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八八章 彻底暴露
太平公主日夜兼程,火速归京,却还是晚了一步。
就在她回到京城的前一天,武则天行登基大典,改国号为“周”,正式成为一代女皇。
大唐的圣后,终于成了大周天子。
......
回京之后,太平第一件事当然就是入宫觐见,恭贺母亲。
可是,一入寝宫,公主殿下不由一愣。
她没想到,不但武则天在此,连带着相王李旦、豫王武承嗣、梁王武三思,都在殿中。
“你回来了啊!”
武则天淡淡一句,面无悲喜。
这让太平公主更为疑惑,初登大宝,母亲不是应该高兴才对吗?为何不见笑颜?
“太平拜见圣武神皇陛下。”
“归期延误,女儿万死!”
“嗯。”武则天应着声,“路途多变,朕不怪你。”
“退到一旁,你也一并听听吧!”
太平:“......”
听什么?难道新皇初立的当口,出了什么大事?
可是,为什么又特意让我旁听?
太平满心疑问,不动声色地退到一旁。
借着这个当口,她又扫看了在场的几位一眼。
李旦面有苦涩,似乎为什么事情在着急。
武三思老神哉哉,闭目不言,根本看不出什么端倪。
倒是武承嗣......
此时,武承嗣满面愁容,还有三分愤恨,面色最是不善。
......
呵呵,武承嗣面色能善才怪。
当初,最盼武则天登基的是他,可是如今老太太真的成了皇帝,最失望的那个人,也是他!!
李旦让位,虽然封了相王,可却仍然住在东宫正位。
李显摆脱了废帝之名,也封了楚王。
李贤更过,直接从庶人蹿到了魏王。
就连他那个同宗兄弟武三思都成了梁王,唯独他武承嗣还不如武三思,只封了一个不高不低的豫王。
这和武承嗣的期望值差的太多了,他可是武家的继承人啊!是励志要继承大统的男人啊!!
可是现在,似乎......太子之位离他越来越远了。
如果按照王位高低来决定众人在武则天心中的位置,那么李旦、李显、李贤,甚至武三思都排在他前面。
这让武承嗣怎么可能高兴得起来?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每每想到皇位,想到老太太之后的继承人会是谁,武承嗣心中就会不由的浮现出房州的那个身影吴宁!
就在不久之前,他得知了一个真相,一个他无法接受的惊天之秘:
吴宁,那个隐姓埋名,在民间藏匿了十六年的皇子......
他居然还活着,居然还活在武老太太的视线之内,而且颇为受宠。
这让武承嗣的皇位之念更添了几分阴霾。
“承嗣啊!”
武承嗣正想着,武则天的一声轻语把武承嗣拉了回来。
“臣在。”
“太平方归,还是你先和她说说来龙去脉吧!”
“是。”
“出什么事了?”太平公主一脸茫然,自然而然地看向武承嗣。
只见武承嗣深吸了口气,“前几日,承嗣接到一份密报。”
“什么密报?”
“贺兰敏之还活着!”武承嗣沉声道,“而且就在房州,正是公主殿下所住的那间客店之主!”
“这......”
太平公主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
第一反应就是看向武则天,而老太太现在并不能给她任何有用的信息,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众人。
“这怎么可能?”
太平公主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
“兄长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可别是无中生有,是有心人专门应对母亲登基而设下的迷局吧?”
“承嗣开始也是这么以为。”武承嗣附和着,“所以,在陛下登基之前一直不敢上奏,生怕扰乱了登基大业。”
“这些天亦不敢置之不理,只能暗中调查,发现并非不实。”
“加之去岁亲到房州,与寻翠居那丑汉有过一面之缘。回想当初,那人虽容貌尽毁,但是身形动作,与当年的敏之确实有几分相像。”
“所以,陛下大典一成,承嗣便再不敢隐瞒,如实上奏了。”
武承嗣显然早就准备好了说辞,条理清晰,无可反驳。
太平心直往下沉,万没想到,刚一回京就会面临这样的局面。
偷瞄一眼武则天,心知老太太此时无法表态,把自己留下,估计也是想借她之口斡旋一二。
只得摆出惊讶之色,沉吟道:“这么说,敏之兄长......没有死?”
一旁李旦却是接过话头,也是满脸愕然,“世事无常,这一晃都十六年了吧?”
武三思一听,登时揶揄,“相王怕是记错了吧?法办敏之长兄那是九年前的事情啊!”
玩味一笑,“十六年前?相王难道是说宫中丢失的那个孩子?”
“这......”李旦一时语塞,却是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你们干什么!?”太平公主一声厉喝,“母亲为了当年之事,已经追悔了多少年了?难道还不够吗?为何还非要再提?”
“这....”武三思苦声道,“公主莫怪,本王其实也不想提,实在是....”
