餐,今天也不例外,餐桌上,只有朱佩和曹皇后两人。
这时,朱佩将一座雕刻的精细入微的石像放在桌上,推给坐在对面的曹皇后。
曹皇后顿时又惊又喜,这么快就雕好了?
她顾不得用膳,连忙拾起小石像,正是自己在花丛中回眸看花的瞬间,神情恬静柔和,嘴角隐隐有一丝笑意,自己的发型、容貌和服饰都精准地呈现出来,尤其自己的容貌,不仅是相像,还有一种神韵,衣裙的线条也十分流畅,最好的画师也无法画出这样的效果,这却是雕像,曹皇后简直爱不释手。
她连声赞叹道:“你兄长雕刻天赋简直是神来之笔,不可思议。”
朱佩得意洋洋道:“别人是用手和眼睛雕刻,而我兄长是用心来雕刻,所以他的雕刻和别人不一样。”
这却是范宁对朱哲的评价,被朱佩信手拈来,曹皇后点点头,“用心来雕刻,这话说得好!”
曹皇后犹豫一下又道:“能不能请你兄长再给雕一座像,我想送给母亲,她已经很久没见到我了。”
朱佩心中着实感动,毫不犹豫道:“过两天我就给皇后娘娘送来!”
..........
范铁戈的船队是昨天夜里抵达京城,所谓船队,其实就是由三条千石的货船组成,运载着近百块大型太湖石以及数百块精品太湖石和上千块已经雕刻完成的田黄石,为了在京城开店,范铁戈足足准备了两年,这次他要一鸣惊人。
和范铁戈同来的还有两名平江府店的伙计,另外两名田黄石雕匠也一并进京。
店铺已经装修完毕,相国庞籍亲自给店铺题写了店名,并不叫‘范氏奇石馆’,这个名字太普通,不符合京城店铺起名‘新奇酷’的风格,范宁便给店铺起名为《石破天奇石馆》。
金边黑底的巨大招牌上,‘石破天’三个白色大字写得龙飞凤舞,下面用正楷写着奇石馆三个小字,最右边写着‘庞籍题’三个字,使整个店牌十分有气势。
店铺正面是欢楼,上面已经扎满了彩带,使得新店显得格外让人瞩目。
在欢楼上还有十几根长长旗杆,上面挑着三面旗幡,中间自然是店铺名‘石破天’,两边旗幡则写着‘精品太湖石’和‘至宝田黄石’,一里外都能清晰看见。
店铺基本上已经筹办完成,一楼的货架上摆满了上品和精品小太湖石,大型太湖石则放在紧靠汴河的仓库内,店铺内只有十几块一人高的中型太湖石。
二楼则是田黄石的天下,店铺货架上密密麻麻摆满了数百块已经雕琢完成的田黄石摆件,价格十分昂贵,最便宜的一块都要十贯钱以上。
在二楼的一座柜台前,范宁将一块有檀木底座的冻石田黄观音像放在高高的柜台上,这是朱哲雕刻的石像,约一尺长,标价五百两银子,且不还价,另外还有梅兰竹菊四座小品,标价一千两银子,这两件田黄石是目前店铺中的最高价格。
赵宗实则在一旁仔细地欣赏每一块田黄石,他投了三千两银子,成为这家店铺的小股东之一。
为此他特地去了解田黄石,他才知道,受到天子喜爱的影响,田黄石已经成为权贵和士大夫的观赏石新贵,虽然还没有完全出名,但上升趋势十分强劲。
“范宁,我打听到一个消息,田黄石已经被列为一等贡品,不准再新增民间矿区,朝廷派去一名矿监。”
范宁打趣笑道:“意料之中的消息,这种石头产量很少,把它垄断不正好符合官府的一贯做事风格?”
“你这话里带着讥讽呢?”
“我只是说实话而已!”
范宁已经从庞籍那里得到这个消息了,只是范宁没有想到的是,除了他们买下了三千亩的矿区外,庞籍居然也投资买下了千亩的矿区,据说张尧佐家族也在和官府协商买矿,虽然官府已经垄断,但凭着张尧佐的权势,还是能够从官府手中挖下一块。
“这几块田黄石怎么........”
赵宗实发现了观音像和四君子小品石,着实令他大为惊讶,居然标价五百两银子和一千两银子,“为什么它们会这么昂贵?”
这时,身后传来朱佩清朗的声音,“因为雕刻它们的人是用心来雕刻,天下第一无二。”
朱佩穿着一件锦袍,头戴纱帽,唇红齿白,神采飞扬,变成一个风度翩翩的美少年,赵宗实有些愣住了,他不认识朱佩,却也没见过如此俊俏的少年郎。
“范宁,这位是?”
范宁笑着介绍道:“这是我的同窗好友朱佩,官宦子弟,目前住在京城,也是奇石馆的东主之一。”
赵宗实感觉朱佩是个小娘,但听说范宁说是同窗好友,他又疑惑起来,这时,走在后面的明仁向他猛使眼色,他便不再多问,微微欠身笑道:“在下赵宗实!”
朱佩目光锐利地看了他一眼,又和缓下来,向他点点头,又对范宁道:“我有话对你说,你跟我来!”
范宁只得对赵宗实歉然道:“赵兄请慢慢看,我去去就来。”
范宁跟着朱佩下了楼,来到大街上,缓缓向北走去。
第二百三十章 离京返家
“你怎么和宗室子弟混在一起?”朱佩有些不满地问道。
“你认识他?”
“我不认识他,但我知道赵宗实是谁,满朝文武都知道,阿宁,我要提醒你,朝廷的水很深,你要当心一点。”
“明仁给你说了?我是指拉他入股之事。”
朱佩点点头,“这就是我要提醒你的地方,他已经被天子放弃了,百官们都知道,你在他身上投资,其实没有意义。”
范宁沉吟一下问道:“你怎么知道天子把他放弃了?”
朱佩叹了口气,“我是在长辈聊天时听到的,说他和天子的亲生子八字相克,天子无子嗣和他有关系,当然,这是宫中的无稽之谈,但有件事是真的,他打过张贵妃。”
“打张贵妃?”
范宁笑了起来,赵宗实离开皇宫时才七岁,他怎么打张贵妃?而且那时候张贵妃进宫了吗?
“你别不相信我的话,就是前两年的事情,他进宫去探望养母曹皇后,因为曹皇后被天子冷落,他为曹皇后抱不平,出宫时遇到张贵妃,他便冲上去打了张贵妃,就是这件事触怒了天子,认为他桀骜不驯,便不准他再进宫,朝廷官员都知道,大家都认为他没有机会了。”
范宁笑了笑,对朱佩意味深长道:“当初我押冯京为状元,也押我自己,大家都认为是冷门,不可能的事情,偏偏我押中了,赵宗实也是一样,大家都觉得他不可能,说不定这次我又押中了。”
“你真认为他还有机会?”
范宁淡淡道:“我相信最后一定是他!”
或许是范宁强烈的自信感染了朱佩,朱佩低头想了想便笑道:“好吧!我拿半成份子,你拿半成份子,这成份子就给他,我相信你的眼光。”
两人又走了几步,朱佩又低头问道:“听说你明天就要回去?”
范宁点点头,“我的假期只剩下二十五天,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那大后天店铺开业,你就不参加了?”
范宁摇摇头,“有二叔在,就不需要我操心,你倒是帮我看着一点,不要被人前来闹事。”
朱佩嫣然一笑,“你不说我也会看着,这也是我的店啊!”
两人走到汴河边,朱佩指着不远处一艘客船笑道:“看见那艘五百石的快船了吗?我给你找的,他们保证只要六天就能抵达平江府。”
范宁大喜,他还在为这件事发愁,他只剩下二十五天假期了,他就怕路上耽误时间太多,没想到朱佩已经替自己安排好了。
他快步走上前,只见客船上写有大川急脚快船。
快船送人是宋朝急脚递中一个特殊业务,昼夜行驶,保证比一般客船减少一半时间,当然价格也不菲,是普通客船的数倍,如果是包下整艘快船,那至少要七八十贯钱。
范宁心中感动,挠挠头笑嘻嘻道:“又欠你的人情了。”
朱佩白了他一眼,“你欠我的多呢!就怕你这辈子都还不完!”
刚说完,她忽然觉得话中有语病,顿时羞得满脸通红,背过身去。
范宁也不好意思,他装作没有听懂,挠挠头道:“明天就要走了,我还没给家里人买点东西呢!”
朱佩的脸上的羞意已经缓过来,她忍不住得意洋洋道:“所以我今天来找你,走吧!我陪你买东西去。”
.........
次日天不亮,范宁便上了船,二叔范铁戈和明仁来码头送他,因为时间太早,朱佩无法来送他,但她的心意却到了。
除了范宁自己买的一箱子礼物外,朱佩又另外送了他三箱子物品,里面各种上好锦缎、老人的鞋袜布料,各种上好的清酒和烧酒,光是给范宁妹妹买的玩具就有半箱子之多。
范宁向岸边范铁戈抱拳道:“二叔,店铺不要急,慢慢来,有什么困难去找朱元丰老爷子,我给他说过了,他会关照店铺的。”
“阿宁,你就放心走吧!店铺一定会顺利开业的。”
明仁也挥挥手,“阿宁,一路保重!”
船夫撑开船只,大船在河水中晃了晃,便向城南方向驶去。
.........
这次科举平江府考得非常不错,进士科考中了十三人,童子科考中三人,在天下各州府仅次于开封府。
第一批进士已经在十天前返回家乡,受到家乡父老的热烈欢迎。
第二批七名进士在完成吏部报道后,也在数日前返回了家乡,但这两批进士中都没有考得最好的范宁。
范宁的船只在离开京城六天后抵达了长洲县,离开家乡秋意正浓,而返回家乡时已是次年春天了,这一走就过去了整整半年。
半年时间,家乡面貌并没有多少改变,依旧是那些房舍,那些小路,还有岸上忙碌的人们。
不过春天的花红柳绿,到处是一群群飞翔的小鸟,使春天的平江府处处生机盎然。
船老大走上前对范宁笑道:“我们没有夸大吧!按时抵达了平江府。”
范宁笑着点点头,“一路辛苦你们了!”
“小官人不用客气,不知在哪里停船?”
范宁本想先去县学看看,但想到自己还有行李,便笑道:“就停靠木堵镇吧!你们知道地方吗?”
“去过!那就木堵镇。”
船老大回头对船夫们大喊:“去木堵镇!”
船只再次从山塘河调头,继续沿着运河向南面驶去。
下午时分,船只缓缓抵达了木堵镇码头,老远范宁便看见了父亲的医馆招牌,码头上颇为热闹,一艘货船正在卸货,一群船夫坐在台阶上闲聊。
当范宁的船只渐渐靠岸时,岸上忽然有人认出了范宁,大喊道:“是范小官人,范小官人回来了!”
码头顿时热闹起来,很多人纷纷从四面奔来,无数人向范宁挥手。
船老大已经知道范宁的身份,他见到眼前这一幕,轻轻叹了口气,“衣锦还乡的荣耀啊!”
船只靠岸,船夫们搭上船板,范宁快步走下船,立刻被热情的父老乡亲们淹没了。
之前,京城来的报喜官将范宁考中童子科第一,二甲第一名的消息传遍了平江府,也使木堵镇沸腾了。
而今天,当范宁本人返回家乡时,再一次使全镇沸腾,家家户户的人们都跑出来,都要亲眼再看一看大宋第一神童的风采。
在乡亲们看来,童子科第一名就是大宋第一神童,不容置疑。
这时,正在给病人看病的范铁舟也得到消息,儿子回来了,他连忙让同事接手病人,自己连手都来不及洗一下,便奔出医馆。
码头上已经成了人的海洋,上千名镇上民众将范宁包围得水泄不通,范宁被十几名青壮后生高高抬起,他面带笑容,不断向周围父老乡亲挥手。
范铁舟已挤不进人群,只得在外面望着已经长大的儿子,这一刻他心中激动难抑,泪水不争气地涌了出来。
这时,码头上一名船夫跑来,对范铁舟道:“范员外,小官人的船上有行李,去取一下吧!”
