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三三章 别和中原人比嘴皮子
大周北方,单于都护府。
六十年前,太宗皇帝大破突厥,俘可汗颉利于马下,平定北患,就此将万里漠北草原纳入了大唐版图。
而单于都护府,就是当年太宗安置突厥战俘之地。
如今一甲子以过,太宗早已成千古,这个被大唐统治了六十年的北境番城,也早已是另一番模样。
......
岑长倩与武延秀的和亲队伍经过一个多月的跋涉,此时终于站到了单于城下。
掀开车帘子,十月的北方,凛冽寒风哭嚎着灌到车驾之中。
老爷子下意识紧了紧披着的大氅,望着黄土夯实的低矮城墙,还有一眼望不到边的突厥狼骑,不尽唏嘘。
年初的时候,默啜明里向大周索要农具粮种,做出一副忠心投靠、下马耕田的架势,暗地里却强占数州之地,为祸北境,这其中就包括这个单于都护府。
这座安置突厥降兵的城池,又重新回到了突厥人手中,而且亦成了犯境中原的最前沿。
放眼望去,城内城外毡包营帐连绵不绝,灶火炊烟遍布旷野,默啜号称四十万大军陈兵于此。
......
老爷子长嘘一声,摇头苦叹:“大周的城池....丢在我们手里,若此去黄泉,有何颜面见列祖列宗?”
“不碍得。”武延秀整个人缩成了一个球儿,于马上接着岑长倩的话头儿。
“一个破烂蛮夷之城送于他又当如何?咱们还不愿意要呢!”
“......”岑老爷子瞪了他一眼,愤愤地把帘子甩上,嘟了一句,“败家!”
“诶诶诶?”武延秀可不管什么败家不败家,打着颤音儿嚷嚷着,“您老别缩回去啊!这可就到地方了....”
“咱们接下来到底是怎么个章程,岑相可有计较?不然可真就等死了啊!”
“能有什么章程!?”岑长倩隔着车帘子,怒不可揭。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老爷子不禁暗自吐槽:特么在京城里,一个个都是人模狗样的,家国大义喊的比谁都响亮,一出来就原形毕露了。
“淮阳王殿下,老夫丑话说在前面。”
岑老爷子心说,得提醒一下这怂货。
厉声道:“若见了默啜,殿下心生怯懦,失了大周国威,那你可别怪老夫翻脸无情!”
“呵....呵呵。”
武延秀一阵干笑,敷衍道:“哪能呢?”
“全,全都仰仗岑相便是。”
“嗯。”岑长倩也不抱太大希望,只盼他别添乱便是。
掀开车帘,吩咐身边侍卫,“入城吧!”
刚说完,无意间搭眼一扫,“嗯???”
那几个神神秘秘的护卫怎么少了好几个?
开口又问向那道士,“你们...人呢?”
孟道爷闻之淡笑,回道:“岑相放心,他们去办点事儿,一会儿就到。”
说完,孟苍生招呼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向单于城行进。
......
突厥大营听闻大周和亲的队伍到了,似乎也不意外,从周使那里取来国书,递与大汗默啜之后,就再没了动静。
至于岑长倩一行,则是被安置在城中的两毡军账,却是连房舍的待遇都没捞着。
岑老爷子也不矫情,让住哪儿就住哪儿。
反正这一趟老爷子心里已经有数儿了,说白了,他就是来添坑的。
是给武皇拖延时间,给大周拖延时间。
能不能回去都要另说,又怎么在乎住的好不好呢?
......
把武延秀安排在另一个营帐,又把兵将侍卫招至帐前,“出来了,不管什么事儿,就不再是一人一兵的小事,而是一国一朝的体统。”
“老夫只提一点,莫要丢了汉人的脸面,更不能弱了大周的气势!”
众将士挺胸抬头,高声应喝。
老爷子又嘱咐大伙儿小心行事,莫要随意走动生事,以免给突厥人抓住把柄,这才安心回到帐中喘上一口气。
说实话,岑长倩那么大岁数,这一路最难熬的就属他了。
可是,他又不能抱怨,得强撑着,毕竟和亲这千把号人,老爷子是主心骨。
此时,一向冷淡的吴老七亦被岑老爷子那股子气势所感,把面巾用热水浸湿,亲手递到岑长倩面前。
“岑相,擦把脸歇一会儿吧!”
“放心,有我们在。”
岑老爷子接过面巾,苦笑道:“进了突厥人的地盘,有你们没你们差别却是不大了。”
整个单于城有默啜的四十万大军,他们这一千来号人别看都是提刀带甲的武士,可和人家四十万比,只有待宰的份儿。
一边擦着脸,一边嘱咐老七道:“若真有不测,你们这几个人不是兵卒,亦非朝官,不用为国尽忠,能跑则跑,也不用管老夫。”
“但有一条,不能给突厥人当狗!”
“呵。”老七傻笑一声,却是没接话。
正在这时,军帐的帘子似乎被寒风吹开了一角,岑老爷子此时已经脱了皮袍,顿感寒冷。
刚要让吴老七把帘子合严实,却见一个包着石头的纸球飞了进来。
抱着剑,萎在角落里的孟道爷一下就蹿了上去,抓过纸团,展开便看。
岑长倩一怔,哪儿来的纸团?
“这......”错愕道,“这是......”
孟道爷此时已经看完了纸团,眉头紧皱,也不回答岑老爷子的疑虑,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良久,孟苍生一边取出火折子把纸团点燃,一边看向老七。
“晚了,大势已去!”
吴老七一听,脸色一变,下意识攥紧了腰间的长刀,杀意顿起,哪还有刚刚对岑长倩的温和?
调头出帐道:“我去让老八他们准备一下,通知厨子他们接应!”
“......”
岑长倩看得一愣一愣的,狐疑地望向孟道爷,“那纸上写了什么?”
孟道爷回过身来,“岑相暂别管纸上写了什么,只记住一句,一会儿突厥可汗必有召见,到时,岑相不必太过执拗。”
“他说什么,你就答应什么,只要能暂保性命便可。”
“之后的事情,交给我们兄弟便是。”
“......”
岑长倩眉头皱的更深,“道长...这是何意?那纸上到底写了什么?”
“哎。”孟道爷本来是不想与岑长倩多废唇舌,因为已经没有时间给他与这老头儿从头解释。
可是,显然不说清楚,岑老爷子不肯罢休。
只得道:“岑相不要再想着拖延突厥。”
“已有线报,不管和亲队伍到不到,七日之后,突厥大军都会向南开拔。”
“啊!!?”
岑长倩大惊,“你...你们是如何得知?”
“单于城有我们的线人。”
“......”岑长倩一阵无语,心说,朝廷都没有突厥线报,你们就这么大本事?
心中顿生几分不信,又道:“那为何等和亲大队到了地方,刚好线报就来了?”
“不会是....默啜误导吧?”
“不会!”孟道爷摇头,“实话与您老说吧,单于城自今春被默啜霸占之后就封城了。”
“我们的线报出不来,也只有咱们以和亲之名到了这里,线人方有机会联络。”
“......”
老爷子都听懵了!!
这一路就觉得这伙人不简单,可是现在已经不是不简单了....
看着孟苍生岑长倩都觉得有点不真实了?
下意识问了一句,“道长究竟是何来历?”
“竟如此神通广大?”
孟道爷闻之淡笑,抱手一揖:“贫道本无名无姓。”
“只源身置长路镖局,江湖人送了个名号,曰:道爷。”
“什么!?”
岑长倩浑身一震!“你...你就是长路镖局的‘道爷’。”
“正是在下。”
得到孟苍生肯定的回答,岑老爷子整个人都僵在那里。
脑中不由得想起,之前在大殿之上,变着法儿骂他的穆子究来....
怎么会是他??
怎么会是他派人来护卫左右?
“那...那个穆子究....是他让你们来保护老夫的?”
“是的。”
到了这个时候,孟苍生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子究让岑相以身犯险,也是不得以之举。”
“用他的话说,只有岑相也许还有拖住默啜的可能。”
“可是....子究估计也没想到,默啜南侵之意如果决绝。七日后南下,以成定局。”
“岑相这趟....算是白来了。”
“呼....”
岑长倩长出一口浊气。
开始,他只当这个穆子究是个有些才学,急于上位的年青人。
可是现在,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长路镖主了....
“那现在怎么办?”岑长倩略一慌神,又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
看着孟苍生,“就凭你们这几个人,能把老夫活着带回去吗?”
“岑相放心,我们早有安排。”
岑长倩听到这里,一挑眉头,“也就是说,除了单于城中的线人,你们在北境还有布置?”
孟苍生点头,“算是吧。”
“城外还有你们的人?”
“嗯。”
“好!”这回轮到岑长倩点头了,“太好了!”
行至孟苍生身前,“那老夫求你们一事。”
“岑相但说无妨。”
“不要救我!”岑长倩森然道:“想办法让城外的人,把默啜南侵的军情,火速送抵京师!”
“好让大周早做准备!”
“.....”
孟苍生沉默了....
此时他被这位七十余岁高龄的老臣深深的震撼!
现在...
他终于明白吴宁为什么那般相信岑长倩,相信这位老爷子是唯一可以脱住默啜的人了...
因为信念!
无时无刻,都要把家国放在最前面的信念!!
孟苍生....抱剑而礼,长施一揖。
“岑之心,着实让孟某钦佩!”
“孟某?”孟老爷子坦然一笑,“你瞧....原来你姓孟,也是有名字的。”
“不过....长路镖局能为了老夫这条残命之躯,同入虎穴。”
“众位的忠义之心,也让老夫敬佩。”
拍了拍孟苍生的肩膀,“去吧,把这个消息传回去,老夫死亦瞑目。”
刚说完,帐外的卫士来报,突厥大汗默啜,召见大周使臣。
岑长倩穿戴官袍,郑重的整整了发冠,决然出帐!!
临出门之前,孟苍生还是不忘嘱咐“岑相放心,消息我们自然会想办法传回大周。”
“可是岑相自己,也要切记贫道刚刚所说,千万小心,莫要做出无谓挣扎之举。”
老爷子笑了笑,只是点头,却没说话。
.....
默啜所领突厥,后世称之为“后突厥”,算是当年与太宗一较长短的“东突厥”死灰复燃的产物。
依旧沿袭着东突厥,金狼为帐,逐草而居的民族特性。
所谓金狼王帐到哪里,哪里便是王庭。
当岑长倩被带到两头棕狼头为拱的大帐之内。
见到高居王座的突厥大汗默啜。
还有....
还有帐下,匍匐在地的武延秀。
岑长倩眉头一皱....抬头看向默啜,“居上可是突厥大汗默啜?”
默啜大喇喇的高坐于上,一听乐了。
心说这个汉臣挺有意思,见了本汗,居然不惧不跪?
粗声道:“本汗便是是默啜!”
“大胆汉儿!见了本汗,为何不拜!?”
“就不怕丢了项上人头吗!?”
好吧.....
下面老老实实跪着的那个武延秀就是被默啜这么一句不跪就掉脑袋给吓倒在地的。
此时武延秀,头都不起抬,反手虚按...嘴里还嘟囔连连...
“岑,岑相还还,还不拜见突厥王汗....”
你看看....
默啜面有得意,心说你看看...这个小的就比你懂事儿的多!
“老头!!怎么着?还不速速下拜!”
见岑长倩还是没动,默啜面色渐冷。
“呵呵...”
“不跪是吧?”
“来人!帮这老头松松膝盖!我倒要看看,他会不会跪!”
“哼!”
岑老爷子终于出声,却是一声冷哼。之前孟道爷嘱咐那些话,早抛到九宵云外去了。
猛的抬手指向默啜!!
“大胆默啜!!口出狂言!岂不知尊卑之序吗!?”
嘎?
默啜一愣,行啊...
这老头挺硬气啊。
“就算按尊卑礼法,吾亦乃突厥王汗,你这老头儿最多只算汉臣。”
“按道理你也要跪!”
“一派胡言!”岑老爷子放声大喝!“若老夫没记错!去岁有个号称是突厥王汗的反复小人,投靠了大周!”
“被我大周天子,封为守边之将!捍卫王土。”
岑老爷子说到这里一撇嘴,“若那突厥王汗是真的,切还没明着反叛中原的话....”
“他应该只是个从三品的安抚使吧??”
默啜:“.....”
心说这特么是说我呢吗?
嘿!这老头找死啊,敢骂我反复小人?
正要大骂出口。
岑老爷子那话锋一转!!
“老夫贵为一品文昌右相!”
“执掌大周相印!!论官级比你大!”
“老夫族中叔父是宰相!我亦宰相!”
“论出身,比你尊贵!”
“你一个小小的安抚使凭什么要老夫与你下跪!?”
“倒是你默啜!”
“无论老幼为序,还是尊卑之礼!”
“都应该与老夫见礼!”
“来!!”说到这里岑长倩,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老脸甚是恐怖!“你!!”
“下来!”
“给老夫下拜!!”
“你!!”默啜气的啊!!腾的从王座之上蹿了起来,“老匹夫!你找死!”
岑长倩闻言,依然不惧。
“哦??”
“那就是你,你不拜喽?”
“那你....”
“是不是要谋反!”
“要反出汉地!以突厥之名进犯中原!!”
“我......”
默啜一下子就噎在那了!!
这话....
这话让他怎么答!?
特么他确实要南侵,也确实是为突厥之兵进犯中原。
可是....
可是特么名义上可不是这么回事儿啊!!
我默啜不是要打着恢复李唐的名号,号令天下子民响应,而一举得成大事吗?
如果这糟老头儿的话要是坐实了,那特么还号令个屁!!
“.....”
默啜啊....
现在差点没哭一鼻子。
肠子都毁青了!
怎么就不长记性呢....
多少人告诫他,千万别和中原人比嘴皮子....
这回....
又吃亏了。
.....
。
第二三四章 心怀鬼胎
岑老爷子这一通嘴炮,默啜还真不太好还嘴。
先祖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告诉了默啜,若要入主中原,靠用强是远远不够的。
这个以耕田作为本分的汉人天下,表面上看羸弱好欺,可内里的韧性却是草原民族无法比拟的。
他们认祖宗,认正统,也许会被一时征服,却很难实现长久地统治。
所以,默啜这次一改前态,先是假意投靠,换得汉将的身份。之后要求和亲,也是为了挟持一位李姓宗室,打着匡扶李唐的旗号,逐鹿中原。
包括默啜向武则天要农具,要粮种,说白了,漠北万里青翠全是草场,而草皮下面又都是沙土,哪儿有可耕之田?
默啜要粮种、农具又有什么用?
他这是打定了主意,一但进了中原就不想走了,留着粮种就地耕种。
扎下根来与汉民融为一体,哪怕是效仿魏孝文帝,将突厥人彻底汉化也非不可。
不得不说,默啜这一套思路是极为阴险的,否则在原本的历史之中,也不会逼得武则天不得不立了李显为太子,破了默啜的狼子野心。
但是现在,原本历史之中要来出使的草包阎知微换成了岑长倩,老爷子一上来就戳中了默啜的痛点。
“你是不是要反!?”
这让默啜怎么回答?
说是?那所谓的大义就全没了。
说不是?
好吧,按汉人的尊卑之礼,他得给岑老爷子拜一个。
默啜肠子都悔青了,我招惹他干嘛!?
正在为难之时,结果武延秀帮了他一把。
武延秀那个猪脑子可没有岑长倩那么好使,更听不出老爷子话中的机锋。
这货一听,哦操,岑长倩敢质问突厥可汗?万一默啜怒气上来,那不连自己一起砍了?
趴在地上,连忙道:“岑相莫要胡言!适才,默啜可汗己然言明,他非是要反叛中原,而是要匡扶李唐!”
“只要我等愿意呼应,与之振臂高呼攻入洛阳,将来李氏复位,我们都是从龙之臣啊!”
“!!!”
默啜一听,嗯!?这位小哥说的好啊!
登时来了精神,咧嘴大乐,“对对对,本汗就是此意,怎可说是反叛呢!?”
岑长倩:“......”
岑老爷子差点没气死,把武延秀扒皮抽筋的心思都有了。
你特么姓武,匡扶李唐第一个宰的就是你,还特么帮人家摇旗呐喊呢?
“好了好了!”
正当岑长倩悲愤之时,默啜已经大喇喇地摆手欢快道:“岑公为国之心本汗甚明,亦不与你计较,但我突厥深受李唐皇恩怎可忘却!?”
“如今颠鸾倒凤,女人抢了李家天下,我默啜虽是异族,但也是汉将,更不能袖手旁观啦!”
“遂,本汗心意已决,可昭日月,定帮李家把天下夺回来。”
“二位都是忠于李唐的忠臣,且与我营中住下,待本汗杀入神都,咱们一同迎接李氏皇帝。”
“来人!!”
默啜知道这老头厉害,根本不给岑长倩开口的机会,招呼侍卫,“带岑公与淮阳王下去歇息!好生照顾,不得怠慢。”
.....
得!
岑老爷子和武延秀这就算被默啜挟持了。
至于什么岑长倩答不答应与之同流合污,这根本就不在默啜的考虑之中。反正人在这儿,他就可以把这个旗号打出去。
想来岑长倩一门卿相,在武周朝中威望极高;武延秀虽然不姓李,但是一个武家的人反了武则天,估计也够那老太太喝一壶了。
......
六日之后,洛阳。
吴老八日夜兼程,沿路换马不换人,只六日,便将突厥大军南侵的消息从单于城送到了吴宁手里。
而当吴宁拿着这份战报,却陷入了深思。
六天......
也就是说,明天突厥大军便要从单于城发兵南下。
而首当其冲,只要两天之后,突厥大军便会兵临朔州城下。
“怎么办?”
吴启眉头紧皱,“七哥还有道爷他们,此时还有突厥人手里。”
“这个不用担心。”
吴宁摇着头,默啜有心要利用岑长倩和武延秀,所以现在在突厥军营里应该并不难过。
而且,这也是出发之前,吴宁预想所有结果之中的一种。
“孟道爷身经百战,这点状况不在话下。”
“那这消息....”
吴启指着老八送回来的信,“你可不能自己交到武则天手里。”
吴宁要是自己交上去,那就说不清了。
“最好是让太平公主出面。”
“也不行....”
吴宁摇头,太平出面,一样说不清。
想到这里,吴宁站起身形,“备车,去狄府!”
“狄胖子?”
吴启凝眉细想,狄胖子确实比较合适。
......
仅仅一刻钟之后,吴老八不远万里送回来的情报,便到了狄仁杰手中。
狄胖子大惊之余,二话不说,穿戴入宫。
而当武则天拿到这份军情之时,老太太也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倒不是没料到默啜大军南下,而是这时间.....
抖着手中的情报,抬眼看向狄仁杰,“狄卿这......这军情从何而来?莫不是误传吧?”
六天前的消息,说是默啜大军七日后南下,也就是明天突厥大军才会开拔。
从单于城到神都洛阳,六天......!?
还不是走的官方飞马快驿,怎么可能!?
而狄仁杰则道:“岑相冒死派家奴传信,千真万确!”
“可是六天....”武则天还是不太相信,就算是用官驿传递,六日也不可能到洛阳。
“陛下不用怀疑,岑公是用长路镖局的镖路传递。老臣已得到了穆子究的印证,这确实是岑长倩所传无疑。”
“......”
武则天一阵默然,长路镖局?原来长路镖局比官驿还快?
“陛下,战机万变,当早做决断啊!”
“狄卿有何高见?”
狄仁杰也不客气,这个时候也不是他该客气的时候。
略一思索,“臣以为,默啜南侵别无它路,只朔州一地可入中原。”
“当急令并州长史魏元忠火速整兵增援朔州,并总领军务。”
“幽州节度使李千里领幽州兵,出云州策应朔州。”
“同时,调遣陇右、山东(太行山以东)、河北府军,驰援北境。”
说到这里,狄仁杰顿了顿,“且....老臣愿代陛下北去,检校三军。”
这是最为稳妥的方案。
并州也就是后世的太原,是李家的龙兴之地,守将魏元忠亦是当世属一属二的将帅之才。由其坐镇朔州,默啜虽有四十万大军,可也不一定能很快攻下朔州,这就为后方的备战赢得了时间。
而幽州也就是后世的北京,从地理位置上来讲,平行于单于城的东面。
李千里带兵驰援,也就给突厥大军形成了两面协攻之势,亦可缓默啜攻速。
如果这两方可成,那大周便有充足的时间熬过冬天,并调遣陇右、山东、河北诸军,把默啜挡在中原之外。
最后一条,老迈的狄仁杰自荐出战,也是打消了武则天的顾虑。
毕竟李千里是李唐宗室,让他统领一军,武老太太多多少少有点不放心。
可若是狄仁杰亲自北上,那自然能放心不少。
可是,狄胖子没想到的是,这四条建议,武则天沉思良久,只答应了一条。
......
只见武则天脸色数变,阴睛不定,最后方悠然道:“依朕之意,此军情是真是假还未有定论,咱们就这般冒然出兵,是不是......”
“陛下!”狄胖子急了,“陛下!!千真万确,延误不得啊!”
“朕知道。”武则天虚按一计,安抚狄仁杰,“朕怎会不相信狄卿与岑卿的话呢?”
“只不过,朕信了,满朝文武亦要相信才行啊!”
“此非小政,这可是调动几十万大军的大事啊,朕亦不能独断。”
“所以,此事急不得。”
“陛下!!”狄仁杰就差给武则天跪下了。
他实在不明白,武则天可不是什么优柔寡断之人啊,都火烧眉毛了,她怎么还在瞻前顾后?
“朕明白,朕明白!”
老太太打断狄仁杰的话,“朕只是想做到稳妥,也非要延误。”
“狄卿这就回去准备行装,待朕把诸事捋顺,狄卿即刻北上,也耽误不了多少。”
“好了!”
武则天一甩手,“狄卿回去准备吧,朕自有计较。”
说完,好像怕狄胖子不肯走,老太太自己先走了。
“......”
狄仁杰一阵无语,只得退下。
而狄仁杰刚走,武老太太就是面容一变,森然对上官婉儿道:“密令黑齿常之检校两京守备三军,随时准备北上拒敌!”
“是。”
上官婉儿拂身领命,却是又多了一句嘴,“那....黑齿将军何时开拔??”
“.....”
武则天一阵沉吟,最后只道:“待诏便是!”
说完.....
老太太略有佝偻着腰身,缓步向侵殿行去。
留给上官婉儿的,只有那一身龙凤华服点缀的威严。
....
第二天,急的如热锅蚂蚁一般的狄仁杰难得的上了早朝。
而武则天也没让他失望,当殿把岑长倩送回来的军情通告百官。
可是...
狄仁杰没想到,还真如武则天所说,百官都不信!!
也就是说,今天,就是现在,单于城的突厥大军正在南下???
六日传回来的消息,怎么可能?
当单于城就在洛阳边儿上啊!
众人皆言,岑长倩是不是杯弓蛇影紧张过度了。
对此,武则天也未有多言。只得依顺朝臣,且在等等看。
结果....
