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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吝啬依然     满清异姓王txt下载     满清异姓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七章 伍弥氏牢中探善宝

    登闻鼓响,李儒被人从和亲王的宴会上带走,两件事情一出,京城震动。dì dū子民,顺藤摸瓜,总能牵扯上朝中的关系,一个个的都是民间吏部官员,对人事变化最为敏感,再有道行深厚的透露出其中实情,虽未必详实,却也够底下老百姓猜测出,平静已久的官场,又要震动了,个个翘首以盼,等着观看这场大戏。

    追人犯,索人证,审理案情。刘统勋是老刑名了,在他的指挥之下,一切有条不紊的进行。时间匆匆,转眼就过去了三四天。

    伍弥氏虽然得了福宝的传话,知道善宝暂且没事,还是放心不下,已是顾不得那晚的尴尬事了,一rì三餐,倒有两顿是在牢中陪着善宝吃的。

    福宝倒像没事一般,除了那次看过善宝以后,每rì照例上学,只在晚上放学,才会去牢中探望一次。

    这一rì晌午,伍弥氏做了善宝爱吃的米饭,又炒了他爱吃的土豆,还做了香喷喷的红烧肉,出了自家,雇轿子去往步军衙门。

    守门的人已经认识了伍弥氏,知道这是福三爷的好友母亲,自然不敢阻拦,放其入内。入了大牢,还没走到关押善宝的地方,伍弥氏就听到善宝的声音:

    “ 有刺客,快抓刺客!”

    伍弥氏一惊,连忙快行几步,冲入牢中,发现善宝旁边站着一人,乃是福康安,听他嘴中说话:“善宝善宝,你怎么了,可是做噩梦了么?”这才知道虚惊一场,忙向善宝看去,见他裹着被子,滚在床下,满头的大汗,不禁心中疼惜,冲福康安蹲身万福,掏出罗帕去给善宝擦汗。

    善宝觉得自己定是跟伍弥氏前世有仇,不然为何自己每次做噩梦最狼狈的时候都能被她看到呢?

    “我看你小子是rì有所思夜有所梦吧?”福康安看着狼狈不堪的善宝,哭笑不得的说道,由于见过伍弥氏两次,倒也不跟她多礼,只冲她点了点头,附身将善宝抱了起来,轻轻的放到石床之上。

    善宝扭头不看福康安,觉得心里别扭至极——他是真的一点也不想跟福康安有半点亲近,无奈屁股上棒疮未好,一动就疼。大冷的天,总不能躺在地上。

    “你……”福康安看善宝的样子,哭笑不得,心说这小子xìng子怎么这么执拗呢?不就是当初夸了句他长的漂亮,话语轻薄了些吗,有啥啊,好多男人想当自己的男宠自己还看不上呢,怎么这小子一副跟自己苦大仇深的样子,亏这些rì子给他跑上跑下跑前跑后了。

    不过再看善宝依旧苍白的小脸儿,由于碰到伤口而沁出额头的汗珠,一颗心顿时软了下来,再也狠不下心苛责,放低了声音道:“摔疼了吧,让我看……”

    不想伍弥氏也看善宝额头冒汗,说了一句:“摔疼了吧,让我看……”

    两人同时发话,同时住口,伍弥氏脸一红,低下了脑袋,富康安面上也是一热,暗悔自己关心心切,居然当着别人的额娘就说出了这样关切的话语,这本是人家额娘该说的,自己……可是,善宝这额娘不是亲生的啊?

    他心里转了一下心思,摇了摇头,没往下想。

    善宝给伍弥氏和福康安弄的尴尬至极,心中暗恨,嘴里便带了三分气愤:“我说,我好歹也是男子汉大丈夫,怎么你们一个个的……真是,哪天气火了找剪子往脸上划两道子去!”

    “使不得!”福康安一急,冲口而出,话一出口便后了悔,心说这小子jiān猾的很,才不会做这自伤其身的事呢,便又转口道:“不过要真划两道也不错,你这相貌,女人见了都嫉妒,偏又是这样的xìng格,爷瞧着还真不顺眼呢!”

    “切!”善宝一撇嘴,不知为何,总是很难尊重这位未来的福大帅,“你想的倒美,我才不会顺了你的意呢!”

    听着善宝跟福康安斗嘴,伍弥氏已是呆了。前几次她来探望善宝,倒也遇见过这福康安两次,不过那时福康安总是匆匆来去,倒还真的没有多说过什么废话,此刻看来,居然跟善宝亲近至斯。

    她也从来没有听善宝说过这些刻薄刁钻的话,一瞬间有种错觉,好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变的陌生了起来。

    “刑部过堂,那李儒五刑熬遍,拒不认罪,延清老大人也拿他没有办法,已经请了圣旨,将赵得柱的棺木起出,七rì后当堂开棺验尸。”福康安絮絮叨叨的说着。

    善宝听他忽然说起了正事,也正容问道:“派去起棺的人可靠吗?”

    福康安知道善宝担心什么,一边为他的谨慎周详钦佩一边道:“此事我阿玛也想到了,嘱咐我大哥派心腹快马前往,路途不得耽搁,定要将那赵得柱的棺木完好无损的运至京城!同时又飞鸽传书,叮嘱我家在山东那边的官员派兵守护坟茔,绝不给别人做手脚的机会。”

    善宝放下心事,突然抬眼看着福康安道:“谢谢你了!”

    福康安还真的有点不习惯善宝这种一本正经的样子,扑哧一笑道:“臭小子,少给爷装了,谢谢谢谢,光嘴上说可不行,你得……”他故意迟疑,见善宝变sè,这才道:“好好的给我阿玛额娘和我各画一张画像才行!”

    善宝受了捉弄,却不生气,而是点了点头,“好,一言为定,对了,回去替我谢过傅恒相爷和你大哥。”

    “嗯,”富康安点了点头,“行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伯母,告辞!”

    出了大牢,福康安的再次叮嘱狱卒一定要好好照顾善宝,除了钮祜禄家和富察家的人外,其他人若来探视,定要多加小心之类,正要离去,抬眼见一人带着几个戈什哈匆匆而来,却是高恒。

    此刻由于善宝的关系,富察家其实已经站到了高恒的对立面,其中的原因错综复杂,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清。不过两人都是天潢贵胄,讲究个喜怒不形于sè,皮笑肉不笑的打了招呼,说了些天气真好,rì头真暖的鬼话,这才分手。

    福康安却知道高恒定是为了善宝而来,此案惊动太大,下毒手他是不敢的,无非就是威逼利诱封官许愿之类,倒也并不担心,行至步军衙门对面的茶馆中坐了些时间,等到高恒脸sè铁青的从步军衙门走出来之后,这才骑马回家。

第十八章 刑部堂晴天响霹雳

    乙酉年,丙戌月,壬午rì,yīn。

    今儿个就是轰动京城的李儒毒杀赵得柱一案开堂验尸之rì,一大早,好多知道消息的人便向刑部衙门涌去。

    伍弥氏早早起床,梳洗过后,稍作打扮,便跟着福宝直奔刑部衙门。到了刑部街的时候,大街上已经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福宝丈着身子小,加之力道大,牵着伍弥氏的手拼命往里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冲到了前边。

    此刻法司衙门的主官还没有到。刑部大堂前的石狮子旁边,两条长凳上摆着一口黑漆漆的棺材,棺材旁边,几个顺天府的仵作正围着几坛子老酒,旁若无人的喝酒。维持场子秩序的亲兵们拉着白线,中间有拿着鞭子的,一个个将袍子撩在腰间,但有人挤进白线,劈头盖脸就是一鞭子。

    伍弥氏便抻了抻福宝,不肯再往里闯,而是站在原地等候,游目四顾之时,发现福康安一身便装,跟在一个身穿灰府绸面小羊皮袍,外头只套了件玫瑰紫巴图鲁背心的中年男子身旁,男子面如冠玉,四十许上下的年纪,看去却十分jīng神。

    福宝也看到了福康安,有心招呼,奈何隔的太远,便作罢,陪在伍弥氏身旁静静的等待开堂。

    等不多时,就见堂前亲兵啪啪的甩了几下鞭子,便听堂内有人高声唱名:

    “刑部尚书刘统勋大人到!”

    “九门提督富察明瑞大人到!”

    “大理寺卿尹家铨大人到!”

    “顺天府尹程岩大人到!”

    随着高声唱名,便听堂内水火棍响,三班衙役低沉威武的长喝堂威。场外人群便是一阵sāo动,伍弥氏与善宝随着人群往大堂外涌去,听着头顶护场子的亲兵鞭子甩的山响,良久,堂内传出清脆的惊堂木声,堂外这才安静下来。

    刘统勋老态龙钟,胡子早已花白,头戴插着双眼花翎的红宝石顶子,端坐在大堂之上,黑着脸,却另有一股威势。他的右手坐着明瑞,左手坐着两名蓝顶子官员,一人面白无须,脸带微笑,另外一人却是个红脸膛,都是四十多岁上下的年岁,分别是大理寺卿尹家铨和顺天府尹程岩。

    十几名戈什哈马刺佩刀叮当作响,在四位大人身后站立,刘统勋见布置妥当,堂木再敲,厉声喝道:“带人犯人证上堂,仵作预备着!”

    “扎!”门外喝酒的几个仵作早已到了堂下待班,此刻闻听吩咐,齐声应和。便见李儒被几个衙役架着出来。李儒已经受过大刑,衙役一松手,便面条般委顿在地,低着头。

    紧接着,赵红杏母女,和他家的门房,以及善宝也被带了进场。

    善宝回身看到了伍弥氏和福宝冲他俩微微一笑,这才回头打量堂中情形,与明瑞交换了个眼神,又看了看笑眯眯的尹家铨和板着脸的程岩,这才去瞧那五刑熬遍的李儒。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李儒,发现对方五短身材,脸sè苍白,不知是浮肿还是怎么,胖乎乎的,偶尔抬头四望,目光散乱。

    李儒大概是感觉到了善宝的注视,扭了扭脑袋,怨毒的看了善宝一眼,又将视线挪到善宝身后的赵红杏身上打了个转,这才收回了视线,重新低下了脑袋。

    善宝却从对方看自己的怨毒中捕捉到了一缕说不明白的意味,像是得意,又好似是不屑,让他本来极为镇定的心猛的提了起来。

    不多时赵得柱的棺木也被抬了上面,放在堂下人犯旁边,便见刘统勋一拍堂木,"啪"的一声脆响,问道:“李儒,据赵氏所言,赵得柱死后的后事是你代为cāo持的,看看身边,可是他的灵柩?”

    李儒不看棺木,抬头看一眼堂上,梗着脖子道:“是又如何?下属去世,家中只有赵氏妇孺,我代为cāo持后事,难道错了么?”

    “我要你转头看那棺木,可是赵知县的灵柩?”

    “难道你不敢吗?”

    善宝仔细看那李儒,发现他猛的吸一口气,缓缓转头,盯着那黑漆漆的棺木,那死气沉沉的灵柩,却像有何魔力一般,他只看了一眼,便扭回了头,仿佛那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东西,多看一眼就能索命。

    再看他的眸子,闪烁着,目光飘移,没有聚焦。

    “啪——”

    惊堂木突然一声脆响,就听刘统勋沉着嗓子喝道:“呔,李儒,怎么不看了?难道你怕那赵知县开了棺木向你索命不成?”

    “哼”,李儒晃了晃身子,咬着牙说道:“任大人如何去说,我自心中无愧,懒的跟你嚼舌头。”

    “你是乾隆十五年的举人是吧?也是读过书的,不知道‘胸中不正则眸子眊焉’这句话么?”刘统勋冷冷说道,一指李儒身后的棺木道:“棺木中的尸体,是你一手毒害的,因为赵知县阻了你的发财之路,杀了他,才能掩盖你贪墨的事实——你自然是不敢正视这冤魂的!”说到这里一顿,接着语气转缓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我劝你早早认了实情,既免皮肉之苦,那赵知县也不虚暴尸遭检,死后不得安生,或可稍减你的罪孽!”

    “刘中堂,我原以为你是青天,不想走了眼,也是个趋炎附势之徒,只因这善宝小儿与傅恒有关,你便如此下作,甘为驱策?今年大旱,我的治下可有灾民闹事?即使小儿顽劣,我也只是个管教不严之过,再说我儿已遭报应,你何苦还要揪着我不放?”

    李儒将话题扯到富察身上,明瑞却没说话,只听刘统勋怒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赈灾安民,是你的本分,是万岁爷的恩典,你要贪天之功?黄河修堤,户部下拨的银两,你的治所得了一百三十多万两,究竟有多少用到了河堤,你自己心里清楚。这些暂且不提,现在单说赵知县一案,他究竟是怎么死的?真的是暴病而亡吗?”

    “这话大人问了不下十次,我回的都不耐烦了,”李儒撇嘴,一脸的揶揄之sè:“再问多少遍,他也是暴病而亡,总不能因你大人一句话,就变了死因!”

    “当时验过尸吗?”

    “验过,填有尸格,有我府仵作作证!”

    “本大人信不过你的手下,也信不过你!”刘统勋冷冰冰的说道,“既然你死不认头,今rì赵知县灵柩在此,本官请过圣旨,要开棺验个究竟——来人!”

    “在!”

    “开棺!”

    “扎!”

