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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沈舒     好花时txt下载     好花时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16 老太太的话

    “老夫人!”

    喜儿拿着一捧金灿灿的菊花走进紫竹苑,见前厅里有人,忙又小心退到了一旁。老太太却不介意,笑呵呵地朝她招手:“是喜儿丫头啊,过来吧。我瞧瞧那花儿!”

    喜儿上前,越过客座时暗暗打量了一番端坐着的贵妇。老太太接过花,满意地交给了旁边的丫环:“去!插到那个碧蓝琉璃瓶里,今儿这花开得正好,可别拿寻常那些贱物儿糟践了它!——丫头啊,你在这里玩会子,回头我拿点东西你带回去给你们小姐。”

    喜儿含笑道了个万福,看着丫环们接过去后,便垂手静立在一旁。底下的贵妇见状,好奇地问:“老夫人身旁这丫头可怪机灵的,上回来的时候可没见着啊?新来的?”

    老太太笑着说:“哪儿呀!这是我那长孙媳妇儿的陪嫁丫头,叫喜儿,前些日子我瞅着她们那园子里的花开得正好,便让丫环们跟她讨些来插着,不想才过了两日,我那孙媳妇儿倒巴巴儿地亲自摘了些让丫环送来了!”

    贵妇也笑:“老夫人好福气!两位孙少爷人中龙凤,如今大少爷又娶了个貌若天仙的少夫人,老夫人合该笑不拢嘴了!”

    “倪贵妃这话可真说对了!”老太太捧着茶,向贵妇微倾了身子说道:“我这孙媳妇,可真是乖巧得很,模样儿好得没话说,嫁得来这一个月,依老身这老眼看来,品行也好得没话说!唉,只叹我那命苦的云儿,偏生患上了这样莫明其妙的怪病,才去了扬州一趟,回来身子骨儿就一落千丈,把个媳妇儿是生生亏待了呀!”

    倪贵妇执着丝绢儿,轻轻印了印唇角,噙笑说:“老夫人倒也不必心急,大少爷这病来得蹊跷,依我看,只怕是遭了歹人的陷害也未定。”

    “歹人陷害?”老太太皱起眉,“云儿身怀绝技,一般人难以亲近他,何人会有如此能耐,竟能对他施下那下三滥的手段?”

    倪贵妇又陪笑说:“老太太久居深宅,想来不甚清楚这民间之事,这湘黔一带,素有一种行蛊惑人之术,便是将蛊虫不知不觉放进人的五脏之内,以下流术将受蛊之人折磨得痛不欲生,如果蛊虫不死,那此人必死。”

    老太太身子一震,面上却还镇定,“听倪贵妇如此说,云儿这症状看来倒有几分像,只不过他去的乃是扬州,并不经过湘黔,又何以遭人暗算呢?”

    倪贵妇叹了口气。说:“老夫人有所不知。自太上皇病危后。皇上又手无实权。近来朝庭上一片混乱。那些个有了打算地人们正暗中不停地培植党羽。为了最终得到那把龙椅。三教九流地人都有拉拢。众所周知大少爷是拥护皇上地。他这单枪匹马地下了扬州。这旁边人自然恨不得趁这个机会将他除之殆尽……唉!”

    老太太听到这里。却不急不徐地呷了口茶。“贵妃娘娘所说地这些事。老身倒地确不甚闻听。不过如今云儿已然告了病假在家。朝中之事也尽数撇下。咱们也就不便再说这些个了。”

    倪贵妃却说:“老夫人所言甚是。不过……二少爷不是还在朝中当差吗?他可是圣上亲封地镇远大将军。这宫里将来万一闹将起来。二少爷可不正好立下盖世功劳。光耀凌家门楣么?”

    老太太浅笑道:“这人嘛。总是勿要位重权极地好。俗话说出门地椽子先打烂。咱们凌家风光了这许多年。也该是本本份份守业地时候了。我今年已经八十有三。近来身子骨也不甚好。想来时日无多。我只求这一家子人平安健康就好。至于其它地。老身及孙儿辈们都不敢再奢求了!”

    “哦……既如此。倒是我言过了!”见凌老太太这么不软不硬地说。倪贵妇似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笑了笑。一扭头便又瞧向了喜儿。“我听闻你们家小姐虽然乃秦府庶出。却极其知书识礼。更胜过那嫡出地二小姐何止几倍。我这人素来就爱跟端庄贤慧地人儿们聊聊天。赶明儿请你们小姐上我那宫里头坐坐罢!”

    喜儿听着那“庶出”两个字本已像针儿刺了似地怪不舒服。待要闷声不吭地应下来。不料老太太犹抢在她前头答了话:“贵妃真是有心了。不过我那孙媳妇近来却受了些小惊吓。老身奉太医之嘱。命她在府里好好歇息。是以要去拜见娘娘。也只能往后再定日子了!”

    倪贵妃自然答应,接着又问了些无关紧要的事,便就起身告辞。

    屋里又恢复了清静,老太太拄着拐杖站了起来,喜儿赶紧扶住她,却听她刚好在耳边叹了口气。老太太颤巍巍地往里走,口里如自语般地感慨。

    “这人哪,没事儿总不会登上那三宝殿,总要等到用得着你的时候,才会想起来拜一拜!”

    喜儿不明就里,不敢接话。老太太却在踏进里屋门槛时住了步,回头指着喜儿说:“丫头啊,知道我为何不让你们家小姐去宫中么?”

    喜儿想了想,茫然地摇头。老太太呵呵地笑了,望着昏暗的屋里说:“你要是不明白,就把今日看到的这些全部都说给你们家小姐听听!她会告诉你的,——她是个聪明人!我知道!”

    “小姐怎么会知道呢?”喜儿喃喃出声,“小姐从来不关心这些事儿的……”

    “她不关心,你就当她心里头不明白么?”老太太白她一眼,嗔道:“我活了八十多年,人也老了也糊涂了,这倪妃是什么心思我瞧得出来,你家小姐耳聪目明的,又读过不少书,难道还瞧不出来?”

    老太太说完,撇下了呆的喜儿,跨进了里屋。喜儿想了想,傻笑道:“老太太夸奖小姐,总是没错的!”“傻丫头!”老太太呵呵一笑,又道:“姹丫头身子总是那么弱,我要你帮我带点东西回去,你就好好儿地把这些个交给她,好好儿地侍候着她,——知道吗?”

    喜儿接过老太太从壁橱里拿出来的两枝人参、一包燕窝并一些别的补品,高兴地点头:“是,丫头知道了!丫头代小姐谢过老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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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7 寒夜龙踪

    梅香院的灯一如往常地大亮着,只是埋的人却撑不住地伏在了案面上。梳着八字髻的小丫头上前,调暗了灯光,推了推沉睡的人:“少爷,醒醒了!少爷?”

    凌宵倏地坐起,“沉香,大哥来了么?!”

    沉香撇了撇嘴,“大少爷还没来,只是少爷你,想睡了就回屋去睡嘛。”

    凌宵抹了把脸,把旁边的茶盅端了起来。沉香一把抢了过去:“这茶都凉了好久了,不能喝了!我去倒些热的来,您要是还想等大少爷,我就再端些点心来!”

    “嗯,端上来吧。”他点点头,又拿起了桌上的纸簿。

    沉香出去后,窗棂就被人敲响。凌宵欣喜地站起,笃定地冲着窗外唤道:“大哥,进来吧!门没有栓呢!”片刻后,门被推开,一个身着白色锦袍的束冠男子站在门口,一双星目炯炯有神,一对剑眉斜**鬓。

    “……七王爷?!”

    凌宵微笑的脸陡地僵住,仿佛一朵初绽的梅骨朵儿突然被瑞雪遮掩,可是那目光里,却又像是凡花见到仙灵般的敬畏。

    “意外吗?”龙煜背着双手,懒懒站在门槛处淡笑。秋风随着开启的门一股脑儿涌进来,带起了他高大身躯下的袍角,却让魁梧的他看起来多了几分轻灵飘逸之感。而那双深若幽潭的眼睛,除了笑意,却还有些难以明说的味道。

    凌宵连忙俯身拜倒:“不知王爷玉驾亲临,有失远迎,下臣罪该万死!”

    龙煜进屋,身后的房门随风自动关上。满天的寒意俱被挡在屋外,屋里,又是一股扑面而来的暖意。他伸手搀起凌宵,温言说道:“你我之间不必如此。我离京这段时日,多亏了你兄弟暗中主持大局,方使局势不至于大乱,说及此,我倒要感谢贤昆仲才是!”

    “王爷!”凌宵上前。目光炯炯地道:“愚兄弟早已盟誓。为王爷出生入死。在所不辞!何况只是这些小小地事务。在下等理应安排妥当。”

    “嗯。有了你们。我龙煜何惧不能得偿所愿?”

    龙煜浅笑。身体随着动作自然地摆动。他随手拿起了案上地簿子。就着烛光翻了翻。“这是所有人地名单?”“是!”凌宵俯点头。“宵儿听说王爷腊月初会进京。我想着离腊月也不远了。今夜便正在核对人数。以便到时呈交王爷时能一目了然。”

    龙煜看了看。又合起放下了。“云呢?怎么不见他?”

    凌宵一听。微直起身子来道:“哦。今日大嫂有些不舒服。大哥说要陪着她进完药才过来。——我们本是约好了地。此刻虽未到。想也快来了。”

    “你大嫂?”龙煜忽地揪紧了眉。紧盯着凌宵。眼中先前地笑意蓦地已不复存在。唯剩两道复杂地光。

    “是,我大哥他——以于一月前已成亲,是老太太做的主,娶的是秦千户家的三小姐。那时候,王爷正好龙踪不明,而我也领兵去了渭城……”凌宵低着头,中规中矩地说着。

    静寂的屋里忽然响起了一阵细碎的“咯咯”的响声。凌宵看了看已走到墙边、正望着墙上一幅山水画的龙煜的背影,最后将目光落在他握紧了拳的双手上。“说起这位秦千户家,似乎还是王爷的舅家……”

    “没错!”好一会儿,龙煜仍然挂着一脸微笑转过了身子,“秦三小姐闺名子姹,取名自‘有子婉约,姹立群芳’,尊嫂——乃是我的表妹。”

    凌宵垂不语。龙煜伸手挑起了花架上的兰叶,指尖勾画了一圈叶子边缘,忽地又语意轻松地说:“只是我这表妹,却素来少言寡语,到底是庶出……及不上其他兄妹的亲近。怎么?她身子不好?”

    凌宵俯道:“正是。是因这几日天气骤变,伤了风着了些凉。”龙煜轻笑一声,拍了拍手掌上的灰尘,将手复背了起来:“嘱她好些照顾着自个儿的身子罢!往后,可还有一辈子的罪够她受呢!”

    “王爷!——”凌宵一惊,被他最后一句话吓得抬起头来。龙煜却又回过头,愈轻松地说:“哦,我只是说,——这人生在世,哪个不是在苦日子里打着滚的?就说咱们那几个兄弟里头,面子上虽然是皇子皇孙,享尽了荣华富贵,但其实这里子里的苦,外人又哪里得知?”

    “王爷说的是……”凌宵点点头头,又道:“对了,王爷失踪了两个多月,究竟出了何事?去了哪里?臣等在京突然没有了王爷的消息,心里实是万分担心……”

    “是吗?”一听提及此,龙煜便坐了下来,手指节一下一下地敲打着圈椅的扶手,像是在犹疑,却又像是在思索着什么:“我临时出城去处理了一些事情,来不及通知你们,后来又耽搁了一段时日,因而拖了这么久才回来。——唔,这件事情先不要声张,就当作我仍未回京。”

    凌宵问:“王爷不打算露面么?”

    “在没有十成十的把握之前,我的隐匿其实也可以算是一种力量。”

    “那么,什么时候可召集大伙一起商议?吴将军他们也都十分关注王爷的消息,几乎都有些按捺不住的意思了……”

    “这个,”龙煜顿下来,往门外瞟了瞟,忽然笑着说:“这个稍后再谈。眼下,还是先让云进来再说吧!”

    说罢,门却自动开了,瘦削俊逸的凌云微叹着站在门口,“我只不过是才踏上了石阶,王爷却已知道我来了,这份修为,我等实属望尘莫及!”