又过三日!
也就是默啜大军降临在朔州城下的一天之后!!
中原北大门朔州,的敌袭烽火,才跨越千里万里,直抵京师!!
而洛阳城东北角的望城楼上....
猛的响起金钟急鸣的战争之吼!!
“敌袭!!”
“北境敌袭!!烽火入京了!!”
兵卒急声大吼!!一边看着北方冲天的烽火讯号,一边手持通关令符,飞奔皇城而去!!
“真的打起来了!?”
满朝哗然,百官错愕!
他实在没想到,岑长倩六天就传回来的军情,居然是真的??
“陛下....”
有人还是不太信,“会不会是...巧合啊??”
卢松于大殿之上躬身上奏,“若默啜真有南下之心,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即被岑相所知,又轻易传回京城?”
“依臣之见,这多半是默啜虚张声势的奸计。”
“大多像往常一样,以劫掠为主,而非侵占。”
“臣之见,当从长计议,不可妄自出动啊。”
“是啊!!”一崔姓官员急声附和,“若真如岑相所说,四十万大军南下。”
“且不说默啜小儿,有没有那么多军备。”
“可我大周若冒然迎敌,就必要做好迎战四十万突厥大军的准备。”
“这么多人马调动,岂是儿戏??多年朝收一朝便无!!”
“陛下万要慎重行事。”
话音刚落,满朝文武,悉数下拜。
“望陛下慎重!!”
“陛下慎重啊...”
“慎重...”
“......”
武则天面有难色,显然摇摆不定,“如此说来....这...这当如何是好呢???”
“发兵北境,若军情有假,确如诸卿所言,耗费甚大,朝廷这几年励精图治积攒的钱粮怕是一战而光。”
“可如果不发后.....”
“那岂不是放任默啜侵我中原?”
“陛下!!”卢松再奏,“也非是不发兵,总要有个确切消息之后,方可出战吧??”
“正好朝廷也可借机,争调天下钱粮,以战突厥!”
“......”
......
狄仁杰一翻白眼,简直无语!!
卢松说的漂亮!!
其实打的什么心思,傻子都看得出来。
说白了,武则天要是现在就决断当场,发兵北境。
那因为时间关系,还有地缘的因素。
南方的兵和粮,是来不及调度的。
那兵粮从哪来儿,只能是因地而发,从靠近朔州的关陇、山东、河北诸地调度。
说到这儿,那谁还不明白。
关陇、山东、河北是谁的地头?
那是七姓十家和关陇门阀的地头!!
也就等于调的是他们的人,征的是他们的粮。
吃亏的当然也是他们...
所以,不管真假,都得反对啊!
起码要把南方兵粮片调的时间抢出来,也好减少损失嘛。
狄仁杰不禁摇头,现在狄胖子无比认同老太太的酷吏政治!!
这帮世家门阀!就特么该用来俊臣、索元礼那帮无赖去往死里弄!!
为了小家而不顾大家,这就是所谓的世家风范!!
该杀!
...........
第二三五章 民情
世家该杀!!
这是这个念头,狄仁杰也只能在心中想想。
对于卢松等朝臣“苦劝”武则天再行观望的言论,狄胖子却是没有像之前在宫中主张出兵那样激动,甚至没有出班反驳。
而且,不但他自己保持了沉默,还死死了拉住了身边的豆卢钦望,也不让他出言反对。
至于为什么?
一来,狄仁杰很清楚,凭他和豆卢二人势微言轻,说不过这满朝的世家子弟。
二来,就算说得过,又有什么用呢?
......
此时此刻,狄仁杰想起了吴宁,想起他于宫门处说的那句,“拿回属于我的一切!”
狄仁杰有种感觉,虽然默啜觊觎中原已久,非人力能够左右,可是.....
为什么狄胖子总觉得,这一切都在吴宁算计之中呢?
为什么隐隐有种期待,吴宁在这次突厥之患中,很可能会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呢?
不管怎么说,时局已然如此,狄仁杰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吴宁可以出来做点什么。
甚至狄仁杰已经打定主意,下朝之后,他就亲自去找吴宁,劝他做点什么。
......
关于发兵北境的朝议,因为世家门阀的反对,最终还是没有通过。
武则天迫不得已,只得依从卢松等人的建议,暂做壁上之观。且急令江南、荆湖、巴蜀诸州调运粮草,整肃府兵,随时集结抗敌。
......
然而,神都历来没有什么秘密,更别说蛮夷来犯,北境告急的军机大事。
而皇城之下的百姓议政谈政的风气又是由来已久,不出三日,突厥默啜举四十万大军南侵,已然兵临朔州城下的消息,就已经在神都传开了。
.....
“这还了得?从高祖立国,已于八十载春秋,向来是咱们汉人举兵漠北,征伐天下。”
“那突厥默啜小儿的先祖差点被太宗打的灭国亡种,现在却是长本事了,敢举兵来犯!?”
“女皇陛下若不打得他连祖宗都不认识,难显我武周威名!!”
......
家国大事、民族威严的问题一来,什么官宁坊的花魁娘子,什么蜀中才子明经三魁,什么长路镖主风流妙诗戏公主......
这些香艳八卦统统没了踪影,大街小巷、花馆酒店,处处聊的都是突厥之患。
此时,洛阳某处的街边酒肆里,闲来无事的坊中城民聚拢在一块儿,高谈阔论,比朝堂文武还要上心。
之前那位慷慨激昂,立时便有不同之声反驳。
“急什么?不是说还未有定论吗?”
“卢侍郎他们主张暂且按兵不动,也是有一定道理的。”
......
“有什么道理!?那城楼子上的烽火汝看不到?”
招呼左右,“咱们不都看见了,千里烽烟都点起来了,那还能有假?”
......
“可谁也说不准是不是真的有四十万大军啊!”
反驳的这位叫朱二,只是洛阳南城一个平常的车马贩子。现在却是成了众人焦点,酒肆之中最闪耀的人物。
“汝要知晓,现在可是初冬,北境滴水成冰,天寒地冻。别说是打仗,就算南兵吃穿上稍有短缺,那就不知道得冻死多少。”
“所以,谨慎些还是很有必要的。”
“再说了,咱们坐在此处喝酒吃肉,张嘴就谈出兵。可是你知道发兵千里,还是几十万的大军,得多少粮草供应吗?”
“光是运粮的辅兵、民夫,那就得几十万,可不敢说动就动。”
......
“哼!!”主张出兵那人显然没对手有见识,说不过他。
却也只得冷哼一声!“等突厥蛮子打进来,再谈出兵,那就晚了!”
“....”
“.....”
众人一阵沉默。
其实,百姓可没那么多考量,他们身在中原,只希望中原百战百胜,与汉人长脸。
所以对于像出兵一战,打的突厥人叫娘这种鲁莽言论,附和之人不在少数。
而像这样,出不出兵,争论该不该观望的场景,在洛阳城的每个角落都在上演。
一时之间,民情沸腾,两方各持己建争论不休!
且有愈演愈烈之势。已然惊动了朝堂。
可是....
狄仁杰不解的是,民间议政向来被皇权所忌惮。女皇虽然开明,但也非不闻不问。
为何此次,民间议论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武则天居然没动静呢?
难倒,真的就是无暇分心,操劳北方军务?
....
北方,并州大营白虎节堂。
此时,并州长史魏元忠身着蟒袍紫带,头戴燕翅乌沙。
左手紧紧攥着腰间利剑,一双已经花白的剑眉,紧紧的拧在一处!!
堂下,是并州守军众将,见主帅如此凝重亦是神情肃穆,屏息待令。
“....”
魏元忠似是思索良久,暴起怒喝!
“不行!!”
猛的瞪起虎目!“即使兵符不到。”
“朔州之危,也不能不解!!”
并州距离突厥四十万大军围攻的朔州,只三日兵程。
而魏元忠手上,有十万守军。
完全可以发兵驰援,以缓朔州危局。
可是!!
魏元忠虽有临阵挑拨之权,可是十万倾出,这么要紧的决策却非他一人可下。
奈何朝廷诏令迟迟不到!魏元忠除了干着急,一点办法都没有。
“父亲!!”
魏元忠的次子魏晃,听闻其父要冒令发兵,登时大急!
“父亲大人不可啊!”
“女皇圣御未至,冒然发兵,到时朝堂怪罪,父亲吃罪不起啊!!”
“可是能怎么办!?”老臣魏元忠狂怒大吼!指着北方:“难道要眼睁睁看着朔州数十万军民,被屠戮殆尽!?”
“难道....”
魏元忠喘着粗气:“难道要你大兄,亦葬身突厥铁蹄!?”
“....”
没错....
朔州城不但有二十几万军民,还有魏元忠的长子魏升,时任朔州令!
....
“报!!!”
正当父子二人争执不下之时,令卒高喝入堂。
“报!!!京师来信!”
“请魏帅过目!”
“拿来我看!”魏元忠大喜,以为是女皇圣御到了!
可是接过来一看,却是平常信封....
上面,只提:魏真宰亲启。
魏元忠失望之余,也是疑惑。
魏真宰?真宰非是元忠之表字,而是他曾经的原名。元忠之名则是后改的。
却是很少有人知道他叫魏真宰的。
展开一观。
只见无比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
“魏卿亲启,朔州以无回天之能....”
“为保中原门户不失,望魏卿,万莫轻动,死守并州!”
“待朕援军......”
下面的落款是:武!
“!!!”
这是....
这是武则天,写给魏元忠的一封,亲笔秘信。
“.....”
魏元忠...
看着那万莫轻动,死守并州八个字,登时老泪纵横。
颤抖着双手捧着信,久久不能平复。
死守...
不救!
这说明...
女皇已经放弃朔州了....
放弃了二十万朔州军民,还有从朔州到并州,沿路的城乡村落....
诚然,死守并州,于战事最为稳妥。女皇此举无可厚非。
可是....
可是魏元忠想不通!!
他想不通!烽烟一起,距今已经半月有余!
如果朝廷当机立断,就集结北方诸州兵力驰援。最快的也就十多天就可到达朔州。
再加上并州的十万兵,根一不用弃车保帅啊!!
不用放弃啊!!
怎么了??
女皇怎么了?狄仁杰怎么了!?
豆卢钦望又怎么了!?就没人想得到吗!?
而且!!
从时间上看,这封秘信,显然就是从烽火燃起之后不久,就从洛阳发出来的。
也就是说....
女皇早早的就打算放弃朔州了!!
为什么?
为什么不发兵?
....
朔州。
守将王冉,与州令魏升站在残破的城楼之上。
望着城外,一眼看不到边际的突厥蛮兵,坚定的眼神亦渐渐变得绝望....
“援兵呢?”
“援兵呢!!”
王冉喃喃低吟....
“咱们靠着这破城烂墙,足足守了半个月!”
“可是援军....援军为什么还不到!?”
魏升缓缓摇头,神情呆滞....
“没有...援军了!”
并州军若要来援,三日可达,要来早就来了。
就算等待朝廷兵符,算着日子也早就该有兵马前来。
半个多月,还不见城外有武周军旗,那就说明....
没有援军。
朔州,已然是一座....
死城!
....
魏升回身...
望向城内,满眼都是疲累不堪的兵士,还有朔州百姓....绝望的眼神。
魏升长叹一声,吐出三个字:“突围吧....”
“怎么突?”王冉哀道:“四十万大军围成铁桶。”
“冲得出去吗!?”
“总有几个能冲出去的!”魏升道:“难道...你让朔州军间,投首突厥吗!?”
“姥姥!!”王冉瞪眼道:“老子手下的兵,死也不投诚!”
“那就突围吧....”
魏升直视王冉,“拼死杀出去!也算不弱我大周军民的威风!”
“至于能活多少....”
魏升缓缓抽出腰间长剑!
“哪怕是只活一人!”
“我朔州之悲壮!亦可传颂天下,万古流芳!!”
.....
是夜。
朔州守将王冉州令魏升领四万残兵,裹挟十七万朔州百姓,趁夜开城意欲突围。
然,突厥贼众,朔州兵寡。激战至黎明,周军大败,未能如愿。
守将王冉、魏升壮烈殉国。
四万兵士,无一得幸,悉数战死。
朔州百姓,为魏升、王冉之豪情所感,誓死不做北奴,尽数坑杀!
存者...
百不足一。
消息传回洛阳...
举国哗然!无不悲愤莫名!!
之前认同卢松等朝臣意见的百姓们,在这铁一般的事实、血一般的教训面前,无不掩面失声。
有甚者,更是倒戈相向,把矛头直指卢松等世家官员。
而那一日,于街边酒肆,把别人说的哑口无言的朱二则是其中最极端的一个...
还是那间酒肆,还是朱二那个人。
“奶奶的!!”
“某家以为卢松诸狗,是真的心思沉稳为大周慎重着想。”
“现在才知道,原来那卢松是范阳卢!!”
“他他娘的反对出兵,完全是因为不想动用北方民力,还有自家存粮!!”
“这算个什么东西!!”
“奶奶的!!此狗骗吾甚苦啊!”
“.....”
“......”
众人虽有鄙夷,前几日他可不是这么说的。
可是,并不妨碍众人认可朱二之言。
“女皇此次,也是有些寡断了....”
“怎么就不早些发兵,救朔州于水火呢?”
“可怜了那数万守军,忠肝义胆死守城池半月不破。”
“亦可怜了朔州十数万百姓.....”
....
“唔唔唔....”
有人哭了起来.....
哭声甚是哀戚。
“我...我家二兄,便在朔州军中啊!”
此言一出,酒肆之中登时哀戚莫名,有善者亦安慰起那丧兄之人,顺便则是又把卢松等人,还有女皇陛下数落了个遍....
只不过。
大伙儿谁都没注意到,此时正好有一马车于酒肆门前经过。
听得众家的抱怨与哭泣,忍不住掀开车帘...漏出一张,老迈疲惫的面容。
....
狄仁杰锁着眉头。
民如虎...冤如狼。
民情民怨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而武则天却依然不管不问。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卢松,命不久已。
说白了,总要有人为朔州之哀拿出一个说法。
总要有人,为大周的这次伤痛来顶缸。
原来...
女皇早就有了这个打算。
可是...
狄仁杰不由心头一痛!
为了一个卢松,哪怕是多几个世家臣子,女皇就放弃了朔州二十几万人命!!
真的....
真的值得吗!?
放下车帘。
狄仁杰闭目不动,心中只剩下一阵一阵的无力。
还有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的失望。
...
马车穿街过坊,行至东城墙下的一处院落停了下来。
下车抬眼一望,李宅。
...
之所谓叫李宅而不是穆宅。
那是因为,这是蜀中巨富李客在京中的宅邸,暂时借给吴宁使用。
可是...
狄仁杰心道,这是一个巧合,还是吴宁有意为之,却是谁也不说不清了。
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心底的真实想法吧??
迈步而入,狄仁杰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进了吴宁的门。
...
“狄相此来,有何贵干?”
不出狄仁杰所料,北境遭袭,城破人亡并没有给吴宁的脸上带来任何波澜。
他依旧是那么.....冷淡!
冷淡的让狄仁杰有点讨厌!
“怎么?”狄仁杰也板起脸来。“老夫不能来?”
“呵....”吴宁一声轻笑,“当然能,只不过....洛阳很多人都想进我穆子究的门。”
“却好像不包括狄相,您老能来,子究很意外。”
“里面请!”
嘴上说着意外,却还是淡淡的一让,把狄仁杰让到内厅。
二人对几而坐,又是一阵沉默。
......
“够了!”
最终还是狄仁杰打破了沉默。
“真的够了!”
一双老目盯着吴宁!“不管你要做什么,有什么目的都已经够了!”
“......”
吴宁没说话。
他明白狄仁杰的意思,从突厥南侵这件事上,吴宁要得到什么。
能发挥什么作用,这是狄仁杰关心的。
可是现在狄仁杰又不关心了,他关心的是天下,是大周。
是下一个朔州....
他希望吴宁做点什么,也相信吴宁可以做点什么?
所以他来了...
抱着对八年前那次长谈的幻想,希望吴宁可以不辍本心,依旧是那个英雄。
而不是只会报仇,只想报仇的妖魔!!
“八年前....老夫看得透你。利用了你,只因深信你!”
狄仁杰依旧盯着吴宁:“可是现在....”
缓缓摇头,“老夫真的看不透你了....”
“那你来告诉老夫....”
“我还应该信你吗?”
“.....”吴宁依旧没有说话,依旧淡然的让狄仁杰讨厌!
良久....
“好。”吴宁吐出一字。
“那就...依狄相所言吧。”
“......”
靠!!
狄胖子差点没闪着腰!!
你你你你...你特么答应的也太轻易了吧?
...
只见吴宁站了起来,看着院中光秃秃,有些萧瑟的银杏树。
“陛下....”
“应该快要发兵了。”
“宁答应你,尽我所能。”
“可好?”
.....
。
第二三六章 赔你死你
狄仁杰有点懵,他今天来可是做好了苦劝的准备。
可是......
可是狄胖子没想到,吴宁答应的也太轻易了吧?
你就不能挣扎挣扎,让老夫有点成就感?
蛋疼地看着吴老九,“你如何尽力?”
吴宁闻罢,两手一摊,背对着狄仁杰,缓声道:“如何尽力,却非宁所能左右,得看陛下需要宁如何尽力啊!”
“......”
好吧,问了等于没问,气的狄胖子甩袖而起,一刻都不想多待。
临走之前,还不忘指着吴宁的脑门儿,一脸狰狞地骂了一句:
“什么东西,真是越来越讨厌!”
“呵呵。”吴宁一点都不生气,干笑一声,“狄相还是回去收拾东西吧!若宁所料无错,近几天,狄相就该北上了。”
狄仁杰一怔,吴宁真真假假的,也不知道他哪句是虚,哪句是实。
不过,这句话倒是说到点子上了,狄老还有认同的。
朔州二十余万军民血尤未冷,民情民意也已经到了这个份儿上,女皇陛下应该是坐不住了。要是再不有所动作,必会让天下人大失所望。
所以,这一仗,说到底,还是要在冬日开战。
......
事实上,也不出狄仁杰和吴宁的料想,就在朔州惨剧传回洛阳之后的第三天,也是百姓哗然,天下震惊的最鼎沸之时,大周女皇陛下终于发声了。
老太太先是下诏罪己,将朔州之难朝廷毫无作为的责任一肩挑下。
直言,无论如论,她身为天子,不应优柔寡断,致使朔州二十余万军民葬身突厥恶徒之手。更不应该直至今日,突厥已然兵入中原之时,仍旧不能调兵遣将。
总之,武则天那意思就是,所有的责任都是我一人的,甘愿领罪。
......
不得不说,武老太太极为坦荡,坦荡的都有点过头儿了。
大周天子如此自贱,百姓们反而不好意思再喷了。
......
“女皇一向果决,为何偏偏今次就寡断起来了?说到底,不还是世家牵制,动弹不得。”
......
“就是!!”
“还未有作为,不能调兵遣将,说白了,不就是北方世家不想出兵,不想出粮吗!?”
......
得,武则天不但没领来罪则,反而让百姓民声更加的把责任归咎于世家门阀。
而与此同时,也就是武则天下罪己诏的第二天,老太太再下一旨。
“任狄仁杰为并州节度使,总领北方军政事。”
“再任燕国公黑齿常之为镇北安抚使,领两京戍卫诸军,计三十万众,自洛阳北进,两日后发兵,务必将北进蛮夷阻于并州城下!”
“同时,武则天也号召天下富户共赴国难,捐献钱粮,以解朝廷应对不足之急。”
“......”
“......”
“!!!!”
此诏一出,不但满朝文武错愕难明,天下百姓亦为之愕然。
武则天拼了,为了弥补之前的过错,可谓是殊死一搏,不但动用了狄仁杰和老将黑齿常之,而最让天下人震撼的,还得是那句“令两京戍卫诸军,计三十万众北进。”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武则天放弃了两京守备,把所有的卫戍禁军悉数派去北方,与突厥决一死战。
两京不设防,这绝对是自开唐以来八十年,甚至往后数,一直到唐亡近两百年,都不曾出现过的情况。
说白了,卫戍禁军是保障皇权的根本,哪怕是再过几十年,大唐藩镇四起,天下大乱的时候,因为有这二三十万戍京禁军的存在,才可以震慑藩镇、平定内乱。
足以见得,这三十万禁军对武则天来说,对皇权来说,是多么的重要。
女皇把压箱底的宝贝都亮出来了,也充分说明了女皇自醒与补错的决心。
可是,动用禁军,放在百姓眼中却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看看吧,都这个时候了,北方世家还不肯出兵出粮,逼得陛下只能派禁军出战,简直就是可恶至极!!”
......
“可不是吗,危难见人心!也只有现在这种情况,方知谁还是真正为了大周的忠良,谁才是祸国殃民的奸佞喽。”
一时之间,民情更愤,对世家门阀的厌恶也是到了顶点。
......
也直到这个时候,卢松等一众世家弟子这才发现事情不对,武则天这玩的是卖惨示弱啊!
让这老太太这么一弄,世家的名声却是全完了。
可是,又没办法,现在就算世家想出兵出粮,武则天都不要了。
早干什么去了?现在知道人言可畏了?
晚了!
老太太旨意一下,除世家在外,无论朝臣,还是民间,捐粮捐资者不胜枚举,单是皇家宗亲就捐了不知道多少。
魏王李贤一下就拿出五万贯银钱,这是他在巴州思过十八年一点一点攒下的俸禄恩赏,今一并拿出,与母皇同舟共济。
楚王李显没钱没粮,可是仗着有个好女儿啊,这货厚着脸皮让李裹儿去求穆子究,从长路镖局赊了一批从吐蕃刚运回来的战马。
梁王武三思,也不落人后,出了十万石粮米。
捐的最多的是太平公主,咱们公主殿下没什么粮米,但是公主殿下理财有方啊....
名下有妙衣坊、还有诸多生意,不差钱!
出钱十万贯,以补军资。
仅次于太平的,当属豫王了。
武承嗣也是拼了!一下子就献了三十万石粮米出来!
三十万石啊....
粗算一下,三十万禁军即使战时,每月消耗的粮草也不过二十万不到。
这货一个人就捐了三十万大军一个半月的口粮....
当然了....
武承嗣表面慷慨,谁也不知道,这货背地里都特么哭瞎了!
三十万石粮啊...
他可谓是倾家荡产了。
尤其是其中的二十万,还是从太平那点花八百文一石的高价买来的.....
特别是听说太平公主出手最为大方,一下就捐了十万贯!
没把武承嗣气死!!
她大方!?大方个屁!!
原本吧...武承嗣是想既然太平要卖,那他自然是要收的,哪怕是贵一点,也要收上来。
这不光是自己出捐,可得民心圣心的问题。
也是让太平没得捐啊....
到时候,几个争储的,肯定是竞相表现,能捐多少捐多少。
唯独太平拿不出一粒粮食,其中高下女皇和满朝臣子自有计较。
可是,他没想到....
李贤这货开了个头儿,捐钱....
