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 过犹不及
范宁回头,这才发现他身后站着一个中年道士,身穿蓝色短道袍,头戴紫阳巾,扎着绑腿,脚上穿着布鞋。
此道士左手执一柄浮尘,右手拿一杆旗幡,上写‘看吉凶,问前途,铁口神算,不准不收钱。’
他长得倒有点骨骼清奇,目光炯炯,显得格外精神抖擞。
中年道士脸上堆满笑容又道:“小道是终南山羽士王冠一,愿为小官人看一看相。”
每一届科举,大宋各地的算卦者也云集京城,大街小巷到处可见摆摊算命的相师,最多时有万人以上。
有算卦、有看相、有摸骨,有些算命的比较准,则会围满了科举士子,在《清明上河图》上就有不少描绘,算是京城一景。
范宁因为剑梅子的缘故,对道士并不反感,他笑问道:“你说说我是做什么的?”
中年道士捋须微微一笑,“小官人是今科童子试考生,来自江南,可对?”
范宁笑道:“我们穿着士子服,年纪又不大,说话是平江府口音,道士当然能猜得出。”
程泽大笑,“被揭穿了吧!在这里装神弄鬼,还不快离去?”
中年道士并不恼怒,他看了一眼程泽笑道:“这位小官人进京也是为赶考,但最终却无缘科举,我说得对不对?”
程泽顿时大惊失色,他举人资格是花了三千贯钱搞到,前不久因嫖娼被礼部取消了省试资格,这两件事他讳莫如深,却被一个道士看穿了。
他急忙站起身,上前行一礼,“我小看道长了,不知道长是怎么看出来?”
“很简单,你左额有缺陷,这意味着你在十五六岁会有一次大挫折,你双眉短粗,多有瑕疵,说明你早年仕途不顺,但你又是富贵之相,衣食不愁,虽然科举不顺,却另有洪福,尤其在房宅方面会多有斩获。”
程泽心中愈加敬佩,他今天正好买了一座宅子,被这位道长说中,他连忙摸出一块半两重的银子恭恭敬敬奉上。
范宁却对苏亮低声笑道:“两百人才考中一人,绝大多数考生当然最终是无缘科举,这话说得模棱两可,可以说他被取消资格,也可以说他没考上,程泽穿得那么好,手上的金镯子至少重三两,还有宝石戒指,当然是富贵之相,至于房宅,道士说得可不一定是现在。”
苏亮笑道:“你觉得他会给我算什么?”
范宁一阵冷笑,“当然给你算姻缘,你和程圆圆坐得那么近,眉来眼去的,瞎子都看得出来。”
苏亮脸一红,不服道:“我就不信,给你算前途,却给我算姻缘,凭什么?”
“不信你就试试看!”
苏亮还真不信,他整一下衣冠,笑道:“道长不妨给我算一命!”
道士笑呵呵走上前,打量一下苏亮,又迅速看了一眼程圆圆,见程圆圆含情脉脉地看着苏亮。
道士微微一笑,“恭喜小官人了,小官人印堂带彩,双目含情,佳偶天成,婚姻方面最近必有良缘。”
苏亮恨恨瞪了一眼范宁,只得摸出五十文钱递给道士。
中年道士也不嫌少,欣然笑纳,他又转向范宁,“其实我上楼就注意到了小官人。”
“注意到我什么?”范宁笑问道。
“小官人的面相很特别,鼻头平准,眉带双彩,这是很罕见的运势,尤其对于前途科举......”
范宁正听得出神,道士却停住了,他看了一眼道士,“道长怎么不说下去?”
中年道士捋须笑道:“若小官人有诚意听,小道就有诚意说。”
范宁掏出五十文钱放在桌上,笑道:“你不妨说下去!”
中年道士刚要说,苏亮在一旁问道:“什么叫眉彩?”
道士不得不先给苏亮解释,“眉彩就是眉毛中有特别长的几根,它会给整个人的眉眼增彩,像小官人的印堂发亮,也是一种彩。”
范宁摸了摸自己的眉毛,他早就发现自己确实有几根眉毛比较长,两边都是,他还想什么时候将它修剪一下,不料竟然是好运势的标志。
中年道士又继续对范宁笑道:“小官人运势很特别,不光今科会高中,似乎将来还会高中一次科举。”
“这是什么意思?”众人都糊涂了。
“我也说不清楚原因,但小官人有双眉彩,一般就是指学业上有两次大的成就。”
“会不会是指高中解试和会试?”程泽若有所思道。
“不可能!”
众人异口同声,“你考过了解试,但眉毛就没有彩!”
程泽摸了摸自己的眉毛,便不吭声了。
范宁笑道:“这可是以后的事情,我怎么知道你算得准不准?”
中年道士又仔细看了看范宁,笑了起来,“小官人自小家境贫寒,但后来遇到贵人,使你的家庭逐渐富裕,而且今年小官人要发一笔横财,财势极旺,不知我说得对不对?”
范宁呵呵一笑,“我这人连科举盘缠都是借来的,哪里发财,算了,这五十文钱你拿去,借你吉言,希望我能这次高中。”
中年道士接过钱,又笑道:“将来我们还会有再见之时,希望那时小官人不要太吝啬,告辞了!”
中年道士转身便扬长而去。
........
众人吃完饭,便起身回住处,一路上,程泽就在喋喋不休地夸耀他的新房宅,好容易等他不再嗦,苏亮捡了一个空,低声和范宁说话。
“其实我觉得那道士有点门道,他说你遇到贵人,我觉得这个贵人就是朱大官人,难道不是吗?”
范宁也觉得这个道士有点难以捉摸,说他有道行,他却嫌自己给钱太少,说他是骗钱,但酒楼中那么多士子,他却只找自己一人,而且他说自己今年要发笔横财,让范宁想到了田黄石。
范宁对这个道士捉摸不透,便淡淡笑道:“他说以后还会相见,那我们就拭目以待吧!”
众人刚回到住处,小丫鬟杜鹃焦急奔了出来,“小官人,李大哥晕倒了!”
范宁一惊,“也怎么了?”
杜鹃连连摇头,“我也不知道,我见他晕倒在门口,好容易才把他抬上床,又跑去请医师。”
范宁连忙冲进大门,苏亮也跟着奔了进去,正好遇到一个医师拎着药箱从李大寿屋里出来。
范宁急忙问道:“请问医师,我朋友怎么了?”
医师苦笑一声道:“问题不是很大,休息几天就好了,他主要是太累,活活累得倒下了,就算铁打的人也经受不起啊!”
“他后天就要参加科举了,有没有什么办法让他早点康复?”范宁又焦急地问道。
“我给他开了两副大补药,但这只是救急,最好的药方还是休息,至少要休息四五天,他还能缓过来,其他办法我也没有了。”
范宁连忙取出一两银子给医师做诊金,医师收了银子又道:“或许可以买点上好的人参给他熬汤,他也许会早几天康复。”
“多谢医师提醒!”
医师匆匆走了,范宁走进屋里,只见李大寿十分虚弱地躺在床上。
范宁上前问道:“大寿,你怎么样?”
李大寿叹了口气道:“师兄,我不该不听你的话,拼命太狠,这下连科举都参加不了。”
“你今天和明天好好休息睡觉,然后再吃几副药,你的身体强壮,说不定还能去参加科举。”
李大寿慢慢闭上眼睛,喃喃道:“我真的很想睡觉。”
“那就睡吧!我去给你抓药。”
范宁把被子给他盖好,门也带上,转身对苏亮道:“让他好好睡觉,我们就不要打扰他了,我去给他抓药,买两根上好人参回来。”
第一百九十六章 省试大幕拉开
在人参的神奇功效帮助下,省试这天,李大寿终于勉强能爬起床,强打精神准备去参考了。
天不亮,便有人给他们送来早饭,匆匆吃了早饭,五更时分,三人来到旧曹门客栈,这里是一个出发点,住在旧曹门附近的所有考生都在这里集中,由牛车或者驴车送往北城外的考场。
“大寿,行不行?”范宁见李大寿脸色蜡黄,精神不济,不由有点担心他。
李大寿点点头,“休息两天,感觉好多了,应该能支撑下来。”
范宁又看了一眼苏亮,“小苏,检查一下浮票,看看带了没有?”
苏亮摸了一下内衣口袋里的浮票,点了点头,他显得有点紧张,连话都不想多说。
三人来到旧曹门客栈,只见客栈门口灯火通明,门口站满了等着上车的考生,足有上千人之多,一辆辆牛车迅速驶来,坐满人就走。
客栈还烧了热水,几名伙计招呼考生们喝碗水再上车。
省试比解试更严格,连水壶也不准带,每人只能携带浮票,也就是准考证,而且省试没有午饭和水供应,主要是防止考生趁机作弊。
有的考生实在口渴难耐,只能喝墨汁,出考场时,嘴唇都变成了黑色,咧嘴一笑,满口大黑牙。
这时,一辆牛车停在他们面前,车夫喊道:“去东考场,还可以坐三个,你们三个要不要坐,要坐就赶紧上车!”
他们正好是去东考场,范宁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热水摊,问道:“你们要不要喝碗水再走?”
两人摇了摇头,“出门前已经喝过了,上车吧!”
三人付了车钱,随即掀开帘子上了牛车,牛车左右各放一张长凳,每一边可坐四人,已经有五个人坐在车上了。
“大家坐好,出发了,到了地方我会报考场,大家注意下车!”
车夫长鞭一甩,牛车缓缓启动,向北城门驶去。
牛车出了旧城,进入新封丘门大街,只见大街上几乎都是牛车,几乎整个京城的牛车都动员起来,形成了浩浩荡荡的牛车大队,每辆牛车上都挂了一盏灯笼,远远望去,俨如繁星点点,银河璀璨。
马车里时明时暗,每个人都抿着嘴一言不发,使车厢内的气氛显得压抑而安静。
出了城,又走了数里,牛车转了弯,进入考场去,很快第一个考场到了。
“甲童考场,有没有要下的?”车夫高声问道。
“有!”范宁和苏亮喊了一声,牛车停了下来。
范宁对李大寿道:“估计考完试我们遇不到,回住处见吧!”
李大寿点点头,“范宁、小苏,祝你们发挥出色!”
“彼此!彼此!”
范宁和苏亮跳下牛车,向李大寿挥了挥手,便离开车道向考场大门走去,路边有士兵举着考场牌子,大声叫喊,提醒每一辆经过的牛车。
还没有到进场时间,但大门处已经开始验身,排了长长十几支队伍,每人根据自己考号选择队伍,验身通过后,可以进去等候,但不能进考帐。
省试科目和解试一样,考四门,对策题、议论题、默经题和作诗题,一共考三天,第一天考议论题,第二天考对策题,第三天考默经和作诗。
以前是三天连考,就睡在考场内,但考虑到现在天气正是乍暖还寒,夜里还比较冷,士子们携带被褥不方便。
而且夜里很容易感冒,每次科举都有大批考生感冒,严重影响科举,在大家的反复呼吁下,从这一届开始有了改变,考生们每天都可以回城休息,有利于考生保存体力。
范宁来得还算早,他们很快便排到门口,一名验身官道:“下一个!”
范宁行了一礼,将浮票交给考官,考官看了浮票道:“报姓名、籍贯、家庭详细住址。”
“在下范宁,平江府人,家住平江府吴县木堵镇蒋湾村。”
考官点点头,又根据浮票上面目特征,对照着仔细看了一遍,又道:“转过身去,给大家看看!”
省试实行舞弊举报制度,举报他人舞弊,一经查实,举报者会得到奖励,一般是直接通过初选,对考生们极具吸引力,要知道,初审就要选掉八成的考生,有这种考处,自然人人都想做告密者。
不过故意诬陷别人可不行,诬陷者也会直接取消考试资格。
范宁对面众人站了五秒,考官一挥手,“进去搜身!”
范宁接过浮票和考牌进入了大门,两名士兵从头到脚仔细摸了一遍,连鞋袜也要脱了检查,这才算通过了验身。
每个人都轻轻松了口气,和解试比起来,省试的检查要严格多了。
当然,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考生总是有办法携带的,有人在鞋里做了夹层,还有人直接塞进谷道里。
曾经发生过这样的趣事,有考生在搜身时,塞在谷道中的纸卷不慎滑落出来,考生坚决不承认,硬说是旁边考生扔到自己谷道里,考官就问他,‘你谷道朝下,还隔着裤子,你来演示一下,让我看看怎么扔进去?’
当然,这种情况并不常见,偶然出现一次便会成为笑谈。
范宁等片刻,苏亮也搜查完进来,一脸不满地抱怨,“我怀疑这帮搜查的士兵有断袖之癖!”
“你被调戏了?”范宁目光里充满戏谑地望着他。
苏亮脸一红,“别提了,想到就恶心!”
苏亮手中拿着考牌,这会儿他也没有心思和范宁核对牌号是否吉利。
毕竟这是省试,考上就意味着他们最少能得一个赐同进士出身。
省试又叫会试,是科举的第二关,省试结束后,还有第三关,那就是殿试,殿试才决定中榜者的档次,是进士及第,还是赐进士出身,或者是赐同进士出身。
不过最重要的还是省试,考中省试就算进士了,至于殿试,对众多考生而言则属于锦上添花恶范畴,目前没有几个人考虑它。
验身完毕并不能立刻进入考场,在一块空地上,数千士子正耐心地等待着,而军营外面,越来越多士子从四面八方赶来,在军营外排满了长队。
卯时正,浑厚洪亮的钟声敲响了,进场时间到了,随着拦住考生的栅栏纷纷撤除,大批考生向各自的考帐走去。
“范宁,考完试在门口等你!”
苏亮和范宁约好后便各自去了考帐,大家都预先看过自己的大帐,寻找位子十分迅速,只片刻,范宁便找到了自己的考帐。
两千七百八十六号,范宁走进大帐,一眼便看见了自己的位子,在右上角的最后一个,这个还好,至少不在中间,稍微轻松一点。
范宁看到了柳然的位子,他在左上角,和自己隔了三个位子,此时,柳然还没有来,大帐内只有三四个人,每个人都在好奇地打量自己的桌椅。
桌子比较宽大,和邻座相隔甚远,每张桌上右上角贴着考生的考号,桌上还有一只篮子,上面有笔墨纸砚,所有考试需要的物品篮子里都一应俱全。
省试不需要自己研墨,每张桌上都有一只瓷盏,里面装满了墨汁。
这时,范宁目光一转,忽然发现坐在他前面的考生正偷偷地从鞋底夹层中抽出了十几条叠得细细长长的绢布,绢布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迹。
范宁瞪大了眼睛,这个考生很狡猾啊!搜身时也检查了鞋子,还特地捏了捏,如果夹层藏有纸的话,容易感觉出来,但如果藏着绢布,就很难被发现了。
不过范宁有点奇怪,今天又不是考默经,而是考议论文,藏纸条有什么意义?
