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章 宽言解惑
有了这幅上联,朱佩的心情变得大好,亲自给范宁斟了一杯酒。
朱佩笑道:“这次平江府考得非常不错,五个贡举士居然考中了三人,前所未有。”
“我们平江府还有谁考上了?”范宁好奇地问道。
朱佩犹豫一下道:“还有一人是我们吴江县的。”
“难道是柳然!”范宁瞪大了眼睛。
朱佩点点头,脸上带着愠色,柳家父子从前门进来,她就从后门离开来找范宁。
“他父亲昨晚就知道了,今天一早带着他来我家报喜。”
“呵呵!这次长洲县全军覆灭了,回去后看他们怎么解释?”
苏亮痛快地一拍桌子,长洲县在解试时那么嚣张,现在终于被打脸了。
程圆圆却很敏感,她不解地问道:“为什么柳家要来给你们报喜?”
朱佩看了一眼范宁,不说话了。
范宁也不想提这件事,只淡淡笑了笑,“两家是世交,当然要分享喜悦。”
程圆圆看见朱佩不安的目光,又见范宁有些悻悻的神情,她忽然醒悟到什么,便立刻闭上嘴,不再问这件事。
这时,范宁瞥了明仁一眼,他早就发现明仁欲言又止,似乎想说什么?现在正好用明仁来岔开话题。
“明仁,你有话就直说,怎么也变得婆婆妈妈了?”
明仁看了看朱佩,“回头再告诉你吧!”
朱佩心中本来就为柳然的事情不高兴,她知道范明仁是想避开自己。
便冷笑着哼了一声道:“是不是我在这里,有什么话不好说,要不,我先下楼?”
话已经说到这一步,明仁只得挠挠头道:“我刚才来之前又去富贵桥关扑店了。”
旁边程泽顿时精神一振,仿佛发现了知己,他连忙笑道:“明仁也喜欢赌上几把?”
“也不常去,这次是押科举,随便玩玩,前些天我和范宁、苏亮都去押了一把。”
范宁心念一动,笑道:“莫非有变化了?”
明仁点点头,“冯京现在变成了两纯,而你变成了一纯!”
苏亮瞪大眼睛道:“上次冯京是五纯,范宁是六纯啊!”
“是这样的,听说是昨天下午调整的,我怀疑是不是有什么内幕消息了。”
朱佩哼了一声道;“应该是省试的名次流出来了,阿宁的得分排在童子试第一,我昨天就知道了。”
“童子试第一!”苏亮一声惊呼。
范宁眉头一皱,不解地问道:“不是说省试不排名次吗?”
“省试内部排有名次,只是暂时不对外公布,要不然怎么会有连中三元之说,昨天名单报送礼部后,审卷院的看守便松懈了,开始有人进进出出,估计是有人把内幕泄露给了关扑店,所以关扑店紧急调整。”
苏亮急得直拍桌子,“早知道我就下注五十两银子了。”
范宁笑道:“最后开奖是看殿试成绩,再说十赌九输,你应该感到庆幸才对!”
这时,明仁又道:“还有一件蹊跷之事!”
范宁正要喝酒,杯到唇边又停住了。
“什么蹊跷之事?”
明仁一脸困惑道:“这两天有不少人来书苑街问田黄石,昨天珍宝馆的罗大掌柜找到我,他愿意出两块钱一贯收购田黄石,有多少他收多少?”
范宁想到了范仲淹进宫献石之事,春江水暖鸭先知,难道已经有人嗅到味了?
“珍宝馆是谁开的店?”范宁追问道。
“好像是一个宫里的大宦官,具体是谁不知道。”
朱佩接口道:“是皇宫大内副总管田珍开的店,他们应该是得到消息了。”
“什么消息?”范宁和明仁异口同声问道。
朱佩犹豫一下道:“我只是听说,不敢肯定,听说田黄石已经被列为贡品了。”
范宁和明仁对望一眼,眼中有一种掩饰不住的惊喜,如果田黄石被列为贡品,那他们的计划就要成功了。
任何物品只要列为贡品,那就会身价百倍,既然大内副总管的店愿意用两贯钱一块的价格大量进货,那就说明这个消息不会是空穴来风。
范宁还想再问,朱佩却瞪了他一眼,不高兴道:“对你来说,现在究竟什么事情最重要,是田黄石重要,还是殿试重要?”
明仁还想再憧憬一下田黄石的美好未来,但朱佩这句话让他也知趣地闭嘴了。
........
苏亮的兴奋足足延续了三天,第四天,当他的兴奋终于渐渐冷却后,他心中顿时有点发慌了。
殿试考对策文,他该怎么准备?
其实苏亮心里明白,他之所以能考中省试,根本原因还在于范宁将对策文的题目提前告诉了自己,并逼自己反复背诵《宋刑统》。
想到即将举行的殿试,万一自己的殿试上丢丑,被朝廷剥夺了进士资格怎么办?
他越想越害怕,几乎一夜无眠,天不亮他又跑去敲范宁的门。
范宁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听苏亮的诉苦。
“我真是服了你,为这点小事情你居然一夜没睡?”
“这是小事情吗?殿试啊!天子亲自考试,交了白卷岂不是欺君之罪,范宁,你觉得殿试会考什么?”苏亮眼巴巴地望着范宁。
范宁翻了个白眼,“我怎么会知道殿试考什么?你当我是神仙?”
“那怎么办?万一我紧张起来,什么都不会做怎么办?”
范宁见他快哭出来了,只得安慰他道:“虽然我不知道殿试考什么,但你可以了解一下以前的科举呀!以前殿试都考什么?如果知道了,你就不会象现在这样紧张。”
“考什么你知道吗?”
“大概知道一点,基本上都和民生有关,上一届考的内容和劝农有关,上上届考的是盐茶税,再上一届好像是考如何安置孤寡,只有康定二年考的是陕西防御,是因为前一年,元昊大举攻宋。”
“万一今年又考什么备战怎么办?”
范宁笑道:“殿试的对策文和省试的对策文不一样,不是大题,都是小题目,一共三道题,每题六七百字,都是贴近生活的题目,就算你什么都不会,胡乱写一通,那也能获得最后一等,也就是第五等评分,叫做文理疏浅,退落无疑。”
“退落无疑是什么意思?”
苏亮顿时紧张起来了,“是不是要把我退回去,剥夺考上省试的资格?”
范宁摇摇头,“退落无疑是指你的学业水平还不行,不能为正式进士,所以和第四等一起上乙榜,赐同进士出身。”
苏亮稍稍松了口气,又问道:“那你有没有押一押题目?”
范宁确实不知道殿试会考什么?他脑海中没有这方面的资料,不过他可以从历届的殿试题目中寻找到一些规律。
历史上的宋仁宗是一个很勤政,关心民间疾苦的皇帝,宋朝经济正是在他手中得到了突飞猛进的发展。
他更关心民生,他也希望自己的大臣也关心百姓疾苦,这些想法往往就会体现在科举上,尤其是殿试。
一般而言,社会发生一些重大事件,殿试中就会有体现。
范宁沉思一下道:“去年秋天河北大旱,十几万流民跑到开封府乞食,朝廷调太仓五十万石粮食救济河北大旱,我估计今年殿试题中会出现安置流民,或者赈灾方面的内容。”
苏亮眼睛一亮,这方面内容他还真准备过。
“还有没有别的方面?”
范宁想了想又道:“我堂祖父范仲淹被调入京城,恐怕天子又要提到改革,但他会很谨慎,在这次科举中或许稍微试探一下,如果题目中考到纾农之困苦,你可以用王安石在鄞州的青苗法来应答,主考官是欧阳修,他很认可王安石的改革。”
“还有吗?”
范宁摇摇头笑道:“别的方面我就想不到了,其实你曾深入农村近两个月调查,很了解农民疾苦,这是你的优势,你要尽量利用起来,不管哪一年殿试,都会考到一点和农民相关的内容,只要你发挥得好,考第四等肯定没有问题了。”
苏亮被范宁一席话鼓励,他渐渐有了信心,一下子放松下来,他只觉自己疲惫不堪,困意一下子袭来,打了哈欠道:“我得回去睡一会儿,实在困得受不了,晚上请你吃饭!”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去了。
范宁本来很瞌睡,说完一通以后,他现在倒变得异常清醒,他觉得自己需要再整理一下思路,他坐在书桌前,开始陷入了沉思。
........
第二百一十一章 初遇捉婚
木堵镇,范氏医馆的旗幡在风中猎猎飞扬。
范铁舟刚把一名从昆山来求医的老员外送走。
范氏医馆就算在平江府也小有名气了,尤其在跌打损伤方面极为出名,连董知府也因不慎扭伤手而派船来接范铁舟,使他在接骨治伤方面更加名声大振。
平江府有一个好处就是水路发达,病人不需要坐牛车一路颠簸来看病,而躺在船上,轻轻松松就来了,甚至不用下船,范铁舟直接上船疗伤。
为此,范铁舟把他的范氏医馆开在码头正对面,以每月十五贯钱的价格租下了一栋两层店铺,‘范氏医馆’的旗幡就在医馆前高高飘扬。
一楼治跌打损伤,二楼看内科,拿着范氏医馆开出的方子去抓药,也能得到药铺最低的优惠价格。
范铁舟不仅是名医,也是木堵镇有名的乡绅,他家里有良田数百亩,在范氏家族内担任副族长,已经连续两年为家族主祭。
不过他现在还是范员外的级别,还远远到不了范大官人这一步,这需要他至少获得从五品骑都尉的勋官才行。
木堵镇能称为大官人的,只有朱元甫一人,人家可是有郡公的爵位。
这两天,范铁舟着实有点心神不宁,他在为儿子的情况担心。
省试科举已经结束四天了,儿子究竟考得怎么样,他却无从知晓。
虽然妻子更关心儿子的安全,一天念叨几次,但范铁舟倒不是很关心这方面,二弟从京城回来,把儿子的近况告诉了他,让他彻底放心。
现在他更关心儿子的省试情况,儿子既然能考中平江府第一,那么考上省试也不是没有希望。
正是这种患得患失的心态,让范铁舟这几天寝食不安,心神不宁,他已经三天没有出诊了。
“铁舟老弟!”
身后有人叫他,范铁舟回头,见是延英学堂的院主刘延嗣,他连忙迎上前道:“刘院主怎么来了?”
自从朱元甫搬回吴江后,木堵镇的老大就是这位刘院主了,他是木堵镇第一大地主,拥有良田五十顷,还有不少产业,比如镇上的三家药铺就都是他的产业,和范铁舟息息相关。
刘院主上前关切地问道:“有阿宁的消息吗?”
范宁自从考中平江府童子解试第一后,木堵镇的延英学堂便力压余庆学堂和县属官办学堂,成为吴县第一学堂。
去年十二月,近三千名少年学子从平江府各地赶来木堵镇考延英学堂。
刘院主当然更关心范宁,如果范宁能考中童子科进士,那延英学堂就能和平江府著名的文书院学堂齐名了。
考上成人进士对学堂的影响不大,主要是县学受益,但考上童子科进士,那就是学堂的功劳了。
尽管范宁在延英学堂呆的时间不长,但谁也不能否认范宁出身延英学堂。
范铁舟摇摇头,“我也揪心啊!”
停一下他又道:“我听说还要考一次殿试,是不是省试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
“不!不!不!”
刘院主连忙摇头,“只要考上省试,就至少能获得同进士出身了,殿试只是排名次。”
“刘院主,我们去喝杯茶吧!”范铁舟指了指不远处的同兴茶馆笑道。
刘院主欣然点头,“那就请吧!”
两人刚走到茶馆门口,只见阿庆气喘吁吁奔来,“师父,京城有快信送到!”
范铁舟精神一振,转身便向医馆跑去,刘院主也紧跟其后。
奔到医馆门口,只见一名送信人正等在一旁,送信人上前道:“请问员外是不是范铁舟?”
“我正是!”
送信人取出一封信,“这是进京署名快信,需要员外亲自签收!”
范铁舟连忙从医馆取来私人印章,在签收书上盖了印章。
范铁舟这才看信,果然是儿子写来的。
他连忙撕开信皮,刘院主也伸长脖子在一旁看信。
只看了两行,范铁舟捂着脸蹲下了,激动的泪水从手指缝中涌了出来。
刘院主没看清楚,急问道:“铁舟,情况如何?”
范铁舟颤抖着声音道:“如您所愿,他考中了!”
“啊!”
刘院主脸上顿时笑开了花,连忙抱拳,“恭喜铁舟!”
范宁考中童子试进士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镇子,一时间,整个木堵镇都沸腾起来,敲锣打鼓声,鞭炮声大作,数百人涌到范氏医馆,向范铁舟祝贺。
范铁舟特地拿出了一千贯钱,木堵镇和蒋湾村的每家送一贯钱,表示对父老乡亲的感谢。
与此同时,吴县苏台镇也沸腾了,苏亮考中童子进士的消息传遍了家乡,苏亮的祖父激动万分,特地摆下一百桌酒宴,宴请家乡父老。
.........
按照录取通知书的日程安排,三月十五日,所有士子集中住进崇文馆,不得外出。
这实际上也是为了士子们着想,三年一次的捉婚大潮在发榜之前便已经开始了。
豪门权贵以及富甲天下的商贾们四处驾着马车寻找中榜的进士。
已婚的进士纷纷躲进岳父家里,未婚的进士们也各自躲进京城的亲戚朋友家中,他们不是不想被捉婚,只是想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上。
把自己待价而沽,挑选自己满意的妻室,获取最大的利益,他们可不想那么轻易被捉进府中拜堂成亲。
至于童子试的士子并没有太受重视,他们毕竟年少,都未满十五岁,而且朝廷也有明文规定,不准针对童子试士子捉婚。
三月十七日,也就是殿试前三天,礼部召集五百九十六名省试考中的士子在礼部学习礼仪。
殿试由于是天子亲自主持考试,考场就设在大庆殿上,这就需要士子们学习必要的上朝礼仪,需要沐浴更衣,上殿时的言谈举止,怎么给天子行礼等等。
诸多细节都一一教给士子们,还要再模拟三遍,直到一点错误都不会犯,一丝不苟的礼部官员这才结束了一天的训练。
离开礼部时,天已经黑了。
“范宁,你说咱们会不会被抢亲?”
苏亮坐上牛车,有点担心地四处张望,他压低声音道:“听说孟童被晏家抢入府中,娶了晏殊的七孙女为妻。”
范宁笑道:“孟童是欧阳修的弟子,欧阳修又是晏殊的门生,你觉得晏家看上孟童还用得着抢吗?”
“你是说,早就预定好的?”
“应该是!”
这时,一辆马车忽然在他们乘坐的牛车前‘嘎!’的一声停住,只有人大喊:“这辆牛车也是从礼部出来!”
