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沉默
卓青是一个人来的。
他走进这家茶馆时,他们并没有注意他,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他是谁。
只有小高知道。
这个少年人曾经让他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卓青却好像已经不认得他了,一走人茶馆,就直接走到朱猛的面前。
“是不是朱堂主?”
朱猛霍然抬头,用一双布满血丝的大眼瞪着他。“我就是朱猛,你是谁?”
“晚辈姓卓。”
“你姓卓?”小高很惊讶:“我记得你本来好像不是姓卓的。”
“哦?”
“你本来姓郭,我记得很清楚。”
“可是我已经不记得了。”卓青淡淡的说:“已经过去的事,我一向都忘得很快,应该忘记的事,我更连想都不会去想它。”
他静静的看着小高,脸上全无表情:“有时候你也不妨学学我,那么你活得也许就会比较愉快一些了。”
人们总是会在一些不适当的时候想起一些不该想的事,这本来就是人类最大的痛苦之一。
现在小高是不是又想起了那个不该想的女人?
小高忽然想喝酒。
他正在开始想的时候,朱猛忽然笑了,仰面狂笑。
“好,说得好。”他大声吩咐:“拿酒来,我要跟这个会说话的小子浮三大白。”
“现在晚辈不想喝酒,”卓青说:“所以晚辈不能奉陪。”
朱猛的笑声骤然停顿,猛兽般瞪着他:“你不想喝酒,你也不想陪我喝?”
“是的,晚辈不想喝,连一滴都不想喝。”卓青的眼睛眨也不眨:“晚辈要忘记一件事的时候,也用不着喝酒。”
朱猛霍然起身而立,“波”的一响,一只茶壶已被他捏得粉碎:“你真的不喝?”
卓青还是神sè不变。
“朱堂主现在若是要杀我。当然易如反掌,要我喝酒却难如登天。”
朱猛忽然又大笑。
“好小子,真有种。”他问卓青:“你姓卓,是不是卓东来的卓?”
“是。”
“是不是卓东来要你来的?”
“是。”
“来干什么?”
“朱堂主肯赏光到这里来,当然并不是只为了要来喝几杯水酒。”
“哦?”
“朱堂主到这里来,只不过是为了要看看我们究竟想玩什么把戏?”
朱猛又大笑:“这一次你又说对了,说得真他娘的一点都不错。”
他的笑声忽然停顿,一双布满血丝的大眼中shè出了闪电般的厉光,厉声问卓东来:“你究竟想玩什么把戏?”
“其实也没有什么把戏,就算有,玩把戏的人也不是我。”
“不是你是谁?”
卓青才用他那种独特的口气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今天晚上我到这里来,只不过因为有个人今夜要为君一舞。”
朱猛的脸sè骤然变了。
在这一瞬间,他心里是什么感觉?
没有人能了解,也没有人能够形容,刀刮、针刺、火炙都不足以形容。
卓青却已向小高抱拳。
酒楼里还有很多人,他却好象一个也没看见……
“蝶舞之舞,冠绝天下,绝不是轻易能看得到的,你我今rì的眼福都不浅。”
小高沉默了。
卓青笑了笑:“只不过今夜我请高兄来看的,并不是这一舞。”
“你要我看的是什么?”
“是一个人。”卓青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一位高兄很想看到的人。”
小高的脸sè也变了。
一个连姓名都不知道的女人,一段永生都不能忘怀的感情。
卓青的语调一点没变:“高兄现在想必已经猜出我说的这个人是谁了。”
“波”的一声响,小高手里的酒杯粉碎,碎片一片片刺入掌心。
朱猛忽然虎吼一声,伸出青筋凸起的大手,一把揪住了卓青的衣襟:“她在哪里?你说的那个人在哪里?”
卓青动也不动,冷冷地看着他的手,直等这只手放松了他的衣襟,他才慢慢地说道:“我说的人很快就会来了。”
这句话他好像是对朱猛说的,可是他的眼睛却在看着小高。
这时候已经有一辆发亮的黑漆马车在酒楼的大门外停下。
园林中隐隐有丝竹管弦之声传出来,乐声凄美,伴着歌声低唱,唱的是人生的悲欢离合,歌声中充满了一种无可奈何的悲伤。
“chūn去又chūn来,花开又花落;到了离别时,有谁能留下?”
蝶舞痴痴地坐在车厢里,痴痴地听着,风中也不知从哪里吹来一片枯死已久的落叶,蝴蝶般轻轻地飘落在雪地上。
她推开车门走下来,拾起这片落叶,痴痴地看着,也不知看了多久。
也不知从哪里滴落下一滴水珠,滴落在这片落叶上,也不知是泪还是雨?看起来却像是chūnrì百花盛放绿叶上晶莹的露珠一样。
冷香满楼,冷风满楼。朱猛却将衣襟拉得更开,仿佛想要让这刀锋般的冷风刺入他心里。
他和小高都没有开口。那种又甜又浓又酸又苦的思念已经堵塞住他们的咽喉。
一个白发苍苍的瞽目老人,以竹杖点地,慢慢地走上楼来。
一个梳着条大辫子的小姑娘,牵着老人的衣角,跟在他身后。
老人持洞箫,少女抱琵琶,显然是准备来为蝶舞伴奏的乐者。老人满布皱纹的脸上虽然全无表情,可是每条皱纹里都像是一座坟墓,埋葬着数不清的苦难和悲伤。
人世间的悲伤事他已经看得太多。
少女却什么都没有看见过,因为她也是个瞎子,一生下来就是瞎子,根本就没有看见过光明,根本就不知道青chūn的欢乐是什么样子的。
这么样的两个人,怎么能奏得出幸福和欢乐?
老人默默地走上来,默默地走到一个他熟悉的角落里坐下。
他到这里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每一次来奏的都是悲歌。
为一些平时笑得太多的人来奏悲歌,用歌声来挑起他们心里一些秘密的痛苦。
这些人也愿意让他这么样做。
人类实在是种奇怪的动物,有时竟将痛苦和悲伤当作种享受。
楼下又有脚步声传来了。
很快的脚步声,轻而震动。
听见这脚步声,小高的人已经掠过桌子,窜向楼梯口,冲了下去。
朱猛却没有动。
他的全身仿佛都已僵硬,变成了一具已经化成了岩石的尸体,上古时死人的尸体。
一个连姓名都不知道的女人,一段永生都不能忘怀的感情。
小高本来以为自己永远见不到她了,可是现在她已经在他眼前。
这是不是梦?
她也看到了他。
第一百八十二章 不忍
她痴痴地看着他,也不知是惊奇?是欢喜?是想迎上去?还是想逃避?
小高没有让她选择。
他已经冲上去,拉住了她,用两只手拉住了她的两只手。
这不是梦,也不是幻觉。
他手里的感觉是那么温暖充实,他心里的感觉也是那么温暖充实。
“那天你为什么要走?到哪里去了?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这些话小高都没有问。
只要他们能够相见,别的事都不重要。
“你来了,你真的来了,这次我再也不会让你走了。”
他拉住她,倒退着一级级走上搂梯,他的眼睛再也舍不得离开她的脸。
忽然间,她的脸上起了种谁都无法预料的变化。
她的瞳孔突然因恐惧而收缩,又突然扩散,整个人都似已崩溃虚脱。
她看见了什么?
小高吃惊地看着她,本来想立刻回头去找她看见的是什么。
可是他自己脸上忽然也起了种可怕的变化,仿佛忽然想到了一件极可怕的事,过了很久很久之后,才敢回头。
他回过头,就看见朱猛。
朱猛脸上的表情看来就像是只野兽,一只已落入猎人陷阱的野兽,悲伤愤怒而绝望。他在看着的人就是小高拉上楼来的人。
蝶舞。
忽然间小高已经完全明白了。
蝶舞。
这个他魂牵梦绕永难忘怀的女人,就是朱猛魂牵梦绕永难忘怀的蝶舞。
命运为什么如此残酷!
这不是命运,也不是巧合,绝对不是。
卓青看着他们,眼中的笑意就像是一个邪神在看着愚人们为他奉献的祭礼。
手冰冷。
每个人的手都是冰冷的。
小高放开了蝶舞冰冷的手,又开始往后退,退入了一个角落。
朱猛的眼睛现在已经盯在他脸上,一双满布血丝的大眼就像是已经变成了一柄长枪。
一柄血淋淋的长枪。
小高死了。
他的人虽然还没有死,可是他的心已经被刺死在这柄血淋淋的长枪下。
但是死也不能解脱。
朱猛会怎么样对他?他应该怎么样对朱猛?
小高不敢去想,也想不出。他根本就无法思想。
他唯一能做的一件事就是“走”。
想不到就在他准备要走的时候忽然有人叫住了他:“等一等。”
小高吃惊地发现蝶舞居然已完全恢复了冷静,居然已不怕面对他。
“我知道你要走了,我也知道你非走不可。”蝶舞说,“可是你一定要等一等再走。”
她的态度冷静而坚决,她的眼睛里仿佛有一种可以使任何人都不能拒绝她的力量。
一个人只有在对所有的一切事都全无所惧时,才会产生这种力量。
蝶舞又转身面对朱猛:“我记得你曾经说过,在我要起舞时,谁也不能走。”
朱猛的双拳紧握,就好像要把这个世界放在他手掌里捏碎,把所有的一切全都毁灭。
卓青却笑了,yīn恻恻地微笑着问蝶舞:“你还能舞?”
“你有没有看见过吐丝的chūn蚕?”蝶舞说,“只要它还没有死,它的丝就不会尽。”
她说:“我也一样,只要我还活着,我就能舞。”
卓青拊掌:“那就实在好极了。”
狐氅落下,舞衣飘起。
一直默默坐在一隅的白头乐师忽然也站了起来,憔悴疲倦的老脸看来就像是一团揉皱了的黄纸。
“我是个瞎子,又老又瞎,心里已经有很久没有想起过一点能够让我觉得开心的事,所以我为大爷们奏的总是些伤心的乐曲。”他慢慢地说,“可是今天我却要破例一次。”
“破例为我们奏一曲开心的调子?”卓青问。
“是的。”
“今天你有没有想起什么开心的事?”
“没有。”
“既然没有,为什么要破例?”
白头乐师用一双根本什么都看不见的瞎眼,凝视着远方的黑暗,他声音沙哑而哀伤:“我虽然是个瞎子,又老又瞎,可是我还是能感觉到今天这里的悲伤事已经太多了。”
“琤琮”一声,琵琶响起,老者的第一声就像是一根丝一样引动了琵琶。一根丝变成了无数根,琵琶的弦声如珠落玉盘。
每一根丝,每一粒珠,都是轻盈而欢愉的。今天他所奏的不再是人生中那些无可奈何的悲伤。
他所奏的是生命的欢乐。
蝶舞在舞。
她的舞姿也同样轻盈欢愉,仿佛已经把她生命中所有的苦难全都忘记。
她的生命已经和她的舞融为一体,她已经把她的生命融入她的舞里。
因为她的生命中剩下来的已经只有舞。
因为她是舞者。
在这一刻间,她已不再是那个饱经沧桑、饱受苦难的女人,而是舞者,那么高贵,那么纯洁,那么美丽。
她舞出了她的欢乐与青chūn,她的青chūn与欢乐也在舞中消逝。
“宝剑无情,庄生无梦;为君一舞,化作蝴蝶。”
弹琵琶的老人忽然流下泪来。
他奏的是欢愉的乐曲,可是他空虚的瞎眼里却流下泪来。
他看不见屋子里的人,可是他感觉得到。
——多么悲伤的人,多么黑暗。
他奏出的欢愉乐声只有使悲伤显得更悲伤,他奏出的欢愉乐曲就好像已经变得不是乐曲,而是一种讽刺。
又是“啪”的一声,琵琶弦断。
舞也断了。
蝶舞就像是一片落叶般飘落在卓青的足下,忽然从他的靴筒里抽出一把刀。
一把宝石般耀眼的短刀。
她抬起头,看了朱猛一眼,又转过头,看了小高一眼。
她手里的短刀已落下,落在她的膝盖上。
血花溅起。
刀锋一落下,血花就溅起。
她的一双腿在这把刀的刀锋下变得就好像是两段腐烂了的木头。
刀锋一落下,她就已不再是舞者,这个世界上永远都没有断腿的舞者。
那么美的腿,那么轻盈、那么灵巧、那么美。
朱猛也没有流泪。
眼看着钉鞋为他战死,放在他怀抱中的时候,他都没有流泪。
那时他流的是血。
虽然是从眼中流下来的,可流下来的也是血。
蝶舞一定还在不停地流血,世界上已经没有人能止住她的血。
因为从她伤口中流出来的已经不是血,而是舞者的jīng魂。
而舞者的jīng魂已化为蝴蝶。
有谁见过蝴蝶流血?有谁知道蝴蝶的血是什么颜sè?
流血,人们为什么总是要流血,为什么总是不知道这是件多么丑恶的事?可是蝴蝶知道。
因为她的生命实在太美丽、太短促,已经不容人再看到她丑陋的一面。
“替我盖上被,盖我的腿,我不要别人看见我的腿。”
这就是蝶舞第四次晕迷前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其实她已经没有腿。
就因为她已经没有腿,所以才不愿被人看见,如果还有人忍心说这也是一种讽刺,也是人类的弱点之一,那么这个人的心肠一定已被鬼火炼成铁石。又厚又重的棉被盖在蝶舞身上,就好像暴风雨前的一片乌云忽然掩去了阳光。
蝶舞的脸上已经没有一丝光泽,一丝血sè,就像是小屋里木桌上那盏灯油已将燃尽的昏灯一样。
“朱猛。”
朱猛忽然听见有人在呼喊,声音仿佛是那么遥远,那么遥远。
可是呼唤他的人就在他身边,一个随时都可以要他去为她而死的女人。
一个他在梦魂中都无法忘记的人。
去者已去,此情未绝。
为君一舞,化作蝴蝶。
朱猛没有回头。
他的刀已在手,他的死敌已在他刀锋前,他的兄弟都在看着他,他已不能回头,他已义无反顾。
“朱猛,”呼唤声又响起,“朱猛。”
那么遥远的呼唤声,又那么近。
那么近的呼声,又那么远,远如浪子梦魂中的归宿。
浪子的归宿远在深深的深深的伤痛中。
朱猛回头。
又是“当”的一声响,朱猛回头,回头时刀已落下,回头时蝶舞正在看着他。
她看见的只有他,他看见的也只有她。
在这一瞬间,所有的人都已不存在,所有的事也都已不存在了。
所有的一切恩怨仇恨愤怒悲哀都已化作了蝴蝶。
蝴蝶飞去。
蝴蝶飞去又飞来,是来?是去?是人?是蝶?
“朱猛、朱猛,你在不在?”
