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制衡2
墨玉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无处使力,难道说已经有人快她一步先告诉姑娘了?不对啊,这屋里除了姑娘,其他人都惊讶得很啊。|
“无事莫出流云阁?”温如言心思一转已明白了这话背后的意思,“贝勒爷这是变相禁了她足,其实她怀了身孕,身子矜贵想住得好些也无可厚非,而且贝勒爷对她素来宽容厚待,不看僧面看佛面,怎得这一回会发这么大火?”
“怀着贝勒爷骨肉是一回事,恃宠生骄、贪得无厌又是另一回事。”凌若淡然笑道,素手拈针穿过锦缎,穿在针尾的金色丝线在秋阳下极是耀眼,令人联想起紫禁城的红墙黄瓦。
“看妹妹一些也不意外,可是早已料到会有此事?”温如言似笑非笑地看着凌若,以她的聪慧自是猜到了什么。
水秀捧着刚折下来的桂花进来,除却冬令时节外凌若甚少焚香,是以下人们每日会折一些时令的花卉放在屋里,清新之余又有花香随风徐来。
“贝勒爷为人自律严苛,不喜铺张浪费,自己一人用膳时纵是一碟青菜豆腐也无所谓,不似其他阿哥那般吃一顿饭动辄几百上千两。贝勒爷虽嘴里不说,但恪守本份――这四个字无疑是他最看重的。”凌若悠然停下手中如有生命一般的针线,抬头一笑道:“他之所以答应叶氏种种要求,最重要一点自然是姐姐所说的看在她腹中胎儿的份上,但还有一点姐姐却忽略了。”
“是什么?”温如若有所思地问。
“纵容。”凌若正色道:“贝勒爷觉着叶氏耍娇装痴不过是无伤大雅的小女子任性,为使她安心养胎产子,便一再纵容她的任性与贪心,正是这样的纵容让叶氏一点一滴越出了她的本份,碧琳馆当时是按侧福晋的仪制建的,叶氏要迁居碧琳馆岂非有心指染侧福晋之位?贝勒爷又非糊涂之人焉有看不出之理,自是心生厌恶。”
温如言含了一抹笑色,起针穿线道:“贝勒爷是不糊涂,但也得有人点醒才是,否则他还只以为是小女子任性纵容着呢。”说到这里她忽而一阵感慨,“外人都说贝勒爷性子刻薄凉淡、寡恩少性,依我所看却是偏颇了,贝勒爷乃重情重义之人,只是平常总冷着一张脸又兼管着刑部的苦差事,所以才令世人误解。
“世人怎么看咱们管不了,只要咱们心中知道就行了。”她停一停复又道:“其实是叶氏操之过急了,她若能等一等,等到生下腹中孩儿,莫说碧琳馆,就是侧福晋之位也触手可及。”
依府里规矩,生下孩子可晋一级,虽侧福晋之位已满,但特旨晋封者不在此例,叶秀并非没有机会,当然若是生下男孩,机会更大些。
“那也得贝勒爷去禀了皇上,皇上同意后再报到宗人府记名于册才行;非是万分得宠之人是求不得这个恩典的。依我看,叶氏在贝勒爷心中的地位还没到这步,何况……”温如言用针划一划头皮,说出最关键的一点,“叶氏是李福晋的人,你觉得李福晋能允许一枚棋子跟她平起平坐?莫忘了李氏已是侧福晋,纵是生下男孩,也无再晋之可能!”
凌若听她说到后面,脸色不禁微微一变,不是因为李氏而是她想到一件更可怕的事。恍惚之下,针在穿在锦缎时失了准头不甚刺中食指,一滴殷红的鲜血立时在指尖形成。
“啊!姑娘您流血了。”墨玉惊呼一声,赶紧拿过帕子按住凌若的手指,可惜还是慢了一步,血滴在此之前滑落指尖,恰好滴在八仙之一吕洞宾身上,他本是一身月色长衫,这滴鲜红色的血落在他身上无比刺眼。
“只是被针刺了一下不打紧。”凌若安慰着围过来的小常子等人,目光一转落在绣图上,无比惋惜地道:“只可惜了这幅图,都快绣完了却因我而毁于一旦,浪费了姐姐的一番心血,再重绣是肯定来不及了,看来我们得重新想份寿礼敬献给德妃娘娘了。”
温如言一直盯着那滴血在看,此刻听得凌若歉疚不安的话抬起头,露出一抹温软的微笑道:“也许这幅寿礼还能用也说不定,你且看着。”
只见她说完这一句话,立时便换了一枚绣针,穿上玫红色丝线就着那滴血落针,针起线落,速度极快,很快那样子就出来了,她竟是将那滴血以线相引,生生绣成了一朵栩栩如生的牡丹花,待最后一针起出,温如言方轻吁一口气,剪断了手里的丝线,“好了,这样便看不出了,吕洞宾三戏白牡丹的事众人皆知,在他身上绣朵牡丹算不得太过突兀,纵然德妃娘娘问起,也勉强说得过去。”
凌若拍手赞道:“姐姐好巧的心思,竟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想出化解之法,而且还这般天衣无缝。”
温如言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道:“行了,少灌**汤,还不快说刚才究竟想到了什么,竟让你连最拿手的女红也失手。”
“什么事都没瞒不过姐姐。”纤指抚过那朵缀血绣成的牡丹花,眸中闪过一丝寒意,“我只是突然想到,叶氏这么急着要换碧琳馆,会不会也是想到这一点,怕李氏会阻她晋升之路,所以一早便开始筹谋打算?”
温如言刚换了丝线准备落针,听到这话险些也一针扎在自己手上,悚然道:“叶氏肤浅张扬怎有这等心计,会不会是你想多了?”
“也许是我想多了,又也许是这位叶福晋伪装的太好,让所有人都看走了眼。”指尖的血已经止住,只留下一个细小嫣红的针眼,凌若的心却是惴惴不安,贝勒府里这滩水似乎越来越深了。
温如言想了想道:“不管怎样,你以后都要小心这人,且她现在怀着孕,万不可招惹,否则若出了事,纵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我知道。”凌若睇视着手里不过寸许长却尖锐无比的绣针答应一声,这世间最可怕的从来不是明枪,而是暗箭。
第四十一章 入宫
之后的几日风平浪静,凌若整日除了与温如言一道绣八仙庆寿图外,便是偶尔去蒹葭池走走,再有就是每日清晨去向那拉氏请安,有时胤禛会召其去书房侍候,在那里呆上一整天。|
众人原以为胤禛已不怠见凌若,否则怎至于多日也不见侍寝,但他偏又经常召其去书房侍候,书房在府里几可说是禁地,平常连嫡福晋都不让进,胤禛却许她自由出入,是宠是贬实在令人摸不着头脑,一时之间倒令那些本想找凌若麻烦的人不敢轻举妄动。
这一日,因安南、朝鲜两国前来朝贡之故,宫里赏下诸多进贡来的珍宝给诸位皇子大臣,胤禛也得了一份,转手便赏给了府中诸女。这赏赐也分三六九等,年氏自是得了最优厚的那一份,奇珍异宝无数;至于一般格格,能分得一两件就不错了,且还是一般货色。不过,例外也是有的,譬如净思居。
恩赏下来的时候,凌若正在内堂歇息,听得通禀连忙起身走了出来,胤禛赏下来的东西极多,除了惯有的绫罗绸缎珠宝首饰外,还有一件罕有的紫罗兰翡翠葡萄花件,其色如紫罗兰花,又雕成葡萄形状,活灵活现,令人爱不释手。
“姑娘若没其他吩咐,奴才这就回去向贝勒爷覆命了。”送赏来的是胤禛的贴身小厮狗儿,他长得颇为清秀,尤其是那双眼,无时无刻不透着一股机灵劲。
“有劳了。”凌若点一点头,命人打赏后送他出去,出门时正好碰到李氏,狗儿连忙避过一边行礼。
李氏一进来便看到摆了满屋的东西,尤其是那些缎子,五六匹一摞,垒了好几摞,把一个桌子摆得满满当当,不由得掩嘴笑道:“贝勒爷对妹妹可真好,隔三差五就有赏赐下来,好不教人羡慕。”
“别人若说羡慕我还信几分,福晋说来却是半分也不信,谁不知贝勒爷疼爱姐姐,光是养颜安神的珍珠就赏了好几斛,且颗颗都是上等的南海珍珠。”凌若轻笑着接过晴容的手,扶李氏至椅中坐下。
“那不过是沾了腹中孩子的光,哪能与妹妹相提并论。”李氏怀孕尚不足三月,害喜尚未消失,每日晨昏都会呕吐,是以这身子不仅未见丰腴反而正消瘦了几分。
凌若接了水月端来的茶亲手奉与李氏,“知道福晋有孕在身不宜饮浓茶,是以妾身特意叫人泡了茉莉花茶来,您尝尝,看入不入得口?”
李氏依言接过,刚一揭开茶盏便有一股清香扑鼻而来,令人心旷神宜,再看那茶水,只见几朵茉莉花在黄绿明亮的茶水中舒展了层层秀美柔软的花瓣,极是好看。
至于滋味虽不若往常喝的那些茶浓郁醇厚,但胜在鲜爽甘醇,别有一番风味,引得李氏连连赞叹,直道回去后也要教人泡茉莉茶喝,但临了又有些可惜地道:“这茶虽好,但却被季节所限,过了茉莉的花季便不能再饮了。”
“其实这也不难,只要将茉莉花制成干花便可四时无忧;福晋若不嫌弃的话,就由妾身代劳如何?”
“那就有劳妹妹了。”李氏对凌若的恭谨甚是满意,见她还在一旁打扇忙道:“快坐下,打扇这种事交给下人就行了,对了,今儿个过来是有件事要跟你说。”李氏抿了口花茶徐徐道:“八月十二日是德妃娘娘生辰,到时候我与年氏会随贝勒爷和嫡福晋入宫给德妃娘娘贺寿,我瞧过你与温氏合绣的那幅八仙庆寿绣图,很是精巧有心,所以我与嫡福晋商量过了,那日让你随我们一道进宫。”
“这怕是不合规矩吧。”能入宫自是好事,可是以她格格的身份越过诸位庶福晋而入宫,怕是会引来诸多不满。
“哪有这么多规矩。”李氏睨了她一眼摩挲着手里细腻如玉的瓷盏徐徐道:“你见哪一条宫规说不许格格入宫了?只是大家都习惯这样罢了。上回见德妃娘娘的时候她曾问起过你,对你颇为记挂,你进宫叩拜她也算是合情合理,无需多虑。何况……你与静贵人自幼相识,正好借着此次入宫见一见面,过了这回还不知何时才能再有机会呢。”
见李氏已将话说到这份上,凌若也不好再推辞,何况她也确实想念秋瓷,便道:“福晋垂怜,妾身感激不尽。”
“那你好生准备着吧,我先走了。”李氏站起身来,凌若赶紧相送,期间李氏有意无意地问起叶秀突然被禁足一事,一直以来叶秀都颇为得宠,更不必说此时身孕六甲,突然之间便被禁了足,要说只是因想换居所一事,未免太小题大做了些。
凌若自知其中缘由,甚至可说是她一手促成的,但李氏不是温如言,于她,凌若自是不会说实话,不论李氏怎么试探皆只做不知,令她无功而返。
八月十二,德妃生辰的日子,凌若早洗梳妆,因着要进宫,是以格外仔细用心,唯恐出错。
墨玉细细将那头长及腰际的发丝盘成飞燕髻,择了一对点翠镶玛瑙珠花戴上,又在髻边插了一枝玳瑁雕花长簪,垂下烟紫流苏,在颊边聚散不定,耳下则是一对白玉雕成的玉兔捣药耳环。
这样的装扮无疑是素净了些,但以她的身份入宫已是破格,不宜再引人注目,听说为着这事年氏已在嫡福晋面前说过好几回了。
“姑娘请更衣。”水秀捧了一袭秋香色缂丝云纹旗装给凌若换上,待一切收拾停当后凌若扶了墨玉的手来到前院,入宫的马车早已停在院中。想是起的过早,趁着人还没到,赶车的车夫裹了薄棉衣倚在车上打盹,不曾注意到凌若过来。
这个时辰天不过刚蒙蒙亮,站在外面颇有几分寒意,兼之凌若衣裳单薄,风一吹过来便觉一阵透心凉,墨玉唯恐她着凉又见时辰尚早胤禛他们不知要什么时候才过来,便劝她去车上坐会儿,好歹能避避风。
“算了,我还是在这里等一会儿吧,想来也快了。”凌若睨了一眼那辆金顶朱帷的马车,拒绝了这个看起来很有诱惑的提议,她实不想再被人授以话柄。
墨玉知道姑娘心中顾忌,只得陪着在冷风中等待,足足等了半个时辰方才见到那拉氏,她今日一身大红织绵缂丝旗装,外头罩了件锦绣披风,八枝顶花珠钗插在梳的一丝不苟的发髻间,垂下缕缕珠络,发髻后面则簪了一朵月季,大方得体,在她身后还跟着一身桃红撒花旗装的李氏。
凌若正要欠身见礼,那拉氏已扶住她和颜道:“不用多礼,都是自家姐妹,咦,手怎么这凉,可是等了很久?”