从马车里冲出四五个健壮的妇人,挽起袖子,直奔牛车冲来,她们是抢亲的主力。
权贵人家也要考虑进士的感受,一般用女人来抢亲,女人有两种,一种是健妇,她们是下手的主力,她们将进士抢进马车后,马车还坐着两个容颜姣好的美貌妇人,她们负责安抚进士的情绪。
两女一左一右抱着进士的胳膊,防止他跳车逃跑,同时娇声劝慰,让进士吃点豆腐也无妨,只要能把进士送进府中,她们都会得到重赏。
见一群虎狼般的妇人冲来,苏亮吓得大惊失色,急声道:“怎么办?我们要被抢婚了!”
范宁神色平常,他倒并不担心,他们是童子试士子,据说很多等待成婚的大家女子都二十余岁了,难道要他这个十三岁的少年去娶一个二十余岁的妻子?
到时候把话说清楚就是了。
不过似乎并不用他操心,只见一片女子的惊叫声,四五名准备上牛车抢人的健妇纷纷倒在地上,一名黑影护住了牛车大门。
“这个人是谁?”苏亮吃惊地问道。
“你认识的!”范宁笑了笑,向牛车外走去。
苏亮顿时醒悟,他有点酸溜溜道:“就知道朱佩会护住你!”
范宁跳下牛车,对徐庆笑了笑,“让我来给他们讲道理!”
范宁抱拳对坐在马车前面上的管家道:“请问是哪家的婚使?”
管家见下来一个少年,脸上顿时有点尴尬,“我们是杨太尉家的。”
杨太尉是杨皇后的兄弟,范宁点点头,“在下范宁,是童子试榜生,多谢杨太尉高看,恕我不能从命!”
管家听说是童子试的上榜者,顿时暗叫一声晦气,只得让人都上马车,向范宁歉然道:“一场误会,抱歉了!”
马车又调头向礼部方向疾奔而去。
第二百一十二章 殿试
殿试和朝会的时间一样,卯时三刻入殿,也就是早晨六点半。
天不亮,近六百名考生分乘百余辆朝廷的马车驶入了宣德门。
马车在一排高大宫殿前停下,士子们纷纷跳下马车,一名礼部官员喊道:“列队,跟我去沐浴更衣!”
五百九十六名士子立刻排起了长长的队伍,五十名童子试考生走在前面,众人跟着礼部官员向宫殿内走去。
沐浴更衣虽然是一种礼仪上的需要,但对于科举,它还有另一种特殊的作用,那就是防止挟带作弊。
毕竟都考上了省试,再像之前那样搜身就显得对士子们无礼,所以沐浴更衣就是一种变通文雅的办法。
士子们沐浴更衣只是一个仪式,并非让他们真的洗澡,稍微冲洗一下,再去一趟茅房,把三急事情处理干净。
将近半个时辰后,穿着一身新白色朝服的士子们开始列队向大庆殿广场走去。
天还没有亮,一轮明月还挂在空中,但远方天空已经出现了一抹青色,月色中,高大雄伟的大庆殿矗立在考生们面前,黑色的身影显得更加威严。
这里是大宋的政治中心,也是皇宫的主殿,每年正月初一的大朝会就在这里举行,一些重大政治活动如太子册封、新帝登基等等也会安排在这里。
五百九十六名士子就默默站在大庆殿前,等待着入殿时间到来。
天色渐渐亮了,一抹朝霞已在远空出现,给天空抹上一层绚丽的玫瑰色。
这时,殿内传来清脆的云板声,一名官员走出大殿,在玉阶前高声大喊:“时辰已到,考生入殿!”
五百九十六名士子穿着白色朝服,排成长长的两行走沿着十八级龙首道玉阶走进了大殿。
大殿内已经准备就绪,整齐地摆放着六百张桌子,但没有椅子,这是殿试的传统,站着笔试,这就对士子们书法要求很高,几乎都要悬腕写字。
不过这也是书法的基本功,问题不大,但对士子的体力考验却比较严峻,如果体弱多病,加上内心紧张,恐怕大半天的考试就会支持不下来。
好在即使中途退场,也不会有什么太严重影响,最多评分为第五等,最后依旧是赐同进士出身,这些并不涉及品德的过失,天子对士子们还是比较宽容。
最后殿试成绩和省试成绩两者综合起来,评为五等。
第一等为‘学识优长、辞理精纯、出众特异、无以伦比。’
第二等为‘才学该通、文理周密、于群萃中堪为高等。’
第三等为‘艺业可采、文理俱通。’
第四等为‘艺业稍次,文理粗通。’
第五等为‘文理疏浅,退落无疑。’
其中考中第一等和第二等的士子,且排名前二十,就将有天子亲自面试的机会,状元、榜眼和探花就会出在其中。
状元、榜眼和探花上进士甲榜,称为进士及第。
前二十名士子即使没有能获得前三名,但也能上二甲榜,赐进士出身。
成绩若为第三等,当然就没有面试机会,上三甲榜,也是赐进士出身,只是将来同僚之间比拼起来,排名就不如二甲榜,地位稍微低一点。
成绩为第四等和第五等,则上乙榜,赐同进士出身。
人数最多的就是三甲榜和乙榜,占了士子总数的九成五以上。
卷子和考题都已经发下来,摆放在桌上,桌上笔墨都有,卷子同样要进行弥封,也就是糊名。
虽然殿试是由皇帝主持,但皇帝只是高高坐在龙榻,实际上的主持官员是几名宰相。
文彦博、宋庠、庞籍、高若讷、梁适等五名宰相分别在大殿内来回巡视,当然还有礼部左右侍郎为监考。
时间是清晨开始,到日暮结束,可以提前交卷,但必须等天子退殿后才能交卷。
范宁迅速瞥了一眼大殿深处,光线很昏暗,只见丹陛上站着几名内侍宦官,最上方隐隐坐着一人,看不清模样和服饰,估计就是天子赵祯了。
他把心思收回来,打开题卷,确实只有三道题,第一题为富民之策,第二题为安民之策,第三题为治民之策。
题目都很大,恐怕百万字都写不完,不过题目下面却有详细说明,每道题都很多个细节方向,考生可任选一两个方向进行详细阐述,要求每题不低于五百字,不超过千字。
范宁将内心平静下来,他在草纸上将每题的内容写了一个梗概,然后发挥时就不用再写草稿了,时间就比较容忍。
第一题为富民之策,下面汇总了有十几个方向,减税、劝农、兴商、贸易等等,归结起来,无非就是开源节流,让利于民,范宁在草纸上写下了自己选择的方向,以贸易富民。
.........
时间一点点过去,大殿内只有一片沙沙之声,天子赵祯坐在高高的龙榻上,一边喝茶,一边打量着近六百名士子。
望着一张张年轻而充满活力的面孔,赵祯心中也颇为感概,只有年轻人才有改革的锐意,胸怀大志,或许他们中间将出现大宋改革的中坚。
这时,赵祯的目光落在最前面三排士子身上,这些都是少年士子,应该是童子试考生。
赵祯在暗处,考生们在明处,考生看不清楚他,但赵祯却能清晰地看清每一个考生。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范宁身上,赵祯笑了起来,若不是事先了解,他还真认不出这个三年前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少年了。
范宁脸上的稚气已渐渐消退,虽然还是少年,但脸庞已经依稀出现了年轻人的轮廓,尤其他脸上的淡定从容,尤其让赵祯欣赏。
“陛下,吃药的时间到了!”一名宦官在旁边小心翼翼地提醒赵祯。
赵祯已经坐了一个多时辰,确实也有点乏了,他便吩咐道:“让相国们好好招待贤才午膳,朕暂时退下。”
赵祯起身离去了,大殿内的士子都没有注意,他们都沉浸在抒发自己的胸中大志的思虑之中。
这三道题都十分容易入手,每个人都能各自的角度进行阐述,抒发心中的志向。
这也是出题者的本意,通过殿试来了解每一个士子的心胸及志向。
很快,中午时分到了,数十名宫女移步进入大殿,给每个士子一份热腾腾的饭菜,这个待遇有别于省试,大家都已经是准进士,朝廷自然也会善待他们。
而且大部分士子都已经做到尾声,这个时候作弊也没有太大的意义。
宫女是随机奉上饭菜,就算有人想给某人送纸条,纸条也未必能到目标人的桌上。
很快,宦官又送来椅子,给士子坐着吃饭和休息的机会,让很多站得腰酸背痛的士子们感激涕零。
休息了半个时辰,士子又继续悬腕奋笔疾书,下午时分,随着钟声响起,士子可以交卷了,开始有士子三三两两地交卷走出大殿,在一处指定之地喝茶休息。
又过了半个时辰,越来越多的士子交卷了,黄昏时分未到,最后一个士子也离开了大殿。
数百名士子坐在偏殿内,一边喝着茶,一边窃窃私语。
“范宁,你考得怎么样?”趁人不注意,苏亮小声问旁边的范宁。
“就这么回事呗!”
范宁喝了口热茶,淡淡道:“把自己所思所想写出来就是了,大不了第五等。”
“我也是,想通了反而发挥得不错,至少三道题都做出来了。”
苏亮看了一眼坐在前面的柳然,小声对范宁道:“那个柳然听说考了省试童子科第三名,很嚣张!”
“或许最后他会考得不错!”范宁笑了笑,他并没有把柳然放在心上。
“听说童子科只有前三名有面试机会,你可别在最后败在柳然的手中。”
“没关系,我只想拿第五等评分,混一个同进士出身就心满意足了。”
苏亮听得直翻白眼,这厮说话是多么的言不由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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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明一下,是相国宋庠,读xiang,而不是宋痒,老高前面搞错了。】
第二百一十三章 死道友不死贫道
殿试不用等太多时间,当天晚上就必须阅卷完成,次日上午发榜。
批阅试卷的地点就在礼部,由正副主考率领二十名审卷官同时阅卷。
二十名阅卷官分为十组,其中六个组为一审,四个组为二审,两名副主考为三审,主考官欧阳修为终审。
试卷实行流水式批阅,如果一份试卷在经历一审和二审后,得分依然在上中以下,那么这份试卷就将直接被淘汰,不会进入第三审。
两名副主考将上中以上的试卷进行排名,进入最后的终审。
然后这些试卷再和省试成绩结合,按照五等标准进行评分,并排出最后的甲榜名次。
最后将甲榜名单交给礼部,由礼部负责安排前二十名士子和童子科前三名,由天子亲自面试。
礼部后堂内,二十名阅卷官正紧张地进行试卷审阅。
礼部侍郎张宣也没有回家,站在一座小楼上,负手望着灯火通明的后堂。
张宣心中颇为复杂,他怎么也不明白,为什么张尧佐非要在科举中阻击范宁?
一个小小的童子科士子,值得堂堂的国丈这样看重?
说是为了打击范仲淹的气焰,但张宣并不认为范宁落选和打击范仲淹有什么关系,何况他们还只是堂祖孙关系。
而且打击范宁风险太大,之前为了诬陷范宁嫖娼,还导致开封府少尹被庞籍顺势抹掉,张尧佐又想故技重施,他就不怕这次真的触怒了天子吗?
当然,最后倒霉的并不是他张尧佐,而是替张尧佐做事之人,开封府少尹刘晋被罢免时,也不见张尧佐出来替刘晋说句话,就这么被流放岭南,怎能让人不寒心。
这种只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做法着实令很多人都对张尧佐不满,也包括张宣,只是碍不过张尧佐的面子,张宣才在省试录取名单过审时小小刁难一把,算是给了张尧佐一个交代。
这时,一名手下匆匆赶来,在张宣耳边低语两句,张宣眉头顿时拧在一起,眼中露出厌烦之色。
他就是不想见到张尧佐,才躲在礼部不出宫,没想到张尧佐居然追到礼部来了。
着实令张宣恼火,但他又不敢得罪这位国丈爷,只得忍住心中不满来到礼部外侧堂自己的官房内。
张宣匆匆走进自己官房,只见张尧佐冷冷坐在自己的位子上。
张尧佐官职并不高,官阶只有五品,但他仗着自己女儿是贵妃,十分飞扬跋扈,就算当朝相公也不敢招惹他。
张宣连忙上前行礼,“国丈怎么来了?”
张尧佐皮笑肉不笑道:“张侍郎太忙了,连家都不回,老夫只好亲自上门!”
“这两天是殿试最关键的时刻,作为礼部主要职官,卑职确实很忙。”
“哼!那我交代你的事情呢?”
张宣知道含糊不过去,只得硬着头皮道:“那个…..卑职已经尽力了。”
“你已经尽力?”
张尧佐的目光变得阴鹜起来,冷冷道:“你的尽力是不是派个员外郎在审核的时候扯一句别头试,那就是你的尽力?”
“礼部无法干涉审卷,我们唯一的机会就是审核之时,礼部几十年都没有异议,我为国丈的吩咐,已经破了礼部几十年的先例,这还不是尽力?”
“你少给我来这一套,礼部想收拾一个士子,有的是办法,只是你不想做而已。”
张宣心中恼火起来,也毫不客气地顶撞道:“国丈想收拾他,也有的是办法,何必一定要让下官为难?”
这也是张宣最看不惯张尧佐的地方,既然他痛恨范宁,完全可以买一个杀手去收拾范宁,但他自己不想冒险,却要把风险丢给别人,他真当别人是傻子吗?
“是吗?我让你为难了,去年你还是礼部郎中,你为升迁求我帮忙的时候,可没有想过是否让我为难。”
张尧佐的语气冷酷之极,站起身道:“算了,我不让你为难,回头你送的那几幅画也拿回去吧!省得以后有人说我受贿。”
说完,张尧佐迈步便走,还没有走到门口,张宣便屈服了,‘受贿’两个字重重敲打在张宣心中,他有把柄在张尧佐手上。
张宣连忙躬身道:“下官一时糊涂,请国丈放心,我一定不会让国丈失望!”
尽管张宣千般不情愿,但张尧佐捏着他的脖子呢!他没有办法,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了。
.......
天不亮,欧阳修慢慢放下笔,他揉了揉熬得通红的双眼,对副主考沈宽和马京笑道:“这份名单我觉得可以,你们再确认一下吧!”
经过三审后,他们筛选出一百二十五份获得上中以上评分的试卷,然后撕掉糊名条,把他们省试的成绩和殿试的成绩合在一起,进行最后的等级评定。
只要获得第三等以上,就可以进入甲榜,欧阳修最终将名单人数控制在一百一十八名。
然后将这份名单交给礼部,由礼部通知前二十名和童子试前三名准备今天进行面试。
礼部不得擅自改变成绩顺序,如果有所变动,必须要征得主考官的同意,且要有充分的理由。
这个流程其实是和省试是一样的,礼部还是有权进行资格审核,他们必须确保考中状元的士子没有任何负面消息。
一旦审核不通过,礼部必须要及时把消息反馈给巡考相国和主考官,并拿出确凿的证据,然后主考官重新定位排序,提供新的名单。
几十年来,还没有发生过殿试审核不通过的情形。
至于乙榜排序,就直接按照省试的成绩顺序,从高到底进行排名。
沈宽点点头,“这份名单我也认可!”