或许这名考生准备了十几篇议论文,一时背不下来,才想到夹带。
这名考生紧张得浑身发抖,一边抽布条,一边向两边张望,他一回头看见了范宁,只见后排的考生正瞪大眼睛看着自己。
他心中一阵慌乱,目光哀求地向范宁望去。
范宁懒得理睬他,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了下来,耐心等待着考试到来。
第一百九十七章 第一场考试
【今天家里有客人,一直忙到傍晚,大家抱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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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时一刻,科举的预备钟声敲响,这时,考场大门将关闭,不再准许考生进入,但每次总会有迟到的考生,或者睡过头,或者找错地方。
但不管他们用什么理由解释,考场大门都不会再打开,不少士子绝望地蹲在地上掩面哭泣,错过了这一刻,那就意味着他们又得等三年。
考场上的士子同样紧张万分,考官已经开始一座大帐接着一顶大帐发考试用纸。
十万考生,差不多五千顶大帐,不可能每座考帐都配一名监考官。
监考官采用巡视的办法监考,而每座大帐前会有一名士兵,士兵不负责监考,而死处理一些特殊事情,比如考生晕倒,或者带考生上茅房等等。
很多考生就是发现了监考不严这个漏洞,才千方百计挟带作弊资料入场。
只要通过了大门口搜查那一关,基本上就不会再被抓住。
范宁已经拿到了一套考试用纸,有两张正式答卷,两张稿纸和两张糊名条。
此时试题还没有公布,考上们先在两张正式答卷上写上自己名字籍贯以及考号,另外在右上角写上卷号,随即用糊名条将姓名等内容糊住。
范宁的目光向柳然望去,却发现柳然的坐位空着。
这让范宁一怔,刚才见柳然还挺直腰坐在位子上,他到哪里去了?
就在这时,柳然带着一名监考官和两名士兵走进大帐,他一直走到范宁,一指范宁前面的考生。
“就是他,挟带了作弊资料!”
考生顿时脸色煞白,双股战栗,大颗汗珠从额头流下。
监考官上前拍拍他肩膀,“起来!”
考生浑身发抖,站不起身,两名士兵上前将他架起,拖到一边,监考官随即从这名怀中搜出了十几条写满字布帛。
他重重哼了一声,“带走!”
考生忽然嘶声竭力地大哭起来,“饶了我吧!我不敢了,放过我这一次吧!”
“带走!”
监考官一声怒喝,两名士兵将这名考生拖走,远远还听到他的哭声。
大帐内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柳然,虽然大家都不喜欢作弊的士子,但对踩着别人上位的人更反感。
柳然不屑地看了一眼范宁,得意洋洋返回自己位子,轻而易举就得了揭发作弊的奖励,这种机会他当然不会放过。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沉重的钟声。
“咚咚”
考试正式开始了。
众人立刻集中精力,不再考虑作弊者之事,一名士兵走了进来,手中举着木牌,木牌上贴着一张白纸,上面就是今天的议论文试题。
《子在齐问闻韶,三月不知肉味,不图为乐之至于斯也。》
范宁轻轻松了口气,题目和他记忆中完全一样,历史并没有在这里出现偏差。
自从得知范仲淹改变了历史轨迹,重新被调入京城后,范宁对自己的记忆有点不太相信了,他唯恐稍不经意,看到的又是一个走向岔道的历史。
比如这次科举的主考官,应该不是欧阳修,但历史偏偏在这里就有了改变,欧阳修担任了主考,那么科举题目如果出现变化,也不奇怪。
但庆幸的是,科举题目并不是由主考官出题,而是由天子赵祯出题,科考题没有受到影响。
对于顶级高手而言,这种文章可以信手拈来,毫不费力。
范宁也可以一挥而就,但那样他未必能竞争得过大宋各地的天才少年,他只有利用自己先知先觉的优势,提前进行准备。
这道题范宁几个月前便写好了,反复斟酌、反复修改,一些段落甚至借用了后来的历史名篇,足足修改了十几遍才勉强满意。
这道题的关键就在‘学之’,朱熹对这段论语有注解说,“《史记》三月上有‘学之’二字,不知肉味,盖心一于是而不及乎他也.......”
简单的说,三月不知肉味,并不是音乐太美而忘记了肉的滋味,而是为了学习美好的音乐而废寝忘食,已经顾不得品尝肉的美味,‘学之’才是通篇文章的灵魂。
把握住这一点,就能写出上好的议论文。
范宁在一个月前,还特地和苏亮以及李大寿讨论过这篇文章,其实就是含蓄地告诉他们,这篇文章的核心在哪里?该怎么写?相信现在苏亮和李大寿也一定得心应手。
范宁沉思片刻,便提笔在稿子上写道:
“昔乐有名韶者,用帝舜之所作者也。后千余年,列国惟齐能传其乐,孔子在齐适闻其音,想其慕舜之德其心已极于平日,闻舜之乐,其身如在当时。
故不徙听之以耳,而实契之于心。”
.........
范宁一口气写了洋洋千余字,最后提笔收了尾,点出了本文的论眼。
“圣人寓邻国而听古乐,学之久而专称春美也。”
范宁放下笔,忽然有所感,一回头,发现监考官就站在自己身旁,伸长脖子看自己的文章。
这让范宁一阵汗颜,这才过了半个时辰,自己就已经写完了,这让监考官怎么看。
也难怪监考官会关注范宁,别的士子都在咬笔沉思,唯独范宁运笔如飞,仿佛思如泉涌,根本停不下来,和其他考生完全不同。
监考官眼中露出震惊之色,显然被这篇议论文的高质量所震撼,也对范宁的高速度震惊不已,他还没见过写得这么快的考生,这才半个多时辰,这位考生已经做完了。
监考官目光古怪地看了范宁一眼,忍不住敲了敲他的卷子,意思是他写得太快,好好再修改。
实际上,监考官敲范宁的卷子已经是违规了,按照规定,监考官不能做任何暗示考生的动作,他敲范宁的卷子,是表示写得不行,需要再修改?还是暗示别的什么意思呢?这很容易让考生陷入迷惘。
监考官也意识到自己违规,转身离开了考场。
范宁将议论文重新读了三遍,修改了几处小瑕疵,这才将议论文写在正稿上。
说起来范宁还要感谢张谊整理的科举注意事项二十八招,这些招数实际上是考生的经验之谈,只有多次参加科举才能体会到。
正因为有了这黑技术二十八招,使范宁学到了很多前人经验,使他尽量避免犯一些低级错误。
比如谋篇,一篇文章在着手写上正稿之前,必须先进行布局,行距多大,字距又是多少,要写多大的字等等。
有了提前的布局规划,才能使一篇文章看起来布局合理,既不局促,也不宽阔,使卷面非常赏心悦目。
可别小看这种卷面布局,审卷官面对十万份考卷,一份看起来紧紧巴巴缩成一小团的卷子,绝对会影响审卷官的心情,很多时候,连内容都不看,就直接判了死刑。
一份卷面难看的考卷绝对不会考中进士,这是众多审卷官的共识,区别只是在第几轮被淘汰而已。
范宁将议论文抄写在正式答题纸上,他仔细地检查两遍,确定一字不错,这才放下了笔。
此时已经一个多时辰过去了,按照规定,过了午时才允许交卷,差不多还要等近两个时辰,对范宁而言,着实难熬。
就在范宁煎熬时间的同时,李大寿的情况却不太妙,紧张、疲惫加上身体虚弱,使他已经快承受不住了。
他眼前一阵阵眩晕,连卷子都渐渐看不清楚,视线变得模糊起来。
李大寿强打精神在草稿上写议论文,这篇文章他们三人讨论过,他还记得范宁给他们再三强调关键是‘学之’。
只要把握住这个关键点,所写的文章再差也是上中。
李大寿强行写了数百字,他只觉得身体所有的力量都被抽空,眼前开始模糊,越来越模糊,他终于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啪嗒!’笔落在卷子上,一头栽倒在地上。
轰隆一声巨响,所有考生都吃惊地回过头,望着倒在地上的黑大个。
帐门口的士兵听到了动静,急忙跑进来,他一眼便看见倒在地上的考生。
士兵吓了一跳,连忙叫来两名同伴,三人将昏迷不醒的李大寿抬出了大帐,这是今年晕倒的第一个考生。
第一百九十八章 冯京和马凉
午时是上午十一点到下午一点,省试规定午时后才能交卷,也就是说要到下午一点后才能交卷。
而此时距离考试结束还有一个时辰,对于所有的考生而言,答题应该都到尾声了。
范宁并没有立刻交卷,他又耐心等待了半个时辰,到提示钟声敲响后,他才起身拿着卷子和稿子交给帐外的监考官。
监考官见范宁终于交了卷,笑着赞许道:“你很有耐心,可以离去了!”
范宁行一礼,转身向大营外走去.......
“咚咚”
随着第四次钟声响起,这是最后一次提醒考生,距离第一场考试只剩下一刻钟了,也就是最后半个小时。
每个大帐的士兵也在帐门前吆喝一声,“还剩下最后一刻钟,大家掌握时间。”
按照正常速度,这个时候早就应该结束了,如果这个时候还在奋笔疾书,那就必然会受到时间紧迫的影响。
“哎呀!”
一名考生惊呼起来,他随即手足无措,“完了,我写错卷子了!”
原来这名粗心的考生把正式试卷当做草稿纸,将草稿纸当做正卷,正卷纸的品质很高,能够长期保存试卷,在右上角盖有‘科举正卷’的字样。
草纸就是普通麻纸,如果写错试卷,第一轮就会被刷掉。
当然,现在可以弥补,把写在正卷的草稿上去,但草稿一般都会写写划划,涂改得十分严重,交上去也是判处死刑。
这么考生急忙跑出去找监考官,但监考官很遗憾地告诉他,考场中没有多余的空白卷子,只能去申请试试看。
一般而言,考场的规矩十分严格,像他这种自身失误造成的问题,新卷子能不能批下来还是一回事,可就算批准下来,恐怕时间也来不及了。
监考官的一席话无疑决断了这名考生的最后一线希望。
这名考生痛哭流涕,却也无力回天。
这是比较严重的情况,最普遍的情况却是最后关头,心慌意乱之下写错字,导致卷面出现涂改。
这种情况虽然比较轻,但实际上的结果和拿错纸的考生一样,因卷面不洁而失分,考卷最终到不了主考官手上。
第四道钟声敲响后,考生开始大规模交卷,越来越多的考生离开考帐向大门外走去。
范宁站在大门外等待苏亮出来,除了他,大门外还等着数百名考试,每个人都窃窃谈论今天的议论文,不时有意见相左的考生发生争吵。
“韶是地名,是指韶这个地方有乐师出名,圣人在鲁国闻其名,特地去齐国拜访乐师,听君一曲,以至于余音绕梁,三月不知肉味。”
“简直是胡扯,韶是乐名好不好,传说是舜帝所作,你是怎么考过解试的,连这个常识都不知道?”
“你才是无知,韶是地名,我去过,在今天的淄州,现在还有韶城的遗址,我们淄州人都知道。”
两个人争得面红耳赤,却没有任何结果,这种主观题一千个考生,就有一千个答案,甚至审卷官之间也意见不一。
只有默经题,对就是对,错就是错,那个对答案才有意义,只是经过解试的千军万马厮杀,才能进京参加省试科举,对默经题基本上都不会再出错,核对答案同样没有意义。
范宁站在靠边处向大门内眺望,按理,苏亮应该已经出来了,但到现在还没有看见他的身影,这让范宁不由有些担心,苏亮不会出什么事情吧?
这时,有士兵高喊道:“这边有没有一个叫范宁的,平江府范宁!”
范宁一怔,连忙上前道:“我是平江府范宁,有什么事?”
“你是不是有个朋友叫做李大寿?”
“正是!他怎么了?”
“他在考场上晕倒,被送去医馆救治。”
范宁大吃一惊,“那他的科举有多大影响?”
士兵苦笑着摇摇头,“在考场上晕倒,小官人还能考虑他的科举吗?”
“他现在在哪里?”范宁叹了口气问道。
“他和其他几名晕倒的考生一起被送进城去了,让我们给你说一声,不要等他了。”
“多谢告之!”
士兵行一礼,转身走了。
这时,苏亮正好匆匆出来,看见范宁和士兵谈话,连忙上前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范宁半晌才道:“李大寿在考场上晕倒,这次科举他彻底完了。”苏亮吞吞吐吐道:“意料之中的事情,今天早上我就隐隐感到了。”
范宁愕然,连忙问道“早上发生了什么?”
“早上他就说自己支持不住了,让我别告诉你,怕你生气。”
范宁十分无奈,只得摇摇头道:“给他说过多少次,不要这么拼命,他就是不听,最后反而得不偿失,白白丢掉了这次机会。”
苏亮沉吟一下道:“其实我完全理解他,他基础比较弱,书法也很一般,他知道自己如果不发奋,肯定考不上,与其铩羽而归,不如拼命一把,说实话,他的拼命精神我还真的佩服。”
“算了!”
范宁笑道:“不说大寿了,说说你吧!考得如何?”
提到考试,苏亮顿时眉飞色舞,眼中有一种按耐不住的惊喜。
“今天这道题我们讨论过,你还记得吗?一个月前。”
范宁心中好笑,自己怎么会不知道,这不就是一种隐蔽地将题目泄露给他吗?这小子居然还没有明白过来。
范宁摇摇头,“我真有点记不得了,我记得好像讨论过很多,脑子里已经是一团浆糊。”
“我们真讨论过这道题!”
“那你是怎么做的?”范宁笑问道。
“就是咱们讨论的那样,我把论眼放在‘学之’上面,圣人学齐韶之乐,三月不知肉味,怎么样,符合要求吧!”
范宁笑着点了点头,“你这样说起来,我们好像真讨论过这道题,我和想法完全和你一样。”
“肯定讨论过,我记得很清楚,当时大寿也在,可惜这家伙,哎!丢掉一次好机会啊!”
这时,一名年轻英俊的士子走过来笑道:“范少郎,还记得我吗?”
范宁见他有点眼熟,却一时想不起他是谁,“你是?”
“范少郎还真忘记我了,三年前我们在庞太师府中见过,我姓冯!”
“你是冯京!”
范宁猛地想起来了,这位冯京是王安石的好友,富弼的女婿,三年前在庞籍府中见过他。
这位冯京历史上很有名,不仅是三元及第,今科状元,而且还有一句俗语。
‘错把冯京当马凉。’
传说是张尧佐逼冯京娶自己的女儿,否则将在科举中收拾他,冯京坚决不答应,他便在考试中将自己改名为马凉,马凉高中状元,张尧佐无可奈何。
当然这种事情只能是民间故事,实在是漏洞百出,科举考试哪里能随便改名?
省试之前,冯京只是一个州解元,但京城至少有六百多个州府解元,堂堂的国丈张尧佐怎么可能看上区区一个解元?
退一万步,就算张尧佐看上了冯京这个解元,报名时他改名为马凉,根本就报不上,鄂州开出的解试证明上是冯京,你怎么能随意改名为马凉,这可是科举大忌。
如果只是考卷上擅自改名为马凉,那就和准考证对不上,也不会被录取。
如果是考殿试时再改名为马凉,且不说礼部准不准,这里面还涉及一个欺骗天子的罪名,怎能可能随意改名。
张尧佐再有通天的本事,他也不敢在殿试上弄手脚。
所以历史上大多数惩治权贵的民间故事也就听听而已,不能当真。
更何况冯京考上状元已经二十九岁了,很难想象二十九岁的宋人还没有家室,实际上他是名相富弼的女婿,先后娶了富弼的两个女儿。
冯京笑道:“贤弟考得如何?”