墨玉在一旁答道:“回嫡福晋的话,因为无处避风,所以姑娘在这里等了半个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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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刁难
“既是这样为何不去车中坐会儿?瞧这手冻得都快成冰了,万一受凉了可怎么是好?”那拉搓着她冰凉的手嗔怪道。
凌若低头不语,倒是李氏抚着袖间的花纹微笑道:“那马车可是金顶朱帷,除了您与贝勒爷,就是咱们也不敢随便乘坐啊。”
那拉氏怜惜地睨了凌若一眼道:“待会还不是要一道坐着入宫,要我说啊你什么都好就是太拘着礼数,半分也肯越了本份,虽说是该守着这个礼,可也要当心自己身子才好,要像我这样落了病根再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凌若笑一笑道:“嫡福晋莫听墨玉胡说,妾身其实比您和李福晋早到了没一会儿,再说妾身身子健壮,没那么容易受凉。”
“那也不能大意。”说着她朝跟在身后的翡翠道:“快给凌格格倒杯热茶暖暖身子。”那拉氏因身子孱弱常咳嗽,是以但凡出门皆会随身携带银壶,以棉套裹之,如此便可随时取热水饮用而无虞。
翡翠答应一声,取出裹在浅绿色棉套中的银壶,又从另一边取出银杯,倒满后递给凌若,“格格请用茶。”
“多谢。”银壶是双层的又裹了棉套最是保暖不过,这水跟刚烧开的一般无异,握在手中暖意盎然,逐渐驱散渗入体内的点点寒意。
又等了一会儿,方见年氏姗姗而来,她今日显是盛装打扮过,脸上薄施脂粉,眉画的是远山黛,一双丹凤眼细细描绘,纤长浓密的睫毛缀了细密华丽的晶石,令那双眼若望穿秋水而来,于妩媚之间又有无形厉色深藏其中,令人不敢逼视;发间一色的嵌宝金饰,发髻两边各插了一枝赤金嵌彩玉步摇,垂下长长珠串在耳边沥沥作响。|项间是一个八珍璎络,即以金、银、琉璃、砗磲、玛瑙、珍珠、玫瑰七宝制成,奢华无匹;令她整个人看起来雍容华贵,一下子便抢去了身为嫡福晋的那拉氏的光芒。
这样的装扮虽然华丽了些,但于她的身份来说也无可厚非。
只是她身上那袭茜红挑丝云雁锦衣……凌若眼皮微微一跳,茜红即为绛红,几与正红同色,只是稍微暗了些,若不细看根本分不出来,委实太出挑了些。不知情的人见了会以为她才是四贝勒府的嫡福晋。
按例,为区分嫡庶有别,庶室是不被允许穿正红的,上至宫庭下至民间皆如是,不知多少妾室终其一生衣柜中也无一件正红色的衣裳,以示她们永远低正室一等。这也是为什么许多女子宁为贫寒之嫡妻也不愿为富贵之嬖妾。
这年氏明知今日要与嫡福晋一道进宫,还穿这身衣裳,分明是有意挑衅嫡福晋,不将其放在眼中。
得不到夫君宠爱的女子,纵然身为嫡妻亦是可怜的;相敬如宾,始终只是如宾客而已……
“妹妹来晚了,请姐姐恕罪。”年氏走近后略略欠身示意,似笑非笑地盯着那拉氏身上那套大红织锦缂丝旗装。
那拉氏长吸一口气,将目光从那片刺眼的茜红色上移开,含了应有的端庄得体道:“时辰未到算不得晚。”顿一顿又道:“既然都来了,那么咱们上马车吧,别误了进宫的时辰。”
“不需要等贝勒爷一起吗?”李氏瞥了四周一眼并不见胤禛身影。
“贝勒爷派周庸来传过话了,说有事先一步入宫,让咱们到宫里与他会合。”那拉氏说着往马车行去,李氏与凌若紧跟在她身后,车夫早已醒了,见她们过来忙不迭跪下行礼,然后趴在地上以供众人上马车。
“慢着。”正当那拉氏准备登车的时候,年氏突然出声阻止,脆生生的声音如珠滚玉盘极是好听。
翡翠感觉扶在臂上的手微微一紧,随即见那拉氏收回踩在车夫背上的脚回身道:“妹妹还有何事?”
年氏眼角扫过走在最后的凌若,眸中闪动着森森寒意,“为何这里会有闲杂人等?”
凌若脸色一变,她虽没有明说,但这话分明是指自己,正待说话,有人暗中捏了捏她的手,侧头看去,只见李氏朝自己微微摇头,示意她不要出声。
“妹妹是说凌格格?”那拉定一定神淡淡道:“她是随我们一道进宫给德妃娘娘贺寿的,怎算是闲杂人等,何况此事我已经派人知会过妹妹,想是妹妹贵人事忙给忘了。”
年氏冷笑一声扶着鬓边珠花道:“又或者忘的是姐姐。素来只有嫡福晋与侧福晋方可入宫,而她只是区区一个最低贱的格格,连称一声主子的资格都没有,怎可与我们同车入宫?教人看见了非要笑话咱们府里没规矩不可。”
她这一顿抢白咄咄逼人,丝毫不留余地,不止将凌若批的体无完肤,更狠狠扫了那拉氏的面子。
那拉氏紧紧抿着唇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扶着翡翠胳膊的手微微颤抖,显然是气极了,不论怎样她都是府里身份最尊贵的女子,年氏却这般挑衅于她,实在可恶至极。
见年氏这般折辱自家主子,翡翠忍不住忿忿道:“年福晋若不同意凌格格同去,当初主子派人去知会你便可说,为何非要等现在才提。”
“我与你家主子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这做奴才的插嘴了,没规矩的东西,也就嫡福晋脾气好纵着你,要换了是我身边的人早已拖下去杖责。”年氏黛眉斜斜挑起,犀利冷漠的目光从翡翠面颊上刮过,有尖锐而细微的疼痛,令翡翠忍不住低下头去不敢与之对视。
那拉氏将翡翠挡在身后沉声道:“凌格格入宫一事是贝勒爷亲自点头答应的,妹妹若真认为凌格格不配进宫,那就等到了宫中你亲自与贝勒爷去说。现在先上车,以免误了进宫的时辰。”
说罢不再看年氏,就着车夫的背蹬上马车,见那拉拿胤禛来压自己,年氏顿时沉下了脸,眉宇间浮现阴戾之色,冷笑道:“好,那就等到了宫中再说,但现在她还是不能上车。贝勒爷只是允许她入宫,可曾允她共乘此车?”
这……那拉氏还真没想到这一点,被她一时问得答不上话来,李氏亦是一脸无奈,此车是依皇子规格所造,以凌若的身份确实无资格乘坐。
凌若眼皮微微一跳,敛袖欠身道:“年福晋说得极是,妾身卑微之躯乘坐此马车确实不合礼数,还请嫡福晋另择一辆普通马车让妾身乘坐。”
那拉氏想想确无其他更好的办法,便同意了她的话,让车夫再去寻一辆舒适宽阔的马车来供凌若乘坐。待人都坐稳后,连下人乘坐的和装寿礼的马车在内,共计五辆马车一道往紫禁城驶去。
第四十三章 德妃
随着时辰的推移,朝阳升起洒下清晨第一缕阳光,紫禁城厚重的宫门在初秋和熙的朝阳下缓缓打开。|
四贝勒府的马车在官道上飞快地行驶着,最后稳稳停在神武门外,凌若扶着墨玉的手从马车上下来,望着近在咫尺的紫禁城心中感慨万千。曾以为这座华美壮丽的皇宫会是她的最终归宿,结果命运却与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令她所有的努力与牺牲皆成了一场笑话。
负责守城门的侍卫在验明那拉氏身份后收起刀剑退后,任她们一行人入宫谒见德妃,车夫则拉了装有寿礼的马车在后面缓缓跟随。
德妃性喜幽静,所以当初晋封为德嫔时择了相对僻静的西六宫之一长春gong居住,从神武门过去有很长一段路,再加上李氏怀了身孕走走停停,足足花了近半个时辰方才来到长春gong外。
隔了老远便看到一身石青绣四龙朝服的胤禛等在那里,与他一起的还有十三阿哥胤祥,胤祥瞧见走在最后的凌若微微一愣,目光飞快扫过一旁神色平静的胤禛。他还记得这个在书房侍候的女子,是四哥的格格,没想到她也来了,看来四哥对甚是喜欢她。
那拉氏领了众人上前行过礼后对胤祥笑道:“十三弟也来为德妃娘娘贺寿啊?”
“胤祥见过四嫂。”胤祥对于这个大方和善的四嫂颇有好感,当下拱一拱手道:“胤祥生母早丧,是德妃娘娘代为抚养照顾,而今她生辰,我怎么能不来呢,何况我还备了一份大礼送给德妃娘娘。”
胤祥生母乃敬敏皇贵妃章佳氏,在生下胤祥没多久便因病逝世,之后胤祥一直由当时已身为德妃的那拉氏抚养,直至其出宫建府为止,也正因为如此,他与胤禛感情极好。|
胤禛拍一拍胤祥的肩膀道:“额娘知道你这么记着她一定很高兴。好了,咱们进去吧,别让额娘久等。”
“贝勒爷。”年氏软软唤了一声上前挽住胤禛的胳膊,精致如画的眉眼淡淡横过静默无言的凌若,娇声道:“素来只有嫡侧福晋可以出入宫禁,为何此次凌格格也会随我们来给德妃娘娘贺寿?”
胤禛看了她一眼不经意地道:“怎么,素言对此有意见?”
年氏心中一凛,她是个聪明人,否则当初胤禛也不会将打理府中之事的权利交给她。是以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听出了胤禛深藏在不经意背后的不满,想起胤禛喜怒不定的性格,忙堆了笑容道:“妾身能有什么意见,只是觉着与宫规不合罢了。”
胤禛抚着她垂在颊边熠熠生辉的珠络似笑非笑地道:“素言若觉得于宫规不合的话,就将她当成随行的婢女好了,这总没问题了吧?”
胤禛这么说就表示着此事他已经决定了,而胤禛决定的事往往没人能改变的,再多言只会触怒于他,年氏将所有不满小心地收起,笑着称是后跟随胤禛一道往长春gong走去。
那拉氏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一句话,连神色都不曾有一丝变化,仿佛早已料到会是这样一个结局。
李氏若有所思地瞥了凌若一眼,就在这偶尔的一瞥中,她捕捉到胤禛看凌若的眼神,柔煦如拂面轻风。在短暂的愕然后她笑了,低头轻抚着微凸的小腹,她终于证实了自己的猜测,钮祜禄凌若从不曾失宠
长春gong虽地处偏僻,但德妃如今是后宫四妃之一,又与宜妃一道掌着协理后宫之权,灸手可热;所以她的生辰自不会冷清到哪里去,不时可见宫嫔来贺,不过多数都会挡了回去。
守门的是跟了德妃多年的太监小夏子,看到胤禛他们来忙迎上来打了个千儿,大声道:“奴才给四爷请安、给十三阿哥请安、给四福晋、年福晋、李福晋请安”他不识凌若,且凌若装扮又素淡,只当是哪位福晋身边得脸的侍女。
“嗯,十四弟来了吗?”胤禛掸一掸袍角问道,他与十四阿哥胤禔乃一母同胞,均是德妃所出。
“回四阿哥的话,十四阿哥还不曾到。”小夏子赔笑道,话刚说完脑后就挨了一下,却是胤祥,只见他笑道:“怎么不在里面侍候着出来守门了?可是想讨赏银?”
胤祥是德妃宫里长大的,与小夏子极熟,且他为人豪爽不拘,经常与底下人常打成一片,跟总板着一张脸不苟言笑的胤禛截然相反。
小夏子摸着后脑勺咧嘴笑道:“瞧十三爷说的,奴才哪是这种人啊。您是不知道,自打昨天起,咱这宫里就没清静过,宫里宫外的都过来贺寿,主子娘娘被拢的不得安宁,所以让奴才守着宫门,非是熟稔的都打发了回去。”他顿一顿又嘻笑道:“当然若能顺便讨点赏就更好了。”
“你这狗奴才。”胤祥笑骂了一句,从平金钱袋里摸出一锭银子扔给他,狗儿也在胤禛的示意下取了一锭银子给他,喜得小夏子笑开了花,忙不迭地谢恩,随后引了他们进去。
胤禛与胤祥都是在这里长大的,即使出宫建府后也常有过来请安,自不用另行通报,径直走了进去。
待进到正殿里,胤禛一拍袖子领着众人朝端坐正当中的女子跪了下去,“儿臣给额娘请安,额娘万福。”
德妃此时正坐在正殿饮茶,见他们过来不禁为之一喜,放下茶盏道:“都是自家人不用多礼,快起来,你们两个怎么一起来了?”