    龙煜不由轻声嗤笑:“你道我学了什么神功?只是这些年暗中出生入死,近来又——只是不得已养出来的罢了!——今儿你可来晚了啊,咱们俩可在这里等了你很久了!”

    “唉,抱歉……”

    雕花的红漆木门缓缓关上,透过新糊的窗纱,隐约看得见里头人影走动。天上浮动的乌云将月色遮掩得一干二净,似是在告诉人间,若是要等月明,唯有让那暴风雨快些刮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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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少爷?!”

    喜儿掀开帘子,便见着了站在门外掩嘴轻咳的凌云,她捧着水盆的手忽地抖了抖。“唔。喜儿,少夫人起来了么?”他平住了喘息,微微红的脸面向了屋里。

    “回大少爷,小姐刚起。”喜儿一丝不苟地行着礼,不敢有丝毫怠慢。

    “唔……”

    他掀帘进屋,正好迎上了坐在绣凳上、已经转过来的子姹的目光。“身子还未全好,怎么不多睡会儿?”他缓步上前,伸手探了探她的额际,“还是有些热,又不肯看大夫,这可怎么办才好呢?”

    带着微凉的手掌从烫的额上移开,子姹捏着衣角静静坐着,正在梳理的长顺着她垂头的动作飘散下来。对这样的亲密她显然有些不适应,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屏住了呼吸。

    喜儿在门口回头望了望,默然走了出去。

    “我不要紧,天这么冷,你还出来,要是也着凉,我会过意不去……”子姹沉默了一阵,才幽幽把话吐出口。

    “会过意不去吗?”凌云忽然浅笑,手指拂过她的鼻尖,这让她又禁不住起了一身颤栗。“心里放不下你,所以要来看看。你不好起来,我也不能好好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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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8 碧玉钗

    子姹听完,心头有些微抖。她想她承受不起这样的进展,她想她,还是做个会呼吸的花瓶好些。“大少爷,折煞子姹了……”“咱们是夫妻了,”他不由叹息,“不要再这样叫我,以后叫我的名字,嗯?”

    他身上一股陌生的气息飘入了她的鼻腔,那是一种混含着阳刚和阴柔两种特质的味道,再夹杂着一丝草药的香气,已足够使她原本宁静的心湖变得波动。

    “子姹不敢。”她仍说。十六年的深宅生活早已让她变得比平常人耐得住寂寞,也沉得住气。他若要怪她不识好歹,便也只能由得他去怪了。

    “听话吧。”他轻叹了一气,语气像是有些无奈,但更多的,却是一种柔韧得令人难以抗拒的要求。子姹的心微微往下一沉,唇畔余了一丝不着痕迹的苦笑。

    “嗯,凌云。”她终于启齿,生硬地呼出这个名字。名字出口的那一刻她暂时抛开了一些事,还有一些留存在心底、但从未曾将它们重视过的画面。“随遇而安”是她的信奉的教条,是她的原则,这世间从没有什么不可改变的事,除了原则以外。

    她便是让自己在随遇而安中接受着无须做无谓抗争的一切,只要不破坏这份相安无事,那她顺着些又有何妨?

    “姹儿……”

    凌云含笑将她拥入怀里,瘦削但温暖的胸膛没有令她感觉到不适,只是,她也并未感觉到有任何不同。他轻抚她披散的长,一撮撮地用手指替她梳理,口里吐出的气息飘荡在她耳边,就像软玉暗香一般诱惑。

    “瞧瞧,这么长的头了,起来也不拢一拢。”

    那饱含宠溺的嗔词多让人动容,但那里头又有几分真?说着,他已松开了她,拉着她缓步到了妆台前坐下,自己执起了玉梳,拿起手下一把青丝一下下地梳着。这样子温柔的他……子姹一动不动,任他仔细地做着一切。

    “前儿个,六王爷的母妃,倪贵妃来府里了吗?”他随口那样问着,一点也看不出来有意相问的样子。子姹点点头,答道:“是,还说,要我进宫去来着,只是被老夫人挡下了。”

    “那你想去看看吗?”他把梳好地丝松松盘了一部分在她头顶。从怀里拿出一枝玉钗簪上。余下地量梳下来。垂放在肩前两侧。铜镜里。玉钗地光泽使得娇美地人儿愈柔婉。

    子姹微低了头。说:“我不想去。”

    “哦?”他似有些讶异。坐在她身旁地锦榻上。端起手畔地热茶停到身前。“为什么呢?”

    子姹微微挺直身子。抿着嘴说:“我只是一个妇道人家。我不想沾染朝庭里地事。宫中地风景再好。也与我无半点干系。我是凌家地人。自嫁进来那一天起。便打定主意只管过日子。而不管男人家地事。”

    凌云手里地茶盅上移了一点。却又在唇前半尺处停住。同样地姿势定住了很久。恍惚地光线里。他侧对着窗户地脸庞显得明处更明。暗处更暗。

    半晌后。他才缓缓将茶盅盖盖上。扶着扶手站了起来。

    “好好养病吧。”

    从妆台走到门口的这一段路上,他只轻轻吐出了这么五个字,既像是在宽慰她,又像是得到了某种答案后的安心。轻扫在地面的雪白袍角划过了一阵光影,倏地,又恢复到之前的光亮。

    子姹看着门帘掀开又垂下,也默默转过了身子。铜镜里,绾好的髻上闪动着的碧绿的玉钗,在微暗的光线下,着黯淡的光。

    “小姐。”喜儿在身后轻唤。“大少爷他来做什么?”

    “来要我的保证。”

    她轻吐了一口气,伸手把玉钗拔下,乌亮的丝再次全数散了下来,像一大片积压已久的乌云。

    当季节开始有了冬天的痕迹,在每个人的心里,也不知不觉有了微妙的变化。凌宵自花园那日过后,再也没有来过西林苑,而凌云则似乎越加对子姹关心了些,至少,已令府里上下在传言猜测圆房的日子。

    对于凌云的示好子姹并非不知其意,只是她比谁都清楚,画眉绾,充其量不过是为了探知喜儿在梅香院听到的对话后,她的心意如何,又或者——喜儿的存在,是不是她有意安排。倪贵妃的来访让她知道,外面的事情远比她想象中复杂得多,即将掀开的那一场风暴,她虽不知道他们究竟想做些什么,也许老太太也不知道,但她只能选择远离……凌老太太让喜儿转告回来的话对她只是个提醒,而这也使得她更加深居简出。事实上,自当听闻“他”也回来了以后,她心底便极不愿意再去了解“他”的一切,她宁愿退缩在这一方小小的角落里,让他再也看不到她,让她再也不可能违背对秦子嫣许下的誓言。

    ——秦子嫣要她誓言永远都不再见他,难道她以为,她秦子姹真的那么想再见他么?眼下她的“丈夫”已足够让她忧心,他的“深”,他的柔,也像一张网一样覆在她身上,只是相较而言,力道轻了许多而已。如此,她又何尝想再多些麻烦、再想起那些让人痛不欲生的往事?

    “也许,大少爷也不是这个意思……”喜儿有时候看着园子外缓缓行走的身影,她会这么说。可是子姹总是摇摇头,当做没有听到。“莫愁”两个字,早就像道坚硬的石墙一样让她把自己挡在了离他三尺以外的地方,她不敢奢求人间真爱,她这辈子只适合像尘埃一样的活着。

    她不可能真的傻到以为“莫愁”亭只是为了用来纪念一个年代久远的传说。

    “可是我觉得,‘莫愁’就算存在,那也是断断比不过小姐你的!”

    喜儿仍在希望她的小姐幸福,就算那天晚上凌云的神情带给她内心不小的震动,可是如果他真的待子姹好,她还是期望着两人能白齐眉。子姹却叹着气,空洞地望着地面,“为什么要比?又有什么比不过的呢?一个人要是认准了另一个人,哪怕对方就是个乞女,也是没有人能代替的……何况,能让他挂心的女子,必不会是个庸庸之辈。”

    “小姐怎么知道?小姐又没有挂心的人!如何就知道一个人认准了另一个人,就怎么也放不下来了?”喜儿嘟囔着,轻声怪责她的不争气,却不想只这一句话,就使她默然了一下午。

    有些事情,到底还是触碰不得的。连她自己都未曾有这勇气,喜儿的冒冒然又如何不会闯祸?好在她也不习惯责怪人,便也就自个儿在心里会儿呆,自苦一阵作罢。

    如此,西林苑的西边儿似乎就成了她唯一的世界,天冷的日子绣花读书,天暖的日子便就在阳光下走走,她只当自己是寄居在这人间的一缕游魂,不问世事。

    “少夫人!少夫人!”

    这天午饭过后,刚想歪在软榻上憩息会儿的子姹就被凌云的小厮雨墨唤醒。他掩饰不住喜色地冲她拜倒,“少夫人,请您上园子里去看看吧!”

    “怎么了?”子姹坐起,不明其意,“生什么事了吗?”

    雨墨抿着嘴,一个劲儿地说:“请少夫人出去看看就知道了!”

    他的神情并不像是有什么坏消息,子姹也不愿让他失望,便撑起了身子,下了地来。“走吧。”她温言说道,提着裙摆出了房门。

    阳光正普照在园子里,丫环婆子们晒的晒被子,扫的扫地,全都呆在该呆的地方。廊下的八哥也静静地望着远处,像是在看天空的风景,也像是在沉思。四周景象跟往常并没什么两样。子姹不由将目光狐疑地移向了雨墨。

    “你要我看什么呢?”子姹问。

    “少夫人,请您跟小的来吧!”

    雨墨俯道,接着率先走向了园子深处。子姹也跟着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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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9 风中秋千(粉红加更)

    这里是一小片开阔地,高大的梧桐黄叶纷飞,枫叶也很红了,悉悉唆唆地飘荡在初冬的风里。周围种着一圈早熟的梅树和晚开的秋菊,这一切都给这灰暗的冬季带来了几抹亮丽的色彩。

    连日未出门的子姹为眼前这般美景惊艳不已。可是,就在她正要踏步上前的时候,她的面前——那株高大的红枫树上,却蓦地垂下来一架五彩的秋千!它就像一朵从天而降的彩云,刹时映亮了她的眼眸!……秋千悬挂在半空中,被鲜花装饰过的绳索如同仙女臂弯里的彩绸,而秋千之下,却缓步走出了一道瘦削的身躯。

    “这……”

    子姹回头,可是雨墨已悄然离去,静谧的空地上,只有树梢的风声和两人鼻息间的呼吸。

    “喜欢吗?”

    凌云微咳了两声,好听的声音从苍白的双唇间温柔地流出。子姹睁大着眼睛望着他,似是在等待一个解释。然而他也那样看着她,神情亲密而坦诚,就像随着一日日过去,渐渐地他的目光已经习惯停留在她身上,也好像是,他真的已经习惯了有这么一个妻子。

    风儿把他随意束起的丝吹落了一两缕,轻轻飞扬在线条分明的脸庞边,子姹望着这张俊美的脸,心里在微微叹息。

    终于,他牵起了她的手,温柔地合在掌心。那双掌合得那样紧密,令子姹忽然间觉得特别心安。她放松了手掌,任它安然地躺在那宽厚而微凉的掌心之间,并感受着自己手掌的温度缓缓传递到了他的皮肤的触感。

    眼前的情景跟成亲那一日何其相似,盖着喜帕的她,披散着长已为他妻的她——他是她的丈夫,而她,正在被他呵护……有那么一刹那,子姹觉得,她也许是真正远离秦家的气氛了。

    “为什么……”她低下绯红的脸,轻问。她承认,她有那么一些些受宠若惊,下一刻,身子却被一道柔和的力量拉向了那道单薄的身躯,他环住她的肩膀,下巴抵在她的额际,“你是我的妻子,你值得的。”

    子姹伏在他的胸膛,腰背变得僵直。“可是,你可以不用做这些的,不做这些,我的身份依然是你的妻子。”说罢,她站直起来,看着适才伏过的地方。

    凌云勾起唇角。手指轻抚她地脸。许是那触感太过柔腻。半晌。他还未将手放下来。“我们要在一起过一辈子。年轻地时候。总要留些回忆以供晚年回味。”

    子姹移开目光。望着树顶摇摇欲坠地梧桐叶。“一辈子?……你不是说过。如果我想离开。你是可以放我走地么?”