“感觉还可以,冯兄呢?”范宁也笑问道。
“我也自我感觉不错!”
范宁又给苏亮介绍,“这位冯大哥是鄂州解元,王安石的好友,富相公的女婿。”
苏亮听说冯京是富弼的女婿,不由肃然起敬,连忙抱拳行礼。
范宁又给冯京介绍苏亮,“这位是我的好友苏亮,也是考童子科。”
冯京和苏亮见了礼,冯京笑道:“中午没有饭吃,不如我们进城找个地方喝一杯如何?”
“好!”范宁欣然道:“今天我请客,我们去朱楼好好喝一杯!”
第一百九十九章 酒楼偶遇
三人坐一辆牛车来到梁院桥附近的朱楼,这一带是酒楼的集中地,各种档次的酒楼有三四十家之多。
但几乎每一家酒楼都被士子们挤爆,中午考场没有午饭,大多数考生都饿得前胸贴后背,出考场第一件事就去喝酒吃饭。
朱楼的客人同样爆满,不过范宁抬出了朱元丰的名头后,酒楼掌柜在二楼窗前给他们安了一张桌子。
三人在桌上前坐下,范宁对朱楼的酒菜已经很熟悉了,他点了七八样菜,又要了两壶清酒,片刻,两盘凉菜和一壶烫酒先送了上来。
范宁给三人斟满酒,随即举杯笑道:“为今天顺利考完第一场,我们饮了这杯酒!”
“干了!”三人举杯一饮而尽。
苏亮连忙抢过酒壶给大家斟酒,范宁吃一块酱鸭,笑问道:“冯兄今天的论眼是什么?”
冯京端着酒杯笑道:“我就怕说出来,我们就没法好好喝酒了!”
“无妨,冯兄尽管说!”
冯京只得苦笑一声道:“我的论眼和很多人不同,我认为‘学之’才是关键,是本文的论眼。”
范宁和苏亮抚掌大笑,“谁说我们不能好好喝酒了?”
冯京很惊讶,“你们也是一样吗?”
范宁点点头,“其实一个月前我们讨论过这道题,我们都认为,学之才是本文的关键。”
“你们居然讨论到科举题?”冯京更加惊讶。
范宁淡淡道:“我们讨论了几十道,这只是其中的一题,十万士子都在押题,我估计押中的应该也不少。”
“这倒也是。”
冯京表示赞同,他笑道:“说起来惭愧,解试题我当时就押中了。”
苏亮有些不解问道:“为什么冯大哥认为‘三月不知肉味’是圣人学之的结果,而不是沉醉于韶乐?”
冯京微微一笑,“圣人是教育大家,而不是散文家,《论语》是教大家如果学习和做人,可不是描写自身经历,所以《子在齐问闻韶》当然也是教育大家学习要做到废寝忘食,三月不知肉味。”
“说得有理,我敬冯大哥一杯!”苏亮连忙举杯敬酒。
冯京举杯饮了酒,又呵呵一笑,“玩笑之言,不必太当真,其实《史记》中已有注解,本文‘学之’为文中真义,我觉得我出题者的真正答案就在《史记》中。”
“说得好!”
范宁竖起拇指赞道:“我也是因为《史记》中的注解才知道这篇文章的真义。”
三人又闲聊几句,话题不知不觉便转到了王安石身上。
范宁说起了去年到鄞县游学经历的事情,说到王安石改革艰难,范宁话题一转又笑问道:“一年没有他的消息,不知他近况如何?”
冯京端起酒杯笑道:“去年他做得很出色,在鄞县成功实施了青苗法,很好地解决了农民青黄不接的生存问题,文相国在朝会上特别褒奖他,连官家也开始关注他了,其实也是王安石的运气好。”
“此话怎么说?”范宁很感兴趣地笑问道。
冯京微微一笑,“这两年官家尤其关注农民的困难,几次下旨要求地方官帮助农民渡过困境,尤其是灾年和青黄不接之时,所以王安石在鄞县的表现正好符合官家的意愿。”
“那王县令岂不是要高升?”苏亮插口道。
“确实要高升,听说文相国已推荐他为舒州通判,就等审官院过堂,估计三月份吧!介甫就要出任新职了。”
这时,从楼梯口上来一群士子,七八个人,年纪都不大,十三四岁左右,客栈掌柜连忙在后面跟上来。
“张衙内,酒楼确实没有空位了,要不我在一楼给你拼一桌?”
一个尖细的声音恶狠狠道:“哼!我就要坐二楼,把给靠窗的客人统统给我赶走!”
这话说得极为嚣张,酒楼内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侧目望向这群少年士子。
苏亮忿忿低声道:“这究竟是什么人,说话如此嚣张?”
“是张尧佐的孙子!”
范宁认出了为首的少年,竟然是张尧佐的孙子张椿,他冷笑一声道:“三年不见,他现在有出息了嘛!”
冯京也道:“此人和你们一样,也是考童子试,不过他没有参加解试,直接由弘文馆推荐,算是一种对权贵的特殊照顾。”
“所以权贵才会这么嚣张?”范宁冷冷瞥了一眼张椿。
掌柜虽然不敢得罪张尧佐的孙子,但要把他把客人赶走,那绝对不可能,掌柜忍住心中的怒气吩咐伙计,“去把三楼东主的保留单间收拾出来,给他们用!”
一般大酒楼都会留有一间特殊的雅室,用于东主请客,或者给贵宾使用,没有特殊情况不会启用。
今天为避免出现不愉快的情况,掌柜只得忍痛让这帮嚣张的衙内子弟使用东主的保留房间。
张椿感觉丢了面子,他重重哼了一声,“你不是说没有房间了吗?怎么现在又有了?你必须要给我一个交代,否则我今天要让你好看。”
掌柜再也忍不住道:“张衙内,小店已经对你仁至义尽了,请你不要过份!”
张椿反手便是一记耳光,重重打在掌柜脸上,“你他娘的是什么东西,敢跟我这样说话!”
“砰!”
范宁重重一拍桌子,站起身怒斥道:“哪里来得野小子,竟然敢冒充张国丈的孙子,在这里败坏张国丈名声?”
“你又是什么.....”
张椿刚要破口大骂,他忽然认出了范宁,不由一怔,“原来是你!”
范宁走上前,对几名酒保道:“你们赶紧去开封府衙报官,就说有人冒充张国丈孙子在酒楼闹事,请包少尹立刻带人来抓捕。”
“你竟然敢”
张椿忽然想起祖父因为范宁之事被贵妃警告一事。
范宁显然是想诬陷自己冒充,这让张椿顿时警惕起来,有范宁在场,他还真不敢再闹事,以免被人抓住把柄,最后又连累到祖父。
张椿哼了一声,回头对一群伙伴道:“什么猪楼狗楼,在这次吃饭坏心情,我们去清风楼!”
他一挥手,带着一群同伙浩浩荡荡下楼走了。
他们刚走,酒楼内便响起一阵鼓掌声,有人大声喝彩,“干得好!”
范宁向众人抱拳示意,便回到自己座位上。
酒楼内顿时议论纷纷,痛斥张尧佐孙子仗势欺人。
范宁在自己位子坐下,冯京好奇地笑问道:“好像那小子有点怕贤弟,是什么缘故?不会是三年前那件事吧!”
范宁摇摇头,“和三年前之事无关,前段时间我和祖父交手过一次。”
范宁便将张尧佐诬告自己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冯京这才明白其中的缘由,他笑了笑,“这小子虽然强横嚣张,却又很精明,眼看形势对自己不妙,立刻带人跑了。”
范宁冷哼一声,“若不是明天还有考试,我还真不打算放过他。”
这时,掌柜上前来感谢范宁解围,范宁见他脸上还有点红肿,便道:“这件事你还是要禀报东主,不是你委屈就能求全的问题,事关张尧佐,还是需要让东主知道这件事。”
“小人明白了,我一定禀报东主。”
………..
吃完午饭,范宁和冯京告别,便和苏亮乘坐牛车返回住处。
刚到门口,范明仁便跑出来问道:“李大寿怎么回事,怎么提前回来了?”
范宁看了院内一眼,“他没告诉你?”
“他回来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怎么问他,他就不开门。”
“我来吧!”范宁快步向李大寿的房间走去。
苏亮小声对明仁道:“大寿在考场上晕倒,考试砸了!”
明仁愕然,“怎么会?”
“一言难尽,回头再告诉你。”
这时,范宁来到李大寿门前,还不等他敲门,门开了。
李大寿很平静地对范宁道:“请师兄放心,明天我会继续去参加考试,就算落榜,我也不会放过这次科举实践机会。”
范宁点点头,“别的我就不多说了,首先把心态摆正,回头我给你制定一份个人复习的计划,好好努力三年,争取下一次科举考上。”
第二百章 冷僻的考题
次日天不亮,范宁三人再次出发去考场,有了昨天的经验,他们安排就从容得多,吃饱喝足再出发。
考场上虽然不准饮食,但上茅厕却很方便,只要举手申请,就会有专门的士兵领你去茅厕。
坐车依然是去旧曹门客栈,今天没有顺风车,众人等了差不多近一刻钟才上了车。
车夫一挥长鞭,牛车调头,向考场方向驶去。
马车内八个士子不再像昨天那样紧张,大家窃窃私语,各自议论着今天的考试。
今天是考对策文,也是整个科举的重点,对策文在省试中的分值达六成之多,和解试一样,对策文是考试中的重中之重。
甚至在殿试时,也只考对策文一门,所以科举又有得对策文得天下的戏言。
不过无论省试也好,解试也好,对策文都比较务实,不会太冷僻,都是考生们日常生活中会遇到的事情。
但简单未必是好事,当然会水涨船高,反正只录取五百人,大家的对策文都写得不错,那就意味着想得高分异常艰难,尤其对另外三门的压力会加大,甚至一点点卷面修改都会被刷掉。
范宁看了一眼李大寿,见他挺直腰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就像座雕塑一般,今天他的状态比昨天好多了。
想开了也不会再紧张,反而显得精神不错,昨天他主要也是太紧张的缘故,心态稍微平和一点,也不至于晕倒。
苏亮小声对范宁道:“我听他们在议论今天可能是考对西夏的防御,我们一点准备都没有,万一真考了,不就惨了吗?”
苏亮的担心并不是现在才有,昨天第一场考完后,大家都在议论第二场的考题,不知是从哪里流出的消息,说第二场将涉及西夏,说得言辞凿凿,就像真的一样。
这个消息传得很快,导致各书店关于西夏的书瞬间卖光,昨天下午苏亮也跑去买书,结果没有买到,让他担心了一夜。
范宁淡然一笑,对苏亮道:“省试题目是天子亲自出题,出完题后放在铁盒子里密封起来,只有在考场关闭后才允许开启密封盒,你说题目怎么泄露?”
“这也是啊!”苏亮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没有想那么多。
“是你太紧张了!”
牛车眼看要到童子试考场,范宁对李大寿笑道:“心态平和下来,不仅要做题,更要明白怎么做题,我觉得这才是你这次科举的重点,能懂我的意思吗?”
李大寿点点头,“师兄,我明白!”
这时,牛车缓缓停了下来,车夫高喊一声,“童子试考场到了!”
范宁拍了拍李大寿的肩膀,跳下车走了。
和昨天一样,今天的入场检查依旧十分严格,士兵尤其加强了对鞋底的搜查,范宁照例是第一个过去。
等苏亮进来,他打趣地问道:“今天有没有被调戏了?”
“滚一边去,你以为我会逆来顺受?”
范宁瞪大了眼睛,一脸恐惧,“莫非…..莫非你今天被强迫了。”
苏亮气得飞起一脚踢去,后面立刻有考官大吼,“等候区不准打闹!”
苏亮只得悻悻收起腿,狠狠瞪了范宁一眼,范宁对他挤眉弄眼,一脸坏笑。
这时,钟声敲响,开始放人进考场了,士子们开始各自向自己的考帐走去。
范宁揽着苏亮的肩膀笑道:“昨天你交卷有点慢,今天要控制一下速度。”
“我知道了,你也要稳住!”
两人分手,各自去了自己的考帐。
……….
在考场中部有一座单独的小军营,这里四周都被栅栏包围,戒备十分森严,这里便是临时设立的考试中心。
北面还有一座高高的木台,上面安放着一口大钟,考试需要的各种钟声便在这里敲响。
在中间一座大帐内,一名官员将一只密封的檀木盒子放在桌上,桌前站在主考官欧阳修,两边站在十几名监考官。
欧阳修实际上只负责审卷,监考官属于考务,由礼部负责,这次科举的组织筹划等事务由礼部侍郎张启年全权负责,从解试到省试报名,再到具体考试安排,都由张启年负责。
但审卷这一块却由主考官欧阳修负责,这里面涉及到三个移交。
第一是考题移交,考题在科举前三天由内侍从皇宫内送出,交给主考官,然后在每场考试关门考场大门后,再由主考官打开密盒,将考题移交给监考主官。
第二是考卷移交,每次考完试后,由监考主官将装满试卷的十几只大箱子移交给审卷院,并提交监考记录。
第三是名单移交,审卷结束后,主考官将录取名单交给礼部,由礼部进行初步资格审核,主要是一些考生不允许参加科举,比如乐户、匠户、罪犯的子女,还有父母去世,处于丁忧期的考生等等。
审核无误后,交给天子终审,等天子御批后就可以发榜了。
这时候只是省试录取榜,还要等一个月后的殿试结束后,才会有状元、榜眼、探花等等产生。
现在是第一个移交,由主考官将考题移交给监考主官。
欧阳修指着密封的盒子对众人笑道:“大家都看看,封条和盒子都完好无损,检查一下吧!”
欧阳修说得轻松,但程序却很严格,两名监考官走上前,将密封盒子仔细检查一遍,这才对监考主官点点头。
盒子上有两把锁,主考官欧阳修和监考主官方恽各拿一把钥匙,两人取出钥匙,同时打开了盒子上的锁。
撕开封条,打开了盒子,里面是一卷白绢,今天的对策题就在白绢上面。
欧阳修和方恽在移交书上签了字,欧阳修这才匆匆返回审卷院。
.......