她比康熙小了七岁,如今已是四十五六的人了,但因保养得宜养尊处优,望之依然如三十许人,且端庄高贵,仪态万方;谁能想到三十年前,德妃尚只是一个身份卑微、负责端茶送水等细活的官女子。
“刚才在外头碰到四哥,索性便一起来给娘娘贺寿了,娘娘该不会见怪吧?”胤祥半真半假地道。
德妃笑嗔道:“你能记着我来给我贺寿,我高兴都来不及,哪还会见怪,快坐下吧。”说话间早有机灵的宫女端了茶奉与诸人,众人谢恩之后分别落坐,这椅子一左一右各四把,胤禛与胤祥分左右而坐,那拉氏等人自是坐于胤禛下手,随后是年氏、李氏,如此一来凌若便没了坐位,虽胤祥那里有空着,但又不能坐过去,德妃也不曾注意到她,凌若干脆垂手站在李氏身侧。
“娘娘对胤祥有养育之恩,娘娘寿辰胤祥岂有不到之理。”胤祥笑道。
德妃感慨道:“都过了这么多年了,难为你还记得,本宫还记得你来时才那样小,连路都不会走;当时本宫又刚刚生下十四,忙得团团转。其实真要说起来,照顾你的应该是老四才对。”
胤禛的神色有一瞬间冰冷,旋即已是若无其事地道:“不论怎样,能得到额娘垂怜收留都是十三弟的福气,他现在孝敬额娘是应该的。”
第四十四章 贺寿(1)
胤祥接过随从捧在手里的锦盒起身道:“娘娘知道几个阿哥里面,我是最穷的,所以没什么好东西,只寻到一对百子献寿玉杯晋献给娘娘,祝娘娘寿比南山不老松,福如东海长流水。”
德妃接过锦盒打开一看,只见里面摆着一对通体翠绿的玉杯,杯身细细雕刻了百子献寿的图案,雕工细腻传神,在这么小的范围竟能清晰看到百子脸上各不相同的表情,可见雕刻之人工夫之深。纵使德妃久居宫闱见惯奇珍异宝,依然为之惊叹。
“传闻天下第一巧匠孙子晋善于雕人,能于米粒之上雕人细微,十三弟这对玉杯上的人物如此繁多却又能栩栩如生,莫非出自他之手?”那拉氏好奇地问。
“四嫂好眼力,虽不中亦不远矣。”说到这里胤祥又有些遗憾地道:“孙子晋早在几年前就封刀归隐,再不为人雕刻,我央了他好几次他都不肯,最终只答应由他徒弟为我雕刻这一对百子献寿玉杯。”
德妃颇为喜欢那对玉杯,含笑道:“宫里也收有几件孙子晋的作品,本宫曾见过,这对玉杯,论雕工足以与之比拟,只是还欠了一丝火候,看来那徒弟至少得了他七八成的真传。十三有心了,玉杯很好,本宫很喜欢。”她将玉杯交给宫人收了起来。
胤禛从狗儿一直捧在手中的长锦匣中取出一副卷轴,亲自递给德妃:“儿臣持斋十日,亲手写了这幅寿字,祝愿额娘福寿安康,长命千岁。”在说这话时,胤禛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濡慕之情
“长命千岁?能长命百岁本宫就心满意足了。”德妃笑笑好奇地道:“什么寿字要写上十日这么久?”
好奇的不止德妃,还有那拉氏等人,她们均未见过胤禛这幅寿礼,只有曾经去书房侍候过的凌若知道一些。
她一边说着一边打开手中的卷轴,只见朱红底色的卷轴上写了一个金色的大寿字,这一字集正、篆、隶、行四法为一体,四法交融,无解无击,匠心独具之余又酣畅自然,显得庄重浑穆,古朴圆润。|胤禛虽然于书法上颇有造诣,但要写就这样一个寿字也绝非易事。
但这还不是最难得的,最难得的是嵌在大寿字笔画中的一百个小寿字,珠玑并列,异彩纷呈,有小篆、甲骨文、金文等,一一作别体,无一相同。甚至还有火文,如火焰燃烧;水文,如曲折回环;树文,如莽莽森林;凤书,似彩凤起舞等,无不形神兼备,呼之欲出。
这哪是一幅寿字,分别是一幅百寿图,虽不曾有金银珠玉,但论心思与孝意,实比千金更贵重百倍。
德妃亦深深为之动容,这幅百寿图令她想起一事,看胤禛的眼神不觉柔和了几分,“当年荣贵妃生辰,三阿哥胤祉曾以双手同书写过一个寿字给荣贵妃,本宫记得那时你也在场是不是?”
“是,当时额娘虽然没说,但儿臣能看得出额娘很喜欢那幅寿字,可惜论书法儿臣始终不及三哥,写不出那样的字,所以只能在别的地方费点心思,希望额娘不要嫌弃。”
她招手示意胤禛过去,待胤禛走到近前后她细细睇视自己的第一个儿子,依稀记得生下胤禛时她是多么的高兴,那是她的儿子啊可惜她当时只是个贵人,根本没资格抚育孩子,再加上当时身为贵妃的孝懿仁皇后病中丧子,康熙为抚她丧子之痛将胤禛抱至其宫中抚养,直至孝懿仁皇后过世,她晋为德妃后方才将胤禛接回来,那时胤禛已经九岁;且当时她忙于照顾尚在襁褓中的胤祯,对胤禛疏于照料,所以她与胤禛远不及与胤祯来得亲厚,母子间除了寻常的问安之外少有体已的话。总以为在胤禛心里孝懿仁皇后才是他的亲娘,不曾想竟也这样记着自己。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竟一直记在心中,本宫自己都已经忘记了。”她起身,戴着玳瑁嵌珠宝花蝶护甲的手轻轻抚过胤禛的脸庞,她惊奇地发现胤禛的身子竟然在微微颤抖,眼底更有深深的眷恋之情……
是啊,险些忘记了这也是她的亲生儿子,与胤祯一样体内流淌着她的血
其实往仔细了看,胤禛与胤祯的模样很像,一样朗眉星目,只是胤禛的眼睑更细长唇更薄一些,这也使得他气质偏于冷峻阴鹫。
“好快,一转眼本宫的儿子已经长这么大了,比本宫还高半个头。”德妃咽下喉间的哽咽颔首道:“难为你这么有心了,这幅百寿图是本宫收到最贵重的寿礼。”
年氏娇声道:“贝勒爷对额娘素来是极好的,平常有什么好东西第一个想到的都是额娘,从不忘教人送进宫里孝敬额娘。”她是侧福晋,因而可以称德妃一声额娘。
德妃点一点头将百寿图交给一旁的宫人道:“把它拿到内堂挂起来。”待宫人下去后她又对胤禛道:“往后得空,多来宫中陪陪额娘,还有老十三也是,本宫可是拿你当半个儿子看待。”
“儿臣遵命。”胤禛掩下内心的激动躬身答应,能得到这句话,总算自己的心血没有白费。
待胤禛坐下后,那拉氏轻咳一声起身道:“儿臣惭愧,没有贝勒爷和十三阿哥那般的心思,知道额娘信佛所以手抄了、、、、各一部晋献给额娘,愿额娘日月昌明,后福无疆。”
“好,都好。”德妃望着佛经上一个个工整娟秀的字体连连点头,“像你这般年纪能静下心来逐字逐句将这本部佛经抄完也不是一件易事,这份寿礼本宫同样喜欢得很。”她抬头笑一笑道:“如何,身子可有起色?”
那拉氏忙回话道:“多谢额娘关心,已经好多了,除了偶尔会咳几声以外没什么大碍,只是这病根怕是除不掉了。”
“唉,难为你了。”当中的来龙去脉德妃是知道的,当年生弘晖时就落了病根,如今弘晖又死,对她打击不可谓不大,今日还能站在这里实属不易,如今这病根有一半是心病,除非弘晖复生,否则是无论如何也好不了了。
博山炉中焚着百合香,飘渺的轻烟带出阵阵幽香,飘散在正殿中,香气含蓄而不张扬,一如德妃其人。
玳瑁嵌珠宝花蝶护甲轻轻敲在青瓷缠枝瓷盏上,发出叮的一声轻响,德妃抬眼柔声道:“外面的大夫不一定好,还是让太医给你看看吧。最近宫里来了一位新太医,虽年纪不大医术倒是极好,本宫头痛的毛病,经他针灸之后好了不少;改明儿本宫回了皇上让他去你府里给你瞧瞧。”
“多谢额娘。”那拉氏谢过恩后扶了椅子坐下,站了这么久她气息微微有些喘,翡翠在一旁轻轻拍着她的后背顺气。
德妃看在眼里惜在心里,无声地叹一叹气将目光转向娇俏明艳的年氏,对这位胤禛新娶没多久的侧福晋并不陌生,当下微微一笑道:“素言,那你呢,又有什么好东西要送给本宫?”
年氏嫣然一笑,娇声道:“贝勒爷他们送的礼个个都别出心裁,与他们相比儿臣的这份礼就俗了许多,额娘见了肯定要说儿臣是个俗人,儿臣都不敢拿出来了。”
【作者题外话】:让大家久等了,从今天开始要上班了,白天没法上网,所以更新只能放在下班后,先更一章,晚上大约十一点左右再更新一章。虽然我不敢保证一直不断更,但我会尽量让大家有新的章节看。谢谢大家的支持。
另外谢谢其中一位书友替我指出上一章的笔误,将十四阿哥胤祯误写了大阿哥胤禔。往后有错误的地方还请大家替我指出,书评我是一直在关注的,谢谢。
第四十四章 贺寿(2)
德妃被她说的一笑,指着年氏对胤禛等人道:“瞧瞧那张猴嘴,本宫还一句话没说呢,她就先来这么一大堆话,这是逼着本宫不能嫌她的礼俗啊。|得了得了,你送什么本宫都喜欢,这总行了吧。”
“好了,素言,别卖关子了,你的寿礼可是整整装了两辆马车,连我都不知道是什么,快些拿出来吧。”胤禛难得的心情好。
“妾身遵命。”年氏笑吟吟地屈一屈膝命人抬上寿礼,只见两个太监抬着一架红木屏风进到殿中,正当德妃以为这就是年氏所送寿礼想要说话时,又有两个太监抬了与之相似的屏风来,如此周而复始,整整抬了六架后方才停下。
待太监将屏风按序放好退下后,年氏方笑吟吟行了万福礼道:“额娘大寿,儿臣没什么好东西,唯有这一套红木雕花镶缂丝绢绘屏风勉强能拿得出手,望额娘不要嫌弃。”
这些个屏风每一个高近一丈,宽四尺有余,以红木雕就,四周大量镶嵌湘妃竹、酸枝檀木等珍贵材料;且每一个屏风正中镶缂丝花卉两幅,共计十二幅,每一幅缂丝四周都绣着连绵不断的寿字。所谓一寸缂丝一寸金,只这十二幅缂丝花卉就不下万金之数,再加上珍贵的湘妃竹、酸枝檀木、红木等,价值无可估量。亏得长春gong正殿够大,否则还真不见得能放下这些个屏风。
长春gong也有许多屏风,正殿的窗案上就放了一件不及一尺高的紫檀刻螭龙插屏,但没一件能如眼前这套一般令人惊叹,不止是材料的珍贵,更因雕工的细腻;纵是有能工巧匠也需要很长时间方能完工。
德妃掩下心中惊叹对年氏道:“你有这份心本宫就很高兴了,至于这礼,太过贵重了,你还是拿回去吧。”
年氏故作难过地对胤禛道:“贝勒爷您瞧,额娘果然嫌弃妾身送的礼太俗了,不像您和十三爷还有姐姐那般有诚心有孝心。|”
胤禛噙了一缕微笑在唇边,淡淡道:“你明知额娘不是这个意思。”目光扫过那套红木雕花镶缂丝绢绘屏风对德妃道:“额娘,既然素言有这个孝心你就收下吧,无所谓贵重与否,何况额娘乃四妃之一,当得起这份寿礼。”
见胤禛也这样说了,德妃只得点头道:“那好吧,本宫收下了,只是往后可不许再送这样贵重的礼,万岁爷多次说过要戒骄戒奢,不可贪图享受。”
“儿臣知道了。”年氏软绵绵地答应了一声重新坐下,眸光掠过静默的那拉氏时有无言的得意。
之后李氏也呈上了自己的贺礼,是一件翡翠松鹤延年山子,山子两面皆雕有纹饰,一面为山间野趣,有松、石鹤、鹿等,寓意“松鹤延年”、“鹤鹿同春”;另一面凸雕两个寿星、采药童子,背景是楼台殿宇,山顶有从另一面蔓延过来的红褐色翠皮,营造了一副旭日东升、霞光流彩的景象,极是别致有趣。
德妃欣然收下之余又问了她几句关于腹中胎儿之事,待她回答一切尚好之后,叮嘱她好生休养,切误动了胎气。
虽然叶氏也有了孩子,且比李氏还大几个月,但德妃无疑更看重李氏这一胎,母凭子贵,同样子也凭母贵,以出身而论,若同为男孩,必是李氏之子承袭世子之位无疑。
“好好好!”德妃连说了三个好字,显然心情极好,“你们一个个都很有心,本宫非常喜欢,你们留在宫中陪本宫用午膳,然后再去畅音阁听戏可好?