“我知道!”
范铁舟连忙带着几名后生去给儿子搬运行李。
范宁回到木堵镇后就没有一刻属于自己的时间,在全镇百姓庆贺完后,刘院主又将他拉进了景阳大酒楼,数十名乡绅置酒为他庆贺。
直到夜里,喝得酩酊大醉的范宁才被送回了木堵镇的住处。
次日一早,范铁舟亲自驾船将儿子送回老家。
虽然一早已经醒酒,但范宁的头还是有点晕,衣锦还乡固然好,但酒桌上的交际还是令他头大。
“阿宁,绿豆汤还是热的,你喝一点醒醒酒!”
范铁舟见儿子反应有点迟钝,上船时差点落水,便知道他酒意还没有完全醒来。
“爹爹,不用了,河风一吹,我就清醒多了。”
范宁晃一晃脑袋,确实清醒多了,他又笑问道:“听说我们家又造房了?”
“哎!隔壁刘大叔儿子要上学,便搬到镇上,把他的老房子卖给我了,就是去年秋天,你进京后没多久的事情。”
“那房子修好了吗?”
“当然修好了,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范宁不知该怎么说,他还想说服父母去京城买一座小宅子,但父母对家乡似乎很依恋,他真不知该怎么开口。
第二百三十一章 还是回家好
小船驶入了蒋湾村,村里很安静,岸边的大树一棵接着一棵,形成了一道厚实的绿色屏障,一座座房宅便掩映在绿树和小河之间。
小船驶过一棵盘根错节的大槐树,一座崭新的大宅顿时出现在范宁眼前,原来刘大叔家的几间瓦房已经不见了,变成一座高墙新宅,和范宁原来的家连为一体。
“这么大的宅子?”范宁不由惊叹一声。
“其实并不大!”
范铁舟笑着给儿子解释道:“深度不够,所以就造得很长,实际上占地只有五亩。”
小船在一座新码头上停了下来,母亲张三娘已经在码头上等待多时了。
范宁刚跳上岸,张三娘便激动得一把将儿子抱在怀中,“我的儿子回来,让娘好好看看,哎呦!又长高了一大截。”
范宁有点不好意思地推开母亲,“才半年不见,怎么会长高一大截?娘太夸张了。”
“哪里夸张了,他爹,你看看,宁儿是不是长高了。”
范铁舟笑着道:“回去再慢慢看你儿子。”
这时,管家老元带着几人来搬行李,张三娘拉着儿子的手喜滋滋的回家了,她已经从儿子考上进士的喜悦中平静下来,现在心中只有儿子回家的温情。
“阿多现在怎么样?”范宁忽然想起了妹妹,笑着问道。
“她呀!现在调皮着呢,天天问,阿哥什么时候回来?”
刚进家门,一个小囡囡扑了过来,“阿锅!”
正是范宁小妹妹阿多,她已经快三岁了,养得白白胖胖,说话也利落了很多。
范宁一把抱起她,点了点她的小鼻子,笑道:“怎么还叫阿锅?”
“阿哥,有没有给囡囡买礼物?”小家伙嘴巴很甜,在哥哥脸上猛亲两下,便开口要礼物了。
范宁哈哈大笑,“有!有一大堆呢!都是你喜欢的。”
阿多欢呼一声,挣扎要下地去找礼物,却被母亲抱过去,“小家伙等一下,哥哥的箱子还没有搬进来呢!”
老元正带着两名家人搬运箱子,范宁则进了内堂坐下。
“这是什么?”范宁发现桌上有一个很大的牌匾,外面还包着纸,似乎是刚送来。
“这是你爹爹的勋官牌匾,高县令给你爹爹申请的,他现在可是云骑尉,威风着呢!可以娶妾了。”
张三娘不满地瞪了丈夫一眼,若不是今天牌匾送来,她还不知道丈夫已经申请勋官了。
范铁舟满脸尴尬,只得解试道:“这不是沾了阿宁的光吗?若不是阿宁有出息,哪里轮得到我?当时高县令说这件事时,我就没有放在心上,而且这个勋官也算不上什么,镇上好几个云骑尉呢!”
范宁见父亲的解释说不到核心问题上,便笑道:“娘,爹爹不会娶妾的。”
“他不想娶妾,盖这么大的房子做什么?”张三娘一针见血说道。
范宁也有点怀疑地看了爹爹一眼,按理,他们家是不需要这么大的房子,爹爹盖这么大的房子做什么?
范铁舟苦笑一声,“有了土地,当然想盖房子,要不然空在那里做什么?而且你是知道的,不盖房,阿桂他们住哪里?”
“算了,我也不管你,你要娶就娶,你娶了妾我就带着女儿跟儿子过去,给你自由。”
“三娘,今天阿宁回来,咱们不提这些不高兴的事情。”
“对!对!看我都被你气糊涂了。”
张三娘连忙对管家道:“老元,这块牌匾等会儿你让阿桂和冬子挂在大门上。”
“夫人,我知道了!”
张三娘虽然对勋官可以娶妾这一条严重不满,但勋官的其他方面还是很满意的,比如她从前被叫做大娘子或者员外娘子,现在她丈夫是勋官,她也能称为夫人了。
还有蒋员外家一直在暗中和自己家较劲,现在自己儿子考上进士,丈夫有了勋官,就算彻底地压住他家了,让张三娘心中暗爽不已。
“娘,阿桂和冬子是谁?”范宁好奇地问道。
“是咱们家的住家佃户,两个刚当爹的年轻后生,租咱们家土地种的,家里有什么事,他们都会来帮忙。”
宋朝佃户有两种,一种是本地人,直接租大户人家土地种,和地主的关系就是每年交佃租。
而另一种叫做住家佃户,外来的农户,有点像流民,携家带口四处打工,大部分都进城当伙计,但也有愿意来乡村当住家佃户。
虽然收入低一点,但开支也小,生活压力不大,尤其在江南地区,只要勤快点,养活自己和全家基本上没有问题。
住家佃户和主人签了三五年的租地契约后,一般都要住在主人家中,算是半个仆人,这其实才是范铁舟要扩大住宅的根本原因。
由于范宁考中举人后享受免税的待遇,所以这几个月范铁舟连续买地,他们家已经有八百亩地了,招了五户住家佃农,必须给人家提供住处。
这些事情,父亲范铁舟给他的信中也提到过,所以范宁也不再多问。
这时,妹妹阿多抱着一个上好的磨喝乐跑了过来,依偎哥哥的怀中,开始摆弄她的新玩具。
这却是朱佩送给她的,里面用细铜丝拧成了人偶的躯干模样,然后用线一层层包裹,外面再用布缝制成皮肤,再穿上丝缎的小裙子小衣服之类,画上眉眼小嘴,就成了小娘们最喜欢的布娃娃。
做得越精致,用料越讲究,价格当然越贵,阿多手上的磨喝乐是京城最好的店铺卖的,做工异常精细,还梳着双环髻,这一个布娃娃就要两贯钱。
张三娘忽然想起一件最重要之事,连忙问道:“宁儿,你什么时候回京?”
范宁挠挠头道:“娘,算上今天我还有十九天假期,在家最多呆十天。”
“这么快就要走啊!”
张三娘想到以后见儿子就难了,心中不免有些失落。
范铁舟连忙岔开话题,“阿宁,你回京后是继续读书吗?我听说童子科进士都要在太学继续读书的。”
“爹爹,我的情况有点特殊,我现在其实已经是正八品给事郎了,出任秘书省正字。”
范铁舟和妻子都大吃一惊,张三娘更是激动得话都说不出来,儿子才十三岁,竟然已经当官了。
范铁舟虽然也很激动,但不像妻子那样激动得话都说不出来,他不解地问道:“正八品有多大?”
范宁笑着解释道:“这样说吧!高县令是从八品,比我低一级,而且我是京官,他目前还是候补官,要至少再熬五年才到我这一步。”
张三娘终于反应过来,“那高县令岂不是要给你让路了?”
她对当年上元节看到两个县令争路之事一直记忆犹新。
“可以这样说,但他毕竟是前辈,最后还是应该我让路,不过这件事我们暂时不要说出去,万一出了什么变故,会被人笑话。”
当然不会出什么变故,只是范宁想低调一点,一旦他任京官之事传出去,很多官场上的规矩就来了,他得去拜访这个,得去看望那个,一个做得不到位,别人就会说你不懂规矩。
他在家只有十天时间,他只想在家里安安静静度过。
对儿子的想法,范铁舟夫妻当然是全力支持,考上进士已经足够他们荣耀了,至于当官,以后再说吧!
这时,张三娘想起一事,笑道:“苏亮前天来找过你,他以为你回来了。”
范宁精神一振,笑问道:“他怎么样?”
“考上进士当然很荣耀,不过他来找你时,隐隐透露好像为什么事情和家里吵翻了。”
范宁一怔,苏亮居然和家里吵翻了?难道是因为程圆圆之事?
“他有说是为什么事吗?”
“他没说,但我感觉好像是和婚姻之事有关。”
说到这,张三娘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宁儿,娘也要和你好好谈一谈这件事。”
范宁现在可不想谈这方面的事情,他连忙抱起妹妹,站起身笑道:“我要去看看阿婆,我给她买了好多东西。”
第二百三十二章 县学演讲
张三娘本想好好和儿子谈一下他的终身大事,可别像苏亮那样自作主张,最后和家里吵翻,儿子考上进士,外面的诱惑太多,她可不希望儿子哪天忽然带一个不知根底的小娘子回家。
不过她无意中在儿子给她买的一堆上好衣料里发现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希望伯母喜欢’,下面落款是朱佩。
张三娘便打消了和儿子谈话的想法。
她一直就对朱佩念念不忘,那个知书懂礼,又千娇百媚,长得像仙女一样的小娘子。
以前她总觉得自己儿子高攀不上朱家,不敢多想,可现在,她忽然发现自己儿子完全能配得上朱佩了。
转眼范宁便在家中呆了两天,渡过了两天最悠闲的时光,但范宁也知道,有些事情自己必须要去做。
第三天上午,范宁搭一艘小船来到了县城。
他今天穿一件浅蓝色细麻深衣,头戴纱帽,手执一柄折扇,显得十分悠闲,就像一个进城拜访朋友的书生。
小船在县学对面的码头上缓缓停下,范宁上了岸,悠悠然向县学大门走去。
此时县学正是上课时间,大门虚掩着,一名门房老者正靠墙打盹,范宁刚走进大门,身后传来一声霸气的大喊:“站住!干什么的?”
范宁愣了一下,以前外面的书生进县学可是从不过问的,现在怎么也问了起来?
回头看一眼门房老者,似乎没见过,应该是新来的。
范宁抱拳行一礼,“我是来找张教谕,我从前是他的学生。”
门房老者打量一下范宁,见他虽然穿着细麻深衣,但仪表不凡,不像是普通的读书人,倒也不敢轻视,便道:“你叫什么名字,我去给你通报!”
“在下范宁!”
门房觉得‘范宁’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听过,便匆匆赶去向张教谕通报。
范宁刷地张开扇子,站在大门口耐心等待。
片刻,只见从楼内奔出大群教授,为首之人正是县学教谕张若英,门房则诚惶诚恐地跟在后面,看样子他终于想起范宁是谁了?