    “你。难道真地想过离开?”他扶着秋千绳。轻咳了两声。喘毕。却也望着天际叹起了气。“是不是也像老太太所说。我太亏待你了?”

    “不!”子姹急急转身。目光里是慌乱和无措。“我。我只是说如果……如果而已。”

    这话说得多么像受惊地小猫儿在讨饶。于是。他又笑了。拉起她地手。“我想喝你泡地茶。去你屋里坐坐吧!等明天早上太阳出来。我再陪你荡秋千……”

    子姹顺从地随他地脚步转身。一齐出了园子。身后地秋千仍在摇荡。带来一阵阵馥郁地花香。

    假若他能使她倚靠,那么她为他放下所有似乎也是可以的,毕竟,她从没有想过另外一种可能。可是苦笑又一次盈上了她的眉头,在经历过那么刻骨铭心的一夜之后,她还有资格和余力来接受他给予的一切吗?

    不过不管怎样,凌云还是将这份体贴继续下来了。第二天并没有食言,晨曦初出时,他将她抱上了秋千,静听着园子里的雀啼虫鸣。此后却也常常过来说说话,坐会子。

    这一日午后,两人刚刚从紫竹苑回来,路过秋千时停了停。他将手搭住秋千绳,轻轻止住了晃荡,“昨夜我没睡好。”

    “怎么了?”她随即问。凌云拉着她在花亭里落座,朵儿捧了茶上来,放在两人面前。“我心里有事。”子姹拿起茶端给他,自己也喝了一口。“你不问什么事么?”他问,眼神有些灵动,像是对她的反应有些意外。子姹看了他一眼,把茶盅放下,“你的事我早说过不管不问,这会儿你要是想说,便自然会说。”

    凌云默然一会儿,而后又轻轻笑了,“那我说了。”

    子姹点点头:“听着呢。”

    “七王爷说——”他刚说到这里,便看着她蹙起眉来,“你怎么了?脸色忽然这么白?”“哦……没事。”她极力克制住心底的慌乱,说,“大约是太阳有些大,眼睛有些晕。”

    “你呀你!”凌云微嗔,“平日让你多调养下身子也不听,罢了,回去吧。”

    “不,”子姹扯出一抹笑,情急下将手搭了他的胳膊,“无妨,你说吧。七王爷他……他说什么?”

    凌云低头望了望那只素手,唇角微微扬起。子姹慌忙把手收回,藏进了袖笼里。凌云也不以为意,任她在他的注视下变得浑身拘束。“七王爷说,云南境内有个非常美丽的山谷,叫做‘焰谷’,谷内四季如春,且因得天独厚的地势,里面人迹罕至。”

    “哦……”子姹怔了半天,才挤出一个字。可是转头却又回神,“那,那,那你因为这个没睡好?”凌云叹息着,背手站起来,“明年开了春,我想去那里住一阵子。”

    开了春,那又是怎样一番光景?

    子姹低下头,拈着手帕不语。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跟她说这个,如果是用龙煜来试探她,那他脸上不该有忧伤,如果只是为了告诉她他的行程,那更不合常理。

    除了知道他跟龙煜有接触外,她几乎不知道他的任何事情,他再怎样体贴,她也只是被他隔在窗户外的园木而已。她不是抱怨,只是觉得,他完全没有必要把这些事情特地告诉她。

    “我会回来的。”他忽然回过身子,抚着她的肩膀郑重地说。“会回来的”,也就是说,他不会邀她一起去。不过这倒在情理之中。子姹沉默,肩膀抖瑟了一下,却被他揽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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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0 国寺遇险(1)

    “小姐,你又呆了。”

    喜儿从屋外进来,经过捧着书却失神地望着窗外的子姹身边时,无奈地说。子姹回神,微笑着又把书摊开。“您就别装样子了!呆会儿就要出府去逛庙会,你哪儿还有心思看书啊?”喜儿调皮地抢过书来,递了件衣服上去,“还是快快换上这个吧,大少爷居然要陪着你出府,这可是令老管家都吃惊不小的事!现在啊,他八成是忙不迭跑去紫竹苑报告喜讯去了呢!”

    子姹起身,把衣服拿起,摇摇头说:“怎么又把这些个色儿的衣裳翻出来了?你知道我已经好久不穿了。”喜儿道:“难道出个门还穿件白花花的衫子出去?本来脸色就不太好看,再穿那白的,更衬得不好看了。——这件浅紫的也不花俏啊,外面的姑娘们都穿得比你热闹多了!”

    不想再听喜儿啰嗦,子姹乖乖把衣服给换了。

    “少夫人,大少爷过来了。”

    门口的丫环进来禀道。子姹刚好收拾完毕,凌云就已一身整齐地进来。他今日束了冠,看起来比平日少了几分飘逸,却多了几分华贵。

    看了看她几乎无甚头饰的髻,他摇摇头,拿起台上的碧玉钗说:“我给你的钗子,你要戴上。这样,才能跟我头上的簪子成一对。”子姹诧异地抬头,这才现他微谑的目光和头上玉冠里栓着的玉簪。

    子姹不由抿嘴一笑,低头让他插上。

    “走吧。”

    他刮了刮她的鼻子,牵着她的手出了房门。一路缓缓地走过长廊,沿途经过的家仆无不目露讶色地争相观望,就好像看到了金童玉女临世,凌府里忽然祥云朵朵,遍地报春花开。

    子姹勾着头颅,像新嫁娘一样完全由丈夫指引着未来的方向,直到踏出了府门,登上了四周垂着华丽流苏的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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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庙会在大相国寺附近。这里是全国著名地庙会市场。不只是市井百姓爱来此地。在京地富商巨贾。名门显贵也都不时有遇见。

    凌云牵着一路上不停张望着两旁货档地子姹。缓缓行走在人群之中。喜儿与雨墨小心地跟在身后。也打量着路旁地景致。

    “姹儿。可有喜欢地物什么?”凌云停住步。相问安静地子姹。子姹含笑摇摇头。“外头地物什。府里都有了。并不曾缺什么。”凌云捏紧了她地手。说:“那就看看可有什么有趣儿地玩意儿。挑上几件吧。好歹出来了一趟。”

    子姹点头。想了想。拉着他缓步到了旁边地泥人摊。“大爷。请跟我捏两个小娃娃吧。要穿嫁衣地那种。”捏泥人地大爷一抬头。见面前地客人衣冠华硕。忙不迭地点起了头。“姑娘请等等。马上就好。马上就好!……”

    子姹与凌云相视一笑。交握着手儿站在旁边。片刻。大爷已将泥人上了色。伸手递了过来。“多谢公子和姑娘。请收好……”子姹将用纸盒装着地小泥人儿小心地端详了一番。将它们递到凌云手里。“可爱么?”子姹指着它们问。凌云含笑拿起。左右看看。微微带着些调笑地意味:“倒有几分像咱们成亲时地模样。”子姹低头。红着脸将泥人儿收回来塞进了袖笼里。

    “前面就是大相国寺,咱们进去拜拜佛,用顿斋饭。”凌云见她难为情,便笑着提议。子姹应了声“好”,跟着他踏上了大相国寺的台阶。

    寺里的钟声沉重地响起,进了寺院大门,便可看见三五成群前来进香的人们。这里一向香火旺盛,据说许愿也灵验,子姹便是带着心愿而来,点着香跪在了蒲团上。

    “许的什么愿?”凌云等她站起,便问。子姹回头望着端坐在莲座上的观音菩萨,说:“我的心愿,只说给菩萨一个人听。”“连我也不说?”凌云佯嗔,在廊檐下伸手刮她的鼻子。子姹娇俏地吐着舌头,“跟菩萨许的愿,自然只告诉菩萨一个人!你又不是菩萨,又不能完成我的心愿,难不成还说给你听?”

    凌云捉住她,有些微的气喘,待喘息平定,便望着她的双眼说:“你的心愿,怎见得我就不能帮你完成?你不说,我却也不知道你想要什么。”

    子姹微怔,含笑转身下了石阶。

    寺里后院设有专给香客预备的歇息处,凌云想是这里的熟客,寺里的僧侣一见他们入内,便道了声“阿弥驼佛”,恭恭敬敬领着他们入了一排过去的第三间禅房。

    “凌公子、凌夫人请入内暂作歇息,稍后会有斋饭奉上,凌公子是长老们的小友,不算外人,小僧还有事在身,就暂且告退,还请见谅。”

    凌云也双手合十唱了个诺,“弈云师父请便。”

    关上门后,见子姹仍望着窗外弈云的方向,凌云道:“好奇吗?”子姹点点头,“你经常来这里?”凌云笑着拉她坐在蒲团上,喝了口茶。“老太太信佛,自小便带我和宵儿来此上香,那时爹娘还在,恰好跟寺里的长老是旧识,一来二去,我便也时常过来了。”

    子姹点点头,也捧起了茶杯。

    凌云看着她,忽然说:“姹儿,我去长老房里打个招呼,你跟喜儿在这里坐一坐,成吗?”“嗯,你去。”子姹道,“我喜欢这梵音,静静坐着听一阵也好。”“我会很快回来。”凌云起了身,像许下承诺似的郑重说。

    “哎——”当出了门口,子姹才现他的斗篷落在身边,便赶紧拿在手里,追了出去。“天儿冷,千万注意着身子……”伸手把斗篷披在他身上,又仔细系好了带子,一切完毕,又是瞧了他一眼,红着脸退回了屋里。

    喜儿抿嘴望着她笑了,轻声道:“这倒是头一次……”

    凌云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内,顿了片刻,也举步往左的廊下走去。

    在迎面成拐角的那一排禅房中,有一扇撑开了的窗子,里面的人华服飘飘,眯着双眼站在窗后,一动未动地看着这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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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1 国寺遇险(2)

    “王爷,凌大人夫妇还真是伉俪情深啊!”

    蓄着八字胡的中年将官站在龙煜身后,摸着下巴呵呵笑道。龙煜望着窗外渐渐走过来的俊美男子,唇角不着痕迹地扬起一道弧线。

    盘腿端坐在蒲团上的年老禅师道了声法号,“凌公子年少才俊,又兼新婚燕尔,依依难离实乃人之常情。吴将军此言,倒是又佐证了一段人间佳话。”

    八字胡的将军吴毅笑道:“圆真大师此言甚是!凌大人进来了,咱们可得好好讨他一杯喜酒喝喝!他大婚之日,咱们也没敬上他几杯,今儿个可不能放他先走了!”

    “是啊是啊!那天晚上,凌大人这新郎倌可早早地就回了洞房陪新娘子,落下咱们兄弟几个在那里喝闷酒,还是靖远候陪着我们直到散场,太没义气了!”

    “哈哈,就是,让凌大人请我们吃酒!……”

    屋里坐着的其余众人也一一附和,圆真和吴毅相视而笑,一个捻起了佛珠,一个参与了讨论。窗边的龙煜却仍然微眯着眼睛,背着双手,静静看着已抵达窗外的人。

    “来了?”龙煜浅笑。

    凌云望着他,也勾起了唇角。“久等了。”

    龙煜朝左边一伸手:“进来吧,门没栓。”

    凌云点头,伸手推门进来。

    “属下见过凌大人!”

    屋里除龙煜与圆真外。七八人等皆向其行下属礼。凌云站定。身子虽然随着轻咳在微微抖动。但浑身上下。却半点也不见孱弱地迹象。那是一股天生地强者之势。顷刻间就震住了满屋地纷扰。再与身旁看似闲散实则隐含王者之气地龙煜站在一起。无疑已让人觉得。这天下地锦绣江山。无不尽握在这二人之手。

    “免礼吧。”凌云摆了摆手。龙煜朝身旁地侍从微一示意。凌云身后便多了张软椅。“谢王爷。”他朝龙煜鞠躬。退到椅前坐下。

    “今天召集大家来此。乃是为商议举旗之日……咳咳……抱歉。让大家久等了!”他顿了顿。继续说:“王爷今已回来。是以我等计划之事已可开始实施。如今太上皇已然仙去。皇上为参仙道闭宫不出。加之近来龙体欠安。留下圣旨云择贤禅位。可如今已有一年之久。皇上却仍未择出皇储。各皇子之间地争斗导致民心惶惶。实乃社稷之大忌。故。举兵之日事不宜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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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姹坐在禅房里。静听了一阵颂经院传来地经声。心下更觉比往日舒坦了许多。睁开眼时。望着禅味浓厚地屋子。又自闭了闭目。

    “小姐,你不觉得这院里太安静了么?”喜儿原本一直站着窗前打量外头的景致,这会儿见她睁开眼了,便问。子姹轻叹,嗔道:“佛门清静之地,若是嘈杂得如同街市,又如何清修?”