那太平自然也就可以捐钱了。
而且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无心。太平整整好好捐了十万!!
一下就把武承嗣气着了。
.....
咱们算笔账哈....
市面上三百文一石的粮食,太平敲了他八百文!
一石净赚半贯!
二十万石挣了多少?
整整好好....
一个大子都不少的....
就、是、他、娘、的十万贯!
等于是太平一分钱都没出,拿着武承嗣的钱,慷了自己的慨。
没把武承嗣肠子都悔青了....
不过幸好。
此为战时,钱再多,也没粮食有用!
虽然太平捐的最多,可是还是没有他这三十万石粮重要。当武则天得知他一下捐出三十万石的时候,大为欣喜,一连在朝堂上夸了武承嗣三天!
这让武承嗣心里稍稍好过那么一点儿。
....
总之,世家现在想表现也晚了。
皇室的慷慨与世家的自私,以成鲜明之比。
民声之沸,盛况空前!
但是,让卢松等人意外的是,武则天好像并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似乎所有心思都在抗敌之上,倒是没有落井下石。
老太太依然是该上朝上朝,该议事议事。并无什么反常之举。
唯一独一件让人琢磨不透的事。可能就是,武则天颁布征北诏令的当天,老太太于皇宫内院召见了长路镖局的镖主穆子究。
....
这是武则天第二次召见穆子究。
说实话,穆子究其人....
他的第一次亮相,虽然给武则天带来了惊喜,可是老太太在内心深处,其实并不喜欢这个年青人。
如果有可能,武则天甚至不想再见到这个失了分寸的江湖人。
可是这一次....
武则正在与黑齿常之和狄仁杰进行最后的临行嘱咐。
狄胖子还有在絮叨,“陛下!京师戍卫尽出,老臣以为还是有待商榷!”
看了眼黑齿常之,“甚至....甚至黑齿将军出战,老臣以为也有不妥!”
狄胖子已经被武则搞懵了。
说白了,对于武则天的这个决定,他比什么民间啊,什么百官啊要震惊的得多,不理解得多!!
且不说禁军尽出,武则天是不是要与世家斗气,是不是要彻底把世家门阀搞臭。
单说万一有个差池怎么办!?
京师不设防?这不就是闹呢吗?
再说了....
黑齿常之出战?
并州有一个魏元忠老太太不用,用什么黑齿常之?
这倒不是狄仁杰看不上这个黑齿将军,事实上,魏元忠毕竟是文臣,虽有军事才能,可是和黑齿常之这位百战帅才相比还是差了一点。
可是尺有所短,寸有所长。
尽管魏元忠比不上黑齿常之。
可是单就当下时局来看,魏元忠都比黑齿常之更适合统领北方军务。
一来魏元忠在并州经营多年,更为熟悉北方形势。人脉上也比黑齿常之有优势。
二来,凡是将帅都有自己领军的特长。
魏元忠善守,为人甚稳,正好是当下所需。
而黑齿常之,得是骁勇无双,善使奇兵!攻城伐寨,主动出击当世无二!
现在哪怕是不懂军事的都知道,北境之危,必然要以守势为主,熬过这个冬天,只要守到来年开春,战事必有转折。
那你说是不是魏元忠更合适??
狄仁杰这回实在没想明白,老太太到底怎么想的?
直到现在,狄胖子还是试图让武则天改变主意,重新考虑。
可是,对于狄仁杰的苦劝,武则天似乎是铁了心一般。
好言劝道:“狄卿放心,蜀地与荆湖的府军已经近在咫尺。不出三日便抵京城。”
“由南兵守卫京师,也是一样儿的。”
“这样一来,也省了南兵直入北境的艰难。毕竟京师禁军已经早有准备,随时可北上,也随时能战!”
“至于黑齿爱卿....”
武则天一笑,却是没有多作解释,“与其关心这个,倒不如狄卿帮朕想想,这粮草之事如何北运!”
“粮草?”狄仁杰犯了难,粮草....确实是个难题。
南粮北运,路途千里万里,跋山涉水。
虽然有方面捐赠,暂时不缺粮食,可是军粮如何运到北方去。要征多少民夫,这都是问题。
“臣以为...”狄仁杰马上想出对策,“趁着民情高涨之时,陛下当早征民力。且不可优柔寡断。必要多征多用!”
“突厥一战,短则一年半载,长则摇摇无期,粮草运转必要通畅!”
“而且.....”
说到这儿狄仁杰一愣神儿,他想到一个人....
抬头看向武则天,“陛下!说起这运转之事,老臣倒觉得一人可用!”
“哦??”武则天一挑眉稍,“巧了,朕也想到一人。”
唯独边儿上的黑齿常之让这君臣二人聊的有点懵。老将军愣神儿道:“谁啊?”
“哈!!”
一听武则天说她也想到一人,那狄立时就明白,女皇和他想到一块儿去了。
开怀道:“陛下想到的那人,不会就是穆子究吧!”
“正是!”
武则天重重点头!
原本粮草运转以往都是朝廷官方的事情,可是这次....
之前长路镖局六天就把单于城的情报传递回京,着实惊到了武则天,也让她在考虑粮草运输的时候,不由得想起这几年朝廷的税银亦都是长路镖局所管。
于是....
武则天现在,需要见一见穆子究...
这三十万大军的粮草运输,长路镖局能不能行!?
....
想到这里,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宣穆子究觐见。
没过一会儿,吴宁披散长发,双手抱肚,慢悠悠的到了。
和上次来几乎是一毛一样!
武则天暗自摇头发笑...
嗯,第二次就比第一次顺眼了些....
也就不那么讨厌了。
“穆子究....”君臣见礼,武则天也不废话,“朕有几问,你要如实回答。”
“陛下下且问便是。”
“长路镖局有多少人手...多少运路分号。”
“镖师八千,分号百十....”
“八千?”武则天略有失望。
才八千镖师,显然对于三十万大军的供给线来说,几乎不值一提。
“那....朕再问你!”
“从单于城到洛阳,长路镖局是如何做到六日便达的!”
“呵....”吴宁笑了,“陛下觉得很快是吗?”
“其实....这再正常不过。”
吴宁道:“草民从头说起吧。”
“陛下久居皇城,可知在没有长路镖局之前,从洛阳百姓若想到一封书信送到蜀中,在没有熟人顺路的情况下,要怎么送去,又需要多少耗费?”
“如何送去,耗费几何?”
“托付官驿,最低...百贯大钱。”
吴宁给出一个答案。
一个在古代送信难,邮寄难的问题。
“百贯大钱....仅仅只是传一封家书,也只有富户人家才花得起这笔费用。”
“家书抵万金,这绝非是一句夸夸之谈。”
“所以....当草民的镖局,刚刚开始游走于各州,开辟商路的时候。”
“就已经有百姓找到我们,希望长路镖局可以帮他们顺道向远方的亲人送信,捎带细碎货物。”
“而且,也愿意为此付出一些佣资。”
“虽然远没有官驿的百贯之多,但胜在数量,又不占人力。”
“所以,在长路镖局还没有铺遍天下的时候,长路镖局的驿路,就已经遍布各州了。”
“原因很简单,哪怕是一份家信一贯钱的佣资,也足以让送信的收入远超保镖的生意。”
“陛下现在明白了吧?”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不比官驿,那是差使。”
“而长路意味着生意....必然要快得多。”
“嗯....”武则天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
低头思索....
良久,抬头道:“穆子究!”
“朕再问你,务必慎重回答!”
“朕与你民夫二十万!”
“保障北境四十万大军的粮草供应!你敢接吗!?”
“当然....”武则天霸气的往龙椅上一靠!
“既然是生意,朕就不让你吃亏,与你四成路耗!不算低了吧?”
“但是你长路要附送朕一条。”
“那就是北方战事期间,所有军务奏请,也都要走长路镖局。”
“而且,你不能慢!要比上一次还得快!”
“你....想想吧!”
“.....”
吴宁没说话,狄仁杰却是暗自咂舌!
四成!
武则天好魄力啊....
粮草运转路耗是肯定有的,而且很大。
但是,这毕竟是大周境内的运输,有水路有官道,还有朝廷出民夫。
撑死两成到三成!武则天直接给了吴宁四成,也就是说这里面长路镖局净赚一成!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三十万禁军,加上并州十万守军,四十万大军的粮食供应,那是一个天文数字!
一成,就足够把长路镖局撑死!!
至于武则天要求长路附送的那条传递军情....
老太太是看中了长路的速度,可是长路镖局的驿路早成体系,顺手送一下并没有太大的损失。
所以,狄仁杰看来,吴宁这回是抄上了。
只看他敢不敢接了!
结果....
吴宁略一思索。
说出一句,把狄仁杰吓够呛,也把武则天吓够呛。
只见他不温不火的来了一句,“长路可以接....”
“民夫,草民只要两万....”
“路耗.....”
吴宁笑,“四成太多了..草民不敢发这个国难这财。”
“只要一成便可。”
“多少??”
老太太一着急站了起来!
“一成?”
“小子....你傻吧?”
赔的你亲妈都不认识你!
...............
。
第二三七章 压缩饼干和自热包
“只要两万民夫,一成路耗。”
吴宁此言一出,武则天、狄仁杰和黑齿常之皆是一滞。
随后无不生出一个念头:这孩子,傻了吧?
路耗这个东西,不像税银税铜的火耗,只要熔铸之时小心些,操作得当些,在朝廷给出的允许火耗之内,挤出一些利润也不是不可能。
就好像朝堂熔铸银锭、铜钱,官方的火耗是九分,也就是百分之九的损失。
可是,据传说,长路镖局在负责税银运转的时候,有自己的一套熔铸手法,可以把火耗降到四分。
也就是说,一两税银长路可以净赚5%。就算去掉运费,也有的赚。
......
但是,粮草路耗就不一样了,就算朝廷配备民夫、车马,可是平均到每个民夫身上,所能携带的粮草数量也是有限的。
四十万大军的人吃马嚼,武则天是按一民夫负担两兵卒消耗的比例,来给吴宁配给民夫、车马。这比例已经是饱和状态,不能再少了。
也幸好此战发生在大周边境,如果要像李世民时期那样,今天征个高丽,明天打个漠北,那四十万大军的消耗,也许百万民夫都不够用。
而民夫路上的消耗,自然也算在粮草路耗之中。
这还要考虑到路上的雨雪侵蚀,发霉变质,车马遗失。
所以武则天开出四成路耗,也就是十斤粮有四斤归长路镖局。
这完全是因为是境内运输,而且也不算太高,吴宁在里面顶多有一成的利润。
正常路耗,起码三成。
若是出境作战,那千石粮食从中原运到西北深处,能剩下百石已经是万幸。
这一路千里万里,千难万难,这个穆子究张嘴就来,只要一成,而且想用两万民夫负担四十万大军的补给线,那不是傻了,是什么?
此时,武则天一脸错愕,倒是老将黑齿常之放声大乐。
一对绿豆小眼笑的已经看不见了,操着一口不算熟练的洛阳官话,嚷道:“小子,汝不懂两军交战也就算了,可不敢满口胡言。”
“两万民夫,一成路耗!?这要是陛下要答应下来,那可就是金口玉言,把你长路镖局这些年送信保镖攒下的家底都赔进去,你也添不上啊!”
狄仁杰也是暗自摇头,吴宁这是要干嘛?
之前吴老九答应他会尽力而为,可是尽力而为可不是自不量力,也不是这个尽力法儿啊!
“子究不知,粮草转运,即使在境内,也得三成左右路耗。陛下开恩,与你四成,也是合情合理,你就不要逞能了。”
“呵。”吴宁淡然一笑,吐出一句让上首的三位老头儿、老太太为之一愕。!
“非是逞能。”
向武则天躬身一礼,“陛下且容草民细细道来。”
“嗯?”武则凝眉,看吴宁的神情不像是什么都不懂,更不像是玩笑。
略有认真,“那你说说看,这个路耗怎么能压到一成?”
“草民遵旨。”
说着话,吴宁探手入怀,摸出两个小油纸包。
“陛下可否请宫人取一大一小两个铜碗,再取些清水来?”
“婉儿!”武则天给上官婉儿使了个眼色。
上官婉儿自然明白女皇之意,下去叫宫人端来一大一小两个铜碗和水。”
......
“这是....”
拿碗的宫人还没回来,黑齿常之又是个急性子,指着吴宁手里的油纸包儿道:“这是何物?”
“回黑齿将军,这就是你要的军粮。”
“哦?”黑齿常之轻疑一声,接过纸包缓缓打开。
武则天和狄胖子一听是军粮,还要油纸包着,也是心生好奇,探头一观。
但见黑齿常之展开其中一个纸包之后,里面是四块长方形的面疙瘩。
应该是面疙瘩吧?
就像是个大蒸饼(馒头)压实了、晒干了之后的样子,干干巴巴的一坨。
吴宁的声音适时道:“我们管这个叫压缩饼干,每块二两重。”
“主要是白面,又加了大油、肉粉、牛乳,还有少量的糖和盐,经过特殊方法烹饪,再由重物压制而成。”
“正常的成年人,只一块便可饱腹。”
“什么!?”
黑齿常之闻罢,一脸不屑,在手上掂了掂,“就这么一点,怎么可能吃饱?”
吴宁笑了:“黑齿将军可以试试,味道还不错。
“试试就试试。”
黑齿常之本来就是个粗人,还是个番将,一点都不忌讳,当殿拿起一块,张开大嘴就咬了一半儿。
“嗯!”
老将军只这一口,便是眼前一亮,一边大嚼大咽,一边左右看着武则天、吴宁众人,“还真不错啊!”
狄仁杰一阵无语,这老黑脸变的倒是快,刚刚还诸多不信,现在又夸上了。
从黑齿常之手中也拿过一块压缩饼干,掰下一小块放入口中。
得,狄胖子也是眼睛一瞪,“确实不错。”
怎么说呢?和山珍海味一比,当然是差了些。可是狄胖子没尝过这种味道,甜中带咸,面香奶韵,配合上酥酥的口感,还真的挺好吃。
狄胖子一口下肚,没忍住,又掰了一块放嘴里了。
而另一边的黑齿常之一整块都吃完了,这老货正把第二块往嘴里送。
呵呵,人家还挺有理,这后生不是一块就饱吗?那本将得来试试,看两块能不能吃撑。
“......”
把武则天气的啊,说着正事儿呢,你们两个怎么还吃上了呢?
“咳咳!!”
老太太重重地清了清嗓子,心里都没有逼数吗!?谁是老大不知道啊?
“呃.....”
黑齿常之没反应过来,狄胖子一窘,自知失态,让陛下看笑话了。
尴尬地擎着手里那块压缩饼干,“那什么,陛下要不要试一试这军粮?也好亲自决断有没有穆子究说的那般神奇?”
“......”
武则天登时无语,特么还是狄胖子会说哈,立马把殿上用食这等不堪之举,说的辣么高大上。
而且,还把老太太也拉下水了,武则天不尝尝,不和他同流合污都不行。
“好吧!”
武老太太不情不愿道:“给朕呈上来吧!”
“遵旨!”狄胖子一声唱诺,捧着手里的半块压缩饼干就到了武则天近前。
老太太嫌弃地斜了狄仁杰一眼,两指黏起一点渣渣,放在嘴中算是尝过了。
结果,后悔了。
拿少了,味道确实不错。
......
吴宁:“......”
吴宁在下面看着两个老头儿,一个老太太在那争食压缩饼干,不由暗自摇头。
“你们城里人啊,真是没见识,不就两块破饼干吗?至于嘛?”
见黑齿常之两块儿都下了肚,正要拿第三块往嘴里塞,吴老九赶忙上前阻止。
可不能再吃了,再吃真撑着了。
......
“不错不错!”黑齿常之吃的挺香,笑呵呵的称赞。
拍了拍肚子,好像也没吴宁说的那般邪乎,他吃了两块儿,也没感觉怎么饱啊!
他哪知道,这是没喝水,也没到胃里呢,再过一会儿你再看?
不但饱了,撑的老头儿晚饭都没吃下去。
“好是好。”老将军看着手中最后一块压缩饼干,做为一个沙场老兵开始点评。
“可是,这东西还是作不了军粮啊!”
“黑齿将军还有何疑虑?”
只闻老将军道:“你这东西是熟的,熟的东西不利储存。”
“适才听你说,这东西做完之后还要重物压制,也就是说,不能在前线现做,只能后方做好再运到前线。这一路下来,个把月都是少的,那还不早就长毛儿了!?”
“呵。”吴宁一笑,指着黑齿常之手里剩的那块,“将军刚吃下去的,是两个月前做的。”
“啊!?”
黑齿常之大惊,连武则天和狄胖子脸都绿了。
特么两个月以前的东西,你也敢给我们吃!?
“陛下和两位放心!”
一见三人神情有变,吴宁赶忙解释,“压缩饼干在制作之时,还有一步就是烘干水气。所以这一块块看上去才那么干,储存得当,三四个月也不会坏掉。”
“别说当下是冬天,哪怕到来年开春,也没有问题。”
“当真!?”
“当真!?”
武则天听到这里不由站了起来,黑齿常之更是与女皇同时急呼,“半年都没问题?”
吴宁肯定点头,“没问题!”
“呼......”
老将黑齿常之得到吴宁肯定的答复,居然喘了粗气。
真要能有那么长的保存时间,那用处可就大了。
首先,压缩饼干极其便于携带,它太不占地方了。
想像一下,正常情况下,兵卒要携带二十斤口粮,也就是七天到十天的用度,那是多大一个口袋?
要是换成压缩饼干呢?
二十斤,够吃一冬天了。
而且,这东西不用锅灶,拿起来就吃,对于瞬息万间的前线战场,节省下多少时间?
好东西啊!
黑齿常之与武则天对视一眼,确实是好东西啊!难怪这小子一张嘴只要一成路耗,两万民夫。
便于长期储存,体积又小,不但战时有大用,而且在运输上也能节省大量的人力物力。
黑齿常之此时甚至已经因为压缩饼干的出现,在脑海之中开始酝酿一个以往不可能完成的战争计划了。
......
“四十万大军就吃这个?”
正当武则天与黑齿常之欣喜不以之时,狄仁杰的一句话却把二人拉回到现实。
只见狄胖子看着手里那半块饼干,“陛下可别忘了,现在是冬天,此物虽好,但是不是太过单调了?再说....”
狄仁杰苦声道:“兵将们数九寒冬连口热呼的都吃不上,这仗还怎么打?”
“诶!?”
黑齿常之一摆手,“打仗又不是享清福,能添饱肚子已是万幸,咱们为国出战,可没那么多讲究!”
在他看来,狄相这是好日子过习惯了吧?
还热呼的?能有口吃的就不错了。
说白了,这是武周,是一千多年前的古代,还要什么花样儿?还要什么热呼的?
在黑齿常之眼里,这压缩饼干又是面,又是油,又是肉奶的,已经是上等伙食了。
早年间,他领兵远征吐蕃,万里雪域,别说是荤腥,连烧火的柴木都找不着。
从他这个将军到底下的士兵,干啃了一个多月的生米、生面,最多就着一口凉水,那不也一样把吐蕃打服了?
“这就挺好!”
狄仁杰被挤兑的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恶狠狠地剜了黑齿常之一眼,这老货不知好歹,老夫不也是为了你们着想?
......
倒是一旁的吴宁为狄仁杰解了尴尬。
吴宁开口道:“狄相说的有理,草民也想到了这个问题。北方天寒地冻,将士们若连热呼饭都吃不上,怎么打仗?”
黑齿一听,还犟上了,大手一挥,“这个尔等不用担心,咱军中又不是没有锅灶,大不了把这个什么压缩饼干捣碎了熬面糊糊!”
“呵呵。”让黑齿将军意外的是,吴宁一笑,“将军不必用锅灶,也不用生火。”
“哦?”黑齿疑道:“不生火哪儿来热的?”
“将军还没看第二个油纸包呢。”
“这个?”黑齿拿起一看,“这个不是压缩饼干。”
“不是。”
“这个叫自热包。”
“自.....”
黑齿常之打开油纸包,里面果然有一个用纱布缝出来的小包儿,四面封口,里面装着东西。
“怎么个自热法!?”
吴宁从老将军手中接过布包,把刚刚宫人拿上来的铜碗之中倒上水,就将布包扔了进去,结果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布面只一沾水,便冒起了白气,眨眼工夫,铜碗之中的冷水就咕咕地冒起了气泡,居然开了。
这时,吴宁又把小号的铜碗里放上水和一块压缩饼干,坐到了大铜碗的水中。
过了一会儿,小碗中的饼干已经彻底化开,成了一碗面糊。
而且,真的就是无火自热,虽然小碗之中的水没开,可是肉眼可见徐徐冒着白气。
黑齿常之心下好奇,伸手试了试,嚯,烫手!!
“你这......你这是使的什么妖法!?”
“并非什么妖法。”吴宁坦言道,“那布包之中其实只是一些石灰。”
“石灰?”
“对,白石煅烧而来的生石灰。蜀地多处盛产此物,将军府中的白墙,还有药铺郎中抓的一味药材,皆是由此物而来。”
“可是......”黑齿将军还是不太明白,“可是它....它怎么就自己冒气儿了呢?”
“这个....”
好吧,什么原理吴宁也不懂。
可是不懂没关系啊,他吃过“自嗨锅”啊!也知道后世军队的单兵自热口粮里,其中一种自热剂就是生石灰。
......
第二三八章 武则天真正的意图
吴宁一直觉得,科技的发展需要的是想象力和好奇心。
而技术的应用,则要社会需求的支撑,还有一点点偶然因素。
......
距离武则天时期一千一百多年后的一场风暴,让一艘英国帆船触礁在法国比斯开湾附近的一座荒岛。
那是一座真实的荒岛,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让船员们充饥。
情急之下,船员们只得游回沉船,将船上浸过海水的面粉、砂糖、奶油搬上荒岛,混合在一起烤熟充饥。这就是压缩饼干最早的雏形。
后来,船员们获救回国,为了纪念荒岛逃生的日子,便将他们在岛上意外获得的这种美食,送给亲朋好友,还有施救的恩人,表示感谢。
饼干的做法,也就由此传播开来。
只不过,那些经历了海难的英国船员一定不会想到,他们的这次意外,得到的不单单是一种美味,而是二十世纪最为为普遍的一种军用速食口粮。
甚至这种名叫压缩饼干的单兵口粮,在某种程度上,还改变了战争的形态。
......
至于自热包,这东西的技术含量可能比压缩饼干更低。
别说是武周,就算再往前看一千前,华夏文明也早就知道石灰石煅烧可以得到生石灰。而生石灰遇水,则会产生大量的热。
可是,也许是缺乏一点想象力,也许是缺少社会需求的支撑,这种无火自热的方法并没有应用到军事和民生之中。
......