“我在、我在,我一直都在。”
他在。
宝刀不在,雄狮不在,叱咤不可一世的英雄也已不在。
可是他在。
只要她在,他就在。
“朱猛,我错了,你也错了。”
“是的,我错了。”
“朱猛,我为什么总不明白你心里是怎么样对我的?你为什么总是不让我知道?”蝶舞说,“你为什么总是不让我知道你是多么喜欢我?我为什么总是不让你知道我是多么需要一个喜欢我的人?”
没有回答,有些事总是没有回答的,因为它根本就没有答案。
“朱猛,我要死了,你不要死。”蝶舞说,“我可以死,你不可以死。”
她的声音就如雾中的游丝。
“我已不能再为你而舞了,但我还可以为你而唱。”蝶舞说,“我唱,你听,我一定要唱,你一定要听。”
“好,你唱,我听。”
没有了。
没有人,没有怨,没有仇恨,除了她要唱的歌声,什么都没有了。
于是她唱。“宝髻冉冉梳就,铅华淡淡妆成;青烟紫雾罩轻盈,飞絮游丝无定。相见不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笙歌散后酒初醒,深院月斜人静。”
游丝渐走更远更停。
她唱,她已唱过。
她停。
天地间所有的一切都已停止,至少在这一瞬间都已停止。
人间己不再有舞,也不再有歌,人间什么都己不再有。
连泪都不再有。
只有血。
朱猛痴痴地站在那里,痴痴地看着她,忽然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第一百八十三章 金兰花
卓青没走
他早已该走,却走不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朱猛所吸引,只有一个人例外。
白愁飞!
白愁飞只不过被蝶舞吸引了一瞬间,目光就移到了他身上,他本要要的,但白愁飞已经站在了他面前。
卓青当然不是笨蛋,他清楚的知道,在这地方只要一动手,那他肯定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他只好站着。
他也看着白愁飞,他不知道这个人是谁。
朱猛还在看着蝶舞,他没注意,也不想注意别的事情。
风归云和云从风的眼神移到了白愁飞身上。
白愁飞和卓青就好象两个石头人一样站在那里。
没人动,也没人说话。
卓青不动,是因为他知道,这时候他的任何动作,都会引起别人的怒火。
白愁飞不动,是因为他在等,等他们回过神。
可这种情形注定不能维持太久,卓青忽然开口:“你要杀我?”
白愁飞点头。
卓青不再说话,他已经准备冲出去了。
他知道他绝对不能死在这里,若他死在了这里,那蝶舞造成的影响绝对不如该有的大。
周围人的目光已经慢慢的移动到了他身上,近乎苍白的目光,在他身上一点点找回光芒,仇恨,愤怒!
卓青知道他绝对不能再等下去了。可他不能冲,因为白愁飞已经握上了刀。
他没有一点把握,他忽然发现,面前这个男人的武功恐怕不在小高之下,危险甚至在小高之上。
可他也不能退,因为他一退,就会退进朱猛带来的那八十六人之间。他宁可面对面前这个不认识的人,也绝对不想去面对那八十六只被唤醒的野兽。
他已准备拼命一搏。
白愁飞的刀也已经举起。
可酒楼外,忽然传进来一句话……
“他留给我如何?”
话音还没落,声音的主人就已走进了酒楼。这是一个男人,却是一个花一样的男人!
不是说他穿的花,他身上的衣服不过是一身素服,而是说他整个人,就好象是一朵花。
不一定美丽,不一定好看。可花在绽放的时候总是吸引人的。
这个人走进酒楼,看都没看白愁飞一样,只是看向了卓青。
卓青的脸sè忽然有些发青,面对着白愁飞,甚至临近死亡都没改变的脸sè有了变化。
他是不是想起了某些他不该想起的事情?
“我姓苦,我叫苦无情,你是不是听说过我的名字?”走进酒楼来的这个男人看着卓青问着。
卓青点头。
“听说过我名字的人并不多知道我身份的人更少,可是你一定知道。”苦无情看着他,眼中没有仇恨,只有种让所有人都可以感觉到的危险。
卓青点头。
“那你就应该知道,只要她在你手里,哪怕你叫我爬下钻你裤裆,我也会去做。”苦无情说着这样的话,却没有丝毫的不好意思,他说的是实话。
卓青只能点头。
“那你为什么要杀了她?”苦无情慢慢的问着。
卓青这次没有点头,他不能点头,可是他也不能回答。
他看着苦无情的脸慢慢开口:“你就是苦无情?”
苦无情点头。
卓青继续问着:“金兰花是你的女人?”
苦无情点头。
卓青再次开口:“她只不过是个婊子。”
苦无情没有愤怒,他只是淡淡的回答:“我知道。”
卓青的脸上有着讥讽:“你把一个婊子当你的女人,看起来你也跟婊子差不多。”
这是句让人愤怒的话,酒楼里其他人的脸上已经有了愤怒,可苦无情脸上却没有丝毫愤怒。
他还是淡淡的说着:“我知道。”
卓青脸上的讥讽忽然闪去,他只不过要苦无情愤怒,可他现在终于明白,这个人绝对不会因为这件事情愤怒。
他已经有些后悔,这是种很少出现在他身上的情绪……
一天前的晚上,洛阳城里有一间屋子。
桌子上有一斛珍珠,一把刀。
桌子旁边有三个人——卓东来,卓青,金兰花。
卓东来没有开口。
不必要的时候,他从不开口——如果有人替他说出他要说的话,他何必开口?先开口的当然是卓青。
他说话的声音还是那样:“这是最好的珍珠,漂亮的女人戴在身上,当然会更漂亮,就算不漂亮的女人戴在身上,也会有很多男人会觉得她忽然变得很漂亮。”
会兰花道:“我知道。”
“你是个很漂亮的女人,可是每个女人都有老的时候!”
金兰花道:“我知道。”
“不管多漂亮的女人,到了她老的时候,都会变得不漂亮。”
金兰花道:“我知道。”
“每个女人都需要男人,可是到了那时候,你就会发觉,珍珠远比男人更重要。”
金兰花道:“我知道。”
卓青轻抚刀鞘:“这是一把刀,可以杀人的刀。”
金兰花道:“我知道。”
“不管多漂亮的女人,如果被这把刀戳在胸口里,珍珠对她就没有用了,男人对她也没有用了。”
金兰花道:“我知道。”
“你喜欢被人戳一刀,还是喜欢珍珠?”
金兰花道:“珍珠。”
卓青盯着她看了很久,才慢慢的问道:“你知不知道那个苦无情姓什么?叫什么?是从哪里来的?用的是什么武功?手下有多少人?”
金兰花道:“我不知道。”
卓青笑了,就在他开始笑的时候,刀已在他手里,刀光一闪,划过金兰花的左耳。
这一刀并不是虚张声势,他知道只有血淋淋的事实才能真正令人恐惧。
金兰花全身都因恐惧而收缩。她看见了自己的血,也看见了随着鲜血落下的半只耳朵。
但是她并没有觉得痛,这种恐惧竟使得她连痛苦都已感觉不到。
卓青脸上却毫无表情,淡淡道:“耳朵缺了一半,还可以用头发盖住,若是鼻子少掉半个,就难看得很了!”
金兰花忽然大声道:“好,我说。”
卓青微笑着放下手里的刀,道:“只要你肯说,这些珍珠还是你的!”
金兰花道:“其实根本用不着我说,你们也应该知道他是谁!”
卓青道:“哦?”
金兰花道:“他就是要你们命的阎王!”
这句话没说完,她的人已扑上桌子,用两只手握住桌上的刀,刺入自己的胸膛。
卓东来的脸sè变了,一把揪住她头发,厉声道:“你只不过是个婊子,为什么要为一个男人死?”
金兰花的脸sè苍白,嘴角已开始有鲜血渗出,却还有一口气,还可以说出心里的话:“因为只有他才是真正的男人,你们却只不过是一群连猪狗都不如的杂种,我能够为他死,我……我已经高兴得很。”
第一百八十四章 李园
这本来是件马上就要见生死的事情。
可这样的事情总是有许多曲折。
白愁飞打断了他们的说话,他慢慢的开口:“你不是他的对手。”
他说的你,就是苦无情。
苦无情怔怔,他并没有反驳,他不屑去反驳,也懒的去反驳:“那我死了,你再上。”
白愁飞点点头,往门口退了几步。
苦无情已经准备动手,他的手里已经多了一把扇子,他的武器就是扇子。
云从风没去看他们,而是走到了白愁飞身边,问着白愁飞:“你怎么知道苦无情不是他的对手?”
“你觉得苦无情象什么?”白愁飞反问。
“象一朵花。”
“卓青呢?”
“象一块石头。”
“石头上,不会开花。”这就是白愁飞的回答。
可这样的回答并不能让云从风满意,他皱皱眉头开口:“这不是答案。”
白愁飞叹口气:“苦无情已经在找死了,他是在以死换死。谁用这样的办法,都总会死的比别人快一点。”
云从风已经在点头。可白愁飞还没说完。
“而且他换命的经验,实在不多。”
这是结论。
白愁飞和云从风说话的时间并不多,甚至很少。可苦无情和卓青的战斗已经要落幕。
卓青的武器不是刀,而是他的手!
苦无情的扇子,在他身上留下了七处伤痕,可他的手却只在苦无情身上留下三处伤。
七处伤没妨碍卓青的动作,苦无情身上的那三处伤却已经让他嘴角流血。
白愁飞说的的确没错,他武功不低,换命的经验却太少。
等到苦无情的扇子中亮出寒光的时候,卓青的手已经在扇子上了。
苦无情的剑穿过了卓青的左手,卓青的右手却已经击在了他的胸膛。
谁都能看得出来,苦无情是死定了。
卓青慢慢的把插进左手中的扇子拔出来,扔在他身上开口:“你实在该在扇子上下毒的!”
苦无情没有回答,死人是不会回答的。
卓青说完,就抬起了头,他看的方向是门口,但他看见的人却是白愁飞。
云从风已经想冲上去了,可白愁飞拉住了他的手。
“放开!”云从风的声音冷淡而又决绝。
白愁飞放开,却多说了一句话:“你不是他的对手。”
卓青在看着他们,并没插口。
“为什么?”云从风问:“我拼命的经验,绝对不比他少!”
这点连白愁飞都不得不承认,只是他的理由是另一个,他慢慢开口:“可是你的武功,不如他。”
卓青已经在冷笑。他不说话,只是冷笑。
云从风的手捏紧,再次放开,朝着站到他身边的风归云摇头,而后慢慢开口:“你说的不错。”
云从风站开了地方,拦在卓青面前的,只剩下了白愁飞一个。
卓青看着他,他的左手还在慢慢的滴血,他却一点都不在意。
白愁飞也不在意,他只是双手握上了刀,斜斜举着。
“你是谁?”卓青终于开口。在他的计划里没有这个人,在卓东来的计划里也没有这个人。
“我叫白愁飞。”白愁飞回答。
卓青点头,就好象听到了一个阿猫阿狗,张三李四的名字一样。
“你为什么要拦我?”卓青忽然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白愁飞的回答却很正常:“因为你该死!”
他甚至给他解释着:“谁做了这些事,谁都该死!”
卓青的脸还是面无表情,可他的眼中却似乎多了几分嘲讽。
“今天来这里做这些事的人,谁来,谁死。”白愁飞看着他,语气并没改变多少:“谁都一样,天下绝对没有任何人例外。”
“为什么?”
“因为对面,是李园,这里虽然算不上是李园,可无论谁得承认,这是李园的领地。”白愁飞静静的看着他说着:“李寻欢允许别人在这里生死斗争,勾心斗角,却绝对不会允许一件事情!”
“什么事?”卓青认真的问着。
“杀美人!毁美人!”白愁飞也认真的回答:“这两件事你都做了。”
卓青的脸sè并没有因为白愁飞说的话改变,他只是静静的听着,等白愁飞说完才慢慢的开口:“我是不是死定了?”
白愁飞点头。
“那你想不想知道一些,我死了也不会改变的事情?”卓青的脸sè没变,语气却有些诡异。
白愁飞怔怔,没有回答。
卓青笑笑,低头看向了苦无情的尸体,慢慢开口:“其实,他的扇子上有毒。”
这句话并不长,可他开始这句话的时候,脸sè还很正常,等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脸sè已经苍白的没血了。
他就这样直直的倒了下去。
他就这样死了!
白愁飞的脸sè没变,可所有看着卓青的人脸sè都变了,云从风甚至想过去看看他是不是真死了,可他一走,就被白愁飞拉住了。
白愁飞拉住了云从风,自己走到了卓青身边,他双手中的刀并没松开,也没任何检查,他只是举起了刀,对着卓青已经好象死去的尸体挥刀!
一刀而过,尸体上的头瞬间飞了出去。
这次酒楼里所有人的脸上都有了几分责怪,他们想杀仇人,却不想毁坏仇人的尸体,因为他们知道,自己的尸体也总有一天会在别人手下。
白愁飞没有理他们,而是将飞出去的人头拿了回来,放在了桌子上。
他再次挥刀,是对着人头,却不是要毁去人头,只是想将人头上的眼皮割掉。
云从风已经想阻止他了,可他还没走到白愁飞身边,白愁飞的刀已经收起。
“看他的眼睛!”白愁飞退开几步。
卓青已经死了,可他的脸上还是没有表情,他的眼睛更是一个寒冷的冰点一样。
很多人都看不出任何问题来,可云从风和风归云可以,因为他们是从死人堆中爬起来的。
“他刚是在装死?”云从风的声音里带着不可思意,他看着白愁飞:“你刚挥刀的时候,他知道,却没躲开?”
白愁飞点头。
“他为什么要装死?”云从风问出了这个问题,然后他马上苦笑,装死自然是因为他不想真死,所以他马上问出了另一个问题:“他为什么不躲?”
“因为无论他躲不躲,他的结果都一样是死。”回答的已经是云从风自己。
“可他绝对不是个这样去死的人。他这样死去,一定有着他的想法。”云从风皱着眉说着,看向了白愁飞。
白愁飞点头:“因为他知道,我一定要他的命。而你们绝对会因为我坏了别人的尸体让我离开。”
“你一走,我们就死定了!”云从风接着说着。
白愁飞点头。
这件事情似乎很难理解,可在云从风的解释下却很简单:“他们要对付我们,自然是准备了一只正好可以对付我们,比我们强那么一点点的人。”
“卓青就是那个保证对方可以比我们强一点点的人。他做到了他该做的事情。忽然出现的白愁飞就是将这件事情改变的人。他若走了,那这件事情不会发生任何改变。”云从风说完叹口气:“可他实在没想到,我们玩家,谁没看过几集刑侦剧?”
他的脸上已经有了笑意,却一点都不轻松。
卓青死了,那他的背后肯定有着更可怕的人物,这个人物,想来不会对他们这样的人员有着多大的兴趣。
他们在这里,最多不过是一个引子!
若他们能做一件事的引子,那这件事的主药会在哪里?