    喜儿捏着绢角说:“我只是觉得,这里比一般寺院里倒还要显得清静些。你可还记得,从前随三姨娘去乾安寺上香时,那里还有些鸟雀声?可是这里,却是连虫鸣也无。”

    子姹听罢,也不由侧耳听了听,四周果然安静异常,连树叶都静静地没有声音。“想是……这大寺里,究竟是不同些罢!这大溏天下,又有几个这样的大寺院?”她不确定地这么说。喜儿开门看了看外头,蹙眉道:“也不知少爷去了哪里?雨墨也不见了,咱们留在这儿,竟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子姹安慰她:“不要紧,他说去了长老房里,会很快回来。——他一定很快就会回来的。”

    喜儿复又把门关上,坐回了子姹身边。“小姐,我去一去茅房。”她望着她说。脸上为难的神色却逗笑了子姹,“去个茅房,值得这样为难么?”“我,我是担心你一个人在这儿……”“怕什么,”子姹拍拍她的手背,“这里是佛门静地,他又在此,还能有坏人将我怎么着么?”

    喜儿想了想,抿着嘴出去了。

    子姹摇了摇头,随手拿起了手边的一本经书。这是专门放在禅房里供香客们阅览的典籍,子姹从头一页开始,慢慢翻了下去。

    四周仍如之前一样的静,屋里少了一个人的走动,似乎更加静谧不堪。子姹努力不去在意这些,而是将所有心神都集中在了经文之上。

    “嗤——”

    就在这时,伴随着一声短促而迅疾的声音,从窗口倏地窜进了一道寒光——定睛看时,一个手执匕的美艳少女如怒仙般从天而降落在了眼前!

    子姹惊叫一声倒在地上,望着抵在颈上的长剑一时间面无血色!面前的女子冷艳逼人,美目含怒却还隐含着一抹浓浓的诧异:“你是谁?!凌宵呢?”

    子姹惊恐地望着她,连呼吸也忘了继续。“说话!我问你话呢!”少女怒喝。子姹极艰难地平复了震惊,出声问:“你,要找谁?”少女又低吼:“我问你是谁?!”

    子姹顿了顿,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但最终她还是答了:“我是秦子姹。”“秦子姹?”少女皱了眉,“你是凌家什么人?”子姹暗暗叹了口气,看着面前寒光烁烁的刀刃说:“……我是凌云的妻子。姑娘……”

    “妻子?!你是凌云的妻子?他居然成亲了?!”少女手里的匕忽然抖了抖,刀尖无意识地在子姹的颈上划下一道小小的血痕。鲜血缓缓从伤口流出,顺着颈项的弧线流了下去。

    子姹微蹙了眉,往后缩了缩。

    “不准动!”女子将匕恨恨地往前一推,刀刃又一次刺到了她的皮肤。子姹不再移动,只静静望着她。“哼!”少女忽然将系在腰间的一枚玉佩朝地上狠狠一摔,低头呆望着地上的碎玉。子姹看见,少女侧对着窗口的眼眸里隐隐闪烁着几点亮光。

    “男人果然没一个好的!”少女的声音有一丝哽咽,俏丽的下巴有些颤抖。

    子姹无语,一动未动。

    少女蓦地回头,噙泪瞪着她:“我知道他在哪里!我要杀了他!我的人已经在每间禅房里都布下了埋伏,你既是他的妻子,那我也不能留下你!”

    子姹还未来得及惊叫,那把匕就已抬高到空中,又已朝自己颈中猛刺了下来……那是带着恨意的一刀,它来得那样迅猛那样激烈,纵然子姹本能地想求生,却也无丝毫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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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2 国寺遇险(3)

    “住手!”

    随着一声长啸,一把长剑适时地挑开了匕!……门开处,凌宵挺拔的身影像利箭般冲过来挡在了子姹身前——“你又受伤了!”伴随一声惊呼,他上前扶住了她。子姹撑住自己的身子,摇头说:“我没事——你大哥他只怕不好!你快去救他……”

    凌宵倏然起身,将长剑直指向少女:“你也该收手了!”

    “凌宵!你来得正好!我正要找你!”

    少女却没有罢手之势,举着剑又刺了过来,凌宵剑势凌厉,丝毫不惧她的逼攻,剑尖一扬又往前伸了寸许,将她一步步逼回到门,怒喝道:“你还是住手吧!看在大哥面上,我不想杀你!”“你还不如杀了我!”少女大吼,两眼清泪已随之滑落下来。

    凌宵微愕,收了招,少女却把剑猛地摔在地上,忽地扭转了身子夺门奔了出去。凌宵追到门口,却见园中花木一阵抖瑟,已然不见了她的踪影。

    那条用来系玉的缨络静静躺在地上,末端还有一片末落的碎玉。子姹将它拾起,拿在手心里呆了片刻,跟着也马上扶着矮几站起来:“宵儿!我们要快去救你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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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边的禅房里,气氛比先前略微有些僵持。

    “如果定在静太妃凤诞那一日起兵,我只怕宫里会有准备,介时会有些棘手!”吴毅握着拳,皱眉说道。“我的意思是,还是挑个平常日子,出其不意地进攻!”

    “可是平常日子,又如何能得进宫门?如今有三王和六王各自拥兵在宫门把守,我们的人想要进去,岂不是白白耗费力气?”兵部侍郎林其反驳道。

    “难道趁着太妃寿宴入宫。就能身藏兵器瞒天过海入内么?!”

    “但这样一来。起码可以让部分人进去设下埋伏!……”

    两人开始争论。龙煜、凌云和圆真三人却俱都垂眸不语。圆真忽问:“镇远将军怎地还未曾到?若有他在。倒也多个人提提意见。”

    凌云俯:“想必已经在半路了。出门时为免家人起疑。我与宵儿商议好。一前一后出门……”他话还没说完。袖子便被身旁地龙煜猛地扯住。他回头望着龙煜。却见他脸色顿变。似有可疑之色。

    龙煜抬起手来。不着痕迹地掩口低语:“梁上有人!”

    凌云正要抬头。头顶却忽地飘来一阵寒气——一阵阴风刮过。梁上已忽地跳下来七八个执刀地蒙面杀手。反应极其迅地各自挑了目标开始进攻!不过。显然屋里地六员猛将更为老道。在他们出手之时。也已经从隐蔽处摸出了武器开始接招。

    一时间刀光剑影,敌我双方交战一处。

    龙煜挟着凌云迅退开,蹙眉望着场中。“像是泷国的人!看来,咱们的行踪已经被老三觉了!”“泷国?!”凌云一怔,接着却猛地咳嗽起来,久久仍未平息。龙煜望着他,低叹:“我倒忘了,你的毒也是来自他们身上。只是不知他们的主人可曾一并前来?如是,倒可以一举多得,夺下解药解你的毒了。”

    被激烈的咳嗽引得满脸通红的凌云等喘息稍微平定,便抬头皱眉定定看向了那些蒙面人。那些人个个身形矫健,看不出来谁是头儿,更加看不出来性别年龄,不过他们的攻击训练却极其有素,己方的六名将军须得小心对付着,方能占得些许上风。

    “还是将他们拿下吧!”龙煜缓缓说道,“拖久了势必引人注意。”

    六将领得令,更是小心地应付着。而原本静坐着的圆真当即也飞身跃了下去,抡起了墙角的木杵扫向了蒙面人。如此一来,场下形势便有了显著变化,片刻后,八名蒙面人已全部被各人手里的武器架住了脖子。

    “捆起来!”龙煜低喝,便立即有侍从上前将八人捆得严严实实。八人犹自目露光,齐齐狠瞪着他。龙煜回之一冷笑:“先丢入里头暗室,回头再来处置。——此处不宜久留,云,我们必须马上离开!”

    “嗯……”凌云点头,正待开门,却在这时,从窗外由远而近响起了一道急促的呼唤声:“凌云!你在哪里?!这里危险……凌云!你快些开门呀!……”

    屋里所有人又是一惊。凌云皱眉举步,龙煜却比他更快地到了窗口,透过半支起的窗门,看见长凌乱的女子急急地拍打着每一道禅房的门!她踹跚着一路走来,神情如此焦急,仿佛无助的孩子在呼唤着身边最亲近的人,披散的长随着身子的动作摆动,原本白晳的脖颈赫然显现出了一小道殷红的血迹!

    “姹儿!”凌云撑住窗棂,低声惊呼。

    龙煜拧紧了双眉,目光远比适才刺客降临时更为冷峻,修长的十指不觉也紧握成了拳。“去——”

    “王爷!大哥!”

    龙煜正要有话吩咐,凌宵却突然出现在屋里,一双清亮的眸子里闪现着无边的痛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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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跟凌宵商议好分头寻找之后,子姹便开始拍打着禅院的每一道房门,每拍一道门就呼唤着一声名字,可是,道道门都紧闭着,里头不但没有凌云,更是静默得让人无所适从!

    她心里越来越慌,她好像很希望此时有道门忽然开了,却又害怕开了门后,看到的是令她难以承受的一幕……她脑子里想的是初闻母亲死时自己心里那铺天盖地而来的恐慌,她害怕在一颗心好不容易变得安宁后又要面临血腥和死亡,她好害怕,每一个对她好的人都将面临着不幸……

    一连十来道门都无人应答,她渐渐无力地瘫坐在门槛上,抱住了膝盖。眼泪无声地流出,濡湿了绣着白色茉莉的裙摆,而后又随着掠过的寒风,在静谧中变得冰凉。

    “姹儿!”

    左边的一道门忽然缓缓打开,仍然飘逸仍然俊美的凌云仍然好端端地站在面前!美好得就像,是梦一样……子姹睁着雾气迷朦的双眼,呆了好一阵,才缓缓站直了身子。

    “你,你没事……”她哽咽着,眼泪又从眼眶里涌了出来,“我以为,以为有人要害你,我……”

    “姹儿……”凌云跨出门槛,伸手环住她颤栗着的肩膀,“傻瓜,我没事!好端端的,怎么会有人要害我呢?倒是你,究竟怎么了?为什么会受伤?我不过是离开了一会儿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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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3 泥人儿

    子姹紧紧靠在他的胸上,咬着下唇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凌云轻轻叹息着,拿丝绢印去她颈间的血迹,“瞧瞧,又流血了……”子姹默默流泪,借着他身上的微温让惊慌不安的心缓缓平定下来。

    凌云拍着她的背,“好了,没事了,回头上马车我给你上药。——既然来了,就进去跟大师打个招呼吧。”

    子姹抬起头,抹去了脸上的濡湿,跟随他进了屋里。圆真面容和煦地站在屋中央,二人互见过礼,凌云拉着子姹坐下,紧握着她的手心。屋里地上摆着七八个十分平整的蒲团,禅床上,摆着一串黄色玛瑙的佛珠,佛珠旁,是一盏陈旧的油灯和一本打开至一半的经书。

    看到这一切,子姹的心又稍稍安定了些。方才那少女撂下的狠话,想必是吓唬人的吧?她自嘲地弯了弯唇,伸手理了两下凌乱的丝。可是垂膝的长却在坐下时被压在了腿下,双手撑地一挪,坐好时,手指尖却感觉到有些许湿意。

    凌云与圆真仍在对谈。

    子姹望着自己的指尖,一颗心仿似掉了底似的一路往下沉。

    “我们这就告辞,大师请留步。”凌云含笑起身,朝圆真行了一礼。子姹呆呆地站起,收起微颤的手,怔怔望着面前谈笑风生的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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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姐,这对小泥人儿摆在何处?”