“范宁,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张若英上前便拉着范宁的手亲热问道。
“回禀教谕,学生是前天返回,回家探望了父母,然后便来县学看望各位师长。”
“好啊!考上了童子科第一名,是我们县学乃至吴县最大的荣耀,我们就等着你回来,好好庆祝一番。”
范宁脸上露出畏惧神情,“和师长们见见面就行了,庆祝就免了吧!”
众人都笑了起来,张若英笑道:“县里怎么庆祝我们不管,但县学的庆祝要的,罗院主,还有秦院主、张院主和杨院主,你们四位去把学生们都召集起来,见一见我们的新科进士!”
范宁刚要反对,张若英却摆摆手,“你是他们的榜样,让他们见见你是应该的。”
范宁无奈,只得苦笑一声,又问道:“赵学政可在?”
“他现在已升为平江府司业,主管平江府的教育,目前长住长洲县,年初就已经辞去县学的一切职务。”
范宁点点头,估计在县学见不到赵修文,以后去长洲县会见到他,范宁便不再多问,和各位教授见了礼,这才跟随张若英进楼去了。
范宁来县学的消息在县学士子中引起巨大轰动,早在数天前,当范宁考中童子科第一名,列二甲第一名时,县学内便一片欢腾,很多学生彻夜不眠,躺在床上讨论范宁在县学的往事,一夜之间,范宁已成为大部分县学士子的偶像。
县学广场上,近千名学生已列队完毕,在众人热烈的掌声中,范宁只得硬着头皮走上高台。
望着高台下一张张期待的脸庞,范宁也渐渐平静下来,他沉吟片刻,便对众人高声道:“张教谕让我给大家传授一点经验,说实话,我也不知该说什么,每个人条件不同,上升的轨迹也必然不同,如果一定找一个共通的经验,我想只有一条,那就是勤奋,勤奋是通往一切大门的钥匙,只有勤奋才能使你在激烈的科举竞争中活下来,最后走向成功。”
范宁深深吸一口气,又缓缓道:“有学生曾问我,是否熟读经文、练好书法,就能考上科举?如果你现在还这样认为,我可以告诉大家,你永远考不上科举!
科举考的绝不仅仅是经文,经文只是一个引子,科举实际上考的是你否则博古通今,考的是你是否深刻理解百姓的疾苦,是否理解朝廷的法度,是否理解治国的难度,这一切都需要你大量阅读,长时间深入生活,长时间的思考,这都需要大量的时间,时间从哪里来?勤奋就是答案。
再打个比方,这次科举对策文考的是县官断案,经文里有答案吗?没有!如果你没背过《宋刑统》,这道题你就根本别想考过,可就算你背过《宋刑统》,但不熟悉朝廷曾经颁发的旨意,不了解县官断案的步骤,你同样也做不出来。
可县学没有教大家学《宋刑统》怎么办?我只想告诉大家,县学只是一个学习的地方,教授几乎不布置课外功课,为什么?就是留给大家自己去读书学习的时间。
我问过状元冯京,他什么时候看的《宋刑统》?他告诉我,他在读县学时就背过了,而我们县学的藏书阁内就有《宋刑统》,又有几个人去读过?
大家要反思,自己和状元的差距究竟在哪里?如果想不到,那我来告诉大家答案,差距就是两个字,勤奋!”
范宁的一席话引来了学生们雷鸣般的掌声,不得不说,范宁的话给所有人都带来了巨大的启发,每个人都恨不得立刻冲进藏书馆,开始发奋苦读,连县学教授们也受到了巨大震撼,县学为此修改了游学章程,将游学时间改为每年一次,要求学生们深入了解百姓疾苦,每个学生至少要游学满五个月才能顺利完成学业。
直到数十年后,县学新生们进入县学的第一件事,依旧是深入学习并理解范宁在皇佑二年的这番讲话。
范宁结束了县学之行,随即又去县衙拜访县令高飞,让范宁松了口气的是,高飞正好去了京城公干,让他躲过了一系列庆祝活动的烦恼。
不过范宁还是从杨县丞手中接过属于他的一份优厚奖励,平江府、吴县和数十名缙绅大户共计奖励他三千四百两白银和五百亩土地,这里面仅平江府首富朱家就奖励他一千两白银。
这也是范宁今天来县城的主要目的,优厚的奖励他怎么能不要?
书中自有黄金屋在这时得到了充分的体现,考上举人,你能从贫寒书生变成拥有几百亩地的乡绅,考上进士,则摇身变成大户。
大宋各地都有奖励科举的传统,州县两级官府会拨出官田作为奖励,银钱奖励主要来自缙绅大户的捐赠,贫瘠的州县就稍微少一点,而像江南发达地区,考上进士的士子都会得到丰厚的奖励。
黄昏时分,在吴县长桥镇的宝带酒楼内,李大寿和苏亮为范宁接风洗尘。
苏亮因为程圆圆的事情已经和家里吵翻,在李大寿家里避难。
他祖父苏晋文坚决反对和扬州的土豪联姻,在他看来,孙子应该和京城的权贵或者宗室联姻,否则辛辛苦苦考上进士又有什么意义?
而苏亮的父母则怪责他没有和家里商量便擅自做主婚姻。
总而言之,几乎没有一个人支持苏亮的爱情。
但一向文弱的苏亮在这件事上却是出乎意料的强硬,他宁可和家里闹翻也不改自己的初衷,一心想娶程圆圆为妻。
喝了几杯酒,范宁摇摇头道:“小苏,我觉得这件事你还是有点性急了,你不应该这么早就告诉家人,你才十三岁,不管从年龄还是你的仕途,你都远远没有到谈婚论嫁的程度,你应该过几年再告诉家人。”
苏亮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冷笑道:“现在说这话又有什么意义,我已经给家里说了,并且引起了掀然大波,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
范宁耸了耸肩,“我劝你还是早点进京报到吧!这件事只有靠时间来改变,反正不是你妥协,就是你家人妥协,没有第三条路。”
说到这,范宁将一张钱铺存票放在桌上,“这是你中奖的一百六十两银子,存在朱氏钱铺,提银密号是五个九。”
第二百三十三章 怒其不争
苏亮叹了口气,“早知道当时就该把所有的银子都押上去,以后读书,家里恐怕不会再给我钱了。”
李大寿在一旁劝道:“实际不行,我们都可以接济你,再说你食宿不要钱,每月还有几贯钱的补贴,你担心什么?”
“根本就不用担心!”
范宁冷笑道:“他现在是童子科进士,他家会舍得把这个进士丢掉?面子过不去,可以让他娘以心疼儿子为借口时不时给他一笔钱。”
苏亮和李大寿对望一眼,两人不得不承认,范宁看待事物确实比他们看得深、看得透。
范宁懒得再纠缠苏亮之事,他喝了一口酒又问李大寿道:“他们几个怎么样?”
“听说董坤和蔺弘到巴蜀游学去了,段瑜在家刻骨攻读,陆有为好像情况不太好。”
“他怎么了?”
“他对前途很悲观,不想再参加科举,前不久听说定亲了。”
“陆有为居然定亲了?”
范宁有点吃惊,陆有为今年才十五岁吧!这么早就定亲,难道他真不想考科举了,他父亲可是府学教授啊!
苏亮和陆有为的关系很好,他比范宁更了解陆有为,他摇了摇头道:“我觉得陆有为这样决定很正常,他本来性格就比较懦弱,再加上他兄长成绩比他好,解试也名落孙山,他就没有信心了。”
对苏亮这种说法,范宁并不买帐,谁说陆有为懦弱?
在剑道课上,杨县丞的侄子杨度用剑挑衅鹿鸣书院数十名学生时,只有陆有为挺身而出。
表面的懦弱掩饰不了他内心的勇烈,或许他没有信心,但连李大寿都能考过解试,为什么他不行。
范宁重重哼了一声道:“不能这样就算了,我去找他,必须让他继续给我读书。”
李大寿起身道:“陆有为家离这里不远,我去他找来。”
“你快去,我们慢慢喝酒等着。”
李大寿下楼匆匆走了,趁着这个空,范宁低声问苏亮,“你给我说老实话,你和程姑娘关系好到什么程度了?”
苏亮居然为了程圆圆要和家里决裂,这有点出乎范宁的意料。
范宁知道,苏亮从小到大都是在他祖父的威压下读书学习,他对祖父十分畏惧,现在他居然为了一个女子有勇气和祖父对抗,范宁有充分理由怀疑,在返程的路上,苏亮是不是和程圆圆有了‘横’的关系?
当然,程圆圆倒不是那样轻易付出的女子,关键是中间有个程泽,这个混蛋做事不择手段,会不会在他的策划和安排下,苏亮中了圈套,做出了逾轨之事。
苏亮脸一红,这种事情怎么好说出来,他只得含糊说道:“我和她在长江上立过誓言,彼此不负。”
范宁察言观色,见苏亮的脸胀得通红,神态扭捏,便知道自己的猜测**不离十,他便不再多问。
“如果你决心已经下了,那你早点走,路过扬州时去她家里见见她父母,把你家里坚决反对的情况告诉他们,让他们做一个决定。”
“这样不好吧!”
苏亮犹豫一下道:“如果把我家里的态度告诉他们,会不会让他们为难?”
“傻小子,你就不懂了,你现在是进士,虽然是童子科,但三年后是可以做官,不用再考了,身价至少十万贯,你家人反对,就是觉得程家配不上你的身价,这就看程家怎么做人,他们如果能拿出丰厚的嫁妆,配得上你的身价,那么你家里还是会让步的。”
“你觉得程家能拿得出十万贯嫁妆?”苏亮怀疑地问道。
“我估计五万贯拿得出来,关键看程家有没有这个心,他们如果还是那种小农心态,舍不得在你身上投资,想几千两银子打发你们,我看你们这门婚事够呛。”
苏亮摇摇头道:“我估计他们不会立刻做决定。”
“那就拖,拖到三年后你受了官阶,他们还没有表明态度,那你就可以考虑别的权贵豪门了。”
半晌,苏亮嚅嗫道:“这是不是太势利了?”
范宁轻轻摇头,“三年后你的身价至少是二十万贯,如果程家拿不出五万贯钱的嫁妆,倒也罢了,他们明明拿得出来而不想拿,那么你做出的牺牲也未免太大了。”
停一下,范宁又道:“你可能不明白我说的牺牲是指什么,因为你还不懂官场的艰险,没有足够的后台或者没有足够的金钱,你根本就得不到展示政绩的机会,没有政绩,你想从候补改选为京官,几乎是不可能的。
你为了程家的女儿,几乎搭上了自己的前途,程家却没有任何补偿,你让你祖父和父母怎么想得通?作为好朋友,我言尽于此,你自己好好考虑吧!”
苏亮陷入了沉思,范宁则继续享受家乡的美味,他的筷子向一条刚端上了的清蒸白鱼发起了进攻。
这时,楼梯声响起,身材魁梧高大的李大寿带着一个瘦弱的少年走上楼。
瘦弱少年正是陆有为,他也长高一截,但身体依旧显得比较瘦弱,像棵黄豆芽,加上他有点不敢面对范宁,更将他的弱势气场体现得淋漓尽致,他在范宁面前甚至不敢坐下。
“坐吧!”
范宁指了指旁边一张椅子,又让伙计上一副餐具,增点了几个菜。
陆有为屁股挨椅子边缘坐下,心虚地笑问道:“师兄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你都准备放弃科举了,还好意思叫我师兄?”范宁板着脸怒视他道。
陆有为的脸顿时胀成猪肝色,好一会儿他才小声道:“我确实有难处?”
“有什么难处?缺钱我给你,不知道该怎么复习,我来帮你,如果是你父亲认为你没用,让你放弃科举,我去找他谈,你现在就告诉我,你有什么难处?”