白愁飞的眼睛已经移到了对面。
李园!
云从风的脸上已经有了害怕,真的害怕!
他直接抓住了白愁飞的手:“快,你去李园!”
白愁飞的脸sè也有些变化,却没云从风这样惊慌:“怎么了?”
“李寻欢不在李园。李园里现在就林诗音和他儿子!”云从风的声音几乎就要崩溃了。他简直无法想象,李寻欢的妻子和儿子受到伤害后,他会面对什么。
他当然不知道,李园里,藏着的人物远不是他能想象的,他更不会知道,林诗音的武功,现在恐怕已经不在李寻欢之下了。
他只是急急的抓着白愁飞的手喊着。
白愁飞拉出手来拍拍他的肩膀:“不要急,事情没那么糟糕。”
云从风吸口气,定下心来,眼中却已经有着焦虑。
白愁飞没管他,走到了朱猛的身边,忽然开口:“你还想不想救蝶舞?”
朱猛猛然抬头,他的眼中已经满是血丝:“你说!”
白愁飞也忍不住皱皱眉头,朱猛现在就是一头失去理智的野兽。
“蝶舞交给我,十天后,你到李园取人。”白愁飞的话很直接。
朱猛的回答也很直接:“好!”
他直接抱起了蝶舞,蝶舞腿上的穴道已经点上,却已经流着血。他把蝶舞递给了白愁飞。
他没问如果白愁飞失言,该怎么办。
他不是相信白愁飞,只是他已经失去了理智。
白愁飞没有多说什么,他只是抱起了蝶舞,直接的走向了对面的李园。
当他走到李园大门口的时候,他离开的酒楼里已经传出了砍杀声,李园的大门也已经静静的打开。
迎接他的还是老管家。
白愁飞什么也没说,将怀中的蝶舞递给老管家。
老管家接过,笑着朝他点点头。
白愁飞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他就知道,在李园里,怎么可能会有麻烦。
第一百八十五章 老人
在李园的客厅里,林诗音在接待着三位客人。
一个年轻人,一个老人,一个女人。
年轻人很正常,老人坐在轮椅上,女人很年轻,却是个瞎子。
若想让一个女人保守秘密,那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她看不见秘密。
老人的眼中,有种洞查人心的jīng光,林诗音却一点没看见,她只是有些替他伤感。一个老人,坐在轮椅上,总是让人有些伤感的。
“你是不是在为我觉得感伤?”老人忽然开口,然后他笑着摇头:“你不必。”
他并没解释什么,因为年轻人已经笑着开口:“诗音姐,这些年没来看你,你还好吗?“
林诗音认真的看着这个年轻人,想不起来到底是谁,可她从来都不是个让人难看的女子,所以她慢慢轻笑:“我过的很好。”
这个年轻人点头,他微笑着继续说着:“这次来找诗音姐,是想让我家两位人在诗音姐这里住几天,我有点事要做,恐怕一时间照顾不了他们。”
这个年轻人如果不是一个聪明到极点的人物,那他身后就一定有个聪明到极点的人!
这个人不了解林诗音,因为林诗音根本不在江湖上走动,他了解的,是世界所有的女人。
女人跟男人不一样,她们总是想多要点面子,然后会先给别人点面子。会多一点点善心。
林诗音毫无疑问是个女人,是个女人里的女人。
所以她点头:“那这两位就在李园住下好了。你去忙就好,什么时候忙完了回来接他们就好。”
年轻人点头,而后什么话也没说的笑笑转身就走。
白愁飞走进客厅的时候,跟他擦肩而过。
两人都怔怔,却什么话也没说的错过。
看着客厅里的林诗音和两位客人,白愁飞皱皱眉没有开口。
林诗音朝他笑笑,而后对着老人和少女开口:“两位先去休息一会,休息好了我们再详谈好吗?”
老人当然点头,他看着白愁飞的眼神里有种奇异的笑意,他用手拍拍轮椅,扶着轮椅的瞎子少女,马上推着他走了出去。
客厅里一下就只剩下了林诗音和白愁飞。
白愁飞也没客气,直接就开口询问:“诗音,刚才那年轻人你真的认识?”
林诗音怔怔,笑着摇头:“我想不起来。”
白愁飞苦笑,他知道林诗音恐怕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情,也不在乎那事情,他也不想跟林诗音说这些话。他本来该跟林诗音多说几句的,可他现在实在没有时间。
“诗音,你现在的武功怎么样?”白愁飞忽然看着林诗音问着。
林诗音皱下眉,她会武功却从没跟人动过手,想了想才回答:“老管家和赵婆婆都说不错。”
白愁飞点头,笑着点头:“早点休息,李寻欢回来了记得让他来找我。”
林诗音点头:“孩子你还没见过呢,等他回来了给你看看。”
白愁飞也点点头:“我先走了。”
林诗音看着白愁飞走出去,才笑笑起身,回到了住的小楼。
白愁飞离开客厅,却是直接的走向了老人和少女去的方向,李园他远比两人熟悉。所以等他赶到的时候,带着他们走进屋子的下人才刚出去。
老人看着白愁飞笑笑,拍拍轮椅开口:“阿霞,给客人倒杯水。”
少女不接话,也没走开。在一个新的地方,她根本不知道水在哪里。
白愁飞什么话也没说的继续站着。
老人笑着给他解释:“阿霞在新的地方找不到水在哪呢,我给她说下。”
“桌子在你往右的三步,桌子上水杯水壶,一臂的距离。”老人笑着说着。
被称为阿霞的瞎子少女终于开始慢慢的行走。
她走路的样子很奇怪,先是左手放开轮椅往右走一步,再右手放开轮椅,再往右走一步直到第三步,她的双手才都离开轮椅,可左手已经摸到了桌子上。
白愁飞在看着她,等到她的左手摸到桌子上的时候,白愁飞的右手也已经握上了刀柄。
而后挥刀!
不是对老人,而是对瞎子少女。
少女在一瞬间扭头,右手中已经出现一把长刺,刺的地方却不是白愁飞,而是坐在轮椅上的老人!
等到白愁飞的刀,将她的头砍下去的时候,她手中扔出的刺,也已经刺中了老人,在老人的右臂上。
老人脸上没有急,没有害怕,只是静静的举起右臂开口:“斩!”
白愁飞没有手软。刀直接落下。
老人右臂已经离开身体。
老人连眉都没皱,唯一能动的左手在腿上划条线再次开口:“再斩!”
白愁飞再次挥刀,顺着老人划出来的那条线直接砍下。
老人直接从轮椅上摔倒在地上,而后也才长出口气,看着不停流血的腿和手臂,左手轻轻的点上几处穴道。他的武功早已失去,经验却依旧在。
带老人和少女走进房间的下人已经再次出现在了门口,看着屋子里的遍地血腥,皱皱眉看向了白愁飞。
白愁飞笑笑:“收拾下,准备下药。”
那人就要离开,老人却忽然开口:“小心一些,有毒。”
白愁飞嗤笑,将倒在地上的老人抱起,什么话也没说的转身离开。
等到到了白愁飞住的屋子,将老人放在床上,才问出他一直想问的问题:“你认识我?”
白愁飞当然不会对一个陌生的一点都不认识的女人出手,杀人总是要有点理由的。
只是这个老人,在一见他的时候,嘴唇就动几下,别人没看见,可白愁飞清楚的看见,老人嘴唇表达的几个字是:“白天羽!”
老人舒服的叹口气,身体扭扭,他好象根本感觉不到断了右臂和双腿的疼痛,只是感觉到了舒服。
过了几分,他才开口:“我不认识你,我只是认识白天羽毛而已。”
白愁飞怔怔,他没兴趣问白天羽和这老人之间的事情。
老人却继续说下去:“我这一身武功,就是被白天羽废的,白天羽的刀,我怎么可能认错?”
“这是你们的事情,与我无关。”白愁飞摇头:“我只是想知道,你凭什么会认为我会替你出手?”
老人笑笑,看着白愁飞脸sè慢慢认真:“就凭你拿的,是白天羽的刀!”
白愁飞摇头,这理由他根本不信,他出手时候,也根本就不知道这个老人跟白天羽之间有关系,就算知道,也根本不在意。
“因为这是李园,哪怕你不知道要发生什么。可是能给个人情给李园,这是任何人都不会错过的事情。”老人看着白愁飞笑笑:“以李寻欢的xìng格,知道了你帮他做了这么一件事情,他一定会给你很大的好处。”
白愁飞皱眉:“可现在,我也不知道我帮李寻欢做了什么。”
老人笑笑,神情很是神秘:“你帮他对付了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
“一口箱子!”
第一百八十六章 仇人
一座高山,一处低岩,一道新泉,一株古松,一炉红火,一壶绿茶,一位老人,一个少年。
“天下最可怕的武器是什么?”少年问老人
少年仰望高山,山巅白云悠悠。
“现在世上最可怕的武器是什么?”少年在问老人,“是不是蓝大先生的蓝山古剑?”
“不是。”
“是不是南海神刀王的大铁锥?”
“不是。”
“是不是关东落rì马场冯大总管的白银枪?”
“不是。”
“是不是三年前在邯郸古道上轻骑诛八寇的飞星引月刀?”
“不是。”
“我想起来了。”少年说得极有把握,“是杨铮的离别钩;一定是杨铮的离别钩。”
“也不是,”老人道,”你说的这些武器虽然都很可怕,却不是最可怕的一种。”
“最可怕的一种是什么?”
“是一口箱子。”
“一口箱子?”少年惊奇极了,“当今天下最可怕的武器是一口箱子?”
“是的。”
老人说的,就是这口箱子!
白愁飞已经怔住,他想不出,他怎么帮李寻欢对付了这个人。而且他相信,李寻欢绝对可以对付得了任何人!
老人没有去对白愁飞的表情认真看,他只是慢慢开口:“你听没听说过一个人?”
“什么人?”
“萧泪血。”
白愁飞摇头,他没听说过这个人。江湖上奇人异士数不胜数。他没听说过是件很正常的事情。
老人却出口气:“还好你没听说过,那你也一定没见过他的武器。”
白愁飞静下,才问道:“什么武器?”
他心中已有了答案,他感觉兴奋。甚至觉得手里的刀都开始发热了。
“你当然没有看见过,”老人不管他的继续说着:“只有死在地狱里的鬼魂才看见过。”
“没有人见过他的武器?”
“绝对没有,”老人说,“就好像他永远不能看见泪痕一样。”
“泪痕?”白愁飞问,“谁的泪痕?”
“萧大师的泪痕。”
“萧大师是谁?”
“萧大师就是萧泪血的父亲。”
白愁飞一向认为自己是个非常明智的人,他知道自己绝对不象最聪明的人一样聪明,所以他会等别人继续说下去。老人说的话他居然完全不懂,所以他开口问:“他为什么不能看见他父亲的泪痕。”
“因为他看到泪痕的时候,他就要死在泪痕下。”
白愁飞更不懂:“泪痕也能杀人?”
老人遥望远方,眼中仿佛充满了悲伤和恐惧,就好像一个人忽然看到了一件他所无法理解也无法控制到的事。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慢慢地伸出了他那只已干瘪萎缩的左手,轻轻地拔动了他面前的一张琴。
琴不是他的,也不是白愁飞的,而是李园每间屋子里都放着的。
“铮琮”一声,琴弦响动。
悠扬的琴声响起。而后忽然变得苍郁而萧索,
老人眼中忽然有了泪光。
“铮”的一声,琴弦断了,琴声停了。
白愁飞不知道老人想起了什么,只是看着他。
老人眼中已有一滴泪珠珍珠般流了下来,在他苍老枯瘦干瘪的脸上留下一道清亮的泪痕。
一滴、两滴……
“泪痕就是这样子的。”老人喃喃道,“泪痕就是这样子的!”
“什么样子?”
“独一无二,完美无缺,”老人说,“当世犹在人间的利器,绝对没有一柄剑比它更利!”
“剑?”白愁飞问:“泪痕是一柄剑?”
“是一柄剑,”老人说,”一柄完美无缺的剑,就像蝶舞的舞一样。”
“这柄剑为什么要叫做泪痕?”
“因为剑上的泪痕,”老人说,“宝剑出炉时,若是有眼泪滴在剑上,就会留下永远无法磨灭的泪痕。”
“是谁的泪痕?”
“是萧大师的,”老人说,“普天之下,独一无二的萧大师。”
“宝剑初出,神鬼皆忌,这一点我也明白,”白愁飞开口:“可是我不懂萧大师自己为什么也要为它流泪呢?”
“因为他不但善于铸剑,相剑之术也无人所及,”老人声音中充满哀伤,“剑一出炉,他已从剑上看出一种无法化解的凶兆。”
“什么凶兆?”
老人长长叹息:“你自己刚才也说过,宝剑出世,神鬼共忌。这柄剑一出炉,就带着神鬼的诅咒和天地的戾气,不但出鞘必定伤人,而且还要把萧大师身边一个最亲近的人作为祭礼。”
“萧大师最亲近的人就是萧泪血?”
“不错,”老人黯然道,“这柄剑出炉时,萧大师就已看出他的独生子要死在这柄剑下。”
“他为什么不毁了这柄剑?”
“他不忍,也不敢。”
“这柄剑是他自己的心血结晶,他当然不忍下手去毁了它,”这一点白愁飞也能了解,“可是我不懂他为什么不敢毁了它。”
“天意无常,天威难测,冥冥中有很多安排都是人力无法抗争的。”老人目中又露出那种说不出的恐惧,“如果萧大师毁了这柄剑,说不定就会有更可怕的祸事降临到他的独子身上。”
白愁飞眼里在闪着光:“后来萧大师是怎么处置这柄剑的?”
“萧大师有三位弟子,大弟子得了他的相剑术,走遍天涯,相尽利器。”
“我也听说过,江湖中有位磨刀的老人,相剑凶吉,灵验如神。”白愁飞说:“萧大师的大弟子想必就是他。”
老人点头:“萧大师的二弟子邵空子得了他的铸剑之术,后来也成为一代剑师。”
“邵空子?”白愁飞耸然动容,“就是铸造离别钩的那位邵大师?”
“就是他。”
老人说:“这两人都是不世出的奇才,但是萧大师却将自己最得意的刺击之术传给了第三个弟子,而且将泪痕也传给了他。”
“为什么要传给他?”
“因这个人不但心胸博大仁慈,天xìng也极淡泊,完全没有一点名心利yù,而且从不杀生。”
“他已尽得萧大师的剑术,当然没有人能从他手中将泪痕夺走,”白愁飞说,“这么样一位有仁心的长者,当然更不会伤害恩师的独子。”
“而且他三十岁时就已隐于深山,发誓有生之rì绝不再踏入红尘一步,死后也要将泪痕陪他葬于深山。”
“是哪座山?”