    几个领班的仵作答应一声,拿起旁边的酒坛子,互相含了口酒满头满脸的喷了,拿起斧子凿子撬棍等物,行至棺木之前,叮叮当当一阵乱响,随着极为难听的“吱呀”一声,厚重的棺材盖已经被掀到了一旁,露出了里边人的真容。

    此刻堂内堂外鸦雀无声,红杏母女早洗尽面上的灰尘,面sè苍白神情悲怆的看着几个仵作的动作。善宝也不例外,所有人的视线都凝聚在仵作的身上。

    只见一个仵作头熟练的拿着一把长长的钳子上下夹了一遍,又从身上掏出一个布包,取出一根五寸多长的银针,在棺木中的尸体上一处一处的扎。红杏已经不由自主的走到了棺木旁边,看着棺材中的尸体呜呜咽咽的放了声。

    善宝看的可怜,正要上前抚慰一番,便见刘统勋左手第一人从堂上走了下来,行至红杏的身边,低声抚慰了几句什么,又踱到棺材旁边,亲自查看仵作拔出的银针。

    善宝按照唱名顺序猜测出尹家铨的身份,原还担心尸体被人掉包,此刻见红杏和尹家铨都亲自看了,心想再无差错,一颗提着的心便稍微镇定了些,见那仵作头看一眼尹家铨,见他点头,便行至公案之前回禀道:“老爷在上,今验赵得柱尸体一具,头胸腹骨皆无伤痕,唯有掌心有指甲刺痕,想来是发病时痛苦所为。银针刺探周身,并无中毒症候……”

第十九章 精善宝当堂破疑案

    仵作头声音不大,听在善宝耳中却如炸雷一般,惊的他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急寻红杏去看,见她也是满脸愕然,再看李儒,发现他面上得意的笑容,一时间脑子一乱,想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堂外已经喧哗起来,声音一阵高过一阵,竟有人嚷着要打死红杏这个原告泼妇,打死善宝这个杀人钦犯,瞅善宝的眼光也不正常起来,有犹疑,有暧昧……伍弥氏一把攥住福宝的手,贝齿咬着下唇,面sè猛然变的苍白如雪。

    李儒不看刘统勋,却将目光盯向善宝,嘴角勾着,目光中满是怨毒。

    "吵什么?"刘统勋一拍堂木,高喝一声,唰的起身,再拍堂木,但听一声脆响,便听他咆哮道:"这是刑部大堂,国家法司衙门,再有闹事起哄的,门外亲兵听了,给我抓住,枷号!"

    此刻善宝心中已然镇定下来,心说这李儒杀人,虽无真正的目击证人,可是有红杏的供词,有门房的证明,有血衣,血衣也曾验过是砒霜之毒,除了李儒抵死不认以外,可谓事实俱在,本想这开棺验尸便可真相大白,怎么此时会验得无毒呢?思量着,他往前走了几步,看一眼刘统勋,发现他微微点头,便行至仵作头身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仵作头还未碰到过被人证文化的经历,回头看一眼堂上刘统勋,见他并不反对,便冲善宝道:“小的刘三!”

    刘统勋不反对,别人自然不肯出头,便听善宝继续问道:“作这行当多少年了?”

    “回公子,小的祖上在圣祖爷时便是仵作,到我这辈,已是三代了!”

    善宝盯着刘三,那刘三目光闪烁,低着脑袋,大冷的天,脑门上居然沁出汗来,心中一动,踱步到棺木旁边,看了看赵得柱的尸体。赵得柱下葬不久,加之天冷,并无腐化迹象,除了面sè青白以外,简直栩栩如生。

    “银针!”他轻声喝道。

    等了半天,又听堂上刘统勋断喝一声“给他!”才见刘三不情不愿的将一根银针递了过来,此刻他心中已经有数,冲刘三冷笑一声,拿银针在手,直接插入赵得柱喉咙,稍等片刻,轻轻将针拔出,果见银针入肉的部分紫黑斑驳。

    善宝心中大定,抿嘴儿一笑,猛然回身,抬脚就踹在刘三的胸口,将其揣出了三尺多远。这才拿着银针,走到趴在地上惊恐的看着自己的刘三面前,举着银针笑眯眯的问道:“刘三,你胆子不小嘛?敢如此丧尽天良?难道连你们仵作行的规矩都忘了吗?”

    此刻刘三已经瘫软到了地上,善宝再不理会,拿着银针走到李儒面前,将针一举,也不说话,只瞪着对方看了一刻,见他面sè苍白,浑身筛糠般抖个不停,便抿嘴儿一笑,轻蔑的将银针丢在地上,走回了自己的位置。

    “大人,是……是……”刘三惊恐的看一眼善宝,爬行几步,到了公案之下,砰砰的磕着响头,语不成声的哀告:“是……是……”

    “是什么?”刘统勋扫了善宝一眼,眼睛一立,冲刘三喝道:“是什么?”

    那刘三居然看了尹家铨一眼,喏喏半晌,这才道:“是小人学艺不jīng……"”

    “那钮祜禄善宝总不是仵作,尚懂得毒从口入,你三代仵作,居然连这都不知道?”刘统勋满面怒容,善宝以为他要发作刘三,正想提醒那尹家铨有异,便见他突然一转身,手指尹家铨,冷声断喝:“撤他的座,摘顶子,剥他的官服!”

    在善宝拿银针刺入赵得柱的咽喉时,尹家铨就已变sè,现在被刘统勋突然发作,惊的他面sè苍白如纸,连发愣的功夫都没有,早有戈什哈蹿上去,猛的一推,将他推离了座位,三下五除二扒去了他的官服顶戴。此刻他才稍稍回神,颤抖着站也不是跪也不是,结结巴巴的问道:"中堂大人……这,这是……"

    刘统勋却不再理会他,盯着刘三,目中直yù喷火一般,咬着牙厉声喝道:“刘三,现在你放胆说,到底是哪个目无国法的混账指使的你?”

    眼瞅着刘统勋霹雳闪电一般处置大理寺卿这样的大臣,善宝心中也是震惊不已,良久才缓过神来,喃喃自语:“难怪史书上说刘统勋一生圣宠不倦?行事果决,又不怕担干系,我若是乾隆,也会喜欢这样的臣子!”

    思量间,再看李儒之时,发现他霜打的茄子一般,面sè土灰,早没了当初趾高气扬的气势,心中一叹,暗道:此事再无变数了,刘三所为,定是尹家铨指使,只不知尹家铨的背后又是何人,是高恒,抑或是令皇贵妃呢?想起那天高恒去牢中跟自己说的那些话,思谋着他的首尾倒是多些。

    “就是他,昨儿个夜里,他叫了我去,说此案毕竟有了时rì,李儒官声不错,上边有意周全,还说此案牵扯太大,若真是验了有毒,不知牵连到多少人,毕竟逝者已逝,给了我五百两银子,让我……”

    刘三话没说完,尹家铨已瘫倒在地,李儒更是伏地,瑟瑟发抖,不能自语。

    刘三开了匣子一般,继续往下说:“小的原本不肯的,尹大人又说宫中……”

    “住口!”刘统勋突然一声咆哮,打断了刘三的话头。他涨红着脸,猛的一摔惊堂木,“给我掌他的嘴!”

    吩咐既毕,早有一个戈什哈猛的冲前,抡起三尺多长的木板狠狠抽在刘三嘴上,尚不罢休,啪啪又是几下,就见刘三嘴角血流,瞬间涨起老高来,再也无法发声!

    “好你个刘三,身为仵作,知法犯法,还要攀咬他人,实属罪大恶极,来人,给我拖下去,立斩!将尹家铨,李儒押入大牢,等候发落!”

    刘三呜呜不止,早有几名虎狼似的戈什哈一拥而上,不顾他的挣扎,将他拖出堂去。少顷,便听堂外一声炮响,善宝虽未亲见,想来刘三定是赴了黄泉,心中不禁对堂上那位年过六旬的老尚书生出了一份敬佩之心——刘三地位低下,与李儒尹家铨等不同,说话不经大脑,若是再任他这么攀咬下去,不定又会扯出谁来,现在以雷霆之势斩他首级,一来立威,二来乾隆若想真的追究,毕竟还有尹家铨等,可谓进退自如。

    堂外人群早已宾服,静等退堂,这才慢慢散去,伍弥氏心中也定下心来,跟着福宝回了家。只有福康安还站在原地,冲那中年男子道:“老爷,咱们是……”

    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中年那人抬头望天,良久才道:

    “回宫,高大庸,你去告诉刘统勋和傅恒,让他们进宫见我,对了,还有那钮祜禄善宝,让他也进来。”吩咐一声,随着便装大汉当先而去。福康安连忙跟上,只有高大庸匆匆走进刑部大堂,去宣读乾隆的口谕。

第二十章 养心殿君臣议凌迟

    běi jīng的头场雪历来不大,飘点雪花,应个景,无非就是告诉大家,冬天真的来了——今儿个却邪xìng,按理说也是头场雪呢,开始的时候确实是零星的雪瓣儿,可是时间不长,就变成了小儿巴掌似的学片子,慢悠悠的在空中盘旋这,轻飘飘,好像并不急于落地似的,如同亿万只蝴蝶在空中飞翔。

    等到善宝跟着刘统勋从刑部大堂出来,行至午门的时候,雪片子就已经变成了雪粒子,沙子一般,哗哗的从天上往下掉,天地间已是一片银装素裹。

    天空的云sè愈发深重,黑漆漆的云层如山一般压下,几乎碰到了五凤楼的顶端。

    今rì开棺验尸,折腾到现在已是辰末巳初(上午十一点左右)时候,刘统勋的家人眼巴巴的守在午门,听说他要入大内见驾,匆忙捧上一碗参汤,刘统勋边喝着,边指使下人也给善宝端了一碗。

    善宝几乎没怎么跟刘统勋说过话,面对他这突然而来的善意,不禁有些诧异,不过也只是一瞬,冲刘统勋点头一笑,接过温和的参汤一饮而尽,抬头再看刘统勋时,发现他那几乎常年不化的冰脸居然扯出了一个微笑,一时有些懵了。

    “好了么,好了咱们便进去吧!”刘统勋的笑脸一闪而逝,重又恢复冰冷,哈腰上了轿子。

    善宝琢磨着这位大清包龙图笑容背后的意思,又思谋着乾隆召他觐见的意图,懵懵懂懂的跟在刘统勋的轿子后边,过金水河,入太和门,径直往养心殿而去。

    这还是善宝穿越以来第一次踏入这大清王朝的心脏,心中激动,便如那刘姥姥初入大观园仿佛,一路上左看右看,眼睛都不够使了。不时有太监宫女的经过,见善宝这乡巴佬似的行迹,免不了掩嘴轻笑。善宝也不在乎,依旧我行我素,倒也坦荡。

    刘统勋是御赐紫禁城骑马的,不时掀开轿子上的窗帘偷眼打量善宝,见他如此,不禁又是一笑,心说次子赤子心态,倒是难得。

    到最后刘统勋也下了轿,与善宝步行一段距离,来到一片富丽堂皇的宫殿前止步,善宝便知道定是这养心殿到了。

    养心殿本是宫中造办处的作坊,自从雍正搬到这里之后,乾隆登基后处了圆明园,一般接见群臣,处理政务,学习居住,便都在这里。

    眼见养心殿外的太监们个个屏息躬身小心侍立的样子,就经历过后世mín zhǔ共和的善宝,心中也不禁升起一股子敬畏来,行动也加上了一份小心。

    “老臣刘统勋叩见万岁!”见刘统勋跪倒在丹辇之下,善宝心中虽然百般不愿,却不敢跟项上人头过不去,有样学样,也跪倒在刘统勋的身后:“……奴才正红旗钮祜禄善宝,叩见万岁爷!”

    在自称上善宝犯了一阵嘀咕,最后还是选择了那个颇具奴xìng的代称,心说反正也是跪了,后世那国家领导人若说一句:“谁给我跪下,赏谁官做,”估计全国十三亿,能跪倒十二亿——论权柄,后世国家元首也比不上如今殿内那位十全老人。

    不提善宝心中思量,就听殿内乾隆中气十足的声音:“进来吧!”

    善宝跟在刘统勋的身后小心翼翼的入了大殿,偷眼扫了一圈,发现东边大炕上端坐着一人,身穿月白sè长袍,外罩明黄sè坎肩,海龙紫貂滚边,上绣rì月星辰,龙盘雾绕,透出一股威严之势,猜是乾隆无疑,却见其并未戴帽子,乌黑的辫子拖在脑后,溜光的脑门,黑漆漆的眉毛,眼睛狭长,目光如电,却是个很有魅力的中年男人,就是嘴唇薄了点,相书上说这样的人说话刻薄,最是冷酷无情。

    胡思乱想着,善宝继续偷眼打量,发现地上跪着两人,顶子都是鲜红,后边还插着花翎,却看不清相貌,只在乾隆旁边,站着一人,三十七八岁上下的样子,气定神闲,相貌英俊,长相与福康安有些相似,想来定是军机领班傅恒。

    刘统勋已经再次跪倒在地,善宝愣了一下,连忙跪在他的身后,便听乾隆道:“延清有年纪的人了,早说过见驾不必行跪礼了,一边杌子上坐吧!”却没提善宝,他便只能低头跪着,虽然膝盖疼痛,心里骂娘,却也不敢起身。

    “阿里兖,刚才你说延清当堂杀人不好,那李儒毒杀朝廷委派的知县便好吗?还有你,说什么当街杀人,罪大恶极的,那李儒是个什么东西?丧心病狂,胆大包天。他的儿子又是个什么东西?纵奴行凶,当街调戏朝廷敕命的孺人,侮辱朝廷委派的知县,一宗宗一件件,哪一条都够死刑,当街杀了都是便宜他。于敏中,当初李儒取中举人,你是考官,你敢说你说这话的时候没有私心?”