范宁的强势逼问让陆有为无言以对,他低下头,眼睛里慢慢有了一丝泪花,好一会儿他哽咽道:“主要是我的族人和亲戚,都说我不是读书的料,参加解试居然写走题,说我连这种错误都犯,简直太愚笨了,他们天天说,我和父亲都承受不住,所以......”
范宁注视他片刻问道:“你定亲约好什么时候成婚?”
“暂时没有预定,快一点明年,如果明年仓促,过几年也行。”
范宁点点头,“你回去告诉父亲,下个月你要进京读书,我会给你安排在开封府学,所有的食宿费都不用你负担,两年后,你回平江府调查民间疾苦,并准备参加解试。”
陆有为终于呜咽着哭出声来,“谢谢师兄!”
........
当天晚上,范宁住在县城内,次日一早他便赶回家中。
他昨晚几乎一夜未睡,考虑着师弟们的安排,陆有为和李大寿以及段瑜都要跟他进京读书,最好把董坤和蔺弘也叫上。
他要安排他们进开封府学或者进名儒办的私人补习班读书。
这样一来,他最好在京城有座宅子,作为大家在京城的落脚点。
范宁很自然开始考虑在京城买房宅之事。
京城的房宅虽然昂贵,但在宋仁宗时才刚刚开始涨价,京城的房价一直涨到北宋灭亡,尤其在宋徽宗时代涨得异常疯狂,翻了好几倍,宣和初年,外城一座十亩的房宅要价三十万贯,内城更是有钱也买不到大宅。
现在还不是很贵,至少范宁知道,程氏兄妹在城外虹桥一带买的五亩宅,最后只花了两千余两银子,而在城内最多只要一万多两银子。
范宁不打算动奇石馆的钱,他现在手上有关扑赢得五千两银子和科举奖励的三千两银子,他准备再从母亲这里拿五千两银子,就能在外城买一座五亩的宅子。
母亲手中有烧酒的分红钱,差不多有一万四千余贯,基本上都没有动。
他们家有父亲的行医收入和佃租收入,就足以维持一个大户人家的生活了,何况他还得到了五百亩上田奖励,这五百亩土地交给父母,每年的佃租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考虑了一夜,范宁终于做出了决定,他甚至连平江府都暂时顾不上去,便急匆匆赶回家,和父母商量此事。
第二百三十四章 新的思路
张三娘当然全力支持儿子在京城买房,她对目前的生活已经心满意足,对她而言,那一万多贯钱就是留给儿子的钱,她只是替儿子暂时保管而已。
所以当张三娘听儿子说想在京城买宅,她便毫不犹豫地取出了两张朱氏钱铺的存票。
“这张是一万贯钱的存票,最早给我的,这张是四千贯的存票,后来给的,本来还有一张两千贯的存票,被你爹爹拿去买地了。”
张三娘叹了口气,又取出半块玉佩递给儿子,“凭这半块玉佩可以提钱,你把钱都拿去,买一座好一点的宅子。”
范宁把一万贯钱的存票又还给了母亲,笑嘻嘻道:“四千贯钱就足够了,这一万贯钱娘收好,算是娘的私房钱。”
张三娘伸手在儿子头上敲了一记,“你这小鬼头,怎么说话呢?什么叫娘的私房钱,你暂时不用,娘就给你存着,等你娶媳妇时,就用这钱给你办个风风光光的婚事。”
“娘,我真不用,你就收着吧!手中有笔钱也定心一点。”
范宁从怀中摸出几张地契交给母亲,“这是五百亩上田,已经挂在我名下,可以免税,这些土地就算儿子孝敬给娘的。”
张三娘喜滋滋地接过地契,这可是儿子考中进士的奖励,儿子孝敬给自己,她怎么能不要。
“这个我要,以后就留给娘养老。”
这时,张三娘又想起一事,连忙道:“今天一早,朱老爷子送来一份请柬,请你过去吃顿便饭。”
范宁一怔,“去吴江?”
“好像不是,就在木堵镇上!”
范宁顿时大喜,朱老爷子来木堵了,这太好了,省得自己再跑吴江一趟。
“要不你现在就过去吧!看看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助人家的。”
张三娘子现在对朱老爷子的事情特别热心,要知道朱佩可是朱老爷子的孙女,有可能朱佩会成为自己的儿媳,她怎么可能不热心。
“娘!朱老爷子没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不过我现在去看看他倒也可以。”
范宁见时间还早,便坐船前往木堵镇,去拜访住在镇上的朱元甫。
朱元甫位于木堵镇的大宅子并没有荒废,灵岩山脚下有母亲的一座衣冠墓,他也会时不时过来拜祭一下。
听说范宁前来拜访,朱元甫亲自到大门口来迎接。
“恭喜范少郎高中进士第四名!”
范宁连忙上前行礼,“若不是老爷子多年关照,我也不会有机会参加科举,晚辈要感谢老爷子多年的厚爱。”
朱元甫听范宁感激自己,他心中大为欣慰,笑道:“还是要靠自己,自己若不努力,任何人都帮不了你。”
“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老爷子就是我的人和。”
朱元甫哈哈大笑,拍拍范宁的肩膀,“走!我们先去仓库看看。”
朱元甫所说的仓库,就是田黄石的仓库,目前借用朱元甫的奇石库,仓库位于府宅的东北角,外面有一扇的铁门可以直接入府,府宅内通往这座仓库的大门常年锁着,实际上就是一座直接对外的仓库。
朱元甫的奇石仓库主要用来放置他多年收藏的太湖石,自从他搬回吴江县,大部分珍品太湖石也跟随搬走,这里只剩下少量的上品太湖石。
偌大的仓库空关着,所以当他听说准备在木堵镇给田黄石找一个座仓库时,便想到了自己的奇石库。
朱元甫的奇石库比钱库还要坚固严实,整座仓库是用大青石修砌而成,四周没有窗户,显得阴暗而潮湿。
这也是奇石库的要求,大部分观赏石都喜欢阴暗潮湿的环境,像太湖石,在水下呆了数百万年,尤其忌光照和干燥。
甚至仓库内的架子也是用长条石搭建而成,范宁跟随朱元甫走进仓库,长条石架子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水缸。
水缸里装满了各种各样的田黄石,都泡在清水中,范宁大致推算一下,仓库中至少有上万块田黄石。
尤其在仓库角落里,范宁看到了令人震撼的一幕,数十颗水缸大的田黄石堆放在一起,这就是明仁告诉过他,矿田里发现的那一窝田黄石,一共有四十三颗。
“阿宁,这块田黄石你拿着!”
不知不觉,朱元甫又恢复了对范宁的称呼,叫范少郎还是显得有点隔阂了,他索性和刘院主一样,直接称呼范宁的小名。
“它有什么特别?”
范宁从朱元甫手上接过这块田黄石,田黄石如拳头大小,外形像一颗土豆,由于光线太暗,看不清楚质地。
“这是明仁送给我的,里面没有萝卜纹,纯净得就像毫无杂质的蜂蜜凝固而成,是他们见过的最好的田黄石,这块田黄石替我送给你堂祖父。”
范宁知道堂祖父将上次那块溪山行旅石送给了天子,他心中一直有点失落,自己也在考虑再送给他一块。
这块田黄石来得正是时候,范宁连忙感谢,“多谢老爷子关心。”
朱元甫笑着拍拍他肩膀,“走吧!我正好有件事想和你聊聊。”
两人离开仓库,来到后堂,一名丫鬟给他们上了茶。
朱元甫喝了口茶道:“你二叔进京城之前来找过我,他之前去了一趟福州,有了一些新的想法,他想扩大范围,做寿山石的生意,不知他有没有对你说起这件事?”
范宁摇摇头,“估计是开店太忙,他没有时间给我说这件事,不过扩大为寿山石,是不是面铺得太大了。”
范宁知道田黄石其实就是寿山石的一种,是寿山石的珍品,但寿山石还有很多品种,魏晋时就大量用来的雕刻成佛像,而朱哲平时用来雕刻的石头,也是寿山石。
所以二叔想扩大做寿山石的生意,范宁感觉价值不是很大。
“你看这块石头!”
朱元甫又将另一块石头递给范宁,石头也不大,和桌上的茶盏一般大,呈乳白色,俨如冰冻过的牛乳,这是块冻石。
但与众不同是,这块石头布满了朱红点点,就像一片片桃花瓣贴在石头上。
“这是.....桃花冻石!”范宁忽然想起了这个名字。
“对!就是这个名字,叫做桃花寿山石,是你二叔带回来的,他在住在广应寺,寺中就有很多这种石头。”
朱元甫又笑着问范宁,“你不觉得这种石头雕刻出来,很有收藏价值?”
范宁摇摇头,“比起田黄石,还是差远了。”
“当然不能和田黄石比,田黄石是石中瑰宝,价值昂贵,一般文人可买不起,你二叔的意思,要考虑普通文人的需求。”
范宁有点明白了,“我二叔是想同时做中低档的观赏石?”
“用中档寿山石来衬托田黄石的珍贵。”
范宁微微一笑,赞道:“这个思路倒不错,他知道有很多寿山石都有极高的观赏价值,像手中的桃花冻石,还有芙蓉冻石,鸡血冻石、天蓝冻石、鱼脑冻石等等,这些石头也极为美观,仅次于田黄冻石,如果这些石头都开发出来,价值不菲,那就更衬托出石中之王,田黄冻石的珍贵。”
想到这里,范宁欣然点头,“既然二叔要做,我没有意见,但这样的话,我们必须扩大在寿山一带的投资。”
朱元甫点点头,“我也认为你二叔的想法很好,但你要有心理准备,一旦做大寿山石的生意,我估计奇石馆五年内不要考虑分利。”
范宁苦笑一声,他还打算再从奇石馆中拿几千两银子买宅子,这下子计划落空了。
朱元甫见范宁眼中有点失落,便微微笑道:“对于京城权贵而言,奇石馆赚的钱只是小钱,真正的大钱是你想不到的,那也是朱家发家的根基。”
“那是什么?”范宁好奇地问道。
朱元甫笑了笑道:“我现在不说,等你回京城,你去找佩儿的三祖父,就说是我安排的,让他带你做一次,你就明白了。”
.........
接下来几天,范宁又去长州县拜访董知府和平江府学政赵修文,又在刘院主的邀请下出席了延英学堂扩大的奠基仪式。
随后又在父亲的带领下,拜访了范氏家族,并在族庙内给列祖列宗上了香。
十天时间转眼便过去了,范宁又到了启程北上的日子。
范宁的出发地点依旧是木堵镇,他依旧乘坐来时的那艘快船,他们之前就有约定,快船做了一票去杭州的生意后,又赶回来,正好接上了准备北归的范宁。
张三娘也赶到木堵,和丈夫范铁舟一起送儿子北上,虽然已经习惯了儿子外出求学的别离,但这一次不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和儿子相聚,张三娘心中充满了不舍。
“娘,等孩儿在京城买了宅子,你们带着阿多去京城过年,反正是坐船,路上也不辛苦。”
“我倒是很想去,这辈子还没去过京城呢!就不知道你爹有没有时间?”
张三娘看了一眼丈夫,希望丈夫能表个态。
范铁舟想了想道:“其实我去十天半个月也无妨,多留下一点药,一些小问题店里的医师也能处理。”
张三娘顿时大喜,如果全家能在京城过年,那简直太好了。
范宁也笑道:“那就初步定下来,到时候我请李大寿的爹爹安排船只,他们家有去京城的专门客船。”
“这件事你就别管了。”
范铁舟笑道:“进京这件事我们自己会安排,你就不用操心了,你自己努力读书,不能因为考上进士就放松自己,总之,我和你娘都希望能听到你更好的消息。”
范宁点了点头,“爹爹放心吧,我心里明白呢!”