第二次准备钟声已经敲响,考场大门早已关闭,空白试卷和草纸也已发到每个考生面前,考生们都在写自己的名字、籍贯、考号,以及在左上角写上卷号。
范宁又从篮子里取过糊名条,仔细地刷上一层浆糊,再小心翼翼将纸条贴在自己名字一栏上。
这时,远处传来低沉的钟声,‘咚咚’
考试开始了,不多时,每座考帐门口的士兵拿到了题目木牌,举着木牌走进大帐。
今天的考题令考生们一片惊呼,今天的考题竟然是一个案例。
开封府乡民王生十二年前开垦无主荒地,得林地十亩,王生与邻居李生私下签订该片林地转让契约,以二十贯钱出售,双方约定分三年付清购田钱数。
签订契约后,李生随即支付给王生首期土地钱五贯。
因官府修渠灌溉,林地成为上田,王生以购田与实际不符为由,要求李生补差价十贯钱。
李生不予理睬,王生未提起调解,直接将李生告上县衙,认为李生违约在先。
县令最终判两家签订契约无效,且罚王生两贯钱。
李生服判。
问此案判决是否合理合法?若是考生为县令,该怎么审理此案。
这道题的具体内容和范宁记忆略有出入,范宁记得考的是李生私下酿酒赠邻居,邻居饮酒过量身亡,告之县衙。
不知哪个环节出了差错,实际考题和历史记载不符了。
但这道题同样是考《宋刑统》,里面涉及到很多条款,比如契约签订,林地改农田,官府修灌溉水渠受益。
甚至还有上诉流程,有没有乡绅调解等等。
由于题目比较含糊,考生需要展开想象,进行各种可能性的逻辑推理。
这道题看似简单,但实际很难,尤其是第一个问题,此案判决是否合理合法?
这里面至少涉及到《宋刑统》的七八条规定。
甚至还埋有地雷,比如题目说,两家私下签订林地转让契约,一个‘私下’二字,就给人一种不合法的感觉。
实际上,乡民签订契约的方式,《宋刑统》并没有明确规定,只要是双方真实意愿的表示,官府就应该认定契约合法。
再有就是邻居认为李生违约在先,明明转让的是林地,李生却把它变成上田,违反了契约。
但《宋刑统》只是明确规定甚至改变官田用途,需要事先报官府批准。
至于私田则没有这方面的规定,既然没有规定,那所有权属于谁,谁就有权改变土地用途。
范宁认为王生是因为土地款还没有付清,土地所有权是他所有,李生属于违约在先。
但《宋刑统》却规定得很清楚,土地权属变更和付钱没有关系,只要官府土地备案变更,特殊情况以契约签订日为准。
而这道题说得请很清楚,因为是无主荒地,那么官府应该还没有相应的地契,这就属于特殊情况,就应该以双方签订契约为土地所有权变更的依据。
而县令的判决却是契约本身签订无效。
这应该和官府土地备案变更没有关系,而是县令认为王生开垦无主荒地十亩,不能成为自己的土地,所以不能转让。
但《宋刑统》中有明确规定,开垦荒地十年,即可视为己有。
说明县令还是没有吃透《宋刑统》。
第一道题就可以回答了,县令的判决不合理也不合法。
如果他范宁是县令,又该怎么判决呢?
范宁沉思片刻,便提笔在草稿纸上一条条写了出来。
第二百零一章 忽悠成功
这次交卷时,考生们明显没有了昨天的喜悦,一个个面色沉重地走出来,今天的对策题太冷僻,着实出乎考生们的意料。
但如果说它冷僻,也略显不公平,这道题很接地气,几乎是乡里常常遇到的矛盾纠纷,想合情合理解决这个矛盾很容易,可是要用律法来解决,却让无数考生抓瞎了。
如果没有背过《宋刑统》,考生们就无法知道对应的法律条款。
大门外等待的考生已经没有了笑声,一个个神色凝重,这时,苏亮步履匆匆地走出来。
他尽量掩饰住内心的激动,表现得和其他考生一样神情凝重。
但他行动却出卖了他的心情,见到范宁,他再也忍不住,给了范宁一个激动的拥抱。
范宁一脸嫌厌地推开他,“一边去,恶心死了,抱得我浑身都起鸡皮疙瘩。”
苏亮却不管,抓住他胳膊激动地问道:“你告诉我实话,你怎么会知道要考《宋刑统》?”
苏亮已经坚信范宁事先知道了考题,否则不会那样强迫自己苦背《宋刑统》,而且背的都是有关财产和契约方面的条款。
这次他休想再骗自己。
范宁淡淡一笑,“看样子你考得不错!”
苏亮点点头,“相关的律法条款我都背过。”
“那我问你,你是怎么回答县令的判决?”
“当然是不合理也不合法,那片林地垦荒已超过十年,《宋刑统》中有明确规定,所有权就属于王生,王生可以转让,至于乡下契约,有没有居间或者牙人都没有关系,只要真实有效就行,所以我否认了县令的判决。”
范宁笑着点点头,“我也是一样,认为县令判决有误,咱们回答一样,喝一杯去。”
“等等,你别打岔我,你还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呢?”
“这里不是说话之地,咱们回城再说。”
两人挤上一辆回城牛车,又一次来到朱楼,刚走进大门,掌柜便迎了出来,笑道:“我就猜到范小官人要来,所以专门在二楼留了一张靠窗的桌子。”
范宁见大堂内食客爆满,都是赶回城的士子,他心中感动,连忙向掌柜行一礼,“多谢掌柜安排!”
“不客气,小官人请!”
范宁和苏亮上了二楼,见在角落确实有一个空位。
“小官人请坐这边!”
掌柜请范宁坐下,又安排一名酒保上前点菜,便匆匆下楼了,他实在太忙,一刻都停不下来。
范宁还想问问他昨天的情况,不料掌柜竟然走了,只得把疑问吞回肚子里。
苏亮点了五六个菜,又要了一壶清酒,等酒保去上茶,他才急切地低声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知道题目?”
范宁就恨不得掐断这个家伙的脖子,既然占了便宜就别在问了,非要问个究竟。
其实泄露科举试题的后果范宁也很清楚,他一直想用一种极为隐秘的手段来实现,比如他给几个师弟设计了复习计划,只要严格按照他设计的复习计划来实施,面对新的科举题,他们就会感觉很熟悉,但又绝对想不到自己已将科举题内容拆散到复习计划之中。
只是苏亮太仓促了,自己不得不明着逼迫他复习《宋刑统》,导致他猜到了自己知晓科举试题。
这个问题太艰难了,范宁沉吟良久,才缓缓道:“其实是天子亲口泄露给我。”
苏亮一下子眼睛瞪大了,他听得满头雾水,天子亲口泄露,这是怎么回事?
可看范宁的样子似乎不像在调侃,他急忙问道:“什么意思?”
“昨天冯京不是告诉了你吗?三年前,我在庞籍府中和张尧佐的孙子斗过一场,就在天子面前。”
苏亮点点头,“他是说了,但没说在天子面前。”
“是天子出题考我和张椿,结果我把张椿完胜,天子心情很好,问我三年后要不要考童子试,我说肯定参加,他就让我多看看《宋刑统》,科举时会有好处。”
范宁半真半假的胡说八道一番,偏偏这种谎言又无法揭穿,但还是给了苏亮一个答案,至于苏亮能不能接受他就不管了。
苏亮张大嘴,半天才合拢,他简直觉得匪夷所思。
“真是这样吗?天子三年前就准备好考题了?”
范宁淡淡一笑,“他是天子,是人中之龙,他的思路不是我们能理解,我们只考虑今天或者明天,他却在考虑大宋百年之后,科举题目是他的治国思想的一种体现,说不定他已经把二十年后的科举题都想好了。”
苏亮想想也有道理,或许是天子是想在县官中推行《宋刑统》,才会有今天的科举题,这是他执政思路的一种体现。
苏亮压低声音又道:“简直让人不敢相信,天子居然在三年前就把科举题泄露给你了。”
“那你说除此之外,我还有什么渠道知道科举题?”
“也是,我还想会不会是欧阳老前辈泄露给你,后来想了想,他也是今天上午才知道题目,除了天子,还真没有人提前知道。”
范宁见忽悠成功,便笑着点点头,“其实我也不敢肯定,但万一真是呢?所以我宁可多辛苦一点,也怕失去这次机会。”
苏亮若有所思,“有道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范宁又压低声音,“此事只有你我二人知晓,且不可传出去。”
苏亮笑道:“放心吧!我不是傻子,不过我有点担心李大寿,你不是让他也复习《宋刑统》?”
范宁摇摇头,“我要他看的书,他压根就没有看,《宋刑统》翻过的痕迹都没有,所以有些细节我就没有告诉他,他想不到的。”
“什么细节没有告诉李大寿?”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女孩声音。
范宁连忙回头,只见身边站着一个年少的士子,头戴方纱帽,身穿白色士子服,腰束锦带,脚穿皮靴,长得唇红齿白,俊俏异常,一双俏眼暗含秋水,正是朱佩。
范宁还是第一次看到长大后的朱佩穿男装,他竟愣了一下。
朱佩顿时有些不高兴道:“才一个月不见,你就不认识我了?”
“不是!不是!我是好久没有看见你穿男装了。”
“倒也对!”
朱佩想到自己这两年很少穿男装,范宁一时发愣也很正常,她转怒为喜,拖过一张椅子要坐下,范宁连忙起身,把自己靠窗的位子让给她,自己在边上坐下。
这个体贴的举动让朱佩眼中笑意盈盈,她拎起酒壶给范宁斟满一杯酒,对面苏亮实在忍不住道:“朱佩,我也酒杯也空了。”
朱佩却把酒壶推给他,直言不讳道:“能让本衙内斟酒的人,目前只有两个,你暂时还不在其中。”
“哼哼!”
苏亮无奈,只得自斟自饮,他又好奇地问道:“另外一个是谁?”
“当然是我祖父,至于范阿呆,他让本衙役发了笔财,所以看在钱的份上,我给他斟酒!”
朱佩说得得意洋洋,范宁却听得直翻白眼,说得这么市侩做什么,美好的东西都被她破坏掉了。
“剑姐呢?”
范宁不想再听下去了,他连忙回头张望,却见剑梅子坐在靠楼梯的一个位子上,同桌的几名士子本来兴高采烈,现在却一个个鸦雀无声,不时偷偷向放在桌上的一把长达一米的大宝剑望去。
“算了,本衙内不说扫兴的话,说正题,你考得怎么样?”朱佩一双俏眼注视着范宁。
“感觉还不错!”
范宁微微笑道:“估计十万考生有八万都自我感觉考得不错。”
“未必!”
苏亮在一旁小声嘟囔,“昨天还差不多,今天考完后,绝大部分考生都是哭丧着脸走出来,没几个人敢说自己考得好。”
“看来你真考得不错,今天的对策题我看了,答好这道题真的不容易,除非你事先押到题,背过《宋刑统》,否则很难说自己考得不错。”
朱佩极为聪明,一针见血指出了范宁的底细。
第二百零二章 省试结束
这时,掌柜匆匆走来向朱佩见礼,朱佩摆摆手,“你去忙吧!我不需要你来照顾。”
掌柜吩咐伙计再上两个好菜,这才告辞走了。
朱佩望着掌柜的背景,冷冷道:“据说有人昨天在这里寻衅滋事,打了掌柜,还辱骂朱家,说这里是猪楼狗楼,还真以为朱家是面捏的?”
范宁淡淡道:“只是一个乳臭未干的败家子而已,你和他计较做什么?”
朱佩不满地瞪了范宁一眼,半晌哼了一声道:“你是怕被连累?”
范宁摇摇头,“我若怕被连累,昨天我就不会站出来了。”
朱佩注视范宁的目光变得柔和下来,她低下头小声道:“刚才我说话过激,向你道歉!”
范宁笑了起来,朱佩向自己低头道歉,这还是很少见的。
但他知道朱佩性格极为要强,她绝不会容忍别人对她人格或者姓氏的侮辱,不过他还是有必要提醒朱佩。
“正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虽然昨天张椿的所作所为很过份,但你这个时候动他,恐怕很容易让人想到是朱家所为,朱家虽然不怕事,但为这点小事和张家结仇,恐怕不值,我劝你秋后再算帐。”
朱佩狡黠一笑,“谁说我要对付他了,若明天他出了什么状况,和我朱家可是一点关系都没有。”
........
当天晚上,张椿和一帮权贵子弟在清风楼喝酒,结果喝醉酒不慎失足,从清风楼的二楼摔下楼,一条胳膊惨被摔断。
由于正好是右胳膊被摔断,导致张椿无法再参加第三天的科举。
张尧佐气得暴跳如雷,满腔怒火无处发泄,便下令数十名家丁连夜砸了位于潘楼街的清风酒楼。
就在整个京城都在谈论昨晚发生在清风酒楼的事情,既为清风酒楼无辜受牵连而抱不平,也为张尧佐孙子摔断胳膊而大呼痛快。
而与此同时,第三场科举考试正在考场内紧张地进行着。
第三场科举考两门,一门是默经,另一门是作诗,时间也是一天,但比前两天多了半个时辰。
虽然第三天的考试相对而言最简单,但考试强度却最大,尤其是早上开考的默经题,考了包括《尚书》、《诗经》、《周易》以及《礼记》在内的多篇文章。
要默写的内容多达近五千字,这就要求考生对经文极为熟悉,写字要快也要好,甚至连稿纸都没有时间使用。
从考卷发下来开始,所有考试都抓紧时间提笔默经,有的考生甚至连作诗题都没有来得及看。
范宁却很从容,他并不急于动笔,而是将题目全部看了一遍,将诗题也看了。
诗题也是一句诗‘承平此事比应难。’
看起来好像无头无尾,语焉不详,水平也一般,但如果知道这句诗的出处,那这首诗就好写了。
这首诗是宋太宗赵光义写的《缘识》中的一句,写的是平灭北汉后,朝廷文武有序,君臣和睦,努力共建大宋太平盛世的期望。
实际上就是要考生描写当今太平盛世,歌颂君恩君德,科举的诗题中,大多是写歌颂君王方面的内容。
科举向来张弛有道,要你发挥水平的时候,你就必须立意新颖,观点明确,词句简练有力,像对策文和议论文都是这样。
可要求你中规中矩之时,就必须稳重,甚至平庸,像今天的作诗题,这种诗在政治立场上非常重要,只要能够表达出对君王感恩之意,加上押韵、卷面各方面符合要求,都能得满分。
相反,作诗题最忌讳新意,像劝谏、针砭时弊等等,诗写得再好也不合格。
所以极少听说科举诗能流传千古,就是这个原因。
范宁将诗题放一边,又转回默经题上,他大概已经估算好了字体大小和间距,这才提笔写下第一篇默经。
第一篇开头有两句提示,‘惟十有三祀,王访于箕子。’下面要你继续默下去,到‘其害于而家,凶于而国’为止。
这是《尚书》中《周书.洪范》一篇中的内容。
默经一科是唯一考得比较冷僻的科目,像《论语》、《孟子》这种小学生的上课内容是不会出现的,出题者挖空心思,专门寻找冷僻的经文来考士子们。
像今天这篇《周书.洪范》,如果不熟悉经文,恐怕连文的出处都不知道,或者半天想不起来,就算最后记忆起文章,也来不及默写完。
范宁毫不思索,提笔写道:王乃言曰:“呜呼!箕子,惟天阴骘下民,相协厥居,我不知其彝伦攸叙。”
.........