“实在是你我都清楚,寻翠居里还有个十六岁的少年啊,由不得咱们不多想。”
“况且。”武三思偷偷地看了一眼武则天,“况且,那少年....好像正好排行第九。”
“......”太平无可辩驳。
排行第九,如果吴宁没有流落民间,那么他在高宗众多儿子中的行排,确实是第九。
“陛下!”
武三思见太平不说话,拱上前,面朝武则天。
“依臣之见,不管是真是假,都应先将那丑汉缉拿,别忘了......”
“贺兰敏之身上,还背着数条罪状呢!”
“嗯!!?”武老太太神情终于有变,恶狠狠地瞪了武三思一眼,转瞬即逝。
随之又恢复平静,继续不说话。
老太太其实也很意外,她没想到,登基第一天面临的第一个问题,居然就是这件事。
她在思考,会是谁把这个消息泄露出去的呢?
......
“缉拿却是有些过了。”武承嗣顺着武三思的话接过话头儿。
“当年重判敏之,姑母大人也是迫于朝堂重压,不得以而为之。如今敏之容貌尽毁,谁也认不出他来,咱们自家人又何必那么较真呢?”
“依承嗣之见.....”
上前一步,试探性地问向武则天。
“要不,派人把敏之先接回来?最后如何处置,也好从长计议嘛!”
武则天:“......”
老太太还是不说话,可是听了武承嗣之言,神情却是变了。
心道:接回来.....似乎也不错......
至少那个混小子在自己眼皮底下,省着他招惹什么商妇,丢尽祖宗的脸面。
......
.
第一**章 接回来
武则天心中渐有认同,觉得武承嗣提议把贺兰敏之和吴宁接回京的建议也不失一个办法。
可是,面上却不能表现出来,不动声色地看了在场众人一眼。
“承嗣之请,你们怎么看?”
“......”
太平一阵沉默,未敢出声儿。
她毕竟不像另外几人那般老到,一听要把吴宁接进京,一时之间,却是分不清好坏。
可李旦则不然,老太一开口,心思电转,第一时间就开腔了。
拱手道:“儿臣有几句肺腑之言,陛下若是不喜,还望莫怪!”
“你说吧!”
只见李旦神态一苦,哀思之情尤上眉梢。
“敏之兄长.....毕竟是咱们自家人,陛下难道真的要大义灭亲吗?”
“如今他落得如此下场,就算当年真的有错,却也是还的足够了啊!”
诚然下拜,“还请陛下网开一面,饶恕兄长之过吧!”
“母亲....”李旦抬起头,动容处已是眼中含泪。
“母亲!!!把敏之兄长接回来吧!有什么事是咱们自家人坐在一处不能解决的呢?”
一旁的武三思看得眉头一紧,不得不出言道:“道理是这么个道理......”
“可是,相王也不能不把敏之待罪之实考虑进去啊!”
“万一走漏了风声,让朝中那些言官知道了,那岂不是陷姑母于不法?”
“话怎么能这么说?”李旦有些急了,瞪着武三思,“难道三思兄长忘了当年的情谊吗?”
武三思大窘,忙道:“相王别急,我......我也不是那个意思,这不是都在想办法嘛。”
武则天见二人有继续争辩的意思,“好啦.....”
极是不悦地横了武三思一眼,这才对李旦道:“你呀,与你那显皇兄一样,生性懦弱,公私不分!”
“事关王法纲纪,岂容儿女情长!?”
训完了李旦,老太太又转向武承嗣。
话锋一转:“不过,承嗣与旦儿说的也没错,毕竟是自家人,还是先接回来吧!”
得!
老太太特么骂着李旦公私不分,结果事还是照着李旦说的,原封不动地办了。
武三思翻着白眼,他算是看出来了,合着就他一个傻子,就特么他心急?
而另一边的武承嗣,此时心已经沉到了谷底。
接贺兰敏之回京的主意是他提出来的,而且,武承嗣耍了个心眼儿,在不明白老太太到底是何心意的情况下,他用了一个“接”字。
接贺兰回京!
他是想探一探老太太的底细。如果武则天对贺兰敏之,包括那个孩子心存恶念,那老太太一定听得出来这个“接”字用的太过亲切,进而一定会表态出来。
而如果老太太也是这么想的,那就像现在这样儿,顺着台阶,不加掩饰地要把贺兰敏之接回来。
“那派谁去接?”
这又是个问题。
武则天显然不想弄的满朝皆知,所以一定得是亲信。又得是让贺兰敏之信认识,肯安心跟着回来的人物。
想了半天,武三思灵机一动,“要不,让来俊臣去吧?”
呸!!
说完他就后悔了,恨不得抽自己两下。
出的什么馊主意,今天还不够傻吗?
果不其然,武老太太一听武三思举荐来俊臣,立马又瞪了他一眼。
这么一会儿工夫,武三思已经被老太太瞪了三眼了。
“来俊臣....”武则天不咸不淡地嘟囔道,“那接回来,干脆就直接扔到大理寺算了。”
武三思一听,老太太这是动怒了,慌张拜倒,“三思不敢!!三思有些欠考虑了。”
“行了!”武老太太有些不耐烦,转头看向武承嗣,“承嗣啊,既然主意是你出的,说明你还念及当年的兄弟之情,实属不易。”
“那就你去吧!”