张三娘紧紧拥抱一下儿子,这才让他上了船,这时,刘院主以及木堵镇的乡绅纷纷来码头送行。
范宁站在船头向众人挥手告别,船只离开码头,向胥江驶去,渐渐地消失在远方。
皇佑二年四月,范宁再一次离开家乡进京,开始了他的仕途之旅。
第二百三十五章 寻找寿礼
这几天相国庞籍有点烦恼,再过一个月就是天子的四十岁寿辰,虽然天子主张从简,反对奢侈浪费,但天子并没有说取消祝寿。
四十岁可是一个人生的分水岭,自然应该简朴而不失隆重地进行庆祝,只是该怎么筹办庆典是太常寺和礼部的事情,庞籍不用太多操心。
但该给天子送一件什么样的寿礼,才是让他心烦意乱的事情。
首先寿礼不能奢侈,但又不能过于普通,天子前几年已经明确表态,他的寿礼不接受名人字画和古玩之类的奢侈品。
天子最为喜爱瓷器,但偏偏瓷器在宋朝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宫中的官窑瓷器数不胜数,连天子都拿官窑瓷器作为礼物赐给大臣,再拿瓷器作为寿礼,岂不是笑话?
“祖父,天子最近酷爱田黄石,是不是可以从这上面考虑?”他的庞恭孙在一旁小声提醒道。
庞恭孙虽然在童子科上失利,但他得到了祖父的荫官,已被吏部登记为正九品儒林郎,这就相当于同进士出身,只是他现在刚满十五岁,恐怕要过两年才能得到官职。
孙子的话顿时提醒了庞籍,自己怎么没有想到田黄石?
他下手很快,抢在官府控制田黄石矿脉之前,在寿山河沿岸买了下五百亩地,也有自己的矿场,只是现在还没有开始进行开采。
庞籍负手走了几步,送一块极品田黄石确实是很好的礼物,既能满足天子的喜好,又不违反天子的各种规定。
只是他的矿场现在还没有产出,就怕时间上来不及了。
庞恭孙很了解祖父的担忧,便又建议道:“祖父可以去和范家奇石店商量一下,他们手中应该有好东西,而且祖父的面子他们也会给。”
庞籍点点头,这确实是一个不错的办法。
........
石破天奇石馆已经在半个月前正式开业,奇石馆不像其他店铺,它的商品基本上和普通百姓无缘,主要针对权贵官员和文人雅士,而且利润极高,价格要比平江府的奇石馆翻一个倍。
比如一块精品太湖石,在平江府的价格在八十贯到百贯之间,但在京城,最便宜也要两百贯,而它的收购成本,一般不会超过十贯钱,这就是二十倍的利润。
但税却很高,三分税率,也就是百分之三。
大宋规定行商税率是两分,住商税率是三分。
所以太湖石进京城时,首先要被征两分的税,不过如果是自己的店铺出售商品,那么在出售时,可以抵掉入城时交的税。
但成交一块太湖石还是要交至少六贯税。
由于利润太高,做奇石馆这一行,只要每天能卖掉一块石头,获利就已经很丰厚了。
客人当然需要慢慢积累,口碑也需要相互传送,这是一个煎熬的过程,一般前三年都不要指望赚多少钱,能够维持不亏本就已经很不错了。
不过“石破天奇石馆”生意却很高,主要是田黄石卖得相当不错。
在这个过程中,店铺也吃了一次经验不足的大亏。
开业第一天的上午奇石馆就卖掉了五百块田黄石,平均售价十贯钱一块,但到下午就发现不对劲了,立刻停止销售。
他们卖的田黄石其实是被其他店铺抢购,他们卖掉田黄石,当天下午就在别的店铺以百贯钱一块出售。
范铁戈这才意识到,自己大大低估了田黄石的价值,把田黄石的价格压得太低了。
不过还是明仁比较机灵,第一天拿出的田黄石都不是最好的冻石田黄,而是普通田黄,杂质比较多,只能算中上品货色。
当天晚上范铁戈进行价格调整,一次只拿出十块田黄石,普通田黄开价百贯,冻石田黄则每块开价三百贯,至于朱哲雕刻的作品更是价格面议。
田黄石价格一旦调上去,销售量立刻锐减,第二天他们只卖出三块田黄石。
下午,范铁戈正在柜台后登记帐簿,明仁则百无聊奈地坐在楼梯上,今天生意一般,他们卖掉了一块冻石田黄和一块精品太湖石,进帐五百贯钱。
“明仁,你去福州吧!这里有我就足够了,明礼一个人在那里,我不太放心,你去福州后负责寿山石。”
明仁也有点想出去走走了,他便笑道:“我负责田黄石,让老二负责寿山石。”
“这个你们兄弟自己商量,我不管,反正你们二人正好一人管一块。”
“算了,还是我来负责寿山石,田黄石已经没什么意思了,我觉得寿山石更有挑战,我比较喜欢做有期待的事情。”
“你喜欢就行,福州钱铺还有六千贯钱,你可以支三千贯钱买矿,但钱不准乱花,必须买到冻石好矿。”
“爹爹放心吧!我做事情什么时候会吃亏?”
范铁戈想想倒也是,他们两个儿子精明无比,都是那种不见大鱼不撒饵的厉害角色。
尤其这次开业,若不是明仁为人精明,坚持把好货压住不卖,先卖中上等货,他们真的要吃大亏了。
“好吧!你明天一早就走,去江都坐海船南下。”
正说着,只见一老一少两名文士走进了店铺。
范铁戈一眼认出了老者,正是相国庞籍,给自己题写店铺,开业第一天还特地来捧场。
范铁戈连忙上前施礼,“原来是庞相公来了,欢迎!欢迎!”
庞籍呵呵笑道:“范大掌柜,今天我是有事情来求你帮忙。”
“庞相公太客气了,只要小店能做到,一定尽力,庞相公这边请坐!”
范铁戈请庞籍来到客桌前坐下,又让伙计上茶,庞恭孙则站在祖父身后
“这段时间生意怎么样?”庞籍打量一下店铺,关切地问道。
“还可以,比我意料的要好!”
在庞籍面前,范铁戈并不打哈哈说虚话,还是以实情相告。
“算算时间,范宁也该回来了吧!”
“他说回家呆十天,加上路上时间,应该就在这两天回来。”
庞籍点点头又笑道:“我想买一座极品的田黄石雕像,给人祝寿,不知店里可有?”
范铁戈连忙道:“正好今天拿出一座不错的雕像,非常适合祝寿,庞相公要不要看看?”
“可以,我愿意一观。”
范铁戈正要叫儿子明仁把东西拿下来,庞籍却起身道:“不妨,我上去看看!”
“庞相公请!”
庞籍上了二楼,发现货架装饰已经和从前不一样了,从前三面靠墙货架上密密麻麻摆满了田黄石,现在全部拆除,只是在中间摆放着一座造型颇为高雅古典的古玩架,上面只摆放了十块田黄石。
庞籍笑了起来,“物以稀为贵了吗?”
范铁戈苦笑一声,“刚开始没有经验,摆了五百块,卖得也便宜,结果一下子被周围的店铺买光了,他们摆在自己的店铺卖高价,这样他们也有了田黄石,这是我犯下大错。”
“大错谈不上吧!”
庞籍笑着安慰他道:“只能说一时失策,问题不大,做生意可不能在乎一朝一夕的得失,再说了,其他店铺虽然一时占了便宜,却在另一方面起到了宣传田黄石的作用,他们帮你们宣传田黄石,不是好事情吗?”
庞籍的安慰让范铁戈心中舒服了很多,他从古玩架最上方取下一只用田黄石雕刻的寿星雕像,笑道:“这也是朱哲雕刻的,而且是用少见的大块田黄石雕刻,用来祝寿最合适不过。”
庞籍接过田黄石看了看,石头质地非常细腻润泽,是冻石田黄,属于少有的珍品,雕刻也精美绝伦,栩栩如生。
只是.....寿星雕像稍微俗了点,如果天子是六十岁大寿也就罢了,偏偏天子才四十岁,送这个雕像不合适。
不过庞籍却看中这座雕像的石质,这么好的田黄石珍品,自己怎么能不收入囊中?
庞籍摇摇头,对范铁戈道:“我不妨告诉你大掌柜实话,是天子寿辰,他酷爱田黄石,所以我就想以田黄石来送礼,有没有山水或者佛像雕刻?”
范铁戈这才恍然,原来是给天子祝寿,他想了想道:“第一天倒是有一座观音像,被汝阳王买走了,山水画好像是有一座,庞相公稍等片刻。”
范铁戈去里面箱子里寻找一座山水雕刻,这时,庞恭孙小声对祖父道:“这座寿星雕像倒是极好的东西,祖父为何不留下?”
庞籍点点头,“这座雕像我是要的,回头再说!”
这时,范铁戈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只木盒走来,庞籍连忙接过,小心翼翼地将盒盖揭开,里面是一块略显扁平的田黄石,一样的冻石珍品,在光滑的平面雕刻了一幅山水画。
庞籍脱口而出,“这是燕肃的《山居图》。”
范铁戈笑着点点头,“确实如此,这也是朱哲雕刻的作品,目前山水画就这一座。”
庞籍不由惊叹于朱哲高明的雕刻水平,线条简洁流畅,无论茅屋还是山体都十分简洁,每一笔多余的刀工,却使整幅雕刻画充满了神韵。
庞籍越看越喜欢,他甚至有点舍不得把它送给天子了。
“这块田黄石多少钱?”庞籍笑问道。
“如果庞相公要买,三百贯钱!”范铁戈犹豫一下,小声道。
“那你还不如送我算了,收钱做什么?”
庞籍有些不满道:“还是大掌柜觉得我庞籍太穷,买不起田黄石?”
范铁戈顿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他连忙道:“我们要价一千二百贯,可以适当还价。”
“这还差不多!”
庞籍又着旁边的寿星雕像,“这座寿星雕像呢?”
“那座雕像比较大,是罕见的石材雕成,要价两千五百贯!”
庞籍笑道:“那就三千贯钱吧!这两座雕像我都要了。”
范铁戈擦擦额头上的汗珠道:“让庞相公破费了!”
庞籍摇摇头道:“我是占了大便宜,十年后,这两座雕像三万贯都买不到。”
范铁戈愕然,“会涨十倍吗?”
庞籍笑了笑,“我说句不敬的话,大掌柜在卖太湖石上没有问题,但在田黄石上还真的有所欠缺,你并不了解田黄石真正的价值,以后再定价方面多问问范宁,他才是透彻理解田黄石的人。”
庞籍和孙子带着两座田黄石走了,范铁戈还在发愣,半晌,他叹息一声道:“明仁,我是不是真的犯下大错了?”
明仁笑道:“现在田黄石刚刚推出来,真正了解它价值的没有几个人,爹爹也不必自责,你若不卖田黄石,大家永远都不会理解。
不过庞相公说得对,我们确实卖得太便宜了,父亲就听孩儿一句话,把冻石田黄珍品都收起来不卖,只卖普通田黄石,等过几年,普通田黄石卖到千贯后,我们的冻石田黄石才真正能赚大钱。”
范铁戈长长叹口气,“你比爹爹精明,你说得对,这次爹爹听你的,只卖中上品,珍品收起来不卖,朱哲雕的石像也暂时不卖。”
第二百三十六章 国子监报到
经过六天的航行,这天上午,范宁的船只终于抵达了京城,座船走汴河从大通门入城.
这次范宁北上除了母亲给他准备的一袋吃食外,其他就是三大箱田黄石,约有四百余块,这是他挑选出给朱哲的雕刻原石,是他专门从数千块田黄石中挑选出来。
船只刚到城门边,立刻有税吏站出来大喊:“船只靠边检查!”