“不知道。”老人说,“没有人知道。”
白愁飞叹气:“就因这缘故,所以江湖中才少了一位剑术大师,也少了一位利器神兵,这是江湖人的幸运?还是不幸?”
“可是萧泪血却总算活了下来。”
“是的。”白愁飞悠悠地说,“不管怎么样,萧泪血总算没有死在泪痕下,至少他现在还活着。”
他的声音虽然也充满伤感,可是他的眼睛却因兴奋而发光,就好像一个登徒子看见了一个**的少女已经站在他床头一样。
等他再抬起头去看老人时,老人仿佛已经睡着了。
白愁飞看着老人,他并不是听故事的人,所以他并不打算听完这样一个什么都不算的故事就走人。
所以他要把仿佛睡着的老人叫醒,他叫醒人的办法很简单,除了死人,谁挨上一刀都会醒。
在刀锋碰到老人的时候,老人眼睛已经睁开,他看着白愁飞叹气:“你真的一点都不懂尊老!”
白愁飞认真回答:“我不需要懂那些,我需要懂我手中的刀,就足够。”
老人沉默,而后点头。这是个好道理,可惜懂的人并不多。
老人再次开口,只是他这次讲的已经不是故事,而是现实:“你知不知道白愁飞为什么要把我送到李园?”
白愁飞摇头。
“因为他要送我来的那个年轻人,在李夫人面前杀了我。”老人笑笑:“他肯定不知道,江湖上也绝对没人知道,这位李夫人的武功恐怕不在李寻欢之下。”
白愁飞点头。他奇怪的是那个年轻人为什么没动手,他并没问出来,因为老人已经在跟他说。
“年轻人总有年轻人的想法,那个年轻人当然有他自己的想法,他并没动手,只是白愁飞从来不会把盼望交给不信任的人。”老人的眼中带着种萧索:“阿霞,才他的后手,只要没人在,阿霞就会杀了我。”
“只要杀了我,萧泪血找上门来。李寻欢恐怕不得不与他一战。”老人笑笑:“无论他们谁生谁死,白愁飞都肯定高兴的很。”
白愁飞慢慢开口:“我相信李寻欢一定不会死!”
老人摇头笑笑,他并没反驳。
白愁飞再次开口询问:“萧泪血是你什么人?”
“仇人!”
“仇人?”白愁飞忍不住惊讶。
“是的,仇人。”老人笑笑回答。
第一百八十七章 办法
仇人,其实跟最亲密的朋友差不多。
只有这两种人,才会常常想你。仇人会因为你过的好吃不下饭,过不好高兴。朋友却正好相反。
一个人,若是活到老,连个这样的仇人都没,那他的人生也太失败了。
老人的仇人很多。估计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有多少。可能让他记上心头的并不多。
萧泪血无疑是一个任何人都必须记上心头的人。
白愁飞不再说话,他不想再多说,也不想再多听什么:“你现在在李园,我相信,这世界上绝对没人能在这里伤害你。”
老人点头,他相信。
白愁飞并没有问下去他知道这件事情跟自己无关,若自己再插手进去,那不是不知好歹,是在找死。
他走出了屋子,从李园外传来的喊杀声,丝毫没有减弱,甚至站在李园里,外面的传来的血腥味,也重的让人难受。
白愁飞站在李园的大门口,门还关着,他并没走出去,因为那不是他的战场。那是别人的归宿。
这就是江湖,很多时候,你都只是个看的人,别人比你强也好,不如你也罢,都是别人的生活。
你可以观看,可以笑话,却绝对不可以去插手。
这不是规矩。而是每个江湖人都应该明白的道理,谁都有朋友,和谁都有自己的生活。
对于玩家来说,这更是件重要的事情,绝对没有一个人想活在别人的控制下,哪怕是死,他们都愿意是自己去死,而不是被褥救活!
白愁飞跟他们,算不上朋友,最多不过是认识了半天,做到这地步,就已经足够了,在做的多,就有些过了。
很多人都会因为某些特别的原因,对一件事做过了头,还以为自己做了好事。可惜他们不知道,一些事情,永远不能过头!
白愁飞没站多久,老管家已经站在了他的身边,跟他一起听着外面传来的喊杀声。
白愁飞也很好奇这个老人的过去,可他并没问,因为你若想知道一个秘密,那你必须告诉别人另一个秘密。白愁飞懂这个道理。
所以他从来都不会问别人的秘密。
等声音渐渐消失,老管家才慢慢开口:“公子带来的那位姑娘,已经已经安好。”
白愁飞点点头,他没说谢。
“血流的有些多,大概需要一段时间补补,才能按好。”老管家笑笑给他劝解:“江湖上有很多时候,都是不如意,想不到的事情,意外的事情谁都猜不到。”
白愁飞认真听着,却感觉有点不对劲。
“那位姑娘是位漂亮的女子,虽然腿断了,却也要珍惜。”老管家认真的看着白愁飞。
白愁飞翻个白眼:“那姑娘不是我的朋友。”
老管家怔怔,然后不讲理的开口:“不是你的朋友,也是你的朋友了!”
白愁飞笑笑:“就算是我的朋友,那她也已经是别人的妻子了。”
老管家叹口气点头。
说到这时候,白愁飞才有些惊讶的看看老管家,他一直以为老管家对李园外面的事情了如指掌,可他却好象不知道蝶舞。
“怎么了?”老管家问着他。
“您,不知道外面那群人?”白愁飞的意思很明白。
但老管家的回答更明白:“我为什么要管?”
老管家甚至给他解释:“我是李园的管家,外面的事情跟我有什么关系?”
白愁飞怔怔,只能苦笑。
“我已经数十年没离开过李园了。”老管家叹口气:“外面的世界怎么样,已经与我无关。”
白愁飞正sè,看着老管家,他没有说话,他知道他绝对没有资格在面前这位老人嘲笑自己的时候搭话。
“少主有了孩子了,这是件好事。”老管家笑笑就转移了话题,不再说那些,笑眯眯的看着白愁飞:“你是少主数十年的朋友了,有时间也带妻子来这里转转。”
白愁飞点头,心里却有些恶趣味的想着,李寻欢要孩子,估计也是被家里逼的……
“看你现在还一个人,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个?”老管家忽然开口。
白愁飞赶紧摇头:“不要了,谢谢您,我有了,改天带来给您看看!”
“真不用?真有了?”
白愁飞使劲点头:“放心,绝对不给您老人家丢人!”
老管家笑笑,悠悠的看着天空。
白愁飞想了想,才开口询问:“您今天好象很开心。”
老管家点头,认真回答:“今天的确很开心,几十年时间,就数今天最开心。”
白愁飞一听着话,就已经后悔问了。
老管家看也没看他的继续笑着:“那老东西被废了这么多年。想想我就开心!”
白愁飞闭嘴,他不想说话,也不能说话。
老管家却没放过他,笑眯眯的看着他问着:“你说,我明天看见他了以后,说句什么话才能让他气的要死?”
白愁飞不回答。
老管家也不在意,只是更有兴致,甚至走了几步才开口询问:“你看这样行不?我对他说,你怎么这样了?腿呢?第三条腿是不是也没了?”
老管家笑的脸上的胡子都一抖一抖的。
白愁飞站在旁边低着头假装一点也没看见。
笑了会,老管家才回过神来摇头:“这样不行,那老东西根本没脸皮,估计他马上就会要我帮他找个女人来看看。”
白愁飞继续低头。
然后在整一小时里,他听到了完全不同的三十句话,每一句里都不带半个脏字,却能把人气的要死。
白愁飞头上已经冒出了冷汗,可老管家还是不满意的想着。
好象这些话,根本达不到他想要的结果。
当老管家的眼神移到白愁飞身上的时候,白愁飞已经离老管家几丈远了。
“我离开江湖已经几十年了,这样手段难免有些落伍。”老管家的眼里亮着一种邪恶的光芒,他看着白愁飞说着:“你帮我想个?”
白愁飞已经准备摇头,他可不想得罪另一个老怪物。
老管家似乎已经看见他摇头了一样,笑着继续说着:“你的刀还没开锋的吧?”
白愁飞一怔,而后眼睛一亮。
“您能帮我找到那个人?”白愁飞有些急迫的问着。
老管家笑眯眯的不接话。
等白愁飞的脸sè正常了,才笑着开口:“那要看,你帮我想的办法怎么样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 为什么要死
昨晚的酒楼,在今天已经满是鲜花。
因为要掩盖鲜血,布满鲜花的路上有人在走,虽然很多人都明白,布满鲜花的路下,有着更多的鲜血。
朱猛,风归云,云从风,苦无情。以及他们手下的人,没有一个从那酒楼中走出来。
白愁飞站在酒楼前,他相信他们还会归来,玩家是种不死的小强,再大的风雨,都不只过让他们再重新归来的时候,更坚韧!
一回李园,白愁飞就看见了一幕他绝对不想看见的画面……
老管家推着老人的轮椅在李园里转着,两人的脸上都满是见了好朋友的感动和高兴。
白愁飞只是赶紧躲的远远的,两人并没注意他。
rì子好象忽然风平浪静了。每天早早的出门,晚晚的回来,不去管那两位老人的斗法,也不关心什么事情,只是等待着朱猛的上门。
离那天晚上,已经是整整十天了,白愁飞坐在那家流血的酒楼里,酒楼里已经没有丝毫的血腥味了。跟任何一家酒楼都没什么不同。
白愁飞,从凌晨坐到晚上,直到街上传来12.00的更子声,白愁飞才起身。
朱猛绝对不是个说话不算话的人!
更何况这件事关系的,是他最爱的女人。
朱猛一定出事了!
站在酒楼里,白愁飞定定的看着门的方向。过了好久,白愁飞才笑笑走了下去,他已想通。
朱猛当然出事了。
他已经被打晕了,被小高,高渐飞打晕了。
朱猛的确已经到了洛阳,可是他第一个找的人,不是蝶舞,而是小高。
他甚至已经准备好小高要不听他的话,他就拿死要挟。
这绝对不是他这样的人能做出的事,可他保证,他绝对会把这件事做的很地道。
可惜,他没有丝毫表现的余地。
在他出现在小高面前的一瞬间,小高就动手把他打晕了。
等他醒来,已经是晚上,床很温暖,可是他的心,却一片冰凉……
在白愁飞起身的时候,朱猛也已经站起了身,他们想通了某些事情,却做着不一样的事情,可无论他们谁都不知道,此时,在发生着什么……
小高已经伸出手。
他的手终于握住了他的剑柄。
就在这一瞬间,他脸上的笑容忽然消失,眼中忽然露出杀机。
就在这一瞬间他已将这柄剑刺了出去。
小高的剑尖距离卓东来的胸膛绝不会超过一尺,剑尖本来就对准了他的心脏。
在这种情况下,桌东来根本已完全没有防避招架的余地。
小高一直在等,等的就是这么样一个机会。
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卓东来的脸,因为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在等这一刹那。
剑锋刺入卓东来的心脏时的一刹那。
在这一刹那间,他的脸上会有什么样的表情?
卓东来的脸上连一点表情都没有。
因为每一件事都在他预料之中,这一剑刺来时,他的身子已随着后退。
剑势不停,再往前刺。
他再往后退。
这一剑已用尽全力,余力绵绵不绝。
他再退。
剑尖被他用两根手指捏住,还是和他的胸膛保持着同样的距离。
小高停下。
他停下来时衣裳已湿透。
卓东来冷冷地看着他,用一种既温和又冷淡的声音对他说:“这一次实在辛苦了你。”
卓东来说,“为了要等这么样一个机会,你的确费了很多心机,出了很多力,你实在已经做得很好了,我实在应该让你杀了我的。”
他的声音中并没有什么讥诮之意,因为他说的也只不过是件事实而已。
“可是我一定要你知道,要杀我这么样一个人,并不是件容易事,我不能让你得之太易。”卓东来说,“何况你就算杀了我也没有用。”
高渐飞一直在听。
他只有听。
此时此刻,每个人都只有听卓东来一个人说,除了他之外,别人能说什么?
他忽然说出一句话,让每个人都吃了一惊。
“如果你杀了我,你也死定了。”卓东来对小高说,“如果你那一剑真刺入了我胸膛,就在那一瞬间,你也必死无疑,而且很可能比我死得更快。”
卓东来一向是很少说谎话的人,可是这一次他说的话却实在很难让人相信。
小高忍不住问:“你是不是说如果我那一剑刺杀了你,我死得反而会比你还快?”
“是的。”
“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世上最少有五种暗器是的确能见血封喉,能够在一瞬间就致人于死。”卓东来说,“江湖中最少有三个人会使用这一类的暗器。”
“哦?”
“最重要的一点是,我也知道这三个人之中已经有一个人到了这里,已经用那五种暗器之中的一种对准了你的背。”
卓东来说:“如果你那一剑刺了我胸膛,那时一定会高兴极了,得意极了,无论谁在那种时候都难免会疏忽大意的,你也不会例外。”
这无疑也是事实。
“就在你最高兴得意的时候,你就会忽然觉得后背上好像被虫子咬了一口,”卓东来说,“你就会忽然倒了下去,你倒下去时心跳就已停止,那时候我大概还没有死。”
小高的背上已经在流冷汗。
卓东来悠悠道:“可是现在你已经可以放心了,因为现在我还没有死,他大概暂时还不敢出手,因为这个人也跟我们一样,一向不太愿意做没有把握的事。”
“这个人是谁?”
“你要知道这个人是谁,就得先想通一件事。”卓东来对小高说。
小高没有回答,他也没等小高回答,就转过了身。
“不管你怎么对我,我一直都没有动你,你要我死的时候,我也没有动你。”卓东来说,“我相信你已经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了。”
小高不能否认!
“我当然明白。”他说,“你要把我造成第二个司马。”
卓东来默然叹息。
“他是我这一生中唯一的朋友,不管他怎么样对我,我对他都没有变。“
“我相信。”
“你信不信我随时都可以杀了你?”
“你的武功剑法之高,我的确比不上,你的心计,天下更无人能及。”
他盯着卓东来,忽然也用卓东来那种独特的口气一个字一个字他说:“可是你就算杀了我也没有用的,我就算死也不能让你动朱猛。更不会为你去做那些肮脏的事情”
小高说,“何况我还有一股气,只要我这股气还在,你还未必能胜得了我。”
一股气?
这一股气是一股什么样的气?是正气?是侠气?是勇气?是义气?还是把这几种气用男儿的血xìng混合成的一股血气?
卓东来瞳孔又渐渐开始收缩。
“我也不能不承认你的确有一股气在。”他问小高,“可是你的剑在哪里?”
“在你手里。
“在我手里,就是我的了。”卓东来又问,“你还有没有剑?”