“我?”武承嗣一怔,“臣....刚从房州回来,这么快又去,怕是不合时适吧?”
“不碍得!”武老太太一摆手,“不一定非要去房州。”
“前几日,狄仁杰不是报蜀中有个排帮,聚匪占江,请求用兵剿灭吗?”
“朕调两千金吾卫与你,以剿匪督战之名南下,走过房州的时候,把那舅甥二人接回来便是。”
武承嗣无法,只得从命:“遵旨!”
武则天这时则转向太平,“你可有何话说?”
只见太平下拜,声色冷淡,“儿臣无话说,全听母亲一言决断!”
心中却是暗暗冷笑,母亲的心意是好的,可是,你看看这一张张真假难辨的嘴脸!?
吴宁进京干什么?他无根无屏,就只凭老太太一腔不能公诸于世的宠爱,他就算多智近妖又能怎样?斗得过这些牛鬼蛇神吗?
兴致缺缺地对武则天道:“母亲若无他事,女儿便退下了。”
“嗯。”武则天点头,“舟车劳顿,去休息吧!”
“你们也都下去吧!”
.....
太平公主回到寝殿,又沉思良久,最后终于决定,给吴宁写一封长信。
她了解吴宁,所以,来不来京城,她不能替吴宁做主,母亲也不能做主,还是让他自己来决定吧!
把信交给亲信近侍,“日夜兼程,送到房州!”
....
与此同时,武三思、武承嗣,还有李旦三人并肩走出武皇内宫。
“你们说奇怪不奇怪?”武三思闲聊天,与李旦和武承嗣话起了家常。
“奇怪什么?”
只见武三思似有深意地看着武承嗣,“姑母是怎么知道....”
“贺兰敏之和吴宁是舅甥关系呢!?”
“!!!”武承嗣一怔。
对啊,今日他上禀房州丑汉就是贺兰敏之的时候,可是没提吴宁与他是舅甥相称。只说丑汉身边有一少年,整十六岁!!
可是,刚刚武则天让他去接贺兰敏之和吴宁的时候,分明说了一句:“把那舅甥二人接回来!!”
“这.....”
武承嗣心绪更乱。
“呵!!”只闻武三思玩味遥头,“真是想不通啊!”
“难道......姑母早就知道那二人在房州?”
“呵呵,想不通想不通!!”
“算了!不去想了!”
说着,朝李旦与武承嗣一拱手,“二位原谅则个,三思尚有公务在身,先走一步。”
说完,大步急走,留下武承嗣在那儿想啊想啊,想的脑仁儿疼。
......
,
第一九零章 最后的阻碍
武三思一走,等到二人行至宫中岔路,一面是出宫的正道,另一方向则是李旦的东宫。
武承嗣还在那儿纠结,也不和李旦话别,径自呆愣愣地往前走。
却猛的听闻李旦一声呼唤,“豫王留步,旦有几句话要与豫王分说。”
......
“啊?”
武承嗣茫然回头,却是发现已经走出十来步了。
折返回去,“相王有什么话说?”
只见李旦低头沉吟,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方道:“有几句肺腑之言。”
“直说无妨。”
“唉!”李旦长叹一声,“想来兄长也算是看着旦长大的,旦说几句不该说的话,兄长莫怪!”
“......”
武承嗣眉头一皱,心说,你今天怎么净说不该说的?
这不废话吗?李旦今年才二十出头,而武承嗣都四十了,可不是看着李旦从娃娃长起来的?
“这是怎地了?弟今天怎么这么反常呢?”
李旦一笑,“许是听闻敏之兄长还活着,心生感慨吧!”
不再废话,直言道:“弟也就不与兄长绕弯子了,我这个东宫住不长的。”
“啊!?”武承嗣更惊,完全不明白李旦怎么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实话与兄长说吧,这是弟与母皇事先商量好的。为了稳住朝局,弟不得不暂居东宫,行太子之实。”
“可是实际上....”
李旦苦笑着摊手,“兄长应该最了解小弟,我....根本就不是那块料!!”
武承嗣慌了,下意识左右张望,生怕别人听了去。
“你...你与我说这些做甚?”
“兄长莫慌,这里没有外人。”
李旦显得镇静许多,“弟说这些,其实是想告诉兄长。”
“母皇说的对,弟生性怯懦,儿女情长,根本不是继承大统的那块料。”
“今日与兄弟明言,也只是为了让兄长安心。”
“弟!!无意储位之争!”
说到这里,朝着武承嗣深施一礼,“将来是承嗣兄长,还是三思兄长,亦或是....”
“亦或是别人,皆与旦无关。言尽于此,旦先告退了。”
说着,退步而走,回他的太子东宫去了。
“......”
武承嗣定在那里,望着李旦的背影思索甚久。
李旦在干什么?