船老大连忙上前道:“我们是客船,船上是新科进士,刚回家探亲返京。”
为首税吏探头看了看,顿时认出了范宁,骑马夸街时,京城很多人都见过范宁,这位税吏也见过。
“原来是范进士,失礼了!”
范宁倒没有想到利用进士身份逃税,反正现在交的税,还可以从店铺抵扣回来,范宁笑道:“我带了三箱石头,如果需要缴税,我可以正常缴税。”
为首税吏愣了一下,他没想到范宁居然主动承认自己带了东西,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查这个税,便迟疑一下道:“能否让我看一看?”
范宁让船夫把三只大箱子抬出来,打开盖子,里面都是黄澄澄的石头。
税吏不认识这个种石头,便问道:“这石头可是用来出售?”
范宁摇摇头,“是给朋友练习雕刻用的”
为首税吏便挥挥手,“放行!”
他又对范宁道:“既然是自用品,就不用征税,范进士请入城!”
“多谢了!”
座船摇摇晃晃向城门驶去,所有的船员都松了口气,刚才范宁的举动把他们吓坏了,范宁没有征税的货物,但他们有啊!都藏着船舱里呢。
但船老大却暗暗向范宁竖起大拇指,越是藏着掖着,税吏越是怀疑,越要来查你,范宁主动承认自己有三箱石头,敞开来给税吏看,他们反而不会来了,这叫欲擒故纵,更加高明。
范宁只是歉然笑了笑,他并不知道这些船夫都带有私货。
船只又转入漕河,最终在旧曹门外停下,从这里进内城到范宁的临时住处只有一里路,是最近的船只停泊点。
范宁付了船钱,和一众船夫告别,这才雇一辆牛车,运着他的三只大箱子返回住处。
范宁的住处依旧是旧曹门外的院子,去年秋天他付了一年的租金,要到今年秋天才到期。
这座院子没有人居住,范宁的行李依旧在房内,车夫帮他把三箱子田黄石搬进屋,范宁这才关上院门。
又回到了这座熟悉的院落,范宁竟有一种隔世之感,但又仿佛昨天才离开这里。
范宁摇摇头,将自己心中的情绪甩掉,简单收拾一下,便出去吃午饭。
午饭后,范宁来到位于外城城南处的太学,上次他来找赵宗实来过一次,不过今天他不是来太学,而是来国子监报到。
宋朝的国子监既是最高学府,也是最高教育机构,同时也是官方出版机构,在庆历革新中,太学规模迅速扩大,从最初百余人增加到五百余人。
在某种程度上,国子监就是太学,国子监的官员几乎都是太学教授,他们具有双重身份,既是国子监官员,同时也是教授。
当然,范宁不是来当教授的,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他的官职是秘书省正字,但宋朝的特点是一个坑里装了无数个萝卜,秘书省正字这个官职已经有很多人出任了,只有极少数人是实职官,其他人都只是挂了个官名,去做别的事情。
范宁就是这样被安排到国子监,别的童子科进士都要继续读书,但范宁不是,他有俸禄,有正式官职,他必须要做点什么事。
国子监官衙在太学大门左边,是一座很大的院子,大门有门楼,不过门楼已经比较陈旧了,大门木柱上的红漆已经斑驳脱落,大门上方正中挂着一块牌匾,黑底金字,龙飞凤舞写着国子监三个字。
这里就是大宋的教育部,很难想象一贯重文轻武,极为看重教育的大宋教育部居然是这样一座不起眼的大院子。
不过事情不能只看表面,比如大宋各地的州学县学都是独立的,很少接受国子监管辖,再比如规模盛大的科举是由礼部负责,和国子监无关。
国子监的大部分职责只负责大宋四座最高学府的教育,以及大宋教材的审订,另外,也会对各地方官学传达一些朝廷最新规定。
范宁走进了这座略显寒酸的官衙,这也是他见过最不起眼的一座官衙,甚至吴县县衙都比它大一点。
国子监官衙是一座大院子,占地约六亩左右,中轴线正对面是国子监大堂,右面则是国子祭酒的官房,而左面是两名国子司业的官房。
在大院子两边则是长长的两排房子,这些都是国子监官员的官房。
当然,国子监官员同时也是太学教授,他们在太学内另外有宽大明亮的房间,所以这边的条件稍微差一点,他们也并不在意。
范宁不知道该找谁,正在犹豫时,旁边一名中年官员走过来问道:“你是太学生?”
他见范宁年纪不大,把他当作太学生了。
范宁连忙道:“我是吏部分到国子监的童子科进士,不知道该找谁?”
“是来读书?”中年官员又问道。
范宁摇摇头,“我有正式吏部文牒,不是来读书!”
“我知道了,你是范宁!”
中年官员恍然大悟,这段时间朝中官员都在议论,国子监要来一个最年轻的官员,童子科第一名范宁,官家把他分给国子监了。
范宁笑着点点头,“我正是范宁!”
“你随我来!”
官员笑了笑,带着范宁来到国子监司业的官房前,对范宁道:“目前国子监祭酒由龙图阁学士宋祁兼任,他一般不在国子监,国子监日常事务由两位司业主持,右司业胡瑗主管太学教育,左司业刘琛负责国子监内部事务,所以你应该找刘琛报到。”
“那刘司业今天在不在?”
中年官员微微一笑,“我不就站在你面前吗?”
范宁顿时汗颜,原来这位中年官员就是左司业刘琛,主管国子监日常事务的主官。
范宁连忙躬身施礼,“学生不知道是刘司业,失礼了!”
“不必客气,范少官人请进!”
范宁跟他进了官房,刘琛请范宁坐下,又让茶童上茶。
刘琛笑眯眯问道:“是什么时候回来?”
“学生今天上午刚回来!”
“其实你还可以再休息三天,不用这么着急,把自己安顿下来,再来报到也不迟。”
“主要是没什么事情?学生住处也有,参加科举时租了一处民房,要到年底才到期。”
刘琛点点头,在自己位子上坐下,从抽屉里取出一只卷宗袋,从中抽出厚厚一叠吏部牒文,他苦笑一声道:“这次吏部分给我们国子监二十七名进士,除了你之外,其他都是同进士出身,需要我们安排去处。”
范宁明白,这就是安排为候补官了,他们会直接下放到四大太学或者重要的州学府学出任博士、教授等职务。
比如大名鼎鼎的秦桧,虽然是进士及第,但后台不行,还是打发到国子监去当候补官,被下放去密州出任教授。
刘琛找出范宁的牒文,微微笑道:“你是京官,将直接在我们国子监官衙任职,我询问过文相公,具体怎么安排你的职务?文相公说,天子还是希望你继续读书,所以虽然是任职,但不会给你具体的事情做,你能理解吧!”
范宁默默点头,他当然知道,自己的才十三岁,哪里会给自己实职。
刘琛看了一眼范宁,又道:“我再三考虑,你是正八品给事郎,就出任国子监督学吧!”
督学只是一个职务,而不是职位,就像教授也是职务,太学中的老师都可以被任命为教授,但他们的实际官职却是五品博士或者六品直讲或者八品助教一样。
国子监的督学有六人,他们不仅负责维持太学的教学秩序,也常常去各州府,督促了解地方的教学情况。
督学这个职务的最大特点是没有固定的事情,有事情来了,忙得脚不沾地,没事情了,则整天坐在官房里喝茶。
刘琛只要不给范宁具体事情,他这个督学就是闲职了。
刘琛只是从大方面上定下了范宁的官职去处,但具体的报到安排却是由国子监丞负责。
国子监丞也是正八品,管国子监各种杂七杂八的事情,当然国子监丞不止一个,至少有十几人,但大部分都是挂着这个京官头衔到地方上任职去了。
而出任实职的国子监丞有三人,一位主管教材出版,和范宁无关。
另一位主管教育,这就是刚才刘琛问他是不是来读书的童子科进士的原故,如果是苏亮来报到,就要找主管教育的这位国子监丞。
范宁则找第三位国子监丞,这才主管内务的官员,相当于国子监办公室主任。
这位国子监丞名叫蒋俨,是上上届的进士,担任候补官员四年后就成了京官,说明他朝中有人。
大家都叫他蒋监丞,这个称呼初接触时会感觉有点不太好听,会让人误会为蒋奸臣,但习惯了也无所谓了。
蒋俨年约三十岁出头,长得瘦瘦高高,皮肤微黑,看起来很精明能干,他态度很温和,脸上始终挂着笑容。
蒋俨给他填了一张表格,又笑问道:“范少官人需要在太学住宿吗?”
太学住宿虽然便宜,但规矩也多,范宁不喜欢,他摇摇头,“我有住处了,不需要考虑。”
“那好,我给你说一下俸禄福利!”
范宁顿时有了精神,他很想知道自己一个月的俸禄是多少?
蒋俨见他精神振作,便想起自己刚入职之时,不由笑道:“你是正八品给事郎,月俸每月十七贯钱,另外每年给绢十二匹,给绵三十两,因为你不在太学住宿,国子监每月另给你两贯钱的租房补贴,每月一贯钱的伙食补贴,夏冬两季还会有冰炭钱。”
范宁心中暗暗惊叹,每个月工资加补贴差不多二十贯钱,相当于后世月薪两万,夏天还有降温费,冬天有取暖费,另外每年还有十二匹布,三十两木绵,自己还是清水衙门的基层官员,看来宋朝公务员的工资和福利待遇真的不错。
第二百三十七章 督学闲职
京城有三大图书馆,首屈一指是崇文馆,有各类藏书数十万册,其次便是皇宫书库,也有各类藏书图纸超过二十万册,再其次便是国子监书库,各类藏书图画也超过二十万册。
范宁的督学职务和国子监书库并没有什么直接关系,但刘琛却将他的官房安排在书库内,其本意就是希望他在这里安心读书。
国子监书库是由三座五层高的楼塔组成,是外城南部一带的标志性建筑,数里外便可以看见,气势恢宏,和国子监官衙寒酸的院子形成了鲜明对比。
蒋俨将范宁领到左搂三楼,书库官员的官房都集中在这里,整个一层楼都是,但书库的官员并不多,有资格拥有官房的人更少,所以这里大部分房间都空关着。
“这间屋子不错!”
蒋俨推开一间屋笑道:“这间屋子一直空关着,光线明亮,比较宽敞,以后你就呆在这里,每月初五发薪日来找我,若另外有什么需要也可以来找我。”
范宁推门走进房间,见房间确实比较宽敞,至少有三十个平方,靠墙摆放着几只空书架,窗边是一张宽大的桌子和一把高背宽椅,墙角还有一尊铜香炉,一只火盆靠墙放着。
范宁走上前推开窗户,一股清新的风迎面扑来,远处便是高高的城墙和城楼,看得格外清楚,再远处便是一望无际的菜地了。
“房间不错吧!我都很羡慕这里,可惜我们无法搬过来。”
范宁连忙抱拳感谢,“多谢蒋监丞厚爱,范宁感激不尽!”
“不必客气,这是你的官服!”
蒋俨将一只布包放在桌上,笑道:“在正式场合必须要穿官服,平时嘛!看你自己的意愿,国子监不勉强。”
国子监毕竟是学术气氛很浓厚的地方,官僚气息不是很浓厚,所以对很多官场规则要求不是很严。
“多谢!”范宁连忙感谢。
“另外还有一些文具和日常用品我会派人送来,别的就没什么事情了,范督学还什么疑问吗?”
范宁犹豫一下问道:“那我具体做什么事情?”