吴宁能想到这两个东西,确实有一部分原因是他穿越者的身份。
尽管他不懂历史,不会化学,可是眼界是在的。
事实上,哪怕后世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穿越千年,他的眼界也非古人可比。
这与知识储备没有太大的关系,是纯粹的后世几十年的生**验带来的经验之谈。
比如说,你在大唐喝下淡酒,自然就想到后世的烈酒,也自然就想到了酒精可以消毒。
你喝大唐的膏茶,自然就想到了后世的清茶、奶茶。
你用毛笔写字,也自然会意识到硬笔书写的速度比毛笔快。
你看见水蹈,自然就想到这东西是可以杂交的。
这就是经验之谈,是人类文明千年衍化之下形成的社会经验,也就是像吴宁这种穿越者的优势所在。
当然,想把这种思维方式上的先进转化成实实在在的资源优势,也需要契机。
吴老九可不是平白就想起这两样东西,也不是为了与突厥一战而特意把这两种东西弄出来的。
他也是在这么多年的实践之中,慢慢地把穿越者的这种思维优势转化为资源的。
而压缩饼干和自热包的诞生,完全是因为长路镖局的现实需要。
“陛下不知......”
吴宁立于殿上,为武则天讲述着压缩饼干和自热包的由来。
“镖师行镖,若在中原还好些,可长路的大部分商路都是深山密林、雪山荒原之上,有时十天半月见不到人烟,更没有现成的熟食可用。”
“没办法,镖师总不能顿顿都啃凉饼,于是压缩饼干和自热包就被我们弄了出来。这样一来,即使是被困雪山,大伙儿也能吃上一口热的,再不济也能喝上热水,不至于冻死荒野。”
......
“哦。”
武则天深以为意地点头,原来这么神奇的两样东西是这么来的。
语气放缓,“天下皆言,长路镖局都是绿林草莽,现在看来,你们也不容易啊!”
指着压缩饼干和自热包道:“那....短期之内,长路镖局有那么多存货可供四十万大军用度吗?”
“陛下放心,”吴宁微微一礼,“许是京师之地用不到这两样,遂陛下不知此物。殊不知,压缩饼干和自热包在南方已经是商队行旅必备之物。”
“在莘州、益州和襄州,长路镖局有三处千人工坊日夜赶工,供应天下旅人。一下子凑够四十万大军之用,可能还有勉强。不过好在前方战事非一日决战,三处工坊尚有一冬之期,足够供应大军。”
“好!!”
吴宁此言一出,武则天还没反应,黑齿常之却是暴喝一声,“太好了!!”
老将军眉眼已经笑到了一块儿,“太好了,太好了!”
武老太太一偏头,见黑齿老将如此神情,以君臣之间几十年的了解,老太太便知,这位善使奇兵的老将肯定因这两样东西有了什么别的想法。
讪笑道:“黑齿爱卿,是不是又有妙策了?”
“正是!”黑齿常之大喜过望,自信道:“若无这二物,老臣不敢保证何时可胜突厥。也许要拖过冬天,开春再战。那样的话,起码要后年方可见战果。”
“不过,有了这二物......”
黑齿常之眯眼一笑,“老臣可保,今冬即灭突厥!”
......
黑齿常之此言,可谓是给内外交困之下的武则天打入了一剂强心剂。
要知道,大周内部因突厥来犯天子无作为,再加上朔州惨破而舆论哗然,老太太是刚刚下了罪己诏的。
如果黑齿常之能够在开春之前解决战事,那无疑对稳固民情有着极大的助力。
按理说,武老太太听了应该是高兴才对,可是,让黑齿常之没想到的是,武则天闻言,面色一怔。
“这....”
老太太似有犹豫,“这未免太过激进了。”
“朕以为,不可冒失,黑齿爱卿还是要以求稳为主,守势为上,待来年开春之后再战也不迟。”
黑齿常之一听,没懂武则天话中深意,大手一甩,“陛下多虑了!有此二物....”
“爱卿!”不等黑齿常之说完,武则天老目一凝,打断了黑齿之言。
“朕说了,求稳!你可记下了?”
“呃!”老将黑齿这才发现女皇神情不对,登时冷汗都下来了。
急忙拜倒,“老臣...遵旨。”
“嗯。”武则天淡淡一应,眨眼之间脸色又变了回来。
笑容满面地亲自下了龙座,将黑齿常之搀扶而起,安慰道:“爱卿不必心急,如今大周国库充盈,就算打上三年五载,也打得起。”
“还是那句话,以稳为上,莫要求险。哪怕并州守不住,退守汾州、潞州,朕依然不会怪罪于你。”
“呃。”
黑齿心说,这是咋地了?怎么还没出战,女皇不打气,反而泄气呢?
“陛下放心,老臣一定谨记圣意。”
“嗯。”
武则天满意点头,“如此甚好!”
“那爱卿就与狄卿速速回去准备吧,早日发兵,也好早日救我天下子民于水火。”
“老臣告退!”
“老臣告退!”
狄仁杰和黑齿常之姗姗欲退。
“子究且留一会儿。”
武则天一声吩咐,转身回了龙椅之上,便开始闭目养神,不理会殿中的动静。
狄仁杰深锁眉头,默默地看了吴宁一眼,无奈退走殿外。
转眼间,诺大的宫殿之中,只剩吴宁与武则天,还有上官婉儿侍立一旁。
老太太闭着双目,看不出表情。
而吴宁也沉得住气,两掌抱肚,静静地站着。
一老一少就这么安静地在殿中对峙了整整一柱香的工夫,殿中气氛越来越低沉,赵来越诡异。
到最后,连上官小婉都有点呼吸困难。恨恨地瞪了吴宁一眼。
心道,这人好不知好歹,难道就看不出来,陛下是不想黑齿常之速取突厥吗?
留他下来,多半是要隐晦嘱咐,军粮供应可以慢一点。
这个时候,一个懂事的人不应该与陛下对着沉默,而是要先开口问,或者直接顺着老太太的心意来。
说你的军粮可能没那么快,这不就完了!
可是这位倒好,低眉臊眼的往那儿一杵,也不知道你是真聪明,还是假聪明?
悠悠一叹,心说,还是我来吧!
上官小婉刚要开口,却闻上座的武则天眉眼不抬地说出一句,“子究啊,你聪明过头了啊!”
万没想到,第一个沉不住气的,会是武则天。
上官婉儿略有惊讶,小嘴微张地看着老太太缓缓张开双目,一双森然眸子猛的瞪向吴宁。
“事留三分力,方为智慧人。”
“这话......你懂吗?”
武则天没头没脑的一句教诲,突兀地问向吴宁。
只见,吴老九缓缓抬头,脸上依旧是淡若无物,“草民,明白。”
“陛下是说,草民用力过猛了,非智者所为。”
“不错。”武则天点头,“你早就知道军粮运转朕会交给你的长路镖局,所以你很自信,不假装没猜到,而是直接就把压缩饼干和自热包带到了殿上。”
“你....把朕至于何地?”
此言一出,连上官小婉都吓了一跳。
要知道,她追随老太太左右这么多年,可从没见武则天对任何一个臣下说过这种话。
可是,吴宁却依旧不惊,道:“陛下能与草民直言,不正说明,陛下并没有介意草民把陛下至于何地吗?”
“况且......”
吴宁抬起头,“草民入京只是来找一个依靠,并非官场臣子。又何必悻悻作态,假装一个真聪明的人呢?”
“......”武则天一阵无言,吴宁这话说的似乎有几分道理。
“这么说,你来,并不为官?”
“陛下会放心草民为官吗?”
“可是,朕不喜欢你!”武则天语气渐冷,“为不为官,朕都不喜欢你!”
“陛下不用喜欢,只要知道,有一个叫穆子究的人来过,最后终究要走便可以了。”
“哦?”武老太太挑眉,还从来没有人和她这么说话。
“来了又走没什么,可是得看他留下了什么,改变了什么?”
身子前探,“你!!”
“穆子究!!”
“又想留下点什么,改变点什么呢?”
“......”吴宁一阵默然。
他很想告诉武则天,我留下的和我要改变的,你可能并不喜欢,也承受不起。
可是....
嗯,吴老九要是真那么说了,那就死定了。
淡然道:“草民留下的,陛下不是已经看到了吗?草民改变的,不也正是陛下正在改变的吗?”
“你!”武则天一阵气结,却是被他看清了心事。
心中不爽,可又无可奈何,他果然早就洞悉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烦躁地一甩手,“那改变之后,就赶紧给朕回你的蜀中去!”
“但是现在,朕留你的命,却是不能让你添乱。粮草供应,是足是缺,你自己想吧!”
“好了,退下吧!”
“......”
吴宁没动,依旧平静地看着武则天,良久,“陛下!”
“其实,黑齿将军速战速决,才是最好的结果。”
“什么!?”武则天站了起来。
老太太惊了,真的是惊了。
她知道吴宁是个聪明人,可是她没想到,这个年轻人妖孽到这个步。
难道连她要拖延战事的用心都猜的一清二楚吗?
......
其实,从头捋顺的话。
从穆子究第一天上殿,喷了岑长倩,又把突厥欲犯中原的情报送上来开始,狄仁杰、岑长倩,包括武三思、武承嗣这些人,想的都是战争之事。
但是,武则天想的却和他们不一样,要比他高一个层次世家!
之前说过,穆子究上殿,一下就送了武则天两份大礼:
一份是明,也就是突厥的情报。
另一份则是暗,那就是把炮口对准世家的一个时机。
没错,一个彻底剿灭世家的契机。
那时在大殿上,也只有武则天听出了穆子究话中藏的那把锋刀。
当时穆子究是这么说的:长路镖局保山东商户去草原行商,今年走的次数比往年多,所以他才会生疑,才顺藤摸瓜发现了突厥欲南侵的事实。
这句话表面上看没有任何问题,但是禁不起推敲。
一句话,长路镖局的护卫都看出了突厥的狼子野心,那山东商户身为当事人,怎么就没看出来突厥南侵之意呢?
或者说,他们看出来了,但怎么就没像穆子究一样,亲自路到京城,来告于天子呢?
而山东商户是谁的商户?那是七姓十家的商户啊!
别说商户,太行以东,无论田产民生,十之六七那都是世家门阀的。
......
这看似只是一个怀疑,可是放在武则天手里,那就不是问句那么简单了。
不能深究。深究之下,就谁也说不清,谁也脱不开干系了。
所以,后来武则天就有了诸多让狄仁杰看看不懂的举动。
拖延出兵,让朔州二十余万军民死于突厥铁蹄;流言四起,却不制止流言,反而用一份罪己诏证实了流言,更把真正的罪首引到了世家身上。
现在,老太太更是不用近在咫尺的魏元忠,也不是各州府兵,而是派黑齿常之领三十万禁军北上。
禁军!!
什么是禁军?就是无问对错,只听皇帝一人之命。
就是武则天让他们干什么,他们就干什么。
武则天把身边所有的戍卫之兵都派出去,就为了打突厥吗!?
她疯了?就不怕那么多反对她的李氏宗亲、唐室愚忠给她来个后院起火?
之所以这么冒险,是因为老太太要借此玩一把大的,一把连太宗李世民都不敢玩的大的。
禁军可以打突厥,禁军也可以打完突厥顺手把山东世家一网打尽,无问对错。
之前,吴宁说,“我留下的,陛下已经看到了;改变的,陛下也正在改变。”
说明,武则天眼中的穆子究,已经知道了武则天的真正目的。
只不过,穆子究说出了下一句,“其实,黑齿将军速战速决,才是最好的结果。”
说明什么?
说明他不但猜到了前面,连后面也看的一清二楚。
武则天要黑齿常之慢一点。那是因为舆论还不够,山东商户的罪责还没有追究,还没有引到七姓十家身上。
百姓们对突厥之难的痛与恨,还不足以支撑老太太,用雷霆手段把世家杀个干净!
所以她要拖着,突厥之难越久,对中原带来的苦难越深,那天下人对世家的恨也就越深!
武则天实在没想到,他会连这个都了然于心了?
而且要劝她速战速决?
冷然道:“速战?”
“为何?”
....
第二三九章 两个身影的重合
武则天意欲拖延战事,时间越久,民情众意对世家自私误国的恨意也就越深。
如果真让黑齿常之短时间内就把突厥平定,那......
那百姓自然会觉得,此次突厥之患似乎也没那么可怕,进而对世家错误也就没那么在意。
在武则天看来,如果民情达不到那个高度,显然是没有办法支撑她以雷霆手段清理世家的。
说白了,武则天就算是借突厥之患的“势”,她要铲除世家的行为也是极其冒险的。
她不是黄巢、王仙芝,可以无问礼法,无问民心,甚至可以灭绝人性地把世家门阀碾死在历史的滚滚车轮之下。
她更不是独裁者,可以说杀谁就杀谁。
她是万民之主,一国天子。天子就要讲正统,讲礼数,讲仁爱,讲顺应民心。
朝堂上过半都是世家臣子,山东之地处处是世家掌控,不到万不得已,万无一失,她怎么敢动世家的手呢?
所以,老太太才会舍弃朔州二十多万军民;所以,她才会在世家反对出兵的浪潮里忍气吞声。
所以她才会借势!
可是,不得不说,武则天显然是一个合格的君主,于权谋斗争之术也是高手。
但是,她也仅仅是高手,在这方面,吴老九比老太太更有心得。
现在,他告诉武则天,其实让黑齿常之速战速决才是最好的结果。
“何意?”武则天眯眼问道。
只闻吴宁道:“速战,陛下可最大限度地保存禁军实力,也能速归京师,于朝局和陛下自身皆有好处。”
“不够!”武则天闻声摇头。
她要的是铲除世家,而不是自身的安全。
“远远不够!”
武老太太站了起来,缓缓逼近吴宁,“穆子究,你可知朕从一个宫女到后宫之主,从后宫之主到母仪天下,再到今日。”
老太太一张双臂,有如把整个天下皆抱于胸中。眉眼之间英姿卓绝,不敢逼视。
“再到今日拥临九五,天下臣服!”
猛的双手叉腰,上身前倾,一双锐利眸子几乎抵在了吴宁的脸上。
“你说,朕还缺什么!?”
“......”
吴宁直视天子,沉默良久。
“陛下缺一个发自内心的君臣大礼吧!”
“嗯!?”武则天一怔。
一个发自内心的君臣大礼?
没错!
“没错!”老太太登时龙颜大悦,仰头大笑,“没错没错,朕,确实就缺一个发自内心的君臣大礼。”
“哈哈哈哈!!”
连武则天自己都觉得有些荒诞,这宫庭之内,朝堂之上,多少臣子仰望于她,多少颗脑袋在她的威仪之下颤栗,可是......
可是老太太没想到,一个江湖草莽却说出了她的心声。
对,她最缺的,也最想要的,就是一个发自内心的君臣之礼,是一个真真正正地服。
天下人都拥她为天子,天下人都视她为君上。
可是,在天下人的内心深处,都有同一个想法,那就是:不应该是她!
哪怕她比所有人都应该坐在这个位子上,可还是不应该是她。
因为,她是女人!
哪怕大多数人拥护她,把她捧到这个位子上。可那也是利益,和种种因果的促合,而不是发自内心的臣服。
因为,她是女人!!
穆子究说的对啊!也许老太太活到今天这一步,缺的就是一句真真正正的“吾皇万安”吧?
看着吴启,老太太神情复杂,第一次于臣子下民面前有些失态。
“朕....”
“朕得国已逾八年,年事也过七十有五,朕不要什么安全,更不要什么稳妥。朕只要做一件事,一件超越前者,谁也没有做成的大事。”
“朕要让天下看看,你们到底服还是不服!?”
“所以,别和朕说什么京师安全,换一个说辞,换一个可以说服朕的说辞吧!”
武则天心如铁石,意志难改,这回就是要和世家拼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干成了,她就是千古一帝,是数百年来,第一明君圣主。
干不成,那老太太认了。反正也当了八年皇帝,岁数也这么大了。
她依旧是千古一帝,是横亘古今未来,唯一的女皇!
......
换一个说辞!
武则天直视吴宁,把问题又抛了回来。
只闻吴宁道:“陛下一直在借势,何不去造势?”
“造势?如何造势?”
吴宁一笑,“如今天下人都对七姓十家嗤之以鼻,其实,这对他们也是一种压力不是吗?”
“他们也怕陛下借题发挥,想要补救吧?”
“......”
武则天眉头一锁,一时没明白吴宁到底是什么意思。
“说下去。”
吴宁:“七姓十家已经被陛下逼到了死角,他们若要补救,唯一办法就是出粮出兵。”
“只有充分地展现出救国的姿态才会亡羊补牢,挽回民情,让陛下没有下手的理由。”
“说重点!”武则天冷然道,“朕没心思听你说废话。”
这不就是废话吗?特么让世家挽回民情,那老太太还谋划什么啊?
“时间!重要是是时间。”
吴宁也不磨叽了,“如果世家出粮出兵的时间点对了,那确实可以补救。”
“可是,如果这个时间点不对,比如黑齿将军已经把决定性的战役打完了,比如突厥之患已经指日可平的时间点上。”
“这个时候,世家再出粮出兵,那就不是补救,而是更加惹人厌恶的虚伪,是赤果果地抢功。”
“民情不会因此而平息,只会越来越不利于世家。”
“而且......”吴宁神秘一笑,“陛下不觉得,黑齿将军若是把仗打完了,世家再去派山东子弟兵北上,到时陛下动起手来会更轻松些吗?”
“......”
“!!!!”
武则天只觉脑子嗡的一下,豁然开朗起来。
对,对啊!
深深地看了吴宁一眼,这小子人才啊!
朕怎么就没想到,速战速决确实可以带来更大的好处呢?
......
半个时辰之后,吴宁终于从大殿之中而出,缓步向皇宫之外行去。
他不知道,在他身后,老太太正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武则天有些疑惑,这个年轻人像一个迷,无时无刻都能给她带来惊喜。
可是,正因为他是一个迷,让老太太生出一种若即若离的感觉,他是个人才,可总是表现得让人讨厌。
他让人讨厌,可是生恨之余,又忍不住让她心生探究。
穆子究....
穆子究!
老太太猛然一震,她想起一个人,想起八年前那个同样讨厌,又不停给她带来惊喜的吴宁!
虽然老太太从来没见过吴宁,可是在这一刻,两个人的身影在皇宫内苑的红墙绿瓦之间缓缓重合。
老太太呼吸有些急促,他是谁?吴宁又在哪儿?
他们......
会不会是同一个人!?
第二天,于朝议之上,果然如吴宁所料,卢松等世家臣子集体上书:
禁军出京,皇城必有空虚,于皇家不利,当派山东诸州之兵粮北上,以解并州之危。
而且,之前老太太号召天下捐粮捐资的时候,世家一个大仔都没动,现在却是慷慨的不行。
卢松等人代表各自家族,只这一个早上,就捐出来百万石粮草,数目之大,另人咋舌。
可惜,晚了。
武则天温和地赞扬了卢松等臣子的忠心,也感谢了他们的“慷慨”。
但是,老太太也言明,禁军已经整装待发,不得不进,南方粮草也都准备妥当不日北上。
况且,就让黑齿将军去打打看也无妨嘛,若有吃紧,再动用山东兵粮也不迟。
卢松他们一听,那,那当然再好不过。
卢松心道:让黑齿常之去打个头阵,耗过今冬也挺好。到时山东兵马一到,大破突厥,还能捞上不少功劳。
于是,此议就此罢过。
武则天于殿上再次嘱咐黑齿常之,“爱卿代朕出征,要心系天下,速战速决,不得有误!务必要还大周子民一个太平盛世。”
“老臣遵.....”
黑齿常之昨天被老太太给吼了,明着告诉他打慢点。老将军心里的气还没顺过来,现在殿上走个过场自然也没什么兴致。
蔫头耷脑的出班应旨....
“老臣遵....遵....嗯?”
黑齿老将这才反应过来,速战速决?
茫然抬头,“陛下.....这。”
“这什么这!?”武则天佯装怪罪,“难道朕让你出战,黑齿爱卿还有怯懦不成?”
“这自然没有!”黑齿常之一挺胸膛,“老臣虽是异族,可早就视己为大周臣子。”
“天子受命,定当以身成全,怎有怯懦?”
“只不过.....”
老将军面色一苦,这话还没法在百官面前说。
但是昨天您可不是这么说的哈,怎么又出了一个速战速决?
“没有什么不过!”武则天大袖一挥!“切记!速战速决!”
.....
再过一日。
黑齿常之和狄仁杰于洛阳校场点将发兵。
三十万禁军顶着凛冽寒风,浩浩荡荡向北进发!!
城楼之上,卢松几人,眼见大军北上,也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看见没有....”卢松指着徐徐出城的大军道:“禁军此行匆忙,连粮草给养都所带不多...”
“呼...”一崔姓官员拍着胸脯,长出浊气,“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啊...”
“本官还以为陛下真要什么速战速决,看来....”
“不过是提振士气的夸夸之言了。”
....
大军之中,一驾四程马车里,狄仁杰与负责大军粮草供给的长路镖主吴宁对坐车中。
狄胖子抱着肩膀,一瞬不瞬的看着吴宁。
“你到底和陛下说了什么?”
怎么就速战速决了?这是狄仁杰也想不通的。
吴宁一摊手,瞪了狄胖子一眼,“还不是你老人家良心太好!?”
“我!?”狄胖子指着自己的大脸,“关老夫什么事?”
吴宁道:“你不去找我,说什么让我尽力而行,你以为我吃饱撑的去和她讲理?”
这句倒是真的,其实,武则天要速战,还是慢慢来。
是借势还是造势,和吴宁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他之所以冒着风险去和天子“盘道”真的是因为狄仁杰的一句话。
只见吴宁面色凝重,“若真是慢慢打,倒霉的不光是世家,还有北境诸州的百姓啊....”
话锋一转,指着狄胖子叫道:“先说好了,你欠我个人情!!”
“她要是哪天不爽了,要我的命,你可得拦着!”
“......”
狄仁杰一阵无语,这也能怪我?
“所以...呢?”
狄胖子反问一句,你到底和陛下说了什么?
“也没什么。”吴宁不想多提,“我就告诉她,等黑齿将军打完了,再把山东府兵派上去,即不得人心,还能釜底抽薪。”
“.......”
狄仁杰愕然,这也行!?
吴宁说的轻松,可是其中艰难也许只有他自己知道。
车中一阵沉默,狄仁杰面色越来越凝重,“所以.....打突厥是假。”
“陛下要清算世家才是真?”
“不应该吗?”吴宁反问一句,“这样的世家不要也罢!”
“应该。”狄胖子对世家也没什么好感。
“不过....”老头儿抬起头,看着吴宁,“老夫怎么觉得哪哪都不对呢?”
说白了,从武则天的角度,最近这段的种种算是理清了。
可是从吴宁的角度呢?
狄胖子却是越来越糊涂了。
还是那句话,吴宁要干什么?
从一开始他进京,到引着武则天对世家下手,包括出兵突厥。
这种种表现,就好像吴宁掌控着一只无形的大手,左右的事态向着这个方向发展。
他好像是算到了每一步,包括三十万大军的粮草,他要是不提前一年两年去准备,是根本不可以一下子拿出这么多的。
也就是说,在他没来洛阳之前,他就已经知道要打突厥,不但知道要打突厥,还知道山东世家不会出兵出粮,一定是禁军,一定是要他来出粮。
这说明,吴宁现在实施的,是一个完整的谋划,严密到了极点。
可是目的呢?