愚蠢的“肺腑之言”!
他真的以为,凭几句话,我就会信他?就会在储位之争中把他忽略到一边儿?
天真!
武承嗣自认,还不会因为李旦的几句话,就被之蒙蔽。
他甚至觉得有几分可笑,如此拙劣的表演,居然也想骗过他武承嗣?
可是,他却一点都笑不出来。
李旦所说,无心储位也许是假的,说自己不是那块料,也不是本心。
但是,李旦的那段话,有一句话却是真的。
他说:他与老太太商量过,只是暂居东宫,稳住朝臣,老太太另有人选、
李旦胆子再大,也不敢拿老太太来哄骗于他。
所以,这句话是真的!!
那么问题来了,那个人选是谁?谁会是下一个东宫之主?
不知为何,武承嗣又想到了吴宁。
是了,一定是了!!
如今所有的疑问都已经清清楚楚,所有的不合理,也都找到了合理的解释。
武则天早就知道吴宁在房州,所以她才会一连三道旨,所以她才会对吴宁的《醒世方》看重有嘉。
所以,当得知吴宁欲娶商妇的时候,才会当着众人的面儿发脾气。
所以才会要把他们“接”回京城。
那东宫那个位子是留给谁的?武承嗣越想越气,越想越愤恨。
吴宁!!!
与我争?
我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
房州。
与太平分别已余半月,时间进入十月,天气渐寒。
吴宁一边穿过房州城门往城里走,一边不由感慨:日子过的真快,转眼又是一年。
去年的十月,客店才刚刚开张,太平公主还没有住进他的小店,他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那时,老祖君拎着棒子,因为他糟蹋了碾子而追着他打,全坳子还在为卖了几斤高价的白菜而欣喜不已。
可是现在,一切都变了。
去年才挖好,为今年大种蔬菜而准备的菜窖,已经荒废了。
祖君家里堆着整整两万贯大钱,等着分给大伙儿。
吴老八要娶媳妇了,新娘是吴启心心念念的李四娘。
吴启现在,正为找不到心上人而烦恼。
而自己,也很快就要离开这个生活了六年的荆湖小城。
......
一路穿城而过,吴宁径直来到秦家位于东市的布庄。
说起来,他还是这远宁布庄的账房呢,可惜却没来上过几天工。
进到店内,自收的那个徒弟赵紫平,还有钱掌柜都迎了上来。
“师父!”
“少东家来了啊!”
“嗯。”吴宁点头应着声,“妙娘呢?”
“正在里间等着呢。”
“好,钱伯先忙!”
......
进到里屋,秦妙娘正捧着账本,在那里算账。
吴宁贴到她身边,“交给紫平就行了,怎么还自己动手了?”
秦妙娘见是他,先是欣然一笑,随之又嗔怪地横了他一眼,“你说的轻巧,把账本塞到吴宁怀里,这也能是赵紫平来吗?”
吴宁一看,瞬间了然。这是秦家的家底儿细账,还真不能让赵紫平碰。
“怎么?已经归拢的差不多了?”
“嗯!”秦妙娘点头,“按九郎和我爹的意思,这段时间能卖的都卖了。”
嘟起小嘴,“不出意外,过上几天,连老宅都是人家的了。”
有些忧心地看着吴宁,“咱们....真的要走吗?”
“嗯。”
吴宁点头,“怎么?舍不得?”
“有点。”
“不过有九郎在身边,去哪里都行。”
......
吴宁拉着妙娘的小手,若有所思。
良久,喃喃自语:“现在,只差最后的一个阻碍了。”
“什么阻碍?”秦妙娘不知道这话不是说给她听的,下意识一问。
吴宁也是下意识作答,“最后一个能拦着咱们远走天涯的人。”
或者说,是无论他走到哪儿,说过什么,做过什么,都能让武老太太知道的那个人。
“......”
秦妙娘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准确地说,直到现在,她还不知道吴宁的身世。
眉头微皱,“九郎!”
“你说什么,小妹就做什么,都听你的。”
“可是,咱们为什么要走?”
吴宁回过神来,漏出一个笑意,“再等等,等一切尘埃落定,我就把什么事都告诉你!”
正说着,吴老八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
“可找着你了!!”
“咱舅正找你呢!赶紧回家,京中来信了。”
......
第一九一章 为了真相
吴宁急匆匆地赶回下山坳,一进家门,却是没见到贺兰敏之。
问过祖君才知道,丑舅去了问仙观。而且嘱咐坳子里的人,吴宁一回来,让他速去问仙观相见。
“你们舅甥二人最近搞什么鬼?”
老祖君对于吴宁这段时间忙忙叨叨很是不满意,背起双手数落着。
“大的不着家,小的也见天不知忙活什么。日子要是让你们这个过法,多少家财也不够造!”
吴宁一边往外走,一边听着老祖君絮叨,“您老就歇歇吧!放心,营生已经给您找好了,成衣铺子!”