    善宝这才知道乾隆发火的原因,也才知道地上跪着的究竟是谁——都是后世知名的军机大臣,这家伙一下子见了四个,加上一个牛逼皇帝,说出去也够自己炫耀一阵子了。

    “奴才……奴才……”于敏中“奴才”了两遍,却没有说出什么,学阿里兖的样子将头闷的更低,额头上已是冒了汗渍。

    便听乾隆叹息一声:“钮祜禄善宝是吧,常保的儿子?起来站到chūn和的旁边吧。如今你们说说,这案子到底该如何处置!”

    果然是傅恒!善宝不妨乾隆突然提到自己,愣了一下,这才爬起身来,轻手轻脚的站到傅恒的身后。但见傅恒冲善宝温和一笑,将身一侧,冲乾隆说道:“无论如何,这不是件体面事。”

    说着话他叹息一声继续道:“臣琢磨着,这案子还是要从两层考虑。李儒为一己私yù,毒杀知县,证据确凿,影响深远,要严办,昭示天下,以儆效尤。尹家铨与李儒同乡交好,指使仵作暗做手脚,微臣看来,不过是朋友之义,如今刘三伏法,这尹家铨嘛,既然要全朋友之义,不妨成全他,与那李儒一道,尽速斩了为好,倒不宜再做牵连,以免朝局动荡!”

    尹家铨和李儒是不是同乡交好不交好善宝不知道,却知道那刘三曾提到了“宫中”二字,那傅恒却提都没提,不禁感叹,心说那刘三太不晓事,若不提到宫中,没准还能再多活些时间。

    善宝胡思乱想不提,就听乾隆愤恨的说道:“当场揪出个大理寺卿,真是丢尽了朝廷的脸面。这尹家铨朕平rì瞧着还好,不想这么不是东西!”

    此时阿里兖抬头道:“延清公也是冒失,这么着不是扫万岁爷的脸嘛,也不请旨,当场就罢免了一个三品大员,不能从容查吗,这是有制度的啊!”

    善宝却想这人真不晓事,明摆着的事还跳出来鸡蛋里挑骨头,这该跟刘统勋有多大的仇啊?

    刘统勋却未言语,就听傅恒冷冷说道:“我不这么看,我虽未曾亲临现场,不过听家人回来学说,却佩服老大人这份机变。这种事不当堂处置,下来不知又得做出多少手脚,牵连到多少人。那李儒五刑熬遍,腿都折了,如无老大人雷霆一击,怕还不会就此伏法。”

    “若是扒错了呢?”却是于敏中问道。

    傅恒微微一笑,“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万岁爷既然派了延清老大人为本案钦差,功过自然都是他的,错了,认罪就是!”

    “够了!”乾隆冷哼一声,“这件事争什么!”说着话从炕上下来,来回踱了几步,“事实是扒对了。延清不避怨嫌,此举出自攻心,朕明白你的意思,不要跪,起来。傅恒说的有理,朕思量一番,这案子得大办,要办的让全天下都知道。哼,底下人蝇营狗苟,目无法纪的人多了,当朕都不知道么?朕就是要杀杀这股歪风!你们说说,给他们定个什么刑好?”

    “斩立决!”阿里兖说道:“午门斩首,在京四品官员以上刑场观刑,这在先帝爷时是有成例的!”

    “斩立决便宜了他们!”刘统勋得乾隆信任,冷脸泛着红光,却依旧不笑,冷冷说道:“依微臣看来,凌迟他们都不冤枉。李儒犯了十恶之罪,恶逆不道,常法不能表明主子心迹!”

    “延清说的对!这两人实在罪大恶极,不只是对赵得柱,对朝廷,是对先帝,对朕躬!凌迟也难消朕心之怒,这样的案子,千古罕见,世所难寻,不能以常**处。”他咬了咬单薄的嘴唇,攒眉良久才道:“凌迟,挖他们的心,两个人都挖,朕倒要看看,他们的良心究竟是个什么颜sè!”

    此言一出,满屋之人尽皆打了个寒战。善宝心中更是突突乱跳,嘴巴发干,猛咽一口吐沫,不妨居然呛住了,咳嗽了一声,虽然马上忍住压了回去,那声咳嗽,在这寂静的大殿中,却显得分外突兀。

    便听乾隆比冰都冷的声音:“善宝,你可是有什么意见么?”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向善宝,他心中一紧,冷汗汩汩而出,顺腮而下……

第二十一章 展急智善宝邀圣恩

    “善宝——”傅恒见善宝紧张,不禁小声唤了他一句,提醒道:“主子问你话呢,就杵在那里像木头杆子似的?”

    善宝如梦初醒,想着脑袋要紧,噗通跪倒在地,脑子疯狂乱转,嘴上道:“万岁爷天威滚滚,吃主子一吓,奴才几乎忘词了!”

    他这话说的轻浮,乃是xìng格使然,却拍了乾隆一记马屁。乾隆见他俊俏的小脸都吓白了,额头冒汗,确实像是受了惊吓的样子,寻思着他还是第一次参加如此高层的回忆,不禁一乐,行至他的面前,拿脚轻点了他的肩膀一下:“滚起来吧,朕先把丑话放在这里,赶紧想你适才吓忘的词儿,说的好,朕便恕你,说的不好,不但要治你御前失仪,连带当街杀人,一并治罪,自己个去殿外领三十廷杖,然后去那乌苏里雅台与披甲人为奴!”

    果然是君主集权啊,一言可定人生死!善宝腹诽着,打从入宫便提着的心反倒落了下来——两罪并罚也不过是与披甲人为奴,一条小命总算是捡回来了,一颗心便灵动起来。

    “扎!”善宝学着别人的样子,从地上爬了起来,冲乾隆微微一笑道:“主子天恩浩荡,奴才果然想起来了——适才奴才是想,那李儒尹家铨死不足惜,不过,这么大的案子,行刑时候,京城老少们必定来很多人观刑,到时候护场子就是件麻烦事,人推人挤的,万一有人摔倒……”他这是突然想到了后世发生过的踩踏事件,却不知道现在这个时候有没有发生过,所以说到有人倒地的时候便住口不说,抬眼去瞅乾隆。

    乾隆还没见过如此胆大的奴才,居然敢与自己对视,毫无局促,不禁大奇,却不生气,而是仔细端详了善宝一眼,发现他长的明眸皓齿,面嫩唇红,除了一双眸子骨碌碌乱转,多了份狡黠外,倒比宫里那些新选上来的秀女还要妩媚,心里不禁一动,回首瞅了傅恒一眼,见傅恒也在看自己,不禁老脸一红,咳嗽一声冲善宝道:

    “你年纪轻轻,倒是虑事周详!依着你又如何呢?”

    善宝一哈腰,恭敬道:“回万岁爷,奴才是想,那赵知县怎么也是被刨了棺木,不若主子再赏他一份恩典,用朝廷的名义,找个风水师,在京城范围内寻一地势低的风水宝地重新入葬,到时候行刑的时候便在他的坟前,一来嘛,显得朝廷体恤臣子,万岁爷皇恩浩荡;二来嘛,正好挖出那两个贼人的心祭奠忠魂;三嘛,百姓观刑拥挤,无非就是个看不到,选这地势低洼之处,人人都能看清场中情形,也就酿不出什么踩踏的事件来了……”

    “还有第四,百姓即能观刑,感受朝廷整治吏治的决心,又能体会到万岁爷体恤民心的厚恩!不错,果然是好主意。万岁爷您看……”傅恒打断善宝的话,又给加了一条好处,说罢瞅着乾隆。

    他自小就随在乾隆左右,最是明白这位主子的心思,知道善宝的这个主意绝对是说到他的心里去了,不禁为善宝的急智叫好,心说福康安眼力倒是不错,找到了一块璞玉。

    刘统勋居然又冲着善宝笑了一下,众人都看到了他这非同一般的表情,虽然昙花一现般,却也难得。乾隆哈哈一笑,指着刘统勋冲善宝说道:“冷面阎王都笑了,说明你这个主意出的果真不错,朕便依了你,chūn和,拟旨——李儒毒杀朝廷命官,尹家铨袒护包容,其目无法纪之处,人神共愤,罪大恶极,罪无可恕,着赐凌迟之刑,赵得柱坟前行刑,挖心致祭,以慰忠魂!赵得柱为官清廉,忠心王事,一朝遭人毒手,朕心甚憾,着,追赠通议大夫之职,其妻赵氏,赐三品诰命淑人。钮祜禄善宝,当街杀人,本犯死罪,念其事出有因,又揭发此案有功,赐纹银千两,锦缎一匹,赐三等虾!”

    所谓三等虾,就是三等侍卫,相当于正五品武官。莫看这侍卫只是侍从护卫的勾当,却只从满蒙勋戚子弟以及武进士中选拔,接近皇帝,最容易受到提拔——圣祖时期的索额图,明珠,本朝的傅恒,都是侍卫出身,是世人打破头都得不到的殊荣。

    善宝万想不到居然得了这么一个大便宜,脑子里晕乎乎的,尚未说话,便听有人道:“万岁,钮祜禄善宝杀人之罪可恕,不过,他年纪尚幼,做这三等侍卫好像……”顺着声音看去,却是刘统勋。

    刘统勋这是在提醒自己呢,善宝马上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噗通再跪,朗声道:“主子隆恩,奴才感激不尽,不过延清大人说的有理,奴才年在志学(指十五岁),如此重任,实在不敢领受,望主子收回成命!”

    乾隆却没有理会二人,而是继续说道:“就这样吧,无论如何,以宽为政的宗旨还是不能变,朕只诛首恶,其他涉事官员,分清情节,有什么事说什么事,该明旨申斥的,该邸报刊行的,该罢免官职的,一概照例办理,不搞株连。这个条理不能乱,不能借这个案子兴大狱。”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辞令并不严厉,众人却都低下了脑袋,就听他继续说道:“朕以至公之心治理天下,要给后世子孙立个榜样,绝不出尔反尔。权术都是小道,朕不屑使用,所谓王德如风,民心如草,你刮什么风,草就向哪边倒,敢不慎重吗?善宝你起来吧,古有曹冲弱龄称象,有志不在年高嘛!”

    乾隆突然将话转到了善宝身上,让他一愣,接着勇敢的抬头望向乾隆,诚恳说道:“主子,奴才实在是……不若这样吧,降一级,给奴才个蓝翎侍卫吧!”

    “善宝,”傅恒断喝一声:“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有你这么讨价还价的?”

    真他妈麻烦!善宝一愣,缩了缩脖子,却见乾隆笑眯眯的冲傅恒摆了摆手:“孩子嘛,chūn和你别吓唬他,嗯,善宝,不错,既然你非要这个蓝翎侍卫,那朕便依了你!”顿了一下又道:“你家有个世袭的三等云骑都尉吧,既然破

    格了,朕不吝再破格一次,让你提前袭爵!”

    这却不能推辞。

    善宝也是假意推辞,谁嫌官大啊,正在肉痛,不想乾隆居然又说出这番话来,不禁又惊又喜,心说还是这封建王朝好,乾纲独断,要不老子十五岁的毛娃娃,怎么可能早早的就当上官身呢?只是,那和珅最初也是侍卫起家吧?好不容推辞了英廉家的婚事,这命运,该不会转了个圈,又圆回来了吧?

    “行了,都起来吧,朕乏了,今天就议到这里吧,傅恒留下,你们都跪安吧!”

    善宝不及多想,匆忙随着诸位大人再次跪下行礼,蹑手蹑脚的退了出去。

第二十二章 荒唐王宫中遇和珅

    出了大殿,于敏中皮笑肉不笑的冲善宝说了句“少年有为,恭喜恭喜”的话便转身离去,阿里兖却显得一副很开心的样子,眯着眼冲善宝直笑,脸上的一道蜈蚣似的的刀疤都在颤动,瞧着颇为瘆人。

    刘统勋意味深长的看了善宝一眼离去,善宝被阿里兖笑的心中发惨,顾不上理会刘统勋,拱手冲阿里兖道:“中堂大人,您这是……卑职……”

    阿里兖哈哈一笑,重重的拍了拍善宝的肩膀:“好小子,看你长的大姑娘似的,我原还看不起你,不想却很有胆sè,常保后继有人啦!犬子丰升额也是侍卫,跟福康安一个什,以后你们多亲近亲近,以后也有个照应,好好干吧,我看好你!”

    这是怎么回事?老家伙怎么对自己这么好呢?该不会跟那福康安一样……?善宝望着阿里兖稍显驼背的雄壮背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只觉胃里空空的,差点干呕上来。

    突然,他又想起野史上关于乾隆与和珅的传说来,仔细回忆方才乾隆接见自己的神态,好像并无不妥,倒是与傅恒偶尔眼光交流,神情有些暧昧。莫非……?他不敢往下想了……

    “你是谁?见了本王怎么不下跪?”一个声音突然出现,吓了善宝一跳,定神一看,见一个长相酷似乾隆的男子站在自己的面前,身穿黑狐皮大氅,胸前绣着团龙,脸上似笑非笑,眼睛比乾隆要大些,眸光乱闪,便显得比乾隆少了份威势,多了份亲切之意。

    善宝看对方年龄四十上下,心中将所有跟乾隆有关系的王室宗亲们想了一遍,一个名字跳上了他的脑海:“奴才钮祜禄善宝,未曾见到王爷,敢问一句,可是那人人号称‘荒唐’的和亲王爷吗?”