目的是什么?或者说最终的结果对他有什么好处?
整件事看来,得利最大的是武则天!
老太太如果真的把世家清缴,那是真真正正的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她将实现对朝堂,政权的彻底掌控,除了她自己将没有人可以打倒她。
这样的结果是吴宁想要的吗?
显然不是!
吴宁才是要打倒武则天的那个人,他怎么可能去壮大武则天??
“所以.....”
狄仁杰实在忍不住了。
“你到底要干什么?”
“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吴宁闻罢,咧嘴一乐,“铲除世家啊...狄相这还看不出来吗?”
“啊呸!”
狄胖子差点没喷吴宁一脸,
“你藏了八年,谋划了八年,回来就是为了铲除世家!?”
“我信你个鬼!”
“嘿嘿!”吴宁贱贱的一笑,“您老还别不信,真的就是铲除世家。”
..............
第二四零章 岑老爷子跑了
“真的就是铲除世家啊!”
吴宁那副欠揍的样子让狄胖子想骂娘,恶狠狠地瞪了吴宁一眼,却是再不与之说话。
狄仁杰还就不信了,再绝妙的算计,它也有见人的那一天。
他倒要看看,吴老九折腾这一通,到底使的是什么张良计。
......
一个月之后,京师禁军跋涉千里,终于抵达了并州城下。
此时,并州城已经被突厥大军围了一个多月了,显然默啜也是会用兵之人。
早早的得知大周援军将至,便识趣地退兵三十里,以免受内外夹击。
狄仁杰作为督军统领北方军政,显然也不是吃素的。
呃,好吧,这老头儿确实不吃素,只爱荤腥。
总之,默啜暂退,狄仁杰也没傻到让禁军直接入城,好让默啜再围回来。
命二十万大军于城外扎营,稳住阵脚。五万禁军则是入城,与魏元忠的十万守军一同拱卫并州城池。
如此一来,并州城内有十五万兵卒足够守卫,城外又有二十万兵寨与并州城池相互辉映。除非默啜有十足把握一并拿下城池和兵寨,否则不管他打哪个另一个,都可出兵驰援,内外夹击。
此举果然奏效,待默啜整军再犯之时,发现并州已成铁筒一个,几经试探,皆讨不得好处。
默啜便知,汉人这是要以守为主打持久战了。没有办法,只得命四十万大军呈虚围之势暂待时机,自己则是携金狼王帐返回单于城。
好吧,默啜也不傻,现在已经是十一月,北方已天寒地冻,滴水成冰。这还是今年的雪来得晚,至今未见大雪。一但雪落,让他这个突厥大汗在雪地里耗着,他也不乐意。
......
不过,默啜可没就此罢休,真刀真枪的正面战争打不起来了,但是与汉人玩一玩心理战,却还是有必要的。
所以,默啜刚一返回单于城,便命人与并州送了封信过去。
信中自然是鼓吹他是代唐反周,要匡扶李唐天下的决心。规劝魏元忠、狄仁杰之流莫要违背民心,做武周走狗之类的话。
当然了,默啜还把武延秀在单于城的丑态,跪在地上摇尾乞怜的样子,详详细细地与并州军民描述个栩栩如生。
甚至扬言,李唐旧臣、名相岑长倩都已经为其所感,答应助他匡扶李唐了。
......
其实吧,默啜写这封信,他自己比谁都清楚,以魏元忠和狄仁杰的尿性,是不可能听信于他的。
不过,他也没指望这两个好匹夫听他的,这封信与其说是劝降,不如说是动摇军心民意。毕竟武则天改唐为周虽然过了八年之久,可是心系大唐的百姓臣民还是大有人在。
况且,岑长倩的名号在汉人心中的地位极高,有着相当的影响力,岑老爷子都和我一起了,那你们还等什么?
所以,一但真有人偏信此言,导致军心不稳,那也就是他大举进攻之时了。
......
可是,特么默啜没想到啊,信头天送到并州,第二天就他娘的被打脸了。
岑长倩.....跑了!
携一众侍卫,趁他不备,突城而走。
默啜赶紧派人去追,可是岑老爷子不走寻常路啊!
想跑回中原,肯定是要往南走,可这老倌却是向东北跑。
东北?
单于城东北只需三天路程便是临璜,是契丹人祖宗地。
一片白山黑水,茫茫深山老林,这往面里一钻,特么还上哪儿找去?
把默啜气的啊,“封山!派兵把临璜一带的山林都给我围起来。”
“命令那些契丹山奴派出所有部落男丁给我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
另一边。
茫茫山林之中,岑老爷子正萎靡在吴老七背上,由吴老七背着,穿行于山林之间。
“壮士,歇歇吧!老夫......着实受之不住了。”
这连数日奔逃,老爷子这身子骨早就快散架子了。
不得不说,长路镖局的这些人手当真让老爷子惊讶,趁突厥人松懈,真真的就让他们在万军守卫的单于城跑了出来。
可是,这一路向东北逃窜,不是和没逃一样吗?
寻了一处背风的山坳暂且休息,岑老爷子喘着粗气,“壮士,你们...你们跑吧,老夫只会拖累尔等!如此下去,谁也没命返回中原了。”
孟道爷四下转了一圈儿,辨明方向,这才对岑长倩道:“岑相再忍忍,很快就脱困了。”
“很快就脱困?”
岑长倩苦笑摇头,这样的激励之言,早两天或许还有用。如今都已经扎到了极北遍地白雪之地,却是离中原越来越远了。
脱困,怕是已经没有希望了。
“道长,且听老夫说。”
岑长倩语重心长道:“你们年轻,现在折返向南,小心潜行还是能回去的。”
“老夫逃出来,默啜必然大怒,想必现在已经派遣兵卒寻踪而来。要是让他把这山林都围死,咱们不被他生擒,也得冻死在这寒天之中。”
“而且....”老爷子喘了口气,“而且咱们走的这个方向是契丹人的地盘,那是突厥属部,必与默啜一同缉拿我等,所以......”
“岑相不必多说。”孟道爷打断岑老爷子的话,“再忍忍,很快即可脱困。”
说完,与吴老八使了个眼色。
吴老八立时会意,来到岑长倩面前一乐,“岑相爷,这回换咱背着您走了。”
“!!!!”
岑长倩一惊,这几天都是这几兄弟换着背着他赶路,而老爷子最不希望的,就是这个八郎来背他。
这小子是个愣头青,走路不管不顾,深一脚浅一脚,着实让老爷子遭了好罪。
可是,吴老八不由分说,已经把岑长倩拽上了肩头。
一行人沿着山林之间,极速赶路。
幸运的是,这一气急走,并没有持续多久,约莫也就是一刻钟的工夫,翻过一座山梁,岑长倩只觉眼前豁然开朗。
老爷子抬头一看,只见前方群山环抱的一处平地上,连绵不绝的毡包皮帐、土屋石墙组成的群落映入眼帘。
一缕缕炊烟于其间缥缈,吓的老爷子一声惊叫:“不好,契丹部落!我们......我们扎到契丹人的地头来了。”
哪成想,孟道爷一看前方景象,登时大乐,“岑相说的没错,正是契丹部落,而且是契丹最大的部落大贺氏临璜落!”
“什么!?”
岑长倩更是骇然,“大贺氏......”
那是契丹的王族,临璜则是契丹的王城。
定睛一看,这破破烂烂连城墙都没有,原来就是临璜城......
这和中原人的想象可是想去甚远。
此时,老爷子还没回过神来,孟道爷已经率先向山下走去,大有入临璜城之意。
“不可啊!”
岑老爷子大叫,“咱们这不是自投罗网?”
“岑相放心!”吴老八咧嘴大乐,“到了临璜,咱们就算彻底安全了。”
“......”
岑长倩不知其然,只得由老八背着,向临璜城而去。
到了城边,好吧,也就是最外围的毡帐子,临璜连个城墙都没有。
总之,众人一出现在城边,就有契丹巡守武士发现了众人。
几声呼喝,便见大队蛮夷拿着破烂兵刃冲了过来。
孟苍生也不戒备,扯开嗓子一通“鸟语”。
岑长倩听出,那是契丹语。
老爷子没想到,这道士还会契丹话。
不过,冲来的契丹武士听了孟道爷的呼喊倒也缓了下来,一人回去似是报信,余者则是留下来看着众人。
但手中的兵刃弓箭却是放了下来,没有动手的意思。
过了一会儿,由城中出来一队人马,而当看到之前也是北来队中的太叔翎也在其中之时,岑老爷子才算放下心来。
心说,原来他们长路镖局与契丹人早有联络,既然如此,那也就没了性命之忧,老爷子放心静观,一看究竟。
只见来人之中,有一契丹汉子,身披狼皮,甚是威武。
来到近前,也很热情,与孟苍生大笑击掌,相拥而礼。
孟苍生则是换了一副嘴脸,没了往日的冷酷之态,显的极为豪爽与那契丹汉子交谈。
过了一会儿,才把那汉子引到岑长倩身边,指着那汉子引荐道:“这位是契丹大贺氏联盟的首领,大贺那其咄,在向岑相问好了。”
“啊!?”
岑老爷子又吓了一跳,原本见这汉子不凡,料想身份不低,可是岑长倩没想到,竟然还是个契丹大汗。
脸色数变,不着痕迹地凑到孟道爷耳边,“李尽灭......是他什么人?”
孟道爷闻言一乐,也不怕契丹人听见,“岑相说的是大贺阿卜固吧?”
大贺阿卜固是上任契丹首领,早年间,帅契丹八部众投靠大唐,武后甚是高兴,改临璜为松漠都护府,还赐了大贺阿卜固李姓,改名叫李尽忠。
可是,后来武则天称帝,大贺阿卜固又反出了武周。武则天当然不高兴,把李尽忠改成了李尽灭,并派兵讨伐。
去年的时候,李尽灭叛党才被朝廷剿灭。
所以岑长倩才有此一问,这汉子是李尽灭也就是大贺阿卜固的什么人?
只闻孟道爷道:“那其咄是阿卜固侄孙,但是岑相放心,那其咄比阿卜固更亲近汉人。”
说到这里,那其咄似乎听懂了二人的交谈,还向岑长倩点头而礼,算是认同孟道爷的话。
“其实....”此时孟苍生又道,“如果吃的饱,不受欺负,谁又愿意打打杀杀呢?更不想与中原为敌。”
岑长倩点点头,此时他身处临璜,才算是切身体会到了契丹族的生存环境之恶劣。
也许,是汉人过的太安逸,不懂这种艰难吧?
与那其咄见了礼,众人一并入城。
岑老爷子一边好奇地四下观瞧,一边又有一个问题在脑子里挥之不去了。
小声对孟道爷道:“老夫还是好奇,你们长路镖局是怎么和契丹人交好的呢?”
“呵呵。”孟道爷一笑,“很简单啊,因为我们不欺负他们,也能让他们吃的饱,过的好。”
......
谁也想不到,岑长倩居然跑到契丹王城去了。而且老爷现在过的还挺美,吃着烤肉,喝着马奶酒。
默啜那边还费劲巴力地封山呢,还命令契丹八部帮他找人呢!殊不知,正是契丹部把人藏了起来。
......
另一边的狄仁杰也得到了岑长倩脱逃的消息,可是狄胖子却是很不乐观。
岑老爷子往北跑了,狄胖子不禁担心,老爷子那身子骨,如何能在冰天雪地里活下来?
不过,战事方面还好。并州摆出了铁桶阵,默啜也只能玩一玩小心思,却是放缓了攻势。
借此时机,狄仁杰也可入城与魏元忠一会了。
......
其实,魏元忠也想见狄仁杰,只是碍于之前突厥尚有攻伐之心,他也不敢出城,怕被劫在城外,城中无人主事。
这回见了狄仁杰,魏元忠披头就问:“黑齿常之呢!?朝廷公文不是说,黑齿老贼总领三军吗!?”
“他人呢!?”
“还有!”魏元忠指着狄仁杰的鼻子一点都不客气。
“你个老货与某说实话,为什么让黑齿老儿领军,而不用我魏某?是不是你这胖子从中作梗?”
“......”
吴宁在一旁听的一愣一愣的,靠!名臣良士都这么聊天的吗?太粗旷了吧?
他哪知道,别看历史上狄仁杰最是出名,显的狄胖子是当时官场魁首。
其实,像魏元忠、岑长倩、黑齿常之这些人,都和狄仁杰不是平级,就是一起共事几十年的老相识。
再加上也是特么奇了怪了,武周时期,包括从唐初开始出来的这些人都是能文能武,魏元忠是文臣,可带兵也是一把好手。
狄胖子是刑狱出身,可是玩起权谋来,打起仗来,也不是庸人。
所以,几人多年来在军事和朝堂都有交集,私下里更是根本没那么多讲究。
“胖子,说,是不是你出的主意,让黑齿老儿来给我添乱?”
“啧啧啧!”
狄仁杰撇着嘴,“陛下的意思,你瞎琢磨什么?枉费老夫还多次替你说话呢!”
“不是你?”魏元忠甚是不信,“那黑齿人呢?”
“还有,不是号称三十万援军,怎么就少了五万?”
“这.....”
狄仁杰一阵犹豫,最终还是实话实说了,“黑齿将军已经引五万兵马,摸到单于城去了,这会儿......估计已经在攻城了。”
“什么!?”
魏元忠大怒,“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让黑齿前来,那厮必要抢前一步。”
“不行!!”
魏元忠失了方寸,“我这就点兵出战,默啜狗头,必由我魏元忠亲手摘下!”
说着话,魏元忠就要往出走,去点校兵将。
“真宰!”狄仁杰叫住他,“你冷静!”
“......”
魏元忠顿在那里,低着头颅,眼圈渐湿:“怀英啊,吾儿魏升......”
“就在朔州啊!!”
“不为他报仇,我....我寝食难安!”
狄仁杰闻言,沉默了,缓缓走到魏元忠身后。
“你要恨也不是恨默啜,去恨那些不肯出兵驰援,眼睁睁看着朔州之难而无动于衷的.....”
“世家吧!”
......
第二四一章 不做局中人
寒风啸啸,载初元年冬的第一场雪来的甚晚。
吴宁站在并州城头,望着阴沉灰败的云层笼盖四野,雪花从点点细碎到铺天盖地,胸中沉闷难平。
狄仁杰站在他的身侧,看着吴宁神情逐渐落寞,不由一惊,这才想起八年前下山坳的那个夜晚似乎也是大雪纷飞。
“九郎....”
狄仁杰缓声开口,“八年前......八年前的那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狄仁杰虽心似明镜,知道那一夜下山坳蒙受了不世之难,但是到底是怎么回事,狄胖子却从未听吴宁提起。
“那一夜到底是李谌之罪,还是武承嗣心生恶念?怎么突然就.....”
老头儿有点不知如何问出口。
“按说,就算李谌与武承嗣有心加害,也不至于一到房州,地头儿都没摸清便大开杀戒。”
“事后,李谌的两千金吾卫死伤数百,似是经历了惨烈一战,难道除了下山坳的吴氏族人,还有别的硬手?”
吴宁缓缓摇头,看着漫天大雪,似乎又回到了八年前那个雪夜。
“没有什么硬手,亦没有什么值得推敲的理由。”
狄仁杰:“......”
无言地看着吴宁,只闻他艰涩的苦笑出声,“狄相一定想不到,李谌连夜动手的理由只是区区两万贯银钱。”
“狄相也一定不相信,两千金吾卫的对手,就只有吴家一百四十余户百姓。”
“呵。”吴宁惨笑更浓,“他们的对手......只是孩子、妇儒,还有老人,亦有吴家铁骨铮铮的汉子。”
“可是!”狄仁杰急道,“那你当初为何不直接进京与陛下对峙!?”
“以你的心智,应该看得出来陛下在事发之时未必知情,也未必会真的要置你于死地的。”
当初,狄仁杰知道吴家惨案,再到觅得吴宁行踪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武则天已经将吴家惨战定性,再难更改。
可是吴宁不同,他如果当时就折道北上,赶在武承嗣之前入京。将那夜之事与武则天细说分明,那事态可能会朝着完全不同的方向去发展。
“你为什么要走?”
狄仁杰甚是不解,“说实话,老夫在陛下身边这么多年,还从未见她对哪个小辈这么上心,当年的你是第一个!”
“你去见她,老夫总觉得,她也许会违背君王之道,给你做主的。”
“呵呵。”
吴宁笑了,偏头看了狄仁杰一眼,“有区别吗?”
“什么有区别吗?”
“去找武则天,有区别吗?”
“怎会没有别区?”狄仁杰拧着眉头,“至少你不用像现在这样,处心积虑谋划八年,回来只为报仇。”
好吧,狄仁杰是后悔了。
说实话,吴宁能回来,他在其中是起到了作用的。
别的不说,只是八年前狄胖子知情不报,把吴宁行踪隐藏下来这一条,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就已经是帮凶了。
可是,.狄仁杰后悔了。
因为他发现,直到现在,他依然看不透吴宁,甚至不知他到底要干什么。
狄胖子有点怕了。
当初留下吴宁,一是看重吴宁的情怀与才能,加之那时的李唐已然作古,狄仁杰也在迷茫。
他不知道武周一朝是只女皇一人,还是代代相传,彻底代替李唐。
所以,他压了吴宁的宝,期待着他可以为李唐做点什么,也许就是匡复大唐的希望。
可是尽管如此,狄仁杰希望的也只是让吴宁在皇权的角度去争一争,而非现在这样儿,吴老九一出手,似乎突厥、大周、世家、百官,所有人都卷进了他仇恨的漩涡。
狄仁杰怕了,他怕吴老九冲冠一怒,天下倾覆,真的把中原大地搅个天翻地覆,那倒霉的可就是百姓。
所以,他现在试图劝吴宁,劝他把仇恨稍稍看轻些。
“怎会没有区别?老夫....老夫还是觉得,当年那个知民苦、懂英雄的你,才是真正的你!”
“呼.....”
吴宁深吸了一口气,还是摇头,“没有区别的。”
转身看向狄仁杰,“因为世道如此,权力如此,争斗亦如此!”
吴宁淡淡地笑着,看得狄胖子有点得慌。
只闻他缓声道:“八年前,我一心想做一个局外人。自认聪明,以为一切尽在掌握,还妄想远走高飞,躲开这纷乱的权势之争。可是,那一夜把我惊醒了。”
吴宁逼近狄仁杰,“你知道,当我站在火海之中,当我看着老祖君和叔伯婶子被烧成一块人炭......当我发现在大火里化成铜水儿已经与石头牢牢粘在一块的两万贯都被他们生生扣下来搬走的时候,我明白了什么吗?”
“什么?”
“我明白了,没有什么局外人,我一直都在局中。”
“从一下生开始,命运就把我牢牢地锁在了这个局中,永远不可能挣脱!”
“于是我又明白了!”
吴宁猛的转身,甩起长发、衣袍,望着漫天风雪自嘲大笑,“哪有什么好人?坏人!?哪有什么无辜与罪有应得!?”
“在这个局里,每一个人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女皇也好,武三思、武承嗣也罢,包括李谌、你、我,谁又是清白的,一个个不过是披着华丽外衣的豺狼虎豹罢了!”
“而我!”吴宁指着自己的鼻子。
“我!!!”
“我是什么?”
吴宁大笑,“武氏兄弟,当我是杀之后快的敌手;武则天,当我是慰籍她良心的玩偶;贺兰敏之,当我是复仇的钢刀!”
“你呢!?狄相!!”
“你也不过是把我当成维护心中大义的一粒棋子罢了!”
吴宁狰狞着面容,“八年前我回去?回哪儿去?”
“我依旧在局中,依旧是你们心里想成为的那个人。”
“杀了武承嗣和李谌,还有武三思。”
“没了武三思,还有别人。”
“包括武则天,某一天,当再出现一个变数,那下山坳的惨案会再次在我身边发生。”
“所以,有区别吗?”
吴宁反问着狄仁杰。
“我....”
“就是一只幼獒,而你们,则是手握生杀大权的牧羊人。”
“你们想让我从獒群之中脱颖而出,可是没人在乎獒的感受。甚至与我一样的幼獒们,也觉得这就是他们应该的生活。”
“可是.....”
吴宁再逼近一步,与狄仁杰几乎是脸对着脸,“可是我不一样,我想做牧羊人,而非是獒;我想做执棋者,而非棋子!”
“你!!”狄仁杰万分错愕,怔怔地看着吴宁。
“所以,你回来,不光是为了报仇,而是要破局!?”
“不该破局吗?”吴宁投入风雪之中,“自有唐一朝,皇权更迭即如选獒。大家似乎忘了,我们不是獒,而是人!”
“你做不到的。”狄仁杰摇头,“世风如此,谁也左右不了。”
刚刚吴宁的话,狄仁杰也认同。可是认同归认同,也仅仅是认同罢了。
在这个局里,谁都是局中人,包括武则天女主天下,太宗千古一帝,他们也都是局中人,谁也跳不出去。
说白了,权力太诱人,谁都逃不出去。
“你做不到!”狄仁杰拧眉摇头,“没人能做到,甚至没人知怎么做。”
“呵。”
吴宁一笑,“我啊!”
“你?”
“对啊,我不就正在做吗?”
“怎么做?”
吴宁看望北方。“下雪了,黑齿将军的奇袭也要开始了,而我做的事情,狄相也很快就看得到了。”
......
偏头疼再犯,痛不欲生,今天只有这么一点点了,抱歉。
另外,今天有个qq阅读的小书友在微信给苍生留言。
孩子刚上初一,把苍山当长辈看待,请教了好多问题。
其中一个很有意思,觉得有必要和大伙分享。
孩子说:苍叔,我喜欢历史,可是总能在历史小说的评论里看到有人说这句话:
“说中国人只看从前,抓着历史不放;西方人则放眼未来,这就是中国人没有西方人有创造力的根本原因。”
孩子说,他看到这样的话很不舒服,可又没有语言反驳,让我教教他。
好吧,这种话苍山也不知道从哪个“缺”的嘴里传出来的,也不是第一次看到了,很多很多,几乎每本历史题材的小说下面都看得到。
记得《大宋》的时候也在书评里出现过,被我怼了一次,以后就再也看不到了。
《熬汤》好像还没有。
我是这么教孩子的:直接喷,别客气!
就问他一句:“你瞎啊!?当今世界,哪个国家发展最快,创造最多的奇迹看不见吗?最有活力,在未来最有竞争力,看不见是吗?”
特么喷子的世界真的是“清奇”。
第二四二章 城下休整
单于城。
大雪落下,突厥大汗默啜反而不急了。
汉人不善冬战这是常识,虽对突厥大军有利,可是冬天打战尤其是攻城,突厥人也不好受啊!