“这回也不用您老操劳,躺在家数钱就行了。”
“哦!”老祖君不信,“那躺着要能挣钱,还要勤快人干啥?”
“诶!!”
“没大没小的东西!!正说你的,你又要往哪儿跑?”
“我去问仙观,一会儿就回。”
“没事往那儿神神叨叨的地方跑啥?赶紧回来,把坳子的钱分了。”
“知道了!”吴宁已经跑出老远,不耐烦地应着声儿。
一路到了问仙观,刚一进去,就见肖老道面沉似水地端坐在那儿。
孟苍生抱着长剑倚在门沿,而贺兰敏之则是满面愁容,心急火燎地来回踱步。
吴宁一阵茫然,“这是怎么了?”
“你跑哪儿去了!?”贺兰敏之一见吴宁,就是怒声喝骂。
“怎么才回来?”
“呵。”吴宁尴尬地一笑,也不和丑舅争辩,“舅爹莫急,有事说事。”
“到底出了什么要紧的事?”
贺兰敏之眯眼瞪了吴宁一下,把一封信函扔到他怀里。
“你自己看吧!”
吴宁抓住信,打开一看,日!!
吴老九第一反应就是一声暗骂。
心说,老太太是不是闲的?京中那么多儿子、闺女还不够她消遣吗?叫我去干嘛?
可是再一想,不对!太平刚回去,老太太刚登基,这个时机可不太好。武老太太到底怎么想的?要把他叫到京城去?
抬眼看着贺兰敏之,“舅爹怎么看?”
“什么怎么看?”贺兰敏之瞪着眼,“不能去!”
他对武则天历来有近乎偏执的仇恨,也许压根就不相信老太太会这么好心,要把他们接回京。
“事出蹊跷,必为妖!”
“武刚登基,人心未稳,这个时候突然要把咱们接回京,谁知道她是什么用意?”
“万一咱们到了京城,她翻脸不认人,借你我二人正法立威呢?”
吴宁听得直皱眉,却是没出声。
肖老道也是低头不语,自打吴宁进门,这老道士不但没说过话,连动都没动一下,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倒是孟道爷,实在有点听不下去了。
凝眉揶揄,“也不至于吧?她如今贵为天子,更不能出尔反尔。”
“再说了。”孟道爷牵起一边嘴角,“她要想对你二人不利,用得着这么拐弯抹角的吗?”
“那也不行!”
贺兰敏之认准了死理儿,又冲着孟苍生开始嚷嚷。
“退一万步说,就算武未有歹念,那武三思呢?武承嗣呢?李氏皇族呢!?”
瞪着眼看着孟道爷,“他们要是知道吴宁是皇子,会怎么想?非变着法的坑害于他不可!”
“到时,诺大的京城,吴宁眼内皆敌,寸步难行,还不让他们吞的骨头渣子都剩不下?”
孟道爷一听,虽心中认同,觉得贺兰敏之说的有些道理,但是又不想服输,只得噎了一句:“呵呵,这个时候倒想起为吴宁着想了。”
“他是舍妹的骨肉,我当然关心!”贺兰敏之甚是执拗,“我不同意入京。”
吴宁一听,苦笑摊手,“这好像不是同意不同意的问题吧?”
指着太平的信,“来接咱们的人已经在路上了,算着日子,不日即到房州了。”
“反正不行!”贺兰敏之言辞不容有疑。
猛然抬头,“事到如今,唯有一走了之。”
一把抓住吴宁,“你不是早有谋划,欲远走天涯吗?”
“走!!现在就走!!”
“......”
吴宁一阵无语,事情来得太突然,他有点没反过味儿来。
“那也不是说走就走的啊!”
“没关系!”也不知道是吴宁的错觉还是怎地,他居然在贺兰敏之脸上看出几分狂热。
“现在就走,让孟道长护送你先行离开。秦家与我,随后跟上。”
说到这儿,贺兰敏之疯了一般,又冲到肖道人面前。
“还记得吗?当年你答应让孟道长帮我办三件事,如今还差一件,我今天就把最后一件托付于道长!!”
肖老道闻言,终于动了,缓缓抬头。
“说!”
“让孟苍生保护吴宁,直到脱险。”
“......”
肖老道眯眼看了贺兰敏之半晌,这才转头望向孟苍生。
而孟道爷无所谓地一耸肩,意思是,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呗。
“好吧!”
肖老道长叹一声,算是应下。
又颇有几分寂寥地沉默了一会儿,“苍生啊!”
孟苍生站直了身子:“徒儿在呢。”
只闻肖道长悠悠道:“正好借这个时机,为师也还你自在吧!”
“嗯?”孟苍生一怔,“师父......什么意思?”
肖老道笑了,“你不是一直想游历江湖,仗剑天下吗?”
“从前,贫道一直心念着衣钵传承,不准你下山,却是有些难人所难了。”
“......”