    前几rì大朝,弘昼挨了乾隆训斥,这些rì子便每rì入宫给老佛爷请安。今rì出了太后寝宫,寻思着好几rì不给那皇帝哥子请安,怕他那小肚鸡肠的怪罪,便来这养心殿走一遭。谁知进门就见傅恒也在,他是知道乾隆那些风流韵事的,自然不肯多待,随意说了几句便辞了出来,正要出宫,便看到了善宝站在不远处发呆——前头入殿前便看到善宝了,出来见他还在原地,好奇心起,这才过来一观。

    听善宝叫自己荒唐王爷,弘昼扑哧一笑,抬腿便轻踹了善宝一脚:“你就是善宝?臭小子,难怪敢敲登闻鼓告御状呢,胆子果然不小!”却没生气。

    他是有名的荒唐王爷,遛狗骑马,捉蝈蝈斗蛐蛐,甚至还给自己活出殡,什么荒唐事都办,就是不干正事,御史言官们上折子参他参的都不想参了,不过有乾隆皇帝宠着,他依旧是总理王事的头号宗亲。

    历史上对于这位王爷的记载甚多,所以善宝是知道他的,这才敢于当面称呼他荒唐,而他也果然并不见怪。

    不过善宝却不知道,虽然这弘昼行事荒唐,也有人背后称呼他荒唐王爷,真正当面如此称呼他的,善宝却是第一遭。

    “你的事我都听说了,码头上当着上千人的面,宰了高恒手下的奴才,又敲登闻鼓,一张状纸告尽山东大小官员,我思谋着你不定长的多么五大三粗,不想居然是这副模样,啧啧,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王爷谬赞了!”善宝故意忽略了弘昼取笑的眼神,“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奴才就长了这个模样,总不能跳金水河自杀吧!”

    弘昼很喜欢善宝跟自己说话的这个语气,不恭敬,却透着亲近——他是从权利漩涡中爬出来的,虽无刀光剑影,却也处处杀机:胤褆,废太子胤礽,阿其那(雍正八弟,允禩),塞思黑(雍正九弟,允鋨),大将军王(雍正十四弟),加上弘时,一个个都在提醒着他,出身皇家,便毫无亲情好讲——权利,是可以让人疯狂的。

    他很早就看清了权利的本质,所以才能保得xìng命,可谓费尽心机——自然也明白那一干围在自己身边打转的人们为的什么,只有这善宝,倒似毫无机心,很对胃口。

    “可别自杀,这俊俏的小脸儿,我见犹怜,死了多可惜啊!”

    “王爷……”善宝一惊,本来随着弘昼前行的步子猛然停了下来。

    “干吗这副眼神看本王?妈的,臭小子,你以为本王也好那龙阳之sè不成?我呸,老子是为那些好男风的人可惜呢!”

    善宝这才放下心来,抚了抚依旧狂跳的心口,“王爷吓死我了,还以为……不是就好,不是就好!”

    “臭小子!”弘昼兜屁股给了善宝一脚,却未用力,“再敢胡乱猜疑本王,小心你的屁股。”

    “嘻嘻,王爷是好人,菩萨心肠,奴才就有不是,王爷也不会放到心上!”善宝也很喜欢这个没架子的王爷,顺杆爬着给对方送高帽。

    “呸,臭小子,看你这么高兴,定是得了万岁爷的彩头,给老子说说,让老子宰你一顿!”

    旗人不都是自称“爷”吗,你怎么也爱自称老子呢,看来咱俩还真是有缘呢!善宝琢磨着,嘻嘻一笑道:“王爷银子花不玩,奴才那点彩头才不会放在您老人家眼里呢”,说着将乾隆的赏赐说了一通。

    “你倒也聪明!”弘昼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接着长长一叹:“你高兴啦,又是蓝翎侍卫,又是三等车骑都尉,老子可惨了,说不准哪天头顶上这亲王帽子就要被换换喽!”

    善宝虽不知道弘昼到底死于哪一年,却记得历史上记载这位王爷是被乾隆削三年王俸之后郁郁而终,莫非,现在他就已经预感到了端倪?

    思量着,善宝小心道:“王爷说笑吧,万岁爷多宠你啊,怎么会……?”

    “小孩子家的懂个屁!”弘昼叹息一声:“太后大寿,我立了军令状的,要寻个新鲜事物贺寿,可是万岁至孝,这满天下的东西,太后又有什么没有见过呢?我……唉——你小子瞅什么呢?这么入神?”弘昼突然见善宝止步,连忙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nǎinǎi的,不就是孔明灯嘛,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这是哪个宫里的宫女,怎么大白天的放孔明灯呢,真是吃饱了撑的!”

    “王爷,刚才你说要寻个稀奇玩意儿给老佛爷贺寿?”善宝灵动的眸子忽闪着,笑眯眯的问弘昼。

    “是啊,难道你有办法?”弘昼眼睛一亮,匆忙问道。

    “看到那孔明灯了吗?”善宝笑盈盈的问。

    “孔明灯,nǎinǎi的,你玩儿老子啊,这样的孔明灯,老子要多少有多……难道你是说做它个成千上万的,到时候……不错,这个主意倒是透着新鲜!”

    善宝微笑不语,心说这王爷倒也不笨,就是……这就是代沟,隔了几百年的代沟啊!

第二十三章 跃龙门勘破势利情

    善宝当官袭爵的消息像长了翅膀,都不等他回家,伍弥氏便得到了消息,一颗心喜的都要跳出腔子来了,拿出银子让红杏去买些鸡鸭鱼肉之类,又让赵红杏的女儿打扫庭院,她自己则梳洗沐浴,打扮的齐整,进入后院的祠堂给祖宗上香,将这个好消息通知钮祜禄家先祖。

    等到善宝辞了弘昼到家的时候,发现平rì冷冷清清的院落中居然传来好多人说话的声音,心说这消息到是跑的挺快,入门一看,就见正厅大敞着,里边或坐或站的有不少人,皆是女人,除了冯氏和冯雯雯自己认识外,其她的居然一个都没见过。

    “善宝快来,额娘给你介绍,这是你舅妈,这是你表姑,这是你堂嫂……”什么七大姑八大姨的,平rì里老死不相往来的人,听了善宝当官的消息后,一个个都像雨后的chūn笋一般冒出了头。

    善宝虽然心中不以为然,可看伍弥氏那容光焕发的模样,却也不好扫了她的兴致,耐着xìng子,强撑着微笑,一个个的跟这些人们打着招呼,轮到冯氏的时候,他却沉默了。

    冯氏也自尴尬。她是背着英廉来的,看着眼前这俊秀的少年,想着前些rì子此子还是一文不名,想不到一朝得宠,马上就鱼跃龙门,不禁想起那句“宁欺九十九,莫欺刚会走”的古话,心中说不出的失落。

    冯雯雯依旧是一身鹅黄,却好像没有冯氏的顾忌,蹦跳着走到善宝身边,伸手挽住他的胳膊轻轻晃了两下,娇憨的说道:“善宝哥哥,现如今你当了官,我爷爷再也不敢阻挡咱俩的婚事了,你开心吗?”

    真的不敢阻挡吗?恐怕未必吧!

    善宝心中苦笑,心说老子若不当官,咱俩的事没准儿还有希望,如今得了圣宠,你那死要面子的爷爷恐怕就会更加坚定了吧!

    “雯雯,”冯氏见善宝尴尬,匆忙唤道,“过来,如今你善宝哥哥成了官身,就不能像以前那么随便了,知道吗?”

    其她女人瞅着三人,一个个暧昧的笑,伍弥氏端坐在中间的椅子上,看着眼前的情景,心中突然像被人灌了蜜一般。

    冯氏突然后悔今天来这驴肉胡同一遭了,跟自取其辱没什么不同,如坐针毡的熬了一会儿,找了由头,扯着不情不愿的冯雯雯告辞离去。其她女人瞅着天sè不早,也撂下些“好好干,早就看好你”“以后常来家里玩啊”之类的话头,告辞而去。

    终于安静了。

    将一众女人送出府门,福康安正要拉着伍弥氏回房说话,突听胡同口马蹄得得,回头一看,见福康安裹着一件玄sè大氅骑马而来,不禁停下了脚步,站立在大门口等他。

    “我去厨房帮帮红杏!”伍弥氏看一眼远处的福康安,轻声说了一句,扭身回了院子。

    “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善宝望着福康安匆匆而来,脑海中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来,回忆着在宫中时自己对那乾隆奴颜婢膝的丑态,他突然间犹豫了:真的这么稀里糊涂的出仕么?围着那么个半截土卖身的中年人做几十年的官,等他死了,再围着他的儿子做个几十年?自己已经稀里糊涂的得罪令皇贵妃了啊,不会自己空努力一场,最终依旧是一条白绫吊脖子吧?

    何其苦逼的人生啊!

    他叹了口气,眼睛中蒙上了一丝忧虑。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莫不是欢喜糊涂了吧?啧啧,刚刚十五岁便袭了爵位,满大清也不多见啊,明天我得找木匠过来,把你家的门槛修高点,别让那些上赶子给你提亲的媒人踩平咯。”福康安下马,用手在善宝前边晃了晃,取笑着,说出的话却仿佛刚从醋缸里捞出来似的。

    “呸,”善宝啐了一口,叹息一声道:“知道吗,你没来之前,我刚送走那帮子平rì老死不相往来的七大姑八大姨们。”

    “怎么,感慨了,这就叫‘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在闹市无人问’,人们就是这么现实。”

    “是啊,是啊,这不你也来了吗?咱俩认识这么久了,你可是第一次登门呐,这才是‘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呢!”善宝忍不住逗福康安道。

    “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扛;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福康安吟道,突然呸的一声,推了善宝一把,恨恨的道:“爷是那样人吗?你小子用的着爷巴结你?”

    “嘿嘿”善宝但笑不语。

    “对了,你也看《石头记》?”福康安忽然撞了善宝一下问道。

    “《石头记》?”善宝心说,就是那《红楼梦》吧,点了点头,“是啊,你也看?”

    “嗯,这书写的太好了,满京城的王公贵族们,人人手抄一册,流传广着呢,可惜……”

    “可惜怎么了?”善宝忙问。

    “可惜这曹雪芹最近得了病,写到第七十九回‘薛文龙悔娶河东狮,贾迎chūn误嫁中山狼’就没了下文,前些rì子我还琢磨着去看看他呢,这些rì子忙着你的案子,都给忘了!”福康安叹息道,说着看向善宝,想着能听他感激自己一句。

    却见善宝张大了嘴,忙问:“怎么了?撞鬼啦?”

    “呸,你才撞鬼了呢?”善宝合拢嘴巴,心中却翻腾起来——他酷爱古文,自然清楚记得曹雪芹这位中国古代最伟大的文学家的死亡rì期,1764年,换算成乾隆纪年,便是乾隆二十九年,今年可是乾隆三十年了啊,怎么……?

    “没撞鬼你刚才怎么了?”福康安伸手探了探善宝的额头。善宝一把将他的手打开,“别沾我便宜,对了,你什么时候去看那曹雪芹啊,能带我一起去吗?”

    “当然可以,”福康安求之不得,连连点头,“正好前几rì仓山居士也来了京城,来我府上看过我阿玛,据说现在就住在曹寻芹那里,到时候一起让你见见。”

    “袁枚,袁子才?”善宝惊问。

    “是啊,正是他,自从辞官之后,万岁爷屡次召他入朝,他都不来,我反正是挺佩服他的。”

    南袁北纪嘛,谁不识得呢?善宝此刻心里已经有些麻木了,点了点头,“明天有事吗?没事咱们一起去看看他们吧,我也想长长见识呢!”

    “明天恐怕你得待在府中等着接旨,我也得入宫当值,后天吧,后天我跟阿里兖请个假,咱俩一起去!”

    “好,一言为定!”善宝伸手与福康安击掌,这才请福康安入内。

第二十四章 风雪住善宝试新衣

    第二天早起,好像老天爷都知道了善宝当官的消息似的,风停雪息,昨儿个墨染似的的天空跟被水洗过似的,蓝的像那三品官帽子上的顶子仿佛,rì头暖暖的让人打心里儿里舒服。

    家里太穷,虽然这些rì子福康安多有帮衬,不过忙着善宝的案子,伍弥氏也没雇的上买俩丫鬟,不过那赵红杏母女官司了了之后,依旧住回府上,好像还记得当初通州码头上说过的话一般,等善宝起来的时候,发现往rì需要自己打水的脸盆里早就放好了热水。

    青盐漱口,热水敷脸,昨夜一夜无梦,善宝觉得神清气爽,浑身上下透着jīng神。

    伍弥氏早早起了床,本来站在廊子上跟赵红杏说话,听到善宝院子里传来动静,便让赵引娣去叫。

    赵引娣就是赵得柱的女儿,梳洗干净,穿上新衣服的她长的粉雕玉琢,若不是身子瘦了些,倒像个瓷娃娃。她今年说九岁,什么事都知道,这些rì子善宝的所做所为她都瞧在眼里,虽然两人很少说话,其实在她心里边,已经拿善宝当成了自己的亲人。

    善宝后世便喜欢女儿,可惜一直到三十多岁也没实现过这个愿望,瞧见干净俏丽的小丫头,打从心里透着喜欢,便上前牵住她的小手,笑眯眯的问:“引娣啊,找叔叔有事吗?”

    引娣手一抽,不过是下意识动作,见善宝抓的紧,便不再反抗,任他抓着,心中暗想,你才比我大几岁啊,就这么老气横秋的自称叔叔?却不反驳,小声道:“夫人听您起了床,让我叫你过去呢!”

    善宝点头,牵着引娣出了跨院,见伍弥氏和赵红杏后,先请了安,这才问道:“额娘叫我,有事么?”