主要是狄仁杰引兵来援,使着并州久攻不下军心动摇,再加上岑长倩跑了这个事儿,也把默啜恶心到了。
本来想借那老爷子的威势瓦解汉人的心理防线,可是岑老爷子一跑等于来了个釜底抽薪,让他这个势没法借了,反而进一步的动摇了突厥各部南下的信心。
如此局势,默啜也不是莽夫,只得暂将王帐退回单于城,只留手下大将于并州城下围困。
......
当然了,默啜可不是退回单于城享清福,更不是躲避寒冷。
这位志比颉利可汗的突厥之王,其实是有着另一番打算。
说白了,从并州打开中原大门,依现在的形势来看,已经不现实了。
有魏元忠、狄仁杰、黑齿常之三人坐镇,等于是武则天派出了大周最强阵容,且兵力又与突厥相当,还是守城,破城难度之大,已经是不言而喻的。
所以,默啜要随机应变,早做打算。
那如何破解呢?
很简单,改道向东,奇袭幽州。
没错,默啜不想和大周在并州耗下去了。
从地图上看,单于城在北,并州在南,突厥南下,必要踏过并州。
可是,还有一条路取道中原,那就是他现在不往南攻,而是向东。
单于城东边就是幽州,虽然离的比并州远,但是,幽州只有一个李千里啊,而且李千里还是李唐宗室。
默啜心说:如果我偷偷地把并州战场的大军撤回来一部分,再向契丹和奚人下达王命,让他们再出一部份人马配合。只要一个十五万人的大军潜入幽州境内,奇袭攻之,不怕幽州不得。
如此一来,李千里也就落在了他的手里。
到时就算李千里不降,他也可以像对付岑长倩那样,直接挟持啊!
想到这里,默啜豁然开朗。
这简直就是妙计啊!一石二鸟,把之前的窟窿全补回来了。
......
于是,再不迟疑,秘令并州前线徐徐撤兵,一个月之内,最少要有十万精兵回到单于城待命。
可是,就在默啜王令传出去的第二天,有巡哨来报,于单于城东百里处,发现了周军行迹。
“什么!?”
这可把默啜吓了一大跳,只道是幽州军抢先一步,掩杀而来。
“多少人马?”
“这......”哨探语塞,“属下唯恐打草惊蛇不敢靠近,不知多少人马。”
“笨蛋!”
默啜大骂,“数炊烟还不会吗!?”
“未见炊烟。”
“未见炊烟?”默啜一怔,紧绷的心神又略有安稳下来。
“可见扎营?”
“也未见扎营。”
呼......
默啜彻底放心了,心知是虚惊一场。
......
大队兵马,人吃马嚼,总得埋锅造饭,怎么可能没有炊烟,更没见到营帐,只能说明不是什么大队人马。
长出一口气,“想来是周军探马吧,再探再报!”
打发了巡哨,这事就算过去了。
呵呵,可不是默啜大意,相反,默啜的大队人马都在并州城下,王帐左右只有他的近卫千余众,如果周军真的突袭而来,那他只有跑路一条。
他是没有多虑的必要。
说白了,行军打仗不做饭是不行的。
所以,从古至今,刺探敌情看的都是起了几个锅灶,扎了多少营帐。
汉人军队五十人一锅,十人一帐,这些都是固定的,即使造假也相差不大。
远远的数炊烟,查帐篷,就行了。
更何况,也不看看单于城附近是什么地形?
一望无际的草场平原,又下了雪,就是雪原上走一个人那都是无所遁形,大队人马恨不得离着几十里上百里都一眼得见。
所以,默啜根本就没往那方面去想。
也不用去想,这是常识。
就好比后世两国打仗,一边飞机大炮机关枪,另一边握着手枪“腿儿”着往上冲,那自不用想,有飞机大炮的肯定不把拿手枪的当人。
因为无论射程、射速,还是威力,都和自己这边没法比。
只不过,谁能想到,拿手枪的那帮人是穿越来的,手枪换成了原子弹,还是洲际的。
就是这个道理,未知事物改变认知,改变战争规则。
这也是黑齿常之得到压缩饼干和自热包之后会狂喜,会打包票可以速战速决的原因。
因为这两样东西,改变了战争的规则。
默啜是绝对想不到,周军可以不埋锅造饭也有粮吃,亦可以身披白绢,在冰天雪地里潜行了七天之久也不被冻死的。
所以,这一仗他输不冤,也可以说冤透了。
当默啜还在做着他奇袭美梦的时候,绝想不到,大周的奇袭比他来的更早。
当黑齿常之的五万奇兵已经摸到了单于城下,默啜更是想破脑袋也不明白,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于是,单于城破,武周大将黑齿常之生擒默啜。
突厥大军顿成群龙无首之势,士气全无。
.....
消息传到并州。
“黑齿得手了!”
狄仁杰大喜过望,急令三军出城,突袭突厥大营。
已成散沙一般的突厥各部唯剩大败一途,死伤惨重,向北退去。
魏元忠国仇家恨,引兵追击,连收朔州、单于两地,战绩卓然。
突厥残部虽未彻底剿灭,但已不足为惧。
......
正当魏元忠打算一鼓作气,将突厥人赶进杀绝,驱逐千里之时,吴宁已经开始打点回程的行装了。
黑齿常之一战得手,那也就意味着禁军的使命已经完成了,突厥战场已经不需要他们了,黑齿常之将要去完成他下一项使命。
果然,不出半月,女皇诏令就到了。
此次在如此短的时间之内大皮突厥,无论是在朝内,还是民间,亦或对四边蛮夷的震慑上来看,都属不世奇功。
女皇圣谕,当然是先有褒奖。
先是头功者,燕国公黑齿常之奇谋得胜,功盖当世,晋镖骑大将军,统三十万禁军事。
狄仁杰赐梁国公爵,赏金五百,绸二百匹。
魏元忠晋越阳候,并州节度使,统西北军政军。
其子魏升以国殉国,追认兵部侍郎,赐爵安南伯。
......
武则天显然圣心甚悦,大加封赏,凡此战官员无一缺漏,连兵卒小校都是慷慨赏赐,可谓军心大振。
而且,老太太连转运粮草的吴宁都没落下,继之前赏赐他检报军情有功之后,再下封赏,赐了个武川候。
......
好吧,吴老九一个运粮的,却与魏元忠的赏赐比肩,成了候爵,这封赏不可谓不大了。
甚至有点......有点过了。
要不是吴宁这回的功劳着实不小,百姓们还以为......
以为这个穆子究不是女皇的面首,就是他干儿子呢!
一时之间,民争又起,人们沉浸在武周大破突厥的喜悦之中,对这个穆子究的议论也成了新进八封。
当然了,武则天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有赏,有争,那就得有骂,有罚!
......
“这个穆子究一介江湖草莽,凭什么就封侯了?”
“他不会真和张氏兄弟一样,成了女皇的面首吧?”
还是那个朱二,还是那间酒肆,还是那些......有的没的的议论。
......
“别瞎说!”有人反驳,贱贱一笑,“陛下要找面首,那也看不上穆子究啊,起码得是他那个弟弟穆子期吧?”
“那才是人中龙凤,真正的俊后生啊!”
......
“行了行了。”有人无语道,“不应该吗?人家穆子究千里迢迢从蜀中跑来京城报信,又把大军粮草运转安排的井井有条。”
“没他的长路镖局出手,黑齿将军也拿不来那奇袭之胜。咱倒觉得,这个武川侯给的挺好,说明陛下是明察秋毫,知人善用!”
......
“对对对!咱也是这么说,要没这个穆子究,突厥人现在不定打到哪儿了呢!”
....
“诶?”一直听着大伙议论的朱二又开口了。
“你们说,穆子究一个江湖草莽都知为国效力,跑来京师报信,那同样知悉突厥有意进犯的那些山东商户,怎么就没一个像穆子究一样的呢?”
......
“什么山东商户!?”
“他娘的山东商户都是谁家里的,傻子都知道!”
......
慢慢的,有人情绪开始起来了,“亏得那些什么世家门阀个个都在朝里作官!”
“当的是什么狗屁官,还不如一个草莽!”
......
“行了行了!”也有人再劝。
“祸从口出,少说两句。”
“那些大家族连皇帝都不鸟,还在乎什么突厥不突厥?反正也不用他们出钱出人去剿灭。”
......
“可不是吗?还得是陛下,还得是禁军,才能让蛮子知道咱大周不好惹!”
......
正聊着,只见一平日与朱二混在一起的泼皮跑了进来。
“朱二哥,听说了吗?女皇又下诏令了。”
朱二眯着一只眼,抬着下巴问道:“什么诏令?”
“哎呀!”那位一拍大腿,“女皇刚刚下诏,要让黑齿将军和狄相领禁军回师洛阳。”
“啊!?”
朱二腾的一下站了起来,“那北方战事怎么办?”
“由魏元忠统领,调山东诸州府军接手啊!”
“日!!!”
朱二听罢,大骂一声,“还他娘的要不要脸!?”
可把他气着了。
“他妈的黑齿将军拼死拼活,在雪地里趴了七天,才换得生擒默啜。”
“现在仗快打完了,他娘的世家又跑上去挣功了?这帮人还有没有点廉耻!?”
......
“对!!”
“对!!”
“对对!!”
酒肆之中,被朱二带的群情激愤,仿佛被抢了功劳的不是黑齿和狄胖子,而是他们自己。
对世家之恨,亦是到了顶点。
“不行!!”
朱二义愤填膺,“咱们得去京里那些世家官员的大宅子去问问,还要不要脸?早他娘的干什么去了!”
说着话,朱二愤然出了酒肆,行至门前,还不忘回头一喝,“我等小民亦知报国,唯世家只知啖食民膏,却全无报国之心!”
“尔等是当顺民,还是与我同去,为天下、为女皇讨一公道?”
“......”
“......”
大周朝从不缺像朱二这样的义愤之士,这样的场景,亦在洛阳的每一个角落上演。
至于有没有人响应......
呵呵,古人的淳朴,大唐民心的彪悍,在这里一样都不少。
朱二稍一鼓动,酒肆之里的闲汉、愤民便高喝附和,呐喊冲出。
这一日,洛阳城有若暴乱!
这一日,世家府宅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这一日....
武则天出奇的沉默,对于满城愤民有若不见。
卢松直到此刻才意识到:
坏了!
......
另一边,接到圣命的黑齿常之和三十万禁军无不愕然,随之愤恨。
他们赢了,大败突厥。
他们也本应得到更多的封赏,抢更多的突厥牛马,蛮夷奴隶。
可是现在,一纸圣令,他们就要把功劳让出去,把即将到手的钱财让出去。
凭什么!?
就凭他们是千年世家?
就凭他们比女皇更能掌握这个天下!?
士兵们恨!怒!!
可是,他们是禁军,恨与怒只能埋在心里,女皇圣令不得不从。不得不在老将黑齿常之的率领之下,与山东府军交割,再颓然地向南撤离。
......
至于黑齿常之,他也恨,他也不服气。
可是,他得听武则天的命令。
老将军甚至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要把最后的胜利果实让给世家?
女皇老了吗?没有以往的杀伐果断了吗?
黑齿常之开始怀疑,开始迷惑。
直到他在南归的路上,也就是并州城下接到了武则天的密令。
老将军展开一看,“!!!!”
原本迷茫的眼神登时精光爆射,杀气腾腾。
“来啊,传本帅将令!”
“羽林卫五万兵马,就地扎营,城下休整。”
“金吾卫五万兵马,取道荥阳,城下休整。”
“豹韬卫五万兵马,折清河路归京,城下休整。”
“虎贲卫五万兵马,即刻挺进幽城,与李千里部调防,行至赵郡城下休整!”
“余部,与本帅改道范阳,城下....休整!!”
黑齿老帅颁完将令,下意识看了一眼身后的并州城池,冷笑一声:
“世家?”
“到头儿了!”
......
第二四三章 这就是你想要的?
狄仁杰被黑齿常之一连串的将令给吓着了,在他的理解中,这一次无论是民情,还是内外,确实是女皇给予世家一技重拳的不二时机。
可是,在狄仁杰的理解之中,武老太太要打击世家,撑死了也就是借题发挥呗。
借着卢松等人反对出兵激起民愤的由头,将朝堂上的世家官员剔除一部分,好在政方政务处置上更有话语权。
当然,吴宁报信,而世家却无动于衷,这一条也可利用。大可杀鸡儆猴,处置一批山东商户来震慑世家,使之无法对朝堂上的动作有所反制。
说白了,如果能做到这一点,在狄仁杰看来已经是丰功伟绩了。
可是,狄胖子实在没想到,武老太太真狠啊!他眼里的丰功伟绩,在老太太眼里根本不够看。
老太太要的是什么?
要的是一劳永逸,是连根拔起!
并州、越郡、清河、博陵、荥阳各遣五万禁军于城候命,范阳更是让黑齿常之带着十万禁军杀去。
老太太要干什么?拿禁军杀几个商户以平民怨?
错了!那是去杀个干干净净的。
直到现在,狄仁杰才明白,武则天疯了,她想要世家于武周一朝彻底消失。
“你......”
从黑齿常之将令落下那一刻起,狄仁杰整个人都是傻的,浑浑噩噩都不知道怎么随军而走,怎么一路顶风冒雪到的范阳。
......
直到此时,黑齿常之十万大军驻扎范阳城外,他和吴宁站到了范阳城下,老头儿才回过神来,呆愣愣地看着吴宁。
“这......都是你的谋划?”
实在是吴宁算计的太好了,太顺武则天的心意了。
从“送主意”到挑起民愤,吴宁每一步都把棋子送到老太太最舒服的位置。逼着武则天选择了一条最最血腥,也最最疯狂的道路。
没错,这里面任何一环稍有不足,就达不到今天这个效果,武则天也不敢做出这么疯狂的决定。
三十万禁军借抗击突厥出京,分兵五路,直捣世家老巢。
事实上,哪怕是到了今天这个局面,换了任何一个人,也不敢像武则天这般决绝,也唯有老太太才有这股杀伐果断的气魄。
要知道,那是千年世家啊!
什么叫千年世家?一个家族传承了千百年,辉煌了千百年。
它会繁衍出多少族人?积蓄多大的力量?
且不说朝堂上半数世官弟子、山东大地尽属世家私产会给大周带来多大的危害,单单是老太太这一刀下去会死多少人?狄仁杰就不敢想。
必是血染山河,亡魂万万。
“你....你疯了!?”
只见吴宁看着城门的方向一摊手,“没有人疯!”
“只不过,想建立新的秩序,施以雷霆手段是最简单直接的办法。”
就好像,后世的资产阶级革命、红色革命。
他只不过是帮着武则天,在武周朝掀起了一场革命而已。
“可是....”
狄仁杰紧锁眉头,“可是大周要对抗世家不假,却也离不开世家。”
“朝堂之上,若彻底剔除世家,半数职权将彻底空置,朝廷甚至会瘫痪失能,这一点你不是不知道。”
“为什么?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呵。”吴宁干笑一声,“狄相搞清楚,是女皇要这么做,不是宁要这么做。”
“不是吗?”
“你!!!”
狄仁杰一个激灵,他猛然想起,之前吴宁和他说过的那番话:
破局!
破局!?
狄仁杰懵了,这就是他的破局?
铲除世家,武则天一定愿意,可是后果是什么?
是朝堂的彻底乱套,是在无世家时代,新贵族的崛起。
大周朝廷必有大乱,可能这对武则天来说不算什么,对那些王爷贵族也许还是好事。
可是,倒霉的是百姓。朝局停滞,山东大乱,倒霉的永远都是百姓。
这才是吴宁想要的?乱起来,他才能有机会报仇?
“九朗!”
狄仁杰苦口婆心,“你忘了吗?忘了你口口生生所说的民苦吗?”
“忘了你指天大骂,朝堂上的权贵只知争权,却谁也不在乎百姓了吗?”
“你现在......你现在和他们又有什么区别?”
“你现在......你现在就是用百姓的苦难来为你自己报仇!”
“......”
吴宁沉默着,依旧看着城门的方向。
此时,有一锦袍老者就站在城门下与吴宁对望,面无表情,气势威严。
终于,吴宁出神地悠然而道:“宁若说没忘,狄相也不会相信。”
“所以,何必一问呢?”
说完,朝那老者迈步走了过去。
......
范阳城楼。
吴宁披着裘皮大氅,双手抱肚,与那老都并肩而立。
而那老者却似乎不惧寒风,腰板挺的笔直,一席锦袍着体,任由风雪吹过沟壑一般的面颊,落在花白的发髻之上。
二人就这么默默地站在城楼高处,看着范阳城中的楼阁、瓦舍、街巷景致。
“范阳比我想像的要大。”
吴宁紧了紧大氅,又缩了缩脖子,好奇寻找,“卢府在哪里?”
老者单掌一摊,答道:“这里。”
“嗯?”吴宁凝眉,“这里是哪里?”
“范阳城即是卢府,卢府就是范阳城。”
“好吧!”
吴宁有点服气了,你们家牛还不行吗!
转了话题,突兀道:“卢公都知道了?”
卢嵩之面容一紧,终于有了波澜,“知道了!”
“可惜啊!”吴宁舒气长叹,“卢府很快就不是范阳城,范阳城也很快就没有卢府了...”
“......”
“呼.....”
卢嵩之暗自长出一口气,吴宁说的是事实。可是,他不想说这个。
今天与吴宁一见,也就是想看看,这个长路镖主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转移话题道:“听说,子究先生之前拒绝了卢家的邀请。”
“是的。”吴宁坦诚点头,“可那不是邀请,而是争食。”
看向卢嵩之:“卢公的吃相太难看了。”
“也许吧!”
“呵。”吴宁一笑,不因卢嵩之那恼火的神情而生波澜。
反问一句,“我也听说,卢公已经联合十家,要封杀长路镖局?”
“确有此事。”卢嵩之点头,承认的极是坦然。
“怎么?难道子究先生不相信十家有这个能力?”
只见吴宁眉头一锁,似在思考,“我是相信的,不过......”
抬头看着卢嵩之,“不过,你说是你先死,还是我先死呢?”
“你!”卢嵩之被激怒了,“你在炫耀?”
“哈哈!!”
吴宁大笑,指着卢嵩之,“卢公失态了!”
“看来,卢公并没有表面上那般坦荡。否则,于这城楼之上......”挥手一指,“卢府宅前......”
“与我一江湖人大放厥词,不觉得失了身份吗?”
“!!!”
千年世家累积的自信,千年辉煌沉淀的修养。
卢嵩之是什么身份?别看无官无爵,可就算是狄仁杰、太平公主站在他面前,也得尊一叫“卢公”。
可是他现在,确实失态了,与吴宁这个江湖混混,争起了一时长短。
怔怔地看着吴宁,老头恨不得上去把他抽筋扒皮。
他实在接受不了,卢家千年基业居然毁在这么一个人手里。
“呵。”
茫然间,吴宁再次发声,“天冷了,卢公还是回去吧!”
说完,吴宁迈步下了城楼。
“穆子究!”
身后传来卢嵩之压抑到极点的低吼。
“千年世家!就是千年世家!”
“即使冰消玉损,那也依旧是千年世家!”
“不像你....”
“不入流,就是不入流,只配与人做狗!”
......
“可叹啊!”
卢嵩之于城楼之上仰天长叹。
“可叹我卢氏三族,风云天下数百载,今日却倒在一条狗的手里!!”
“老夫......恨啊!”
......
他没想到,当年魏征告诫太宗的那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警言,有一天会落在他的身上。
他没想到,这个泼皮混混一般的“狗贼”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就将七姓十家连根拔起。
可笑,当真可笑!
谁能想到,十家之亡,源于一个江湖混混!?
“穆子究!”
卢嵩之指着吴宁的背影,“老夫就算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
吴宁默默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良久,转身看着卢嵩之,然后,咧嘴乐了。
“看来,卢公是心有怨气。”
“很好!”吴宁含笑点头,似是非常满意。
“有怨气的人,求生**都很强。”
“但愿这满城卢氏族众赴死之时,卢公依旧有怨气。”
......
载初元年,腊月初四。
面对愈演愈烈的民间激愤,还有诸多朝官上本,要求武则天清算此次突厥之患纰漏罪责的呼声,老太太,终于动了。
下诏,令司仆少卿来俊臣彻查山东各地商户知情不报、勾结突厥意图谋反之务,并理户部侍郎卢松、礼部员外朗崔习等诸臣,妖言惑众蒙蔽天听,致使军机延误一案。
腊月十一,来俊臣火速审结,上报女皇。
山东商户实为并州王氏、赵郡李氏、清河崔氏、博陵崔氏、荥阳郑氏、范阳卢氏所辖私产。
得家族授意,隐瞒突厥大军北境集结之军机。并查明,各家近年来,向突厥、契丹等族私犯盐铁、军械,属通敌无疑。
武则天闻罢,圣颜大怒。
下令黑齿常之所领禁军进驻并州、赵郡、清河、博陵、荥阳、范阳五城,将九家三族悉数擒拿,就地关押,等候发落。族产家宅,尽数抄没。
九家族长,押解京师正法,以泄民愤。
腊月三十,也就是载初元年的最后一天,大周百姓正沉浸在打退突厥和除岁迎新的喜悦之中,但是并州、范阳几地却仿佛是人间炼狱。
千年世家,千年累积,一日之间,烟消云散。
......
吴宁与狄仁杰并肩而立,就站在那天卢嵩之和他站的那个地方。
狄仁杰老目之中满是忧虑,脚下的范阳城,到处是哀嚎惨叫。
武则天虽是下令暂时羁押,没有一下就大开杀戒。可是,士兵们冲城过府,封抢卢氏家宅,难免会有踩踏死伤。
所以,此时城中的景象并不好看。
恨恨地看了吴宁一眼,“这就是你要的结果?”
“不好吗?”吴宁淡淡反问一句,“若狄相觉得这个结果不好,那为何不去阻止呢?”
“我......”
是的,狄仁杰虽然知道不好,可是从头至尾,他都没有阻止,甚至没有向武则天提出一句反对之言。
也许,狄仁杰自己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吧?
毕竟,“乱”只是暂时的,从长远来看,铲除世家,一劳永逸。
“好!!”
狄仁杰终于艰难地点了点头,他承认......“好!!”
“可是......”
狄胖子又道,“你应当心知肚明,老夫对你......寄予厚望!”
“我希望你和他们不同!”
“希望这个天下在你手中,会变得更好!!”
“希望你不要为了仇恨,而忘了那句民苦!”
“九郎明白吗?”
“明白!”
吴宁不由得向狄仁杰深深地鞠了一躬,却是没有回应狄仁杰的期望,迈步下楼。
“走吧,卢嵩之已是阶下之囚,狄相不想去看看,这位昔日的卢公现在是什么模样吗?”
......