孟苍生认真起来,实在是这么多年师父就从没这么认真地和他说过话。
“徒儿一身本事都是师父教的,自然要听师父教诲。”
“以后不用了。”肖老道突兀一句,让孟苍生整个人都僵在那里。
“从今往后,你再不用守着长罗山,守着为师,天下之大,任尔去得。”
“你也....不再是茅山一派的弟子了!”
“师父!”孟苍生急了。
“这是怎么了?不就是让吴宁进京吗?你老逐我出师门干什么?”
“别急。”肖老道语气平静,“听我说。”
“从今往后,什么事都要你自己决定了,不用再听为师的话。”
“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老道士一摆手,“走吧!”
“带着九郎,能走多远,走多远。”
“别让贫道......再看见你们!”
孟苍生听到这里,眼泪就下来了,“师父,徒儿不想......”
“走!!”
肖老道一声暴喝,“给、我、走!”
“是!”
孟道爷黯然神伤,悲声应下。
先是跪地与肖老道重重地扣首三次,然后决然地拉起吴宁,就往外走。
吴宁本想拒绝,可是临到最后,却是忍住了。
与孟苍生去后院牵马而出,行至观门前,贺兰敏之站在那里送行。
“若我....”
“唉!!算了”贺兰敏之一摆手,“什么话,以后再说。”
“走吧!”
吴宁拧着眉头,还是没说半句。
跟着孟苍生上马急奔,一气就跑出半日。
这半天里,吴宁还是一句话都没说,也不知道心里在想着什么。
直到天色渐暗,孟苍生寻了一处山林野地,“今夜就在这么对付一宿吧!”
吴宁茫然下马,坐在那里,看着孟道爷拾柴引火。
“咱们......真的就这么走了?”
孟苍生抬头看了他一眼,“事发突然,也没办法。”
“那....孟道爷要带我去哪儿?”
吴宁面无表情地看着孟苍生,“直接去见当今圣武神皇吗?”
“你!?”
孟苍生浑身巨震,惊骇莫名。
“你,你什么意思!?”
“孟道爷!”
吴宁已经平静无波,平静得让孟苍生觉得有点得慌。
“你我相识也不算短了,小弟想问你一句,你到底是我孟大哥......”
“还是武老太太的一条狗呢!?”
......
第一九二章 漏洞百出的孟道爷
吴宁想要隐遁江湖,不想掺和到纷乱复杂的党争权斗之中去,就面临着一个最大的问题,那是他怎么也绕不开的。
那就是,武则天安插在他身边的那个人,那个把他的一举一动都暴露在武老太太面前的神秘人。
可以说,不把这个人解决掉,那吴宁走到哪儿都是徒劳。
因为依当下的情形来看,武则天就算没有杀心,似乎也不想轻易地放过吴宁。
而这个一直困扰着众人,近乎全知全觉的神秘人,此时就坐在吴宁面前。
“孟道爷....”
“你到底是我的孟大哥,还是武老太太身边的一条狗呢?”
“......”
孟苍生浑身一震,呆愣当场。
他实在没想到,在这样的场合,这样的局势之下,吴宁会突然问出这么一句。
可是,很快,孟苍生就平静了下来。
摇头苦笑道:“九郎这话却是有些伤人了,原来我孟苍生在你眼里,只是一条狗?”
吴宁道:“若我错了,磕头认罪;若我对了,也请大哥给宁一句痛快话。”
说到这儿,吴宁凝重地直视孟苍生,“相信我,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想不留余地。”
“......”孟道爷沉默了。
这么多年,包括在知悉自己身世的时候,都不曾见吴宁用这种眼神,这么凝重地看着他。
孟道爷很不想承认,尽管现在承认与不承认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可他打心眼里,就是不想让吴宁再一次算入人心。
可是,吴宁的凿凿之言,还有那个眼神,却让他无可辩驳。
“好吧!”孟道爷很是光棍儿地站了起来,“那就告诉你实话。”
“狗还谈不上,只不过是师命难违罢了。”
呼......
吴宁听到此处,长出一浊气。
师命难违?源头在肖老道那里??
难怪临行之前,肖老道莫名其妙地把孟苍生逐出了师门。
看来,他赌对了!
正心思电转,飞速地进一步理清脉络,只是孟苍生那儿绷不住了。
此时,孟道爷有些哭笑不得地瞪着吴宁,“你是怎么一下就知道是我的呢?”
他自认毫无破绽,甚至孟道爷都开始幻想了:当他带着吴宁出现在武则天面前的时候,这个自夸聪明绝顶的小子会是怎样的表情?
可是,怎么这个吴老九这么轻易地就把他揪出来了呢?
“你不会是蒙的吧?”
哪成想,吴宁一改之前的严肃,也笑了,“其实,我早就知道是你。你这个细作根本不合格,简直漏洞百出。”
“哦?”孟苍生有点不服气,“说说看。”
......
吴宁也不着急,平静心绪,这才娓娓道来。
“其实,从最开始知道我和舅爹的一举一动都在老太太掌控之中的时候,我并没有怀疑是你。”
“那你怀疑谁?”