诸人齐齐答应,德妃点一点头正待说话,忽见李氏起身道:“额娘,还有一人未向额娘您贺寿呢。”
“是谁?”在德妃不解的目光中,凌若略有些紧张地走上前屈膝行礼道:“奴婢钮祜禄凌若给德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
这个姓氏令德妃一下子想起康熙四十三年在体元殿所发生的事,当日康熙的震怒犹在眼前,入宫多年她从未见康熙生过这么大的气,是以一直对钮祜禄凌若存了一丝好奇心,当下道:“抬起头来让本宫看看。”
当那张脸清晰呈现在眼前时,德妃与当时的荣贵妃一般,倒吸一口凉气,那张脸竟像极了死去的孝诚仁皇后,更像极了康熙挂在书房里的画中女子,难怪当初荣贵妃要在选秀之前废黜了她,若换了她日夜对着那张脸,怕也会寝食难安。不曾经历过那段岁月的人,是无法体会康熙对孝诚仁皇后用情之深。
至于书房中那张画,虽很像孝诚仁皇后,但气韵之间还是有明显不同。她曾不止一次见康熙望着那张画露出愐怀之色,至于画中女子的身份,康熙从未提及过,只说是一位故人。
那拉氏见德妃面色怪异且一言不发,以为她对凌若入宫一事有所不满,忙起身请罪:“儿臣见凌格格一片孝心,又想额娘曾问起过,所以趁着这次机会斗胆带她入宫当面给额娘贺寿,是儿臣思虑不周,请额娘……”
“与你无关。”德妃抬一抬手阻止那拉氏继续说下去,目光始终落在忐忑不安的凌若身上,许久方才展颜一笑带了几许温和道:“起来吧,静贵人跟本宫提起过你,她若知道你入宫必然很高兴。”
“静贵人好吗?”凌若大着胆子问。
“自然极好。”德妃笑一笑道:“你难得入宫,待会儿本宫让人陪你去一趟承乾宫见见静贵人,她也很记挂你。”
凌若大喜过望,连忙叩头谢恩,随后取出连夜绣好的双手呈上,恭恭敬敬道:“妾身祝愿娘娘如日之恒,如月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
德妃对她的寿词甚是满意,接过宫女递来绣图展开,尽管之前已经见了许多匠心独具的寿礼,但看到这幅时,目光依然为之一滞,只见这幅绣图绣工极其细腻,当中八仙神态自然,栩栩如生、纤毫毕现,最难得的是竟能绣出那种飘渺仙气,令八仙看起来如欲乘风归去。
“咦,怎么有朵牡丹花在上面?”德妃见吕洞宾身上有朵嫣红色的花朵在上面,以为是不小心落在上面的,随手去拂却拂之不去,定睛一看方才发现竟是绣在图上的。
德妃抚着那朵精巧细致的牡丹花叹道:“好精致的绣工,比宫中绣娘所绣的还要精巧几分,这是你一个人绣的吗?还有为何吕洞宾身上有一朵牡丹花?”莫看这绣图长宽皆不过一尺,为求逼真,其所用之绣线每一根皆细若发丝,层层叠叠,极耗工夫。
“回德妃娘娘的话,是妾身与温姐姐一道绣成,她让妾身代为向娘娘贺寿,祝愿娘娘福寿延绵,韶华不老。至于牡丹花……”凌若知德妃会问起这一点,故早已想好了说辞,微微一笑道:“不知娘娘可曾听说过吕洞宾三戏白牡丹的故事?”见德妃点头她又道:“民间有传说白牡丹被度后不愿与吕洞宾分离,但又碍于仙规,所以情愿放弃仙籍化为吕洞宾衣上的牡丹花,长伴吕洞宾左右。”
【作者题外话】:前面有书友问我事,不知为什么我在书评区回不了,说要和谐言语,所以只能放在这里回了,希望你能看到:关于年氏的名字,一般历史上对于女人只会记载姓氏,绝少有记载名字的时候,所以年氏到底叫什么名字,恐怕没人能知道,不论世兰还是素言,都是后人杜撰的,不必当真。
第四十五章 请封
“原来如此,想不到她还是个有情有义的女子。”德妃抚着那朵栩栩如生的牡丹花感慨一番后命人收起绣图后欣慰地道:“过了那么多个生辰就属今儿个最高兴了,不为那些个礼,只为你们这份孝心,本宫真的很高兴。”
“娘娘若喜欢的话,我以后和四哥时常进宫来陪您说话就是了,只要娘娘到时候别嫌我烦就成。”胤祥笑嘻嘻道。
德妃睨了他一眼道:“哪有做娘的会嫌儿子烦的道理,不过你若能正正经经娶个十三福晋本宫就更高兴了,十四比你小一个月,都已经做爹了,唯独你还整天吊儿郎当一个人,你皇阿玛跟本宫都抱怨过好几回了,每次给你指婚你都左推右推,虽说你不是本宫亲生,可本宫也拿你当儿子看待,你倒是自己说说到底什么时候才肯定下来?”
“等我找到喜欢的那个人自然会定下来,娘娘不用着急。”胤祥嬉皮笑脸地推脱,他最怕的就是德妃说起这事,每回来都要被念叨上好一阵子。
德妃也知道他心思,无可奈何地道:“本宫是不急,就怕过阵子万岁没了耐心,随便给你指一个,待到那时你别到本宫这里来哭就行了。”
胤祥朝胤禛挤挤眼没敢接话,那拉氏看在眼里微微一笑,接过话题道:“难得额娘心情这么好,儿臣想替凌格格求一个恩典。”
德妃略略一想已猜到了她要求的恩典是什么,不过并未说破,只淡淡地睨了满脸惊讶不似知情的凌若一眼道:”说来听听。”
那拉氏对年氏射来的狠厉目光视若无睹,保持着应有的微笑道:“凌格格的阿玛乃是从四品典仪,她自己也是正经秀女出身,按理来说封个侧福晋都不为过,只是不知当时凌格格做错了什么,使得贵妃娘娘大发雷霆,贬她为格格;这些日子来儿臣觉得凌格格知书达礼,温柔贤慧,且从不曾因格格的身份抱怨过分毫,是以儿臣想晋她为庶福晋。|”
德妃抿一口刚沏好的茶道:“庶福晋是不记入宗册的,也无需宫中下旨,这种事你跟老四自己做主就行了,何必巴巴着来求本宫恩典呢。”
“额娘说的是,只是一来府中庶福晋已四角齐全,非有特赐不得再晋;二来……”那拉氏顿一顿有些为难地道:“额娘也知道,这格格之位是当初荣贵妃定的,儿臣不敢说晋便给晋了,想来想去唯有来求额娘,额娘如今与宜妃娘娘掌管后宫大小事宜,若能得额娘点头,那凌格格这庶福晋之位便晋得名正言顺了。”
年氏黛眉一挑看向德妃道:“儿臣以为此事不妥,适才姐姐也说了庶福晋一位四角齐全,而今再加一位岂非四角不稳?何况当初荣贵妃既然只以格格之位相待钮祜禄氏,必然有她的原因在,而今不到一年且又无身孕有功于皇家冒冒然就晋其为庶福晋,怕是难以服众。”
“素言说得也有几分道理。”德妃点点头,未立刻回答反而看向胤禛,“老四以为如何?”
“一切听凭额娘做主。”胤禛如是回答,平静的面容看不出任何端倪。
德妃想了想眸光瞥过垂首站在底下的凌若,望着那张酷似孝诚仁皇后与画中女子的脸心中一动,有了决定,“你们一个个也不用再猜来猜去了,本宫不妨告诉你们,昔日荣贵妃之所以发落钮祜禄氏,是因怀疑她与人私通,事后皇上已经派人查明真相,一切皆是子虚乌有,为着这事皇上也惩戒过荣贵妃了。至于晋封一事,素言说的虽不差,但朝官之女又无失德之处,再居格格之位不免遭人诟病,所以本宫决定准许莲意所请,特旨晋钮祜禄凌若为庶福晋。”
那拉氏欣然谢恩,见凌若还呆呆站在那里,连忙扯了扯她的衣袖小声道:“还愣在那里做什么,快谢娘娘恩典。”
凌若回过神来,连忙跪下哽咽道:“妾身谢娘娘恩典。”德妃适才那番话等于是当众还她一个清白,令她无需再因此事而被人诟病。
“起来吧,好生服侍四阿哥就是对本宫最好的谢恩了。”德妃话音刚落便听得外头响起一个爽朗的声音,“在说什么呢,这般热闹?”
随着这个声音一名身材颀长面貌俊秀的男子大步走进来,正是十四阿哥胤祯,只见他进到殿中后一撩长袍跪下道:“儿臣给额娘请安,祝额娘福寿康安,长命千岁。”
“快起来,让额娘好好看看你。”德妃极是宠爱这个幼子,见他来高兴的不得了,招手将他唤至近前细细打量一眼心疼地道:“怎的一阵子没见瘦了许多,人也黑了,可是军营中太过辛苦?”
“哪有,还不是跟以前一样。”胤祯笑着取出一串以金丝楠木制成的佛珠,“今儿个是额娘寿辰,儿臣知道额娘虔心礼佛,所以特意去庙中求来一串高僧加持过的佛珠,额娘您看看喜不喜欢。”
“你送的东西额娘什么时候说过不喜欢。”德妃欣然道,又说了几句方才想起胤禛他们还在,忙道:“快见过你四哥四嫂还有十三哥。”
胤祯拍一拍脑袋笑道:”瞧我尽顾着给额娘贺寿,忘了四哥你们还在,四哥还有十三哥你们该不会怪我吧。”
“自然不会。”胤禛笑一笑道:”怎么不见弟妹一道来?”
“她前几日得了风寒,我怕她传染给额娘便没让她来。”说到这里胤祯想起一事道:”上回来请安,额娘身子似乎不太爽快,现在好些了吗?”
“只是小病而已,早就没事了。”德妃慈颜答道,随后又絮絮问起了胤祯在军营里的琐事,她的目光从始至终都没有从胤祯身上移开过。
胤禛看着眼前这幅母慈子孝的画面,心中极不是滋味,自胤祯进来后,德妃的目光再没有离开过他身上,自己与胤祥仿佛是透明的一般。
他费了无数心血写就那幅百寿图,以为可以让额娘多看他几眼。是,他确实做到了;可是十四弟一来,额娘的目光又重新回到十四弟身上,连一丝一毫都吝啬分给他。可见额娘心里始终都只有十四弟一人,即使今日十四弟送给额娘的只是一块烂木头,只怕额娘都会视若珍宝。
他与他终是不同的……
他真正在乎的人总是求而不得,额娘是这样,湄儿也是这样……
胤禛满心苦涩,在心底微微一叹移开了目光,在掠过胤祥时,发现他正朝自己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于照进殿内的秋阳下闪闪发亮。
胤禛一怔,旋即微凉的心底生出几分暖意来,还好,还好这世间还有一个胤祥,他不至于太过孤单。
第四十六章 静贵人
彼时,承乾宫已经得了德妃的传话,知道凌若今日入宫,便派人来请其过去一趟,德妃自无不答应之理。|
后宫妃嫔,唯有嫔以上方可被称为娘娘居掌一宫事宜,承乾宫的主位是大阿哥生母惠妃,秋瓷则居于承乾宫的碎玉轩当中。
凌若怀着几分激动与忐忑踏入碎玉轩,始一进去便看到站在院中的宫装女子,匆匆一别,再见已恍如隔世,两两相望,未语泪先下。
“妹妹”秋瓷快步过来握住凌若微微颤抖的手哽咽道:“我终于见到你了。真好真好”
“钮祜禄凌若参见静贵人,静贵人吉祥”凌若也是欢喜极了,但她还记着规矩,含泪端端正正行了一礼。
秋瓷赶紧拉住她,嗔怪道:“你这是做什么?难道不想认我这姐姐了?”
“自然不是,只是姐姐今日已贵为静贵人,若太随便教人看见了惹出话来岂非为姐姐惹麻烦。”凌若一边说一边拭去眼角欢喜的泪水,曾以为这一辈子都见不到秋瓷,幸好上天垂怜,让她们姐妹还有再见之日。
“那就好。”秋瓷拉着她去屋中,刚一坐下便有宫女奉上金丝血燕,秋瓷取过一道奉上的紫云英蜜亲自浇在血燕上后递给凌若,“这是皇上前儿个刚赏下来的,一知道你要来我立刻就叫人给炖上了,时间仓促也不知火候够不够,你且尝尝看味道如何。”这金丝血燕在燕窝中最是名贵不过,宫中也不见得有许多,秋瓷能得皇上亲赏,可见在宫中颇得恩宠。
凌若依言尝了一口,果觉与一般燕窝大不相同,当即笑道:“很好吃呢。”
“喜欢就多吃一些。”秋瓷怜惜地看着她道:”剩下那些我已经教人装好了,待会儿走的时候给你带回去,什么时候想吃了就自己炖,还有那些雪蛤、人参都带一些回去。|”
凌若连忙摇手道:“这么名贵的的东西姐姐自己留着吃就是了,不用给我。”
秋瓷嗔道:“叫你拿着就拿着,跟姐姐还客气什么,再说了我在宫中什么东西没有,缺了什么只管去内务府说一声自会有人送来。”紧紧握了凌若的手赦然道:“我只是担心你啊,若儿,你身为朝官之女却被贬斥在四贝勒府为格格必然受尽委屈,而且我听说四贝勒这人冷漠刻薄,在他身边定然不好过。”
凌若扑哧一笑,反握了她带着珍珠护甲的手道:“哪有姐姐说的这么夸张,其实四贝勒人很好,何况此次进宫,德妃娘娘已经恩旨晋我为庶福晋。”
秋瓷微微一愕,指尖有一瞬间的冰凉,快到凌若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再抬眼秋瓷已是一脸欢喜地道:“那就好,如此我也可以安心些。对了若儿,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你会突然被贬至四贝勒府为格格?否则以你的才貌还有皇上对你的喜爱必然会留用宫中,封妃封嫔指日可待。”
凌若将当日的来龙去脉一一相告,听得秋瓷感慨之余又气愤不已,忿忿道:“到底是谁在荣贵妃面前搬弄是非,害你受这不白之冤?”
凌若蹙一蹙眉道:“我也想知道,荣贵妃是太子妃姨母受其挑拨不假,但是我与容远的事所知之人并不多,太子妃又是从何打听而知?”