“马主考呢?”欧阳修又问马京。
马京笑道:“下官也支持!”
“好吧!既然咱们三人都认可,这份名单就算通过了,尽快交给礼部吧!”
欧阳修提笔签了字,沈宽和马京也签了字,加盖印章后,这才将几份榜单放入密封筒弥封起来。
马京起身去煎茶,房间里只剩下欧阳修和沈宽二人。
欧阳修将密封筒交给沈宽笑道:“我们终于结束,下面和礼部打交道的事情就交给沈兄了!”
沈宽显得有点担忧,他沉吟一下道:“欧阳主考还记得礼部审核有异议那件事吗?”
欧阳修沉吟一下道:“我事后拜托包拯关注范宁,但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异常发生,你也看到了,范宁还是考出了优异成绩。”
“如果不到最终发榜,下官还是觉得不太安全。”
欧阳修听懂了沈宽的意思,“你的意思是说,礼部接下来还会出幺蛾子?应该不会吧!礼部居然敢改我们的榜单,未免太胆大包天了!”
“下官觉得我们还是谨慎一点好。”
欧阳修默默点头,这时,外面传来报更声,已经五更时分了。
他笑了笑,对沈宽道:“咱们还是按正常步骤把名单交给礼部,然后留个心眼就是了。”
........
崇文馆是皇宫秘籍图书校理之处,是一个大型的皇家图书馆,但它并不在皇宫内,而是宣德门外,紧靠太常寺,距离皇宫大门宣德门相距约两里。
由于崇文馆内房舍众多,近六百名士子就暂时住在这里。
五更时分,士子们就纷纷起床了,今天是他们人生最灿烂的一天,上午面试结束后,就直接宣布名次,每个人都能得到自己的位子。
再不济也是同进士出身,中午,他们将骑马夸街,在京城内风风光光走一圈后,再回到皇城,然后拜见天子,接受天子的祝福。
最后集体去金明池赴琼林宴,使他们人生辉煌达到顶点。
“范宁,我们明天就可以回家了吗?”苏亮兴奋地问道。
“你急着回家?”范宁一边用盐水漱口,一边含糊不清地问道。
“主要是圆圆要回去了,我想和她一起回去。”
“那你先回去吧!我还要等几天,二叔的店铺过两天开业,我一时走不开。”
“那我就先走了,对了,你帮我兑奖,我可能等不到开奖了。”
“没问题,如果你中了奖,我会拿你的银子直接请我喝酒。”
“随便你,只要你好意思!”苏亮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这时,一名礼部官员走进大院,拍拍手喊道:“大家赶紧去吃早饭,吃完早饭就出发,时间很紧了。”
众人一阵忙碌,今天不需要他们携带任何物品,只要穿上白色朝服,带上四角纱帽,仪容整洁就行了。
他们今天上午的任务就是耐心等候。
卯时正,五百九十六名士子列队走进了宣德门,直接来到大庆殿广场。
广场上已经摆好了六百张椅子,六百名士子纷纷就坐。
这时,礼部员外郎裴群高声道:“大家请安静,下面我宣布面试名单!”
广场上顿时鸦雀无声。
第二百一十四章 公然欺君
“.......梓州射洪县张阳、颍州颍川县王举、杭州钱塘县温大林、开封府汴梁县张祝,以上二十名士子请出列!”
二十名士子在数百双羡慕的目光中从座位上走出来,不仅前三名会在他们之中产生,而且就算进不了前三,他们也列为二甲,赐进士出身,冯京也从队伍走出,他排名第二,仅次于夺魁大热门汴梁王遂舟。
裴群又继续道:“下面是三名童子试士子,请汴梁张秋、杭州余杭县李英、平江府吴江县柳然士子出列。”
范宁头脑里‘嗡!’的一声,竟然没有自己?
尽管他口口声声不在意排名,但面试的名单中真没有自己,还是让他感到异常失落。
苏亮也大吃一惊,低声道:“怎么回事,范宁,怎么会没有你?”
范宁看了一眼正向自己投来得意洋洋目光的柳然,他心中也感到一丝说不出的苦涩。
“或许殿试我发挥欠佳吧!”他淡淡回了一句。
“简直太不公平,让这混蛋得意了!”苏亮仇恨地盯着柳然的背影道
“你们随我来!”
裴群带着二十三名面试士子前往凤栖阁等候面试,三名童子试考生虽然得以参加面试,但他们中只录取一人。
这名被录取的童子试考生将列为二甲第一名,其他两名面试没有录取的考生则进入三甲榜,但也是赐进士出身。
此时范宁心绪有些纷乱,他在苦苦思索,自己的殿试考题究竟哪里出问题了,让审卷官不喜欢。
作为童子科省试第一名,最后却没有进入前三,只能说他的殿试考题出问题了,而且问题不小,很可能触犯到了某些禁忌。
难道是自己主张建立强大水师,向海外开疆拓土的思路让欧阳修感到不喜吗?
........
这时,天子赵祯已经在御书房坐下了,他一边喝茶,一边翻阅面试名单,因为需要他最后确定状元、榜眼和探花,所以现在的名单并不是最后排名。
一旦前三名确定后,礼部就会奉上一份完整的名单,赵祯朱批后正式发榜,向天下公布科举中榜名单。
现在赵祯看到的只是礼部提供给他的面试名单。
赵祯看了看二十名进士名单,他又翻到下一页,下一页是三名童子科进士的名单。
赵祯点点头,把名单放在桌上,端起茶盏喝茶,他目光却无意中看到了桌上的溪山行旅石镇纸。
他心中一动,放下茶盏淡淡问道:“范宁是第几名?”
宋庠愣了一下,回头向礼部侍郎张宣望去,张宣的脸刷地白了,他怎么也想不到,天子居然会关注范宁?
早知道这样,打死他也不会替张尧佐冒这个险。
张宣抓住了天子不看全部名单的漏洞,先进行面试,等主考官发现不对时,已经生米做成熟饭,那时最多是下面官员没有及时和主考官沟通,简单地责罚一下就完事了。
张宣不敢说实话,只得又把责任向下推,低声道:“微臣也没有看到完整名单,请容微臣去看一看,然后向陛下禀报!”
“不用了!”
赵祯不满地瞥了张宣一眼,负责科举的礼部侍郎居然没有看到完整名单,简直荒唐!
宋庠也心中十分不满,张宣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偏偏又被天子抓住了,他心中暗恨,但张宣是他的人,他也要替张宣说两句好话。
宋庠小声道:“陛下,张侍郎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合眼,为科举举行殚精竭虑,虽然最后关头出现失误,其精神还是可嘉的。”
赵祯脸色稍微和缓一点,便道:“去宣布吧!准备开始面试。”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相国文彦博的大喊:“这是公然欺君,你们不要拦我,我要见天子!”
赵祯一怔,这是发生什么事了?他连忙道:“让文相公进来说话。”
这时,张宣脸色大变,双股战栗,他已经意识到要出事了。
片刻,文彦博怒气冲冲走进御书房,向赵祯躬身行一礼,“微臣要弹劾宋相公的欺君之罪!”
宋庠脸色一变,十分不满道:“文相公,你在胡说什么?”
赵祯眉头皱成一团,“文相公,朕一头雾水,你有什么话就直说。”
文彦博将一份名单呈上,“这是微臣得到的甲榜名单,陛下看看有什么不一样?”
赵祯接着名单看了看,不解问道:“朕没看出有什么不同?”
“请陛下看童子科!”
赵祯翻开第二页,脸色顿时一变,排在第一名的,赫然正是平江府吴县范宁。
赵祯目光凌厉地望向宋庠,“宋相公,你给朕解试一下!”
宋庠也愣住了,两份童子科的名单居然不一样,张宣给他的名单把范宁摘掉了,但他也不知道居然还有另一份名单。
他极为不满瞪向张宣,“张侍郎,名单是你给我的,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张宣已经骑虎难下了,他只得硬着头皮道:“启禀陛下,礼部认为范宁资格有问题,所以将其移出面试名单。”
“那朕刚才问你范宁是第几名,你为什么说不知道?”赵祯语气冷然地问道。
“回禀陛下,微臣确实不知范宁现在是第几名,或许是第五十名,或许是第四名,微臣没有确认之前,不敢乱说。”
“哼!你很会狡辩,居然让朕无话可说,那你告诉朕,范宁哪里资格不符?”
张宣心中一阵阵发虚,他咬着牙关道:“他是礼部尚书范仲淹之孙,我们认为他应该考别头试,但他没有考,所以礼部认为他的资格有瑕疵,为了避免天下人议论,所以取消他的面试。”
赵祯眼睛眯了起来,真有趣,居然牵扯到范仲淹了。
文彦博冷笑一声,对赵祯行一礼,“请陛下容臣问他几句!”
“文相公尽管直言!”
文彦博怒视张宣道:“请问张侍郎,范宁只是范仲淹族孙,并非亲孙,范仲淹正式就职礼部是科举第二天,这种情况违反别头试的规定吗?”
张宣知道自己只要向后退一步,就会粉身碎骨,这个时候他只能豁出去了。
“严格来说,他确实没有违反别头试的规定,但他又是礼部尚书的孙子,让他参加别头试,也并无不可,所以我刚才只是说,他的资格有瑕疵,否则在省试审核时,我就会取消他的中榜资格,但作为礼部侍郎,我绝不会把一个资格有瑕疵的士子推荐给天子面试。”
“你推荐?”
文彦博继续冷笑:“你有什么资格推荐?你和主考官说过吗?哪位认可了?你提供给天子的名单是主考官重新草拟的?”
尽管张宣说得很有道理,范宁的资格有瑕疵云云,但文彦博却抓住了他最大的漏洞。
礼部没有资格取消谁的名次,他们只能提出异议,由负责殿试的两名相国审核其证据是否合理充分,相国认可后,再由主考官重新修订新的名单,然后三名正副主考官重新签字。
流程非常严格,就是为了防止作弊。
张宣被击中了要害,他觉得自己要瘫倒了,他鼓足最后一丝勇气道:“这件事微臣已交给员外郎裴群去做,微臣认为,他应该已经沟通过了。”
这时,感觉自己被出卖的宋庠在一旁冷冷道:“张侍郎,你在睁着眼说瞎话呢!我一直和你在一起,你居然让一个员外郎和我沟通?他几时和我沟通过?”
宋庠背后一刀使张宣崩溃了,他扑通跪下,浑身颤抖,一句话说不出来。
文彦博又向赵祯行一礼,“微臣已经问过员外郎裴群,他说是张宣让他擅自修改名单,他一切都是按张宣的要求来做,张宣根本没有让他去和主考官沟通。”
赵祯叹了口气,“居然敢这样公然欺朕!”
他注视着张宣,“你说吧!是谁指使你这样做?”
张宣磕头如捣蒜,“没有人指使微臣,是微臣和范仲淹有宿怨,微臣想趁机报复,是微臣辜负了陛下的期望,微臣愿接受一切惩处!”
张宣虽然已经绝望,但并不糊涂,他知道若供出张尧佐,只会让他结果更惨!
赵祯冷冷看了他片刻,便挥挥手,“把他拉出去,交大理寺审问!”
几名侍卫将张宣拖了出去,张宣始终一言不发。
宋庠满脸羞愧道:“微臣也有失察之责!”
赵祯淡淡道:“殿试后续就交给文相公,宋爱卿就不要过问了。”
宋庠心中一凉,官家居然没有称呼自己宋相公,他感到一种莫名的担忧,难道自己也要不妙了?
他心中恨极了张宣,又无可奈何,只得躬身道:“微臣遵旨!”
赵祯又对文彦博,“朕给你半个时辰,重新梳理一遍,朕要看完整的名单。”
第二百一十五章 面试(上)
栖凤阁内,二十三名准备面试的士子已经等待多时,栖凤阁内很高大空旷,虽然士子都想走到窗前去看看,但四周站着侍卫和官员,大家还是没有勇气站起身,在最后面试的关键时刻,谁也不希望自己的一时任性给天子留下不好的印象。
二十三名士子默默坐在椅子上,耐心等待着宣召,时间一点点过去,他们已经坐了半个时辰,就在大家的耐心快要被消磨殆尽之时,后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让众人一起松了口气。
只见两名陌生的礼部官员走到他们面前,不是一直带着他们进来的裴群,为首官员打量众人一眼,问道:“谁是柳然?”
柳然一怔,慢慢举起手,官员对他道:“跟我们来吧!”
柳然心中紧张又期待,自己居然是第一个面试,众人也同样羡慕他,第一个面试总是会给人留下好印象。
但很快,众人便发现不对,去面试应该向前面直走,而柳然居然是往回走,那是他们进来的地方。
柳然也发现不对了,走到门口,他终于忍不住问道:“这是去哪里?”
为首官员冷冷道:“你只是童子科第四名!”
柳然眼前一黑,几乎要栽倒在地,他又要被送回去吗?那是多么大的耻辱!
“能不能不要回去?”柳然哀求道:“我可以在别处等。”
另一名官员怜悯地看了他一眼,摇摇头道:“前一个官员坏了规矩,已经被革职查处了,我们不想步他的后尘,请吧!”
柳然绝望了,行尸走肉般地来到广场上,众士子见柳然回来了,还以为他的面试结束,但又不太对劲,童子科应该在后面面试吧!
柳然回到自己位子坐下,他低着头,听着旁边人的议论,他恨不得地上裂开一条缝,让他钻进去。
“范宁,这小子怎么又回来了?”
当柳然刚刚出现时,苏亮便激动起来,“是不是上面发现搞错了?
‘搞错了?’简直是笑话,天子面试居然会搞错?
不过范宁也同样困惑,如果不是搞错,柳然怎么回来了?面试结束应该不可能,先回来的应该是冯京他们才对,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范宁的心中也燃起一线希望。
这时,一名官员走到前面高声道:“平江府吴县士子范宁!”
苏亮连忙用胳膊肘捅了一下范宁,“快答应!”
范宁连忙举起手,“在!”
“你出列跟我走吧!”
走?去哪里?范宁有点茫然,苏亮有点急了,一把将他推了出去,这小子在关键时候还犹豫什么?
范宁走出队伍,跟着官员向凤栖阁走去,这时,所有士子都明白了,童子科的面试换人了,刚才那位被淘汰回来,这位才是正主。
苏亮得意洋洋对周围人说,“范宁是省试童子科第一名,我就不相信他连面试的机会都没有?”
他声音说得特别大,故意让柳然听见,“有人一心想取代范宁,可惜啊!只是自取其辱。”
要是从前,这种羞辱的话,柳然早就冲上去撕打了,可现在,柳然就像被拔了气门芯的塑料人一样,瘫坐在椅子上,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范宁走进了凤栖阁,其他二十二人都惊讶地望着他,礼部官员指着空位对范宁道:“先坐下吧!”
“我是参加面试吗?”范宁终于忍不住问道。
礼部官员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你目前是童子科排名第一,按照顺序,你排在童子科第一个面试。”
“我没问题!”