    伍弥氏眼睛弯着,眉梢都是笑意,指了指赵红杏道:“咱家平rì里穷,额娘也没钱给你做身好衣服,这不,昨儿万岁爷赏了你缎子,昨儿你睡了之后,我跟红杏赶着给你和福宝一人做了件袍子,想让你来试试呢。”

    说着话,红杏从屋里捧着一件石青sè的长袍款款走了出来,递给善宝:“做的急,也没来得及绣花,少爷先凑合穿着。”

    “不是说了叫我善宝就行嘛,如今你已是三品诰命,整天少爷少爷的叫我……”善宝想说京中人多嘴杂,万一哪天传到乾隆耳朵里,就他那xìng子,非得给自己穿小鞋儿不可,可是抬眼看红杏眼神坚定,便住了口,叹息一声,心说爱咋地咋地罢,拿起袍子端详,但见针脚细密,裁剪得当,衣服边袖口上还用红线锁了边儿,配上青绿sè的缎子,显得特别鲜亮而又喜庆——他纠结于自己的长相,其实是不怎么喜欢这样的颜sè,但看伍弥氏和红杏那期待的眼神,还是拿回了自己屋里将袍子穿到了身上。

    善宝特别别扭,红杏和伍弥氏看了却眼前一亮,赵引娣瞪大眼珠小声说道:“哥哥穿这身衣服好漂亮啊,妈妈,我也想要!”赵得柱是汉人,引娣称呼赵红杏自然叫“妈妈”,称呼起善宝来,不知怎么就冒出了个“哥哥”。

    “引娣,以后不准用‘漂亮’这个词儿形容叔叔知道吗?”善宝现在最忌讳听到这俩字,倒没注意人家叫自己“哥哥”,无法对一个小姑娘发作,只得循循善诱。

    “可哥哥就是漂亮啊,都快跟妈妈夫人一样了。”引娣小声嘀咕了一句。

    善宝却听到了耳朵里,脑门一黑,险些跌倒,却也不好再说什么,抬眼看一眼伍弥氏,见她咪迷笑着,再看赵红杏,眼角扫着别的地方,咬着嘴唇,神情好像有些尴尬,又像是憋着笑意。

    洗去脸上灰尘后的赵红杏并未像善宝想象中的那样不可方物,其实相貌并不如何出众,不过五官端正,鼻梁高挺,两道眉毛微微上挑,比一般女人的颜sè要稍重些,稍粗些,让她多了份英气,也多了份韵致。若是再配上旗袍下那高耸的丰盈,翘挺的隆臀,倒是真的符合了那“尤物”二字——难怪那李银要在码头上抢人了。

    善宝还从未仔细打量过赵红杏,这一细看,便有些口干舌燥,匆忙丢下一句:“一会儿还要入宫,我还是穿官服吧”,后匆匆跑回了自己的院子。

    “善宝这是咋了?”红杏一愣,问伍弥氏。

    伍弥氏也自诧异,突然想起那天自己将善宝推到桌角上磕了脑袋的事,不禁脸上一红,“谁知道呢,这孩子老是这样,咱们别理他。”

    红杏看了看善宝院子的方向,再看伍弥氏的神sè,若有所思的轻点了下脑袋,“哦”!

    善宝跟着福康安入宫之后来到侍卫值房的时候,发现傅恒和阿里兖居然都在,阿里兖的旁边站着一个丰神如玉的年轻人,身穿一等侍卫官服,外罩黄马褂,二十七八岁上下的年纪,一双鹰隼似的眼睛,瞅人的时候,眼光像刀子一般。

    “中堂大人,阿玛,丰大哥,你们怎么都在啊?”福康安笑嘻嘻的打招呼。善宝这才知道那年轻人便是阿里兖的儿子丰升额,心说这小子怎么长的跟他老子一点都不一样呢,莫非……?腹中暗笑一声,上前一一打了招呼。

    “正好你们来了,这不,我正跟chūn和商量善宝排班的事儿呢。善宝是万岁钦点的侍卫,原定三等虾,善宝推辞,自降一等,成了蓝翎侍卫,主子赏识他识大体,破格让他内班侍驾,我寻思着丰升额是一什的什长,正好一什有人外放,就将他排进来了。”阿里兖笑眯眯的说道,脸上的刀疤蜈蚣似的乱爬,配上他高壮的身材,怎么看怎么别扭。

    内班?善宝不懂,望了福康安一眼。

    福康安笑眯眯的看着他道:“啧啧,主子钦点内班啊,善宝,你小子祖上准是烧了高香,才有如此殊荣,行了,别愣怔了,你就随我一班吧,瞧你那懵懂样子,爷好好教导教导你。丰大哥,你看行吗?”

    福康安最后一句话却是对丰升额说的。管理御前侍卫是御前大臣的事,不过一个什里排班这样的小事,什长就能说了算。

    丰升额暧昧的冲福康安笑了笑,“瑶林,你小子……听说你有一把上好的缅甸刀……?”

    “这……”福康安有些迟疑,不过看了善宝一眼之后,还是点了点头,“趁火打劫,哼,依你!”

    看丰升额的样子,还以为准是个正派人呢,想不到也如此龌龊。看着两人拿自己做交易,善宝心中暗恨,碍于人微言轻,只咬着牙发狠,却什么也不能说。

第二十五章 瑶林有情善宝无意

    御前侍卫职责其实并不繁重,无非就是乾隆在哪就在他在的外边站岗,每天两个时辰一交班,每隔三天休息一天。除了每天都能看到乾隆以外,这样的工作倒是挺适合善宝。

    乾隆平rì里其实挺和蔼,并不总是rì前善宝见到的那种刻薄狠辣样子,只是每当想到后世关于和珅与乾隆之间的流言,善宝的心中就一阵阵犯猜疑,生怕哪天老家伙兽xìng大发,将自己拖到寝宫里,对着自己的**……想想都不寒而栗。

    不过连续三天站岗之后,乾隆倒是没有这样的表现,除了偶尔经过善宝时说句勉励之语,大多数时间都在批折子,见大臣。史载乾隆勤政,倒也不是虚传。

    钮祜禄家的善宝当了御前侍卫,这是所有勋贵子弟都求之不得的事情——天天伴驾,只要不出大的错漏,熬些个年头,到最后总督一方不敢说,一个二品都统还是稳稳当当到手的。

    趋炎附势乃世人本xìng,这几天善宝家贺客不断,原来跟福康安说好的去看曹雪芹的事情便被耽搁了下来。

    这一rì是李儒尹家铨行刑之rì,全城百姓倒有半数出城去看挖心,红杏母女是当事人,自然也得出城,就连福宝,也请了假,陪着两人,一来照顾她们母女,一来看热闹——倒是看热闹的心更重些,用他的话说,“还没见过活挖人心呢,得长长见识”,伍弥氏听了直念“阿弥陀佛”,善宝却知道和琳未来是出兵放马的将军,听了不过一笑而已。

    正好轮休,善宝却没去观刑,一则级别不够,二则那赵得柱的案子毕竟是他亲自揭发,事涉其中,已是出尽了风头,还被特赐了御前侍卫,提前袭了世爵,若再抛头露面,总有卖弄的嫌疑——“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么——昨儿早跟福康安说好了,要去探那病重的曹雪芹,有此良机,自然不能错过。

    伍弥氏听善宝不是去看观刑,而是去拜访才子,心中欢喜,叮嘱他出门务必小心之后,这才放他离去。

    福康安早就在府门口等的不耐烦了,见了善宝不禁埋怨:“说好的辰初出发,现在都快辰中了,你小子还有没有时间观念啊?”

    善宝见福康安鼻子冻的通红,本想反驳两句,却也不忍心了,心说这小子就好男风这一样不好,对自己倒还不错,便笑了笑:“好三爷,俗话说大人不计小人过嘛,您老人家何必跟我一般见识呢?”

    福康安都不知道自己为啥放弃观刑那样的热闹不去瞧而被善宝说服了去看那曹雪芹,更不知道自己为啥大冷天的非跑出府来等候,此刻听善宝说软话,一颗本来狂躁的心瞬间熨帖了不少,脸依旧板着:“不是挺牛么,什么时候学会软话了,爷不吃这一套。”眉眼间却浮上了笑意。

    善宝人jīng一般,插上尾巴就是猴子,最会察言观sè,瞧福康安神情,已经知道对方消了气,便用肩膀撞了对方一下:“知道知道,咱福三爷是谁啊?走吧,再不走真晚了!”

    福康安还真拿善宝没有办法,哭笑不得的上了马,低头见善宝用异样的神情看着自己,叹息一声,不情不愿的往马鞍前挪了挪,将手一伸,“这样行了吧?”

    瞅着福康安那受气小媳妇的模样,善宝心中得意,拉着福康安的手上了马,忽然觉得马鞍好像比上次坐的时候宽了些,心说这福康安看来是预谋已久啊,嘴里便挖苦道:“说起来还是相爷公子,万岁外甥呢,连匹马都舍不得多牵一匹,我告诉你,出门可别说咱俩认识,我丢不起这人!”

    废话,多牵一匹马还会有这共乘的旖旎?福康安心中腹诽,却领教了善宝在这个问题上的坚持与强硬——他早就听说了,善宝当初杀那李银,除了是替红杏出气以外,最根本的原因就是那小子说了不该说的话——这么俊俏的男人,这么火爆的脾气,可惜了!

    最开始福康安其实只拿善宝当那普通兔儿爷,不过见他长的漂亮,想要亵玩一番而已,这要搁在别人身上,凭着他与善宝身份的差距,那人还不上杆子上来巴结?

    谁知这善宝居然一点面子都不给,不知道自己身份的时候如此,知道自己的身份以后还是如此,这倒激起了他的好胜心——他福康安想要得到的东西,可还没有得不到的呢,莫非就拿不下这小子?

    还真就拿不下!

    先是当场扫内府大臣英廉的面子,接着通州码头当街杀人,接着敲登闻鼓,接着推辞乾隆的赏赐,听和亲王说,这小子还敢当面叫他荒唐王爷。随着一件件事情的发生,不得不让福康安承认,他是小瞧了善宝了,这哪里是个甘受别人亵玩的小白脸儿,活生生就是个不怕死的混不吝嘛!他还真怕追的急了,惹翻了善宝,逼着这家伙跟自己来个鱼死网破。

    所以面对善宝的挖苦,他心中有鬼,便不肯反驳,只把身子悄悄的往善宝的怀里缩,心说来硬的不成,老子就跟你死缠烂打,不论如何,也得把你小子拿下。

    善宝自然察觉了福康安的动作,不过这样的接触倒在他心里承受范围之内,心说这福康安是个顺毛驴,又是这样的身份,倒不好跟他闹的过僵,便任他往自己身上靠了,还挡风呢。

    福康安得了便宜,志得意满,一夹马背,大喝一声:“驾!”枣红马早就等的不耐烦,噗噗的打响鼻,此刻得了主人命令,嘶鸣一声,放开蹄子,载着善宝和福康安往西华门奔去。

    据福康安说,曹雪芹住在běi jīng西郊。城中的街道上积雪早就清理的干净,待出城之后,在官路上行了一段距离后,福康安指挥着枣红马上了一条小路,又行一段距离,已是入了山,道路变的崎岖不平,二人不得不下了马,牵着马步行。

    这里已是人迹罕至的地方,进了十月,虽然rì头高照,积雪却无融化的迹象,蓝天白雪相应,呼吸着干冷新鲜的空气,善宝思谋着前几rìyīn冷cháo湿的大牢生活,对比如今心境,但觉心旷神怡,对于此行,不禁多了份期待。

第二十六章 芹圃病重和珅心惊

    史载曹雪芹“身胖,头广而sè黑,”sè黑倒是不假,身胖倒是未必——转过山脚,在一片向阳的山坳里,篱笆墙围着的院子里看到躺在摇椅上的曹雪芹时,善宝原本有些激动欣喜的心瞬间就揪了起来。

    这是怎样的一个人啊?皮包骨头,颜sè黑中泛黄,眼眶深陷,头发脱落,只余稀疏的那么几根松散的披在肩上,除了眼睛依旧灵动之外,整个人看起来好像干尸一般。这就是鼎鼎大名的写下金陵十二钗的曹雪芹吗?瘦至如斯境地,究竟是一种什么信念,让他依旧坚持呢?

    “瑶林?你不在宫中当值,怎么来这里了?这位小哥是……?”问话的却不是曹寻芹,而是一位年逾六旬的老者,穿一身灰布袍子,面庞红润,眼睛有神,脑门剃的溜光,花白的鞭子随意的飘在身后,脚下蹬着一双玄sè布靴,雪白的袜子一尘不染,整个人透着一股子仙风道骨世外高人的风范。不用猜,定是随园主人袁枚袁子才了!

    他随意的站在曹雪芹的旁边,本来正在小声的跟曹雪芹说着什么,抬头见到福康安和善宝,脸上瞬间露出了一股惊喜——他与傅恒乃是忘年之交,前些rì子虽然刚见了福康安,不过在这深山老林里相逢,倒让他有些喜出望外了。

    “是吗?”曹雪芹的声音有些空洞,还有些沙哑,就跟破风箱发出来的声音仿佛。本来安静的躺在椅子上,此刻用力抓着椅子扶手往起坐了坐——就这么个简单的动作,已是满头大汗。

    “芹圃病着,快别动了,大家常来往的,用不着多礼!”福康安快行几步,按住曹雪芹,这才冲袁枚说道:“伯父好,今儿休息,寻思着好久没来看芹圃先生了,知道你也在这儿,我便领着我这位兄弟过来看看,唔,他叫善宝,钮祜禄家的,皇上刚刚钦点了他御前蓝翎侍卫!”

    “少年高才啊?”袁枚眉毛一挑,面上显出一丝惊异。

    曹雪芹也把视线投向善宝,眼睛眯了眯,嘴角微不可查的撇了撇,却没有说话。

    不过在场的都是人jīng,自然将曹雪芹的动作捕捉到了,那是一种不屑,一种惋惜综合而成的表情。

    老子得罪你了吗?善宝有些生气,碍于这人如今病的如此,又在心中地位甚高,便没有说话。

    福康安却看不得善宝受气,不过也了解曹雪芹的脾气,心说这人定是觉得善宝如此年轻就当了侍卫,是沾了父祖的光,便解释道:“芹圃先生误会善宝了,事实上他阿玛早亡,能够当上侍卫,全凭了自己的本事呢?”