今天考四个半时辰,也就是九个小时,至少要在三个半时辰内做完默经题。
也就是七个小时写五千字,书法要好,速度要快,且不能有错,也不能有涂改。
这对众考生是一个十分严峻的考验,能一字不错,按时完成的,大概也只有三成左右,大部分都是会有一处或者两处的涂改。
甚至有考生发现错误后,也不涂改,赌审卷官没有时间和精力细细阅读五千个字,企图蒙混过关。
有这种自作聪明的考生还不少,但他们忘记了还有抄誉院的存在,抄誉官们当然希望能减轻自己抄写的负担,一旦发现考卷中有错误,他们立刻停笔将考卷封存,交给审卷官来判断。
这些有错不改的考卷,无一例外地被刷掉。
当然,有错涂改过两处以上的考卷也会被刷掉,只是晚一步而已。
范宁奋笔疾书,终于在午时刚过,将默经题做完了。
他又取过一张草纸,在草纸上写下一首中规中矩的科举诗。
........
‘咚咚’
随着交卷的钟声敲响,皇佑二年的科举省试终于结束了,一群群考生走出考场大门,虽然每个人心情各异,但每个人放松的表情却完全一样。
随着省试结束的钟声敲响,考场外顿时一片欢呼,大家相约去喝酒,去逛街购物,去青楼求欢,这个时候,礼部也不会再过问考生们的个人行为。
苏亮长长出一口气,“终于考完了?”
“今天你.......”
范宁还没有开始说,苏亮便一挥手,忿忿道:“不管考得上也好,考不上也好,我已经尽力了,现在你再也不要问我说考得怎么样?我现在要去喝酒,要去找圆圆出去游玩,一句考试的话都不想听!”
范宁摊了一下手,“我本来就不想和你谈考试,我是想问你今天有没有时间,带你去发笔小财,既然你要去找圆圆,那就算了。”
苏亮顿时眉开眼笑,拉着范宁袖子连声道:“范宁,大哥,到底是什么发财机会?”
“先回住处拿银子,到时候自然会告诉你。”
苏亮一肚子疑问,又不敢多问,只得跟着范宁回到了住处。
刚进门,便迎面遇到正要兴冲冲外出的明仁,范宁一把拉住他。
“哪里去?”
明仁笑嘻嘻道:“我去押一注,试试手气!”
“等一下,等会儿一起去。”
苏亮这才明白,惊愕道:“范宁,你说的发财是去押注啊!”
范宁没有理睬他,又问明仁道:“李大寿回来了吗?”
“刚刚回来,在门上贴了个休息勿扰,他说要睡个几天几夜,让任何人都不要打扰他。”
“那就算了,不打扰他。”
范宁又探头看看里面,问道:“其他人呢?”
“我爹爹带着阿庆一早去店里,不知什么时候才回来,程氏兄妹去城外交割房产去了,除了李大寿在睡觉,就只剩下一个杜鹃看家。”
“我去拿点银子,等一下。”
范宁又回头问苏亮,“你去不去?”
苏亮其实对下注不感兴趣,他认为自己从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也是因为程圆圆不在,若程圆圆在,他肯定留下来陪美人。
苏亮犹豫半晌,终于点点头,“那就去吧!我少买一点。”
......
第二百零三章 关扑店
汴京有三大关扑店,都有很硬的后台背景,一家叫做富贵桥关扑店,他的背景是张尧佐的兄长开设,第二家叫做九文中,是刘太后的兄弟开设,还有一家叫关楼,背景不详,但传闻是皇家背景。
除此之外,还有多如牛毛的几百家小关扑店,当然,信誉也无法保证。
三大关扑店虽然都是皇亲国戚开设,但信誉却很好,从不赖帐,这三家关扑店就像后世的超市一样,京城到处都有。
三家店在旧曹门瓦子里都有分店,而且三家店紧挨着在一起,除了店名不一样,其他装饰都没有什么区别?
“咱们不去富贵桥吧!”
苏亮小声嘟囔道:“听说是张尧佐家的本钱,听到这个名字我就不舒服。”
“为什么不去?”
范宁淡淡一笑,“咱们是来发财的,咱们就要发张尧佐的财。”
“你能肯定自己一定发财?”苏亮不相信地望着范宁。
范宁向旁边明仁一努嘴,“你问问他!”
明仁揽住苏亮肩膀笑嘻嘻道:“跟着阿宁押注就对了,上次解试时跟随他押注,赚了不少,这小子的直觉很准,简直就是鬼妖附体!”
“什么叫鬼妖附体?”范宁狠狠瞪了他一眼。
“这不是在夸你老人家有先见之明吗?”
“你就不能说神仙附体?”
“呃!神仙…..神仙从不会来玩关扑的,只有鬼妖喜欢这种调调。”
范宁懒得理睬他,直接走进了富贵桥关扑店。
关扑店很大,足足有上百个平方,各种彩头和押注都有,但里面人却不多。
角落一张桌子前坐着一个头戴纱帽、穿锦衣的年轻男子,皮肤白皙,脸庞削瘦,他正在全神贯注研究着什么,在他身后站着两名身材魁梧的随从。
他抬头看了一眼范宁,又低头继续研究。
范宁打量了一下墙上挂着的各种关扑押注彩头。
比如最低的一种押注,彩头是一瓶杨楼的青玉液,价值一贯余钱,最低九文钱就能下注。
中奖率是七纯,也就是二的七次方,一百二十八分之一的概率,
现买现开,开奖是七枚铜钱的一百二十八种组合。
九文钱确实有机会喝到这瓶好酒,只是机会太小了。
还有迎取美人豪宅的下注彩头,十贯钱一注,十二纯,也就是四千零九十六分之一的机会。
假如约定时间已到,只投了一千份也可以开奖,只是剩下三千多份都算关扑店的。
十二枚铜钱正反两面的各种组合,一共会出现四千零九十六种组合。
比如说,一枚铜钱正面,或者七枚铜钱三正四反,七枚铜钱五正两反,八枚铜钱四正四反,八枚铜钱三正五反等等,一直到十二枚铜钱的各种正反组合。
开奖时,一个光膀子大汉会随手在无底陶瓷大瓮中撒十二枚铜钱,瓮中有很光滑的带孔隔板,钱有可能落在隔板上,也有可能全部落地。
这时就看落在地上的铜钱情况,几枚铜钱,几正几反,决定最终的中奖者。
几年前,还真有平头小民中了美人豪宅,轰动京城。
但今天,范宁他们是冲着科举押注去的。
这也是最近两天卖得最火的关扑,明仁去拿了一张彩头表出来。
每家店都会选出十名考生和五名童子试考生,作为下注对象,一注一贯钱,每个士子头上都明码标价,当然是指纯数。
比如是张生的标价是六纯,你押一贯钱,押中后,店家返给你六十四贯钱。
和解试一样,这次关扑店开出的彩头只有三个,状元,进士及第前三和童子试第一。
如果你觉得店里提供的考生都不满意,那你可以自己提方案,然后由掌柜给现场评估纯数。
一般而言,这种方式不太可靠,在本质上,它属于一种私下下注,如果金额小还问题不大,如果涉及金额大,一旦评估的掌柜离职,关扑店就不会认可这种私下的下注。
不像公开的下注,多少人可以作证,赖都赖不掉。
范宁找到了冯京的名字,他是四纯,也就是十六倍,押一贯钱,赢了得十六贯钱。
范宁又意外地找到了自己的名字,自己居然是五纯,三十二倍,在童子试几名考生中纯数最高,也就是一个大冷门。
这时,明仁匆匆走进来,把两张纸递给范宁道:“隔壁两家的下注名单。”
范宁接过下注单,将三张单子摆在桌上对比一下,大致差不多,而且他要的两个人的纯数都一样。
“第一名的预测不同!”
苏亮指了指三张下注单的第一名,三家预测的状元不同,不过都在前三名,这里面都没有冯京,冯京排名第七。
范宁摇摇头,“指了指了冯京,我押他为头名状元,你们可以跟我,也可以自选。”
明仁呵呵一笑,“这些人我一个都不熟悉,我当然跟你,你押谁,我就押谁。”
“那你呢?”范宁又笑着问苏亮。
“我也跟你吧!不过我押得不多,只有五两银子。”
明仁又对范宁笑道:“童子试我也押你,没有问题吧!”
苏亮连忙道:“我不押冯京了,我就押你考童子试第一。”
范宁对二人笑道:“我只看好冯京,你们押我,若输了可别怪我。”
“认赌服输,绝不会怪你。”
范宁三人走到柜台前,对一名掌柜道:“我就压这两人,一个状元,一个童子试第一,每人押五十两银子。”
掌柜顿时笑眯了眼睛,这可是大单子,他连忙道:“没问题,我给你们开单,这两位也押一样的吗?”掌柜又问明仁和苏亮。
苏亮抢先道:“我和他一样,但只押童子试第一,押五两银子。”
范宁是五纯,三十二倍,假如苏亮押中了,他就赢得一百六十两银子,对苏亮来说,不仅进京赶考的盘缠赚回来了,还多赚了百余两银子,真是发笔小财了。
范宁各押五十两,若押中就是八百两加上一千六百两,那就赢得两千四百两。
“这位小官人呢?”掌柜又问明仁。
明仁指了指范宁,“我也和他一样,各押一百两银子。”
“你押这么多?”范宁惊讶地问道。
明仁挠挠头,“当然还有明礼的一份,不然他会执刀明火抢走我的一半。”
“为什么你们看好冯京和范宁?”身后忽然有人问道。
范宁一回头,却是刚才坐在角落里的锦衣年轻男子,他一脸充满兴趣地望着自己。
范宁笑道:“冯京是我的朋友,至于范宁,就是区区在下。”
“原来你就是平江府范宁,失敬了!”锦衣男子连忙拱手行礼。
范宁见他居然听说过自己,顿时好感大增,连忙笑问道:“请问兄台怎么称呼?”
“在下....太学曹宗实,汴梁人。”
“原来是太学前辈,范宁失敬了。”范宁也向他回一礼。
锦衣年轻男子笑道:“我刚才一直在研究在何人身上下注,却不得其解,既然遇到了范贤弟,那就是苍天安排的缘分,我就下注范贤弟,一百两银子买一百注。”
范宁连忙再次行礼,有些不好意思道:“如果没中,千万别埋怨小弟。”
锦衣年轻男子哈哈一笑,“男子汉大丈夫,自己选择,哪有埋怨别人的道理。”
范宁又问掌柜,“可以自己买自己吗?”
“当然可以,关扑店只认单子不认人。”
掌柜心情大好,今天运气不错,连接三个大单,四百余两银子。
他连忙开出了押彩单,加盖了印鉴,一半留作存根,并在登基簿上登记了号码,押注数,押注额等等信息,这才把单子恭恭敬敬交给他们四人。
“祝你们好运!”
锦衣男子呵呵一笑,“我们好运了,你们店就惨了。”
掌柜额头上流汗,连忙解释道:“开关扑店,总会有亏有赢,小店既然排在三大关扑店之首,这点信誉还是有的。”
众人走出关扑店,锦衣男子对范宁拱手抱拳笑道:“我还有点事,下次若有缘再见,我请贤弟喝杯酒!”
范宁连忙回礼,“一定!一定!”
两人便各自分头走了。
第二百零四章 继续背锅
省试阅卷要十天时间才能结束,届时会公布录取名单,但没有排名,再过二十天进行殿试,五百多名被省试录取的士子参加为期一天的考试,这才决定最后的名次。
对前十名,天子还要亲自面试,排定最后的甲榜前三名。
不过对于考生们而言,现在准备殿试的人几乎没有,或者是放纵的喝酒游玩,或者是逛街购物,但更多是在忐忑不安地等待着省试发榜。
毕竟殿试只是五百余人的战场,对于绝大多数考生而言,考虑殿试没有任何意义。
次日一早,苏亮便和程氏兄妹去陈留县游玩,范宁则要承担起作为奇石馆幕后大东主的职责。
他在奇石馆可是有五成份子,只不过都挂在他母亲名下。
众人来到书苑街,新店正在装修,宋朝店铺的装修重点不在于内部,内部只要干净整洁,将墙上的污垢重新刷白,地上损坏的木板重新更换,大概就差不多了。
但门面却很重要,范铁戈花了一千贯钱造了一座小型欢楼,这是他一直的梦想,从前老范杂货店大门十分破败,他没有钱进行装饰。
木堵奇石馆本身就是最大的店,没必要搭建欢楼。
但京城这家店和其他店都大同小异,想要突出耀眼,在门口做欢楼便格外重要了。
范宁走到店铺前,欢楼正在安装,欢楼实际上就是一座门楼,上面有很多杆子,便于结扎彩缎,看起来很有美感和气势。
范宁发现牌匾还空着,便笑问道:“牌匾上还没有题店名?”
范铁戈苦笑一声道:“准备回去找朱大官人,请他找个名人题店名。”
“不用那么费事,过几天我请欧阳修题名,他是书法大家,或者请相国庞籍题名,他也酷爱收藏名石,在奇石界影响很大,这件事我来做。”
明仁在一旁笑道:“阿宁,干脆就你来题词好了,你是大东主,在自己的店铺上题词理所应当。”
范宁摇摇头,“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馊主意!”
他直接走进了店铺,范铁戈在儿子头上敲一记,“以后别再胡说八道!”
“为什么不行?”明仁捂着头,小声嘟囔道。
“阿宁不希望别人知道这家店铺和他有关系,你小子不懂就别乱开口。”
明仁吐一下舌头,不敢再吭声。
店铺内已经收拾好了,一楼的一半摆满了货架,货架上主要是放小型太湖石,大型太湖石则放在后院,店中也会摆放几块中等的太湖石点缀一下。
“田黄石呢?”
范宁问道:“有没有搬过来?”
范铁戈指指二楼,“昨天都搬过来了,晚上明仁就睡在店里,看守这些田黄石,我可能明天就回去。”
“二叔明天就要走吗?”
范铁戈点点头,“回去和新掌柜交接一下,月底再运一批太湖石进京,京城的奇石馆就开业了。”
范宁沉思一下道:“二叔最好再招募两个雕匠进京,田黄石需要雕匠长驻店里。”
“我知道!合适的人已经有了,下次一起进京!”
范宁随即走上二楼,二楼的门锁着,范铁戈取钥匙开了门,这才推门进去。
二楼是田黄石的天下,两面靠墙的货架上密密麻麻摆满了上千块极品田黄,大小不一,但大多都如拳头大小。
也有不少像柚子一般大的田黄石,还有几块如水缸大小,摆放在地上。
范宁一块块拾起细看,观赏了片刻,回头对明仁笑道:“我挑二十块拿走,请朱佩的兄长雕刻,他的作品将成为我们店里的镇店之宝。”
.......
张国丈府,张尧佐阴沉着脸听取一名手下的调查汇报。
张尧佐的孙子张椿因为摔断胳膊最终无缘科举,令张尧佐愤怒异常。
虽然张尧佐事后派人砸了清风楼,但当他慢慢冷静下来,他还是觉得有点蹊跷,喝醉酒的人每天都有大把,却极少听说有人因此摔断胳膊,为什么偏偏他孙子遇到这种事情?