蒋俨笑了起来,“督学没有固定的事情,都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然后司业安排你去督查,比如年初陈州州学发生了招生舞弊案,虽然已经被州衙查处,但国子监也要了解情况,所以两名督学奉命去陈州调查情况,另外督学每年要去四大太学巡视一圈,今年估计轮不到你,反正你就安心读书,然后安排了什么差事,你再出去查看。”
“我明白了,多谢解释!”
“若没有别的事情,我就走了。”
范宁忽然想起一事,连忙问道:“若想当太学旁听生,有什么要求?”
“是你的朋友需要?”蒋俨笑问道。
“我有五个同窗好友,都想进京求学。”
蒋俨想了想道:“旁听生有几个限制,第一是短期旁听生不收,至少要一年,其次是参加一次入学考试,当然,这个考试你不用担心,比较简单,第三条是硬杠杠,就是每人每年九十八两银子,第四就看有没有多余名额,不过这几年都有不少空余名额,所以这条不用考虑,就第一条和是第三条重要。”
“不是说旁听生一次只收九十八两银子吗?”
蒋俨笑道:“这是很大的误会啊!因为旁听生的期限只有一年,所以九十八两银子就是这一年的,如果第二年想续听,那就要重新申请,当然续听可以优先,但还要再交九十八两银子。”
“我明白了,如果我的同窗来京了,还要麻烦蒋监丞帮帮忙。”
“没问题,他们来了直接来找我好了。”
范宁又送给蒋俨一块凤茶作为见面礼,蒋俨万分感谢的告辞走了。
范宁一个人呆在空旷的房间里,他来到自己座位前,发现桌椅都抹得干干净净,看来自己的事情早已安排好。
范宁索性坐了下来,想想自己还缺点什么?
还缺文具和茶具,还有怎么烧水,还有什么时候上班下班,怎么打考勤等等,自己都不知道。
范宁发现自己真应了那句话,‘由奢入俭难’,他喝习惯了梁园的水,再喝京城的井水,简直无法入口,对他来说,喝水问题是第一大事,他首先就要解决。
这时,外面有人敲门,范宁连忙道:“请进!”
只见外面走进来一名中年男子,笑眯眯问道:“可是范督学?”
范宁连忙起身笑道:“正是范宁,先生是?”
“不敢当,下官是掌库冯灭辽。”
范宁哑然失笑,这个名字起得霸气,冯灭辽,估计天子最喜欢。
对方是掌库,也就是图书馆馆长,蒋俨给他说过,掌库一般都是由九品官员出任,这位掌库就低了自己两级,所以他自称下官。
不过书库可是人家的地盘,官职虽然小,但属于地头蛇,这一点范宁心里很清楚。
范宁连忙回礼,“以后还请冯掌库多多关照!”
“应该的!应该的!”
刘司业前两天和冯灭辽谈过,明确告诉他,范宁来国子监是天子的安排,并暗示冯灭辽,这是他的一次机会,就看他能不能把握住。
冯灭辽是颍州人,也是同进士出身,但没有后台背景,又不忍抛弃妻子,抱权贵的大腿,所以他做了十几年的节度使判官冷板凳,没有政绩,又朝中无人,吏部自然想不到他。
熬过了十几年才选为京官,出任九品太学学录,却又被打发到国子监当掌库,这一做就是五年,他今年四十三岁了,最青春的岁月已经过去,如果他还得不到机会,那他这辈子就完了。
所以得到刘司业暗示后,他格外激动,就等着范宁来上任。
如果和范宁的关系搞好,说不定他这辈子还有一次外放的机会,到地方上当知县,就算不能再提升他也心满意足。
冯灭辽对范宁格外热情,他笑道:“督学一般喜欢喝茶吧!”
范宁暗赞这个冯灭辽真是善解人意,知道自己最缺什么?
他点点头,“点茶煎茶我都喜欢,但京城水质不好,科举那段时间我们都是在外面买梁园的水。”
“喝水没有问题,我们国子监都是免费供应梁园的水,如果点茶的话,需要自己动手,煎茶可以交给茶童,我们书库有一名茶童,每天负责给大家煎茶,如果督学想喝自己的茶,也可以让茶童煎,只是要适当给他几文钱,等会儿督学就能见到他。”
“我明白了,那中午吃饭呢?”
“吃饭很简单,如果喜欢太学的饭菜,一天三顿都可以在太学吃,官员分文不用花,可以去餐堂,但如果要他们送上门,则另外给十文钱跑腿费,不过太学的饭菜还可以,很丰盛,口味也不错,大家都比较喜欢,而且还可以节约生活费,在京城生活开支太大,养家着实不易。”
冯灭辽的月俸只有十三贯,加上国子监给他一点补贴,每月也就十五贯,每年绢十匹,绵十五两,他家有妻子,还有两个正在读书的儿子,还有一个未出嫁的女儿,还要有老母亲要奉养,一家人在京城租房住,生活压力比较大。
所以冯灭辽尽量在太学里吃饭,不给家里添负担,若遇到好菜还会偷偷带一点回家。
范宁完全理解冯灭辽的难处,他当然不会一天三顿都在太学解决,他又笑问道:“那考勤怎么做?”
冯灭辽笑了起来,“书库的考勤由我来负责,督学不是书库的官员,就不用考虑考勤问题,若遇到特殊情况,我会提前告诉督学。”
这才是他给范宁人情的地方,言外之意就是说,你尽管随意,来不来都无所谓,若遇到检查,我会提前告诉你,或者替你掩护。
闻弦知雅意,范宁笑着点点头,这个人情他接受了。
这时,冯灭辽取出一块鎏金铜牌递给范宁,“这是借书牌,是最高等级的甲牌,凭这块铜牌,书库的什么书都可以借阅,数量不限。”
“多谢冯掌库费心了!”
第二百三十八章 再遇老友
犹豫一下,冯灭辽又道:“今晚督学若有空,我请督学喝酒吧!给督学洗尘接风。”
虽然冯灭辽家里不宽裕,但他知道要和范宁搞好关系,忍痛出点钱他也愿意。
范宁见他说得很不自然,便猜到他极少请人喝酒,估计家里比较拮据,范宁便笑道:“掌库的心意我领了,但今天我刚进京,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实在没有时间,改天吧!改天我请掌库喝茶。”
“那.....那真不好意思。”
“没关系!”
范宁从随身包里取出一块二两重的茶饼,递给冯灭辽,“这是别人送我的凤茶,初次见面,一点心意,请掌库收下!”
“凤茶!”
冯灭辽顿时又惊又喜,他听说过龙茶凤茶,那可是皇族权贵享用的极品好茶,他这个小官当然没有眼福见到,至于口福就更别想了,莫说龙凤茶,就连高官们常喝的京挺茶,他也没有福气享用。
所以范宁给他二两凤茶,他简直惊喜万分,颤抖着手接过来,嗅了嗅,顿时异香扑鼻,他一脸陶醉地赞道:“不愧是茶中龙凤啊!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谢谢督学厚爱!谢谢!”
“不必客气,以后还请掌库多多关照!”
“应该的!应该的!”
冯灭辽不再打扰范宁,先告辞走了。
这时,一名**岁左右的茶童端着茶壶进来问道:“官人需要茶吗?”
范宁摆摆手,“我今天没带茶盏,明天吧!”
“那好!明天一早我给官人上茶。”
茶童走了,范宁也不想在官房继续呆下去,他索性拿着借书铜牌前去书库借书。
书库分为甲乙丙三座楼,其中丙楼是经书库,也就是各类教科书,和科举有关的书都在丙楼,而乙楼是诸子百家的著作,包括历代文学作品,还有法律、音乐、历法等等书籍.
甲楼又叫诗词书画楼,这里面有唐宋以来的诗词大全,还有名家书法绘画作品,当然是赝品,真迹一般不会外借,但如果级别足够,也可以在专门的房间里欣赏名家书画真迹。
绝大部分太学生只能进乙楼和丙楼,而七品以上官员可以进甲楼,范宁虽然只是正八品,但他不仅可以进诗词书画楼,而且还拥有等级最高的甲牌,意味着他可以在甲楼欣赏名家书画真迹。
范宁直接下了三楼,三楼是单独和后门相连,在楼内也进不去三楼,而是从二楼直接上四楼。
不过范宁还不知道,其实有一扇小门可以从三楼直接进入甲楼内。
他从后门出来,又绕到前面的正门。
刚到大门外,便听见里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似乎正在和里面的管理人员论理。
“我们是童子科进士,为什么要和普通太学生一样待遇,为什么我们不能进甲楼?”
范宁顿时大喜,这家伙已经进太学了,他快步走进大门,里面是一个很宽的玄关,两边摆放着长长的鞋柜子,进去要换软鞋.
中间有一扇小门,从小门进入甲楼书库,此时小门处堵着七八名少年,都穿着太学生的青衿深衣,头戴方帽,他们正和一名书库管理员争论,为首之人正是提前进京的苏亮。
范宁大概认出这七八名少年,都是童子科进士,看来他们是想进甲楼,却没有资格进去。
范宁走上前问道:“怎么回事?”
童子科进士们一回头,顿时认出了范宁,纷纷围上来,苏亮更是激动,连忙对范宁道:“我们报到时,告诉我们可以进甲楼借书,但现在又不让进,真令人气愤。”
范宁摆摆手,“大家别着急,我来帮你们问问!”
范宁走上前,出示自己的甲牌,管理员顿时吓了一跳,只有五品以上官员才有甲牌,这少年怎么会有?他一时有点糊涂了。
范宁又道:“我是新上任的国子监督学,我想问问他们有没有资格进甲楼?”
范宁一指身后的一群童子科进士生。
管理员顿时明白了,估计眼前这位就是前两天大家都在谈论的最年轻官员,他不敢怠慢,连忙道:“按理他们是可以进去,但他们没有借书牌,所以暂时不能让他们进去。”
范宁回头问道:“你们办理借书牌了吗?”
“还没有呢!说就是这两天,但还没有通知。”
范宁又对管理员道:“我可以担保他们都是童子科进士,能否让他们进去?”
管理员想了想道:“要么就只能进去看书,借书一定要有借书牌,每个人都有编号的,否则我们无法操作。”
范宁也认为管理员说得有道理,便对一群士子道:“先进去!等有了借书牌再借书。”
众人大喜,纷纷进了书库,苏亮却留下来,满脸羡慕道:“你居然当了督学,以后可以管我们了。”
范宁拍拍他肩膀笑道:“我和你们一样,也是来读书的,督学只是挂个名而已。”
“倒也是,哪有十三岁的督学?不对啊!你不是出任秘书省正字吗?怎么来国子监了?”
范宁额头冒出三根黑线,这小子什么都不懂啊!
他摇摇头道:“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走吧!我带你吃晚饭去。”
“好啊!你先陪我回宿舍,我把书放起来就走。”
范宁点点头,陪同苏亮向宿舍而去,苏亮一路介绍道:“朝廷对我们还真不错,不仅食宿钱全免,一个月还补贴五贯钱,一年还有十匹布,十五两绵,让那帮太学生羡慕死了。”
“这是按候补官员月俸的一半给你们,如果三年后通过审查考试,那么就会成为真正的候补官员,月俸再翻一倍,还有各种补贴。”
童子科进士通过三年学习考察后,就有了从九品的官职,成为候补官员,一般出任各县县尉、主簿、州府司士或者幕职官等等,然后几时转正为京官,那就要看各自的造化了。
“我现在已经很满足了,至少不需要家里负担我的读书钱,五贯钱,在咱们吴县也算是中等收入了,更何况食宿不要钱,穿衣不要钱,我们算下来相当于月收入八贯钱。”
两人快步来到宿舍区,苏亮指着前面长长一排房舍道:“那就是我们的宿舍,三个人一间院子,但每个人有自己独立房间,房间很长,摆座屏风就能一隔为二了。”
范宁笑了笑,“那待遇还不错!”