穿过范阳城,穿过惊慌的人群、狰狞的士兵,吴宁与狄仁杰来到范阳府衙。
此时,这里已经被黑齿常之接管,老将军正指挥着他的部下在城中肆虐。
由一小校引路,二人径直来到后衙的牢房。
进门第一间,就见卢嵩之囚服着身,披散着灰发,蜷缩在冰冷的牢房之中。
让小校打开牢门,赏了银钱,小校很识趣地出到衙牢之外,给狄相公和吴宁把门去了。
而吴宁进到牢内,依旧是裘皮大氅,依旧是双手抱肚的从容。
不同的是,卢嵩之已经褪去锦袍,也没有当日的笔挺身姿了。
“卢公不觉得很有趣吗?”
吴宁先开了口,“以往,范阳府衙就建在卢府的家里......”
“现在,卢府没有了,可是府衙还在,卢公又住到了这里。”
狄仁杰一皱眉,没想到吴宁这么小人得志,难道来见卢嵩之纯粹是为了炫耀!?
而卢嵩之也抬起头,看清来人是吴宁,而另一个也不陌生,冷笑一声,却是对狄仁杰开口了。
“狄胖子,想到你也有今天?与鹰犬为舞,来此耀武扬威!”
“呃.....”
狄仁杰一窘,这话他没法回,心里把吴宁骂了不知道多少遍。
不等他憋出话来,吴宁又开口了,为狄仁杰化解了尴尬。
“很好!”
一句“很好”,让卢嵩之侧目,“什么很好?”
“卢公依旧有怨气,这很好!”
“哼!!”
卢嵩之冷哼,“老夫不止有怨气,老夫还有恨!”
“老夫恨不得食尔之血,啖尔之肉,老夫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呵呵。”
吴宁依旧是笑,笑的卢嵩之有点发毛,笑的狄仁杰莫名奇妙。
良久。
“很好,宁说过,有怨气、有仇恨的人,求生之欲都会很强。”
“所以.....”
吴宁顿了顿,终于说出一句,一句他入京之后,所有谋划、所有努力,所要达到的真正目的。
只见吴宁张开双臂,有如拥抱天下,拥抱一切。一张淡笑莫名的脸庞,猛然变得严肃威仪。
“所以......”
“卢公愿意继续活着吗?”
“愿意....臣服于我吗!?”
.....
what the **!!!
狄仁杰差点没飚出一句英格立史来。
什么特么情况!?
......
。
第二四四章 咱俩不是一伙儿的
“你....可愿臣服于我?”
吴宁对卢嵩之这一句,差点没把狄仁杰吓一个跟头。
臣服于你......
臣服于你!?
哦操!狄胖子恍然大悟,这才是吴宁的真正目的。
这就对了嘛!
之前狄仁杰一直有疑问,吴宁到底要干什么?他又凭什么“拿回属于他的一切”?
说白了,这段时间,吴宁的所有动作让狄仁杰看不懂,没有一件事是对他自己有利。
而且,单单只是一个长路镖局,狄仁杰也不认为他有底气能拿回一切,特别是在吴宁好像不想利用太平公主的情况下。
可是现在,全都明了了。
他的目的不是铲除七姓十家,他的目的是:收服七姓十家。是要把这个庞然大物彻底驯服,收归己用。
秀啊,特么天秀啊!
狄仁杰瞪圆了眼珠子,脑子里只剩下“佩服”二字。
普天之下,除了吴宁,好像没人敢这么想;
普天之下,除了吴宁,好像也没人能做得到。
七姓十家掌控中原政权的实际权柄己数百年之久,即使是李世民、武则天,也只能梦想用强权剿灭,却从来没动过收服的念头。
可是吴老九.....
狄胖子就纳闷儿了,他这到底是个什么脑子呢?
......
狄仁杰还在那晃神儿,那边身形狼狈的卢嵩之听了吴宁这句话,却是....
却是笑了!
“臣服于你?”
“哈哈哈哈哈!!”卢嵩之放声大笑,“哈哈哈,这是老夫听到的最可笑的笑话!”
“臣服于你?凭什么?”
卢嵩之的笑声乍然而止。
“因为我能救你的命。”吴宁并没有因为卢嵩之的癫狂而起波澜,“救卢氏,乃至七姓十家的命。”
“可笑!”
卢嵩之站了起来,抖着身上的枷锁,“你以为你是谁?到了这一步,女皇会放过我等?”
“你只是女皇身边的一条狗而己,你不会天真的以为,凭你就能救人了?”
“咳咳。”
没等吴宁说话,却是回过味儿来的狄仁杰清了清嗓子,“事实上.....”
狄胖子一脸蛋疼地看着卢嵩之,“事实上,他还真有本事救你的命。”
换了别人,狄胖子可能不信,到了这一步,武则天不太可能放过世家。
可是吴宁......
好吧,吴老九现在要是说太阳是方的,狄胖子都得信上三分。他说能救,那也许就真能救。
关键是,这个局实在太妖娆了。
狄仁杰相信,吴宁肯定还有后招。没有万全的把握,他又何必费这个周章呢?
指着吴宁那颗披散着长发的大脑袋道:“当今世上,老夫就服他这颗脑袋。”
“......”
卢嵩之一怔,狐疑地看向吴宁。
谁不知道狄仁杰的才智,能让他佩服的脑袋,那真还没听说。
不过,转念一想,好像....
别说狄仁杰佩服,他卢嵩之也佩服啊!
能用八年把长路镖局做到那个地步,能凭一个江湖草莽之身,把七姓十家彻底倾覆,这个才智,确实非凡。
“你......真能救我卢家?”
“能!”
吴宁郑重点头,“我不但能保卢家的命,我还能保卢家现今于朝堂的地位。”
狄仁杰一翻白眼,这不废话吗?重点是保七姓十家在朝堂的地位好不啦?
说白了,让那半数的世家官员不丢官,这样对吴宁才有意义,否则保下一堆阶下囚有什么用?
狄胖子此时当起了捧哏的,也朝卢嵩之道:“九郎确有能力。”
“......”
卢嵩之沉默了,保下卢氏的性命,还能保朝堂不倒。
这个诱惑,不可谓不大了。
吴宁此时适时开口,“怎么样?卢公想清楚了吗?”
“只要你臣服于我,我便出手给卢氏留一条生路。”
“臣服?”
“臣服”二字却是又提醒了卢嵩之。
“臣服?”难道真的让卢氏一族向一个江湖混混臣服?从今往后听命于他?
想到这里,卢嵩之缓缓摇头,“不行!”
“不行?”
“对,不行!”
卢嵩之看着吴宁,眼神之中那股子傲气与轻蔑渐渐回归。
“不行!”
“老夫说过,千年世家就是千年世家,死了,也是千年世家!”
“狗,就是狗!活的再好,也不过是一条狗而己!”
“让老夫向一条狗低头,还不如赴死!”
......
“咳咳!”
卢嵩之刚高傲地昂起头颅,狄胖子又是清嗓子。
“这个这个......”
还是一脸蛋疼地看着卢嵩之,“这个这个......说起来吧,他还真不是一条狗,而是......一条龙!”
“嗯?”卢嵩之眉头一皱,什么意思?
“穆子究,只是其化名,他八年前叫......”
“叫什么?”
“叫吴宁。”
“吴宁!?”卢嵩之听罢,差点没跳起来。
一脸惊骇地看着吴宁,“你...你就是吴宁!?”
“对,我就是吴宁。”
“那......那二十多年前,宫中出走的那个......那个......”
卢嵩之呼吸都变得急促,“那个就是你!?”
做为世家族长,许多宫中秘闻对于他来说都不是秘闻。
......
“对,正是我。”
吴宁露出笑意,“所以,宁再问卢公一次,你...可愿臣服于我!?”
“......”
卢嵩之再次沉默,心思电转。
首先,卢嵩之看了一眼狄仁杰。
现在傻子都看得出来,狄仁杰和吴宁是一伙儿的。
也就是说,如果自己答应了他的条件,那么这个宫庭弃子手上,除了卢氏,还有狄仁杰这个老臣。
当然,卢嵩之一点都不怀疑,如果吴宁以这样的姿态去见另外几个世家首脑,他们一样会动心。
也就是说,只要自己答应,吴宁手上,就是狄仁杰坐镇,加上七姓十家,再加上一个长路镖局。
不对,卢嵩之很快又想到一个人。
“太平呢?太平公主也与你一气?”
“不。”吴宁意外地摇头,“她是我姐,永远是我姐!我不希望她也跳进这肮脏的争斗之中来。”
“所以,没有她。”
“......”
好吧,在卢嵩之心里这话等于没说,说的这么亲,那就和一伙儿的没区别了。
“你让老夫臣服,那你是何目的?想借卢家做什么?”
“拿回属于我的一切。”
卢嵩之一振,“你要问鼎?”
“可以这么说。”
“那老夫却要再问一句,要我七姓十家帮你问鼎,只保命留官这个条件是不是太低了?”
卢嵩之眯着眼,“老夫还要被女皇抄没的田产家资,还要世家昔日荣光。”
“不可能。”吴宁摇头,“卢公当知,有些人力可为,有些事不可为。”
卢嵩之一听,“那只当你欠下,在你问鼎之后,兑现也不迟。”
“还是不可能。”吴宁笑了,“你我都是聪明人,即使宁答应了,卢公敢信吗?”
“呃。”卢嵩之一窘,还真不敢信。
世家之大,于皇权必然对立,不管是武则天,还是以后谁当皇帝,都不希望头上压着一堆世家。
“卢公!”正当卢嵩之沉吟之时,吴宁淡然开口。
“不要再想着谈什么条件,你别无选择!”
若不是有万全把握,吴宁怎么可能带着狄仁杰来跟卢嵩之摊牌?
他确实是别无选择,等待他的只有死路一条,只有跟着吴宁,他才能活,世家才能活!
“最后一个问题。”卢嵩之眼中的傲慢已然无存。
“你如何保证,等你问鼎天下,不会像女皇那般,再将我卢氏清缴一次?”
“呵呵。”吴宁还是笑,“卢公真的不明白吗?那只是后话。而现在,你别无选择!”
“......”
“而且,宁也可以告诉卢公,这已经是我最大的诚意了,不是吗?”
悠然一叹,“卢公还没答应,可是你已经知道了我的底细。”
“这......还不够吗?”
......
从范阳府衙出来的时候,吴宁长出一口浊气。
卢嵩之,低头了。
说实话,吴宁这次确实有些冒险,他确实是带着最大的诚意来见卢嵩之。因为,不这样的话,他没有把握说服卢嵩之。
把自己的底细交代给他,就等于是把把柄握在了卢嵩之手里。他可以选择臣服,也可以选择与吴宁同归于尽。
甚至当吴宁做不到,不能救下卢氏一族,或者不能保全卢家在朝堂的地位的时候,卢嵩之依然可以把吴宁的真实身份交出去。
这就是吴宁的诚意,也是为了把七姓十家揽在自己麾下,而值得去冒的一次险。
......
看着渐渐安静下来的范阳城,还有白雪皑皑的街道,吴宁回身向狄仁杰淡然一笑。
“狄相不是总说宁没有底蕴吗?现在,宁有了。”
“......”
狄胖子拧着眉头,看着吴宁,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说实话,狄仁杰现在真的不知道怎么评价吴宁,评价这个局。
老头儿现在心里莫明生出一个念头:武承嗣啊武承嗣,你说你招惹他干什么?让他猫在房州烧他的黑炭不好吗?
现在好了,狄胖子都不知道武承嗣到底放出来一个什么东西。
魔鬼?妖孽?
“唉!”狄仁杰长叹一声,“所以说,从一开始,你的目的就是七姓十家?”
不听吴宁自己亲口说出来,狄胖子不踏实,谁知道他到底还有没有别的什么后招。
吴宁坦然点头:“是的。”
“那你怎么知道,女皇陛下一定会顺着你给的那个引子,把目光对准世家?”
“呵。”吴宁一边轻笑,一边与狄仁杰在长街上漫步。
“每个人都有自己最想要的东西,而当人们为了得到想要的而去努力的时候,就一定有破绽。”
“女皇陛下改朝换代,以女子之身君临天下,她的人生已经没有太多遗憾了。”
“唯一的可以称之为**的东西,可能就是在有生之年超越前人了吧!”
“而铲除世家!则是最能体现这一点的了吧?”
“所以,她一定会这样做,她也没有选择。”
狄仁杰:“......”
吴宁继续道:“其实,狄相从一开始就误会我了。我从来没有想过铲除世家,给大周带来混乱。我只是想在朝堂上有个依靠罢了。”
“呵。”狄仁杰干笑一声,这个依靠可是够大的。
什么武三思、武承嗣、李贤、李显的,积攒这么多年,加一块儿也没七姓十家的底子大。
“可是你还是突破了底线!”狄仁杰呛声道,“你为了这个局,把岑长倩送到了死地,白白牺牲了一位良臣。”
狄胖子指着吴宁,“你还敢说你没忘初心?”
吴宁闻罢,一摊手,“若没什么差池的话,岑老爷子一个月前就到幽州了,这会儿应该......应该在京里休养了。”
“什么!?”狄仁杰失态大叫,“岑长倩都回京了?”
“当然了,”吴宁欠揍的样子道,“蜀中十杰出动了六个,要是还保不住岑相的性命,那长路镖局就应该关门了。”
“你!!”
可把狄仁杰气着了,“早你怎么不说?”
特么瞒得狄胖子好苦,吴宁要是早点告诉他,省了狄胖子多少担心?
“嘿嘿。”吴宁贱笑,“早您也没问啊!”
“不是。”狄仁杰指着自己的鼻子,“大局你一人掌控,这点小事儿你还瞒我?你吴老九还当不当老夫是自己人?”
狄仁杰挺自信的一问,没想到吴宁摇头,“不当!”
“......”
“您老啊!”吴宁开始变得语重心长,“还是当你的孤臣直柬挺好,和我们这些争来斗去的掺和什么呢?”
狄仁杰不服了,“不是,你不当老夫是自己人,你今天带着我来这儿干什么?”
简直就是自欺欺人。
你不当我是自己人,还拉着我来给你站场子,来忽悠卢嵩之?
“怎么了?”
吴宁还是那么欠揍,“我一琢磨,反正狄相就算知道,也不会给我往外说。再说,您老往那儿一站,对卢嵩之来说,肯定想的就多。何乐而不为呢?”
“你!!!”
狄仁杰脑仁儿疼,指着吴宁说不出话来。
憋了半天,蹦出一句:“贱人!!”
“不是自己人更好,老夫还懒得掺和你们那些破事呢!”
说完,傲娇的狄胖子两手一背,急步而走,要本不等吴宁。
不是一伙的是吧?那咱们各走各的!
可是,狄仁杰没走出几步,又折回来了。
“不对啊?”
老头拧着眉头,“卢嵩之是答应你了,可是你要怎么把世家从这个局里摘出来?”
“说说,不得隐瞒!”
......
-
深夜,腹饥。
遂旺火烹水,欲食汤饼果腹。
返屋待成,然,文思忽至,如江奔海啸,伏案一时辰,文章乃成。
甚喜,燃玉溪一支,清茶半杯,以解心神。
双腿翘案,品茶嘬烟,叹此生快意唯交更之闲尔。
更叹屏幕那端,吃鸡主播之菜鸡也,三局过罢,落地成盒。
忽问其言道:腹饥……幸有外卖可食……
你大爷的!我锅里也烧着水呢!
(最后说一句,苏泊尔的锅,值得信赖,亲身验证!)
聊聊天
聊聊天。
看着书评有老朋友说想听苍山聊聊了,这才猛然意识到,新书开了半年,剩下的几乎都是铁杆匪帮了,可是我却因为各种理由,很少与大家交流了。
这是毛病,得改。
......
首先,并不是苍山不想和大伙儿交流了。
想象一下,一个老男人,守个媳妇和两条狗、一只猫,每天除了吃,就是睡;除了睡,就是想故事。
唯一的消遣,就是抱着手机看一看游戏直播,连玩都不敢玩,换了是你,也希望多和人说说话。
可是,坦白的说,《獒唐》成绩并不理想,这个故事过于复杂,也过于沉重,以致并不讨喜。
所以,说是反差大也好,说是消沉也罢,反正是没什么脸皮和大伙儿侃侃而谈的。
况且,苍山又不是那种“会哭的孩子”,只能当起了鸵鸟“钻头不顾腚了”。
......
其实还好,算是意料之中。
写大宋时,苍山就已经意识到,除了会写人物,还有比较卖眼泪的故事,其实我一无是处,甚至连网文的边儿都没摸到。
正如你们所见,那些尴尬的装逼打脸,那些不上不下的所谓爽点,都显得十分业余。
而在所有问题之中,我觉得最应该先去解决的,是大局观。
回头再看,如果写大宋的时候能够从容一些,对节奏的掌控再自如一些,那大宋可能会更加的完美。
于是,在开新书的时候,在众多已经相对成形的故事构架之中选了《獒唐》,就是因为我觉得,这个故事足够复杂,适合磨练对节奏的掌控能力。
所以,我就作了一回死。
......
好吧,我承认,更新速度也是制约《獒唐》成绩的一个原因,正如大伙吐槽的,太特么慢了。
可是,我没法快啊!
一来,这个故事它就不是那种一天好几章的故事。
二来,苍山也不是那种会敷衍的人。
我不会水,也没法水。
本来就是开篇点题的故事,从第一章开始,所有人就都知道吴宁的身份,猜到他以后要干什么,全书也只靠这一个点去支撑。
想像一下,如果我五百章屠村,一千章穆子究进京,那你们的那点耐心也早就被冗长的细节描写磨光了,《獒唐》的节奏只能这么快。
可是,快节奏的问题就在于,如何在有限的文字里传达尽可能多的信息,特别这还是一个偏向于悬疑、猜谜类的故事。
只能是斟酌再三,细密布局。
其实,说心里话,即使是这个情况,苍山全力为之,每天四千字还是可以保证的。奈何分心的事太多,更新也就慢了下来。
对不起!
有一小部份书友已经收到了《大宋》的番外,应该已经明白了《大宋》和《獒唐》存在着怎样的内部联系。
实话实说,这就是苍山分心的主要原因。每天都有抽出一部分精力去完善那个庞大的体系,不能把所有时间都交给《獒唐》。
没办法,请大家见谅,一切为了生活。
熬汤没熬好,甚至不足以支撑生活的时候,苍山得想办法。
我又不是那种能将就的人,否则这锅汤不是太监汤,就是瞎鸡儿乱写,随它去了。
挣不挣钱都是我亲儿子,舍不得。
等等吧!
等苍山把整体的构架理顺了,再把熬唐的大方向考虑成熟之后,大概过年前后吧,《獒唐》我会尽量保持不断更。而且,《大宋番外》也会当作新年礼物,呈现给所有人。
然后,苍山会双开,再作一回死。
别和我说什么身体,不行也得行,这就是生活。
好了,书的事儿就说这么多,希望你们能理解,不是苍山懒,也不是我写不下去,更不像有些作者嘲讽的那样“他不行了,他废了。”
我只是没脸和大伙诉苦,也没脸说这些我自己的事儿。
苍山一直在默默努力,也一直在争取进步。
......
聊点闲篇儿。
先问一句,关心时政的书友多吗?
上次因为那个看待历史的话题,引来不少热议。同时,这几天微信和qq私密我聊这些东西的也多了。最多拿来谈的,当然是贸易战。
不太敢在这里聊这些,可是有书友关心,苍山就朦胧地说一嘴。
其实,在我的理解里,只要抓住几个关键词,好好想想,这事也就明了了。多多少少能明白,为什么祖国这么克制,没有像那条疯狗似的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第一个,修昔底德陷阱。百度上有自己去查。
第二个,退《伊核协议》,还有对伊制裁。
第三个,中米贸易战。
第四个,退《中导协议》。
第五个,沙特记者被杀案,西方的所谓关切和人道主义。
最后一个,沙特把原油日产量提升到1200万桶。
这六个点是连在一块儿的。
......
好了,已经为断更找好了理由。
两天加一块儿,没睡足八个小时的我,要去床上躺着看手机去喽,明天见!
......
(感谢聆听,有些话说出来轻松多了。)
老子就是扑街,怎么了!?
第二四五章 凯旋
二月,天气已然渐渐转暖。
谁也没有想到,这个本应是大周最难熬的一个冬天,来的快,去的也快。
此时,禁军南归的大队之中,黑齿常之携得胜之威,意气风发,满眼笑意。
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击溃突厥大军,纵使太宗朝的那些神兵天将也未必能做得到。
尤其是,老将黑齿还是一个异族番将,这其中的成就感,外人已不足道哉了。
......
至于什么剿灭世家,还政女皇,这些个功劳,老将军可没有狄胖子那么多的想法。
在他看来,只不过是执行了一次女皇的圣命罢了,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看了眼不远处安于马上的穆子究,老帅朗声道:“子究先生,眼看就要到洛阳城下了,本将还欠先生一声谢谢!”
双拳一抱,“谢了!”
“若无先生的兵粮和自热包,突厥之患不知何时方能平息了。”
......
吴宁微微颔首,“老将军客气!再好的东西也是死物,还要靠将军用兵如神,方有此胜,子究不敢贪功。”
“诶~!”黑齿常之不依,“先生这两样东西可不是死物,在本帅看来,其用可抵百万雄师。”
老将军一生随高宗王师打过新罗,也被高宗的王师打的满地找牙过。
前后跟过苏定方、刘仁轨两位名帅,后来又征吐蕃、打西域,两次降唐得武则天重用。
算起来,可以说是现今仅存的百战之将,眼界自然也是非常人可比。那两样东西在黑齿常之看来,实在太重要了。
单于城奇袭,只能算是个皮毛,如果真的加以利用,那对大周军事的好处,简直是不可限量。
想像一下,大周最远的边疆都护府在印度洋岸边抵近波斯湾,最前线的兵屯也在龟兹、柔然一带,离中原有万里之遥。
以往送一趟粮草、补给是何其艰难?那要民夫、罪奴身背马驮,一路跋山涉水,还要穿越沙漠雪山,才能把补给带过去。
从中原到目的地,说是百不存一也不为过,更不要说远征四夷了。
以往不管是太宗,还是高宗,又或是武周女皇,一听臣子要打吐蕃,打回纥,无不胸口直抽抽。
为什么?
不是不敢打,而是打不起!
出十万兵马,你得准备往常百万雄师的粮草用度。
实在太远了,鞭长莫及,不外如是。
所以,大唐也好,武周也罢,虽然名义上疆土万万里,可是大多还只是设个都护府,最多驻几个兵屯,实际掌控之下的,还是中原这一亩三分地。
可是,现在有了压缩饼干,那就完全不一样了。不但便于携带,而且路耗也大幅下降。
这次穆子究用两万民夫,就供应了四十万大军的粮草,就是最好的证明。
哪怕是再远点,到了万里之外的兵屯只剩下一半,那对大周兵力的提升,对军资粮草的节省,也是无法估量的。
只此一点,就可以让大周雄师对疆土的掌控力增加不知多少,对远征四夷的经济负担也减少了不知道多少。
黑齿常之看清了这点,所以会才发自内心的感谢吴宁,感谢压缩饼干,不掺杂半点恭维。
“子究先生莫要谦虚。”
老将军哈哈大笑,“这是给咱们将校谋福啊!”