秋瓷纤长的睫毛微微一颤,低声道:“有一件事妹妹还不知道吧。容远他……”
“他怎么了?”凌若心中一沉,急忙追问,惟恐他出事,当初毕竟是她负了他,若他再因自己而出事,恐怕自己这一辈子都不会心安。
“你放心,他没出事,只是而今再见,你我该称他一声徐太医了。”秋瓷吹一吹滚烫的茶水,将浮在上面的茶叶吹开少许后抿了一小口。
“什么?”凌若豁然起身,惊訝地道:“容远哥哥他……他入宫做了太医?”
秋瓷缓缓颔首,沉声道:“我刚见到他的时候比你还要震惊,我曾问他为何要进宫,你猜他怎么回答我?”
“怎么回答?”凌若的声音有几分难以自抑的颤抖。
“他说自己文不成武不就,唯有一身医术尚可入目,能派上几分用场,你既入宫那么身边有个可信的太医总能安心一些。”说到这里秋瓷叹了口气道:”可惜他当时并不知道你已在选秀之前赐给四贝勒,纵使入了宫也见不到你。”
“我不值得他如此。”凌若起身,怔怔望着外头如金的日光,眼角有晶莹在闪烁。
“这种事情谁又能说得清呢。”秋瓷在后面扶了她的肩一阵唏嘘,“他的身份皇上心里应该也是清楚的,所幸当今圣上乃是一代明君,明察秋毫,并没有因你的事为难于他,反而因他做事认真医术又好的缘故对他很是看重。这太医好歹是正七品官职,强过外头行医,于容远来说未必不是件好事,但是你若再多想那就真的不是一件好事了,你懂我的意思吗?”
她的话如一阵带了几许寒意的秋风吹过,令凌若一阵激灵,从恍惚中惊醒过来,是啊,她如今已是胤禛的庶福晋,一生一世只属于胤禛一人,心里是断不能想其他了,万一被胤禛察觉到,后果不堪设想。
想到这里,凌若赶紧敛了所有心思,郑重朝秋瓷一拂道:“多谢姐姐提醒。”
“那就好。”秋瓷欣慰地点一点头,又说了一阵话,因凌若赶着要回长春gong陪德妃一道用午膳不能久留,只得依依惜别,临行前秋瓷将血燕之类的珍贵食材装了好几个锦盒给她带上。
墨玉跟在凌若后面出了碎玉轩,瞧着怀里捧都捧不下的一大堆东西弯眼道:“静贵人对姑娘……啊,不对,应该是主子才是。”叫惯了姑娘一下子要改口还真有些不习惯,不过她打心眼里为姑娘感到高兴,终于能改口称主子了,小常子他们要是知道了肯定高兴的不得了。
凌若睨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道:“你想说什么?”
墨玉吐一吐舌头道:“奴婢想说静贵人对主子真好,金丝血燕啊,奴婢只在厨房见年福晋身边的绿意炖过,而且只有小小一盅,眼下静贵人居然一下子给了一大盒。”
“姐姐待我向来是极好的。”凌若回头看了一眼被花木遮避的碎玉轩,又有些失落地道:“只不知今日一别,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能再见。”
墨玉见自己的话勾起了凌若的伤感,连忙安慰道:“主子入府不到一年已是庶福晋,且贝勒爷对您又宠爱有加,依奴婢看这侧福晋只是迟早的事,待到那时,出入宫庭就方便多了。”逢年过节,侧福晋都可随嫡福晋一道入宫请安,且记入宗人府名册之中,远非庶福晋能比,格格更是不用说。
凌若横了她一眼轻斥道:“不许乱说,若让人听了去以为我觊觎侧福晋之位,今日若非德妃娘娘做主,年氏怎肯就这样轻易让我晋了庶福晋之位。说到这里,我当真没想到嫡福晋会在今日给我这样大一个惊喜。众人之中除了温姐姐,怕只有她是真心待我好,只可惜好人却未必有好报……”
“主子又想起世子了?”墨玉小心地睨了黯然不语的凌若一眼低低道:“算了,事都已经发生了,再想也没有,奴婢始终相信好人有好报,即便现在没有将来也一定会有,也许……”墨玉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扑闪着在如金秋阳下蒙上一层浅金色的睫毛玩笑道:“也许嫡福晋的福报在主子身上也说不定。”
“你这丫头,开玩笑居然开到你主子头到来了,看我不打你!”凌若佯装生气地追打跑在前面的墨玉,一路嬉闹倒将与秋瓷分别的愁绪冲淡许多。
【作者题外话】:后面几章,是本文一个重要的转折点,对凌若有很大的影响,甚至可以说改变了她一生的命运。
第四十七章 往事1
凌若回到永和宫,见胤祥站在院中与负责洒扫的宫女太监们说着笑话,逐走过去道:“十三爷,怎么就你一人?”
胤祥挥手示意那些人散去,咧着嘴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回来了?”见墨玉手中捧了一堆的东西又道:“看来静贵人对你挺不错的,带了这么许多东西回来。”不待凌若回答,他招手唤过一个小太监道:“去,将她手里的东西放到四阿哥进宫的马车里去,小心着些,都是静贵人赏的,别碰着磕着。”
“爷您尽管放心。”小太监笑嘻嘻地答应,唤过另一名太监小心接过那些个锦盒放到马车中。胤祥生性随和豪放,从不论出身论交情,只要他看的顺眼的都结交,正因如此是以不论宫里还是军营、兵部,他都跟底下人混得极熟,虽然八阿哥等人看不起他与下人或那些个粗人厮混,但这并不妨碍胤祥在他们中的威信。
“四哥四嫂还有十四弟他们在殿内陪德娘娘说话,我看没什么事又还没到用膳的时辰,便出来透透气。”胤祥一边说一边随意往摆在院中的石凳上一坐。
从半掩的殿门望进去,能看到殿中果如胤祥所言,众人正陪着德妃在闲谈,十四阿哥胤祯不知说了什么,惹得德妃好一阵笑。
“咦,怎么不见四爷?”凌若仔细看了一圈,并未发现胤禛人影。
胤祥抚着自己绑了杏黄带子的发辫敛去面上的笑意淡淡道:“四哥不在里面那定是去了奉先殿。”
奉先殿?凌若听了一阵愕然,这奉先殿是用来供奉已故帝后牌位的,除了祭祀、节庆或是上徽号、册立、册封以外,平常是不会有人去,胤禛好端端地去那里做什么。|
胤祥看出她的疑惑,拍一拍身边的石凳示意她坐下道:“很奇怪吗?四哥每次进宫都会去奉先殿。”
“四爷是去拜祭谁吗?”会去奉先殿只可能是拜祭先人,且每次进宫都去,那必是感情极其深厚,非父即母,可皇上与德妃娘娘都健在宫中,胤禛去拜祭的又是何人?
“孝懿仁皇后。”说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胤祥脸上带了几许怅然,若孝懿仁皇后不是那么早逝的话,四哥的人生必会与现在完全不同。
孝懿仁皇后佟佳氏,乃当今圣上第三位皇后也是他的表姐,十六年册封为贵妃,二十年晋皇贵妃,以副后摄六宫;二十八年皇贵妃病重,康熙谕礼部册立佟佳氏为中宫,翌日薨逝。
胤祥的笑容如天边浮云苍白,目光越过凌若落在不知名的远方,带了几分难以言喻的伤感,“四哥刚出生的时候德娘娘还只是个贵人,按规矩不能抚养皇子皇女,而当时又正好碰到孝懿仁皇后丧女,皇阿玛就将四哥抱到承乾宫交由孝懿仁皇后抚养,直至四哥九岁那年孝懿仁皇后病逝方才接回长春gong,那年德娘娘刚生下胤祯不久。”
凌若尚是第一次听说此事,心中陡然一震,复又恍然,适才在向德妃贺寿的时候,她就觉得德妃对胤禛的态度有些怪异,亲生母子却显得不甚亲近,直至那幅百寿图呈上后方显得亲近一些,但还是能感觉到有一层隔阂在,始终不及与十四阿哥那么亲厚自然,眼下却是一切明白了。九岁方回到德妃身边自然不及一直养在身边的十四阿哥感情亲厚。
“那一年我也因额娘逝世而被带到德妃处,身边一下子多了两孩子,且我与十四弟这般幼小,德妃根本照顾不过来,唯有让乳母与嬷嬷看顾我跟四哥。”胤祥涩然一笑,摇头道:“仆大欺主,放到哪里都是这么个事儿,那些个人见我们年幼,德妃娘娘又不管便开始欺到头上来,四哥说什么根本不听;我哭了闹了他们也不管。谁叫皇阿玛当时已经有十几个儿子,少那么一两个不受重视的皇子根本不会有人在意。”
凌若侧目望着胤祥棱角分明的脸庞轻声道:“那四爷与十三爷那些年岂非过得很苦?”身为天皇贵胄本应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谁能想到竟会有这般悲惨的过往。
胤祥摇摇头苦笑道:“苦不苦我是不记得,当时我才一岁不到,能指望记什么事?这都是后来听福爷说起的。”福爷是敬敏皇贵妃生前的贴身太监,他倒是很关心敬敏皇贵妃留下的唯一骨血,可是他在敬敏皇贵妃过世后便被调到御膳房做事,只有偶尔得空时才能偷偷来看一眼,带些他自己舍不得吃的好东西来给胤禛兄弟俩。可以说他是宫中为数不多真正关心胤祥的人,是以胤祥在成年出宫开牙建府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将福爷接到府中颐养天年。
“知道我为什么与四哥最亲吗?”胤祥突然这么问。
凌若想了想道:“你们一道在德妃宫中一起长大,自然比旁人亲近一些。”
“若这样的话,那老十四呢?他跟四哥可不亲,倒跟八哥走得极近。”胤祥漠然一笑,久远而尘封的记忆如画卷一般在脑海中徐徐展开,“四哥看我在那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干脆就自己管,哭了他哄,闹了他抱,连晚上睡觉都是他在管,要知道他当时才九岁啊,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却要管一个尚不满周岁的孩子,其中艰辛可想而知。但最可恨的是那个乳娘,她是江西人,喜欢吃咸鲜的菜肴,而为了能出好奶水,宫里是不允许在她们吃的菜里放盐的,整日吃淡而无味的东西乳娘早就食不下咽,只是碍于德妃不敢有违,而今见德妃无瑕照顾我们,便偷偷在吃的菜里放盐,以至她出来的奶水又稀又少,我根本吃不饱,饿得哇哇直哭。四哥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为着这事不知找了德娘娘多少次,可是那时正好老十四生了病,德娘娘只顾着老十四,根本没时间理会四哥,甚至还因心烦而训斥四哥,福爷说有一次他来的时候,看到四哥正抱着饿得哇哇大哭的我在那里垂泪。”说到这里胤祥眼中隐现泪光,尽管没有印象,但依然可以想象那一刻四哥的凄凉无助。
凌若听得入了神,她从不知道素来给人以冷漠强硬感觉的四阿哥竟还有这样的童年,她眼前浮现出一个只有九岁大却抱着一个婴儿的胤禛模样。
泪,暮然落下……
第一次,她因胤禛而落泪,非关恩宠,非关自身,仅仅只是因为心疼胤禛而落泪。与此同时,层层筑防的内心正在悄然崩塌……
【作者题外话】:这一章写的我鼻子酸酸的,胤禛啊胤禛。
另外,关于书友说的错别字问题,呃,我每次在发文前都会自己先看一遍文,为的就是尽量避免错字与错误的情节,可能是我自己没瞧仔细所以不甚漏过去了,请大家见谅啊。
第四十七章 往事(2)
“后来呢?”凌若抬头,意外地从胤祥眼里捕捉到一丝恨意。|德妃……他毕竟还是恨的!
胤祥深吸一口气,将喉间的酸意逼回去,于若隐若现的泪光中赦然一笑道:“你绝对想不到后来四哥做了什么,他把那起子欺主的下人跟奶娘全叫到院中,当着他们的面把奶娘狠狠训斥了一顿,然后下令杖责二十。”
“那奶娘如此刁滑,岂肯甘心受罚?再说那些人会听四爷话行刑吗?”凌若疑虑地道。”
“他们自然不肯。”胤祥牵一牵嘴角,含了一抹悲伤但极为自豪的笑容道:“所以四哥将我交给福爷抱,自己则拿起比他人还高的梃杖,一下一下用尽全力打在那个奶娘背上,任她在那里哭爹喊娘,直至打足二十杖方才停下,福爷说打完的那一刻,四哥看起来比奶娘还要惨,别看奶娘叫的大声,其实四哥人小力微,这二十杖最多让她受一些皮肉痛,根本不曾伤筋动骨,养两天就好了,倒是他自己近乎脱力,双手不住擅抖,但依然笔直站在那里。从那以后,再没有一个人敢轻视四哥,而我也因为有四哥的照拂,得以安然长大。”
“别看四哥现在看起来冷冰冰的样子,其实以前不是这样的,福爷说,在那件事以前四哥对谁都很好,孝懿仁皇后将他养育的很好,谦恭有礼,温润善良,可是在宫里人善注定要被人欺,尤其是在没人庇护的情况下,所以四哥被迫冷下脸装成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也渐渐的他性子开始变了,变的冷漠多疑,令人难以捉摸,只有在最亲近的人面前才会卸下面具。不然贤王的美称也轮不到八哥。”胤祥无奈地叹了口气,当年若非他,四哥也许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他实在是亏欠四哥许多。
“为什么要与我说这些?”她问,若非胤祥说起,这些事她永远不可能知道。
胤祥掸一掸袍角长身而起,眯眼望向远处宫殿耀眼无匹的琉璃瓦上,咧嘴道:“我也不知道,你就当我闲着无事随便找人聊天好了。”
随便找人聊天?一聊就将掩藏多年的辛秘给聊了出来?这话搁哪儿都不会有人相信。
胤祥低下头看了她一眼,见她一脸不信的样子不禁为之莞尔,“我说小嫂子,你能不能别露出这样一副表情,好像我这个谎话说的是多么拙劣一般。”
凌若被小嫂子三个字唬了一大跳,连忙站起来道:“凌若卑微,当不得十三爷这般称呼。”天家规矩森严,以胤祥的身份,唯嫡福晋那拉氏能当得起他这声嫂子。
“只是一个称呼罢了,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胤祥不在意地伸一伸懒腰活动一下筋骨,他是众阿哥里最不拘礼数的,合了他心意就是贩夫走卒也照样结交不误;反之,纵是皇亲贵戚也不理会。
他可以不在乎,凌若却不能,再三请他收回这个称呼,无奈之下胤祥只得答应若有外人在时便不叫。
“说起来,我第一次见到你时真吃了一惊,四哥的书房在府里便跟禁地差不了多少,连嫡福晋都没进去过,居然任你出入,真是稀罕。”
胤祥漫不经心的话却令凌若心中蓦然一动,看到自己吃惊的何止胤祥一人,还有康熙、德妃、宜妃以及……荣贵妃。
胤祥是因为看到自己在胤禛的书房,那么其他人呢?为什么第一眼看到自己时都明显露出诧异之色?