范宁长长松了口气,坐了下来,既然自己排名第一,说明朝廷还是看重自己的开疆拓土意见。
冯京就坐在他前面,轻轻用拳头敲一下他的膝盖,赞许地向他笑了笑。
又坐了片刻,只见一名内侍跑过来,手中拿着一份名册,对礼部官员道:“天子已经就坐,面试开始,按照这个顺序喊人!”
他将名册递给礼部官员,礼部官员接过看了看,确实有些微调了,刚才来的范宁居然调到最后一个。
礼部官员高声念名道:“第一个面试,鄂州江夏县冯京!”
冯京也愣了一下,自己居然是第一个面试,他连忙站起身,内侍对他道:“跟我走吧!”
内侍带着冯京,沿着前方长长的甬道向大庆殿的后殿走去。
后殿上很小,座位也比较随意,天子赵祯高坐在龙榻上,在第二级台阶两边坐着五六名重臣,包括相国文彦博、宋庠,枢密使庞籍、副相高若讷、梁适,以及大学士赵概,大学士王尧臣等等。
冯京来到台阶下方跪下行礼,“学生鄂州冯京参见吾皇陛下,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们考过了殿试,都已是天子门生,所以他们以学生自居。
虽然是天子面试,但实际上天子不问,而是由主持相国文彦博发问,天子旁听,并观察考生,如果有兴趣,天子也可以问上两句。
冯京是富弼的女婿,又是省试第一,所以赵祯把他调为第一个面试。
赵祯举一个手势,旁边内侍高声道:“考生起立待问!”
冯京站起身,他虽然是站立,但因为站在台阶下,所以在高度上,还是和坐着的相国们平齐。
文彦博问道:“请用一句话自我介绍!”
“学生为鄂州江夏人,出身贫寒,悯弱好义!”
文彦博点点头,又问道:“请用一盏茶时间简述你的富民之策!”
...........
面试速度很快,主要是看天子对考生的兴趣,有了兴趣,会多面试一点时间,若没有兴趣,做个自我介绍就下去了,富民之策,在殿试中考题就有,天子没有必要再多听一遍,实际上还是看人。
这个道理大家其实都知道,毕竟不是第一次科举,为了让天子对自己多关注一点,众人绞尽脑汁,都想弄点新意出来,但如果把握不好,反而弄巧成拙。
由于从凤栖阁到后殿有一段路,为了节省时间,一般是三人一起走,当只剩下一个人时,下一批的三个人就该出发了。
过了大半个时辰,面试就已经到了尾声,一名内侍走上前对最后三名童子科士子道:“下面轮到你们,请跟我来吧!”
三名童子科士子连忙站起身,按照顺序列队,跟着内侍向后殿走去。
后殿外,可以清晰地听到里面的对答,最后一名士子是开封府汴梁县张祝,只听他简单地做了自我介绍,文彦博便道:“辛苦你了,下去等候消息!”
三名童子科士子面面相觑,就这么简单,一句话就打发了?
这时,内侍高声道:“下面是童子科面试,第一个请开封府汴梁县张秋上殿面试!”
“到!”张秋紧张地答应一声,出去了。
天子赵祯对于童子科士子很宽容,面试的时间比前面士子都多,而且都是赵祯亲自提问,张秋阐述自己的抱负,足足说了一盏茶时间,赵祯这才端起茶,让他下去了。
第二个是杭州余杭县李英,他和张秋一样,也得到了一盏茶时间。
“请第三个,也是最后一个,平江府吴县范宁上殿面试!”
范宁不会像前面两人那样喊一个‘到!’那样显得自己太紧张。
他从容不迫走进大殿,在玉阶前跪下行礼,“学生范宁,参见陛下,参见各位相公!参见各位大学士!”
众人都精神一振,这位就是张宣不顾一切想打压的士子,最后反而自己倒下了。
尤其庞籍很关注他,范宁专程拜访过他,表明自己的态度。
庞籍见范宁举止从容,见礼不卑不亢,却又面面俱到,把两位大学士也考虑进去了,他暗暗称赞,应对很得体。
文彦博看了一眼天子赵祯,见他在端盏喝茶,面无表情,便道:“请考生一句话介绍自己!”
“学生平江府吴县人,自幼家贫,好美石!”
赵祯‘噗!’的一声,口中茶喷了出来,众人大惊失色,旁边两名宫女连忙上前给赵祯擦拭胡须上的水珠,赵祯摆摆手,示意自己无恙。
庞籍也暗暗好笑,别人一定以为范宁说的是‘好美食’,家贫嘛!喜欢好吃的东西很正常,但他知道,范宁说的是‘好美石’,天子也知道,他已把田黄石列为贡品了。
赵祯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问道:“既然家贫,怎么好美石?”
范宁挠挠后颈,有些不好意思道:“学生年少时曾得一串紫翡翠手链,从此对石头有了浓厚的兴趣,学生父亲是太湖渔夫,常常会捞到一些小太湖石,学生便以此为乐。”
庞籍暗骂一声‘小滑头’,大大狡猾啊!居然用紫翡翠手串来讨好天子。
赵祯脸上也露出了会心的笑意。
第二百一十六章 面试(下)
毕竟是在面试,赵祯当然不能和范宁交换田黄石的心得,他给文彦博使了个眼色,文彦博会意,又继续问道:“请你用简洁的语言阐述你的富民之策!”
范宁沉吟一下道:“我祖父生了四个儿子,但他最喜欢我四叔,要把所有家产都留给我四叔,我父亲和二叔、三叔虽然不敢对祖父不满,但我母亲不高兴,二婶也不高兴,三叔甚至去做了赘婿,一大家子人整天围着那点田产斗来斗去,连我四叔也不满,祖父的日子很难过........”
众人都听出来了,范宁是用家事来比喻国事,虽然很有趣,但是不是有点荒唐?
众人都偷偷看了一眼天子赵祯,见他似乎听得津津有味,都不吭声了,文彦博正要说话,赵祯却摆摆手,“让他说下去!”
范宁继续道:“后来我建议父亲改行做医师,他年轻时学会一种治疗跌打损伤的药,非常灵验,二叔也改行做了观赏石生意,三叔的丈人去年病故,他成了家里的顶梁柱,现在家里的生活都大大改善,也没有人在意祖父那一点点微薄的田产,母亲也经常去探望祖母,这个家变得融洽了。
富民之策其实就是两个字,开创,大家一起努力创造财富,大宋的各种矛盾自然就消失,国家变得强盛,人民变得富裕,革新派可以在新的天地中施展手脚,保守派的利益也不会受到损害。”
庞籍着实有点担心,如果是一般的童子科士子在这里阐述革新派、保守派,还可以说年少无知,但范宁是范仲淹的堂孙,他在这里阐述政治理念,会不会太敏感了?
不过庞籍也发现范宁说的并不是范仲淹的政治理念,并不强调革新,而是强调开创。
范宁没有再继续说下去,文彦博也不好叫停,他感觉天子似乎有话要说。
果然,赵祯沉吟一下道:“都说治大国如烹小鲜,但大宋八千万人口,不是你的一家一户,不是想扩大财富就能扩大财富,首先财富在哪里?这个问题你怎么解释?”
范宁继续道:“如果陛下允许,我可以举两个例子。”
“你说,朕准了!”
范宁又继续道:“大家都知道水稻产量大,一亩上田可以收获千斤,而小麦和粟米的产量就很低,而且光热足够的话,一年可以收三季,像岭南、交趾那边,水稻都能收三季,如果再向南,那边就有一望无际的土地和森林,不亚于我们的大宋的疆域,而且没有人居住,只有一些土人。
如果大宋在海外开辟几百万顷土地,无偿分配给无地农民,这是不是一种财富?远的不说,福州海外数百里的澎湖已经有汉人定居,流求大岛更是物宝天华之地,完全可以把部分无地流民迁移过去,使他们有地可种,有自己的财产,是不是减轻朝廷的负担?一旦大宋粮食物资富足,朝廷就能印刷更多的交子,朝廷的压力会不会大大减轻?”
赵祯微微一笑,“你的意思是北方不要再种小麦、粟米,全力种植水稻,那北方这么广阔的土地又种什么,难道把它变成养马场吗?”
范宁摇摇头,“这其实就是学生要举的第二个例子,学生听说去年龟兹王前来觐见天朝,陛下可知道龟兹那边有一种作物,完全可以大有作为。”
文彦博接口道:“龟兹王去年觐见天朝,进贡了上百坛葡萄酿成的美酒,那边盛产葡萄,你是说葡萄?”
范宁摇摇头,“学生说的是棉花!”
“棉花?”
文彦博一怔,“你可是说木棉?”
“学生所说的棉花,其实就是指唐朝的白绫布,白绫布就是用棉花织成,产于西域,十分昂贵,一匹价值数千钱,但实际上棉花产于天竺,在天竺很普遍,棉花可以纺织成布匹,远远比麻布舒服。
冬天,棉花可以做被褥,做棉衣,非常暖和,完全可以取代羊皮,棉花产量很大,如果北方大量种植棉花,就能彻底解决百姓的穿衣问题,而且会促进很多大型纺织工坊出现,女人也做工,挣钱养家,这难道不是富民之道?”
范宁一席话让大殿内鸦雀无声,如果范宁只是阐述理论,大家或许能驳几句,偏偏他拿出了一个众人都没有见过的棉花来说事,这实在有点不好反驳。
文彦博看了一眼天子,是不是可以结束面试了?
赵祯却在沉思之中,没有看见文彦博的目光请求,他又问众人道:“唐朝出现白绫布之事朕也听说过,目前大宋可有此物?”
宋庠微微欠身道:“启禀陛下,大宋丝绸产量很大,完全能满足中上层百姓的穿衣需求,至于底层百姓,有细麻布使用,所以这种昂贵不实用的白绫布就没有人需要了。”
“众卿可见过棉花?”赵祯又笑问道。
众人皆摇头,这时,范宁躬身道:“陛下,学生去年底在京城的胡人店里收罗,得到一些棉花,为了保暖,学生将它缝制在一件比甲内,现在就穿在学生身上。”
赵祯笑了起来,“看来你是有备而来!”
范宁也笑道:“与其空说千言,不如实干一事,学生愿意让陛下一观!”
赵祯点点头,对旁边内侍道:“赏赐范宁一件皮裘,让他换下比甲!”
内侍将范宁领到外面更衣,赵祯对庞籍语重心长道:“范宁每次出面都给朕一种清新之感,其实他的话也有道理,与其革新派和保守派为一些利益斗得头破血流,不如大家团结起来,开创更大的财富,那时国强民富,也不损害现有人的利益,朕很欣赏这种思路,他的话给朕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
众人都暗暗吃惊,没想到天子对范宁的话看得这么重,不过大家也承认,范宁的话确实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
庞籍欠身笑道:“其实范宁说的流求大岛微臣也听说过,用这座大岛来安置无地流民,只要能克服瘴气影响,倒是可以试一试。”
文彦博也笑着接口道:“瘴气倒不是问题,岭南那边经验丰富,微臣几年前也在考虑过这件事,既然澎湖列岛上已不少汉人,微臣建议先在澎湖岛上设立官府,然后,逐步把汉民移到流求大岛,五六年后,相信那边会有大的变化。”
“可以,考虑设澎湖县,这件事知政堂尽快拿出一个方案来!”赵祯一锤定音,借着今天面试的机会,确定了一件大事。
这时,内侍领着范宁回来了,内侍手中端着一只盘子,里面放着一件无袖比甲,黑缎子面料,看起来泡泡松松,是有点与众不同。
普通老百姓冬天穿的夹袄,盖的被褥,很多都是用木棉纤维来做填充料,棉花要到宋元时期才开始局部推广,至于全国大规模推广种植,那是朱元璋强制下令的结果。
赵祯看了看木盘中的比甲,笑道:“朕想看看棉花,就得剪开它了!”
“陛下请!”
赵祯拾起一把剪刀,直接剪开比甲,轻轻抖了抖,一簇簇洁白的棉花从比甲中滚落出来,赵祯拾起一团看了看,眼中充满了惊叹,又令内侍将木盘中棉花端给众臣看。
庞籍显然有点见识,他轻轻揉了揉棉花笑道:“比木棉更厚实,更细密,不知怎么长出来,亩产多少斤?”
范宁躬身道:“回禀庞相国,它是一种低矮的灌木,一亩大概产棉花五六百斤,喜欢光照充足,比较耐旱,很适合河北及中原地区种植。”
“一件冬衣需要多少棉花?”文彦博又问道。
“一件冬衣大概一斤左右,一床被褥,两斤就够了,还可以纺线织布,比麻布衣服舒服得多,对改善底层百姓生活有极大促进作用。”
范宁又向赵祯道:“陛下,富民之策无非就是衣食住行,棉花只是其中一个点,只要在这方面做好好文章,让棉花这样点多多出现,学生相信,十几年后,大宋必然会出现一派国强民富的大好局面!”
第二百一十七章 甜蜜的苦恼
范宁的面试足足用了半个时辰,当范宁从大殿走出来时,士子们都要议论开锅了,各种猜测都有,如果真是面试了半个时辰,那就开创先例了。
不过当范宁走回自己位子时,随口回答的一句话顿时消泯了绝大部分士子眼中的嫉妒。
“正好遇到天子要休息,所以等了很久。”
原来正好遇到天子休息,众人理解了,难怪要等那么久的时间,不少人的目光对范宁还有一丝同情。
这个士子运气很背,先是差点没有得到面试机会,眼看轮到他面试了,天子又要休息,真是运气不佳。
但参加了面试的士子却知道事情不是那么简单,天子若要休息,只要随便问上两句话就可以结束面试,不可能为了他一个人又重新开殿,这小子没说实话。
冯京更是心知肚明,当年在庞太师府上,天子可是见过范宁的,很喜欢他,三年后再见,想必问了很多话。
“天子到底问你什么?”苏亮小声问道。
旁边一群童子科士子都竖起了耳朵,范宁笑了笑道:“天子没有说话,只是聆听,由文相公主问,先用一句话自我介绍,然后让你简洁地阐述富民之策,一盏茶时间就结束了。”
“那还让人等了半个时辰?”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天子要休息,我等了很久才面试。”
“哦!我险些忘记了。”
正说着话,有人低声喊道:“他们出来了!”
众人纷纷向大殿望去,只见出来了一群官员,一名礼部官员先跑过来,高声喊道:“大家起立,过来列队!”
众士子离开位子,纷纷上前来到台阶前列队,很快,五百九十六人全部列队完毕。
士子们个个挺直了腰,神情严肃,队伍中鸦雀无声。
文彦博展开最后录取名单,高声道:“历经州试、省试、殿试以及天子面试,大宋己丑科科举已毕,现录取名单如下:甲榜录取三人,赐进士及第,第一名,鄂州江夏县冯京;第二名,杭州钱塘县沈遘;第三名,常州武进县钱公辅,请三人出列上殿谢恩!”