“以后若有用得着老夫的,尽管开口。老夫定当出手相帮,算是还你这个人情。”
“......”
狄胖子掀开车帘子,极为不适地往这边瞪了一眼。
“啧啧啧....又来一个黑齿常之?”
“殊不知,这小子鬼的很,把你卖了,还帮他数钱呢!”
眼见京师洛阳已于远处现出轮廓,狄胖子也没心思去管黑齿常之和吴宁在那互相吹捧,眼见就成“哥俩儿”了。
放下车帘,整冠捋袍,先把自己收拾妥当。一会儿到了城下,见到迎归的礼官和百姓,也不至于狼狈。
好吧,大败突厥,又顺手抄了世家的老巢,不但在青史之上是浓重一笔,就算在当下,那也是极为光耀的事情。
狄胖子也不能免俗,心里其实还是挺美的。
......
不用掀帘再看,只闻鼓乐齐鸣,就知道已经到了洛阳的安喜门外。
车中闭目养神的狄仁杰此时也睁开了眼睛,现出笑意。
这时,不用狄相公吩咐,车边侍卫已经知趣地掀开车帘,还有两旁的车窗幕帘一并掀开,安喜门前人山人海的迎军百姓,也就能看到肱骨重臣狄仁杰的庐山真面目了。
老宰相年近七十,老态龙钟,还要为国奔波,远赴边疆。此时得胜归来,就端端正正地跪坐车上,仪态甚威,自然会赢得万众瞩目,还有山呼海啸一般的欢呼。
其声甚大,连礼乐之声也盖住了。
时不时的,狄相还要与百姓点头示礼,挥手呼应,更是赢得阵阵呼声。
等狄仁杰进了城,从安喜门一直到皇城端门的长街上,旌旗烈烈,彩绸飘荡,夹道迎归的百姓更是比城门外还多。
狄胖子就这么举着手,一路从安喜门挥舞到皇城。
狄仁杰可一点都不觉得累,这样的殊荣,人生能有几何?老胖子在享受。
当然了,这一路是看不见迎接的官员的。
按理来说,依周礼制,迎军凯旋礼部官员应该在城门处置乐、祭天、祭战死英灵;然后宣读天子褒奖的圣旨;再然后,大军、万民跪拜天子恩德。
像此次这样的大胜,天子甚至要迎出城外几十里,以示褒奖,也就是所谓的“郊迎”。
天子就算不自己来,也得派个太子、亲王之类的,文武百官更是一个都不能少的,都来迎接。
可是,在大唐,还有武周朝,却从不这样。
说白了,老李家和武则天还是很知趣的。
周礼确实隆重,可是,若天子或者天子圣御到了城门口,呼啦啦跪倒一大片,那就不是看凯旋将士,而是看天子表演了。
更没有了这十里长街夹道欢呼的殊荣。
毕竟谁都想露脸,谁都想光荣不是?
这段路,自然也就是留给凯旋的将士们自己去享受,一切繁琐礼制都挪到皇城之下。
说远了。
这边狄仁杰四下漏风地进了城,后面跟着的,自然就是黑齿常之和吴宁。
再后面,就是三十万禁军了。
百姓对于这些得胜而归的勇士也是不吝溢美之词,欢呼赞赏丝毫不弱最前头的狄胖子。
而吴宁一进城,就在人群之中看到了吴老八。这家伙一身暗色劲装,一看就是练家子。
见到吴宁进城,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又竖起三根手指。
“三吗?”
吴宁略微一怔,随之平静。
暗道:“比料想的快了些。”
给了吴黎一个回应的眼神,便不再看向那边,安稳地随大队向皇城而去。
却不想,狄仁杰也注意到了二人的动作。他是认识吴老八的,不由眉头一皱。
等到了皇城,也就是端门之下。
百姓们就被隔离开来,狄仁杰也下了车,与黑齿常之携手,领三十万军禁军穿过端门,过天枢龙柱。
于承天门前站定的时候,狄胖子这才趁人不注意,小声在吴宁身边道:“城门口那是你兄弟?有何变故?”
吴宁目视前方,不让身边的人注意到这边,嘟囔道:“没什么,不过是陛下知道了我的身份。”
“什么!?”
狄仁杰一激灵,惊呼出声。
“那还没什么?”
“确实没什么。”吴宁平静道,“可能只是猜测,她还不能确定。”
微微转身,给了狄仁杰一个安心的眼神,“狄相不会认为,连这种突然状况都没有准备,我就敢进京吧?”
“放心!”
慢悠悠地吐出一句安慰,“就算是她认定了我是吴宁,也有办法应对。”
“......”
狄仁杰听后,稍松口气。
也对,以吴宁的心智,他一定是把所有的漏洞,所有在京城可能发生的问题,都考虑周全之后,才敢到这个地方来,却是担心的有些多余。
......
这事儿暂时就算放下了。
此时,狄仁杰只见承天门前,两把扎着红绸的长戟迭立门前,这也是礼制,叫“棘门”。
帝王于止宿处插戟为门,即为棘门。
原本是指帝王出巡时,住在哪里,就在哪里插戟,这里也就成了皇宫。
后来,即使不出行,在正统皇城也有了插戟的习俗。
大军凯旋,插戟,则是寓意兵将们回到了皇城之下,过了棘门,也就是到家了。
......
此时,文武百官已然在承天门下分班左右,武则天锦绣凤袍高居承天门上。
上官婉儿捧着女皇圣谕,高声喝读,无外乎就是:感谢天,感谢地,感谢命运让武则天和我们相遇......
最后再夸夸狄胖子、黑齿常之干的不错,朕很欢喜。三十万禁军也没让朕失望,人人有赏之类的话。
再然后,祭天、祭地、祭空气,百官捧哏,跟着一通夸。
再再然后,禁军就可以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
留下主要的将领在这儿等着,老太太要回去换套衣服,洗个澡,再描眉打扮,然后再当面和你们聊聊人生,谈谈心历路程什么的。
这一大套折腾下来,没有一两个时辰别想完事儿。
狄仁杰本来胖,而且还虚,早就要挺不住了,更没心思担心吴宁那个事儿。
现在要不是百官在这瞅着,后面还要和老太太促膝长谈,狄胖子都想坐地上算了。
终于熬到祭空气这一步,禁军将士也是得了赏赐,一哄而散,百官开始上来捧哏了。
狄胖子才算松了口气,看了眼同样等的不耐烦的黑齿常之。
狄仁杰还算厚道,还劝着老将军,小声道:“再忍忍,天快黑了。”
黑齿常之脸一黑,早就知道狄仁杰不靠谱,可是以前不熟,也没怎么见识,这趟突厥打下来,两人也算混熟了,可是黑齿老将军没想到,这老货......
好吧,忒不着调。
一冬天都折腾下来了,还差这么一会儿吗?
挺了挺胸膛,“还是狄相再忍忍吧,百官过来了。”
说着话,黑齿常之脸上现出笑意。
......
比起百姓夹道迎归,这才是最爽的时刻。
说白了,好不容易打了胜仗,惹得女皇挺高兴,文武百官自然也不能扫兴。就算是平日里最不对付的政敌,这个时候也得上来吹捧几句,说上点好听的。
老将军还是很享受他们这种心里吃醋,嘴上还得夸着你的别扭表情的。
“嗯,那就再忍忍。”狄仁杰点着头,也挺直了身板儿。
他也挺享受的好不啦。
至于二人身边的吴宁,还是那个熊样,双手抱肚,披散长发,脸上永远是那种欠揍的神态。
三个就人站在那儿,眼看着红的绿的紫的蓝的乌泱泱朝身前涌,等着人家来夸。
“狄相!”
走最前面的是武承嗣,迎着三人就来了,上来就是抱手一揖。
再揖:“黑齿将军!”
然后,奔着吴宁就去了。
“哎呀呀,子究先生!”
“寒冬腊月,子究先生还要远走北方,为国奔劳,本王甚忧啊!”
那抱手礼都快顶到吴宁脸上了。
......
紧跟着就是武三思。
“狄相!”
“黑齿将军!”
“子究先生!!子究先生屡建奇功,扭转乾坤,小王却只能在京中安享盛世,想来惭愧,想来惭愧啊!”
“......”
这位也一样,贴着武承嗣,把抱手礼送到了吴宁眼皮底下。
......
下面是李显,这位拉着李裹儿,到了狄胖子和黑齿面前:
“......”
“......”
好吧,他连叫人都省了,虚晃两下就冲到吴宁身边。
“武川侯却是清瘦了啊!难怪裹儿时时惦记,出门在外,却是辛苦了。”
“......”
“......”
狄胖子和黑齿常之脸都绿了。
他娘的!你们特么分清大小王是吗?老子才是首功好不啦?他就是个江湖混混好不啦!?
再说了,说好的相互吹捧呢?说好的内心很吃醋,嘴上却很诚实的恭维呢?
一个个都越过二人,去捧“武川侯”的臭脚了,反差有点大啊!
正纠结着,狄仁杰无意一扫,只见人群之中一个熟悉的身影向这边走来,先一步回京的岑长倩。
狄胖子精神一振,终于找着一个有共同语言的了。迎着岑老爷子就过去了。
“岑....”
“回头聊。”
老爷子越过去了,而且是急走几步,到了吴宁身前,“子究,且受老夫一拜!”
岑老爷子就这么当着所有人的面儿,给吴宁鞠躬了。
“若无长路镖局拼死护卫,岑某这身老骨头就算交代在北方了,子究有心了!”
吴宁这哪受得起?赶紧上前扶起,“岑相,使不得。”
郑重道:“岑相是国这栋梁,若真陨落北境,那子究的罪过就天尤不恕了。”
岑长倩不起,“受得起!之前在殿上,是老夫误会子究了。”
“......”
“......”
狄仁杰和黑齿常之苦涩地对视一眼,老将军半天无语,突然蹦出一句:“再忍忍....”
“天....快黑了。”
天黑宫门也就关了,武老太太接见也拖不过天黑。
也就是说,天一黑,这操蛋的一天也就算熬到头儿了。
......
第二四六章 女侠饶命
也难怪狄胖子和黑齿老将吃有些“吃味”,棘门凯旋,这本来就是他们的功劳好不啦?
俩人加一块儿都快一百五十岁了,还大冬天的奔波劳碌,说大一点这是为国为民,可是说小点儿,那不就是为这份荣耀吗?
结果,还让吴宁给抢了风头。
现在文武百官只当老哥儿俩是空气,却把吴宁围在中间,好顿吹捧。
狄仁杰这个心里啊,简直就是二十五只小耗子在乱窜,那叫一个“百爪挠心”。
心中暗骂:这帮人有没有点操守?有没有点矜持?这是皇城之下,怎么就这么明目张胆呢?
......
其实吧,话说回来,还真不是百官失了涵养,实在是......
实在是不明目张胆不行啊,不然吃屎都特么赶不上热呼的了。
说白了,穆子究必须赶快巴结,否则就排不上号了。
那因为什么呢?
狄仁杰不知道,他出征的这一个冬天,京中的局势也在发生着微妙的变化。
首先,穆子究因检报有功,再加上负责四十万大军后勤补给之功,被武则天封了武川侯这本身就是一大殊荣。
你别管老太太是做秀也好,还是出于政治目的,反正这个侯爵是实打实地落在了穆子究这个绿林盟主身上。
而且,现在看来,武则天显然是得逞了。
褒奖穆子究,把一个江湖草莽一夜之间捧成了贵族,的的确确造成了轰动效应,引来了百姓的瞩目。
进而,对世家知情不报形成的负面影响,也是搬到世家的关键因素。
可是抛开政治,从民间的角度来看,这让穆子究在名声也提升了不止几个重量级,顺理成章地成了坊间八卦和百姓热捧的名人。
什么他给安乐公主作诗啊......被太平公主绑到府里关起门来“调教”啊......的这些个八卦更是传的惟妙惟肖,简直没法听了。
当然,光是百姓追捧,还不至于让朝堂大臣对他一个新晋侯爷如此热络,只不过是稍加重视罢了。真正让这些朝臣和勋贵把穆子究捧到天上的,其实是世家覆灭造成的后果。
......
正如狄仁杰担心的那样,武则天翻脸无情,山东世家除了陇西李氏,都被老太太一锅端了。不但三族下狱,而且抄没家产。
这对于武则天来说是绝对的一大政绩,对于山东、河北诸州的百姓来说,可就没那么美好了,简直是灾难。
毕竟山东延续千年的世家生态被彻底破坏,必然会带来混乱。
而对于大周其他的那些贵族门阀来说,这却是一场狂欢。
没错,在世家的这场大祸之中,武则天只拿到了长远利益,皇权不再被掣肘,世家不再左右天子了。
可是,从短期利益上来看,最有可能获利的,就是这些贵族门阀,否则他们也不会坐视老太太用如此手段把山东世家一网打尽。
......
想想看吧,三十万禁军出马,光是擒拿的七姓直亲就不下十数万之众,罚没田产当以十万亩计。
从各家的钱窖里挖出来的资财价值数千万贯铜钱,封抄商铺货仓更是不计其数。
这次抄家,只抄来的贵重细软、粮米百货,就顶得上大周十年的财税,是着实发了一笔横财。
可是,钱粮被武则天抄走了,田产被朝廷收拢了,商铺被封了,民生百货的流通也被阻断了。
那山东诸州的百姓怎么办?怎么活?
这对普通民从来说,这次抄家就是致命的。
钱不通货,货不达民。北方的经济流通体系说是彻底崩溃亦不为过,民不聊生也非危言耸听。
对此,武则天当然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山东民生垮掉,更不能坐视不理。
她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鼓励其他地区的富户商贾向山东转运物资,争取在最快的时间里让山东民生恢复元气。
不但勒令各州免开富户行商远商所需过所,而且还下诏免了大周全境两年的过税和住税。
用财政手段,促使商户向北方供血。
就在狄仁杰和黑齿常之凯旋的同时,大周各地不知道有多少粮米物资正如潮水一般向山东涌去。
而这其中实力最为雄厚的,当然就是以武氏兄弟、太平、李显、李贤这样的王族,还有达官显贵为背景的官宦门阀喽。
而且,对于王族和门阀来说,这可不是一锤子买卖啊!
再想想看,山东现在的形势如同真空,十商九废,十街九空,正是急需新的商贾、新的贵族来填充世家覆灭的空虚的时候。
可以说,谁的动作快,谁就能抢占先机,甚至从民生的角度,取代世家从前在北方的地位。
......
那么问题来了,论起转运物资、穿州过县来,谁在行?谁最快?谁最安全呢?
还用问吗?当然是长路镖局啊!
刨除朝堂争权的考量,穆子究那也是当下最炙手可热的存在啊!
而且,武则天为了尽快解决山东的麻烦,她巴不得穆子究再次出手呢,甚至明里暗里地鼓励朝臣和诸王去找穆子究。
那你说,女皇陛下都到这个份儿上了,大伙儿还能顾忌什么涵养不涵养的吗?
除了李贤近日有恙向武则天告了假,其他的这些数得上名号的头面人物,有一头算一头,此时都围着吴宁,把狄胖子和黑齿常之扔在了一边。
最过分的就是李显,也不知道这大兄弟怎么想的,还是拉着李裹儿上来的。
而李裹儿也是难受的要命,眼见宁哥哥就在眼前,却是还要装着羞涩,装着不熟。
小姑娘只得低着头,任由父王摆弄,装出一副羞涩的样子,只是滴溜溜乱转的眼神出卖了她。
李显....
好吧,楚王殿下还没那么下作,为了投其所好,连亲女儿都端了上来。
实在是....
实在是家有悍妻啊!
韦王妃想的可比他多,比他更远。
以前,这个穆子究还只是个江湖人,但是现在不同了,有了爵位,是武川侯,这就算是进了贵族的门坎。
虽然侯爵有点低了,可也勉强配得上她的宝贝女儿了。
再加上其身后的长路镖局,那就不是勉强配得上,而是很般配。
有了这个心思,李显若是不“干活儿”,那回去之后,还不知道被韦王妃如何数落呢。
......
至于武承嗣,他离成功只差一步。
突厥之乱,他送去了儿子,捐献了军粮。可以说,是除了黑齿常之、狄仁杰,还有穆子究之外,功劳最多的那个。
这意味着,他离储位也是最近的那个。
如果再得穆子究之助,他在朝堂上的声威也就能更上一层楼,甚至在山东时局也能抢占先机。
所以,他必须和李显去争。
......
武三思也很简单,凡是武承嗣想到的,他也必须去争。
这对原本还保持着表面和气的同姓兄弟,现在已经越来越渐行渐远了。
因为政局对武承嗣越有利,对武三思来说也就越不利。
如果再让武承嗣得了穆子究,那武三思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底牌去争。
所以,他必须去抢,不抢就没机会了。
......
“哎呀呀,子究先生这趟当真是让小王刮目相看啊!”
......
“子究先生暂歇两日,到时本王可是要登门叨扰的,先生可一定莫怪啊!”
......
“算起来,武川侯入京已经时日不短,却还没好好品玩洛阳人情美景。且休养几日,让裹儿带你畅游一番,也算慰劳先生的一路劳苦了。”
远处。
太平公主并没有急着冲上前去,冷眼看着武三思、武承嗣,还有显皇兄围着吴宁打转。
咱们的公主殿下想笑,吴老九啊吴老九,真有你的!还没怎么着呢,这几位已经是丑态尽现,暗争不断了。
可是她笑不出来,因为表面风光就是表面风光,吴宁现在很危险。
想到这里,太平迈步而行,向着人群之中不停回着群臣礼数的吴宁走了过去。
“行了!”
太平声音不大,却传在了场中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几位兄长也累了吧?”
“你!!”
李显登时面色一红,这丫头怎么说话呢?
武三思和武承嗣也是尴尬得紧,什么叫累了?
太平这句着实难听,却是把群臣都一快挤兑进去了。
“太平....”武承嗣板起脸来,“子究先生于国有功,我等褒奖夸赞,那也是待陛下答谢功勋。你不为陛下分忧也就算了,怎么还说起风凉话来了?”
“呵。”太平淡笑,“兄长说的对呢。”
懒得和武承嗣在这儿演,太平一扫身后宫门,“母皇正等着召见几位功臣呢,何不让母皇亲自嘉奖?”
武承嗣没来得及说话,李显一听,对哈。
“对对对对,皇妹所言极是。莫要让母皇久等,咱们觐见吧!”
武承嗣白了他一眼,暗骂一句草包。
可也是无话可说,只得顺从。
“那,子究先生请,与本王一同入宫!”
“同去同去!”武三思也来凑热闹,靠到吴宁身边,大有同行之意。
百官自无不可,今天主角还是这几位王爷,他们只是来混个脸熟,改日再登门造访,也不至于突兀。
自觉地分开两旁,让武承嗣、武三思他们走前面,准备一同入宫面圣。
“且慢!”
却是一旁的太平公主又说话了。
见众人看过来,太平严肃的面容忽的嫣然一笑,顿似百花竞放,风情万种。
妖娆地蹦出一句:“怎可让功臣再做劳累?子究先生,可愿与本宫同车入宫?免了劳苦。”
说着话,太平根本不给众人反应的时间,更不给吴宁拒绝的机会。
上前一步,亲手拉起吴宁,就往马车上钻。
“......”
“......”
“......”
“......”
你大爷!
日!
这个风臊妇人,可恶至极!!
......
众人绝倒,遍地哀嚎。
还以为太平是一股清流,结果,最无耻的原本是她。
同车入宫,亏你堂堂公主殿下说的出口,做得出来。
你个寡妇和一个小鲜肉坐一个车里,不清不楚的,合适吗?
不合适吧?
再说了,这不欺负人吗?
整个大周,独太平公主一人可乘车入宫,这是武则天给她的殊荣,也足见老太太对这个女儿的宠爱。
可是,谁能想到,让太平用到这上面来了。
本来穆子究和大伙一起走进去挺不错的,现在好了,让她一个人拉走了。
......
“我也要坐!”
李裹儿一看姑母把宁哥哥拽走了,立马也不装羞涩了,也不要仪态了,大叫出声,欢脱地朝着太平的车辇跑了过去。
“嘿嘿......姑母,带裹儿一个。”
李裹儿想的挺美,上了车拉了帘子,也就不用装了。
可是没想到,太平闻罢,瞪了她一眼,“回去!”
“哦.....”
李裹儿撅起小嘴儿,满心的不愿意,嘟囔道:“不就坐个车嘛!”
“嗯??”
太平秀眉一立,生生把李裹儿瞪了回去。随后不由分说,强行把吴宁塞到了车里。
......
“出事了!”
待摆脱群臣,车中只有太平与吴宁二人,太平才恢复常态,忧心重重地与吴宁说话。
“宫里传出消息,年前,陛下派密探去了襄州和莘州,彻查了你的底细。还在岁庆之时,有意无意地向我和显皇兄问起了吴宁。”
“哦?”吴宁听后,并没有太多波动,反而好奇道,“她问了什么?”
“问你到底长什么样子。”
“是吗?”吴宁笑了,“那殿下是怎么答的?”
“哎呀!!”太平气恼地锤了吴宁一计,“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关心这些?”
阴沉道:“显然陛下已经怀疑你的身份了,估计还没查到什么实证。一会见了陛下,你小心些!”
“......”
吴宁无语,看着太平沉默半晌,蹦出一句:“你....你把我拉车上来就为了说这些?”
“对啊!”太平点头,“不重要吗?”
“笨!”
吴宁白了她一眼,长叹道:“你中了女皇的算计了。”
“啊!?”
太平大惊,“什么意思?”
我来问你,“宫里这个消息是什么时候传出来的?”
“几天前。”
“那女皇是什么时候派人去襄、莘两地的?”
“年前啊!”
“这不就得了。”吴宁苦笑,“年前的事情,怎么年后才让你们知道?你们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
太平一怔,似乎觉得哪里不对。
只闻吴宁道:“她要是查出什么来,是不可能让你们知道的,也没有必要让你们知道。”
“只有什么都查不出来,又不放心的时候,才会去让你们知道,想看看你们这些见过我真面目的人能不能露出些什么破绽。”
“!!!!”
太平脸色顿时煞白,“你......你是说,陛下什么都没查出来,是在抛砖引玉!?”
“正是。”
“那....那我把你拉上车,不是正好露出了破绽!?”
“可以这么说。”
“完了完了。”太平急坏了,坐在那满面愁容,一双玉手也搅在了一块儿。
“这...这可如何是好?”
太平没想到,她急于在吴宁见到武则天之前与他独处,是为了防止吴宁在见到武则天之后察觉不出问题而说错话。
可是没想到,弄巧成拙,反而帮了倒忙。
”这怎么办啊?”
太平乱了方寸,“要不....”
“要不我把你踹下车,假装不和吧?”
说着话,咱们公主殿下真的就作势要踹。
“停!”吴宁赶紧拦住她。
“女侠饶命!咱有话好好说。”
这是什么脑回路?不是越描越黑吗?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