德妃等人皆是久居宫中见惯风浪之人,绝不会轻易将喜怒表现在脸上,能令她们吃惊,必然是内心受到了极大的冲击;而荣贵妃更是露出厌恶之色。
难道……她抚着自己的脸,心里骤然浮现一个想法,难道自己长得像什么人?
“在想什么呢?该进去用膳了。”胤祥见凌若突然抚着自己的脸一言不发,连德妃派人传话用膳都没听到,拍了她一下道。
“没什么。”凌若回过神来随口答应了一句,随胤祥走了几步忽地拉住他衣袖道:“十三爷,待过会儿用过膳后你能不能陪我去景仁宫一趟?”
景仁宫?那不是荣贵妃的居处吗?难道小嫂子思来想去气不过荣贵妃将她指给四哥为格格,想要去找她报复?纵使荣贵妃失宠终究还是贵妃,岂能容她一个小小庶福晋折辱?这未免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见胤祥拧了双眉神色略有些不悦,凌若知他必是有所误会,忙道:“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有些事情不明白,想问问贵妃娘娘罢了。”
“这样啊……”胤祥双眉一松,抚着下巴问道:“倒不是不可以,不过你得先告诉我是什么事。”
站在紫禁城中,不论望向哪一处,都是华丽辉煌的宫殿与朱红宫墙,一旦踏入紫禁城,便再无踏出之日,不论荣宠,不论孤寒。
“我想问问荣贵妃,这张脸到底像谁?今日若不问个明白,只怕将来再无机会。”除此之外,凌若还有一件事想问,但这话却不方便当着胤祥说。
他们进去的时候,胤禛已经回来了,神色淡然无波,看不出喜怒如何,然这一次,凌若却从他平静的外表下看到了深藏在内心的悲伤,尽管已经过去近二十年,但胤禛内心的伤痛从未被抚平过,也许只有在面对孝懿仁皇后的牌位时才能有片刻宁静。
你想死吗?
想死的话就离远点别在这里害人。
命是你的,要与不要你自己看办。
蓦然想起第一次见面时胤禛所说的话,那时的她觉得胤禛刻薄无礼,视人命如无物。现在仔细回想起来,胤禛当时看似责骂于她,实际分明是想借这话点醒她,否则以他的身份何必在乎一个小女子的死活。
且在她差点被撞到的时候,是他策马追上前在马蹄下救了她。救她时的怒气不是因为她冲撞到了他,而是他以为她不在乎自己的性命想要寻死。
冷漠刻薄,那只是胤禛为了保护自己的伪装罢了,他的心依然属于二十年前那个谦恭温良的少年……
心痛、怜惜汇集成一股莫名的情绪在心里蔓延,此时胤禛察觉到有目光一直注视在自己身上,回头看了一眼,待看清是凌若时微微一笑,尽管只是一个浅息即止的微笑,却令凌若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涨还带了一点欢喜……
她终还是违背了曾经发下的誓言,对胤禛动了真情,但愿上天不会怪她违誓。
【作者题外话】:有书友问我更新时间,我这里说一下,一般是下午五点多和晚上十一点更新这样。另外关于本书是史载还是虚构的问题,呃,我只能说这本书有历史的框架在,譬如钮祜禄氏确实是康熙四十三年入的府,又譬如胤禛小时候确实是孝懿仁皇后抚养等等,但具体内容都是我自己虚构的,不然也就无所谓小说二字了。
第四十八章 赫舍里氏1
午膳过后,胤祥借口凌若难得来一趟紫禁城,想带她四处看看,便拉了她从德妃宫中出来。待他们出去后,年氏拿帕子抿一抿唇角笑道:“凌福晋与十三爷仿佛才见了几次面而已,竟已这般要好,不知道的人见了还以为凌福晋是十三爷的人呢!”
她看似无意的话令德妃娥眉微微一蹙,瞧了并肩离去的两人一眼,委婉地对胤禛道:“老十三性子跳脱好动又爱胡闹,不知会带着凌若跑到哪里去,万一冲撞到哪宫娘娘就不好了。老四,你性子沉稳,不如一起去也好看着他们一些。”
“是。”胤禛答应一声,跟在凌若两人后面走了出去。
胤祥出了长春gong后领了凌若一路往景仁宫行去,自荣贵妃被禁足后,如今的景仁宫已是门可罗雀,冷冷清清,再不复昔日热闹景象。主子失宠,底下的奴才们自也是能偷懒就偷懒,连守门的太监都不知跑哪里去了,偌大的宫门竟无一人把守,任人出入。
“你当真要进去?”望着近在咫尺的景仁宫,胤祥再一次劝道,荣贵妃的失宠可说是因凌若而起,尽管依然顶了一个贵妃的名头,可实际上连没有正式名份的常在、答应都不及,荣贵妃心里绝对恨不得将凌若千刀万剐,胤祥还真怕见面时会闹出什么事来。
凌若深吸一口气,朝胤祥欠一欠身平静地道:“多谢十三爷带我来这里,我自己进去便可,不敢再劳烦十三爷。”
胤祥挥挥手道:“看来你是铁了心要进去,罢了,既然都来了,哪有不进去的理,何况没人领你进去,万一被人追究进来那就是私闯宫禁,罪名可大可小,走吧。”
“你们要走到哪里去啊?”两人刚要抬步,身后倏然响起胤禛的声音。
两人吓了一大跳,回过头来果见胤禛正一脸漠然看着他们,胤祥摸着鼻子打哈哈,“没去哪里,刚才不都说了吗,小嫂子难得进宫一趟所以带她四处走走。”他答应凌若有外时不叫,但这个外人可不包括胤禛。
“结果一走就走到景仁宫来了?还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胤禛自然注意到胤祥对凌若的称呼,倒是不曾说什么,只是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每次胤祥撒谎都会忍不住去摸鼻子,根本骗不过他。
凌若知瞒不过胤禛,逐扯了扯他的袖子小声道:“四爷,您别怪十三爷,是我求他带我来景仁宫的。”
胤禛听完原委后,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沉吟半晌道:“皇阿玛的妃嫔中我并未看到有与你相似之人,十三弟也没印象,也就是说即使真有与你相像之人也是在康熙二十年前的人了,眼下或废或薨。”说到这里胤祥插嘴道:“数年前我曾误闯冷宫,看到过被关禁在冷宫中的废妃,并未看到有与小嫂子相似者。”
胤禛摩挲着下巴望着凌若道:“会不会是你想多了?据我所知你阿玛与太子妃的阿玛有所过节,而荣贵妃又是太子妃的姨母,即使她真有心针对你也是很正常的事。”
“那德妃娘娘呢,为何她看到我时也会出神?”凌若反问于他,斩钉截铁。
她眼中少有的坚持与执拗令胤禛心中一动,想起去岁岁末凌若初来之时,康熙特意在朝会之后将他叫到养心殿叮咛凌若一事,让他不止要好好待她更要在适当的时候晋一晋她的位份。还记得皇阿玛说起这些时,无意中流露出来的落寞与思念……
朝官之女被贬为侍妾固然有失公允,但若仅仅是一个普通秀女断不会引来皇阿玛如斯关注,更不需说迁怒荣贵妃,难道她的怀疑是真的?凌若真的与某一位过世的妃嫔相似,所以皇阿玛爱屋及乌?
德妃肯定是知道的,但她刚才既然隐下不说那么再问也是徒然,反而会惹来诸多不快。胤禛想了许久,终是答应了凌若所求,与胤祥一道陪着她踏进景仁宫的大门。
景仁宫如今形同冷宫,整个宫殿看起来空荡荡,一路过来几乎看不到宫女太监,地上铺满了凋零的树叶与残花,踩在地上有细细嗦嗦的响声,可见已是许久未有人打扫,一阵秋风吹过,卷起树叶四散打转,令本就萧索的景仁宫更见破败景象。
手指划过朱红栏杆,带起一手的灰尘,凌若在心底叹了口气,深宫女子,一生荣宠皆系于君王之身,若失了君王的宠爱,纵使位份再高身份再贵也只是枉然。
凌若吹去指尖的灰尘,与胤禛相视一眼抬手推开那扇朱红六棱宫门走了进去,外头秋阳高照,明媚耀眼;殿内却是阴森黑暗,不见一丝阳光。
“谁?”殿内忽地响起一个如鬼似魅的女子声音,借着划破一室阴霾的秋阳凌若几人看到一名女子以手遮面挡住如金耀眼的秋阳,待得适应了突如其来的阳光后方才缓缓放下手,露出一张衰老的容颜,不是荣贵妃又是谁。
与上一回相比,眼下的她不止瘦了,也苍老了许多,仿佛岁月在一瞬间被夺走。在那张苍白不堪的脸上堆满了皱纹,唇色亦透着一种死灰色的白,鬓边能看到大片大片的白发,身上穿了件半旧不新的铁锈红银丝滚边旗装,袖口领口多有抽丝。若非那张脸轮廓还在,凌若几乎不能将她与之前那个高贵的妇人联系起来。
“是你”在看清凌若的一瞬间,荣贵妃豁然起身,牢牢盯着凌若,深切的恨意在眼底疯狂燃烧,他人还没来得反应,她已经张牙舞爪地扑了过来,狠狠掐住凌若的脖子厉声道:“本宫落到如厮田地皆是拜你所赐,本宫要杀了你杀了你”
凌若猝不及防下被她狠狠掐住脖子,气一下子喘不上来,拼命想要扯开她的手,可是那双瘦如鸡爪的手此刻却如铁铸一般,她根本掰不动一分一毫,反倒是自己因为窒息手脚开始渐渐无力,眼前更是一阵阵发黑。
“荣贵妃你在做什么?快放开她”胤禛二人没料到荣贵妃会这么疯狂,一见面就想要凌若的命,顾不得多想,赶紧一左一右用力掰开她的手。
凌若捂着被掐得通红的脖子用力呼吸,许久才从那种要窒息的痛苦中恢复过来,但脖子上还是留有一道触目惊心的淤痕,这一次若非胤禛他们在场,她真有可能被荣贵妃掐死。
“贵妃你冷静一些”胤禛用力按住挣扎不休的荣贵妃喝斥道,也不知荣贵妃哪里来那么大的力气,他和胤祥一起都有些按不住,几次险些被她挣脱了去。
“冷静?你看看景仁宫再在这个状况,再看看本宫的样子,四阿哥,你要本宫要怎么冷静?”荣贵妃双目通红地盯着胤禛,眼里是除了恨意再看不到其他。
胤祥在一旁冷冷接口道:“当初若不是你冤枉小嫂子将她发落至四哥府中为格格,皇阿玛如何会龙颜大怒将你禁足景仁宫,一切皆是贵妃自己咎由自取,怨得了谁。”
第四十八章 赫舍里氏(2)
荣贵妃怨恨的目光寸寸刮过胤祥的脸庞,尖锐的声音像铁片刮过钢刀,刺得人耳朵生疼道:“本宫废黜她是因为她狐媚淫荡与人苟且,罪证确凿,何来冤枉一说?倒是十三阿哥你那么在意做什么?哈哈,本宫知道了,一定是你也被这小浪蹄子勾引有了不轨的行为。”目光一转又落在一脸平静的胤禛脸上,尖声道:“四阿哥,他们这样给你带绿帽子你还快不杀了他们”
“简直就是胡说八道”听她这样颠倒黑白辱人清白,胤祥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横眉怒喝,若非胤禛阻止,他早已一拳挥过去堵住她的污言秽语。
胤禛自不会因荣贵妃几句话就怀疑胤祥与凌若,他多疑但绝不笨,荣贵妃这盆脏水泼的那么明显,若连这都看不出来,当真枉自做了二十多年的阿哥;不过他也看出荣贵妃对凌若的恨意非同寻常,绝不是区区过节可以解释。
“你有事就尽管问吧,过了今天你我都不会再踏足景仁宫了。”他示意胤祥放开荣贵妃,退后数步。
凌若点一点头,看向面目狰狞的荣贵妃,平静地道:“你恨我,并非太子妃之故,而是因为我这张脸对吗?”