    晚上,喜儿就着油灯默默地铺着床铺,装着泥人儿的小盒子从袖笼里跌出来,落在床上。子姹拾起来看了看,将他们对放在妆台上。“这额上的伤刚好呢,脖子上倒又落下这么一道!这近来也不知是怎么了?事情总是一波接着一波……”

    喜儿望着沉吟中的子姹,抱怨地说。子姹却还是不语,只是呆望着自己的指尖。喜儿又道:“偏巧怎么又出了这样的事?几个月不出门一趟,一出门就遇了刺,难道那刺客是冲着咱来的么?”

    子姹叹息着。把指尖垂下。“睡吧。有些事。不该我们猜测。”

    她说过要谨守本份。那就一定要安分守己。圆真地禅房里无论生过什么事情。那都是男人们地事。既然男人都喜欢将女人当成附属品。那么。于她来说。只要能保有自己地一方平静。附属也无不可。

    隔日。凌宵来了。

    彼时她正在独自坐在秋千上。眯眼望着天空。凌宵就静静出现在梧桐下地秋海棠后。唇角微勾地望着她。“宵儿。”她坐在秋千上。轻吐声音打了声招呼。可是手下。却并未因为他地出现特别改变动作。——秋千还是那样在空中微微晃荡。就像被风摇动一样轻灵。

    凌宵微笑走过去。阳光刹时停在他脸上。那样健康和俊朗。

    “你虽然受了伤。却好像一点也不在意。”他微皱着鼻子。站在她旁边。“当时那样凶险。难道没有吓着你么?”

    子姹把头抬起来,摇了摇,反说:“你又救了我。我却还没谢谢你。”凌宵把鼻子又皱深了些,道:“我已经说过,不需要你说谢。”

    子姹无语浅笑,把头靠在了秋千绳上。长袅娜地垂下来,半掩住微白的脸。

    “你不问问昨天那个女刺客是谁么?”他终于忍不住问,“我本以为,你会感到好奇。”

    “不。”她定定地望着前面某处,声音变得飘渺。“我知道她是谁。”

    “你知道?”他有些吃惊。

    “唔……这并不难猜。”她转头望着他,又再眯起了眼。

    “你眯眼的动作真像一个人。”凌宵忽然说。“他也常常这样把眼睛眯起来,只是,他眯眼时让人觉得莫测,而你,却只会让人觉得像是个迷茫的孩子。”

    “可我却已不小。”她跳下秋千,在喉间低语,“我甚至已经嫁为人妻。你大哥待我极好,我觉得,此生能嫁给他,是我的福分。”

    他咬咬唇,转身背对着她道:“……可是我想,大哥他还应该对你再好一些。”

    “也许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梦,而我,不是他梦里的风景。”她自嘲地扬起了唇,“但是已经足够了,假若再多,便使我承受不起。”

    “你真容易满足……”他忽地转过身子,望着她的眼,似是要透过这里望入她的心。待子姹将目光移开,他却已踏下了石阶,大步走了出去。

    喜儿端着茶从后面走出,叹着气道:“要是二少爷是大少爷就好了。”

    子姹接过茶,默然捧在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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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哥!”

    凌宵离西林苑的书房还有好些距离,就已经开始大唤。小厮雨墨开门出来,道了声安,让了他进去。“大哥,余莫愁如此嚣张,难道你一点也不想给点颜色她瞧瞧么?”

    他跨进门,冲着正在案后写字的凌云说道。

    沾了饱墨的毫尖一抖,一滴漆黑的墨便落在了白纸上,形成一点触目惊心的瑕玼。凌云将纸拈起来,拿干笔小心地吸尽,才抬头看着他的兄弟。

    “我们大局已定,他们对我们已造不成什么威胁,不须在意她。”

    “可是,你的解药还在她手里!而且,她还在帮助他的表哥三王爷为我们制造麻烦!”凌宵有些激动地抓住他的手臂,“大哥,难道在你眼里,她余莫愁就堪比一切么?!能令到你连自己的身子也不顾?”

    不知是因他摇晃得太厉害,还是因凌云病患缠身,那条覆着银丝绢绣的胳膊看上去有些颤抖。

    “她不肯见我……我也没有办法。”凌云痴痴望着台面,眼神里充满了少有的痛色。“我不想强迫她,可是我会等,等到她愿意来见我的时候……”

    凌宵身子僵了僵,木然说道:“那大嫂呢?如果你还在等待余莫愁,那你对大嫂的好,难道竟都是溥衍?”

    “她?”凌云蹙起眉,片刻后,将身子仰在椅背上,“她现在这样,不是极好么?”

    “好什么?”凌宵怒道,“你满心挂念着的女人拿匕刺伤了你的结妻子,你竟然说这样极好?……大哥!我真不明白你,你究竟想要怎么样?!”

    凌云闭了闭目,叹息着望着他:“宵儿,我跟你大嫂的事,你不要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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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4 寒梅俏

    “我才不想理会你们之间的事!我只是不想再看见余莫愁伤害我们凌家的人!”凌宵撑在桌沿上,冲着他自幼敬爱的大哥蹙眉低喊,“你要是不想对大嫂好,就不要对她做那么多事!不要让她对你产生期翼!难道你不知道,无心的付出比有意的伤害更容易让人陷入其中无法自拔吗?!”

    “宵儿!”凌云沉下声音,当他站起来时,神色却又已恢复了往日的温和,“宵儿,别管我的事,我没有想蓄意伤害她……”

    “可是你的所作所为已经在开始了对她将来的伤害,比较起你的溥衍,你还不如对她不闻不问呢!”凌宵难过地看着他,眼神是让人揪心的郁结。

    “是么?”凌云拿起一张书签,夹在手指间把玩。那是一张绘着宁静湖泊的小图,淡月浅映在湖面上,悠然而淡泊。片刻后,他把书签轻掷下,闭上眼说:“我有些累了,你先回去吧。回头我再与你聊聊正经事。”

    凌宵顿了顿,闷声出了门。

    凌云睁开眼,招手唤来门口的雨墨,“少夫人在做什么?”

    雨墨说:“方才在园子里摘花,这会儿想是在屋里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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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日的秋雨笼罩了整个京城,凌府的镜湖里,满池残败的荷叶被细雨浇得透润,湖畔湿漉的泥石小径上,细碎的秋花和着雨水,用仅剩的一点凄红用泥土书写着最后的美丽与忧伤。

    “小姐,这天儿可真是越来越冷了……”

    喜儿举着油纸伞,扶着子姹小心地走在路上。“这么冷的天儿,还下着雨,咱们非得出来么?”

    子姹轻轻叹息:“不过是下雨而已。有何要紧?”喜儿道:“我只是心疼您罢了!回头要是又着了凉。头又疼了怎办?”“哪能就那么弱了?”子姹漫不经心地答着。一路小心着脚下。“你把那袍子给收好。别被雨淋湿了。”

    “包得好好地呢。刚才熏过地热气都还没散。大少爷穿上一定会觉得很暖和地!”喜儿暗暗笑了笑。子姹不觉。口里幽幽地说:“大清早地也不披上件衣服就出去了。却也知道冷。还会唤人回来拿。”

    喜儿抿着嘴说:“人家可没有说让小姐你亲自送过去哦。他只是让雨墨回来问。‘少夫人在做什么呢?’‘少夫人今儿可把参汤给喝了?’‘少夫人今日可曾……’”

    “你少贫嘴了。”子姹抿紧唇。停住步后又轻轻地说。“他一向待人都极温和。你不要想到别地地方去。”

    “我哪有?”喜儿抬起了下巴道。“再说。什么叫‘想到别地地方去’呀?大少爷和小姐您已经拜过堂成过亲。对你关心些不是正常地么?为什么你一定要这么不自然?”

    “好了。喜儿。”子姹想止住话题。“呆会回来后。把壁橱里那匹云丝锦缎拿出来吧。再准备些丝线。”“是。小姐。”喜儿答应着。扶着她到了廊檐下。“可是突然把那些翻出来做什么呢?是要给谁做衣裳么?”子姹瞟了一眼她怀里抱着地袍子。轻轻说:“都腊月里了。他日日夜夜地困在书房里忙。我想着左右无事。便缝件厚些地衣裳吧。”

    “哦——我知道了!”喜儿拖着长音,欢快的笑意漾到了眉眼里。

    梅香院的腊梅已然初开,殷红的花瓣星星点点散布在深黑的枝桠上,给这灰暗的冬日平添了不少亮色。细雨微微地洒在院里的草木上,书房外的屋檐流下一串串银丝般的雨水。

    正对着院门的书房房门紧闭,窗户却开着,屋里生了炉火,暖意洋洋。三道各具神韵的身影或坐或站围着当中的圆桌,桌上摊开了两张地图,一道圣旨,还有一堆黄色令牌。屋里充满了一股沉重而压抑的气氛。

    坐在上的龙煜拿起一个令牌在手,就着窗外的光仔细看了看。“离咱们兵之日不足五日,父皇却突然病重,看来,老三和老六都已经猜到我回来了,已经沉不住气。”

    站在书架边的凌宵点头,“如此一来,咱们的计划便又要往后拖……杀父弑君,罪当凌迟!下这毒手的人,怕是抱定了破釜沉舟之心——只是不知下这毒手的究竟是谁?”

    凌云轻咳了两声,捧着杯望了他一眼,“三王城府颇深,断不会把这事做得这样明显。六王冲动好胜,加之其母倪妃谗言相惑,倒有可能。”

    龙煜“嗯”了一声,却笑道:“云说的不错。只是,这回连你也猜错了一着。”

    凌云挑眉:“如何?”

    龙煜眯眼望着书架顶上一个堆着五彩祥云的琉璃花瓶,那抬高的下巴和带着几分慵懒的双眼,无不显现他与生俱来的贵气与尊荣。“老三的城府深,深就深在这里。当所有人都认为此举必为六王所为的时候,却恰恰忽略掉了最重要的一个细节,——如果是老六,那么老三为何从头到尾一言也未出?而是任由臣子们议论纷纷,而他却作壁上观?”

    凌云凝眉:“王爷是说,这下毒的其实乃三王,而从头至尾都是他在陷害六王?”

    龙煜含笑点头,“别忘了,老三已经与我成了二十年的仇人,对于仇家,我总是了解得比朋友还要彻底。”他将手里的令牌扔到圣旨上,牌面正好覆住了印下玉玺的地方。而他伸出来的手腕上,有一道约有两寸长还略带粉红的伤痕。“只是可叹,老六如今明知是受老三陷害而被软禁,却根本无计可施。父皇一旦驾崩,他便也连命也没了,真是可惜了他手里那三万精兵。”

    凌云微笑,将茶盅轻移至唇边,停住轻语:“王爷的意思,是不是想把那三万精兵也夺为咱们所用?”

    “知我者非凌云莫属!”龙煜曲起手指叩着桌面,点头道:“如今咱们兵力看起来虽也足够,但是老三身后却有舅家泷国皇帝相撑,且暗中培植了不少党羽,这朝庭里究竟有多少他们的人,我们心里也没有确数。如果能把老六拉过来,那咱们不但少了一个敌人,且还多了几分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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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5 玉人双双

    “可是,六王会同意吗?”凌宵有些担忧地看着两人。“何况,六王生性好胜,只怕未必会肯屈就。且他向来又极听其母的话,而自打太子被废之日起,倪妃就为了谋取太子而不遗余力,我只怕她不会轻易罢手。”

    龙煜含笑望着凌云,“那,就要看你大哥的了!据我所知,老六在洛阳置了座别业,必要时,那里头有不少能为我们所用的筹码——”

    凌云闻言,微笑着摇了摇头。“王爷可是指那冠绝京华的柳如烟?”

    龙煜笑而不语,拿起火箸拔了拔炭火。微蓝的火苗燃烧得更旺,炉心更是一片噬血的辉煌。“若论冠绝京华,柳如烟倒还称不上,顶多也就是上等之姿。只是对于老六来说,即便是抵不上那把龙椅,怎么也抵得上一个封疆亲王的位子了。”

    凌宵走过来,在唯剩的一张凳子上坐下,托着下巴说:“皇上病情日渐严重,六王的事,咱们只怕得抓紧去办才行。否则万一皇上大行……到时候柳如烟再怎么有用也变成没用的了!只是为什么我老觉得,男人之间的事把一个女人扯进来,总是有失磊落……”

    龙煜眼中忽然闪过一丝冰冷而讥讽的光,“宵儿就是心太软。——你记住,永远不要把女人当成可怜的小东西,她们凶狠起来,会比你想像的要厉害得多得多!”