“没有。”
卓东来笑了:“你没有,我有。”
有剑在手,剑已出鞘。
剑是一柄吹毛断发的利器,手也是一双可怕的手,甚至比剑更可怕。
这双手杀过人后,非但看不见血,连一点泪痕都没有。
“如果你一定要这么样做,你就这么样做吧。”卓东来说,“也许这就是你的命运,一个人的命运是谁也没有法子改变的。”
他这个人,他这双手,他这把剑,确实可以在一瞬间决定一个人的生死和命运。
就在这个时候,朱猛出现在了旁边。
他没去看卓东来,他根本不认识卓东来,也不在意卓东来,他只是看着小高。笑着朝他点点头。
朱猛看看卓东来,仰天大笑:“大丈夫生有何欢,死有何惧?这两句话的意思,我朱猛直到今rì才总算明白了。”他的笑声渐低,“高渐飞,我朱猛能交到你这个朋友,死得总算不冤,可是你还年轻,你犯不着为我拼命。”
说到这里,他忽然拔出腰间的长剑,一手抄起,曲臂勾在他后颈上,只要他的手一用力,他的人头就要落地。
但是他的手已经被小高握住,又用另一只手握住了剑锋,“叮”的一声响,一柄剑已被他从剑锷处齐柄拗断。
朱猛瞧着他厉声问:“你为什么不让我死?”
“你为什么要死?”
“因为我要你活下去,”朱猛说,“我本来早就应该死的,可惜我是个玩家,这次我就真的死了,我死了后,你就用不着再去跟卓东来拼命,我也可以算死得其所,死而无憾,也不算白活了这一辈子。”
这句话有些乱,可高渐飞知道他的意思。
所以小高摇头:“你错了。”
他慢慢开口,“现在你是死是活,已经与我们今rì这一战全无关系,不管你是死是活,这一战已势在必行。”
“为什么?”
“因为现在卓东来已经不会放过我,”高渐飞说,“我若不死,他就要死在我手里,若是我此刻就能杀了他,就绝不会让他活到rì出时。”
他用力握紧朱猛的手:“你刚才说的两句话也错了,大丈夫既生于世,要活,就要活得快快乐乐,要死,也要死得有价值。”高渐飞说,“现在你若死了,只不过白白陪我送给别人一条命而已,死得实在一文不值。”
卓东来忽然笑了笑:“他说得对,等他死了,你再死也不迟,为什么要急着把这条命送出去?难道你以为我会谢谢你?”
朱猛的手放松了,小高却把他的手握得更紧:“今rì我若不死,我跟你一起闯荡江湖,不闯出个大大的威名来,又怎么算是来这世上一趟?”
小高说,“我们来rì方长,还大有可为,只要我们还活着,就千万不要轻言‘死’字。”
卓东来又叹了口气:“这句话他也说得对,人活着为什么要死?为什么要把自己的xìng命看得如此轻贱?”
第一百八十九章 命运
卓东来叹息:“只可惜到了非死不可的时候,谁都难免一死,无论谁都不能例外。”
他看着小高,瞳孔已收缩。
“现在你就已到了非死不可的时候。”卓东来说,“因为你又做错了一件事。”
“什么事?”
“你刚才不该将那柄剑拗断的。”卓东来说,“如果有剑在手,你大概还可以抵挡我三十招,可是现在我在十招间就能取你的xìng命。”
这句话他刚说完,就听见一个人用一种冷淡而高傲的声音说:“这一次错的恐怕是你了。”
曙sè渐临,使得灯光渐感黯淡,荒山间已有一阵rǔ白sè的晨雾升起。
迷雾中忽然出现了一个雾一般不可捉摸的人,手里还提着口比他这个人更神秘的箱子。
“萧泪血,是你。”
“是我。”萧泪血冷冷淡淡地说:“你大概以为我已经不会来了,因为你对你的君子香一定很有把握。”他说,“其实你也应该知道,像这样的君子通常都是不太可靠的。”
卓东来长长叹息:“萧泪血,萧先生,你为什么总是要在不该出现的时候出现呢?”
“大概因为我天生就是这种人吧。”
“我不喜欢这种人,很不喜欢。”卓东来的声音恢复冷静,“我以前也曾遇到过这种人。”
“现在他们是不是都已死在你手里?”
“是的。”你是不是想激我出手?”
“是。”
卓东来面对雾中的人影,居然完全没有一点畏惧之意。
“我说过,如果到了非死不可的时候,谁也逃不过的。”他的声音听来居然也和萧泪血一样,一样冷淡而高傲,“可是我也相信,你自己恐怕也未必有把握能断定,今rì究竟是谁要死在谁的手里。”
朱猛吃惊地看着他,就好像从来都没有看见过这个人一样。
因为他从来都没有想到卓东来是这么样一个人,这么骄傲。
因为他也不知道一个人的内心如果充满了自卑,往往就会变成一个最骄傲的人。
何况卓东来的手里还有“泪痕”。
有的人相信命运,有的人不信。
可是大多数人都承认,冥冥中确实有一种冷酷而无情的神秘的力量,这个世界上确实有些无法解释的事竟是因为这种力量而发生的。
——宝剑初出,已经被神鬼共嫉,要将铸剑者的一个亲人作为这柄剑的祭礼,一定要用这个人的鲜血,才能洗掉铸剑者滴落在剑上的泪痕,才能化去这柄剑的暴戾凶煞之气。
铸剑的萧大师无疑是个相信命运的人,所以他才会在剑上流下那点泪痕。
萧泪血呢?
他相信不相信呢,雾中的人还是像雾一般不可捉摸,谁也猜不出他的心事。
但是他却忽然问小高:“高渐飞,你的剑还在不在?”
“不在了,我已经没有了。”小高说,“我没有,他有。”
“这就是你的灵机。”萧泪血说,“你失却你的剑,是你的运气,你拗断那柄剑,是你的灵机。”
“灵机?为什么是我的灵机?”高渐飞说,“我不懂。”
“因为我只肯将我的破剑之术传给没有剑的人。”萧泪血说,“你的手里如果还有剑,如果你没有拗断那柄剑,我也不肯传给你。”
“传给我什么?破剑之术?”小高还是不懂,“什么叫破剑之术?”
“天下没有破不了的剑法,也没有拆不断的剑,更没有不败的剑客。”
萧泪血说,“如果你用的兵器和招式适当,只要遇到使剑的人,你就能破其法拆其剑杀其人,这就叫破剑之术。”
他的声音仿佛也充满了一种神秘的力量。
“二十年前,我将天下使剑的名家都视如蛇蝎猛兽,可是现在,我却将他们视如粪土。”萧泪血说,“现在他们在我眼中看来,都已不堪一击了。”
他忽然又问小高:“高渐飞,你的灵机还在不在?”
“好像还在。”
“那么你过来。”
“卓东来呢?”
“他可以等一等,我不会让他等多久的。”
卓东来看着小高走过去,非但没有阻拦,而且连一点反应都没有,就好像他很愿意等,等小高练成那种破剑之术。
可惜他一定练不成的,卓东来告诉自己:就算萧泪血真的有破剑之术,也绝不是短短片刻间就可以练得成的。
可是他们两个人之间也许的确有种神秘而不可解释的关系存在,能够使他们的心灵沟通。
也许小高真的能用那一点灵机领会到破剑之术的奥秘。
卓东来虽然一直在安慰自己,心里却还是感到有一种巨大的压力。
因为他对萧泪血这个人一直都有种无法解释的恐惧,总觉得这个人好像天生就有一种能够克制他的能力———种已经被诸神诸魔祝福咀咒过的神秘能力,一种又玄妙又邪恶的能力。
萧泪血已经打开了他的箱子。
这时候天已亮了,旭rì刚刚升起,东方的云堆中刚刚有一线阳光shè出。
就在这一瞬间,只听见“格、格、格、格”四声响音,萧泪血手里已经出现了一件神奇的武器。
自东方照shè过来的第一线阳光,也就在这一瞬间,刚好照在这件武器上,使得它忽然闪起一种又玄妙又邪恶的光采。
没有人见过这种武器,也没有知道它究竟有什么巧妙之处。
可是每个看到它的人,都会感觉到它那种奇妙而邪恶的力量。
卓东来的眼睛里忽然也发出了光。
也就在这一瞬间,他心里忽然也有一点灵机触发,忽然间就已经想到了一个十拿九稳的法子,绝对可以在瞬息间将高渐飞置于死地。
他的身体里忽然间就充满了信心和力量,一种他从来未曾有过的巨大力量,连他自己都被震撼。
这种感觉就好像忽然也有某种神灵带着对生命的咀咒降临到他身上,要借他的手,把一个人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灭。
这口箱子里本来就好像锁着个勾魂夺命的恶鬼,只要箱子一开,就一定有一个人的xìng命会被夺走,也被锁入这口箱子里,万劫不复。
卓东来一向不信神鬼仙佛,可是他相信这件事,就正如他相信这个世界上的确有种人类无法解释的力量存在。
因为现在他自己已经感觉到这种力量。
萧泪血已经把手里的武器交给了小高。
“现在你不妨去吧,去把卓先生的命带回来。”他说,“这件武器至今还没有在世上出现过,以后恐怕也不会再出现了。”萧泪血的声音也像是来自幽冥的恶咒:“因为上天要我创出来这件武器,就是为了要用它来对付卓先生的,它出现的时候,就是卓先生的死期,不管它在谁的手里都一样,都一样能要他的命。”
密密的云层又遮住了阳光,连灯光也已熄灭,天sèyīn沉,杀机已动,连神鬼都无法挽回。
高渐飞已飞鸟般掠过来。
卓东来的眼睛针子般盯着他手里的武器,忽然大声把手里的“泪痕”向小高掷了过去。
“这是你的剑,我还给你。”
没有人能想得到他这一着,小高也想不到。
这柄剑已经跟随他多年,始终都在他身边,已经变成他生命中极重要的一部分,甚至可以说已经变成他身体的一部分,已经和他的骨肉血脉结成一体。
所以他连想都没有想,就接下了这柄剑——用他握剑的手接下了这柄剑,就好像已经完全忘记他这只手里本来已经握住了一件破剑的武器。
在这一瞬间,他好像已经完全没有思想,完全不能控制自己。
因为一个有理xìng的人只有在这种情况下才会做出这么愚蠢的事。
卓东来笑了。
现在小高又有剑了,可是破剑的武器却已经被他夺在手里。
他是个智慧极高的人,眼睛也比别人利,萧泪血说的话又太多了一点,让他有足够的时间把这件形式构造都极奇特的武器看得很清楚,而且已经看出了这件武器确实有很多地方可以克制住对手的剑,甚至已经看出了运用它的方法。
无论他的对手是谁都一样。
只有萧泪血这样的人才能创出这样的武器,只有卓东来这佯的人才能把这么样一件事做得这么绝。
这两个看来完全不同的人,在某些方面意见却完全相同,就连思想都仿佛能互相沟通。
朱猛的脸sè惨变。
他想不到小高会做出这么笨的事,以后的变化却让他更想不到。
高渐飞忽然又飞鸟般飞掠而起,抖起了一团剑花,向卓东来刺了过去。
他本来不该先出手的,可是他一定要在卓东来还没有摸清这件武器的构造和效用时取得先机。
他无疑也低估了卓东来的智慧和眼力。
耀眼的剑光中仿佛有无数剑影闪动,可是剑只有一柄。
这无数剑影中,当然只有一招是实。
第一百九十章 唱
卓东来一眼就看出了哪一着是实招,对这种以虚招掩护实招的攻击技术,他远比世上大多数的人都了解得多。
他也看出了这件武器上最少有四五个部分的结构,都可以把对方的剑势封锁,甚至可以乘势把对方的剑夺下来,然后再进击时就是致命的一击了。但是他并不想做得这么绝。
对于运用这件武器的技巧,他还不纯熟,为什么不先借小高的剑来练习练习?
他已经有绝对的把握,可以随时要小高的命。
所以他一点都不急。
小高的剑刺来,他也把掌中的武器迎上去,试探着用上面的一个钩环去锁小高的剑。
“叮”的一声,剑与钩相击,这件武器竟突然发出了任何人都料想不到的妙用,突然竟有一部分结构弹出,和这个环钩配合,就好像一个钳子一样,一下子就把小高的剑钳住。
卓东来又惊又喜,他实在也想不到这件武器竟有这么大的威力。
让他更想不到的是,小高的这柄剑竟然又从这件武器中穿了出来。
这本来就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构造这么复杂巧妙的武器,怎么可能让对方的剑从中间穿过来?
难道这件武器的构造,本来就故意留下了一个刚好可以让一柄剑穿过去的空隙?小高故意让自己的剑被锁住,就是为了要利用这致命的一着?
卓东来已经不能去想这件事了。
就是这电光石火般的一刹那间,小高的剑已刺入了他的心口,只刺入了一寸七分,因为这柄剑只有这么长。
可是这么长就已足够了,一寸七分刚好已经达到可以致命的深度,刚好刺入了卓东来的心脏。
这件武器本来就是特地创出来对付卓东来的。
因为只有卓东来才能在那片刻间看出这件武器的构造,只有卓东来才会用自己掌中的剑去换这件武器,别的人非但做不到,连想都想不到。
不幸的是,卓东来想到的,萧泪血也全都先替他想到了,而且早已算准了他会这么做。
这件武器本来就是萧泪血特地布置下的陷阱,等着卓东来自己一脚踏进去。
现在卓东来终于明白了。
“萧泪血,萧先生,我果然没有看错,你果然就是我的凶煞,我早就算准了我迟早要死于你手,”他惨然道,“否则我怎么会上你这个当?”
萧泪血冷冷地看着他:“你记不记得我说过,无论这件武器在谁手里,都可以致你于死地,就算在你自己手里也一样!”他的声音更冷漠,“你应该知道我说的一向都是实话。”
卓东来惨笑。
他的笑震动了他的心脉,也震动了剑锋,他忽然又觉得心头一阵刺痛,因为剑锋又刺深了一分,他的生命距离死亡也只有一线了。
小高轻轻地把这柄剑拔了出来,那件武器也轻轻地从剑上滑落。
云层忽又再开,阳光又穿云而出,刚好照在这柄剑上。
卓东来看着这柄剑,脸上忽然露出恐怖之极的表情。
“泪痕呢?”他嘶声问,“剑上的泪痕怎么不见了?难道我……”
他没有说出这个让他死也不能瞑目的问题。
难道他也是萧大师的亲人,难道他那个从未见过面的父亲就是萧大师?所以他一死在剑下,泪痕也同时消失?
抑或是鬼神之说毕竟不可信,剑上这一点泪痕忽然消失,只不过因为此刻刚好到了它应该消失的时候?
没有人能回答这问题,也许那亭中的老人本来可以回答的,只可惜老人已让卓东来送进了李园。江湖上绝对没有一个人敢强闯李园,萧泪血更是明白李园的可怕。
萧泪血要去问这个老人的,也许就是这件事,如果老人将答案告诉了他,他也许就不会将卓东来置之于死地。
可惜现在一切都已太迟了。
卓东来的心脉已断,至死都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佯的结局,岂非是他自己造成的?