三名士子大喜过望,连忙走出队列,跟随左礼部侍郎蒋英上殿谢恩,着实有点出乎士子们意料,夺魁大热门王遂舟居然没有进入前三,这次是由殿试的第二名、第四名和第五名分明夺得了状元、榜眼和探花,恐怕各家关扑店要血流成河了。
文彦博又继续念道:“童子科录取一人,平江府吴县范宁,进士科二甲录取十七人,开封府汴梁县王遂舟、扬州江都县袁甚清、福州闽县罗霖.......以上十八人届赐进士出身,请出列上殿谢恩!”
范宁也喜出望外,虽然他知道自己会考得不错,但真夺取童子科第一,那种激动的心情还是令他喜悦难以自禁。
他连忙走出列,排在十八人中第一,跟随礼部官员上殿谢恩,按照规律,童子科第一名同时也是二甲第一名,称为传胪。
文彦博还在继续念名单,“三甲录取一百人,现名单如下,开封府汴梁县张秋,颍州颍川县刘惠.......以上百名士子皆赐进士出身,请上殿谢恩!”
念完三甲,后面就不念具体名单了,文彦博简单说道:“本届科举凡录取五百九十六人,甲榜三人、二甲榜十八人、三甲榜百人,剩下四百七十五人皆为乙榜,赐同进士出身,榜单名次已在考试院公布,现请各位随我上殿谢恩!”
实际上,他们并不进大殿,只是在殿外磕头谢恩,随即去沐浴更衣,换上绛红色的官服,头戴双翅纱帽,斜背绶带,胸前佩着大红花,进士科前三名和童子科第一名,还会在帽子上插一朵金花。
打扮完好后,众人被领到宣德门,这里已准备了数百匹马和数十辆无篷马车,并不是每个进士都会骑马,尤其童子科进士,几乎都不会骑马,只能乘坐马车夸街。
范宁莫说骑马,连毛驴都不会骑,他只能坐马车,而且是独自一人坐一辆马车,其他人则是五人乘一辆马车,马车也是扎满了彩绸,看起来就像盛装出行,格外引人瞩目。
这时,汴梁城内到处敲锣打鼓,沿途插满彩旗,数十万百姓夹道欣赏新科进士们的英姿,许多大户人家的女儿也纷纷乘坐牛车马车出来,一睹心中的情郎,这也难怪,大宋以文立国,武夫们没有这种荣耀,只是读书人中的佼佼者,新科进士,才能享受这种巨大的荣耀。
每个进士都心神俱醉,十年的寒窗苦读终于换来了人生最荣耀的一刻,金榜题名时,一时间彩缎飞舞,各种绣球、荷包纷纷抛向夸街的士子们,数十万百姓的欢呼声响彻汴梁城。
.........
接下来是金明池畔的琼林宴,这是士子们荣耀的最后**,天子设宴招待新科进士们。
金明池位于西城外,显德四年,周世宗为了讨伐地处水乡的南唐,而特地开凿用来训练水军的人工湖,湖水面积有上万亩。
经过宋王朝近百年的营建,金明池已经成为一座环境优美的皇家园林,园林内是各种精美的建筑,每次科举结束后,盛大的琼林宴就在这里举行。
但如果以为劳累一天的进士们可以在宴会上大吃一顿,一醉方休,那就大错特错了,琼林宴确实可以喝到最好的皇宫美酒,各种美味佳肴也很丰富。
但估计没有多少人能吃得下,在金明池畔四周,捉婚的豪门权贵们已经布下天罗地网,大有不捉住佳婿绝不罢休的势头。
书中自有黄金屋就是这个意思,一旦你考上进士,立刻会有豪门权贵来和你联姻,陪嫁的财物至少都是十万贯起步,良田美宅更是少不了。
但如果家中已有娇妻幼子那就没办法,除非休妻另娶,当一个陈世美去包拯那边报到,否则就白白错过了这巨大的财富机遇。
这也是宋朝读书人结婚普遍比较晚的缘故,万一自己考中进士呢?
事实上,童子科进士同样也不安全,尽管天子默许权贵捉婚,但同时也定了三条不准的规矩,不准逼已婚进士抛弃妻子,不准强迫婚姻,必须先得到进士本人的同意,不准捉婚童子科进士。
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只要拿出足够的诱惑,已婚进士说不定会自愿抛弃妻子。
至于童子科进士,不强逼成婚,订下婚约总可以吧!
这顿琼林宴,每个进士都吃得心事重重,天子赵祯喝了两杯酒后便匆匆离去了。
一些陪席的权贵便已近水楼台先得月,抢先坐到未婚进士的身边,开始了讨价还价。
范宁措手不及,一个油腻的中年大叔仿佛从天而降一般坐到他身边。
他笑眯眯道:“在下杨寿,官任魏州刺史、高唐县伯,很高兴认识范进士!”
听这官职就知道是一个在朝中打酱油的角色,根本就是虚职。
“前辈是天波杨府?”
“非也,我是开国大将军杨傅之后。”
范宁记不得宋朝的开国大将中还有杨傅这号人,估计是个军中暴发户。
但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此人想干什么?
范宁立刻警惕道:“在下是童子科,朝廷不允许捉婚!”
“范进士说到哪里去了?”
杨寿假笑一声道:“我有个小女儿,今年十一岁,我打算将来给她陪嫁十万贯钱,良田三千亩,京城美宅一座,不知范进士愿不愿意有个约定?”
“很抱歉!我前些日子已有婚约。”
“你已有婚约?”杨寿眼睛瞪大了,“和谁有婚约?”
“和庞太师的孙女。”范宁顺手把庞籍拉过来当挡箭牌。
杨寿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他先祖只是一名中级将领,后来做粮食生意发了家,花重金从刘太后手中买了刺史虚职和爵位,他是躲在树林里,买通看守士兵才偷偷溜进了琼林宴,以他的身份哪里惹得起庞籍。
他悻悻地哼了一声,起身离开了,又去寻找下一个目标。
第二百一十八章 公然赖帐
“范宁,帮帮我,我挡不住了!”
苏亮狼狈地跑了过来,在他身后不远处,两名不知来历的大臣盯住了苏亮。
苏亮长得很好,皮肤白皙,气质温文尔雅,这种文质彬彬的进士格外受大臣们喜爱。
范宁起身对两名大臣道:“他已和开国上将军程耀武的后人定下婚约,你们不可乱来!”
两名大臣没有听清楚,但听到一个开国上将军的后人,便知道自己惹不起,只得悻悻走了。
苏亮惊讶道:“圆圆的先祖居然是开国上将军,我还不知道呢!”
“你这个小傻瓜,随便报一个官名呗!谁管你是真是假,吓住他们就行了。”
这时,身后忽然有人‘嗤!’的一声,范宁回头,只见不远处的树丛背后有人正向他们招手,再细看,原来是徐庆。
范宁大喜,连忙拉住苏亮奔过去。
“你们两个快跟我走!”
范宁走上前笑眯眯道:“朱家也来抢亲了?”
“朱家确实也来抢亲了,是二老爷的孙女,今年十八岁,你有兴趣?”
“免了吧!”
范宁拉着苏亮钻进树林,又道:“听说外面已是天罗地网,怎么离开!”
“跟我来就是了!”
徐庆向南面疾奔,范宁顿时明白过来,“好办法!”
奔出百余步,他们便来到金明池畔,湖畔已停泊着一艘乌篷小船。
“快上船!”
两人跳上小船,钻进棚子里,小船随即离开湖畔,徐庆手执一根哨棍站在船头,警惕地向四周张望,湖中也有不少画舫,豪门权贵们水陆并进,可谓撒下了天罗地网。
乌篷小船很快驶入一条小河,又走了约两里,便进入了汴河。
“徐庆,现在城门已经关闭了吧!”范宁从船篷里钻出来问道。
他们今晚应该是住在金明池园林内,虽然一般人是进不去,但不少权贵依然能畅通无阻,捉婚行动打乱了进士们的计划,很多进士只能逃回城内。
徐庆笑道:“今晚城门不关,这是传统,否则捉了婿怎么回去拜堂?”
苏亮在后面小声抱怨道:“堂堂进士居然还被人强抢拜堂,大宋还有没有王法?”
“也不算是强抢拜堂!”
徐庆笑道:“抢回去要商量,谈条件,直到进士答应,签署了婚书,这门亲事才算数,其实进士们也愿意被抢,关键是获利多少?”
“我就不愿意!”苏亮小声嘟囔一句。
范宁看了他一眼,又不忍奚落他,便笑道:“明天打算什么时候走?”
一句话提醒了苏亮,他连忙问道:“我听一个进士说,明天上午我们还要去吏部报道,是不是真的?”
“是说从明天开始,一个月内之内去吏部报到,朝廷给了一个月的探亲假,你尽管回去,不过要一个月内赶回来。”
“那我回家岂不是只有十天?”
“还有一个办法!”
范宁笑道:“可以先去吏部报道,把事情安排妥当后再回家,这样时间就会长一点。”
“算了,你知道我不可能!”
苏亮叹了口气,又对范宁道:“有人说我是乙榜七十四名,童子科第十二名,也不知是真是假,你明天帮我去看看,再写封信给我。”
“不用去看了,确实是这个排名,我今天特地去看过榜单!”徐亮在一旁笑道。
苏亮松了口气,“这个排名还不错,我还以为会排名后面呢!”
一边说着,船只穿过了水门,有税官立刻奔过来,在水门边喊道:“多少货物?”
“不是货船,是进士老爷回城!”船夫笑道。
税官看见了穿着新科进士服的范宁和苏亮,不由心领神会地笑了起来,“不错,居然坐船逃回来了!”
他立刻挥手放行,船只驶入了京城,一直来到他们住处,小丫鬟杜鹃开了门,只见程圆圆奔了出来,紧张地对苏亮道:“阿亮,我一直在担心你!”
苏亮深情地望着程圆圆,“我知道,我不是急急赶回来了吗?”
范宁翻了个白眼,这两人已经把周围的一切都遗忘了,自己只是一个摆设。
算了,还是回房睡觉。
躺在床上,绷了一天的弦终于慢慢松了,范宁闭上眼睛,很快便进入了梦想。
在范的屋顶上,徐庆双手枕在头下,翘着腿,望着天上的星星,他也要睡着了。
.......
次日天不亮,苏亮和程氏兄妹便上船离开了京城,返回家乡,他们包了一艘五百石的大客船,船夫拍胸脯保证,十天内送苏亮到平江府。
随着苏亮和程氏兄妹离去,院子里顿时冷清下来,只剩下范宁一人。
范宁在院子里走了一圈,适应了从前的热闹,此时院子里的冷冷清清,他心中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感。
就在这时,大门‘轰!’地一声被撞开了,只见一脸兴冲冲的明仁从外面冲进来。
“阿宁,关扑店开奖了!”
明仁夜里要看守田黄石,他必须住在店里,一早他便急匆匆赶来范宁的住处,路上看到的几家关扑店都开始兑科举奖,更是令他按耐不住心中的激动。
明仁的出现令范宁心中感到一阵温暖,他连忙迎了上去。
“我居然把你忘记了!”
“考上进士,就把我忘了?”
明仁眉头一挑,用调笑地语气道:“苟富贵,勿相忘啊!”
“你小子找打!”
范宁佯怒要揍他,明仁夸张地抱着头逃跑。
他忽然觉得不对,四下打量一下,院子里异常安静。
“就你一人了?”
范宁点了点头,“你要不要搬过来?”
“我要看守田黄石,要不你搬到店里去。”
“算了!你刚才说什么?”
明仁一拍脑袋,“是关扑,关扑开奖了,我们发财了!”
范宁跑回屋找到自己的两张底单,还有苏亮留给他的底单,这一把他赢了两千四百两银子,而明仁则赢了五千八百两银子,难怪他这么激动。
范宁记得当时还有一个太学生,在自己身上押一百两银子,那他也赢了三千二百两银子。
苏亮只下了五两银子的注,但他也赢了一百六十两。
这家富贵桥关扑店仅这几票就要赔接近一万两千两银子,这次可惨了。
可谁让它是张家开的店呢?范宁一点同情心也没有。
.......
旧曹门关扑店前聚满愤怒的人群,当范宁和明仁赶到时,他们的双耳便被愤怒的叫骂声淹没了。
只见富贵桥关扑店大门紧闭,旁边帖着一张纸,距离太远,看不清纸的内容。
大门前至少聚集了数百人,指着关扑店漫骂。
“出了什么事?”明仁问旁边的一名男子。
“他娘的关门了,说这家关扑店以后不开了。”
明仁顿时急了,“那我们投注的关扑怎么办?”
“好像说承认一部分,可以去总店兑换。”
明仁连忙挤了进去,范宁远远站在外面,他心中充满了冷笑,不用去看他也能猜到,几份押注使他们损失巨大,他们想赖帐了。
这时,明仁挤了出来,气急败坏道:“告示上说,这家店关闭了,别的投注都可以去总店兑换,但这家店涉及这次科举的投注,总店一律不承认,他们想赖帐啊!”
范宁淡淡一笑,“他们赖不掉!”
“那我们该怎么办?”明仁急道。
范宁低语对明仁说了几句,明仁有点担心,“能成功吗?”
“尽管放心去做,我在这里下注,就已经想到会有这个结果了。”
明仁想到自己的几千两银子,心中顿时怒火升腾,他挤进人群大喊道:“认赌服输,欠债还钱,这是天经地义之事,这事绝不能算了,我们去它们总店,让它们总店兑付!”
明仁将数百名下注人煽动起来,众人心中怒火万丈,浩浩荡荡向富贵桥关扑店的总部而去。
第二百一十九章 关扑风波
富贵桥关扑店的总店在潘楼街,是一座占地约五亩的大店,距离旧曹门并不远,大概只有两里左右。
数百名义愤填膺的赌客很快便赶到了位于潘楼街的总店,总店前同样挤满了前来兑奖的赌客。
当冯京和范宁分别考中省试进士科第二和童子科第一后,下注买他们的赌客大增,当然,他们纯数也大大降低。
范宁纯数变成一纯,下注一贯钱,只能赢两贯钱。
就算是这样,还是有不少人赢钱,至少赌注翻了一倍。
当数百名旧曹门富贵桥关扑店的赌客赶到潘楼街总店时,大门前顿时乱成一团,吼声、骂声此起彼伏,还有人用石头砸向店铺招牌。
富贵桥关扑店的大东主张尧承此时就在总店内。
张家三兄弟,大哥是张尧佐,老二张尧封,老三便是张尧承。
天子最宠爱的张贵妃其实是老二张尧封的次女,因为张尧封死得早,张贵妃便被张尧佐养大,视为己出,张贵妃也称张尧佐为父。
张贵妃得到眷宠,张家自然也鸡犬升天,不仅她生父被追封为清河郡王,张尧佐更是封为郡公、太尉,手握三司大权。
张尧承也被封为卫州刺史、邯郸县伯,他对财富尤其贪婪,便依靠家族的支持,在京城开了富贵桥关扑店,从此财源滚滚。
张尧承原本只是一个农民,小家子气很重,在他看来,开关扑店只能赚钱,绝不能赔钱。
所以当他听说旧曹门关扑店要赔一万两千多两银子后,恼羞成怒的张尧承便立刻做出两个决定。
第一个决定是关闭旧曹门关扑店,其次便是开除经办这件事的掌柜,所有目的只有一个,绝不承认将导致他损失一万两千银子的三票关扑下注。
这时,一名掌柜跑进来小声道:“东主,有不少旧曹门点的赌客来了,在外面闹呢!”