以荣贵妃对自己的恨意,直接追问于她,未必肯回答,倒不若装做早已知道的样子引她将事实真像说出来。
她的话令荣贵妃悚然一惊,脱口道:“你怎么知道?”
凌若淡淡一笑抚着脸道:“贵妃不会以为纸能一直包得住火吧?尽管认识这张脸的人已经不多了,但绝非只有贵妃一人,还有德妃。”
这又是一个令荣贵妃恨极的名字,不过是区区一个端茶递水的奴才罢了,凭着有几分姿色就勾引皇上,一步一步竟也让她位列四妃,与自己平起平坐多年,原以为自己晋了贵妃又执掌后宫大权可以稳压她一头,谁想才几年光景就落到这步田地,枉顶了一个贵妃的头衔甚至比刚进宫时还不如。
她冷笑道:“即使你知道自己像赫舍里芳儿又如何,你已经成为四阿哥的格格,纵然皇上再喜欢你,再喜欢这张脸也绝不会纳你入宫,这辈子都休想”
赫舍里芳儿……胤禛与胤祥互看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匹的震惊,赫舍里芳儿,那不就是孝诚仁皇后吗?她十三岁就嫁给康熙,是康熙的结发妻子,也是他一生中最爱的女子,康熙先后立了三位皇后,但结发妻子只有一位。
当年孝诚仁皇后过世后,康熙不顾群臣反对,坚决立尚在襁褓中的胤礽为太子,以慰皇后在天之灵。
“孝诚仁皇后?原来我竟是像她吗?”凌若抚着伴了自己十余年的脸一阵出神,猜到自己可能会像什么人,却绝对未想到会是一朝皇后,难怪当日康熙对自己那么温和,必是因为自己令他想到了早逝的孝诚仁皇后。
她的喃喃自语令荣荣贵妃听出了端倪,颤手指了她厉声道:“你是在诓骗本宫?德妃根本没告诉你是不是?”
“不错,德妃娘娘什么都没说,是我故意借话试探于你。”凌若回过神来凝声道。
荣贵妃气得几欲发狂,“贱人,敢竟利用本宫,来人来人”她的大声叫嚷终于引来了躲懒的宫人,进来后看到胤禛等人在吓了一跳,连忙跪下行礼,这么多人竟没一个看到他们是什么时候进来的,若真追究起来,怎么也逃不过一个失职之罪。
“给本宫狠狠掴她的嘴”她指了凌若咬牙切齿地道。
“我看谁敢”胤禛上前一步挡在凌若面前,凌厉的目光扫过诸人,每一个接触到他目光的宫人皆是心惊肉跳,低头不敢动手。
“四阿哥,你这是要跟本宫做对?你知不知道以下犯上是死罪?本宫随时可以问罪于你?”
胤禛不置可否,倒是胤祥冷笑道:“问罪我们?那也要你能见到皇阿玛再说,可是皇阿玛禁了你的足,也就是说这一辈子你都不可能见到皇阿玛,口口声声‘本宫’‘本宫’,你真当自己还是高高在上的贵妃娘娘吗?今日莫说是以下犯上,就是动手打你又待如何?”
“你”荣贵妃被他这番抢白气得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
胤禛摇摇头对凌若道:“你已经问到了想要的答案,咱们走吧。”暗无天日且看不到尽头的囚禁生涯令荣贵妃形同半疯,与她多纠缠根本没意义。
凌若想了想抬头道:“四爷,妾身还有些事想问问她,能否让妾身与她单独呆一会儿?”
“随你吧,记着不要过久。”胤禛允了她的请求,与胤祥一道走了出去,至于那些宫人也被命退下。
宫门徐徐关起,将一切隔绝在外,宫殿终归于阴森的黑暗之中,凌若静静地望着对面一脸怨恨的荣贵妃道:“我不想知道你与孝诚仁皇后有怎样的过往,令你这般恨她入骨,我只想知道,是谁将我与容远的事告之于你?”这才是她来这里的真正目的。
荣贵妃嗤笑一声,“你已经诓了本宫一回还想诓本宫第二回?”她一边说一边拔下头上的银簪子执在手中一步步逼近,尖锐的簪尖在黑暗中闪过一丝令人心悸的冷芒,“你知不知道没有那两人在场,本宫随时能取你性命?”
“困兽之斗”凌若看也不看比在自已喉间的簪子,淡淡道:“杀了我你也要死,你害我一次皇上念着旧情尚能饶你,然若再害第二次,你认为皇上还能容你在世?”
“死就死”荣贵妃激动地挥手,簪子在凌若的脖子留下一道伤口,很快便有殷红的鲜血从伤口渗出,“今时今日本宫还会怕死吗?你知不知道这一年来本宫度日如年、生不如死”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是吼出来的。
望着指尖殷红的鲜血,凌若一字一句道:“当初你若不存害我之心,又怎会落到这步田地?正如十三爷所说一切皆是你咎由自取怨不得他人”
“咎由自取?哈哈哈,一切都是我马佳湘绣咎由自取”荣贵妃喃喃重复着忽地仰天大笑,浑浊的泪水于笑声中不断从眼角滚落。
【作者题外话】:前面是凌若感情的转折点,后面则是关乎她今后命运的一个转折点,敬请期待哦。另外有书友说我前一章将年写了岁,话说……本来就是这样的,去岁啊,和去年是一个意思
第四十九章 真相
她张开手,任由染血的簪子落在地上,只是失魂落魄地望着空无一物的双手喃喃自语,忽地用力抓住凌若的肩膀道:“有一件事你说错了,本宫不是恨极了赫舍里芳儿,本宫是怕极了她;那日本宫在这里第一次看到你时,真的很害怕,害怕再有一个赫舍里芳儿出现,害怕本宫现在拥有的一切都会化为泡影”
“皇上爱她至深,当年就因为本宫说错一句话,皇上就整整冷落了本宫七年,七年啊,本宫最美好的七年就这么过去了,无人怜惜无人欣赏,夜夜孤枕难眠。|最可怜的是本宫的孩子,只是感染了风寒而已,是可以治好的,可就因为太医不肯来为他诊治,耽误了病情生生就这样去了。”泪汹涌而下,不断划过那张苍白衰老的脸庞,抓着凌若肩膀的手不断用力,许久未剪的指甲一个接一个折断,仿佛这样才可以减轻她回忆起当初孩子病逝时的痛苦,“本宫抱着咽气的孩儿哭得肝肠寸断,恨不得死的那个人是自己。”
凌若无言,纵然她恨荣贵妃当初那般害自己,但听到这些话亦是黯然无语,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荣贵妃的可怜就在于她一直活在孝诚仁皇后的阴影下。
许久她方忍着肩膀上的痛开口道:“你的孩儿固然无辜,那我呢?这一切本与我无尤,可是你却硬要将之报应在我身上。”
“能怪谁?要怪就怪你长了一张与赫舍里芳儿一样的脸。而且……”荣贵妃放开她,踉跄着退后几步,环视着空旷阴冷的宫殿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而且本宫已经得到报应了不是吗?幽禁在此生不如死。”
“我只想知道,当初是谁将我与容远的事告诉你。你与太子妃久居宫禁,根本不可能接触到外界的事物,更何况此事只有少数几人知道,就算太子妃的阿玛也不可能得知。”这才是她来景仁宫的真正目的,从被荣贵妃借故发落的那一天起,她心中就一直有个疑问,到底是谁在暗中加害自己。至于像谁……固然有所疑,但还不至于非要来问个明白,不过是一个借口罢了。
在将隐忍了多年的痛苦与悲痛发泄出来后,荣贵妃的情绪看起来平复了许多,她拭去脸上的泪痕默然道:“知道又如何,一切已成定局,今时今日的你根本改变不了什么,只是徒添痛苦罢了。”
“痛苦也好过一生糊涂。”这是凌若给荣贵妃的答案,然她心中隐隐已有了不好的预感。
荣贵妃盯着她看了许久,眼底的疯狂渐渐沉淀,直至毫无波澜,仿佛一潭静水。哀莫大于心死,她的心早在被康熙禁足的那一天就死了,只是一口怨气始终不肯消散罢了。
仰头将目光投向屋顶蒙尘的描金彩绘露,这像不像她的人生,曾经辉煌过荣耀过,而最终都要归咎于尘土之中,自康熙六年入宫,至今已整整三十八年,她的人生有一大半是在紫禁城的争宠夺权中度过,拥有常人不可想象的富贵同时也承受了难言的苦难……
若可以选择,她宁愿不曾入宫,不曾见君王,如此,她便可以做一个寻常女子,寻一个普通但是疼爱她的丈夫平平凡凡度过一生。
而康熙,平定三蕃、收复台湾、抵御外侵,无疑是一个出色到极点的男子,千百年难得一见,这样的男子不是她所能拥有的,充其量只能是无数追寻他身影的女子之一。
“凌若是吗?”她突然收回目光这么问,唇角轻轻弯起,看不出到一丝戾气。
“是。”凌若下意识地答应,这是荣贵妃第一次这么温和的叫她,尽管说不上是哪里,但直觉告诉她荣贵妃与刚才不一样了。
荣贵妃缓缓将凌乱的头发仔细抿好,直至一丝不乱后方徐徐道:“有时候糊涂未必就不是福,若我如你一般大的时候能糊涂一些,也许就不会有之后的诸多事端,前车之鉴后车之师,忘记这件事好好做你的格格,以你的容貌以及今日四阿哥待你的态度,将来未必不能做到侧福晋之位。”
这一次言语间她未再自称本宫,言语间更是少有的恳切,多有劝戒之意,可见她是当真为凌若好。世事真的很奇怪,谁能想到就在不久之前这两人还是生死相见的仇人。
“人可以装糊涂却不能真糊涂,否则只怕到死都不知道是谁害了自己,何况他能害我一次就未必不能害我第二次,若贵妃真是为我好的话,还请贵妃明示。”凌若眼中闪过一丝冷光,曾经与世无争的心在残酷的现实里已经渐渐磨出了棱角,再回不到从前。
荣贵妃打量了她许久,忽地低低叹了口气,“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这世间最可怕的就是有心算无心,若不提防着些很容易吃亏。也罢,我告诉你就是了,那人……就是石秋瓷!”
当荣贵妃吐出石秋瓷三个字时,仿佛有惊雷在耳边炸响,令她再听不得其他声音,只剩下一句支离破碎的话在脑海里不断回响。
算计她……害她的人是……姐姐……
“不!不可能!”凌若回过神来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否决荣贵妃的话,她紧紧捂着耳朵大声地喊着,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相信这不是事实。
荣贵妃看向凌若的眼神带了几许怜悯与不忍,“我说过,你会因此而痛苦。”
凌若用力地摇头,慌乱道:“不会,不会,我与她相识十余年,她性子敦厚温和,是绝对不会加害于我的。是你!”她一指荣贵妃颤抖着道:“一定是你想要离间我们姐妹,所以才编了这等话来骗我!对,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没错。”
这些话与其说是指责荣贵妃倒不如说是凌若用来安慰自己的话,只有这样她才可以将秋瓷与害她之人划清界线。
“知人知面不知心,画皮画骨难画心。我有没有骗你,你心中最清楚,我与太子妃久居深宫,这消息自然是从宫中而来,而当时这么多秀女中唯一与你相熟的就只有石秋瓷,唯一知道你与徐容远一事的也只有石秋瓷,除了她还能有谁?”
荣贵妃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戳到她心里的钢针,痛得几乎无法呼吸,身子亦像被抽干了力气般软倒在冰凉刺骨的地上,望着掉落在手背上的泪珠喃喃道:“为什么,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一直视她为亲姐,为何她害我?”