在清晨阳光下看来,剑sè澄清如秋水,剑上的泪痕果然已消失不见了。
高渐飞痴痴地看着这柄剑,心里也在想着这些事。
他也不明白。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想到要去问萧泪血。
萧泪血却不在,卓东来的尸体和那件武器也已不在。
朱猛告诉小高:“萧先生已经走了,带着卓东来一起走的。”他心里无疑也充满震惊和疑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高遥望着远方,远方是一片晴空。
“不管这是怎么回事,现在都已经没关系了。”小高悠悠地说,“从今而后,我们大概也不会再见到萧先生。”
灯光已灭,提灯的人也已散去,只剩下那个瞎了眼的小女孩还抱着琵琶站在那里。
阳光虽然已普照大地,可是她眼前却仍然还是一片黑暗。
高渐飞心里忽然又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感伤,忍不住走过去问这个小女孩。
“你爷爷呢,你爷爷还在不在?”
“我不知道!”
她苍白的脸上完全是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连悲伤都没有。
可是无论谁看到她心里都会被刺痛的。
“你的家在哪里?”小高又忍不住问:“你有没有家?家里还有没有别的亲人?”
小女孩什么话都没有说,却紧紧地抱住了她的琵琶,就好像一个溺水的人抱住了一根浮木一佯。
难道她这一生中唯一真正属于她所有的就是这把琵琶?
“现在你要到哪里去?”小高问,“以后你要干什么?”
问出了这句话,他就已经在后悔。
这句话他这实在不该问的,一个无亲无故无依无靠的小女孩,怎么会想到以后的事?
她怎么能去想?怎么敢去想?你让她怎么回答?
想不到这个永远只能活在黑暗中的小女孩,却忽然用一种很明亮的声音说:“以后我还要唱。”她说,“我要一直唱下去,唱到我死的时候为止。”
默默地看着被他们送回来的小女孩抱着琵琶走进了洛阳,小高和朱猛的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我相信她一定会唱下去的。”朱猛说,“只要她不死,就一定会唱下去。”
“我也相信。”
小高说:“我也相信如果有人不让她唱下去,她就会死的。”
因为她是歌者,所以她要唱,唱给别人听。纵然她唱得总是那么悲伤,总是会让人流泪,可是一个人如果不知道悲伤的滋味又怎么会了解欢乐的真谛?又怎么会对生命珍惜?
所以她虽然什么都没有,还是会活下去的。
如果她不能唱了,她的生命就会变得毫无意义。
“我们呢?”
朱猛忽然问小高:“我们以后应该怎么样做?”
小高没有回答这句活,因为他还没有想出应该怎么样回答。
可是他忽然看见了阳光的灿烂,大地的辉煌。
“我们当然也要唱下去。”高渐飞忽然挺起胸膛大声说,“虽然我们唱的跟她不同,可是我们一定也要唱下去,一直唱到死。”歌女的歌,舞者的舞,剑客的剑,文人的笔,英雄的斗志,只要是不死,就不能放弃。
朝阳初升,chūn雪已溶,一个人提着一口箱子,默默地离开了洛阳古城。
一个沉默平凡的人,一口陈旧平凡的箱子。
第一百九十一章 相刀
清晨的阳光洒下,白愁飞闭着谈,他的脸上却有着奇异的sè彩,他转向北方,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冥冥中有些感觉。
是一件好事!
白愁飞的脸上浮起笑容。
等他睁开了眼,在他面前已经多了两个人,一个是许久不见的李寻欢,另一个,是老管家。
白愁飞笑笑,看着李寻欢,不得不承认有些人,的确是越老越帅,现在的李寻欢,已经可以让任何人在他面前失sè了。
白愁飞承认,现在站在李寻欢面前,此时的他,已经没了当年的资格。
站在李寻欢面前,静静的看着他,许久才忽然开口:“这一个月去忙什么了?”
白愁飞的眼中还有着煞气,李寻欢却全无一点煞气了,就好象是在江湖行走的一个普通人一样。
李寻欢听到了他的问题,却没回答,只是静静的看了他会才开口:“你来了。”
白愁飞点头,他没解释什么。
李寻欢笑笑坐下,看着白愁飞开口:“你好象一点没老。”
“没老又怎么样,不象你,越老越帅啊。”白愁飞也笑笑开口:“估计一出门,就有无数的姑娘抢着往你身上扑。”
两人一起笑笑,过了会,白愁飞才慢慢开口:“前几天,刚好有一个朋友结婚,我得去看看他。”
李寻欢点头:“结婚好啊,我结婚时候你也没来。那时候我可是满江湖的给你发请贴啊。”
白愁飞苦笑:“你找我除了喝你儿子的满岁酒,还有什么事情吗?”
李寻欢苦笑着开口:“你知道我这一个月干什么去了吗?”
白愁飞摇头。
“去取名字!”李寻欢自己给自己倒上杯酒喝干苦笑着开口:“孩子一岁了,名字却一直都没定下来。”
“为什么?”
“家里的那群老爷子们,闲的没事,老是在吵啊吵啊吵!”李寻欢皱眉:“没完没了的吵,孩子的名字取了一年,硬是没有一个统一的意见。”
“这次我回去,是因为不知道哪位老爷子忽然想起件事,他想给孩子取名叫李白!”李寻欢看着白愁飞的脸sè古怪的叹口气。
“李白?”白愁飞忍不住问着。
李寻欢点点头,又摇头:“就是李白,可当然不能取这个名字。后来又有一老爷子想起一件事,说,李太白是不是可能是咱们李家以前的家人?”
白愁飞这次也竖起了耳朵。
李寻欢见他的爷子笑笑:“结果全家都被这想法激动了。整整一个月,一起在那翻着家谱。”
“结果如何?”
“没有结果,什么也查不出来。”
李寻欢无奈的叹气,这是大家族的悲哀,哪怕是李寻欢这样的人物都无法避免。
“孩子恐怕不能让你见见了,在老爷子那边呢。”李寻欢有些歉意的看着白愁飞。
“没事,反正你还年轻,多生几个就好。”白愁飞笑笑:“你刚回来,去见见诗音吧。”
李寻欢点头:“你先坐着,晚上喝酒!”
看着李寻欢离去,白愁飞的眼睛才移向了老管家,老管家还跟平常一样的站着,可白愁飞怎么都觉得他高兴的很。
“老管家请坐。”白愁飞站起身来请着。
老管家坐下后,才满意的朝白愁飞点头:“你的办法果然不错!”
白愁飞苦笑,因为他已经看见了从附近转着轮椅出来的老人,老人的脸sè明显有几分不快。
“你别看他的脸sè,他的脸sè没用了,这早不再是那个整个江湖都需要看他脸sè的时代。”老管家嘿嘿的笑着说着。
老人仅剩的一只左手转动着轮椅,竟然不比普通人走的慢,转到两人坐的桌子旁哼一声,也不接话的端起杯酒喝着。
白愁飞只假装没听到,他已经有些觉得蛋疼了,什么叫整个江湖都需要看他脸sè的时代?
他只盼望没有过这件事情!
可惜,老人却不会这样简单的放过的。
“你的武功早被我废了一半,问这白天羽的弟弟求了个办法,我倒想看看,你准备给他什么。”老人也不是什么善渣,直接就扯破了皮。
白愁飞不好开口。
老管家却一点都不在意:“废就废了吧,我一身武功本就不大重要。我最擅长的东西,本就不是武功。”
老人怔怔,脸sè却有些变了,他看看老管家,扭头看向了白愁飞:“这件事情做罢如何?”
白愁飞怔住。
老人没看他脸sè,只是继续说着:“富可敌国的财宝,天下无双的秘籍,人间绝sè的美人,甚至你若想,我可以帮你成为一个小国家的国王。”
白愁飞相信这个老人说的话,他只是绝对没想到,在这个老人眼里,老管家最擅长的事情做一次的代价比这些都大。
白愁飞马上开口,他朝老管家鞠躬:“不用了,老管家谢谢,我不急的!”
他不是个会解释的人,所以他也不准备解释,他转身,马上就走。
可他不过走了一步,就走不动了。
老管家的手已经搭在了他的肩上,他动也不能动。
等到他再能动的时候,他左手中的刀已经在老管家的手里了。
老管家将刀轻轻用手抚摩着,面朝着初生的太阳。
白愁飞看向坐轮椅的老人,老人摇头。
老管家忽然握住刀柄,抽出了那把只出现过一次的刀。
刀身上没有寒气,更不反光。在初生的阳光下,更甚至有种让人觉得神秘的感觉在空气中蔓延。
白愁飞已经忍不住皱眉。
老管家的手指抚摩上刀缝,全身明显的一颤!
“白天羽的弟弟果然是白天羽的弟弟。”老管家悠悠开口。
“你认识白天羽?”白愁飞此时才发现,白天羽的名头,远不只是关东,白天羽的武功,也远比他想的强的多。
“我见他的时候,他的刀,跟你的刀一样。”老管家还是闭着眼:“他是个肆意而为的人,却也是个真正恩怨分明的好汉。”
“他当然是个好汉,所以我废了你一半的武功,他废了我全身的武功!”老人翻个白眼。
老管家没有接口,只是慢慢继续着:“那时候,我刚学成下山,白天羽的刀,是我见过最快的刀,我忍不住想去看看他的刀,他倒也什么都没说,就让我看了刀。”
“那把刀,跟你这把刀一样,是把奇怪的刀。”老管家并没说下去。
白愁飞和老人也没问。
阳光艳丽,老人双手握刀,以刀尖向天,将刀锋迎展于阳光下。
刀不动。老人也不动。
他睁开了眼睛
可除了他的眼睛外,他这个人仿佛已经在这一瞬间化成了一座石像。
他的jīng、他的神、他的气、他的力、他的灵、他的魂,仿佛都已在这一瞬间完全投入他握住的这柄刀里。
他的眼睛却亮得像是天际的星光。
他凝视着这柄刀,过了很久才开口,说的却是一件和这柄刀完全无关的事。
“你一定很久很久没有好好地吃过一顿饭了。因为你脸上有饥sè。”
白愁飞不懂他为什么会突然说起这一点。
“名家铸造的利器也和人一样,不但有相,而且有sè。久久不饮人血,就会有饥sè。”老人终于将话锋转入正题,“这柄钩最近必定已饱饮人血,而且一定是位非常人的血。”
“为什么一定是非常人的血?”
“那是一定可以看出来的。”老人说,“一个人在用过jīng馔美食后和只吃了些杂粮粗面后的神情气sè,是不是也会有些不同?”
这个比喻不能算很好,但是白愁飞却已经完全了解他的意思。
他不能不承认这个奇特的老人确实有种能够洞悉一切的眼力。
老管家闭上眼,再次开口:“它伤的人是谁?”
白愁飞回答:“是我,这十年里,这把刀只伤过我。”
老管家动容:“这也许是天意。”
白愁飞不懂。
“你哥白天羽一生横行,却死在自己刀下。你用他的刀,打成了你自己的刀,刀中本就有几分戾气。虽然打造它的人用特别的办法封住了这种戾气。可你只要敢随便杀人,你就会被这戾气变成一个好杀的人。”
白愁飞没有回答,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算不算是好杀。
“可你把它藏了十年,这十年来,它不得不忍受寂寞,忍受饥饿。它的戾气已经散尽。而又在同时。你给了它你自己的血。”
这种说法实在很玄,可是其中仿佛又确实有一种玄虚奥妙之极的道理存在,令人不能不信。
老管家又闭上眼睛长长叹息:“这都是天意。天意既然要成全你,你已经可以安心了。”
他将刀交还给白愁飞:“你去吧,无论你要去做什么,无论你要去对付什么人,都绝对不会失败的。”
他的声音中仿佛也带着种神秘的魔力。他对白愁飞的祝福,就是对白愁飞仇敌的诅咒。
第一百九十二章 牛皮
开封是个大城市。
白愁飞已在开封
开封有个包青天,谁都知道,这最近,在开封最出名的,不是永远的包青天,而是一条街
这条街本来是条很热闹的街,有菜场,有茶馆,有早集,还有花市。
可是现在忽然什么都没有了。
就像是一个一向十分健康强壮的人忽然暴毙了一样,这条街也死了,变成了一条死街。
茶馆的门板已经有好几天没有拿下来,菜场里屠夫的肉案上只剩下一些斑驳交锗的乱刀痕迹,街上几乎看不见一个人。
谁也不愿意再到这条街上来,这条街上发生的悲惨祸事实在太多了。
只有一条夹着尾巴的野狗,伸长了舌头在舔着石板缝里还没有被洗干净的血迹。
野狗永远也不会知道这里的血是些什么人的血。
野狗不知道,牛皮知道。
在另外一条小街上,一家叫“老张馒头店”的小馆里,牛皮正在吹牛。
“牛皮”是一个玩家,却不是他的名字,他的名字是牛语者,牛皮只是他的外号,因为这个好酒贪杯的小伙子不但会吹牛,而且脸皮真厚,比牛皮还厚。
他正在向一个从远地来的陌生人吹牛,因为这个陌生人已经请了他喝下不少酒。
他吹的就是那天在铜驼巷外那条街上发生的那个悲壮惨烈的故事。
“那个小子真他娘的是个好小子,俺牛皮真的打心眼儿里佩服他,”牛皮说,“那小子真他娘的够种,真他娘的不怕死。”
陌生人默默地听着,默默地为他倾酒。
“后来俺才听说那小子姓李,是老狮子的朋友。”牛皮说,“龙交龙,凤交凤,老鼠交的朋友会打洞,这句话真他娘的一点也不错,也只有老狮子那样的好汉,才能交得到他那种朋友。”
陌生人眼中仿佛有jīng光一闪,可是很快地就低下了头。
“那天你也在那条街上?”
“俺怎么会不在,这种事俺怎么会错过?”牛皮兴高采烈,“那天俺正想到老胡的茶馆里去喝盅早酒,就看见那小子一个人大摇大摆地去了,二月天他身上居然只穿青身短市褂,却把大褂子搭在手里。后来俺知道,那件大褂子下面原来藏着把宝剑。”
牛皮忽然站起来,用筷子一比划:“就这么一下子,那把剑就刺进了蔡老大的心口,快得让人连瞧都瞧不清楚。”他摇着头叹气,“谁都没有想到那小子真的那么有种,连俺牛皮都被吓傻了。”
“后来呢?”
“大家都认定那小子准要被大卸八块了,想不到就在那节骨眼上,半空里忽然掉下个人来,就好像……就好像飞将军自天而降。”
这么好的一句“词儿”居然是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牛皮实在得意极了,所以赶紧喝了一大碗酒,故意问那陌生人。
“你猜猜看,从天上掉下来的那个人是谁?”
“是老狮子?”