张尧承也听见了外面的叫骂声,他眉头一皱问道:“有多少人?”
“大概三百多人?”
张尧承也要考虑到关扑店的名声,他背着手走了几步道:“给他们兑奖,单票只限于两百两银子内,超过这个金额,必须要我批准,另外,那三票下注视为假票,一概不准承认,知道吗?”
“我明白了,这就去安排!”
掌柜匆匆去了。
张尧承稍稍松了口气,如果今天熬过去,那应该就没有问题了。
.......
在大掌柜的一再保证下,来自旧曹门关扑店的赌客们终于安静下来,并排起长队准备兑换。
明仁将范宁拉到一边低声道:“关扑店答应兑换了,我们要不要拿去兑换?”
范宁冷笑一声,“别傻了,如果他们现在肯兑换,那就没必要关闭旧曹门的店铺。”
“那我们该怎么办?”明仁的心又悬了起来。
“听我的,你先去把苏亮的小额中奖单兑换出来!”
“你是说,先留下证据?”明仁脑子灵活,反应极快。
范宁点了点头,明仁立刻笑嘻嘻道:“你是新科进士,不好出面,这件事我出面来办!”
他转身便钻进了队伍中,不多时,他便拿着一袋银子出来,还有一张已兑付的存根联递给范宁。
范宁接过底单,就是苏亮给他的底单,只是上面盖了一个已兑付的印章,这注关扑就算结束了。
“怎么样?痛快吗?”范宁笑问道。
“兑付很痛快,什么都没有问,据说低于两百两银子就好办,刚才有张三百五十两银子单子,说要特殊核对,迟迟不肯兑付。”
这时,范宁回头招了招手,明仁一怔,后面没有人啊!这是在叫谁?
忽然,人影一闪,徐庆出现在范宁面前,他脸上有些尴尬地笑道:“小官人找我?”
范宁笑眯眯道:“你护卫明仁,他要去兑付大单子,注意别让对方把单子抢走了。”
“我知道了!”临时被抓了壮丁,徐庆也只得无奈地答应下来。
身边有了保镖,明仁顿时底气十足,他挤进柜台,高声喊道:“我这边是五纯下注童子科第一名范宁,共下一百注,兑三千二百两银子。”
店铺内霎时间鸦雀无声,开玩笑,三千两百两银子。
大掌柜脸上一阵抽搐,东主最担心的事情还是来了。
一张底单递到他面前,明仁却没有把单子给他的意思,明仁指了指旁边厚厚的记录本,“是在旧曹门店买的,掌柜可以看看记录。”
掌柜见他捏紧单子,心中也明白对方的担心,他冷笑一声道:“不用看了,我很清楚,旧曹门店没有卖过这样的单子。”
“你的意思是说,我这张单子是假的?”
“我们富贵桥关扑店一向重视信誉,是我们卖出的单子我们不会赖帐,可如果想趁旧曹门店铺关闭的机会来浑水摸鱼,告诉你,我们绝不会饶过这种人!”
掌柜站起身大喊:“有骗子,抓他见官!”
他迅速给身后三名伙计使个眼色,三名伙计扑了上来,东主事先有交代,最好的方案是抢回下注单。
掌柜已经做好一张假的下注单,一旦抢回下注单后,立刻将对方的单子换掉,然后公诸于众,关扑店也能占据上风,保住信誉。
但不等三名伙计抓住明仁,只见三名伙计就喝醉酒一样,脚下一个蹒跚,竟然撞在一起。
明仁转身便走,不等掌柜反应过来,他已挤进人群,消失不见了。
........
半个时辰后,范宁出现在开封府衙外。
他等了片刻,一名讼师匆匆从官衙内出来,向范宁抱拳道:“已经打听清楚了,包少尹一般下午会来官衙。”
“多谢了,中午我们研究一下案情,下午我们再来打这个官司。”
讼师姓郭,在京城颇有名气,他一般都接大案子,打一次官司十两银子,范宁承诺他,如果打赢这场官司,另外再加五十两银子酬谢。
重利诱惑之下,郭讼师欣然接下了这个案子。
包拯目前兼任开封府少尹,他目前的正式官职是天章阁待制、知谏院,也就是谏院主官,但谏官不能和实际脱节,正是出于这种考虑,庞籍才推荐包拯出任开封府少尹,使他能够更深更广泛地看到大宋底层的问题。
当然,兼职一般也不会太久,短则一两个月,长则半年。
正是因为包拯出任开封府少尹,范宁才决定打这场官司。
下午,包拯和平时一样坐轿来到开封府官衙,刚到官衙门口,不远处便有人喊道:“包世伯!”
这个声音有点耳熟,包拯一挑轿帘,只见范宁站在十几步向自己挥手。
包拯顿时笑了起来,喝令道:“停轿!”
轿子落地,包拯从轿中走出来,对迎面走来的范宁笑道:“先恭喜你考中进士,童子科第一,不错!确实令人鼓舞。”
范宁躬身道:“感谢世伯感觉,侄子还远远不足,以后还望世伯提携!”
包拯点点头,他知道范宁来官衙找自己,必然是有什么事情,便笑道:“到里面去坐吧!”
第二百二十章 打官司
范宁跟随包拯走进官房坐下,一名茶童给他们上了茶,包拯笑问道:“打算什么时候回乡?”
“再过几天,把吏部的手续办妥,然后就回去。”
“这也好,早点办妥,以免夜长梦多!”
范宁有些不解,问道:“吏部办手续还有早晚的区别?”
包拯笑了起来,“科举结束后,就是士子们在吏部的竞争了,不容否认,这个主要看各自的后台背景,但后台背景也不是全部,还要看自身在科举中的成绩,考中进士及第,总是会有优待,场面上的规矩还是要交代一下。
如果考生没有后台背景,本身考得也一般,早点办手续,机会就会稍微多一点,这也是现实。”
“那童子科呢?不会也给我们安排官职吧?”范宁又问道。
包拯摇摇头,“童子科和进士科不一样,一般而言,童子科考中后是继续读书,进太学、弘文馆之类,都是吃住开销都是朝廷负担。
三年后,会进行一次全面评测,如果评测不合格,还得继续读书,如果合格了,就有希望出仕,不过不是县令、县丞这种官职,大多是在太学当助教,或者去州学任博士,二十岁以后,就有机会出任县令了。”
范宁着实有点失望,他才十三岁,难道还让他再等七年?
“难道我也要去太学读书?”
包拯微微笑道:“考中童子科第一名,总会有点优待的,当年晏相公十四岁考中童子科第一名,得到先帝的喜爱,授从八品秘书省正字,三年后任太常寺奉礼郎,再过一年,出任光禄寺丞,我估计你也一样,授秘书省正字的可能性最大,毕竟也是二甲第一名。”
“那秘书省正字又是做什么的?”
“一般是在秘书阁校准书籍,但也可能是陪皇子读书,就看天子怎么用你。”
范宁默默点头,他倒是想轻松一点,在秘书阁校准书籍不错,就看有没有这个运气了。
这时,包拯笑问道:“你找我,就是要问这件事?”
“不!不!有件事想请世伯帮忙。”
范宁取出富贵桥关扑店的下注存票,递给包拯,“请世伯看这个!”
包拯看了看,忍不住惊叹道:“五纯下注你赢得童子试第一,还下了一百注,这是....三千二百两银子的收益啊!”
“还有这几张!”
范宁又把另外三张下注单递给包拯,包拯愈加惊讶,“四纯五十注押冯京考中状元,这张一百注押冯京考中状元。”
包拯默默算了一下,四张单子一共赢得七千二百两银子。
他惊叹道:“这是谁押的,很有魄力和运气啊!”
“是我堂兄押的,在旧曹门关扑店,他今天一早去兑换,结果旧曹门的富贵桥关扑店关闭了。”
“还有这种事情,那去总店也可以啊!”
范宁摇摇头,“现在总店坚决不承认,说没这回事,说我堂兄是骗子,做假单子想套他们的钱。”
“这怎么作假?没有意义啊!关扑店有留底单子,还有记录,一查就知道了,这么大金额的下注和赢面,谁会去作假?”
“当然不是作假,是我陪堂兄去买的,现在因为损失太大,关扑店就不认了,我堂兄想打官司。”
包拯略一沉吟就明白了,富贵桥关扑店是张家开的,范宁担心其他官员不敢得罪张家,所以找到了自己。
他也正好可以利用这件事,从侧面敲一敲张尧佐,包拯便缓缓点点头道:“告诉你堂兄,直接递交诉状。这个案子我接了!”
.........
黄昏时分,张尧承找到了兄长张尧佐.
“你说什么?”
张尧佐提高了声音,十分恼火道:“有人居然去开封府衙把关扑店告了,是谁这么大的胆子?”
“我找人打听过了,告我们的人姓范,叫明仁!”
“姓范?”
张尧佐一下子警惕起来,怎么又是姓范,和范宁有什么关系?
他慢慢冷静下来,坐回自己位子,他沉思片刻问道:“为什么要告官扑店?”
“有几票单子下重注押在范宁和冯京身上,关扑店共计要赔一万两千两银子,赔得太狠,我无法接受!”
居然要赔一万两千两银子,这个金额确实有点沉重,难怪兄弟不想赔付,他可以理解。
张尧佐负手走了两步,忽然发现有点不对。
“这件事应该告汴梁县衙才对,怎么告到开封府衙去了,是谁接的案子?”
张尧承低声道:“是包拯接的案子!”
“包拯!”
张尧佐失声喊出了这个让他无比憎恨的名字,处处针对自己,偏偏天子还听他的话。
张尧佐心中隐隐感觉有点不对,怎么会这么巧?不去县衙,却越级去开封府衙,偏偏又是包拯接下案子。
“这里面有名堂!”
张尧佐越想越不对劲,回头对兄弟道:“你最好和这个范明仁和解,这不是钱的问题,被包拯抓住这件事来做文章,张家的名声和形象都会大受损失,说不定还会挖出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问题是,开封府衙今天下午送来传票,指明要我明天一早去府衙应诉,大哥,我到底要不要去?”
张尧佐不满地瞪了兄弟一眼,“你没听懂我的意思吗?你赶紧和那个范明仁和解,该给的银子给他,让他撤诉,包拯就不好抓把柄了。”
张尧承满头大汗,低头道:“我不知道这个告状的人住在哪里?真不知道去哪里找他?”
“你刚才说,这个姓范的人是在旧曹门店下的注?”
“正是!”
张尧佐想到了范宁,范宁不就住在旧曹门一带吗?
直觉告诉他,范宁一定和这个范明仁有关系,这件事倒真不能大意了。
张尧佐沉思良久又问道:“你既然说那些下注是假的,你有什么准备吗?”
张尧承连忙道:“接待他们的掌柜已经被我安排到陈州店去了,他们的几张底单也被我销毁,记账簿也被我涂改成另外几张下注单子,总之,在我店里是找不到证据了。”
“证人呢?他们有没有证人?”
“关扑这种东西,只要我店里没有证据,有证人也没有用,他能怎么样?”
“他能怎么样?”
张尧佐见三弟有点轻视对方,不由怒道:“他能封了你所有的关扑店,对方到底有没有证人?”
张尧承挠挠头,“应该没有!最多有几个升斗小民,意义不大,他们也找不到。”
张尧佐只感到一阵头大,遇到了包拯,这件事还真不好应对!
........
就在张氏兄弟商议对策的同时,范宁和明仁在旧曹门瓦子的铜剪子玫瑰鸡小店喝酒吃饭。
在范宁身边还多了一个白皙俊俏的少年郎,自然是女扮男装的朱佩了。
朱佩是专门来给范宁庆祝,她本想带范宁去朱楼喝酒,但范宁执意要来旧曹门瓦子吃饭,范宁觉得旧曹门瓦子的小店更自在一点。
朱佩也只能随了他心意,跟他一起来这种小食铺吃饭。
范宁用铜剪子将一只整鸡剪碎,给朱佩夹了一块很不错的鸡脯肉。
“这家的鸡考得很香,你尝一尝,保证不亚于大店的味道。”
朱佩今天的心情很不错,如果明仁不在,她会更高兴,她咬了一小口鸡肉尝了尝,还真不错,她顿时眉开眼笑道:“蛮有特色的,这种玫瑰香味道我很喜欢。”
范宁见她喜欢,便把鸡腿也夹了她,朱佩连忙将鸡腿夹给范宁,“我吃一点点就够了,这个太多,你自己吃吧!”
明仁看得直羡慕,什么时候也有一个美貌的小娘子夹鸡腿给自己呢?
“阿宁,万一关扑店把记录都改了怎么办?”明仁有点担忧地问道。
范宁微微一笑,“还记得那个曹宗实吗?我明天一早去太学找他,只要他肯出面作证,而且他手中也有一张关扑票,就算关扑店改了记录也没有用,包公照样判他们违反约定。”
“我倒觉得张家会和明仁和解!”
旁边朱佩笑道:“反正张家也不知道你们俩的关系,张尧佐可是很害怕包拯。”
“阿宁,你说会不会?”明仁问道。
范宁想了想道:“有这个可能,如果他们提出和解,你尽管漫天要价,除了全额兑换外,还要他们赔偿等额的银子。”
“等额赔偿?他们怎么可能答应!”明仁瞪大了眼睛。
范宁淡淡一笑,“我本来就不打算与他们和解,我在殿试时居然被人抹去面试机会,若没有张尧佐在中间搞鬼,我就不信了!”
第二百二十一章 关键证人
这时,旁边朱佩眼珠一转道:“这件事应该广为宣传,不管官司打输或打赢,对张家关扑店声誉都会有巨大的不良影响。”
“说得对!”
一旁的明仁恨恨说道:“既然关扑店想赖我们的钱,就应该让京城人都知道这件事,这种人连最起码的信誉都没有,还开什么关扑店?”
范宁还有一点犹豫,打击张家声誉他完全同意,但他不想明仁受到牵连。
朱佩善解人意,她小声对范宁道:“让徐庆去做,他替我三祖父做过这种事,手段很隐蔽,效果也很好,最后就算张家查出来,他们也会发现是竞争对手干的,和明仁无关。”
范宁沉思良久,便点了点头,富贵桥被告状,另外两家关扑店九文中和关楼一定会不遗余力地宣传。
朱佩立刻招手,身材高大的剑梅子随即走进来,朱佩在她耳朵低声说了几句,剑梅子点点头,转身离去了。
朱佩不再提这件事,又笑道:“我们说说田黄石,我得到确切消息,田黄石已经被列为贡品,今年五月之前,第一批田黄石贡品要进京!”