    凌宵不语。凌云不知想到了什么,也怔怔地点了点头,然后朝凌宵说:“既如此,你明日便去趟洛阳。而我这边,则马上安排人去六王府……”

    “少爷,少夫人来了。”

    门外突然传来雨墨的声音,屋里三人面色顿变,凌宵几欲站起,凌云执杯蹙眉,而龙煜,一双深邃的眼睛则变得更加莫测,火光映在那幽深的瞳孔里,竟亦变成了逼人的寒光。

    “她在哪里?”凌云放下杯,轻问。

    “在院门外。小的请她在外面等,先进来禀告您一声。”

    凌宵抢言:“外面下着雨呢!请少夫人先进前厅稍坐!”

    雨墨答应着前去。凌云又微蹙了一下眉。虽然只是短短一瞬。却也落入了对面龙煜地眼里。龙煜缓缓垂下眼帘。先前地锐利早已藏尽。唇边勾起一抹似有若无地弧度。“先这样吧。我先回山庄。这天儿也日渐地冷了。外头总让人呆不住!”

    说着。他已是起了身。将絮了银狐毛地斗篷系在身上。一身傲人地贵气顿时如珠光般弥漫在屋里。凌宵陪送他走了出去。一道拐出了右边地一道院门。

    左边。子姹和喜儿正好由雨墨引着从正门进来。踏上了梅林中间地小路。淡淡地梅香和着雨水泥泞地味道盈入鼻腔。无不让人心醉神怡。

    “小姐。你看这花儿看得多美……”喜儿欣喜地指着树梢。

    子姹往那枝头地梅朵儿望去。也是一脸地怡然。“这花儿倒开得早。大约跟娘当年种下地种是一样地……”心身畅快。目光也就随意浏览起来。当无意中透过怪枝嶙峋地枝桠往前看时。她却突然被廊檐下一道挺拔地背影狠狠击中了心窝!

    是他……

    她忽然有些摇摇欲坠,急忙伸手扶住了身旁的树干。等眼前的一阵眩晕过去后,再望向那走到了拐角处的背影时,她几乎又听见了胸腔里那股碎裂的声音。

    “小姐?”喜儿见她忽然立住不动,便也讶然停住了步。子姹直直望着廊檐尽处,那里却再也没有了任何踪影。

    “小姐,你怎么了?”喜儿有些担心,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总是让人心生不安。不过她也没有太过慌张,近日来子姹时不时的虚弱早已让她变得镇定了些。

    子姹望着她,木然无语。不可能会是他的,想必是她眼花了。人果然不能犯下罪孽,一旦犯下,便就像恶魔般死死缠住了你,无论多久也不能消退。

    “姹儿。”

    凌云不知何时举着伞到了身前,温和的面容上有着淡如清水的一抹温柔。“下着雨的天,你为何也来了?”他把伞移到子姹头顶,子姹望着他,心神又承受了另一波暗潮。看着他身上仅穿着的一身锦袍,恍然想起,回身接过喜儿怀里的斗篷,默默抖开披在了他的身上,拈起领端的缎带细细地系好。

    “你身子不好,又不记得添衣……”

    寒风扬起了她的丝,有几缕贴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她的动作那样细腻,眼神却那么忧伤,使她整个人看起来就像寒风里枝头的花朵,执着地开放却又弱不禁风。

    凌云握着伞的手犹豫了片刻,终至伸出来,将那只冰冷的柔胰包围在手心。两只手原是同样的冷,可是当互握在一起时,那暖意便就随之而缓缓生起,直至心窝。以至于哪怕是在这雨地里,雨水渐渐漂湿了鞋面,两人也仍是放不开来,仿似不忍打断这旖旎。

    喜儿执着伞悄悄走到了廊下,回头望着梅林中两道相对无语的身影,她的脸上有着安心的笑容,就像是当初看着她的小姐终于披上嫁衣离开了罗网一样让人窒息的秦府。

    这一幕多么让人欣慰,以她简单的心思也许还并不明白世间情爱为何物,但是她却无端地觉得,如果站在那点点殷红的花蕾下共执一伞的两人能就这样无波无漾地度过一辈子,那么子姹应该算是幸福的。

    她是子姹的远房堂妹,三岁那年时她被三姨娘忐忑不安地带进了府,秦世昌在刘氏的暗示下,将她放在子姹身边,于是三房又省下了一个丫环的开支。这十三年来的日夜相守她早已经把子姹当成了自己生命的绝大部分,她执着地认为子姹的幸福便就是她的幸福,在这个世上,她们相依为命。

    以她简单的心思,她还并不知道所谓的幸福其实并不是长远的,她不知道,有时候噩运只是披着美丽的外衣隐藏在人们身边,然后等待时机将人一步步推向绝崖的边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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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6 寒夜惊

    “小姐,银色的袍子配上黑色滚边吧,这样显得稳重。”

    烛光下,喜儿把壁橱里的缎子抱出来,摊开在床上,又把丝线从针线蓝里一色色地清出来,不停在裁好的缎面上对比着。子姹坐在桌旁,仔细地画着花样,口里说着:“黑色就黑色吧,再做条腰带,你把上回老太太给的那方玉面拿出来,镶在上头。”

    “好的。”

    喜儿裁了腰带所用的缎子出来,接过子姹递来的花样,坐在床沿上细细缝着。烛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对映在墙壁上,这冬夜却因有了这番小小的忙碌,而显得不那么寒凉。

    花样画好后,子姹起了身,把裁好的缎面抱起到了软榻上,拿针线细细缝将起来。喜儿怕她着凉,将火盆移近了些,又拿了张毛毡覆在她身上。

    “这下子,坐一整夜都不怕了。”子姹微笑着,炉火旺旺地燃烧着,映红了她的脸。喜儿不依地说:“一整夜可不成!大少爷又不是赶着这件衣裳穿,为何一定要连夜制出来?”

    子姹含笑说:“明天就是他的生辰,这礼物要是不赶着做出来,迟了就没意思了。”

    喜儿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难怪小姐今儿个还嘱朵儿那丫头准备明天早上的寿面来着!”

    子姹笑了笑,把头低下了。她的手法难得地又快又细致,大约是心思细腻的人做起事来也专注认真得多,以前在秦府,秦子嫣每年生日都会要她缝件衣裳。

    “想起从前二小姐让你缝衣裳的时候,我心里真难受。”喜儿一边勾着花边,一边低低地说。“你背着个小姐的名,实则却做着大丫头的活儿,二小姐和太太一样地过分。”

    子姹叹着气,没有接话。她与秦子嫣的性格完全相反,也许这也是秦家夫妇不喜欢她的理由之一。有什么好怨的呢?各人有各人的命,出来了就好。

    “自小姐成亲以后。也再没有过那边地消息。这会儿表少爷回京了。也不知二小姐与他成亲了没?”喜儿又说。只是话才说完。子姹手下一抖。却不慎扎了手指。“小姐。你近来总是这样魂不守舍地。让人好担心……”喜儿慌忙扔下针线。拿着丝绢奔过去替她擦拭起来。

    子姹安然地一笑。说:“没事。不过是扎了个小眼。何需这样大惊小怪?”但到底被喜儿这一说。又更加专心了些。直到袍子地整个腰身缝完。蜡烛也差不多燃尽。这才招呼也正认真挑着花地喜儿换烛。

    “呀。不知不觉。都快天亮了呢!”

    喜儿把烛换上。顺便开了窗看了看外面地天色。东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远方已隐约看得见暗黑地山峦。喜儿掌着灯在桌旁坐下。掩嘴打了个哈欠。回头看了看子姹地进展。“照这功夫。再有一会儿就可以制好了。”

    子姹点头。手下仍不停。只是脸上已现疲色。

    一个时辰后。当朝晖开始漫上了窗户时。屋里地烛光也适时地被熄灭。喜儿伸着懒腰站起。把已镶好玉地腰带摊平在也已完工地子姹面前。“可还行吗?”子姹拿起来看了看。满意地点了头。于是也拿起缝好地衣裳抖开看了看。可是衣摆太长。必须站起才能看得完整。

    子姹笑着撑着软榻边沿,刚要站起,没料到一阵眩晕顿时如山洪般陡地袭来,眼前一黑,整个人已是软软地倒了下去!

    “小姐!小姐!你醒醒啊!小姐!”喜儿抱着子姹的身子,焦急地往外狂呼:“来人啊!小姐晕倒了!快来人啊!”

    “怎么了怎么了?”

    门外早起的小厮和丫环们一涌而入,合力将子姹抱起放到了床上。等到凌云赶了过来时,喜儿已去了找人唤大夫。

    ——————————————————————————

    天色又断黑时,子姹从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中醒来。她望着帐底,仍在回味着梦里那具小小的身影扑进怀里时那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床头的灯忽然亮了,灯光刺得她又将双眼轻轻闭上。

    “小姐,你醒了。”喜儿的声音低低地在床头响起。子姹张开眼,唇角微勾地看向她。“我睡了很久么?”“是……睡了一整天。”

    喜儿的脸上是奇怪的难过和无措交织的表情,子姹却没有在意,只是叹息,“袍子送过去了么?我真是该死,偏偏在这个时候晕倒。”说着就要起身,喜儿赶紧拦住她:“小姐还是快躺着吧!”子姹不依:“不,我等去给他贺寿呢!虽然晚了些,但这一天总算还没有过去……”

    喜儿忽然抱住她,哽咽起来:“小姐!您还是乖乖躺着吧!大少爷……大少爷是不会见你的!老太太也大怒,还说,还说要休了你……”

    子姹抬起头,一脸地不解:“为什么?莫非,他们还会因为这个而生气么?”

    喜儿哭着拼命地摇头:“不是!不是!”

    “那是为什么?”她柔声问道,又替她抹去脸上的泪水,“你为什么哭?到底什么了什么事?为什么我不可以见他?又或者,他为什么不见我?”梦里的情景太过于温馨,她还舍不得让自己从那种感觉里抽离出来。

    “小姐……”喜儿望着她痛哭,手掌轻抚在她的小腹,“你,你有身孕了!……”

    “……”

    这一句话就像晴天霹雳一样,把刚刚醒转的秦子姹震得又是一阵剧烈的眩晕!……身孕?!她扶住床沿,瞪大了眼睛,望着眼前失声痛哭的喜儿,仿似面前跪着的根本是个不认识的陌生人!

    “不……不……不可能!”她喃喃低语,推开喜儿的手,自己将手心覆在平坦的腹上,惊恐地望着窗外的黑暗:“这不可能!!”

    她撕心裂肺地狂叫,拼了命地要冲下地来,雕花大床的床架因她的动作而摇摇晃晃。喜儿拼尽全力抱着她,和着泪水苦苦哀求:“小姐!你不要这样子!你要保重啊!……”

    “不……这不可能……”

    当身子终于疲倦,她停止了挣扎,眼神里充满了绝望,泪水也已经随着一点点崩溃的意志连绵不断地涌了出来。窗外寂静无声,似乎是为这足以淹没人的悲哀提供了背景,那无声的黑暗像魔鬼一样从此依附在她的身旁,让她推也推不走,赶也赶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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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7 谁的罪孽(1)(粉红加更)

    “小姐,大少爷来了。”

    当窗外再一次渐渐变得明亮,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喜儿提着一颗心,缓缓走了进来。秦子姹收回望着窗外的呆滞的双眼,怔了怔。喜儿走过来,噙着泪坐在床沿。

    秦子姹忽然抬起手,木木地理了理披散着的头,抿了抿干燥的双唇说,“请他进来吧……”

    片刻,凌云跨进了门槛。屋里被带进了一股寒风,子姹缩了缩身子,犹豫着抬起头来。凌云站在床前,她看不出他是什么表情,但是,那眼里刺人的光芒总是让人惧怕的。

    她垂下了头,眼睛看向地面。一只微凉的手伸过来,抬起她的下巴。

    “你真让我意外。”他说,语气里有一丝嘲讽地。

    这六个字就像冰块一样被一个个吐出,又一下下砸在她的心上,她不由得往后退了退,可是他容不得她退却,抬住下巴的手马上又扶住了她的肩膀。“告诉我,他是谁?”他垂下眼眸紧望着她,虽然只是询问而不是逼迫,可是此刻,她再也无法从他身上感受一丝一毫病体的气息,在那张俊美秀逸的容颜之下,原来还潜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锋芒——

    他微微蹙起了眉尖,手指刮过她白得几近透明的脸,似乎还在眷恋着昨日梅林下落在指间的质感而不忍放开。“你可知道,凌家家规里,对于不贞者有什么样的惩罚?”