牛皮用力一拍大腿:“一点也不错,就是他。”牛皮越说越起劲。
“老狮子到底是老狮子,最近运气虽然不怎么好,人也瘦多了,可是一站出来,还是条雄狮的模样。”
牛皮挺起胸,拍着胸脯,学着老狮子的口气说:“他是我的朋友,你们谁敢动他,就得先杀了我。”
“后来呢,”陌生人冷冷淡淡地问,”蔡老大的兄弟们难道就没有人敢去动他?”
“谁敢动,老狮子的狮威一发,还有谁敢动?”
牛皮忽然叹了口气:“本来真的没有人敢动的,想不到居然有一批从外地来的王八蛋居然不知道死活好歹,居然硬要在狮子头上动土。”
“从外地来的人?”
牛皮点头:“后来我才知道,那群王八蛋都是蔡老大花钱请来的。”
“可是蔡老大已经死了,他们就算宰了老狮子,也没人付钱请他们了。”陌生人问,“他们为什么要替死人拼命?”
“他们当然有他门的打算,”牛皮得意洋洋,“你老哥虽然想不通,俺心里却有数。”
“哦?”
“你老哥虽然不知道老狮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可是俺知道,那群王八蛋一定也知道。”
“知道什么?”
“知道老狮子绝不会放过他们的。”
“为什么?”
“那群王八蛋见钱就杀人,两只手上都是血腥,又不是雄狮堂的兄弟,要是老狮子重新登上堂主的宝座,还能让他们的脑袋长在脖子上吗?”
“有理。”陌生人承认,“你说得有理。”
“可是他们如果真的把老狮子宰了,多少总能从蔡老大的手下那里榨出点油水来的。”牛皮说,“所以他们就干上了。”
对于这么复杂的事他居然也能分析得这么这么清楚,牛皮实在不能不佩服自己,所以立刻又喝了一大碗:“这就叫先下手为强,后下手的遭殃。”
“遭殃的是谁?”
“本来俺也看不出来的。”牛皮说,“那一战打得是惊天动地,鬼哭神号,街上的人十个里面最少有八个被吓得连尿都尿了出来。”
牛皮自己眼中也露出了恐惧之sè,仿佛又看见了一大块一大块的血肉横飞而起,又听见了刀锋砍在骨头上的声音。
“俺牛皮也不是脓包,可是自从看过那一战之后,俺最少也有两三天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他的声音已经发哑,好像已经不想再说下去了,可是陌生人又及时替他添了一大碗酒。
这碗酒立刻把他的兴致提了起来。
“一开始的时候,本来是老狮子和那姓李的小子占了上风的,可是后来就不对了。”
“为什么?”
“常言说的好,双拳抵不过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老狮子虽然雄风不减,可是到底只有两个人。就算别人伸出脖子来让他们砍,他们的手迟早也会砍酸的。”
牛皮又说:“看到这种情况,本来已经被老狮子威风震住的那些雄狮堂的弟兄,好像也想动了,想乘机打一打这条落水狮子。”
陌生人在点头。
他的想法也如此,当时的情况一定会演变成这样子的。
“只要那些人一动,老狮子和那姓李的恐怕就要被剁成肉酱。”
牛皮又叹了口气:“那时候俺已希望他们能赶快跑掉,他们也不是没有机会跑,要是换了俺牛皮,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老狮子没有跑?”
“当然没有跑。”牛皮又挺起胸,“老狮子是什么样的人,他又不是俺牛皮这样的无名小卒。以他的身份和脾气,杀了他,他也不会跑的。”
“所以他没有跑?”
“没有。”
“可是我知道他也没有死。”
“他当然没有死,老狮子怎么会死得了,”牛皮叹息:“可是钉鞋死了。”
第一百九十三章 李二
“钉鞋?”陌生人问,“钉鞋是谁?”
“是条好汉,了不起的好汉,”牛皮的脸因兴奋而发红,“俺牛皮这一辈子都没有见过他那样的好汉,要是他不死,俺牛皮情愿每天替他洗脚。”
“不但俺佩服他,只要是个人,就不能不佩服他。”牛皮说。
“为什么?”陌生人又问。
“他本来只不过是老狮子的一个跟班而已,平常看起来就像是个孙子一样,老是被人欺负。”牛皮涨红了脸,“可是到现在俺才知道,平时在他面前充英雄的那些个人才是龟孙子,他才是真正的英雄好汉。”
说到这个人,牛皮全身的血好像全都热了起来,一把扯开了身上那件破棉袄的衣襟,大声说:“那天俺看得清清楚楚,他全身上下一共被人砍了十九刀,连鼻子都被砍掉一大半,只剩下一层皮搭拉着挂在脸上,只要他一动,挂在脸上的那大半个鼻子就跟着他直晃。”
“他怎么样?”
“他就索xìng把鼻子连皮带肉扯了下来,一口吞下肚子。反手一刀,又拼掉一个。”
听到这里,一直表现得冷淡的陌生人,也不禁喝了碗酒,大声赞道:“好汉,果然是好汉。”
牛皮用力一拍桌子:“可惜这么样一条好汉后来还是力竭战死了,直到两条手臂一条腿都已经被砍断的时候才倒了下去,倒下去的时候嘴里还含着从别人身上咬下来的一块肉。”
“后来怎么样?”
“青到他这么英勇惨烈苦战死战,俺们这些人都看得忍不住要哭出来,就连那些本来还想作乱的雄狮堂兄弟,也被他感动得掉下了眼泪。”
牛皮又说:“老狮子没有流泪,老狮子流的是血,他的眼角都迸裂了。
鲜血像眼泪一样不停地往下掉。虽然也已经快要支持不住了,但是奋起最后的神力,杀出一条血路冲到钉鞋身边,抱起了他这个一直像狗一样跟着他的朋友。”
他用力擤了一大把鼻涕,擦干了脸上的泪痕,眼泪汪汪地接着道:“那时候钉鞋还没有死,还剩下最后一口气。”
血洗长街,李朱仍在苦战。
老狮子抱起了钉鞋,想说话,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从眼角迸出的鲜血一滴滴掉在钉鞋脸上。
钉鞋忽然睁开了已经被鲜血模糊了的一双眼睛,说出了临死前最后一句话。
“报告堂主,小人不能再侍候堂主了。”钉鞋说,“小人要死了。”
冷风一直吹个不停,把馒头店外屋檐上的积雪一大片一大片的吹下来,牛皮脸上的眼泪也一直一大滴一大滴地往下掉。
陌生人没有流泪,也没有说话,可是双拳也已经握紧,仿佛在尽力控制他自己,生怕自己有泪流下来。
过了很久很久,牛皮才能开口。
“钉鞋说完了这句话就断气了,可是那条街忽然响起了一阵雷一样的大吼声,非但雄狮的兄弟们再也憋不注,连俺也憋不住了。”牛皮大声说,“忽然间大家全都一下子冲了上去,把那群满手血腥的王八蛋宰了个干净,连俺牛皮都宰了他们几刀。”
这时候陌生人忽然也用力一拍桌子:“好,宰得好。”他满满倒了一大碗酒,“我李二敬你一杯。”
“当”的一声响,牛皮手里的一碗酒掉在地上,砸得粉碎。
“什么?”他吃惊地看着这个陌生人,“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敬你一杯。”
“你是谁,你刚才说是谁要敬我一杯?”
“是个叫李二的小子。”
“你就是李二?”
“我就是。”
牛皮整个人忽然变软了,好像已经快要瘫在地上,结结巴巴地说:“小人不知道大爷就是关中第一的李大爷,小人不敢要大爷敬酒。”
“我要敬你,一定要敬你,因为你也是条有血xìng的好汉。”李二说,“其实我敬你一杯还不够,我要敬你一坛。”
他真的用双手捧起一坛,坛口对着嘴,仰起脖子喝了下去,仰天长长叹息:“天下江湖朋友都说我是个英雄,其实我怎么比得上钉鞋,怎么比得上老狮子?”
外面的风吹得更急、更冷。
现在虽然已经是十一月,可是好像再没有更冷的时候了。
李二还在那里喝酒。
白愁飞却在另一个地方,听着同样一个故事,看着两个绝对不应该出现的人皱眉。
西北玉和玉罗刹!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白愁飞看着化过妆出现在他面前的两人。
两人苦笑,互相看下,才由西北玉开口:“因为李二在这里。”
白愁飞怔怔,想起刚听的故事,说的人不是牛皮,说的也不如牛皮,却讲的是同一个故事。
“故事里的那个李二,就是李二?”白愁飞叹口气问着两人。
两人点头,西北玉慢慢开口:“除了关中李二,还会有谁?”
白愁飞没开口,这话没错,除了关中李二,还会有谁,只是一点好奇都没,对这件事情他一点都不在意,他在意的是另一件事情:“这些年里,你们一直跟在李二身边?”
两人点头。
“为什么没下手?”白愁飞直接发问,他知道,怎么多年,绝对不会没有机会下手。
两人沉默。
白愁飞脸上浮起几分冷笑,张张嘴却也没说什么。
李二是什么样的人物他当然清楚,说声英雄那自然当得起。只是任何一个人都有他的弱点。
李二的弱点和缺点就跟所有大家族里的人一样,哪怕再出sè,也是里面的一分子,而不是他自己。
西北玉脸上有几分难堪,可玉罗刹年轻的脸上却有几分恼怒,她看着白愁飞开口:“李二是个堂堂正正的英雄!你若是他的敌人,那就去堂堂正正的挑战他!这样偷偷摸摸的请人暗杀他算是什么事!”
白愁飞笑笑朝西北玉挥手让他别介意,西北玉拉住他妹妹狠狠瞪她一眼。
白愁飞过了会才开口,他拿筷子轻轻敲着茶杯慢慢吟唱:
“昔年在关外,关二犹年少,一夜去杀人,斩首四十六。”
“昔年在关内,李二犹年少,一夜去救人,斩首九十六。”
第一百九十四章 李朱和明哥
这世界就是这样,杀人跟救人本就是一回事。
关二要杀的,不过是一群丧尽天良的王八蛋。
李二要救的,却是一群手无寸铁的平民。
杀人本就比救人简单。
白愁飞轻声吟唱,西北玉还好,玉罗刹的脸上已经有了红晕,谁都看得出来,这个小姑娘已经喜欢上了李二!
玉罗刹已经在反驳白愁飞:“这件事情觉得不是李二做的!”
白愁飞笑笑,不说话。
玉罗刹认真想了下才开口:“很可能是李大!以李大的本事。他绝对能做到这件事情。他要是不想让他弟弟出风头,想抹黑他弟弟的话,绝对能做额定出来这样的事情。”
白愁飞摇头轻笑:“你恐怕把李大低估多了。以李大的胸襟的处事。他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看着玉罗刹的不解,白愁飞笑着解释:“李大的本事,绝对不在李二之下,只在李二之上!虽然他xìng格有些偏博,让人们对他有些误解,可实际上,他绝对是个不会用这些手段的人。”
玉罗刹怔怔,她相信白愁飞不会骗她,虽然她对李大的xìng格本事还是不大相信,可话也不再能说下去了。
可若是这样就能让一个怀chūn的小姑娘放弃为她喜欢的女人说话,那未免有些太简单了吧。
“不是李大,那一定是李三!”玉罗刹一脸的认真和确认:“李三的xìng格自大,傲气,还不懂事,稍微一被人挑拨,绝对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他虽然没有本事,可他的名头也绝对可以请动这些人了。”
白愁飞继续摇头:“不是李三。”
“为什么?”
“李三虽然自大,骄傲,甚至还有些小家子气,不懂事。可他绝对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因为在他看来,这样做是丢人的事情!”白愁飞笑笑:“李三做事虽然没谱,却绝对没丢过李家的人。”
“那就是有人用着李小四的名头去做的!李小四热血常常上头。被别人利用名头去做事更是家常便饭。大多数时候,他答应了别人什么,恐怕连他自己都记不得。”玉罗刹认真的点头:“一定是别人用他的名头去做的!”
白愁飞再次摇头:“不是他。”
玉罗刹脸上已经有了几分不满:“为什么?”
“因为若是别的事情,李小四绝对有可能迷糊着答应,可这件事情的话,恐怕他睡着了,也不会答应的!”
“这是为什么?”
“因为他认识李朱,他甚至因为李朱的事情揍过他三哥。他绝对不会帮别人对付李朱。”白愁飞认真回答。
“李朱是谁?”
“李朱就是故事里那个姓李的小子。”白愁飞叹口气:“也是一个很厉害的人物。”
“胸中有血红如朱!”西北玉也叹口气:“这人自然是个人物。”
“胸中有血红如朱?”白愁飞怔怔开口。
西北玉给他解释:“我们早到几天。江湖上的人已经给他起了个外号,就叫胸中有血红如朱。”
白愁飞失笑:“这倒真是个不错的名字,只是我还是觉得,他以前的外号就不错。”
“以前的?”西北玉怔怔。
“什么外号?”这是玉罗刹在询问。
“一饭必偿,睚眦必报。”白愁飞悠悠开口:“李朱李必报!”
这次论到西北玉和玉罗刹怔住了,他们简直有些不敢相信。
过了好一会,西北玉才喝口茶慢慢问着:“他就是李必报?”
白愁飞点头。
“那个听说捆住手自杀的女孩子之后,从江南跑到慎西,只为帮这个女孩子找回一个公道的李必报?”
白愁飞点头。
“那个在书生下水救人被淹死后,从三千里外赶到,给他上一株香,然后再赶上三千里,将已经远在东北的那几个被救的人抓回水边,要他们给救命恩人磕头拜谢的李必报?”
白愁飞再次点头。
西北玉的脸上已经有了敬佩,玉罗刹已经激动的满脸通红,她甚至端起桌子上的茶杯,象喝酒一样一口喝干,看她的样子,简直是想现在就去见见那位李必报。
等他们定下神,白愁飞才慢慢开口:“可他也曾因为一句话,杀人满门。”
对我好的,我就会对你好!
对我不好的,我就杀了你!
这就是李朱李必报!
他做事有他的理由,有他的原则。
若你帮过他一点点小忙,那他绝不会忘记,可你若得罪了他一点点,他也绝对不会忘记。
他可以因为你的口音跟帮过他的某个人有点相象而不顾xìng命的帮你。也可以因为你穿的衣服跟得罪过他的某个人差不多而杀不了!
这是个奇怪的人。
西北玉和玉罗刹已经开始叹气,这世界上怎么有这么多奇怪的人?
白愁飞也在叹气:“到现在,我也真想认识认识这位老狮子了,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才能有丁鞋这样的兄弟,才能有李朱这样的朋友。”
直到现在,他也只是从别人的故事里听到了老狮子的名字,不知道他姓什么叫什么,更不知道他多大,会什么武功,做了什么事。
可就只是这样一个故事,就足够让人认识老狮子了!
白愁飞只不过是叹口气,可旁边马上就有人接口了……
“阁下想认识下老狮子?”