“我四伯,吴长路。”
“啊?”这个结果让孟苍生很是意外,“为什么啊?”
“因为老太太了解的太细了。可以肯定,这个告密的人一定是我们身边极为亲近的人。”
“而四伯又是下山坳少数出过房州,到过京城的人。”
“况且......”吴宁继续道,“你不觉得我四伯升得太快了吗?”
“从一府统军,到山南道别驾,一个毫无背景的普通小校,有这样的升迁速度,简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
好吧,吴宁说的很有道理,连孟道爷都开始怀疑吴长路是不是也有故事了。
“那你怎么又怀疑是我了呢?”
只闻吴宁道:“从我知道自己的身世那天开始,我就知道我错了,你比四伯更可疑。”
“????”
孟道爷一脑门的包,“什么情况?这么说,你一知道实情,本道爷就暴露了?”
“对!暴露了!”吴宁大乐。
“你知道,这里面有一个最大的破绽是你怎么也圆不过来的吗?”
“什么破绽?”
“那就是,你怎么把我从宫里掳出来的。”
吴宁玩味地看着孟道爷,“孟大哥武技超绝不假,如果大唐的江湖绿林要是排个坐次,估计大哥能进个前三不成问题。”
“错!”孟道爷听到这儿,赶紧纠正,“本道爷是第一!”
“好吧,就算你是第一!但你也是人,而不是神。”
“你告诉我,你怎么冲进皇宫,又在极短的时间内找到我娘,然后力敌众多禁宫侍卫,最后冲过道道围剿、层层宫墙,全身而退的?”
“呃。”
孟苍生一下卡在那了。
“我,我就那么冲出来的啊!”
孟苍生也日了狗了,这故事编扯十六年了,怎么别人没说啥,到你这儿,听着就不是个事儿呢。
“谁信啊!”吴宁横了他一眼,“若说无人接应,暗中相助,怎么可能?”
“而且,这个相助之人非得是权势通天,不但能够调动宫城内外的禁军帮你做戏,后续还得可以左右朝臣,对闯宫之事疏于调查,好让你大摇大摆的跑路。”
“你说,那个人能是谁?”
“......”
道爷又无语了,吴宁的话让他连狡辩的**都没有了。
“可是,你不能就因为这一点就认定是我了吧?”
“当然不是。”吴宁肯定道,“开始我只是怀疑,但却不敢肯定。”
“直到.....”
“直到什么?”
“孟大哥记不记得过年的时候,武三思和武承嗣来寻翠居,你自证不是左剑道人,还和武承嗣的侍卫打了一架,甚至让武承嗣下不来台?”
“啊,有啊!”孟苍生茫然点头,“怎么了?”
“怎么了?一个小山包儿上的骗钱道观,就算师门出过高道,可哪来的胆子连武承嗣都不放在眼里?”
当时的事情,看似是孟道爷一时气之不过,可是,孟道爷傻啊?没事和武承嗣这样的人物顶牛?
恰恰相反,道爷一点不傻,他聪明着呢!
之所以不惧武承嗣,那是因为他有恃无恐,因为他有底气。
他知道顶了武承嗣,武承嗣也不能把他怎么样。这是一种傲慢,是骨子里的东西。
“还有索元礼那一次。”吴老九继续数落着孟道爷的破绽。
“明明已经找好了江湖游侠,你却非要自己出手。还是因为傲气,因为你不怕!”
“而真正让我十分确定那个传话告密的人就是孟大哥的......”
“是狄仁杰!”
“狄仁杰?”孟苍生甚是惊讶,“他向你告密了?”
“不是,但也算是。”
“狄仁杰十六年前查过你的案子。记不记得他那天说过这样一句话,‘有人让他放你一马’?”
啪!!!
孟道爷痛苦地拍着额头,“脑仁疼!”
特么还什么天衣无缝啊?在吴宁那里,全特么是窟窿。
“行!”
“道爷我认栽!”
......
第一九三章 十六年前的诡异往事
孟道爷是个洒脱之人,被吴宁看破无可辩驳,那就是无可辩驳。
没错,就是道爷我做下的,又能怎样?
他行得端正,做得磊落,自认就算有告密之嫌,但也从没对不起过这两舅甥。
“世人只道我师叔潘师正乃先皇和陛下御用国师,其实不然。”
“打师祖王远知起,北茅山一派就为皇家效力了。”
看向吴宁,“你不是很崇敬太宗吗?”
“可你知道吗?太宗皇帝还未登顶之时,师祖就为他卜算过国运。”
“而师祖传奇一生,一百二十六岁高寿方驾鹤西去。从南梁北魏,再到前隋,有多少君王将相求师祖一卦而不得。”
“唯独太宗,得师祖一算,而定天下!”
“而且,太宗以弟子礼侍之,求得上清一派庇佑大唐。”
吴宁听得暗暗咂舌。
他听肖老道提过一回王远知,可还真不知道这位老神仙曾经这么牛逼。
一百二十六岁?真他娘的能活!