    秦子姹咬紧了下唇,点了点头。撑住床沿的手肘忽然一软,几乎使她跌下地去。

    凌云扶住她,轻轻叹息着,“我说过,你若不想呆下去,便可以离开。我还说过,我们可以在一起一生一世……可是,你却偏偏选择了让大家都难做的一条路,你说,你让我怎么办才好呢?”

    他说得那样无奈,甚至还将双臂轻轻环住了她颤抖的身子。仿佛,他根本不想这样子对待她,反而是想好好呵护她,不想令她受到一丝丝伤害。

    秦子姹闭上眼睛。一颗眼珠悄然从眼帘下滑落。他伸手接住。拭在手心。温柔地声音仍然在她耳畔响起:“你我毕竟拜过天地……姹儿。听话。把那个人地身份告诉我。然后。把孩子打掉吧。这样。你还可以在西林苑安安静静地过日子……”

    “……”

    她慌乱无措地抬起头。手掌按在小腹上。眼睛里有无限惊恐。“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他淡淡地说。眼神并未有一丝妥协。“难道。你心里还在想着那个人?”

    子姹拼命摇头。眼泪随着动作而大滴大滴地落下。“求求你留下他……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求求你……”她爬起来。跪在地板上向他磕头:“大少爷!求求你了……”

    凌云站起身子。双手背了起来。

    “你若是不答应,便只有按家法处置,不会再有别的可能。”

    说罢,他已是开门走出了屋外,那刺骨的寒风又顺着开启的门一股脑涌进来,将跪在地上的瘦削身影忽地袭倒,那光洁的额上多出来的一片触目惊心的殷红,像极了霭霭白雪里盛开的红梅……

    ————————————————————————

    紫竹苑内,凌老太太拄着拐杖端坐在上,接过身边丫环递过来的茶,慢悠悠咽了一口。底下的地板上伏地跪着一个人,她瞟了一眼,又接过丫环递过来丝绢,印了印唇际。她左右静立着五六个丫环婆子,皆将目光投向了地上的人儿。

    “咱们这凌家,自太祖时起,风光了一百来年,却从来没生过这样的事情,这回倒好了,百来年的声誉竟毁于你们主仆身上,——丫头,你家小姐这一着,可把咱凌家害得惨哪!”

    老太太将茶盅放在身边的案几上,茶盅底儿跟桌面陡一接触,出了一声沉闷的声响。喜儿伏在地上,身子蓦地抖了一抖。

    “当初云儿从一堆的贴子里独独挑中了你家小姐,进门后她又还乖巧,我只道她果真贤良淑德,更是巴巴儿地像待自个儿的孙女儿似的对她好,却不料我活了八十几年,却在这事儿上头栽了个跟头!——你说,你让我这心里头往哪儿想啊,啊?!”

    老太太说到激动处,把拐杖往地上一戳,满腔的怒意一露无遗。

    “老夫人!”喜儿抬起头,跪爬上前,扶住老太太的膝头,眼泪成串地落下,“老夫人,求求你饶了小姐吧!小姐真的很可怜……她,她不是那样的人呀!”

    “不是那样的人,那她肚里的孩子是哪里来的?云儿有病在身,并不能与她圆房,难道,这孩子还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不成?!”老太太喝道,声音铿锵而坚决。

    “小姐她……她是身不由己……”

    “什么身不由己?我看她是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便就守不住寂寞了吧?!自古美人易得,淑女难求,亏得你家中还出了个皇上身边的贵人,怎么,连几分德行操守也未学成?!”

    “老夫人,小姐从来没有招惹过谁呀!是……是……”喜儿情急之下,几乎就要把肚里的话说了出来,那一刻子姹凄苦隐忍的面容浮现在眼前,她为了那个人日夜放不下心头的往事,如果说了,她是不是从此就能解脱呢?

    ……可是,她不能说呵,子姹一定不会同意……

    “是什么?!快说!”老太太又笃了一下拐杖,声音愈加响亮。

    喜儿心里又是一震,但是她抬起了头来,泪眼朦胧地看着老太太说:“老夫人,丫头不能说……丫头对不起你……小姐她太可怜了,要是我也背叛了她,她就成了这世界上最最孤独的人……”

    凌老太太的拐杖定在地上,她拧眉望着痛哭但是眼神坚定的喜儿,有好一阵的静默。

    喜儿将放在她膝上的手挪下,伏在地上朝她“咚咚”磕了几个响头:“老夫人,丫头虽然知道这不可能,但是,丫头还是想再求上一句,请饶了小姐吧!世上的事有果必有因,就算这是错,这是孽,也不是小姐一个人的罪孽……”

    老太太的手肘略微有那么一瞬间的颤动,可是紧接着,那威震厅堂的嗓音又再一次掷地有声地响起:

    “拖下去!还有把那不守妇道的丫头一道拖进寒波阁里关起来!”

    ————————

    下午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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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8 谁的罪孽(2)

    园里的林木经历了一场冬雨,又更加萧索些了。子姹站在窗沿处,两眼空洞地望着外面地上的落叶,就像是一个等待宣判的死囚。

    “砰啷——”

    房门忽然被推开,几个手拿绳索的壮硕奴妇冲进来,站在屋里不语地朝她上下打量了几眼。子姹侧身对着她们,心底升起了一丝不祥之意。

    “你们,要干什么?”

    说完这句话,她又有些暗笑自己的痴,——她们来干什么?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么?她暗叹了一声,将手从窗沿上放了下来,交叠着放在腹前。

    “少夫人,请恕我们无礼了!”

    名门世家的家风就是好,连在“行刑”之前也如此客套。子姹微微勾了勾唇角,低头望着地面。“你们说吧,要我怎么做。”左右是要做的,倒不如顺从一些,至少,不会那么难看。

    瞧见她如此模样,几个奴妇对视了一眼,一时倒又不知说什么了。

    片刻后,换上了布衣的秦子姹走在前,奴妇们在后,一行人跨出了房门,依带头奴妇的指示,一路往院门口缓缓行去。子姹在寻找喜儿的踪跡,可是举目望去,遍寻不着,却在环视的途中,对视上了对面廊下那两道目光。

    凌云望着那行人,不禁蹙起了眉。

    “是谁让这么做的?”雨墨在旁边答:“是,老夫人的指令……”于是,也就默然了。他不明白如此纤弱的她骨子里何以如此倔强?其实只要她可以放弃腹中的孩子,那么,他是真的可以保住她的……可是那个孩子的爹,难道竟可以使得她为了他而连性命和名誉统统不要?他,究竟是个怎样的男人?!

    背着地双手暗暗握紧了拳。俊美地脸上却因胸中地不甘而显得冷硬。

    “少夫人。请吧!”

    奴妇又在催了。子姹收回了目光。低下头继续迈开了步。叹了口气。轻得只有自己才能听到。——是地。他不是她所能依靠地那棵树。不是能拉着她迈出深渊地绳索。不是她以为可以相敬如宾如朋友般一直相处到老地伙伴。即算是他曾拉着她地手带她走进了婚礼殿堂。那双微凉地手。虽然也曾让她感觉到前所未有地安心。可是也同样。能够冷酷而毫不犹豫地把她推进永不见底地黑暗里!

    她一直都在犯错。一直都在重蹈娘地覆辙。

    她又忘了娘地遭遇。她忘了情是女人地命。却是男人地旧衣衫。

    她傻气地以为。尽管他心里有着另一个她。可是也许。他也对她有那么一点点地情……

    走向寒波阁的路多么漫长。那里是府里的祠堂,是历代长辈惩罚晚辈的处所,那里,据说有一处专门腾出来的楼阁,没有被褥火炉,只有冰冷的青石地砖,没有帐幔帘栊,只是草席两张……那里,将是她未来的归宿!

    楼下的木门吱呀被推开,屋里昏暗一片,一个被掌括得小脸儿青肿的人影忽地冲了过来,抱住了她的身子:“小姐!小姐!……”

    是喜儿。子姹扶起她,摸着她肿起的脸庞,颤抖着落下了泪。

    “进去吧!”身后的奴妇伸手一推,将相拥着的两人推倒在地板上。到了这里,似乎已连客套也可以省去了,——进了这里,她便已不是她们的主人,只是一个不守妇道的贱妇而已……

    “砰——”

    门又关上了。她望着紧闭着的门,听着她们落锁的声音,目光幽幽望向了墙上那一尺见方的一个小方窗。透过那里,总算还能见到天空的模样。

    “小姐!……”

    喜儿又扑进她怀里痛哭起来。她抚着她的头顶,喃喃低语:“喜儿,对不起……是我害你受苦了……”“不!小姐!”喜儿抬起泪眼,激烈地摇着头:“求求你不要说这样的话!这世上只剩咱们俩了!咱们不要再说谢谢和对不起……”

    两道滚烫的泪水沿着白晳的脸庞滑下,一滴滴滴在灰色的地板上,隐隐腾起了一丝热气。

    子姹抬起头,望着那一尺来见方的天空,微微又叹息起来。也许,在这天地之间,只剩下面前这泪水还有着一丝热气了吧?人情,那是早已经冰冷了的。

    ——————————————————————————

    镜湖的冬景一如往年,而莫愁亭的栏杆经过了一个春秋,已经不再如当初那样新崭。

    凌云站在亭子里望着远处,寒风的吹拂使他禁不住轻咳起来。“少爷,”雨墨走上前,将手里的衣服披在他身上,“站了这半天了,回屋去吧!朵儿又该唤吃药了。”

    “唔……”

    他答应着,身子却未动。

    “少爷!”

    雨墨又催起来。他叹息了一声,望着湖面渐密的雨点,回过了身子。

    步下台阶时,他拢了拢衣领。衣领处的结被雨墨扎得并不甚好,他微扯了两下,想起了梅林下那双轻轻系着梅花结的手。

    “二少爷呢?到了洛阳了么?”他把领结松开,又自结了一遍。

    “到了,昨日就到了。”雨墨小心地打着雨伞,说:“回来的老金说,少爷大概要四五日才能回来,因为事情有些麻烦。”

    “什么麻烦?他可有带话?”

    “没有。”雨墨摇摇头,“想必是二少爷自己能处理,所以叫老金也回来了,说是洛阳离长安这么近,以免不小心被人认出来,打草惊蛇。”

    “唔……”一串轻咳过后,他又踏上了园子里的长廊。长廊那头,便就是西林苑。那里,最近冷清了许多。他抱紧了双臂,把脚步放慢了些。

    “大少爷!你回来了?”

    朵儿拿着件衣裳站在廊下左看右看,看到两人的身影,已是迎了上来。“少爷。”“怎么了?”他随口问,并习惯性地往对面扫了一眼。

    “少爷,你看这个……”

    “这是什么?”

    “是衣服!是从少夫人房里拿出来的!”朵儿把手里的衣服举高,凑到他面前,“少夫人晕倒的那天早上,手里就拿着这件袍子……”

    凌云瞄了一眼,抬腿进了屋。“那又怎么样?”

    “这上面……绣着个‘雲’字呢!”朵儿抿了抿嘴,似乎本不想说,可是又还是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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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9 谁的罪孽(3)

    凌云抬起的脚又收了回来。转过身时的脸色是如同天色一样的阴郁。他一把把袍子拿过来,——那衣襟里侧,果然有个秀气的“雲”字。

    他拿着这件袍子在寒风呼啸的廊下起了怔。

    “其实……少夫人对您还是很好的。”朵儿低声说,脚尖儿勾着地上的小石子,“她一定是为了赶制这件袍子送给你做寿礼,所以才熬了一整夜……”

    崭新的袍子被攥在手心里,片刻后,却又被一把塞进了雨墨的怀抱。

    “少爷!”