说话的人,是个中年人,白愁飞看着他不开口,他们说话的声音并不高,能听到的人绝对不会太多。
中年人一身蓝衫,见他不开口,自己笑笑:“若阁下想认识下老狮子,在下倒是可以做个介绍。”
白愁飞这次点头:“倒是有劳兄台了。”
中年人笑笑:“好杀无辜,好斩美人,好猎人头的白愁飞,若老狮子知道你想认识他,绝对会很高兴跟你喝酒的。”
“我不喝酒。”白愁飞认真回答。
中年人怔下,江湖上不喝酒的人真的不多,他笑笑开口:“不用担心,在这里,哪怕是喝醉了酒,也绝对没人拿的走你的颈上人头。”
白愁飞还没有说话,玉罗刹已经在一边冷笑:“好象连老狮子,也差点丢了人头。”
中年人没有反驳,而是认真点头:“江湖上本来就没有绝对的事情,绝对的事情只不过是代价太大而已。”
他马上补充着:“李二绝对会因为这件事情付出代价!”
这是句实话,谁都听得出来,他说的话绝对不是假话。
玉罗刹脸上变一变:“你也听到了,应该明白,这件事绝对不是李二做的!”
“无论是不是李二做的,李二都得为这件事情买单。”中年人笑笑。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这句话若不在江湖,那只是说说,可若是在江湖,那就是事实了。
玉罗刹已经不说话了。
西北玉慢慢开口:“不知道这位兄台怎么称呼?”
中年人慢慢开口:“我叫明哥。”
几人都没接话,这人的名字也太占便宜了吧。
明哥笑笑解释:“我就姓明,名哥,我就叫明哥。”
几人还是不说话,他们绝对不是被别人占便宜的人。
明哥也没介意,只是笑笑朝白愁飞认真开口:“明天晚上,老狮子会请人吃饭,白兄弟若是想去,不烦报上我的名字。”
说完,他就走了。
等他走了后,白愁飞几人才互相看看苦笑,可没等他们几人开口,旁边就传来了羡慕的声音:“兄弟真是好福气啊。”
白愁飞怔怔,扭头却是差馆的老板,一脸羡慕的看着他们。
“怎么了?”白愁飞问着。
“那可是明哥!明哥啊!”老板眨巴着眼看着白愁飞,恨不得刚才跟明哥说话的人是他。
“他不过是名字就是明哥而已,有什么特别的吗?”玉罗刹翻个白眼。
老板简直懒的跟她说话,看了看白愁飞才开口解释,语气中满是得意:“各位不是这开封的吧?”
这是句废话,可所有的故事,开口都是废话。
能做茶馆的老板,那别的不行,一定要会说!
“在开封,最出名的,当然是包青天!这没得说。”茶馆老板喝口茶,就象说书一样的开讲:“可近二十年来,开封出现了两个人物!”
“当然不能跟包青天比,可也毫无疑问是一时人物!这两个人,一个被别人叫成老狮子,另一个就是明哥!”茶馆老板再喝口茶慢慢补充着:“不只是游戏里,在现实中,这两位人物也是开封最出sè的人物!”
这下连白愁飞几人也有了兴趣。
“老狮子我们先不说,我们说明哥。”茶馆拿手摸摸桌子,桌子上没有惊堂木,有些尴尬的笑笑,再次开口:“明哥是个传奇人物,从他起家就是个传说!”
“传说他当年大学毕业后,第一站,就是上海,那是个吃人的城市,明哥去了上海,能干什么?”
“找工作,那是废话。可惜,大学生不值钱。所以明哥在钱花光以前,找到的工作,不是他想的坐办公,而是清洁工!”
“对任何一个年轻人来说,清洁工都是个让人鄙视的工作,谁都不会甘心这样做下去,明哥当然也不甘心了!”
“可他又不屑做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在做了两个月之后,明哥就辞职了。”
白愁飞还有耐心听下去,可玉罗刹已经没了耐心,她直接打断:“你到底要说什么?”
茶馆老板鄙视她一眼,慢慢开口:“故事开始了。”
“明哥辞职后,将衣服换下,没走出大厦,而是坐电梯坐到了顶楼,他推开了大厦里最大的公司的BOSS的门。”
茶馆老板没卖关子,他直接的说了下去:“你们猜,明哥要干什么?”
当然没人回答!
茶馆老板笑笑继续……
明哥看着大BOSS说:“我最近会离开上海。”
大BOSS当然不回答,做为一个大BOSS,他有资格在自己不理解的时候不说话。
明哥笑笑:“在一个月之后,我会离开上海。”
大BOSS这下有点兴趣了:“你是?”
明哥开口:“我是一个清洁工。”
大BOSS点头,他没问下去。
明哥只好再次开口:“我会在一个星期内离开上海。”
大BOSS扭扭身体。他已经有些不自在,虽然他不大明白哪不自在。
明哥叹口气:“我明天离开上海如何?”
大BOSS还是不说话。
明哥叹口气转身。
等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大BOSS才忽然开口:“什么时候回来?”
明哥没回答:“要是外面过得好,我又何必回到这个人吃人的上海。”
大BOSS笑笑:“我让秘书送你下去吧。”
明哥没有回头,只是身体颤一颤。
等到明哥走出了门,他的嘴角才勾起笑意……
第一百九十五章 旗子
明哥的确是个传说。
再听了老板说的故事后,白愁飞几人哪怕不怎么相信,也得承认,明哥的确是个真正的人物。
只是这个世界上的人物很多,与自己有关的人物却没有多少。
白愁飞已经准备结帐走人,老板马上招呼小二:“算下几位客官的茶钱,打五折。”
明哥的面子很大。
可是白愁飞几人没福气。
小二马上回答:“这桌客人的茶钱已经被人结过了。”
老板马上怔住,然后朝白愁飞笑笑耸肩。不是我不给你们面子,是有人已经先给了你们面子。
白愁飞看看西北玉和玉罗刹,两人摇头。才开口问着小二:“帮我们结帐的是什么人?”
小二没回答,而是看向了老板。老板笑着点头。
看到了老板点头,小二才认真的回答:“是三位有钱的大爷。”
小二不是个玩家,因为玩家绝对不会把事做的如此地道。
任何一个玩家,都绝对不会简单的这样低头。
他们总是认为,自己头上就是天!
这个回答并不能让白愁飞满意,所以他继续问着:“他们是几个人?”
“三个人。”小二是问一句回答一句,绝对不会多说。
“他们互相怎么称呼呢?”这个问题显然是最重要的问题了,小二绝对不会知道他们叫什么。他们彼此间的称呼就是最大的盼望了。
“大哥,老三,小四。”小二的回答很简单。
白愁飞的脸上已经好了几分苦笑。
到了这时候,小二也才主动开口:“那三位大爷结帐时候说,若您问起来了,不烦直接告诉您他的姓名。”
白愁飞愕然,若他这样说了,你怎么刚才不直接告诉我?
这话当然不能说出口,所以白愁飞也只能等小二说下去。
“那位大爷说,若您问到了这里,我可以直接告诉您,他就是李大。”小二朝白愁飞鞠个躬退下。
白愁飞忍不住笑笑,这事情好象越来越有趣了,李家的四兄弟都出现在了这里。
站起来,朝西北玉和玉罗刹点点头。也不再多说什么的走出茶馆。
开封并不是他的终点,他要一路往北。李二不是他的朋友,他也没兴趣去插手,更何况这件事情,恐怕要麻烦的大的很。
李家四兄弟一起出现的事情,绝对不是件小事情。
只是这与他无关,不是吗?
白愁飞走在街上,在街上的那么多玩家里,比他奇怪的人多的是,也没什么人注意他,从他离开茶馆,到他走进酒店,再到晚上,什么事也没发生,这是件正常的事情,不正常的事情是,晚上他一出酒店,就遇见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大街上有五辆马车。
这不奇怪,马车不一定要马拉,这五辆车都是人拉着的。
奇怪的是,五辆马车上,有着五口棺材!
这五口棺材里明显有人,死人,因为连白愁飞隔着这么远都闻到了那股死人味道。
这样的棺材本该是往外运的,也绝对不应该就这样在大街上运。可推进来的人脸上虽然有几分紧张却也很自然。
这五辆马车要送到哪里?
谁送来的?
千万不要低估玩家的好奇心。
马车的周围已经围满了玩家,推车的人看着就马上要顶不住了。
推车的人看向了车旁边的麻子,麻子还是面无表情,所以推车人的脸上马上镇静下来,虽然他们还是一直流着汗。
车轮在灰砂中滚动,推车的人在冷风中流汗。
忽然间,七八柄长枪从黑暗中刺出,卡住了车轮,七八十个劲装打扮的大汉自黑暗中涌出,把这五辆已经推不动的板车包围,每个人的身手都极骠悍,每个人腰际的快刀都已出鞘,刀锋在月下闪动着寒光。
麻子的脸sè变了,脸上的每一颗麻子都好像发出了光。
但是他连动都没有动。
他看得出真正可怕的并不是这些人,在他眼中看来,这七八十条大汉手里的钢刀加起来也比不上另外一个人手里的一个酒杯。
这个人是被推来的,坐在一张紫檀木椅上被人推来的。
木椅能推,只因为木椅上装着两个车轮,这个人手里有酒杯,只因为他正在喝酒。
这里既不是喝酒的地方,现在也不是喝酒的时候,谁也不会坐在一张椅子上叫人特地送他到这里来喝酒。
这个人却偏偏这样来了,而且真像是专程来喝酒的,除了手里的一杯酒外,对别的事都完全不感兴趣。
他的轮椅旁还站着一个人,和他完全相反的一个人。
他的衣着华丽,神情懒散,脸上总是带着很和气的笑容,这个人却像杆标枪,好像随时都可能飞掷出去刺穿人心。
一走到板车前,他就冷冷地说:“我姓连,叫连根,这些人都是我的属下,随时都可以为我死。”
他说的话直接简短,咄咄逼人:“所以我也随时可以要你们死。”
麻子居然笑了:“幸好我们既不想别人死,自己也不想死。”他说,“我们只不过是两个穷要饭的。”
“我看得出。”
“我们身上既没有钱,车上也没有载货,只不过带着五口棺材。”麻子说,“棺材里既没有珠宝,只不过有几个虽然而已。”
他叹了口气:“所以我实在想不通各位怎么会找上我们的。”
“我在想借几样东西带回去看看。”
“我们有什么可以借给你?”
“棺材。”连根说,“就是板车上的这五口棺材。”
“这五口棺材很好看?”
“棺材不好看,死人也不好看。”连根说,“好看的我不看,不好看的我反而偏要看。”
“你一定要看?”
“一定!”
“不能。”连根厉声道,“就算是你们丐帮的萧堂主在这里,我也非看不可。”
麻子又叹了口气:“那么你不妨现在就叫这些人替你死吧!”
连根的脸sè也变了,慢慢的伸出一只手,忽然反手一抓,他身后一条大汉手里的钢刀就到了他手里,双手一拗,就拗成两段。
坐在轮椅喝酒的人直到这时才开口:“好功夫,好手力。”他微笑,“连淮南鹰王家的人恐怕都没有几个能比得上你了。”
连根冷笑:“他们根本就比不上我。”
他用两根手指夹着半截刀尖,忽然一挥手,刀光闪电般飞出,忽然不见了,只听见“夺”的一声,半截钢刀竟全部钉入棺材里。
麻子居然神sè不变,只淡淡的说:“幸好棺材里的人已死了,再挨几刀也没什么关系。”
“他死了,你还没有死。”
连根手里还有半截断刀:“这就是留给你的。”
这句话刚说完,他和麻子中间就忽然多出了一个人来。
一个脸sè苍白的青衣人,就好像是忽然被风吹过来的。
连根后退半步,厉声问:“你是谁?”
青衣人好像听不见他的话,也看不见他的人,却慢慢的从身上拿出一把旗子,很小的旗子,拴在六七寸长的黑铁旗杆上。
这些小小的旗子难道就是他杀人的武器?
连根握刀的手上已有冷汗,每个人握刀的手都沁出了冷汗。
无论谁都看得出这个青衣人就算用一根树枝也一样可以杀人的。
他没有杀人。
他只把手里的小旗一挥,插在棺材上。
五口棺材,五面小旗。
插好这五面小旗后,他就走了,麻子和推车的人居然也跟着他走了,居然留下了那五口他们本来死也不肯放手的棺材。
握刀的大汉们立刻让出了一条路。
他们要的是棺材,不是人,棺材既然已留下,谁也不想再找麻烦,能早点交差早点回去喝酒洗澡睡觉,至少总比在大街上拚命好一点。
谁也想不到他们会走,可是他们确实都已经走了,只留下五杆旗子插在棺材上。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谁也想不通,谁也没有仔细去想。
连根忽然挥手。
“走!”他说,“把棺材带走。”
五条大汉插刀入鞘,抢过来推车,只走了两步,忽然停住,就好像忽然中了什么不可思议的魔法,五个人五双脚都忽然被一双看不见的魔手用八根看不见的钉子钉在地上,连动都不能动了。
五个人的眼睛都盯在同一个地方,每个人的眼睛都盯在同一个地方。
都盯在一面旗子上。
这时正有一阵风吹过,吹开了卷在铁杆上的小旗,小旗逆风招展,上面竟秀满了五颜六sè的花朵,在惨白的月光下看来更鲜艳夺目。
过了很久之后,五条大汉的脚步才能移动,却不再向前走,而是往后退。
连根大怒,身形闪动。
他一向已军法调度属下,发出的命令从来没有人敢违抗。
只听一连串清脆的掌声响过,五条大汉的两边脸立刻红肿。
他们不敢反抗,也闪避都不敢,他们对连根的畏惧尊敬丝毫未减。
可是他们更不敢再去动那五口棺材。
连根的铁掌再次伸出,抓住了一个人的臂,无论多粗壮的手臂在他掌中都会变得脆如焦炭。
他发出的命令从来不用再说第二遍,他要用行动来证明这一点。
骨头碎折的声音在冷风上听来更令人毛骨悚然,断臂人的惨叫声凄厉如狼嗥。
连根冰冷的目光刀锋般在大汉们的脸上划过,一个字一个字地问:“有没有人来抬这五口棺材?”
没有人过来。
连一个人都没有。
坐在轮椅上的人终于放下酒杯,长长的叹了口气:“没有用的。”他说,“你就算杀了他们也没有用的,还是一样没有人敢来动这些棺材。”
连根霍然回头,怒视着他厉声问:“为什么?”
“因为他们都认得棺材上的旗子。”坐在轮椅上的人说,“这几年来,开封府周围八百里以内的人从来没有一个敢动明哥的花旗。”
连根冷笑。
“动了会怎么样?”
“我也不知道怎么样。”坐在轮椅上的人说,“你为什么不自己过去试试?”
连根额上青筋一根根凸起:“我正要过去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