说到田黄石,明仁顿时眉开眼笑,“这些天几乎所有的店铺都来问我,田黄石在哪里买到的,我就告诉他们,我们的田黄石是在邓州买的,不知道是不是南阳玉的伴生矿,让他们去南阳折腾吧!”
朱佩担心地问道:“那你不在店铺,会不会有人去偷?”
明仁狡黠一笑,“我大相国寺旁边又租了一座仓库,前天晚上已经把所有田黄石都秘密转移过去了,然后找了不少鹅卵石放在架子上,我还巴不得他们都偷走呢!”
见明仁如此狡猾,范宁和朱佩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
次日一早,明仁去开封府衙应诉,宋朝人最热衷于打民事官司,法律服务方面极为完善便捷,有专门的诉讼牙人替双方跑腿协调,还有专业讼师写状纸,并出堂应对。
原告和被告只需在大堂上由审判官确认一下身份,然后他们基本上就没有事情了,案子审完判决后,便各自回家,基本上不会受到影响。
不知是什么原因,富贵桥关扑店赖帐而被赌客告到官府的消息迅速传了出去。
一早,数百名好事者齐聚府衙大门外,准备旁听这场官司,几名来历特别热心的‘好事者’正唾沫四溅给两边介绍这次事件的前因后果。
张尧承乘坐马车来到开封府衙,他见府衙大门外竟然聚集了数百人,让他暗暗吃了一惊,一般打官司,来看热闹的人最多几十人,今天怎么会来这么多人?
这时,吴大掌柜匆匆走到马车门口,低声对张尧承道:“东主,情况有些不妙,我发现有不少九文中和关楼的人混迹在人群中,在拼命诋毁我们的声誉。”
张尧承顿时醒悟,他居然忘记还有两头恶虎在一旁虎视眈眈,他们三家竞争异常激烈,如今富贵桥被人告状,九文中和关楼怎么可能放过这次诋毁对手的机会。
尤其是刘家的九文中关扑店,去年被自己黑了一次,信誉大损,这次他能不报复自己?
张尧承心中焦急起来,连忙道:“原告方来了吗?”
“我已经让牙人去找了。”
“不要等牙人,你也去找人,找到原告方,我可以全额兑付他的单子,让他立刻撤诉。”
“我明白了,这就去找原告。”
张尧承心中有点烦躁,昨天他只想到告状者没有什么后台背景,以张家的势力不怕他告,但他却忘记了竞争对手。
这两家店一定会抓住这次机会把自己分食,昨天大哥张尧佐语焉不详,张尧承并不了解范宁之事,他现在隐隐怀疑,这次事件是不是九文中和关楼联手布的局?
.......
明仁已经抵达官衙,正在和郭讼师商量一些细节,郭讼师当然也不完全是为了钱,如果能打赢这个官司,对他的名声将有极大的提升,居然能把张家告赢了,那将来他的生意还不滚滚而来。
尤其是包拯亲自来审这个案子,让他信心更足,一般官员都怕得罪张家,包拯却不怕,这是个好兆头。
“你堂弟怎么没来?”郭讼师发现范宁不在,便关心的问道。
他发现范宁才是这个案子的主导者,昨天范宁居然找到包拯,说服他接手这个案子,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
明仁笑道:“他去太学了,去找一个关键证人,当时和我们一起下注,他自己也下了重注。”
郭松师顿时大喜,如果有证人,那获胜的把握就更大了。
这时,牙人汪林儿匆匆跑来,他是范宁和明仁最先找的诉讼牙人,正是他把郭讼师介绍给范宁。
然后开堂跑腿,去通知证人,取证物等跑腿之事都由他来办。
汪林儿跑到明仁面前低声道:“富贵桥关扑店的吴大掌柜刚才找到我,想和小官人和解这个案子,不知小官人是否愿意?”
郭讼师眉头一皱,若和解了,岂不是没他的事情了,他虽然不赞成和解,但是否和解决定权还是在原告手上,他不能随便多嘴。
明仁问道:“他开出什么条件?”
“对方说,愿意全额给小官人兑奖。”
可惜这个时代没有录音机,若有录音机把吴大掌柜的话录下来,就变成了最好的证据。
明仁冷冷道:“除非他答应全额兑付以外,再赔偿同样金额的银子,我就可以和他和解。”
郭讼师心中一松,这位显然没有和解的诚意。
牙人很快将明仁的条件传给了吴大掌柜,吴大掌柜不敢做主,又匆匆找到了张尧承。
张尧承顿时大怒,“既然给脸不要脸,那就把官司打到底,我就不信他能把官司打赢?”
........
太学位于外城城南,是一座占地数百亩的大型学府,现在规模不算很大,要到王安石变法,大力推广官学,太学才赢来一次大发展。
而到宋徽宗时期,宰相蔡京再次扩大官学,太学又赢来第二次大发展,地位很高,已能和科举分庭抗礼。
现在太学虽然也不错,但人数不是很多,正式学生只有五百余名,不过旁听生却有数千人之多。
太学最大的资源不是校舍,而是它的教授,太学是京城大儒的集中地,九成的教授都参加了科举审卷。
像江唯和左云山这样的名教授上一堂课,本身太学的学生只有数十人,但旁听生却至少有数百人之多。
进太学当旁听生也比较容易,交九十四贯钱就能成为太学旁听生,在太学听课三年。
正因为太学旁听生人数众多,所以当范宁问到曹宗实这人时,太学生们都认为他可能是一个旁听生,在正式学生中没有这样一个人。
旁听生在外面自称是太学生很正常。
在太学中寻找了一大圈,范宁也没有找到这个人,着实令他失望。
时间已不容许范宁再继续找下去,他只得离开太学返回开封府衙。
但事情就这么巧,就在范宁走到太学北门时,一辆宽大的马车迎面驶来,后面跟着几个骑马的随从。
马车在范宁面前嘎地停下,车帘拉开,露出一张年轻男子的脸庞。
“范少郎,真是你!”年轻男子惊喜地问道。
范宁才是又惊又喜,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第二百二十二章 唇枪舌战
在开封府衙左堂内,包拯正在审理范明仁状告富贵桥关扑店一案,堂外看审案的百姓挤得里三层外三层,站在最外围的百余人根本看不到大堂,但依旧不肯离去。
唯一离开的人是富贵桥东主张尧承,他觉得在这里应诉有**份,便全权委托吴大掌柜代表关扑店应诉。
事实上,原告和被告都不需要出面,而是他们各自委托的讼师出面陈述。
大堂上两名讼师唇枪舌战,斗得十分激烈。
郭讼师的声音比较高亢,指责对方的语气十分严厉,他是想从气势上压倒对方。
“我们都知道买关扑的规矩,单子一分为二,关扑单给客人,底单留在关扑店,同时关扑店要进行记录,有这么严密的手续,范官人怎么可能讹诈你们?
但你们不但关了旧曹门关扑店,原来的掌柜也不知去向,这分明就是不想承担这笔高昂的关扑赔银,居然还说范官人讹诈你们,简直是无耻之极!”
富贵桥关扑店委托的讼师姓王,也是京城很有名的讼师,经验丰富,善于抓住实质。
这位王讼师很清楚关扑店确实有些理亏,从常理来看,关扑店确实有点站不住脚,他们不该关掉旧曹门关扑店,也不该换掉那名掌柜,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不过他抓住对方没有确凿证据,也没有证人这一点做文章,毕竟常理是常理,律法是律法,官府不能靠常理的判案,必须要有证据和证人。
他振振有词道:“俗话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很一种人明知道一些事情不能做,但他偏要去做,就像我们都知道,冬天汴河水面不能走人,很容易冰裂落水,每个汴京人都知道,这是常识,但每年冬天还是有人会落水淹死,同样的道理,我们都知道关扑票做假没有用,但你就能保证,真没有人做假票来领钱?”
王讼师看了一眼包拯,见他没有打断自己,又继续道:“至于你说的关闭旧曹门分店,调走原来的掌柜,那是关扑店内部的事情,和这件事无关,你们也知道,旧曹门关扑店关了,就跑去找总店,难道总店不知道?它们关旧曹门分店又有什么意义?”
这时,郭讼师向包拯行一礼道:“启禀包大官人,关扑票都是连号印刷,原告一共提供五份关扑票,其中第三份是五两银子押注童子试第一,结果押中了,赢了一百六十两银子,关扑店已经兑换了。
那么第一份和第二份,第四份和第五份,明明与第三份都是联号在一起,关扑店却不认这四份,岂不是很滑稽,为什么前后不认,独认中间这份,就因为它金额小,这又是什么缘故呢?”
包拯点点头,对衙役道:“被告在哪里?本官有些话要问问他。”
衙役跑了出去,片刻,吴大掌柜快步走来,躬身道:“小民是富贵桥关扑店大掌柜吴群,受东主委托,代表关扑店应诉此案!”
包拯倒没有挑刺,因为范明仁告的是关扑店,不是张尧承,所以张尧承让大掌柜出面也可以,只要能代表关扑店便可。
包拯问道:“你们关扑店怎么认为这四份单子是假冒的?”
“回禀大官人,因为我们店里的记录簿上没有这四份单子的记录,也没有相应底单,所以我们很容易判定。”
“但据本官所知,关扑店的单子都是连号的,既然中间一份你们兑换了,那前后四个号的单子应该也有,本官没说错吧!”
吴大掌柜心中暗恨,不知道那个掌柜在混乱之中把中间一张单子给兑换了,导致他现在十分被动,虽然他做了准备,但毕竟是假的,不到万不得已,他绝不想把造假之物拿出来。
但现在证据摆在这里,他不得不认,他只得点点头,“我们确实有单子!”
“那就请大掌柜把四份同样号码的底单拿出来,记录簿也请一并拿来,证明你们的认定。”
吴大掌柜万般无奈,只得吩咐一名伙计回去拿单子和记录,包拯让一名书令使带着几名衙役一同前去,这种证物,官府是有权调用的。
潘楼街距离开封府衙不远,就在包拯喝完一杯茶时,书令使和对方的伙计已经回来了。
书令使手中拿着一只大盒子,里面是厚厚一本登记簿,旁边还有四份关扑底单,这名书令使很精明,顺便将已经兑付的五两银子的那张底单也一并取来了。
书令使低声对包拯道:“他们东主让我转告少尹,他说此案涉及贵妃的颜面,请少尹注意这一点。”
包拯冷笑一声,动不动就把贵妃搬出来,张家就是这个德性,张尧佐是这种人,他兄弟也是一样,他们却忘了,包拯是什么人?
包拯把四份单子摊开,和手中原告的四张单子进行对比,四份底单都是押注一贯钱,押汴梁县张秋夺得童子试第一,显然都没有押中,赌客自然也不会来了,四份底单上都盖了未中的印章。
由于对方的四份单子是底单,而原告的四份单子是正单,格式不一样,纸张也不一样,笔迹也不一样。
当然,这正好证明底单和正单不是一份单子,不是原告造假,就是被告造了假。
包拯又将已经兑付的五两银子的底单拿出来对比。
一对比就看出一些端倪了,纸张不一样,虽然都是黄麻纸,但已兑换那张底单的纸张略有点发黄,有点旧了,而这四张底单纸张比较新,印刷体都是一样,都是同一个板子,号是用手写上去,字迹虽然很像,但还是能看出不是一个人所写。
包拯又将四份原告的正单和五两银子的底单对比,完全就是一样,纸张相同,笔迹也一致。
包拯冷笑一声,又翻了翻记录薄,他发现这本厚厚的记录薄的装订细麻绳居然是新的,而记录簿已经很久了,说明这本记录簿被拆开过,再找到登记的两页纸,也是比较新,和前后都不太一样。
包拯一拍惊堂木,对吴大掌柜厉声道:“你的四份底单和记录簿分明是伪造,不是原件,你当本官看不出来吗?”
吴大掌柜一时语塞,旁边王讼师却不慌不忙道:“大官人觉得底单不符,是因为原单子已经销毁,但官府需要它,所以才临时补做四张。”
吴大掌柜连忙点头,“确实如此,这些没有用的单子我们都会及时销毁,因为单子太多,留着它们非常碍事,所以不会保留。”
“那为什么这张不销毁呢?”包拯扬了扬五两银子那张底单。
王讼师笑道:“这是中奖单子,当然要保留,这是一般关扑店的惯例,吴掌柜,我说得没错吧!”
吴大掌柜连忙道:“正是这个原因,原单子确实已经被我们销毁了,这份中奖保留三个月后也要销毁,关扑店都是这样。”
郭颂师在一旁道:“既然你们也拿不出证据,为什么一口咬定我们这四份单子是假的?”
王讼师得意一笑,“关扑店当然认为你们的单子是假冒,你们也认为我们是假冒,既然双方各执一词,你们可有证人?拿出证人来,说不定你们能就翻盘。”
这时,堂外传来一声爽朗的大笑,“很不幸,我可以替原告作证!”
一个穿着白色锦袍的年轻人拿着折扇不慌不忙走进了大堂,后面跟着范宁,明仁大喜,范宁真把这个姓曹的太学生找来了。
包拯看见这个太学生一下子愣住了,年轻男子向包拯眨眨眼,示意包拯不要泄露自己的身份。
包拯看了一眼他身后的范宁,心中着实好笑,看来范宁也不知道这位年轻人是谁,半晌才他才笑着问道:“衙内怎么来了?”
第二百二十三章 新股东
年轻文弱男子一合折扇,笑眯眯道:“我是太学生曹宗实,汴梁人,我可以替这位范官人作证,当时他买关扑的时候,我就在旁边。”
王讼师冷笑一声道”“在外面随便拉一个人进来都可以作证,你有什么证据说自己是证人?”
曹宗室取出两张单子,对众人朗声道:“这是我押的两注关扑,一百两银子押冯京考中状元,四纯,我赢了一千六百两银子,另外一张单子是押范宁考中童子科第一名,也是一百两银子下注,五纯,这一票我赢了三千二百两银子,一共四千八百两银子,我就是跟着范官人下的注,号码接在他们后面,我当然可以证明范官人说的是真话,他的四份关扑单子都是真的。”
吴大掌柜气急败坏地跳起来喊道:“你的单子也是假的,你们串通起来作假,分明一伙骗子,怎么能当证人?”
年轻人脸色一变,冷厉盯着吴大掌柜,“你竟然敢说我是骗子!”
“你不是骗子是什么?我们店根本没有你的记录。”
这时,包拯忍无可忍,重重一拍惊堂木,“本官已经查明此案,就此宣判!”
王讼师顿时面如死灰,他知道这时候宣判,必然是对自己的不利,但如果再争下去,自己的讼师资格会被剥夺,他不敢再闹了。
吴大掌柜也愣住了,怎么就宣判了,这不合理啊!