    曹雪芹与福康安虽然常见,其实不是特别熟,闻言没有吱声,倒是袁枚素知福康安从不打诳语,边是好奇,边是打圆场道:“那咱们可是要好好听听呢!”

    善宝其实打从心里没把自己做的事情当成多么大不了的事情,不过是时事所迫,被逼无奈之举,不过能够扭转自己在曹雪芹心目中的形象,倒也并不反对,便默默的站在旁边,由的福康安去说。

    “其实是这么回事……”福康安从当初英廉府初遇善宝说起,一直说到乾隆钦点善宝侍卫,其中除了略过自己对善宝的心思之外,可谓说的详尽,就连那些他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事情,也按着别人的诉说添油加醋,说的是口沫横飞,激情昂扬,倒好像做下这些事情的是他一般。

    随着他的诉说,袁枚和曹雪芹脸sè数变,瞅着善宝的眼神也变的不同起来。

    “好一个嫉恶如仇,有勇有谋的少年,听此故事,当浮一大白也,芳卿(注),芳卿,拿酒来!”曹雪芹皮包着骨头的脸上居然焕发着光彩,瞅着善宝的眼神透露着浓浓的欣赏。

    一时便听茅草屋中传来动静,一个粗布衣服的中年女子手拿绣弓子,迈着莲步走了出来,先冲着福康安和善宝蹲身一个万福,这才冲曹雪芹轻声埋怨道:“郎中不是说不让你喝酒了么?随园先生来那天你已经破了例,咳嗽了好几天,这才好点……”

    “大丈夫生于世间,当饮酒仗剑,快意恩仇,偏就你们啰嗦,这连酒都不让喝了,我便多活几rì,又有什么意思?”曹雪芹叹息一声,满脸的不悦。

    那叫芳卿的女人却并不生气,依旧在他旁边小声的解劝,袁枚和福康安也劝他要以身体为重,等到身子见好,再饮不迟。他这才缓了脸sè,打消了“浮一大白”的念头。

    芳卿本是明瑞家的丫鬟出身,与福康安常见的,按理说很熟稔。不过自从她偷偷跑着嫁给曹雪芹之后,虽然富察家并未难为她,总是有些尴尬,这才躲在屋中不出来。现在见躲不过了,倒也落落大方,张罗着沏茶倒水,又从屋中搬出桌椅板凳,就在曹雪芹身旁支了,请大家落座。

    “这丫头长的酷似我额娘,都说两人是失散多年的姐妹呢,我们家里人都挺喜欢她,谁知她偏就不顾物议,私奔嫁给了……也是一段孽缘啊!”趁着芳卿回屋的时候,福康安凑到善宝的耳边小声突突了两句。

    善宝一愣,等芳卿再出来的时候,不免就多端详了几眼:但见她chūn山如黛,眸若点墨,秀发随意的挽着,露出雪白的脖颈,布衣裙下,身材虽稍显丰满,却也凹凸有致。除了眼角有些浅浅的皱纹,双手显得粗糙了些外,倒是个美女。方才她低着头,善宝的心思又被曹雪芹病体所摄,居然没有发现。

    “芹圃,该吃药了!”芳卿端着一个瓷碗,里边黑乎乎的汤药,雾气飘荡,一股青草掺杂着大枣的味道扑鼻而来。

    善宝后世涉猎颇广,知道这大枣在中医是补气血之物,药力中和,又闻药味清淡,并无刺鼻气味,想来定无人参鹿茸这种大补之药,心说倒是适合曹雪芹现在这副虚不受补的身体。

    曹雪芹厌恶的哼了哼,“这药吃了许久也不见好,我看推荐郎中的那高恒未必安的好心!”话虽如此,还是将碗接了过来。

    高恒?

    现在这俩字对于善宝来说特别敏感,心中便打了个点儿,接着想起曹雪芹在那一干王孙贵族心目中的地位,不禁暗笑自己多疑,摇了摇头,按下了思绪。

    芳卿伺候着曹雪芹用了药,端着碗去厨房张罗饭菜。善宝便陪着几人聊些趣事。那袁枚周游各地,见多识广,听他讲些各地见闻,奇闻异事,倒也有趣。

    眼瞅着rì当正午,芳卿开始将做好的饭菜往桌子上摆,善宝随意的看了一眼,猛见到一个菜式,不禁呆了一呆,一颗心砰砰的狂跳了起来。

    注: 芳卿姓许。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红学界曾经发生过一件轰动的大事,在běi jīng一个张姓家庭中,发现了所谓的“曹雪芹书箱”,箱内写有一首悼亡诗:不怨糟糠怨杜康,战诼玄羊重克伤。睹物思情理陈箧,停君待殓鬻嫁裳。织锦意深睥苏女,续书才浅愧班娘。谁识戏语终成谶,窀穸何处葬刘郎?落款署名许氏芳卿所作。

    便有人认为这许芳卿是曹雪芹续娶妻子的姓名。

    后来端木蕻良与洪静渊先生出面,摆出事实证明此箱乃是伪作,一时学界大哗,争论不一。

    本书托名历史,其实乃是戏说,自然不必太过较真,姑妄说之,姑妄听之,姑妄信之!

第二十七章 施妙手善宝疑高恒

    “哟,还有大虾啊?谁送来的?”福康安也不客气,拿筷子夹起一只红喷喷的大虾,剥开外皮,将虾肉放在姜汁碗里里蘸了一下,放入嘴里大嚼起来,“嗯,芳卿的手艺还是这么好,这又是什么菜?唔,点了醋吧,又滑又脆,很清口啊!”

    福康安说的是一盘凉拌海带。

    许芳卿拿了一个枕头给曹雪芹垫在身后,扶着他坐直了些,一边招呼大家“吃啊,芹圃身子骨儿弱,我得喂他,你们都别看着我们。善宝大爷是吧,你得学学三爷,我就喜欢这样的xìng格。随园先生,你就不用我再让了吧?”

    放下尴尬,这芳卿倒是个豪爽的xìng格,恐怕也只有这样的xìng子,才会效仿那红拂夜奔之举吧。

    曹雪芹却道:“说这些做啥,既然来的,都是看的起我曹某,我便以朋友之义待之,客气来客气去,没的生分,干脆就是个不管——吃饱则罢,吃不饱也怨他们没出息。”说着瞧了善宝一眼,灵动的眼神蕴满了笑意,想来这话是专对他说的。

    袁枚一笑,拿起筷子吃了起来,富康安更不客气,吃的满嘴流油,其动作之豪放,倒与他的相貌不符。

    善宝后世当过两年兵,平rì吃起饭来也是风卷残云,动作如风,今rì看着满桌丰盛菜肴,尤其是那盘大虾和那盘拌海带,却无论如何都没有吃饭的胃口,拿着筷子随意的夹着菜,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道:

    “这大虾海带好像是沿海那边的食物,咱们这边好像并不多见。”

    “善宝原来识得此物?”袁枚指着那盘凉拌海带道,“前年我去山东访友,去过烟台,那当地的老百姓便管此物称作‘海带’,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倒是见多识广。”

    不就是个海带嘛,善宝心中不以为然,嘴里却谦虚道:“随园先生谬赞了,我阿玛常保当年在福建做都统,那边靠海,这才对这东西有些了解。”说起瞎话,眼都没眨。

    接着道:“我只奇怪,这些东西不易保存,咱们这边很少见到,怎么……?”

    “孤陋寡闻了吧?”福康安手里捏着个剥好的大虾,蘸了姜汁放入善宝的碗里,“不嫌我脏吧?我家门下有在靠海当官儿的,因这海物味道鲜美,倒是不时送来孝敬,路途遥远不怕,用棉被包了冰块,将那大虾什么的放进去,就走上十天半月的,里边的东西也坏不了。”

    “哦,”善宝点头,寻思这有钱人果然会享受,便听芳卿说道:“我家芹圃世居江宁,生平除了贪那杯中之物,就爱吃这海鲜,朋友们知道了,便不时送过来些。”

    “原来如此!”善宝心中有底了,心说这曹雪芹莫看穷困潦倒,却因一部《石头记》而与诸多勋贵交好,这些人别的本事不见得多高,弄些个吃食倒不费劲。

    “我瞧先生身体……?”善宝随口将福康安放到碗里的大虾吃了,富康心里便是一喜,听他说到:“病了多久了?”

    “生老病死,你也用不着顾忌。”曹雪芹吃着芳卿给他剥好的大虾,嘴里含糊不清的说道,面sè十分坦然,仿佛生病的不是他,毫无怨懑之sè。

    写出那么细腻文字的人,xìng格居然如此豪放,善宝不禁心中佩服,更加坚定了心中的念头。

    一时便听芳卿叹息一声说道:“芹圃不吃素,除了贪酒,身子例来健壮,少用药石。半年前去石花洞踏青游玩,归途淋了一场大雨,受了些风寒,当时没当回事,随意用了些药,也不见好。后来恰好高国舅过来探望,便荐了个郎中,用药之后,开始倒是见了效,谁知后来病情突然加重,请了别的郎中也说不出病因,便一直缠绵至今。”

    她说到最后,鼻子泛红,声音中已经有了哭音,却强撑着没有落泪。

    “行了,你也别伤心,谁都有这一天,我这寿数恐怕是到了,”曹雪芹坦然说道,接着叹息一声:“你,我倒不担心,有三爷家照应,定不会有事,就是那《石头记》,怕是要……”芳卿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善宝仔细端详了曹雪芹几眼,将他的面容与心中的记忆印证,心中愈发有底,冲芳卿说道:“夫人且莫难过,我看先生眼神明亮,这寿数恐怕还没到呢!”

    “你还会看相?”芳卿声音中透着惊喜,就像溺水之人抓住了东西一般。

    袁枚和福康安也停箸不食,看着善宝。

    我会看个屁的相,老子只知道人定胜天而已!善宝心中暗道,故作高深道:“夫人若是信我,且先停了药石。这海鲜之物xìng凉,与先生身体不利,也暂时停用。以后饮食要以清淡为主,多食面食,每rì早晨饮蛋清一个,牛nǎi一碗,福康安,这牛nǎi的事难不倒你吧?”

    “我家西山的庄子里养有nǎi牛,回去我便让他们牵一头来,”福康安说道,接着疑惑问道:“先生病的这么厉害,依着你,难道就真的能够……?”

    袁枚和许芳卿也是面带疑惑,就连曹雪芹,好像对自己的生死并不关心,此刻眼睛也在善宝身上,不离片刻。

    “死马当活马医罢!”善宝虽然心中有底,却也不敢将话说的太满,接着一笑,冲曹雪芹道:“我这么说,先生不会怪罪我吧?”

    曹雪芹先是一愣,接着咧嘴一笑,“可不就是死马当活马医嘛,莫看我说的洒脱,实则也不甘心,不过自知必死而已,既然你如此说,说不得,倒要试上一试。”

    “嗯,”善宝点了点头,结合有限的中医理论又道:“先生病因,其实是因为久食海鲜之故,寒凉入体,加之淋雨,这才突然发病,从今rì起,每晚要用热水泡脚,水要高过小腿,凉则换之,保持温度,泡至身体出汗为止。然后不可过风,盖上被子睡觉。对了,泡脚之时,水中可加些姜片艾叶之物,也可少量饮些白酒,当然,不可过量,一两足矣!”

    “姜片艾叶驱寒,少量饮酒可通气血,”袁枚饱读诗书,于医理并不陌生,除了听不懂善宝先前的那些断药喝nǎi的吩咐,现在说的这些,倒能解说一二,看善宝的目光中也多了份赞赏。

    能让这文坛领袖另眼相看,善宝心中得意,冲袁枚微微一笑,对仔细听自己说话的芳卿说道:“还有夫人,每晚泡脚之后,你可按摩先生涌泉,三yīn交,等足少阳肾经诸穴;大墩,中封,等足厥yīn肝经诸穴。”见芳卿面露疑惑,便冲袁枚努嘴道:“随缘先生当世大儒,对医经定不陌生,有他在,定不会有错。”

    袁枚点了点头,“善宝说的那些穴道我倒识得,夫人问我便是。”

第二十八章 富察府善宝逗美妇

    从曹雪芹家出来,回城的路上福康安不停的问善宝那曹雪芹到底是什么病,善宝却笑而不语。不是他故弄玄虚,实在是他也不敢肯定那高恒究竟是无意还是故意。

    光是高恒,不过是一个即将被开刀问斩的二牌儿国舅,善宝还真的没将他放在心上,就怕将他得罪惨了,给令皇贵妃心里留下坏印象——前儿被逼无奈,已是将她得罪了,那也是没有办法,现在,他却不能去主动招惹了。

    加上这京中人际关系盘根错节,错综复杂,到现在他还没有弄清,这才装神弄鬼,绝不敢将心中的猜测公之于众——那袁枚和傅恒是故交,说起高恒的时候,也是交口称赞,谁能肯定他和高恒走的就一定比傅恒远呢?

    福康安心痒难耐,不过善宝打死了不松口——倒不是不相信福康安,他只是爱看福康安这吃瘪的样子——倒也拿善宝没有办法。

    到了城里,已是未末申初,善宝本要福康安将自己送回家,他却不听,非要让善宝去自己家里转转。善宝想着傅恒夫人“满洲第一美女”的名头,脑海中忆起芳卿的面容,不禁点了点头,不再推辞。

    与福康安认识时间也不短了,除了今早在富察府打了个冒旋,善宝还从来都没进去过呢,到了门前照壁,两人滚鞍下马,墨林早就等在门口,飞跑过来,一边跟善宝请安,一边将马缰绳牵了过去。

    “两位爷可算回来了,再不回来,府里都快闹翻天了!”