越想越不对劲,张尧佐又派得力手下前去调查此事。
“启禀国丈,属下仔细查看了清风楼的楼梯,二楼和三楼之间确实有一个地方损坏,因为生意太忙,上三楼的人也不多,他们就没有来得及修理。
有个酒保在当天上午也不幸踩空摔下楼,不过没有受伤。”
张尧佐有点不高兴,冷冷问道:“你是说我孙子真是失足踩空?”
“属下不能给国丈说谎,衙内确实是踩空摔下楼,但属下还是两个疑点。”
“什么疑点?”张尧佐转身问道。
“第一个疑点是楼梯损坏处,属下发现楼梯损坏非常严重,稍不留神就会踩空摔下,属下觉得奇怪,这么严重的损坏,为什么不及时修理?”
“那你问清风酒楼了吗?”
手下苦笑一声,“清风酒楼的人因为国丈派人砸了酒楼,他们态度异常强横,一口咬定是国丈派人把楼梯砸坏,和他们无关。”
张尧佐脸色很难看,重重哼了一声。
“那第二个疑点呢?”
“第二个疑点和清风酒楼无关,而是在朱楼,就在事发前一天,小衙内和人发生过口角。”
“和谁发生口角?”这才是张尧佐关心的事情。
只要他心中怀疑孙子受伤有蹊跷,他自然会向一切阴谋论靠拢,他孙子和人发生矛盾,被人陷害,这才是他想要的结果。
“据属下调查,小衙内前一天去朱楼饮酒,因为座位不够和掌柜发生冲突,结果遇到范宁,他和小衙内争论了几句。”
“范宁!”
张尧佐的拳头捏紧了,恨得咬牙切齿,又是这个混蛋。
手下又连忙道:“小衙内只是和范宁说了几句话,并没有影响到范宁的利益,而且范宁次日也要考试,恐怕没有时间和精力,属下其实是怀疑朱家。”
“不可能是朱家!”
张尧佐一口否决,为了一个酒楼掌柜来和自己结仇,朱家没有那么愚蠢。
而且这么多年,朱家一直比较低调,如果朱家对自己不满,大可上门来讨要说法,不可能做背后伤人的举动。
张尧佐心里明白,这件事绝不是朱家所为。
倒是范宁,张尧佐对他有着极大的仇恨,听说他和自己孙子有隙,不管这件事是不是范宁所为,张尧佐都把一部分帐算在他头上了。
张尧佐负手望着窗外良久,鼻子里哼了一声,“以为是范仲淹的孙子就可以嚣张,还真以为我收拾不了他?”
........
考生在省试结束后可以稍稍轻松一下,但他们的试卷同样要经历过五关斩六将的严峻考验。
确确实实要过五道关口的考验,第一道关口就是抄誉院,这是为了防止考生笔迹被考官认出,从而引发舞弊行为。
因此所有考生的卷子都要先进抄誉院,由抄誉院进行抄写一遍。
但这样审卷官就无法知晓考生的书法和卷面情况,所以抄誉院就有必要进行适当拦截,对部分书法糟糕,默经中有明显错误,或者卷面涂改太多的试卷进行收集。
抄誉院的官员无权处理,他们会把这部分试卷转交给审卷官,由审卷管来判处。
一般而言,书法不合格,卷面涂改超过三处,或者默经错漏超过三个字,都直接淘汰。
这样的卷子大概占到总卷量的三成左右,大概三万份卷子会在第一关抄誉院处被淘汰。
第二关是初审关,这一关又叫鬼门关,是淘汰试卷最多的一关,侥幸逃过抄誉院,进入审计院的卷子,在初审关又要被淘汰掉七成。
大概有五万份卷子会在这里被淘汰,主要在对策文中被淘汰。
但这只是以往年度的经验。
今年却格外苛刻一点,对策文有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你是否同意县令的判决?
如果答同意,那后面考生就算写得再妙笔生花,也没有意义,这是一条死亡线,跨过它就被刷掉。
所以七万份卷子,在第一个问题上就被淘汰掉六万份,
超过了八成的淘汰率。
只剩下一万余份卷子进入第二审。
第二百零五章 意外来客
科举审卷的程序也很严格,任何一份考卷被淘汰都要有两名审卷官交叉审核,且达成一致意见。
并要在试卷上写明被淘汰的原因,同时两人签字。
如果两名审卷官意见相左,可以交给另外一组审卷官来审核,如果还是出现意见不一,那就要交给两名副主考来审核。
“老左,你来看看这份卷子,有点意思!”
一名审卷官向同伴招招手,这两名审卷官都是太学老教授,治学严谨,为人正直,他们负责审一部分童子试的考卷。
另一名审卷官坐下,从同伴手中接过卷子,仔细看了看,惊讶道:“这篇对策文写得不错啊!很严谨,条理分明,关键是律法用得很好,连《宋刑统》的原文都用上了。”
“不光是《宋刑统》,还有这一条!”
审卷官指了指其中一条,“你看看这一条,恐怕连我们都没想到。”
姓左的审卷官细看,不由吸一口冷气,这篇文章竟然引用了庆历二年颁布的一道旨意。
旨意的意思是说,为鼓励农民开荒,凡开荒耕种十年以上的土地,无论是否取得地契,皆可以出售,官府不得以无地契为由阻挠。
有了这道旨意,这篇对策文的法理才更加强大,令人无可辩驳。
加上这篇对策文词句精炼,文彩飞扬,使得它成为不可多得对策文精品。
“令人不敢相信啊!这居然是童子试的对策,我看仅凭这篇对策文就能进入成人科举前十。”
“就算前十也未必有这么好的文章。”
两人又看了看议论文、默经和作诗,皆是上上之作,抄誉官也特别标注说明,整份卷子没有一个错字,没有一点涂改。
他们毫不犹豫地给了这份卷子上上甲的评分,这可是近几届童子试最高的得分,就算是初审,他们也毫无顾忌地给了高分。
出现上上甲分数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审卷院,顿时在审卷院内引起轰动,居然是参加了五次科举审卷的江唯和左云山的联合评分,这更让人感兴趣了,审卷官们纷纷聚拢过来,争先恐后一睹这份卷子的真容。
读过这份卷子中对策文的考官无不拍案叫绝,居然还是一名童子试考生写出来,更加引起了众多考官的瞩目。
主考官欧阳修正坐在房间里批阅试卷,第一批百份试卷已经到了他手中,需要他进行最后的核准。
这批试卷已经经过了初审、复审、副主考三审等三道关头才到他手中,都是极为优秀的试卷。
这时,欧阳修听见外面有审官官在惊呼,便放下笔,开门走出来。
只见数十名审卷官正聚在一起,似乎在热烈地讨论着什么?
欧阳修便问道:“那边为何骚动?”
副主考沈宽笑道:“那边初审时出现了一份得分上上甲的考卷,引起了大家的轰动。”
居然得分上上甲,欧阳修眉头一皱,已经十几年没有出现这个分数了,居然在初审时出现,是不是太不谨慎?
他有些不悦问道:“是谁审的试卷?”
“是江唯教授和左云山教授。”
是他们二人?欧阳修有点吃惊了,这两人可是老资格的审卷官,学问好,为人严厉、正直,他们居然评出了上上甲得分,欧阳修顿时也有了兴趣。
“你有没有看过卷子,会有这么好?”欧阳修问沈宽道。
沈宽笑了笑道:“我只看了对策文,这样说吧!这份试卷的对策文比我们的参考答案还要好,还要精准,看了他的文章,才发现我们的参考答案还是有漏洞。
“真有这么厉害?”
欧阳修有点按耐不住心中的好奇,要知道,对策题的参考答案是他和两位副主考花了三天时间做出来,包括欧阳修自己在地方做知州时的经验,他已经认为无懈可击了,不料居然还有漏洞。
欧阳修虽然心急,却也不**份,他负手慢慢走到一群审卷官面前,轻轻咳嗽一声,一群审卷官顿时安静下来。
“把卷子给我!”
欧阳修把卷子要到手,便对众人道:“时间只有三天了,大家抓紧时间审卷,不要再耽误。”
众人纷纷离去,欧阳修找一个位子坐下,细细看手上的卷子,居然还是童子试的卷子。
欧阳修兼任弘文馆教授,他的好几个优秀学生都参加了今年童子试科举,还包括他认识的好几个少年俊杰。
不过从卷面上他也看不出笔迹,这是重新抄过一遍的试卷,不是原始试卷,上面没有姓名籍贯,也没有考号,只有一个卷号,凭这个卷号可以找到原始试卷。
他先看了看两位教授的审评,‘行文严谨,法理充足,词句简练,文才飘逸,堪称对策文精品。’
两个教授的评语都差不多,两个醒目的上上甲评分同时出现在初审一栏中。
欧阳修翻到对策文,细细看这边颇受推崇的文章,他也愣住了,庆历二年居然有关于荒地开垦出售的旨意,自己根本没有想到这一点。
他把整篇文章读了一遍,心中感慨,确实比自己和两个副主考准备的参考文要更精准,更有参考价值,连引用的《宋刑统》都是原句摘录,这可是一般考生绝对办不到的,除非彻底背诵过《宋刑统》。
欧阳修索性把这篇对策文抄下来,交给助手道:“让每个审卷官抄一份,作为新的对策文参考。”
欧阳修不仅是欣赏这份试卷的精准,更欣赏它简练朴实的文风,没有华丽的辞藻堆砌,非常符合自己主张的新散文的风格。
欧阳修有点怀疑这份试卷是自己的学生,否则,怎么会这么深得自己散文风格的精髓?
他也很想给一个上上甲的高分,但万一真是自己的学生,岂不让人诟病,欧阳修沉思片刻,便把试卷交还给江唯和左云山。
“还是按照规定来吧!接下来是复审,然后是副主考审卷,最后在送到我那里。”
........
随着省试发榜的临近,外出旅游的士子纷纷返回京城,原本有点冷清的京城再度热闹起来。
这天上午,范宁刚要出门去书苑街的店铺看看,便听见院子里传来丫鬟杜鹃的声音,“请问官人找谁?”
“我来找范宁,他是住在这里吧!”
声音有点苍老,但范宁却感到十分耳熟,他忽然想到什么,连忙奔了出来,只见院子里站着一个老者,头戴纱帽,身穿青色衫,腰间束一条革带,头发已经花白,颌下一缕长须也变得雪白。
来人正是多年未见的范仲淹。
范宁见他须发皆白,容颜十分苍老,心中一阵酸楚,上前跪下行大礼,“孙儿范宁,拜见祖父!”
“好孩子,快快起来!”
范仲淹连忙扶起范宁,他心中也十分愧疚,这些天他几乎也没有给范宁一点帮助,范宁全靠自己的努力一点点走到今天。
当然,范仲淹也知道自己在朝中的对头太多,他担心自己连累到范宁,所以他只有隐忍。
不过范宁的表现确实又让他十分欣慰,居然考中平江府童子试第一名,包拯写信给自己,把这孩子夸上了天,让范仲淹欣喜不已。
范仲淹捋须笑道:“阿宁,你要出去吗?”
“没事想出去逛逛,也无所谓,祖父快请进屋。”
范宁连忙请祖父进屋,这时,他发现门口还站着一个少年,模样儿十分熟悉,便笑了起来,“你是小福!”
正是当初在船上和范宁斗嘴的小茶童小福,小福挠挠后颈,有点难为情道:“小官人,好久不见了。”
“快一起进来坐!”
由于李大寿跟随范铁戈提前回平江府了,明仁住到李大寿的房间,苏亮也搬回自己的房间,范宁的书房则重新恢复了。
他把堂祖父范仲淹请进书房坐下,小福也坐在门口。
范宁取出自己的上好茶具,又把他的汝窑八瓣南瓜壶和一对茶盏取出来,亲手给堂祖父点茶。
“不错啊!居然是官窑汝瓷。”
范仲淹拾起茶壶端详片刻,惊讶道:“阿宁,想不到你还有官窑茶具?”
第二百零六章 西阁面圣
范宁给汤瓶里灌了一壶梁园泉水,在炭炉上烧了起来,他笑了笑道:“也是运气好,在万姓交易市场上无意中买到的,只有这一次,后来就没有了。”
范仲淹点点头,万姓交易确实能买到一些好东西,他自己就曾在万姓交易市场上买到过颜真卿的真迹。
“那是你运气不错,周鳞写信给我,说你和朱家合伙做石头生意?”
范宁摇摇头,“不是我在做,是我二叔在做,我没有时间和精力过问。”
范仲淹已经从周鳞来信中清楚了解到这件事的真相,他很清楚这个眼前的少年才是范氏奇石馆的幕后大东主,不过他也不想干涉,这毕竟是范宁的私事,他只是想提醒范宁一下。
“你知道要当心,如果要从政,就不要让别人抓住把柄,像和合伙的朱家,他们是平江府首富,但朱元骏的名下没有一点商业,明白我的意思吗?”
范宁点点头,“孙儿明白,我的名下也同样没有一点商业。”
片刻,水煎好了,范宁待水稍微冷一下,这才给范仲淹点茶,范仲淹捋须连声赞道:“点得好!”
他又回头对小福笑道:“你虽然煎茶不错,但点茶方面比阿宁还是逊色一点。”
小福脸一红,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范宁这盏确实比自己点得好,茶沫纯白,咬杯持久。
范仲淹打趣笑道:“这三年进步很大啊!当初你在我船上还是第一次喝茶,差点烫了舌头。”
范宁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又给自己和小福也各点了一盏茶。
待茶沫消退一点,范仲淹这才端起兔毫黑盏轻轻地吮了一小口,眼中一阵惊喜,“居然是梁园的泉水,不对,这是凤茶,你小子哪里搞来的?”
范仲淹嗜茶如命,对茶艺也是极为精通,对水质的了解,对茶的了解,他一尝便知。
范宁从柜子里取出一只木盒子,把木盒子推给范仲淹,“这里面还有两斤凤茶,我孝敬给祖父了!”
范仲淹也不客气,连忙打开盒子闻了一下,赞道:“真是十年极品啊!”
他又眨眨眼,笑眯眯道:“阿宁,这是朱家小丫头从祖父哪里偷来给你的?”
范宁顿时脸一红,怎么范仲淹也知道朱佩的事情?
他摇摇头,“这凤茶是堂兄明仁给我的,他在福州朱家的茶坊中弄到的。”
“你说得是那对孪生子,我见过,他们怎么会在福州?”
范宁打开柜子,露出了田黄九龙香炉,对范仲淹笑道:“祖父还认识这个吗?”
范仲淹站起身来到书柜前,仔细打量这块雕塑,他忽然醒悟,“这是你从周老爷子哪里搞到的?”
范宁笑道:“这块田黄石还是祖父送给周老爷子,明仁和明礼就是去福州开这个矿,这座田黄九龙香炉是平江府玉郎亲手雕刻,我打算献给天子,希望他能喜欢。”
范仲淹笑了起来,“这块石头当初我在木堵奇石巷买下它只花了一贯钱,你想让天子推广它的价值?”