包拯冷冷看了他一眼,朗声道:“本官已查实,范明仁和曹实宗所购关扑票皆为真实,富贵桥关扑店必须如数兑付。
另外,富贵桥关扑店不守诚信,弄虚作假欺骗官府,特罚白银三万两,限两日之内将兑付银子和罚银一并交到开封府衙,逾期不交,本官将查封富贵桥所有店铺!”
吴大掌柜头脑‘嗡!’的一声,不仅要全额兑付,还要罚银三万,自己怎么回去向东主交代?
他腿一软,顿时瘫坐在大堂之上。
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在两家竞争对手九文中关扑店和关楼关扑店的极力宣传之下,富贵桥关扑店因为欺诈客人,赖帐不兑而被官府重罚的消息迅速传遍了京城的每个角落。
一时间,汴梁城的酒楼、茶馆、食铺、妓馆等等消费场所都在谈论这件事,对于赌馆而言,声誉是他们的命根子,这件案子使富贵桥关扑店的声誉遭受了毁灭性的打击,加上两家竞争对手的不断翻炒此事,富贵桥关扑店从此声名狼藉,赌客锐减,仅仅维持不到半年便纷纷关店倒闭,位于潘楼街的总店也在八月底倒闭,富贵桥关扑店从此销声匿迹。
这些是后话不提。
清风酒楼,范宁给曹宗实倒了一杯酒笑道:“我猜兄长应该不姓曹,而且身份高贵,我说得对吗?”
曹宗实端起酒杯笑问道:“为什么这样说?”
“很简单,包少尹之所以宣判,就是因为兄长是证人,他相信兄长的身份不会说谎,所以他根本就不再听对方的狡辩,这是其一。”
“那其二呢?”曹宗实笑着继续问道。
“其二是我在太学翻了太学生的名册,并没有曹宗实这个太学生,倒是有一个叫赵宗实的人,兄长,这应该是你的真名吧!”
曹宗实脸色微微一变,又淡淡道:“看来你已经猜到我的真实身份了。”
范宁点点头,“你希望我怎么称呼你?是叫你殿.......”
“你可以叫我赵大哥,别的称呼我不喜欢。”
旁边明仁听得一头雾水,“阿宁,怎么回事?”
范宁微微笑道:“这位曹兄实际姓赵,是官家子弟,包大官人认识他,认为他不会说谎,所以就宣判了。”
明仁惊讶道:“兄长姓赵,莫非是皇室子弟?”
赵宗实苦笑一声道:“沾一点点边,你们也知道赵氏宗室太大了,我父亲是一个很破落的偏房子弟,连爵位都没有那种,我排行十三,更加什么都不是,用句民间俗语,叫做‘落魄凤凰不如鸡’。”
明仁哈哈大笑,“赵兄太谦虚了,来!我敬你一杯。”
范宁在一旁无言以对,岂止是谦虚,简直就是胡说八道,赵宗实是什么人?别人不知道,他范宁能不知道?
他是天子赵祯堂兄濮安懿王赵允让的第十三子,年幼时就过继给了无子嗣的赵祯,被曹皇后养了四年。
他之所以没有住在皇宫,是因为十一年前,也就是宝元二年,天子赵祯的亲生儿子豫王赵昕出生,赵宗实便离开皇宫,重新回到父亲赵允让身边,不再是天子赵祯的继子。
但数年后,年仅四岁的豫王赵昕早夭,赵祯又失去了唯一的儿子。
已经被取消继子身份的赵宗实并没有因此被重新接回皇宫。
直到十二年后,也就是皇佑七年,病倒的赵祯感觉到自己生命将尽,才将赵宗实改名为赵曙,册封为皇太子,不久赵祯驾崩,三十一岁的赵宗实登基为帝,就是历史上的宋英宗。
而眼前的赵宗实才十八岁,虽然他在四岁时曾被封为右羽林军大将军、宜州刺史,但实际上他是一个很普通的宗室子弟,连爵位都没有,只是曾经和天子赵祯有过一份烟火之情。
所以他才说自己是‘落魄凤凰不如鸡’,语气中充满了自嘲和愤懑,范宁完全能理解他的心情。
“兄长不必介怀!”
范宁给赵宗实斟满一杯酒,淡淡笑道:“天道循环,人生自有其规律,既然十五年前种下了种子,那它一定会开花结果,兄长只需要做一件事,耐心等候!”
“等候?”
赵宗实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冷笑道:“我一直在等候,还需要我等多久?”
“短则十年,长则十五年,一定会来的。”
赵宗实见范宁说得很郑重,不由愕然问道:“贤弟怎么知道?”
“有些话不能明说,但我可以告诉兄长,今年九月前,兄长必然会升官。”
赵宗实已经被遗忘了差不多十一年,他哪里还指望天子还记得自己,他只是摇了摇头,不想再谈此事,便岔开话题笑道:“不过今天收获还是很大,居然赚了五千两银子,这可是我十年的例钱,”
“有没有什么投资打算?”明仁在一旁笑眯眯问道。
赵宗实心中一动,“明仁可是有好的路子?”
“我没有路子,他有!”明仁指了指范宁。
赵宗实的目光又移向范宁,范宁笑了笑道:“最近我们准备做田黄石的生意。”
“田黄石是什么?”
范宁从怀中摸出一枚自己新印章,也就核桃大小,是用最极品的冻石田黄雕刻,上面是一头栩栩如生的镇狮,下面用阴刻法刻了‘范宁印’三个字。
这是朱哲给范宁刻的私人印章,昨天朱佩才拿给范宁。
“这就是田黄石!”
范宁把印章放在桌上笑道:“刚刚才得到天子的青睐,已经被列为贡品,相信很快就会在文人士大夫中流行起来。”
赵宗实拾起印章细看,虽然他不太懂石,但田黄石的晶莹细润和金黄色着实令他爱不释手,尤其小狮子钮刻着格外生动,仿佛在仰头长啸。
“这就是田黄石,好石头,哪里可以买到?”
范宁微微一笑,“京城独此一家,别无分号。”
赵宗实一怔,“贤弟这话是什么意思?”
明仁在一旁道:“就是说,田黄石只有我们店有卖,别的店买不到。”
“原来贤弟还有一座店铺!”
范宁摆摆手,“店铺和我没有关系,是我二叔开的,如果兄长有兴趣,三千两银子,给兄长一成的份子。”
赵宗实笑了起来,还说和他没有关系。
赵宗实便欣然道:“那就一成的份子,我投了。”
第二百二十四章 意外消息
包拯的判决令张尧承暴跳如雷,狠狠抽了吴大掌柜几记耳光,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没用的东西,连这点小事就办不到,要你有什么用,给我滚,收拾东西给我滚蛋!”
吴大掌柜捂着被打得通红的脸,低头含恨离开了张尧承的府邸,随即收拾东西投奔关楼。
关楼已经高薪拉拢他几次了,他只是念旧情,不忍离开自己一手创办起来的富贵桥关扑店。
而此时,张尧承的两记耳光彻底把他的心打寒了,在离开关扑店的同时,他将几份关键证据,包括底单和账页也一并带走,以匿名的方式寄给了包拯。
张尧承心烦意乱,随即离开府宅,乘马车赶往兄长的家乡,这件事他要兄长替自己做主。
张尧佐半晌无语,他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么一个结果,不仅要全额兑付,还要罚银三万两,自己兄弟是怎么做事的,就算包拯要整自己,他也不能任意妄为。
“到底是什么原因?”
张尧佐黑着脸问道:“你们什么都准备好,包拯怎么能随意判决富贵桥输了官司?”
“关键是来了一个人证,他出面作证,说自己也买了一份高额关扑票,就和原告一起买的,他证明原告是真实,所以包拯就判了对方赢?”
“随便一个人出来作证就能赢?”
张尧佐毕竟也做过州官,审过案子,他知道包拯若没有确凿把握,也不敢轻易做出判决,否则很容易被自己推翻。
看来问题出在那个证人身上,正是因为他出面,包拯认定此人不会撒谎,才认为原告一定是真的。
“这个证人究竟是谁?”
张尧佐眉头一皱问道:“你有没有仔细调查过此人!”
“我派人去问过,此人登记叫做曹宗实,自称是太学生,但太学生中并没有这个人,我怀疑是旁听生。”
‘曹宗实?’
张尧佐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他女儿是贵妃,张尧佐当然对宫中的情况格外关注,他尤其关注皇位继承人,现在皇位继承人还空着,没有人继承,张尧佐最希望女儿能剩下一个龙种,成为皇太子,那么张家世世代代都要享受荣华富贵了。
张尧佐负手走了几步,忽然问道:“此人是不是宗室的宗,实际的实?”
“正是这个名字!”
“我知道他是谁了?”
张尧佐顿时想起了赵宗实,一定是他,他也在太学读书,他之所以改为曹宗实,是因为抚养他长大的养母是曹皇后。
难怪包拯见他出来作证,就立刻判决对方赢了。
张尧佐心里清楚,赵宗实不可能做伪证,这个官司就算打到天子面前,自己也必输无疑,但这只是小事,如果让赵宗实再次出现在天子面前,会唤起天子的旧情,这才是张尧佐绝不愿意发生之事。
想到这,张尧佐对兄弟道:“这件事就不要再闹大了,你明天就把银子交给包拯,这件事就算了结,以后再收拾这帮混蛋!”
张尧承张大了嘴,兄长居然认栽了?
他哭丧着脸道:“四万两银子啊!还有富贵桥的名声全毁,以后我怎么办?”
张尧佐不耐烦道:“这几年你赚了几十万两银子,四万两银子算什么?你不一定非要做关扑店,别的发财机会多着呢!”
“关扑店就是最赚钱的,除了关扑店我还能做什么?大哥给我指条明路吧!”
“笨蛋,这种小事情也要问我?”
张尧佐恨恨骂了一句,想了想道:“听贵妃说,最近官家很沉溺一种美石,叫做田黄石,估计很快会身价百倍,你再开一家做石头生意的店铺,专营田黄石,一样能让你财源滚滚。”
“田黄石是什么石头?”张尧承茫然问道。
“废话!”
张尧佐重重一拍桌子,怒斥道:“你不会自己去打听吗?这种小事情也要问我。”
张尧承见兄长发怒,不敢再问,只得唯唯诺诺答应,退了下去,他心如刀绞,四万两银子啊!
张尧承垂头丧气走了,张尧佐却在想赵宗实之事,兄弟几万两银子的损失对他来说,只是小事一桩,不值得他费脑。
但皇位继承人才是他关注的大事,他必须要通过女儿把这件事抓到手中,就算官家最终没有儿子继承皇位,张尧佐也希望最后继承大统之人是他推荐的皇子,这样,他的利益就能延续保证下去了。
张尧佐觉得有必要提醒女儿,她也要考虑领养一个年幼的儿子进行培养了,不能被曹皇后占据主动。
.......
范宁回到住处时已是下午时分,他今天心情畅快,多喝了几杯酒,略略有些不胜酒力了。
从牛车上走下来,范宁只觉一阵头晕,扶着墙往巷子里慢慢走去,刚走到门口,只见从门口跑出一个少年,正是范仲淹的茶童小福。
范宁一怔,“小福,你怎么来了?”
小福急道:“你到哪里去了?阿翁等了你大半个时辰。”
范宁一阵头大,堂祖父等自己半个时辰了,他连忙道:“我这就去见他。”
“见什么见?阿公左右等你不回来,只好先回去了,让我在这里等你,你快跟我走吧!”
范宁顿时松了口气,范仲淹不在自己院子里就好,不必担心他看见自己的醉态。
他连忙道:“等我洗把脸,醒醒酒就跟你去。”
“你喝酒了,这么重的酒味,快去洗脸。”
小福不满地瞪了范宁一眼,扶着他进了院子里,又给他从井里打水,冰冷的井水让范宁的酒意迅速消退,还好是清酒,不是烧酒,让范宁很快便清醒过来,他又换了一身衣服,这才跟随小福前往范仲淹府宅。
范仲淹在京城也有一座宅子,位于外城拱桥子大街,宅子不大,占地只有五亩,他被贬黜出京城后,宅子便空关着,范仲淹偶然进京也不居住,以免被人抓住把柄。
去年长子范纯在邓州病倒,便进京看病调养,目前宅子由长子一家居住,次子和三子也住在这里。
由于范仲淹回京,宅子就显得有点拥挤了。
“那座府宅就是了!”小福指着不远处一座黑瓦高墙道。
范宁见府宅大门口张灯结彩,便好奇地问道:“阿公府中有什么喜事吗?”
小福白了他一眼,得意洋洋道:“你不知道吧!阿公次子考中了进士。”
“什么?”
范宁大吃一惊,范仲淹的次子范纯仁也考中进士了?自己怎么不知道。
他急问道:“考中第几名?”
“考中三甲第四十六名。”
范宁一拍脑门,简直太荒唐,同族叔父居然也考中进士,自己居然不知道,也难怪范宁不知道,毕竟有近六百人中榜,足以站满一个操场,而他一直就没有去看榜,而最后念榜时,他先中榜,进殿谢恩去了,后面喊到范纯仁名字时,他就没有听见。
苏亮虽然听见,但他并不知道范纯仁就是范仲淹的次子。
不过范宁心中也有点不满,自己是童子科,不知道范纯仁同科可以理解,为什么范纯仁不主动来找自己?
范宁把一丝不满压在心中,默默跟随小福进了范仲淹的府宅。
走进府中,只见一名二十余岁的年轻人笑着迎上前,“阿宁,我是范纯仁,也是延英学堂出来的。”
范宁见他鼻直口方,目光炯炯,穿一件细麻深衣,相貌堂堂且衣着简朴,他心中对范纯仁顿时有了一丝好感,历史上,这位小堂叔可是宋徽宗时代的相国。
范宁连忙躬身行礼,“侄儿不知道小叔也是同科进士,实在惭愧!”
范纯仁晃晃他的肩膀歉然道:“责任在我,是我刻意回避你,我向你道歉!”
说完,范纯仁深深向范宁行了一礼。
范宁有些愣住了,为什么要这么郑重行礼?
这时,范仲淹走了过来,给范宁解释道:“纯仁三年前参加科举就因为受了我的牵连而没有成功,所以这次他非常低调,这次若不是你吸引了张尧佐的注意,张宣的目标一定还会是纯仁。”
范宁顿时想起张宣在省试和殿试两次打压自己,他心中释然,自己因为是范仲淹的堂孙才躲过了别头试的借口,若是范纯仁,就真的躲不过了。
范宁笑道:“我这人是刀枪不入,张宣没有伤到我,反而被他自己的暗箭射中,这也是他罪有应得。”
范仲淹点点头,其实他心中对范宁也是很歉疚,他虽然并没有利用范宁的想法,但范宁事实上当了次子的盾牌,若不是天子对范宁有好感,若不是文彦博主持正义,范宁这次就真的难逃打压。
这件事他要好好给范宁解释一下,不能让这孩子心中留下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