    “嗯?谁敢来我家胡闹,吃了熊心豹胆不成?”福康安将善宝带了过来,原本心中得意,此刻听墨林如此说,不禁大怒,挽袖子就往院里闯。

    “好我的三爷哩,这人咱们可惹不起,再说,他也不是来找咱家麻烦的,而是寻善宝大爷的,你们要是再不回来,我就得出城去迎你们了。”

    “找我的?谁呀?”善宝一愣连忙问道,心中将所有自己认识的人过了一遍,却想不起谁的胆子这么大,敢来这相爷府折腾。

    “还不是和亲王爷,说您忽悠了他,要找您算账呢!”墨林说道,语气中有些担忧,还有些好奇。

    “噗,”善宝忍俊不禁,笑出了声,犹似chūn花绽放,倒把正想问他的福康安看的一呆,就听善宝道:“原来是他啊,这些rì子我家那些亲戚都快把我忙晕了,倒真的忘了他,走吧,我去见见他。”

    墨林看了看福康安,吐了吐舌头,心说这善宝大爷牛啊,连和亲王爷都敢忘,就不知道他答应了和亲王什么,值得这大清第一号王爷如此大动肝火,兴师动众?

    “臭小子,你还敢露头啊,信不信老子将你丢到永定河里喂王八去?”弘昼坐在前院正厅里,翘着二郎腿喝茶,一见善宝,噌的就站了起来,立眼横眉说道。

    在他下首,一名中年美妇打横坐在椅子上相陪。厅中角落里,还蹲着两个丫鬟,手里拿着剪刀蜡烛等物,不知在忙碌什么。

    善宝没有理会弘昼,倒是先打量了那中年美妇几眼,见她穿着玫瑰紫sè裙子,外套一件蓝sè小风毛马甲,一双半大不大的弓鞋露在外头,相貌与那许芳卿有些相似,却比其多了份华贵雍容之气,加之五官组合的比那许芳卿要好,就显得漂亮的不像样子——有些像后世大陆某位姓马的影视天后,虽然上了年纪,浑身上下却比那些青涩的年轻女子多了份成熟的韵致。

    尤其是她那眼神,chūn水一般飘来,勾人心,摄人魄。善宝被她看的一阵迷糊,咕咚咽了口吐沫,不由自主喃喃道“好美啊!”

    “你说我美,美在哪里呢?”棠儿知道这人就是福康安挂在嘴边的善宝,长的挺漂亮,就是说话不靠谱,哪有刚见面就夸人漂亮的,不禁有些生气,却不表现出来,只似笑非笑的看着善宝,语气中听不出任何情绪。

    弘昼本就是吓唬善宝,此刻见这小子一副sè迷迷的样子,不禁好笑,坐回椅子,笑眯眯的看着,心说这小子倒是个傻大胆,谁不知道这棠儿的身份,身份低的见了连头都不敢抬,这小子倒好,居然评头论足起来了,难怪那天敢当面叫老子荒唐王爷了。

    福康安知道自己额娘貌美,却不妨善宝一见之下居然露出了猪哥样,心中不禁又恨又气,急的抓耳挠腮,却不知道如何帮忙才好,只暗念阿弥陀佛,盼望棠儿不要真的生气才好。

    这边善宝也醒悟过来,浑身冒汗,棠儿看的有趣,偏不转移话题,只定定的看着他。

    罢了罢了,你非逼我,莫怪我不客气了,但愿傅恒莫要找我的麻烦!善宝一咬牙,豁出去道:“实话实说还是……?”此刻他只把棠儿当做普通女子,拿出了夜店泡妞的伎俩。

    “自然实话实说!”这人胆子不小啊,棠儿不禁有些好奇,想要听听他到底说些什么。

    “如此卑职便实话实说了,冒犯之处,还望夫人莫怪。”善宝先打个预防针,也怕万一惹恼了这人,好有个辩白的地方,见棠儿点头,他的目光便不再躲闪,定定的看着对方,摇头晃脑道:

    “夫人可知宋玉其人乎?这人夸奖邻居的女儿曾经如此:‘东家之子,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夫人貌美,学生看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棠儿扑哧一笑,不过总觉得善宝的话有恭维讨好的成分,所以脸上只是淡淡笑着,并不出言。

    善宝暗笑,突然道:“不过……”

    “不过如何?”棠儿不妨善宝还有奇峰突起之举,见他停顿,忍不住追问。

    “这个嘛……夫人美则美矣,就是……就是,就是今rì衣服太过鲜艳,要知道夫人本已貌美如花,这些大红大紫的颜sè便失去了衬托的功用,反倒不如一身素服,更能映衬夫人的美丽……”给个甜枣,再打一棒子,这才显得前边的夸奖出自至诚,善宝久经阵仗,自然明白女人的心里。

    这傻小子!福康安却不知道,暗暗跺脚。他知道棠儿平rì最喜红紫二sè,心说你夸便夸呗,前头不是挺好么,为何偏要品论我额娘的衣服呢?这不画蛇添足嘛!猛瞪了善宝一眼,正要出言解救,却发现棠儿居然一点生气的迹象都没有,不禁大是奇怪起来,一时忘了说话。

    “你说的好像有这么点道理,难怪平rì里照镜子我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呢!原来如此。”棠儿自言自语般的说道,早先的怒气早就不翼而飞,抬头看着善宝殷切问道:“依你我该穿什么颜sè呢?”那神情,活似好学的学生。

    女人爱美乃是天xìng,棠儿自然也不例外。

    “依卑职看来,夫人可以尝试穿淡绿,淡蓝,淡紫sè都可,若是白底碎花,就更佳了。”

    “那我得去试试,”棠儿匆忙站起,突然想起和亲王,忙又蹲身万福冲他道:“王爷,你等的小子回来了,妾身就不作陪,先下去了!”语气倒也并不特殊的恭敬。

    弘昼摆了摆手,不怀好意的盯着善宝,yīn声道:“臭小子,光顾着看美女了,难道眼里就没有本王了吗?”

    棠儿脸一红,轻啐了一声,匆忙下去,只余善宝和福康安站在厅中。旁边忙碌的小丫鬟听弘昼语气不善,手一抖,剪刀啪的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在这寂静的厅中,显得十分突兀。

    气氛一时间有些凝重了。

第二十九章 王爷无赖善宝无奈

    “扑哧,”善宝突然一乐,走到弘昼面前顺势打个千儿,笑嘻嘻说道:“王爷莫要吓唬奴才,吓坏了奴才,我看老佛爷大寿时,谁能帮你!”

    “我呸,没了张屠户,爷还得吃带毛猪不成?瞧见没,会做孔明灯的人多了,老子都不用伸手,只动动嘴儿,就能招呼一大片。”弘昼本就是吓唬善宝,此刻见他并不害怕,也装不下去了,不过依旧嘴硬而已。

    会做孔明灯的人是不少,不过能够想到做热气球的人,此刻恐怕除了老子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了吧?

    当然这话善宝也就只在心里说说,他还没有大胆到敢对皇帝的兄弟充老子,不过即使如此,嘴里依旧不留情面,揶揄道:“既然如此,王爷还找我做啥,赶紧找做孔明灯的人,做它个成千上万,糊的五颜六sè,等老佛爷大寿那天一放,准保老佛爷开心,圣上高兴。”

    “呃……”弘昼被善宝噎的说不上话来。

    福康安早被善宝的大胆惊呆了——他是乾隆前最得宠的外戚,十一阿哥也敢追杀,见了弘昼开个玩笑无妨,却也不敢如此放肆——威胁和亲王,这是要找死的节奏啊。

    接着让他更惊讶的事情出现了,那弘昼呃了半天,突然嘻嘻一笑,拉着善宝的袖子摇晃:“好善宝,你可不能丢下本王不管啊,我知道,你的主意定然不止如此——成千上万个孔明灯,壮观倒是壮观,却也不见得多么出奇。今天你要不把心里的主意说出来,我就缠着你,你去哪我便去哪!”

    阿噗!

    三四十岁的堂堂王爷居然做出如此无赖之状,福康安好悬没把胸口一口老血全都吐出来。

    善宝也是一阵恶寒,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匆忙点头:“王爷你饶了我吧,我说,我说还不行吗?”

    弘昼做事随心所yù,率xìng而为,此刻见自己jiān计得逞,嘿嘿一笑,这才放开善宝的袖子好奇道:“究竟什么主意啊?那天你没来的及说,老子这几天心痒难耐,本以为你准会去找老子呢,谁知你小子这一去居然如石沉大海一般,我……”

    “有现成的孔明灯吗?”善宝见弘昼又要啰嗦,连忙打断他的话,瞥眼看向角落里的两个丫鬟,见她俩旁边果然放着一盏做好的孔明灯,便走了过去,将孔明灯拿在手里仔细端详起来。

    “这不就是普通的孔明灯嘛,你还能看出花儿来不成?”此刻福康安也听出了大概,见善宝拿着孔明灯翻来覆去的看却不说话,不由揶揄道,心说这和亲王也真是的,为了善宝这子虚莫有的话颠颠的跑这一趟,还真是不值。

    弘昼眼巴巴的看着善宝,却没说话,还摆手制止福康安,不让他多嘴,以免打扰了善宝的思绪,那样子,不像威风凛凛的亲王,倒像是个急着得到礼物的小男孩儿一般。

    善宝对周遭的一切不闻不动,只专心看手里的孔明灯,发现这灯三尺多高,白麻纸糊就,里边的衬骨用的竹篾子,虽外形不小,拿到手里却没有什么分量,不由感叹古人的聪明手巧,也慨叹封建**禁锢了人们的思维,让好多有用的发明都沦为了统治者的玩物。

    出了会儿神,善宝叹息一声,回身对弘昼和福康安说道:“这是普通的孔明灯吧?”

    两人点头,神sè迷惑,搞不清善宝在搞什么鬼,就见善宝一笑,拿着孔明灯出了正厅,连忙跟了出去。

    出了正厅,善宝四下巡视着,发现不远处就是个花坛,匆匆跑过去捡了块鹌鹑蛋大小的石头回来,当着弘昼和福康安的面将孔明灯下边插好的蜡烛抽出,将石头放入,这才将蜡烛重新插入进去。

    “有火吗?点着它!”吩咐一声,早有丫鬟手里拿着火折子凑了上来,嘟着嘴吹了吹,就见火苗一闪,凑到烛心上,点燃了蜡烛。

    蜡烛是特制的,烛身和烛心比平常的蜡烛要粗的多,点燃之后,火苗很旺。善宝抓着孔明灯,很快就感觉到灯身上传来一股热力,接着便感觉手里的孔明灯越来越轻,一股上托之力慢慢变大,几乎有抓不住灯身的感觉。

    天公作美,居然无风,善宝估摸着差不多了,将手一松,就见手中的孔明灯忽忽悠悠晃晃荡荡的飞了起来,越飞越高,直到变成蔚蓝天空中的一个小点儿。

    福康安和弘昼仰的脖子都酸了,却依旧看的懵懂,搞不清善宝这举动究竟是想说明什么。福康安xìng急,忍不住轻推了善宝一下,埋怨道:“你小子究竟搞什么鬼啊,爷都看糊涂了。”

    善宝低头活动了几下脖子,这才微微一笑,冲两个神情疑惑的人问道:“看到刚才我放进去的石头了吗?”

    “看到了。”

    “那石头有多重?”

    “也就二三两吧!”福康安不敢肯定。

    善宝点了点头,“差不多吧。一个蜡烛总也得二三两吧?你们想想,一个三尺多高的孔明灯可以将半斤来重的东西带的上天,要是咱们将这孔明灯做的再大些呢?”

    善宝等了片刻,见两人依旧疑惑不解,不由暗叹文化代沟的可怕,干脆直接点明说道:“咱们要是做个高三丈的大孔明灯,弄结实点,灯下吊个筐子,然后人站在里边,点火放飞,你们猜会怎么样?”

    “我艹!”堂堂和亲王居然猛的爆了一句粗口,扼腕叹息道:“老子怎么就没有想到呢,老子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福康安激动的脸都涨红了,用力重重拍了善宝肩头一巴掌:“nǎinǎi的,要真做出这么大的孔明灯,那人不就能飞了吗?”

    “到时候太后大寿,老子从天而降,带着她老人家满běi jīng城的转一圈……”

    “王爷你这主意不错,有了这玩意儿,咱们打仗的时候,开城门,刺探消息,烧敌人粮仓,哎呀……”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热气球的好处,口沫横飞,兴致极高。善宝瞧的也自开心,心说国人从不缺少举一反三的能力,只是有些观念被禁锢的太久了,需要有人去点化一下罢了。

    欧洲人已经开始资本主义革命了吧?用不了多久,那些钢铁战舰便会开过来,将这富饶的华夏蹂躏的千疮百孔……穿越以来,自己老想着改变自己命运了,居然把这样的大事都丢在了脑后,还真的是太自私了些。

    善宝沉思着,突然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极端——像咸丰那样无能的皇帝,即使自己真的改变了命运,不被白绫赐身,而是继续风光,可那样的改变有意义吗?看着百姓受苦,华夏受难,自己真的可以幸福吗?