“祖父,这是我和周老爷子的共同心愿,我们都认为它比黄金还宝贵。”
“然后你就可以开矿撞一大笔钱,对吧!”范仲淹似笑非笑地望着范宁。
范宁也不否认,笑嘻嘻道:“有了钱可以办学,可以扶助孤寡,可以帮助更多贫苦,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范仲淹的目光变得严肃起来,注视范宁半响道:“你真是这样想的?”
范宁也收回嬉皮笑脸,沉吟片刻道:“至少办学是真的,我很想筹建一座书院,这是我的第一个理想。”
范仲淹想到了自己的理想,又想到了范宁办的补习班,他的目光变得柔和下来,便点点头道:“今天下午我要去面见天子,这座香炉就由我来帮你送给他吧!”
范宁大喜,祖父肯帮自己,事情就好办得多了。
.........
天子赵祯在西春阁接见了范仲淹。
这是六年前范仲淹被赶出京城后,赵祯第一次正式接见他。
庆历革新的阴影已经渐渐消退,赵祯本人也从强大的政治压力中慢慢走出来,他开始重新启用当年庆历革新的重要人物。
去年作为试探,他重新启用了富弼,事实证明,他的权威已经压倒了保守派的声音。
所以在放风数月后,赵祯最终将庆历革新的核心人物,范仲淹重新调回京城。
但赵祯还是比较谨慎,并没有一步到位启用范仲淹,而是封他为观文殿大学士、礼部尚书,这两个官职都是从二品高官,不过却是虚职,也算是没有彻底刺激保守派。
“听说范爱卿身体不太好?”赵祯关切地问道。
范仲淹微微欠身笑道:“老臣已经六十有二,日渐衰老,身体不好很正常,确实不能从前相比。”
赵祯点点头,显然很满意范仲淹的回答,矢口不提政治失意对身体的影响,而是把身体欠佳归结于自身衰老。
赵祯又令人取来十根上好百年老参,笑道:“正好高丽国进献了一批上好人参,朕送几根给爱卿,爱卿好好调养身体,朕也不给爱卿加担子,这几个月爱卿就安心在京城休养身体,房宅、生活方面,朕会令人安排好。”
“多谢陛下关心!”
范仲淹心中也着实感动,他能体会到天子对自己的关心是出于真诚,他也明白天子的苦心,以休养为借口给自己一个过渡,以免激起强烈的反对。
这时,赵祯瞥了一眼放在门口的箱子,微微笑道:“爱卿似乎给朕带来什么东西?”
范仲淹笑道:“是我孙子特地给陛下雕刻一件香炉,用一种比较罕见的美石雕成。”
赵祯也有爱石的雅好,他的皇宫中就收藏不少上品太湖石。
听说是美石,赵祯顿时有了兴趣,连忙道:“快拿给朕看看?”
两名宦官小心翼翼将数十斤重的香炉抬进来,去掉包装木箱,一座精美绝伦的田黄九龙香炉出现在赵祯面前。
尽管赵祯贵为天子,他也被田黄石细腻如脂,金黄如蜜般的品质吸引住了。
他轻轻抚摸着这座罕见的田黄香炉,一时间竟有些爱不释手,一般皇帝对金黄色尤其敏感,这是属于他们独有的色彩。
赵祯越看越爱,连连赞道:“世间竟然还有如此美石,朕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是什么石头?”
“回禀陛下,这叫田黄石,天下独产于福州,属于寿山石中的极品,它在市场上并不昂贵,但比较稀有。”
范仲淹又取出一块范宁给他的田黄石,这就是明仁兄弟搞到的三块绝世田黄石之一。
范仲淹笑道:“这又是田黄石中的至宝,很适合雕刻为印玺,陛下看看是否喜欢。”
赵祯拾起这块晶莹细润的田黄石至宝,竟放不下了,心中喜爱之极。
他笑着开玩笑道:“我可是夺爱卿所好了。”
范仲淹微微一笑,“范宁还送给我一块小品石,这两件就给陛下了。”
赵祯爱不释手地抚摸着这块田黄石至宝,他笑道:“朕还正好需要一件私人印玺,这块田黄石来得正是时候。”
他又忍不住问道:“爱卿的小品件可带在身上?”
范仲淹一怔,他心中有点不舍,但还是从怀中取了出来,正是朱哲给范宁刻的溪山行旅石,范宁放在书案上,被范仲淹看到了,他爱不释手,范宁索性就送给了祖父。
范仲淹将这块鹅蛋大小的田黄石放在御案上,赵祯顿时被吸引住了。
他看了看,竟然失声叫了出来,“这是.....溪山行旅图?”
范仲淹笑着点点头,“正是范宽的溪山行旅图!”
如果说九龙香炉雕刻得精美绝伦,那么这块小小的溪山行旅石就是神来之笔,仿佛画上的人物、房屋、山石、树木、云彩都变成了活物,有一种神仙画卷般的意境。
赵祯伏在桌案上足足盯了这尊小雕像一刻钟,目光就像陷入其中难以拔出。
范仲淹很清楚这种感觉,就像他第一眼看见这块溪山行旅石一样,完全被它迷住了。
他实在忍不住,将桌案上的笔筒轻轻推过去,挡住了这块溪山行旅石。
赵祯才猛然惊醒。
他一把将这块田黄石握在手中,笑道:“这块溪山行旅石就送给朕了!”
说完,他也有点不好意思,便将御案上的白玉狮子镇纸送给范仲淹,“朕和你交换,千万别拒绝。”
范仲淹心中苦笑,只得躬身道:“陛下喜欢,也是范宁的荣幸。”
第二百零七章 礼部发难
赵祯摆弄着这块溪山行旅石,相对于精美绝伦的田黄九龙香炉,他更喜欢这块传神的石雕。
“这是范宁在哪里弄到的?”
“陛下是问石头还是石雕?”
“朕都感兴趣!”
范仲淹想了想道:“老臣家乡有一个奇石交易市场,范宁就是从市场中无意中买到了这种田黄石,他打听到了田黄石的来历,便去福州找到产地,这块用来雕刻印玺的田黄石至宝,就是他在产地得来。”
“原来如此,若不是今天所见,朕还真不知道天下居然有这么美的石头,简直就像凝固的蜂蜜。”
赵祯赞叹一声,又笑道:“朕听说平江府的有个著名的雕匠,叫做玉郎,这都是他雕出来的?”
“九龙香炉是他雕出来的,但这块溪山行旅石不是!”
“朕也觉得不像,九龙香炉虽然雕得很好,但还是少了一种神韵,不像这块溪山行旅石,简直就是鬼斧神工。”
范仲淹迟疑一下,“微臣听范宁说,这是朱贵妃的侄孙所雕刻,那少年已经十八岁了,但智力还和三岁孩子一样,但他整个人就活在雕刻的世界里,他雕成的石像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
赵祯点点头,他也是书法大家,完全能理解范仲淹说的境界,什么叫天才,这就是了。
范仲淹告辞退下了,赵祯把玩着这块鹅蛋大小的石雕,把它正好作为自己的新镇纸,时时放在御案上供自己赏玩。
这时,大内总管张应出现在门口,“微臣参见陛下!”
“朕找你有事!”
张应连忙上前行礼,“请陛下吩咐!”
“朕上次让你雕刻印玺,可找到材料了?”
“微臣已派人去南阳,寻找一块极品独山玉。”
“不用了!”
赵祯把桌上的田黄石至宝推给他,“朕很喜欢这种田黄石,就用它来雕刻印玺。”
张应接过石头愣了一下,他还从来没有见过这种田黄石。
但立刻点头答应:“微臣明白了!”
“另外,再告诉福州方面,这种田黄石列为贡品,朕希望夏天到来之前,看到第一批田黄石贡品。”
“微臣记住了!”
“就这两件事,立刻去办!”
张应转身匆匆去了,赵祯又指挥几名宦官,将九龙香炉放至东南墙角,开始使用起来。
........
省试已过去九天,终于到了审卷的最后一天。
这次省试一共录取五百四十六人,另外童子科录取五十人,合计五百九十六人。
中午时分,欧阳修和两名副主考在确定最后十几名人选,能够进入最后一千名的考生都非常优秀,水平也差不多,很难确定谁能最后入选。
最后只能对比一些细节,比如书法,比如卷面美观程度。
这个时候,他们看的都是原始试卷,除了名字、籍贯依旧被糊名条遮住看不到外,其他都是考生的原始材料。
副主考马京将十几份考卷递给欧阳修,“这十几份考卷我认为稍微强一点,也可以在录取的范围内。”
欧阳修仔细看完十几份考卷,他觉得也不错,把考卷递给了另一名副主考沈宽,“沈考官的意见呢?”
沈宽翻了一遍,从里面取出一份童子试的考卷,放到一边笑道:“看来欧阳兄是疏忽了,现在童子试只剩下一个名额,还有一份关键的考卷,欧阳兄还没有放进去。”
欧阳修顿时醒悟,狠狠拍自己额头一下,跑回房从自己的桌上取来那份太优秀的考卷。
无论初审还是复审,还是两个副主考三审,给的分都是上上甲,欧阳修很担心这是自己的弟子,所以一直迟迟拿不定主意,不知该给什么分?
最后开始录取,他却把这份关键的考卷忘记了。
欧阳修满脸自责地走回来道:“我差点因为自己的愚蠢毁了一个考生,真不该啊!”
沈宽淡淡道:“我倒觉得欧阳兄的心胸太狭隘了一点,请原谅我说话无礼,如果欧阳兄觉得此人是自己的弟子,而刻意压低分数,这是对其他审卷官的否定,也是一种失职,如果是这样,我要向天子上书直言。”
马京也在旁边笑道:“万一此人不是欧阳兄的弟子呢?”
欧阳修的脸色顿时胀红,沈宽说话太尖锐犀利,欧阳修也觉得自己心胸确实狭隘了一点。
他歉然道:“两位批评得对,我是有点着相了。”
他随即在主考官一栏批下了自己的分数,‘上上甲!’
并盖上了主考官的审核录用章。
一旦盖了章就不能再更改了,这个时候就要撕开糊名条进行登记,欧阳修撕开糊名条,当他看清楚考生的名字时,他一下子愣住了,随即羞愧得无地自容。
上面的名字写得清清楚楚,平江府范宁。
欧阳修心中内疚万分,他差点因为自己的愚蠢,把范宁给遗忘了。
他起身向沈宽深深行一礼,“感谢沈公的直言,我险些铸造下大错。”
沈宽微微笑道:“我其实一直在关注这位考生。”
他翻过名单第一页,其中特地在第三位留了一行空白,他把范宁的名字添了进去,并在分数栏下面写上省试的评分,‘上上甲’。
虽然省试只录取而不排名次,但如果排在最后,还是会影响到殿试审卷官的印象。
最后审卷官会根据殿试分数和省试分数综合,排出科举的最终名次。
沈宽考虑得很周全,比欧阳修更细致,他绝不能容忍最优秀的考生放在最后一名。
欧阳修见沈宽远比自己考虑得周全,他不由暗暗叹了口气,自己是个不合格的主考官啊!
........
欧阳修将一卷录取名单用黄丝绦绑好装入密封筒内,他们三人随即赶赴礼部,将名单交给礼部,由礼部进行资格审核,无误后交给天子批准,随即由礼部发布。
但如果礼部审出资格问题,必须通知审卷院,由主考官换另一名士子替代。
为了防止礼部在这个环节上作弊,一般是要求至少一名副主考,一名监察御史和礼部侍郎在场。
礼部审核资格不合格,必须拿出证据来。
其实在报名之时,礼部就已经初审过一次,而且地方上也把了关,如果资格有问题,那解试就参加不了。
所以在某种程度上,这只是一种形式上的流程,为了彰显礼部的权威,事实上,数十年来还没有出现过礼部审核不过的情况。
原因也很简单,十万名考生,礼部不可能去掌握每一个考生的底细,礼部怎么可能拿得出证据?
大堂上,几名礼部官员正仔细地核对录取名单。
这时,礼部员外郎裴群道:“这个范宁应该是参加别头试吧!怎么能和一般的士子混在一起考试?”
别头试的意思是,如果考生有家人担任与科举相关的职务,那么这名考生就要单独考试,不能和其他考生混在一起,否则就要取消资格。
礼部员外郎裴群提出这个疑点,一旦查实,那么就要取消范宁的录取资格。
监察御史董雯正在喝茶,他本来以为自己只是来应应景,坐上一个时辰就走,没想到裴群真的提出了疑点,让他愣住了,这可是从未有过之事。
他回头向副主考沈宽望去,沈宽心中立刻警惕起来,怎么会是针对范宁?
他不慌不忙问道:“范宁为什么要参加别头试?”
裴群冷冷道:“他的祖父是范仲淹,目前范仲淹担任礼部尚书,礼部负责科举,作为礼部最高主管的孙子,我认为他应该参加别头试。”
董雯眉头一皱,“这算什么理由?礼部尚书根本不过问礼部具体事务,只是一个挂名而已,礼部侍郎还差不多。”
沈宽站起身道:“裴郎中此言不妥,大宋别头试规定很清楚,三代内直系血亲关系,范宁只是范仲淹的族孙,并非他的直系亲孙。
其次,范仲淹虽然是在科举前宣布出任礼部尚书,但他实际上任礼部尚书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沈宽可能因为锁院不知道情况,但在场的官员都知道,范仲淹正式上任礼部尚书才是前天的事情,省试早已经结束,审卷官处于锁院之中,他怎么可能影响到科举?
这时,所有人都向董雯望去,他的态度此时至关重要了。
不等董雯表态,礼部侍郎张宣咳嗽一声,“范宁的条件不符合别头试,不用再纠缠了。”
很明显,范宁不是范仲淹亲孙子,仅凭这一条就足以推翻裴群的疑问。
董雯呵呵一笑,“我同意张侍郎的意见!”
裴群脸色微红,便不再吭声了。
张宣趁人不注意时狠狠瞪了裴群一眼,这个蠢货,自己是怎么交代他的,居然拿这个没用的借口发难,这不就过早暴露了他们的企图吗?
第二百零八章 开榜报喜
礼部最终没有再提反对意见,直接在录取名单上加盖了审核章,重新密封送入宫内,由天子御批后,明天一早由专人通知各联络客栈。
至于正式的榜单,要后天才会在考试院大门前公布,那时,除了需要确定的考生外,绝大多数考生都不会来看榜了。
殿试的时间也随即安排出来,今年殿试的时间比较早,十天后,被省试录取的考生参加殿试。
沈宽忧心忡忡地返回了审卷院,此时审卷院已经解散了一大半,殿试的考卷只有五百九十六份,不需要那么多官员们,二十名审卷官足矣。
“出了什么事情?”欧阳修见沈宽脸色有点不对,便追问原因。
沈宽叹了口气,便将今天发生的事情告诉了欧阳修。
欧阳修顿时愣住了,礼部居然针对范宁提出疑义!
几十年来,礼部从来没有对审卷院的名单提出任何疑义,都是走走形式,今天破天荒地提出了一个疑义,居然是针对范宁。
这顿时让欧阳修警惕起来,他忽然意识到,有人是要借整范宁来敲打范仲淹,今天只是一个开始,必然还有后续动作。
他必须在再次锁院之前将这个消息传出去。
此时,审卷官正在各自收拾行李准备回家,欧阳修只留下二十名审卷官参加殿试审卷。
不过现在还不能走,要到明天发榜后,审卷院的大门才开启一天,部分审卷官撤离。
欧阳修写了一张纸条,明天他妻子会派人来送东西,这张纸条正好可以趁机带回去。
.......