“范宁,要不你也过来住吧!有年轻助教也免费住在太学,独门独院,三间屋子,条件很不错。”
范宁摇了摇头,“你快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
在太学大门对面便有五六座酒楼,几乎都是名酒楼在太学开的分店,范宁和苏亮进了朱楼,在二楼找了个位子坐下,范宁点了一壶清酒,要了七八道热菜,片刻,酒保便将烫酒送了过来。
范宁给苏亮倒了一杯酒,笑问道:“去扬州谈得如何?”
苏亮目光黯然,叹口气道:“谈到钱就不友好了,圆圆母亲说他们家产不多,主要留给儿子,女儿只能适当给一点嫁妆。”
范宁冷笑一声,“你可是考上了童子科进士,京城大把权贵宗室抢着和你联姻,他们程家能高攀就已经不错了,居然还说这种话?”
“关键圆圆也责怪我太势利,就想着她的嫁妆,我走的时候,她都没有来送我。”
苏亮心情不好,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范宁沉吟一下,压低声音问道:“你告诉我实话,你和她之间究竟有没有那种床第关系?”
苏亮摇了摇头,“我和她亲过嘴,摸过她,还是隔着衣服的,其他就没了。”
范宁顿时松了口气,“那就没有关系,我告诉你,五万贯钱的嫁妆不能松口,这关系到你的前途。”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这嫁妆和前途有多少关系?”
范宁笑了笑,“我先给你说说官职的一些基本规则,省得你糊涂人做糊涂事,像你现在是同进士出身,只能说你具备了做官的资格,想做官还得等三到五年.
假如三年后你通过了审核考试,那你就能获得从九品官阶,然后是安排官职,但就算得到官职也只是候补官,若有后台背景,去当县尉、主簿,没有后台背景,去做节度使判官,或者去州学出任教授。
候补官一般不会升职,有的人做了一辈子,像我们的学政赵修文,已经在平江府当教授快三十年了,到现在还是从九品候补官。”
“那什么情况下才能转为正式官?”
“第一、你的政绩突出,这次平江府童子科考得十分优秀,我估计赵学政很快就能转正为京官,官场虽然**,但政绩也非常重要。
第二就是看你的背景后台,你朝中有没有人。
如果实在朝中无人,但如果你能给得起钱,也可以有机会,所以我说你至少要有钱,否则你就和书库的冯掌库一个命运。”
范宁又将冯掌库的经历给苏亮说了一遍,苏亮低头不语,显然他心中受到了很大的冲击。
半晌,他叹了口气,抬头对范宁道:“再给我一个建议吧!”
范宁端起酒杯缓缓道:“这件事我不好多劝你,但看在多年朋友上,我最后再给你一个建议,要么坚持五万贯嫁妆,要么一文钱不要。”
“你这话什么意思?”苏亮不解地问道。
“我的意思很简单,如果程圆圆愿意抛弃一切跟随你,那我觉得你也不应该辜负她,如果程圆圆本身对你没有那种强烈的感情,一切都听从她母亲的安排,那我觉得你应该慎重考虑。”
第二百三十九章 证券交易
这顿酒喝了一个多时辰,苏亮喝得酩酊大醉,被范宁送回宿舍,范宁又坐上一辆牛车,返回旧曹门的住处。
范宁也喝了不少酒,踉跄着走进院子,反手插上门栓,摸着黑进了房间,此时范宁只觉口干舌燥,极想喝一杯茶。
好容易点亮了灯,却发现房间里冷冷清清,和他离京回家时完全一样,床也没有铺,被褥也没有晒,茶壶和杯子都是他离开京城前的样子,要想喝茶还得洗杯子茶壶,甚至他想不起炭炉放哪里去了?
范宁不由叹了口气,要是有个丫鬟该多好,以前杜鹃在的时候,这些事情都不用他操心。
无奈,他只得来到院子,从井里打了一桶水,咕嘟咕嘟灌了一肚子凉水。这才回了房间。
刚躺上床,他忽然想起一事,只得起身匆匆写了一封短信,封好了,又点燃一支香,将信和香放在后窗的窗台上,他再也控制不住酒意,一头栽在床上,便人事不知了。
次日一早,范宁被一阵敲门声惊醒,还好,昨晚睡觉没有脱衣服,连鞋也没有脱,倒也方便他去开门。
范宁迷迷糊糊打开门,门外是一个伙计模样的年轻男子,拎着一个食盒。
“官人,这是你昨天订的早饭,我给你送来了。”
范宁这才想起,他昨天吃过午饭后,顺便订了一份早饭,他连忙问道:“多少钱?”
“早饭是七十文,加上十文钱跑路费,二十文钱食盒押金,一共一百文钱。”
范宁回屋取了百文钱,递给伙计,“多谢了!”
“官人明天还要不要订?”
范宁连忙摇头,“明天暂时不用了。”
“那你找个时间去还食盒,押金退给你。”
“我知道了,你去吧!”
伙计走了,范宁拎着食盒回到房间,他坐在椅子发怔,头脑昏昏沉沉,他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
半晌,他终于缓过神来,又去了一趟方便,这才回房坐下,他刚要打开食盒,外面又有人敲门。
“来了!来了!”
范宁只觉一阵头痛,怎么突然来了一堆人要找自己,他只得跑去打开门,外面是一张俨如芙蓉般灿烂的笑脸,正是朱佩站在他的门口。
她得意洋洋挥了挥手中短信,原来她已经拿到了。
范宁心情顿时大好,连忙道:“快进来,我正要吃早饭?”
“你还有早饭吃?”
“昨天中午就订好了,刚刚才送来。”
“你今天去不去国子监?”朱佩又问道。
范宁犹豫一下道:“可以不用去,这两天是熟悉情况,后天才是正式走马上任。”
“那就别去了,我三祖父找你有事,然后中午一起吃饭。”
范宁顿时想起朱元甫给自己说的事情,要三弟朱元丰带自己做一票大买卖,他顿时有了兴趣,点点头笑道:“好!我稍微吃一点垫垫肚子,再洗漱一下,然后跟你走。”
朱佩见他房间里乱七八糟,被褥好像是潮湿的,杯子和碗筷上面都蒙了一层,桌上也是一层灰。
朱佩眉头一皱,“你还没有收拾房间?”
范宁一边吃面片,一边含糊道:“昨天一来就去国子监去报到了,后来又遇到苏亮,喝多了酒,晚上回来就倒下了,什么都没有来得及收拾。”
“昨天你睡觉连鞋都没有脱吧!”朱佩发现被褥上有几个脚印,上面居然还挂着泥土
“好像是的,昨天口渴之极,连杯热茶都没有,只好喝了半桶生井水。”
“活该!谁让你喝那么多酒。”朱佩白了他一眼。
话虽这么说,朱佩还是快步走出去,只片刻,一名伙计提着热水壶,手中还拎了一壶热茶走进来,这是外面店里提供的早服务,提供早上洗脸热水,提供早茶、早饭,帮客人梳头,如果不嫌弃,他们还提供毛巾和脸盆。
“多谢!多谢!”
范宁舒舒服服洗了一个脸,又喝了一杯热腾腾的茶,浑身都感到舒服了。
朱佩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她决定帮范宁雇一个小丫鬟,这家伙没有人照顾,实在太让人不省心了。
“好了,我们出发!”
范宁收拾妥当,又带了一只皮囊,这才跟着朱佩出门了。
........
马车来到潘楼街,在潘楼街的朱楼内见到了朱元丰,在一间雅室内,朱元丰请范宁坐下,朱佩则坐在另一边。
“我昨天接到兄长的一封急脚快信,兄长信中告诉我,让你跟我走一票金银彩帛生意,你真的想好了?”
朱佩在一旁急道:“这种生意风险太大,做不好很容易亏本,三祖父,不能让阿宁碰它!”
朱元丰笑道:“跟着我做,亏本倒不至于,就怕阿宁自己去做,不懂行情,本钱又小,亏本的可能性就大了。”
范宁听了一头雾水,连忙问道:“你们到底在说什么生意?能不能让我先明白。”
“这门生意有点复杂,听我给你解释一下。”
朱元丰缓缓道:“你也知道盐、茶、矾、香药、犀象等等都是由朝廷控制,比如茶农先从盐茶司收到定金,开始种茶,最后将茶饼交给官府的榷货务,而盐茶司根据定金支付情况发行交引。
商人直接找茶农买肯定是买不到,必须要先去盐茶司买交引,盐引、茶引、矾引、香药引之类,你才能凭交引去产地的榷货务提取这些货物,比如这一张。”
朱元丰将一张茶引递给范宁,范宁接过细看,上面写着上等茶饼百担,有编号,有官府大印,印刷得十分精美。
“凭这张引你才能去找产地的榷货务取茶一百担,你明白吗?”
范宁点点头,他完全理解,后世也有粮票、布票、肉票、烟票。
只不过宋朝的交引更像一份提货单,凭单子提货,认单不认人,这就是一种很典型的专卖制度。
“我说的生意,就是买卖这张引的生意。”
范宁理解了,这是买卖提货权,有点像期货交易。
朱元丰笑了笑,又继续道:“太宗时期宋辽战争频繁,边疆需要大量粮食,为鼓励商人运粮去边疆,给每石粮食估的价格很高,商人把粮食运到边疆,得到不是钱,而是交引。
比如说,京城市场上一石米只能换十斤茶,但边疆转运司给他们估价却是一石米换五十斤茶,我运了一万石米到边疆,加上运费,共价值六千贯钱,官府却给了我五千担茶的交引,价值却是一万五千贯。
但我不需要茶引,我需要钱,我就八折把交引卖掉,实际上我还赚了很多。
八折买下茶引的商人,他还是有的赚,他再八折卖掉,两次下来就变成了六四折,但还是比茶的市价便宜,还可以再交易,直到接近市价为止,最后是茶商得手,他也不亏,他提取茶饼后又能高价卖给茶馆和普通茶店。”
范宁点点头又问道:“那么在哪里买卖?”
朱元丰一指窗外笑道:“我们斜对面有条巷子叫界身巷,里面有一座金银彩帛交易市场,市场内一共有上百家交引铺,交引价格波动很大,正因为有波动,所以就有利润,大宋九成交引都在这里交易,动辄都是十余万两、数十万两银子的生意。”
这时,范宁的脑海里跳出了一个名词,证券交易市场,只是交易的不是股票,而是提货单。
朱佩在一旁道:“你拿一万两银子买了茶引,刚买到手,茶引价格跌了,你就亏本,除非你耐心等它价格涨上来脱困,有不少人实在等不了就拿着交引去提货,结果自己又没有销售途径,最后要么霉烂,要么贱卖,亏得很惨,这就是我说的风险。”
朱元丰笑道:“从去年开始,朱家陆续给延安府和真定府运送了大量粮食,东京的米价是斗米三十文,陕西路转运司给我的价格是斗米一百五十文,反正最后折下来大概有五十万贯钱,官府给了我们价值五十万贯的盐引、茶引和香药引。
我打算在交引铺卖掉,因为数量较大,市场交引的价格必然大跌,我再用低价买回来,最迟两个月,价格还会涨上去,我再出手卖出,这一进一出,光交引买卖就有十几万两银子的利润。”
这时,朱佩有些不满道:“三阿公,如果你要阿宁加入,你现在就转让点交引给他,第二次的买卖,就不要他参与了。”
朱元丰哈哈大笑,“那不就是坐着数钱吗?”
范宁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那我就跟大官人做第二次生意吧!低价买入,再高价卖出。”
朱元丰捋须道:“我兄长的意思是,你两次都做,本钱就能翻倍了。”
朱佩还要反对,范宁一摆手,止住她的反对,对朱元丰道:“我两次都做,我有一万两千两银子的本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