    他突然觉得,自己应该好好反思一下了。

第三十章 富察宅窥破尴尬事

    “对了善宝,这么大的孔明灯,得用多大的蜡烛啊?”弘昼仿佛刚刚想到这个问题,从兴奋中清醒了过来,顺便也打断了善宝的思绪。

    “我大哥从xīn jiāng回来,带回了好几车火油,那玩意儿见火星就着,火焰又猛又烈,我觉得用它准没错!”不等善宝回答,福康安就抢着说道。

    这所谓火油,定是未经提炼的石油无疑,只可惜善宝虽然涉猎甚广,对这炼油之道却是一窍不通——那内燃机的原理其实比起蒸汽机来还要简单,功率却要大的多,可笑后世那些写穿越小说的作者们,UU小说的主角回到古代之后还费劲八五的弄什么蒸汽机,他们难道不知道蒸汽机又是压力又是体积笨重,比那内燃机其实要复杂的多吗?没文化,真可怕啊!

    真要有了内燃机,这热气球算个屁,飞机也能给它造出来!

    善宝遗憾的叹息一声,点头附和道:“三爷说的没错,我看到过关于这火油的记载,咱们就用这火油当动力!”

    “‘动力’?什么东西?”福康安好奇的问道。

    “这……”善宝苦笑,不知道如何给福康安解惑,只好转移话题道:“对了王爷,三爷,做这么大的孔明灯,需要的材料可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而且,第一次做,能不能飞的起来还是未知数,你们也别高兴的太早,要做好失败的准备。”

    爱迪生发明电灯实验了上万种材料,善宝只知道有热气球这回事,具体用什么材料还真不清楚,提前便给两个兴致冲冲的人打了预防针,以免到时候自己落埋怨。

    “大冷的天儿,怎么都在外边站着呢?”棠儿的声音突然传来,将三人的目光全都吸引了过去。

    若想俏一身孝,只见棠儿换了一件白底碎花的裙子,上身套一件淡蓝sè镶着白sè毛边的对襟坎肩儿,幽幽雅雅,站在一株盛开的梅花树下,真是人比花娇。

    福康安嘴里啧的一声,夸赞道:“额娘,这善宝果然没有说错,您穿这一身,咱俩要走出去,知道的你是我额娘,不知道的准以为你是我姐姐!”

    “呸,就会逗额娘开心!”棠儿一笑啐道,接着冲弘昼和善宝说道:“难得王爷大驾光临,善宝也是第一次来,我已经吩咐了厨房,多加两个菜,王爷,您不会嫌寒舍简陋……”

    “老子是那种人吗,随意做就是,吃饱就行。”弘昼摆了摆手,接着冲善宝道:“咱们接着说那孔明灯,眼瞅着太后大寿就要到了,说啥也得在太后大寿前将它弄出来。”

    晚饭前宫里来人传话,说是傅恒被乾隆留着用膳,让大家不必等他。福灵安福隆安都已婚配,有自己的府邸,所以晚饭时候,就只有弘昼,棠儿,福康安,善宝与福长安五人。

    在男女大防这个方面,满人没汉人那么多的讲究,一餐饭宾主尽欢。弘昼得了善宝的保证,欢喜离去,只有善宝,被弘昼和福康安多灌了几杯,走路都打晃,福康安便吩咐墨林,“去钮祜禄家通知一声,就说善宝喝醉了,今晚留在我家,让他们不用等了。”

    莫看善宝喝多了,不过眼醉心明,知道福康安打的主意,一听这话就急了,这是狼入虎口啊,一把推开福康安,叫墨林:“不用去,我能回家。回……”起的急了,一句话没说完,就觉一阵天旋地转……

    又喝醉了,这次醒来,不会回到未来吧?

    这是善宝最后一个念头,这个念头刚刚闪过,他便陷入了昏睡之中。

    醒来后善宝发现自己赤条条躺在一个香喷喷的床榻上,旁边却未发现福康安的身影。他先是迷糊的看了看四周,接着一惊,噌的坐了起来,手往屁股上摸去……咦,不疼啊!难道……?

    其实他也不知道福康安为什么放过了自己,只觉一阵庆幸,口干舌燥头昏脑胀便顾不得了,匆匆穿上衣服,下了床,往门口走去。

    打开门,一阵刀割似的冷风险些将他吹回屋里,不过想起福康安这个定时炸弹,还是硬着头皮迈步往外走。

    走廊里每隔一段距离便挂一盏灯笼,兴许是内宅的缘故,一路走来却一个人都没有碰到。不过这走廊曲折迂回,走不多久,善宝就迷失了方向。

    此刻善宝已经后悔了,想要走回去,却发现早就找不到来时的路,只得叹息一声,闷着头往前走,心中期盼莫被人当小偷jiān细的捉起来,那样丢人可就丢大发了。

    怎么连个人影都碰不到呢?

    善宝越走越奇,却不知道傅恒军法治家,内松外紧,外宅有上千人rì夜巡逻,这内宅里,若无人引领,别说人,苍蝇都飞不进一只来。此刻已是深夜,丫鬟婆子们都休息了,自然不见人影。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善宝突然听前方有歌声传来,心中暗喜,连忙加快脚步,转过一处假山,只见眼前豁然开朗,在一片结着厚冰的池塘上边,有一名白衣女子正在翩翩起舞,秀发飞扬,在皎洁的月光照耀下,就如下凡的仙子一般。

    由于隔的尚远,善宝看不清那女子长相,便凝神细听女子歌声,只觉曲调抑扬顿挫,声音清脆悦耳,犹似天籁一般,一股淡淡的愁绪扑面而来,不禁细听那歌词,唱的乃是:

    “屏动东风柳丝垂,笑语桃枝肥。海棠未雨,**时候,缭乱花飞。穿帘燕子双飞去,暗锁小山眉。兰灯初上,夜香初驻,独看窗黑。”

    善宝酷爱国学,知道这是一首《眼儿媚》,一时间更是好奇——这大晚上思chūn怨独的女子,究竟是谁呢?

    不由自主迈步上前,走的近了,不禁大吃一惊——原来此女不是别人,正是富察府的女主人,傅恒的老婆,福康安的额娘棠儿。

    只见她好似不知寒冷一般,身上仅披白sè纱巾,黑发披肩,内着小衣,胸脯高耸,随着动作不时轻颤,腰肢盈盈一握,一双洁白修长美腿若隐若现,衬的丰隆的臀部更是丰盈……

    善宝咕咚咽了口吐沫,匆忙转身,就要离去,不妨棠儿已经听到了动静,一声惊呼,“怎么是你?”

    被人发现行迹,善宝又是尴尬又是害怕,心说看了这不该看的,这女人不会杀了自己灭口吧?冷汗瞬间冒了出来,将下身冒出来的火焰一下子浇了回去:“夫人,我……”

    “你怎么会在这里?”棠儿的声音比这天都要冷上三分——被外人撞破自己的秘密,她的心里已是涌上了杀机。

    福康安啊福康安,你可把老子害苦了!善宝已经感到了危险,只觉浑身一冷,脑子飞速转动,思谋着解脱之道……

第三十一章 冷池塘天雷勾地火

    棠儿手里捏着一根银针,款款向善宝走去,及至走近,突然展颜一笑,眼眸中却冰冷依旧,“说说吧,大晚上的,你不好好的睡觉,怎么会来到了这里?”

    难道说闹肚子找厕所迷路了?还是说你儿子要强jiān老子,老子跑路至此?

    天气虽冷,善宝却汗出如浆,瞅着棠儿那没有任何表情的美丽眸子,心知恐怕自己无论如何解释,这女人都要杀了自己——不就是看了一眼吗,还没全看到,你就是傅恒的老婆,也不能这么霸道啊?

    怎么对付我?叫人吗?老子要不要先下手为强呢?

    一瞬间他想了很多,居然忽略了一个事实——大冷的天,棠儿居然只披轻纱,却未见任何寒冷之sè。

    棠儿突然出手,一把扣住了善宝的肩膀。

    善宝只觉一股yīn柔的力道透过自己的肩井穴涌入身体,左半边身子瞬间就麻痹的不能动弹——武林高手?

    不知怎么,他突然想起后世看的武侠小说《鹿鼎记》中那个会化骨绵掌的老太后来,冷汗滚滚而下,心说此番真的是“吾命休矣”了。

    “怎么不说话了呢?”棠儿身子微微前倾,靠近善宝的耳朵,小声的问道,“你不是胆子挺大吗?”

    “死就死吧!”棠儿此语,倒激起了善宝心中的戾气,强忍着半身的酥麻,抿嘴儿一笑:“想不到夫人不但人长的好看,功夫也这么厉害啊!”

    死倒临头还一副猪哥样?棠儿心中冷笑,手上加了份力道,善宝就感觉到半身酥麻之中,突然涌起一阵钻心的疼痛,却不肯在棠儿面前服软,咬紧牙关,任凭黄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非但不哼,还强扯着嘴角笑道:

    “夫人这么泼辣,难怪要‘兰灯初上,夜香初驻,独看窗黑’了,傅恒相爷恐怕也消受不起吧?”

    “大胆!”棠儿突然变sè,柳眉倒竖,松开扣住善宝肩膀的右手,顺势就给了他一个清脆的耳光,重又扣在他的肩头,咬着银牙问道:“你真不怕死?”

    棠儿攒眉立眼,比之微笑,又是一番韵致,善宝心说老子怎么也是个活不成,临死也得沾点便宜,嘿嘿一笑,伸出右手,一把按上了对方的高耸柔软,顺势捏了一把:“‘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夫人要杀便杀,能够死在夫人这么美丽的女人手里,我善宝死而无憾!”

    棠儿不防善宝如此大胆,只觉胸口一痛,接着涌上一股酥麻,不禁嘤咛一声,捏着善宝左肩的手瞬间软了三分。又听善宝口出轻薄,不禁又惊又怒:“放手,我要杀了你!”明明伸手就能捏断善宝做怪的手,偏没想起,任他依旧在自己的胸口乱动。

    善宝瞧着棠儿惊怒的表情,突然感觉别样的刺激,胯下一热,又感觉左半边身子好像有了力量,轻轻一挣,居然重获zì yóu,更不怠慢,胳膊一伸,就将棠儿拥入了自己怀里,胯下的坚硬顶在对方结实中透着柔软的大腿中间,探嘴就往对方红唇上咬去——穿越以来,整rì忙忙碌碌,一直被压抑着的只在午夜才会出现的chūn情,在这丰满女体入怀之时,突然如同火山爆发一般涌了出来。

    棠儿好像突然忘记自己会武功了,拼命的摇头躲闪着善宝的嘴唇,屁股也往后撅,想要离善宝那该死的东西远一些,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该死的漂亮男人,怎么会有如此的力道?

    善宝热火高涨,早就忘记了死亡的威胁,一心只想征服怀里这高贵的女人。终于捕捉到对方红唇之后,发现对方却死命的咬着牙关,顿时恼羞成怒,覆在对方柔软之上的手用力捏了一下,就听对方鼻子一哼,牙关露出了一道缝隙,不禁大喜,舌头顺势就钻了进去。

    棠儿只感觉一条柔软的东西拼命的钻到了自己的口中,自己的舌头躲闪不及,与其碰了个正着,就觉浑身一软,脑子轰的一声,变作一片空白,原本睁着的双目,忽然感觉那皎洁的月亮分外的刺眼,闻着鼻子里飘来的强烈的雄xìng气味,但觉眼皮发沉,不由缓缓闭上了眼睛。

    善宝看着对方闭眼,感觉到强烈的征服快感,松开覆在对方胸口的手,将其扣在对方身后的巨大隆起上,用力往自己坚硬的下体上揉搓着,按压着,另一只手也不闲着,托住对方微微后倾的脑袋,插在光华如缎子的秀发内,舌头便肆无忌惮的在对方的嘴中搅腾起来。

    棠儿起先还拼命躲避嘴里那条让自己浑身无力的舌头,感觉这舌头真是该死,稍碰一下,心里便是一麻,像傅恒的那条一样。想起傅恒,她突然涌上一股愤怒,干脆不躲了,非但不躲,反而还迎合而上,心中涌现出一股报复后的快感。

    善宝的舌头终于抓住了对方的舌头,憋在心里很久的热火再也无法收拾,将其吸到自己嘴里,用力的吸允起来,像个久旱的人一般,觉得那吸允而来的汁液居然是如此的甘甜。

    此刻棠儿早就将杀了善宝的心丢忘到了脑后,沉醉在一种如同毁灭一般的快感里,甚至觉得老让善宝吸着自己的舌头吃亏,反客为主,将善宝的舌头吸到了自己的嘴里,缠绕吸允着,下身也不再躲避,反而用力迎上那恼人的坚挺,用力的研磨着。

    也不知道吻了多久,直到两个人都气喘吁吁,觉得呼吸苦难,这才“嗞”的一声分开——善宝犹觉意犹未尽,伸手又揉了对方胸前高耸一把,这才醒过神来,看一眼棠儿犹带cháo红的美丽面颊,心中哀叹一句:这下子真是死定了,低了脑袋,轻声道:

    “感谢夫人让我体会到了从未体会过的美妙,现在,夫人动手吧,我死而无憾!”

    棠儿从情yù中清醒过来,脑中一片乱麻,当时便想一掌毙了这sè胆包天的小子,可是在善宝低头的瞬间,她从对方的眸子中捕捉到了一丝掺杂着满足的浓浓不甘,芳心莫名的一颤,再看对方垂头丧气,一副受气小媳妇儿的模样,不知怎么扑哧一笑。

    笑容一闪而逝,她冷着脸,心中翻江倒海一般,定定的看了善宝许久,突然叹息一声,丢下一句:“天亮后赶紧滚,莫让我再见到你!”后翩然而去。

    就这么放过我了?

    善宝等了半天,却等到了这么一句,一时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连忙抬头,却没了棠儿的身影,只余空气中淡淡的说不出味道的余香,不由惊喜交集,又觉怅然若失。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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