天刚蒙蒙亮,范宁便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范宁,快点起床,今天要发榜了!”苏亮在门外大声喊道。
“知道了!”
范宁嘟囔一声,只得艰难地爬起身,他开了门,见天色还是半明半暗,一轮弯月还在天空。
他有些恼火道:“你急什么?天还没有亮呢!”
他打个哈欠,慢吞吞向屋里走去,“我再睡半个时辰!”
“你居然还睡得着?”
苏亮一把抓住范宁的胳膊,向院子里硬拽,“我早饭已经买好了,你梳洗一下,吃完早饭咱们就走,去晚了挤不进客栈的!”
范宁被他拉了个趔趄,脚下不稳,险些摔倒,看样子睡觉是没有机会了,范宁只得瞪了苏亮一眼,无可奈何地去井边洗脸刷牙了。
.........
吃罢早饭,天色已经大亮,在苏亮的一再催促下,范宁这才和苏亮来了离住处不远的旧曹门客栈。
正所谓‘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旧曹门客栈前此时已聚集了上千人,人头簇簇如海,还有无数考生从四面八方赶来。
“我说再不来就晚了吧!”
苏亮低声埋怨道:“你看现在根本就挤不进客栈了,只能站在外面。”
范宁哼了一声,“莫非报信人是从客栈里钻出来?”
苏亮哑口无言,半响道:“你别这样钻牛角尖好不好,反正咱们来晚了。”
范宁和苏亮找了一个稍微人少一点的角落,人少只是相对而言,这里依旧挤了数十人,随着人越来越多,很快便把范宁和苏**到最角落里了,有一种说不出的气闷压抑感。
不断有小贩在外面叫卖,“新鲜的烧饼,刚出炉的烧饼!”
“糖葫芦,又香又甜的糖葫芦!”
“看相算卦,铁口断前途,只要十文钱!”
.......
他们足足等了半个时辰,连苏亮也意识到自己来得确实太早,脸上的歉疚快挂不住了。
“我去买糖葫芦!”赎罪之心使苏亮异常勇猛地挤了出去。”
他买了两串糖葫芦,刚要回去,却发现范宁就在自己身后。
“你怎么也出来了?”
“废话,不就是挤不出来才窝在里面,既然你挤出来了,我还呆在里面做什么?”
苏亮挠挠头,他发现自己越来越笨了。
范宁接过一串糖葫芦,指了指大街对面,“我们去对面等!”
人都有一种固定思维,说是旧曹门客栈为科举联络点,几乎所有人都挤在客栈门口,生怕错过了报喜队伍,而大街对面却空空荡荡,几乎没有人。
事实上,报信人从北面奔来,大街对面没有人头阻挡,反而看得更清楚,距离也不过二三十步。
“还是这边空旷!”
苏亮啃着糖葫芦笑道:“这又空旷又舒服,干嘛非要挤到一起去?”
“两位小官人要不要换点零钱?”
做生意的人无孔不入,一名挑担的中年男子凑上前笑眯眯道:“等会儿中榜了,可是要散钱请客的。”
中年男子的话顿时提醒了苏亮,他只带了几两碎银子,还真没想到带点铜钱出来。
“怎么换钱?”
“一两银子换八百文钱!”
苏亮跳了起来,“你简直太黑了,要赚我们两百文!”
范宁一把拉过苏亮,对中年男子摆了摆手,“我们连考卷都没有做完,怎么可能中榜,你太高看我们了,我们不用换钱!”
苏亮也有点醒过味来,连忙表示不换钱,中年男子见他们不肯上当,只得骂骂咧咧走了。
待中年男子走远,苏亮才问道:“哪里不妥?”
范宁冷笑一声,“就算一两银子换一千钱,他也大赚!”
苏亮顿时愕然,“为什么?”
一两银子就是兑一千钱,哪里有问题?
范宁摇摇头,“你没见他挑的筐里都是铁钱吗?”
苏亮顿时醒悟,一枚铜钱可以换两枚铁钱,这个混蛋只是说一两银子换八百文钱,他却没说是铜钱还是铁钱。
苏亮气得大骂,“骗子,良心被狗吃了!做这种事情断子绝孙!”
范宁止住他的叫骂,笑眯眯对他道:“这么多人,你发钱发得过来吗?最多给报喜官一点碎银子,你实在想给,可以给我十两银子。”
“去!你比我有钱得多,凭什么给你?”
“你都考上进士了,还不给我吗?”
苏亮恨得咬牙切齿,“你这个混蛋,又在奚落我,我什么时候考上进士了?不管考不考上进士,我一文钱都不给你。”
两人说说笑笑,又大约等了一刻钟,这时,皇城方向传来轰隆隆的鼓声,所有士子精神一振,报喜的队伍终于出来了。
片刻,北面响起了炮仗声,那是内北街客栈方向传来,这表示有人中榜了。
省试虽然没有名次,但只要考中,就意味最差也是赐同进士出身,将直接授官,再没有后台背景,也能出任一县主薄。
怎么能让人心潮澎湃?
这时,一队报喜官从北面奔来,四五个报喜官敲锣打鼓,穿着红色黑边的吉服,帽上插着簪花,高举报喜牌,为首官员拿着大红喜报。
并不是一拨报喜官员专跑一家,而是一批一批出来,每拨报喜官员都要跑十几家客栈。
“喜报!”
报喜官员大喊一声,立刻被三千余名士子包围得水泄不通。
“大家安静!”
周围顿时鸦雀无声,只得报喜官员高声喊道:“邓州南阳县张曲高中金榜!”
某个角落顿时爆发出一片欢呼,只见一名士子被高高举起。
报喜官再次高声道:“越州余姚县虞小文高中金榜!”
又是一片欢呼声和鼓掌声。
“下面平江府有两个!”
范宁和苏亮顿时竖起耳朵,只听报喜官大喊:“平江府昆山县孟童,平江府吴江县张潮!”
外围欢呼声四起,报喜官收起榜单对众人笑道:“我这边就只有四个旧曹门客栈的士子,后面还会有很多,四位中榜士子请上来。”
四名中榜士子被簇拥着上来,报喜官取出四份录取通知书,递给四人道:“大家核对一下考号,以免同名同姓搞错了!”
四人核对了考号,纷纷掏钱塞给报喜官,报喜官一一笑纳,这才敲锣打鼓,众人又向下一个联络客栈奔去。
第二百零九章 金榜高中
随着报喜官跑远,客栈门口的士子们都陷入到巨大的失落之中,每个人都感觉到空空荡荡,这里可是聚集了三千余人啊!一次却只有四个人考中。
每个人都慢慢从残酷的现实中惊醒了。
他们都意识到,考中的可能性实在太低了,虽然大家都知道两百人中才能考中一人,但那只是一种冷冰冰的数字。
而现在,残酷的现实让他们真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中榜艰难,什么叫百里挑一。
苏亮叹了口气,“听到平江府两个人,还以为是你我,结果和我们无关!”
“我们是童子科,应该会晚一点,不过这两人咱们都听说过啊!”
“这个孟童听说是欧阳修的高徒,张潮不太清楚。”
范宁微微一笑,“张潮是朱家资助的寒门学子,是近几年朱氏门生中比较出色的一个。”
“原来如此!”
苏亮嘴上说着,却踮起脚尖向南面望去,忽然,他指着南面大喊:“又来报喜了!”
大家都在看北面,没想到报喜官居然从南面跑来,众人纷纷向南面涌去。
为首报喜官摆摆手,周围同行拦住了士子们,报喜官打开喜报高声道:“旧曹门客栈有三人中榜,鄂州江夏县钱,开封府陈留县张志,蔡州汝阳县罗云开!”
欢呼声一阵高过一阵,鄂州士子群那边,一名士子被高高抛起。
开封府一群人中,一名士子激动得满脸通红,连连作揖感谢大家。
报喜官收下喜钱走了,就他刚走,从西大街又奔来两队报喜官,众人都沸腾起来,将两队报喜的官员团团围住。
其中一队报喜官大喊:“我这边是童子试报喜,请童子试靠拢!”
听说是童子试,士子们纷纷走去另一边,但还是有数百名童子试考生聚在报喜官周围。
范宁和苏亮也连忙上前,站在人群后面。
报喜官打开喜报高声道:“这边有三个童子试上榜,第一个是扬州江都县蒋俊!”
一名少年大叫一声,激动得跳了起来,旁边几名同乡纷纷向他祝贺。
报喜官看了一眼这名少年,待他稍稍安静,又高声道:“下面两人都是平江府的士子.....”
范宁的耳朵‘嗖!’地竖了起来,而苏亮眼中开始出现呆痴模样。
只听报喜官高喊道:“两人都是吴县士子,吴县士子范宁,吴县士子苏亮,恭喜二人高中!”
苏亮激动得大叫一声,抱着范宁脖子又跳又喊,“我考中了!考中了!”
这时,其他士子目光都变得伤感起来,一共只录取五十名童子试考生,分二十个客栈报喜,这边就出现三人了,说明后面不会再有,不少士子捂着脸绝望地饮泣起来。
范宁能感受到其他士子的悲伤,他克制住内心的激动,连忙上前将五六两碎银塞给报喜官。
报喜官大喜,立刻取出一枚大炮仗,点燃了向空中一扔,只听‘砰!’的一声巨响,顿时硝烟弥漫,碎纸飞扬。
“恭喜三位!”
报喜官将录取通知书交给三名少年,又继续向北面飞奔而去。
这时,其他士子纷纷上前向范宁和苏亮祝贺,苏亮还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之中,根本就没有任何反应。
范宁一一向众人回礼,表示感谢。
这才拖着呈现痴呆状的苏亮返回了住处。
刚到门口,程圆圆便奔了上来,急声问道:“你们考中了吗?”
范宁指指苏亮笑道:“这就是考中的样子,已经呆掉了,赶紧去拿一盆冷水来给他醒醒!”
程圆圆喜出望外,她哪里舍得拿水来泼情郎,她激动拉着苏亮的胳膊喊道:“阿亮,快醒醒啊!”
范宁发现苏亮真的有点不对,他也有点担心,反手给苏亮一记耳光。
苏亮大叫一声,捂着脸指着范宁吼道:“你打我做什么?”
范宁又好气又好笑,“你这个臭小子,你考中了!”
“什么?”苏亮一阵茫然。
程圆圆激动得摇晃他胳膊喊道:“阿亮,你考中省试了”
苏亮终于恢复了正常的激动,他一把抱住程圆圆大喊:“圆圆,我考中了!”
范宁扭过头去直翻白眼,这小子在趁机占便宜呢!
程圆圆娇羞无限地推开苏亮,“阿亮,要庆祝庆祝啊!”
苏亮也有点不好意思,他挠挠头,嘿嘿笑道:“好!今天我请客。”
他忽然醒悟过来,对范宁道:“不对啊!范宁,你也考中了,为什么你不请客?”
范宁白了他一眼,“你给报喜官喜钱了?”
“呃!”
苏亮这才意识到自己是糊里糊涂回来的,他连忙道:“我请就我请!”
旁边程泽这时才上前向两人表示祝贺,他明显有点心事,苏亮考上省试了,按照正常流程,他在殿试后应该获得赐同进士出身。
这样一来,自己妹妹就有点配不上他了。
他心中在盘算着,最好能生米先做成熟饭再说。
就在这时,一辆宽大的马车停在巷子口,朱佩跳下马车,奔了过来,脸上洋溢着掩饰不住的激动。
“阿宁,恭喜你考上了。”
朱佩脸上灿烂的笑容融化范宁的内心,他迎上前,挠挠后颈笑问道:“你怎么知道得这么快?”
朱佩背着手,晃了晃身体,得意洋洋道:“我有内部消息,其实昨天晚上我就知道了,只是想让你感受一下报喜官的惊喜,便没有告诉你。”
“是礼部流传出来的?”
朱佩摇摇头,“回头我再告诉你,现在应该是去庆祝!”
苏亮跳了过来,搂着范宁的肩膀笑嘻嘻道:“朱佩,你还没有祝贺我呢!”
朱佩淡淡一笑,“我知道,也祝贺你考中省试,我觉得你应该赶紧写封信告诉家人。”
一句话提醒了苏亮,他转身便向院子里奔去,一边回头喊道:“我马上就好,一起去庆祝!”
范宁也连忙道:“我也得写封家信。”
朱佩笑吟吟取出一封信递给他,“你看看这个!”
范宁接过信愣住了,半晌问道:“我什么时候写的这封信?”
是他写给父母的信,分明是他的笔迹。
朱佩有些得意地笑了起来,“看来我模仿得不错!”
范宁再细看,他还是没有看出这是模仿的笔迹,分明就是自己的写的字。
“你什么时候会模仿我的字?”范宁吃惊地问道。
“三年前吧!你上县学后,我闲得没事,便模仿了好几个人的字迹,你是其中之一,还包括我爹爹和我祖父的字,他们都没认出来是我模仿的。”
范宁也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该苦笑,他打开信,只见朱佩模仿自己的语气给父母写信报喜,写得极为恭敬,也让范宁略略有些感动。
“谢谢啦!我呆会儿就寄出去。”
众人在旧曹门瓦肆中寄了信,这才来到附近最好的时楼,这时,明仁也闻讯赶来,自然也少不了一番祝贺。
此时,各地报喜官的报榜已经结束,五百九十六名考生都收到了自己的录取通知书,其余十万考生只能默默品尝落榜的滋味。
最明显是各大酒楼的生意,除了心情不好,跑来买醉的士子外,其余士子几乎都没有出门,各大酒楼的生意都显得冷冷清清。
听说是两个童子科中榜士子来酒楼庆祝,掌柜亲自出来祝贺,并免了他们的菜钱。
掌柜拿着一卷条幅,铺在桌上,并准备了笔墨,抱拳笑道:“恳请两位小进士给本店留下墨宝!”
苏亮连忙摆手,“我不行,让范宁给你题词!”
他把范宁推了上来,范宁犹豫了一下,向朱佩望去。
朱佩笑道:“这是规矩,新科进士都要给酒楼题词,不过你这边题了,朱楼那边可别忘了。”
范宁想了想笑道:“那就写幅对联吧!”
他提笔蘸了墨,挥毫写下一幅对联:
高谈满四座,一日倾千杯。
且往饮美酒,乘月醉高台。
下面又题了自己的名字,‘姑苏范宁’
“好!”掌柜鼓掌连声叫好,连忙收了去,这幅对联他得交给东主。
朱佩却不依,坚持让范宁给朱楼也写一幅对联。
范宁沉吟片刻笑道:“我写一幅绝对,朱楼可以拿来悬赏下联,相信一定会轰动京城,盖过矾楼的风头。”
朱佩眼睛一亮,“你写给我看看?”
范宁提笔写下了一幅上联:烟沿艳檐烟燕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