    雨墨抱着衣服,怔怔地望着踏进了门里的身影。

    ——————————————————————

    天又黑了。小窗户上已只看得见一片微亮。

    子姹从墙角边端了一碗水来,跪在地上,撕了一块裙角小心地擦拭喜儿脸上的伤痕。“疼吗?”她轻声问。喜儿摇了摇头,“不疼,一点也不疼!”子姹抿了抿嘴,把手里的布放下,坐在一旁起呆来。

    “怎么了?”喜儿伏在她的膝上,问。

    “又没有药,擦了也是没用。”

    喜儿一怔。接着用布吸水自己擦起来。“没事!擦擦也好得快些……”子姹抓住她地手。沉重地放下。“喜儿。别擦了。省些痛苦。”

    “小姐……”喜儿噙着泪。趴在她地肩侧。“喜儿没事。喜儿只是担心小姐……您现在这样。不要说连孩子都保不住。竟是连自己地性命都成问题呀……”

    子姹不由得将手移到了腹部。那里面透出来地某种讯息。能让她有种莫明地安心。“无论怎样。我都要保住他地……”她微微弯了唇。干燥地皮肤上有了一线粉泽。喜儿难过地握住她地手。将它们从她地腹上移开。“为什么你一定要留下他?你不是一直为了那个人而不开心吗?大少爷不是说过。只要你舍弃他。你就还是能像原来一样过日子吗?为什么你一定要这样!”

    “喜儿。你不懂……”她低下头。唇畔地笑开始苦涩。“其实我也不懂。我只知道……这一切都是孽缘。我伤害了他。我不能连他地孩子也杀了。否则这一生。你要我如何活下去?……何况。当有一个小生命跟你血脉相连。你会觉得你不是孤单地。这世上。即将有一个人会与你息息相关。会喊你做‘母亲’……”

    她神思恍惚地说着。脸上忽然漾起了一种奇特地光辉。喜儿怔怔地看着。一时竟有些入神。

    “可是。孩子地爹怎么办?”喜儿担忧地看着她。开始有些动容。“难道。你打算这辈子都不告诉他地爹爹是谁?可是……万一说了。那他地爹爹会怎么待你呢?他是那么——小姐!为什么你一定要选择这条路?为什么你不肯放过自己?!”

    “什么叫放过自己?什么又叫宽待自己?喜儿,你不是我,你怎么知道他不会带给我幸福……”

    “可是我认识他的爹爹!我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而且我也知道,眼下你能不能把他保住还是个谁也保不准的事!”喜儿有些激动,她恨她的傻,恨她的痴,恨她的不争气!“凌家这样子对你,这才第一天,到了明天后天会生什么样的事,谁也不知道!”

    “可是只要有最后一口气在,我也要保住他,——哪怕最后,跟他同归于尽。”她靠着墙角坐着,目光痴痴地望着那方小窗口。“其实,就算没有他,这一关也是迟早也会过不去的。你知道,他们在意的不是有没有这个孩子,而是我有没有被人玷污过这件事情的本身!……呵!”她微微冷笑了一声,又道:“秦世昌夫妇执意要我嫁过来,何尝没有想到这点?但是,他们还是这样做了……我至今也不知道凌家为什么会挑中我,是真的无意?还是蓄意?我一点也不清楚……”

    她的眼中忽然有了泪光,在这漆黑的夜里,借着门缝里射进来的一点点光亮,闪耀在这屋里。可是那泪光里又隐含着那么一点点不甘,于那细致的脸庞上又多了两分坚毅。

    喜儿缓缓垂下了肩膀,也靠在了墙壁上,“既然你决定了,那么,就这样吧!我会拼尽我的命来保护他,在我闭目之前,一定不让他离开你……”

    “我们也许会被送回秦府去。”

    “不怕!有我陪着呢!”

    “也许会比如今的境况还不如……”

    “……没事。我们都是那样过来的!”

    窗外,轻轻的脚步声由近而远渐渐消失。窗下,地上有件绣着“雲”字的崭新袍子。

    远处,传来寒风声声的呼啸,还有,握紧着的拳头里骨骼被挤压太紧的“咯咯”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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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着一声“吱呀”的开门声,一道强烈的阳光蓦地照进屋里,刺醒了相偎在墙角昏睡的人儿。

    亮光处,两个奴妇手拿着瓷碗和白绫站在门口。子姹怔了怔,扶着墙壁缓缓站了起来。这阳光刺得她虽然还未完全清醒,但是,她多少也意识到了将要生的事。

    “小姐!……”

    喜儿紧紧攀住她的胳膊,惊恐地望着门口。

    “少夫人,”左的高个儿仆妇端着碗面无表情地走过来了,“按照凌家家规,犯了七出的妇人必须被清理门户,悬梁自尽或是喝药,——请自己选吧!”

    子姹紧抿着嘴,双手捻着衣角。“这是他的意思吗?是他让我自尽?”

    仆妇不答,却将药碗稳稳递了过来。“还是请快些喝了吧!看着少夫人上了路,我们也好回去交差。”

    “不!”喜儿跪爬上前,朝仆妇哀求道:“大嫂!求求你们了!你们也是做了母亲的人,也是女人,不要这样对待我家小姐……”

    “让开!”

    仆妇抬起脚,把喜儿踢翻在一边。“我们虽是女人,也做了母亲,却严守妇道,绝不做那卑劣苟且之事!如何能相提并论?”

    “可是孩子总是无辜的呀!……大嫂,求求你们吧!”

    喜儿仍在哭求,子姹忽地拉拉她的肩膀,目光却看向了门外。门外被践踏过的地方,有一件银色的锦袍,几个泥泞脚印落在上面,放眼望去,满目都是嘲讽和讥诮。

    喜儿愣了愣,爬起来,冲过仆妇身边到了门外,捡起那肮脏不堪的衣裳,噙泪回头看着子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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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0 谁的罪孽(4)

    子姹眼神飘忽地回望着她,唇旁开始也有了微讽的笑。喜儿脸上充满了惶恐,见她开始向仆妇挪步,顿时如箭一般冲了进来,挡在中间歇斯底里地叫道:“不!为什么我们一定要这样?小姐你究竟犯了什么错,非得承受这样的折磨?!”

    “也许不是折磨,而是解脱——”她推开喜儿,接过碗在面前,一颗眼泪像断珠一样沉重地落在黑色的水面,引起一圈小小的涟漪,落在水面上的并不清晰的倒影被击得粉碎,终至面目全非。

    “喜儿,你好好活着吧!来生……”

    说罢,喜儿还没来得及惊叫,她那药碗已是不加迟疑地移到了唇边。

    “小姐!——”

    “慢着!”

    门口陡然传来一声厉喝,震得子姹手里的药碗一歪,已是洒了有一小半出来。一滴黑色的汁液溅在白晳的下巴上,带着触目惊心的一抹死气。

    子姹眯眼望着门口,拄着拐杖的凌老太太在一众丫环的簇拥下,凝着面孔出现在那里。

    “老夫人……”喜儿看清了来人,慌忙拉着子姹跪下。

    “哼!”老太太笃了笃拐杖,望着伏在地上的二人冷哼了一声。子姹咬紧了唇,将头一直低了下去,直到感觉到地面反射回了自己呼出的气息。

    “谁让你们这么早过来的?”凌老太太回头冲着仆妇道,“我都还没有出了心里这口气,如何能甘心让她就这么死了?!”

    “老夫人……婢妇逾矩了。”仆妇躬着身子赔罪。退到了后边。

    凌老太太回转身子。狠瞪着地上地子姹。丫环们扶着她上前了几步。停在子姹身前一尺处。“抬起头来!”怒喝下。子姹缓缓把头抬了起来。仰头望着面前威严肃穆地老人。

    凌老太太同样望着底下地她。忍不住咬了咬牙。眼前是一张多么精致地小脸。莫说是男人。就是女人看了也会惹不住心生怜惜。而她才不过十六岁。才刚刚开始一个女人最美好地年华。她原本还有一辈子地路要走。可是。她却偏偏做下了这样地丑事!比起一个人地命来。凌家上下地声誉岂非要重要得多?

    “老夫人……丫头求求你……不要让小姐死……”喜儿又在哭泣。她在尽自己最后地力量挽回最后一丝丝地可能。

    老太太望了她一眼。皱紧了眉。“把她拉开!”仆妇得令。立即上前拖开了喜儿。子姹眼里闪现了一丝无助。但她抿紧了嘴唇。紧蹙着眉头。仍是没有出声。

    “丫头!你气死我了!……”

    老太太忽然高高地抡起拐杖,朝子姹身上扑了一棍下去。“啊……”子姹痛得尖叫,抱着肚子在地上打滚,凄厉的声音直透云宵!身旁的药碗也因她剧烈的动作而滚到了墙角,黑色的药汁洒就了一道半圆的弧线。

    “小姐!小姐!!”喜儿连声尖叫起来,奋力挣脱了仆妇的控制,一步冲到子姹身边,将身子覆在她身上:“小姐!……老夫人!……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非要把我们逼上绝路不可?!”她的控诉声响彻在屋里的每个角落,仆妇们微微朝门口退了一退,似也被那回音震得哆嗦起来!

    可是凌老太还未停手,她怒视着二人道:“我若不好好打你一顿!心里又如何能安?!”说完,她又再抡起几乎有胳膊粗的拐杖朝她身上打去!……子姹闭唇闷哼了一声,趴在地上回头望着她,鲜红的血迹顺着嘴角流下来,眼里的泪珠也像泉水一样不断地涌出。

    “老夫人!你住手吧……我求求你了!你要打就打我……不要打小姐……”喜儿抱住她的双腿,声音已因不停的喊叫而变得嘶哑,可是她仍在乞求,仍在希翼!

    老太太脸上微微颤了颤,可是,她一脚又踢开了喜儿,再次朝回头望着她的子姹扑了一棍下去……

    “唔……”

    子姹闷哼了一声,口里有一股热液猛地喷出,等她再睁开眼时,眼前灰色的青石地板已经被染红了好大一片,刺目的红水正在顺着地势往低洼的地方流去……她回头望着面无表情的老太太,忽然张口说了一句什么,可是只是嘴唇动了动,却没有任何人听得到她的声音……

    “走!”

    门开了,凌老太太如同来时一样,又被丫环们簇拥着走了出去。“把门锁上!谁也不准去看她!”门槛外,老太太回头看了一眼。子姹望着那双浑浊而复杂的眼睛,兀自苍白的笑了笑。

    “小姐!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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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少爷!我觉得你对少夫人太无情了!”

    朵儿冲进屋里,小脸儿绷得生紧地望着凌云。“这都三四天了!她被老太太打成那样,也没有人去看看,你也不去看看!”

    握着笔的凌云手下一抖,一个“静”字最后一笔生生被拖长了好远。“你到底有没有听见?”朵儿跺起脚来。“你真的想要她死吗?既然这么想她死,当初干嘛又费那么多功夫做什么秋千,逛什么庙会呀!”

    凌云放下笔,吹了吹纸上的墨渍。那纸被这么一吹,也是抖了一抖。

    “好吧!”朵儿等了半晌,见他没动,当下扭转了身子,往门口走去,“我这就去寒波阁,告诉她们,大少爷他巴不得你快点死呢!所以少夫人你就继续绝食吧,继续什么话也不说吧,这样一定会死得更快一些!”

    朵儿消失在门外,声音却还清清楚楚地留在屋里。

    有人咬紧了牙,一张俊脸伏了下去。片刻后,他抬起头来,捂着脸叹息了一声,唤来了雨墨:“走吧,去去紫竹苑。”雨墨怔了怔,望了望外边窗户下一对狡黠的眼睛,扶着他站了起来。

    紫竹苑里,凌老太太正坐在矮几后与丫环们打马棍(一种游戏)。

    凌云站在门口停了一停,半晌没有出声。老太太在丫环们的暗示下,知道他来了,也没有出声,依旧拿着马棍往桌上扔。

    “老太太。”他终于迈进了屋,在她身后站定。丫环们收拾好桌子,退了下去。老太太端起羊脂白玉茶盅,呷了一口,低眉道:“你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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