荣贵妃轻轻一笑,仰头道:“你不会忘了这是在什么地方了吧,紫禁城啊,天底下女人最多是非最多的地方,没有刀光剑影,可是却有天底下最残酷的争斗,为了权势为了恩宠,什么都做的出来,连亲生姐妹都可以背叛何况是毫无骨血的妹妹,你实在太天真了。”
【作者题外话】:转折喽,转折喽,嘿嘿,下一章还是十一点这样
第五十章 深宫
她蹲下身,冰凉的手抚过凌若满是泪痕的脸庞,“石秋瓷的心比你狠比你硬,看的也比你清;她明白自己比不得你貌美,只要你在宫中一日便会压她一日,所以她容不得你进宫。”
当荣贵妃得知秋瓷中选并已被封为静贵人时,幽幽地叹了口气,“这就是我不愿告诉你的原因,以石秋瓷之心计,雀屏中选是必然的事,只要她身在君王侧,哪怕仅只是个答应,于你来说都是君臣有别,你根本对付不了她。”
凌若死死咬着唇,哪怕嘴里尝到鲜咸的血腥味亦不肯松开,所有的痛与泪都被她忍在喉间。
“回去吧,将我说的话忘记,安安生生做你的格格,安安生生过完下半辈子,什么都不要想,想的越多痛苦越多。”荣贵妃如是说道,心中亦是感慨万分,当年她若能平和无争,也许今日就不会是这样的结局。
“不去想?”凌若喃喃地重复着这三个字,衣袖下十根手指紧紧蜷在掌心,有殷红的痕迹从掌心滴落,她知道荣贵妃说的没错,自己与秋瓷的地位天差地别,纵使自己再不甘心又能如何,根本威胁不到她一分一毫,可是要自己当成什么都没发生过,她真的做不到,做不到啊……
泪不断落下,仿佛断了线的风筝,心中的恨在这连绵不绝的泪珠下始终不能平息,她明知自己入宫是为了家人能过得好些,并无利欲争宠之心,依然妄顾昔日情份,暗施算计。自己一直珍视的姐妹之情,在她眼中原来只不过是可以拿来利用的工具。
好恨!好恨!只要一想到那个虚伪的女人,凌若就恨得几乎要呕出血来,蜷在袖中的双手不住收紧,直至掌心传出轻微的响声,
望着凌若那恨之如狂的面容,荣贵妃仿佛看到不久前的自己,也是这般怨极恨极,皆是可怜之人,其实天底下又有哪个女子不可怜
如此想着她对凌若不禁又同情了几分,轻声道:“虎无伤人意,人却有害虎心,这本就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紫禁城更是如此,吃一堑长一智,此事就当是教训,往后不要再轻易相信人,凡事都留个心眼,你……”
说到这里,荣贵妃看到凌若摊开的掌心眼皮微微一跳止住了后面的话,原本莹白如玉的掌心此刻血痕交错,鲜血不断从伤口处渗出来,狰狞可怖,更有几片指甲生生折断在掌中,染血的断甲令人心悸不已。|
“旁人的背叛我可以当做是个教训,但唯独她不行我定要她为之付出代价”感受着掌心与手指同时传来的痛楚,凌若拭干了脸上的泪水一字一句说道,神色坚定无比。
荣贵妃知道自己再劝什么都无用了,只是摇头道:“你纵使恨又能如何,她是皇上身边的人,不论得宠与否都不是你所能对付的。”得宠的妃嫔自然高高在上无人敢犯,纵然失宠也依旧是紫禁之人,依旧是主子。
看着断甲从掌心掉落在满是尘土的地上,凌若冷冷吐出连自己都觉得可怖的声音来,“如今不可以不代表将来也不可以,我可以等,一年,十年,二十年我都能等。”
“你这又是何必呢,冤冤相报何时方有尽头,纵使十年二十年又能如何,她依旧是静贵人乃至静嫔、静妃,除非……”后面的话戛然而止,因为那是大不敬乃至谋逆大罪。
“除非什么?”虽说不急于一时,但也得有办法才行,一时之间哪里能想的到,此刻听得荣贵妃似乎有办法连忙追问。
荣贵妃只是犹豫了一下便释然了,如今她还有什么好怕的,而且第一个不敢说出去的恐怕就是凌若,当下肃声道:“想对付静贵人,除非老皇驾崩新皇登基,而且继位者还得是四阿哥才行,否则终你一生也不可能对付得了她。”
一旦康熙驾崩,秋瓷便成了太妃,虽依然有个妃字,但再无任何地位可言,且不能再居原有的宫殿,与所有太妃一道迁居寿安宫。若然胤禛能够继位为帝,凌若哪怕只是一个贵人,也足以令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胤禛……登基……
凌若万没料到荣贵妃会说出这等在旁人看来大逆不道的话来,觊觎皇位那是杀头大罪,何况当今圣上早已立下太子,在太子之下论序位有大阿哥、三阿哥,论贤名有八阿哥,怎么着也轮不到胤禛来坐那至高无上的宝座。何况这种关乎大清国运的传承她一个小小女子根本没有插手的余地,甚至只要露出一丝破绽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可是荣贵妃说的也没错,除此之外,她根本没有机会对付秋瓷,紫禁城的朱红城墙如一道不可跨越的鸿沟,将她与秋瓷隔绝成两个世界的人。
荣贵妃与其说是在告诉她办法,不如说是在劝她放弃不切实际的想法,皇位根本落不到胤禛头上,她的报复自然也就成了一场笑话。
见凌若已经有所动摇,荣贵妃正待再劝几句,忽地见那个装束简单的女子已经一改适才无助之色朝自己行了一个大礼,清越坚定的声音在耳边如约响起,“多谢贵妃为我指点迷津。”
望着她倔强至极的脸庞,荣贵妃有一瞬间的失神,心底更浮起一个看似荒诞不经的想法,也许……也许在多年以后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女子真的可以影响皇权更替。
她摇了摇头将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抛诸脑后,勾起没有一丝血色的唇角道:“看来我再说什么你也是不会听了,罢了,路是你自己选的,是福是祸就听天由命吧。天色已晚,你回去吧。”
凌若也怕胤禛在外面等急了,何况自己想的都已经问清楚了。当下欠一欠身,流苏垂却,带着难言的复杂道:“妾身告退,将来若有机会再来看望贵妃。”
虽然废黜她的人是荣贵妃,但罪魁祸首却是石秋瓷,若无她告密,纵使荣贵妃再不愿让她入宫也找不到废黜的理由。更何况适才听了荣贵妃那段话后,凌若对她同情更大于怨恨,她终归也是可怜的……
将来……荣贵妃怔忡地望着转身离去的凌若,宫门再一次被打开,此刻已是夕阳暮色,天边五彩斑斓的晚霞像极了她封贵妃时穿的那件妃红捻金缂丝绣鸾鸟吉服,那时的自己多么风光无限,谓之曰后宫第一人也不为过,那时的自己恐怕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落到这步田地吧。
时也,命也,兴许这就是她的命吧。
望着徐徐关起的宫门荣贵妃露出一个静默的微笑,一如初进宫时的她,三十余年岁月,今日是时候画上一个句号了。
玄烨,生时你不愿见我,那么死后呢,你可愿念在三十余年相伴的情份下,再来见我一面?
明知不能拥有,依然忍不住恋上,所以她始终超脱不了红尘万丈,所以她怕赫舍里芳儿。同样的,她也羡极了赫舍里芳儿……
康熙四十四年八月十二,荣贵妃马佳湘绣薨于景仁宫,时年五十二岁。
【作者题外话】:一入宫门深似海,真是一点都没错呐
第五十一章 疑心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正登上马车准备离开紫禁城的众人皆是为之一震,尤其是胤禛与胤祥,目光不自觉地望向同样震惊的凌若,他们是仅有知道凌若去见过荣贵妃的人,更曾经单独相处过,虽然凌若出来后说只是问一些有关孝诚仁皇后生前之事,但就在他们离开后没多久,荣贵妃就薨了,无病无灾突然去世,必是自尽无疑,凌若究竟与她说了什么,竟令荣贵妃自尽。|
“啊啊”远处有数只昏鸦扑棱着黑色的翅膀飞过暮霭沉沉的天空落在宫墙屋顶上,黑羽飞落,带来无穷无尽的苍凉与落寞。
紫禁城的朱红宫墙圈禁了无数女子,终她们一生也走不出这个精致华美的牢笼,后宫佳丽三千,最终能够成为人上人的不过寥寥几人,其余的皆淹没在无情岁月中,根本不会有人去理会她们的生死。
康熙是念旧情的,虽然于荣贵妃有怨,但念在她陪了自己三十余年,终是保全了她身后的尊荣,以贵妃仪制治丧,谥号荣惠,停梓七日后下葬妃陵,而他也于下葬那日去见了荣贵妃最后一面,想来荣贵妃泉下有知也该安慰了。
回到净思居后,迎上来的水秀等人被凌若难看的脸色吓了一跳,忙问其可是出了什么事,凌若摇头不语,正歇息间,李卫进来回话说温格格来了。
若说贝勒府中最得凌若信任的除了净思居这些人之外必是温如言无疑,且还有救命之恩,令凌若备感温暖视若亲姐。可眼下她却头一回起了疑心,连相交十余年的石秋瓷都可以翻脸无情,更何况认识尚不足一年的温如言,真的能够相信吗?
“姑娘,可要请温格格进来?”李卫见她迟迟不发话,面色瞧着也不对,逐小心翼翼地问。
凌若闭目轻轻敲着桌面,与温如言相处的点滴在脑海中一一闪过,尽管瞧不出什么破绽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个心结她终是越不过去,同样的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温如言,想到这里她睁开了眼漠然道:“去告诉温格格就说我今日累了,让她先回去,改日再叙。|”
听到这话,李卫等人顿时愣了一下,往常姑娘听得温格格来高兴都来不及,而今却避而不见,进了一趟宫怎么觉着姑娘好像变了个人似的,难道宫里发生了什么事?众人面面相觑以目光询问唯一跟凌若一道入宫墨玉,可墨玉自己也是一头雾水摸不着头脑。
且说温如言得了李卫回话后微微愕然,她尚是头一遭在凌若这里吃闭门羹,隐隐觉着有些不对,难道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方便相见?但凌若不肯见她也无法问个究竟,颔首待要离去,旁边的素云忍不住愤愤地啐了一口低声道:“刚封了庶福晋就翻脸不认人,真没想到竟也是一个势利小人,亏得我家姑娘之前那么照顾她。”
李卫虽也觉得自家姑娘的做法有欠妥当,但听得旁人辱及姑娘还是忍不住出言反驳,“休得胡说,我家姑娘岂会……”待说到这里他忽的反应过来,张口结舌地问道:“等等,你……你刚才说什么,庶福晋?我家姑娘?”
凌若被德妃特赐为庶福晋的事在他们刚一踏入贝勒府,就传得沸沸扬扬,温如言也是因为听到这个消息心生欢喜,所以才迫不及待的赶来,至于净思居则晚了一点尚未收到消息,墨玉也一直没机会说。
素云不顾自家姑娘的劝阻一脸鄙夷地道:“果然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你主子会装你也会装,庶福晋有什么了不得的……”
“住嘴,连我的话也不听了是吗?跟我回去。”温如言一脸薄怒地打断素云的话。
“是。”见姑娘动了真怒素云不敢违逆,狠狠瞪了还没回过神来的李卫一眼后跟在温如言身后离开了净思居。
就在转身的那一刹那,温如言看到虚掩的门后面人影闪动,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且是一个侧脸,但还是能认出凌若无疑。她就在门后却避而不见,到底这一趟入宫发生了什么事,令她刻意疏远自己?
温如言带着满心的疑虑走了,至于凌若,她真的就站在门后,将外面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包括素云那番指责的话,她仰头看着漆画的顶梁,嘴里是说不出的苦涩。
温姐姐,我可以相信你吗?相信你不会背叛,相信我们可以做一辈子的姐妹?
这个时候净思居的人从墨玉口中得知凌若已被封为庶福晋皆是欢喜不已,只是碍于凌若神色不对不敢惊扰,但每一个人脸上皆是掩不住的喜色,从今往后他们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称姑娘一声主子了。
墨玉唤过小路子道:“姑娘这回进宫见了静贵人,静贵人赏了好些个东西下来,皆在马车上,你随我一道去把东西搬下来,里面还有几盒金丝血燕在,等会儿记得拿一盒到厨房给炖上。”
“不必了。”小路子刚要答应,一个冷凝的声音抢在他前头道:“把这些个东西全锁到库房去,没我的命令谁都不许动。”
说话的正是凌若,此刻她已经回过神来缓步至椅中坐下,墨玉以为她是不舍得吃这些个东西逐笑道:“主子,静贵人赏的东西虽然名贵,但终归是拿来用的,放久了反而不新鲜;何况这阵子雨多潮湿,若是因此受潮发霉那多可惜。”
“我叫你锁进去没听到吗?”凌若心中厌恶,声音不由得含了一丝怒气。
一直以来她待下人都是和颜悦色,连喝斥都不曾有,而今突然动怒令诸人为之心惊,慌忙跪地请其息怒,墨玉更是慌忙道:“奴婢愚笨,请主子息怒,奴婢这就去将东西锁到库房去。”
看着跪在地诚惶诚恐的墨玉等人,凌若静一静纷乱的思绪示意他们起来,“不怪你们,是我自己心中不快,你们将东西锁进去就是了。”待要挥手让他们退下忽得心中一动扬脸道:“去将李卫也叫进来,我有话要说。”
要想让石秋瓷付出应有的代价,绝非一朝一夕所能做到,同样也绝非凭一已之力所能做到的,论亲近,自非墨玉这些日夜在身旁侍候的人莫属,且往后倚靠他们的地方还有很多,与其到时候遮遮掩掩倒不如现在说明白的好,若真有那二心的,也好早些发现。
待李卫进来后,凌若命人将门窗皆关好,正色道:“你们几个皆是在我身边伺候的,也是我最信任之人,而今我有一件关系极大的事要和你们说,这件事可能会危及你们的性命,若你们当中有不愿听的,就站出来,我念在主仆一场绝不为难,甚至可以为你们向贝勒爷求一个好去处;但是……”说到此处话锋一转含了几分狠厉在里面,“若过了今日再让我发现你们生出背叛之心,绝不轻饶了去”
众人心中一凛,情知她之后要说的话必然非同小可,墨玉最是干脆,直起身子道:“奴婢说过要陪在主在主子身边,不论何时都不会改变。”
凌若点点头,目光扫过恭恭敬敬伏在地上的几人,“那你们呢?”
李卫磕了个头说道:“只要主子一日不嫌弃奴才,奴才就一日陪着主子,主子去哪里奴才就去哪里。”
小路子知自己说话不利索,是以李卫刚一说完他就忙点头道:“奴才……奴才也……也是。”
“还有奴婢们。”水秀与水月齐声道:“主子不止待奴婢们好,还让李卫教奴婢们念书识字,是真正将奴婢们当人看待,虽然才学了没几天,但是奴婢们也知道什么叫礼义廉耻、孝悌忠信;这辈子绝不敢做出背叛主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