事实上,北茅山一派打从陶景弘开山立派始,就代代传奇,一个比一个能活。
第一代祖师陶景弘,号称山中隐相,活了八十一岁。
第二代王知远,为大唐卜算三百年国运,活了一百二十六岁。
第三代潘师正,九十八岁仙去。
连肖老道那个不正经的老头儿,看着岁数不大,灵巧得很,其实也已经八十六岁,土埋半截了。
吴宁正在感慨,却听孟苍生已经继续道来:“从那以后,北茅山传人与李氏皇族便再分不开。“
“祖师仙去,师叔潘师正接过护国之责;师叔仙去,我们师徒二人又继续传承师门遗愿。”
“......”
听着孟道爷娓娓道来,吴宁也终于明白,桀骜不驯的孟苍生为什么甘愿给武则天当了这么多年的细作。
其实,坊间早有传闻,大唐历代君王与北茅山一派关系匪浅。
想想看,高宗李治和武则天不但给潘师正修建山门,奉为上宾,而且几次大唐紧要关头都有潘师正的身影。
甚至连去泰山行封禅大典这么重要的事情,都要特意绕路,跑到嵩阳观去见一见潘师正。
谁能想到,这里面还有这么一段过往?
“那.....”
吴宁深吸口气,终于问出了最想问的那句:“十六年前,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也是吴宁一直都想不通的。
是武则天把他送出宫去的,当时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她做出这样匪夷所思的决定?
如果是贺兰敏之所想的那样,武则天记恨贺兰氏抢了她的丈夫,那为什么不把吴宁直接灭口?
灭口才是最最合理的做法。
而如果是吴宁猜测的那样,外人害死了他娘,武则天背锅......
那为什么不直接把自己养在宫里?非要多此一举的送出宫?而且还得是瞒着所有人,直到今天已登峰造极,亦不能说出真相。
别忘了,那时候,吴宁那个便宜爸爸李治仍然在世间,这就更说不通了呀?
“为什么?为什么是武则天?”
“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
答案....
就在眼前,就在孟苍生那里。
可惜,孟道爷注定要让吴宁失望,只见他缓缓摇头,脸色阴沉。
“不知道。当年之事,甚是诡异,就算贫道身处其中,也是云里雾里,看不清脉络。”
“那只说你看到的。”
“好吧!”
“十六年前,陛下与先帝封禅泰山刚刚回京连一天都不到,宫里就传出了贺兰氏被毒害身亡的消息。”
“当时人心惶惶,连宫禁都封了。外人进不去,宫里的人也出不来。”
“你舅爹不知真假,急得团团转,遂去求我入宫一探。”
见吴宁神态错愕,孟道爷又补了一句,“别紧张,可不是让我去闯宫,而是我茅山弟子在禁宫之中有特权,出入自由,无需奏请,连宫禁也拦不住本道爷。”
继续道:“等我进到宫中,却没找着你娘,只有先去见先帝与当今陛下。”
“可是,等我见到先帝和陛下的时候,你娘已经死了。”
“什么??”吴宁飞速思考,“你是说,我娘....死在先帝的寝宫?”
“不是,是当今陛下,武的寝宫。”
“是不是死在那里我不确定,反正我去的时候,人就躺在那儿。”
“那然后呢?”
“然后?”孟苍生反问一句,“你不想听听当时先帝和武皇的神态反应?”
“怎么了?”
“这也是我觉得诡异之处。”
“先帝自不用说,早就六神无主,乱了方寸,手里正抱着你。”
“倒是当今陛下......陛下躺在床上,面如死灰,跟水里捞出来的一般,只余一息尚存。”
“难道?”这确实很诡异,吴宁眉头紧锁,“难道老太太也中了毒?”
“说不好,但是有可能。”
“那再后来呢?”
“再后来,陛下见我入禁,撑着最后一丝力气让先帝把你交给我。”
“命令我闯出宫去,把你藏起来。”
“再后来的事儿,你就都知道了,但是有一点......”
“什么?”
孟苍生看着吴宁,“你不是我亲手从你娘肚子里剖出来的,所以,先帝把你交到我手上之时,你身上也没有血迹。”
“那......”
吴宁更是不解。
“传闻不是说,你带出宫的是个浑身是血的血婴吗!?”
孟道爷一摊手,“传闻没错。我的意思是说,你身上的血迹不是你娘的,而是一个宫女的。”
“......”
以吴宁的心智都是越听越糊涂,怎么又冒出一个宫女?
“哪个宫女?”
“哪个宫女不重要。重要的是,谁杀了那个宫女,把鲜血弄到了你身上。”
“谁?”
吴老九已经不耐烦了,跟谁学的,说话大喘气呢?
“当今陛下!”
孟苍生又给出一个让吴宁更迷糊的答案。
“是陛下拼着最后一丝力气,亲手杀了一个宫女,把血染在你身。让我告诉你舅爹,你是从你娘肚子里剖出来的。”
哦操!!八点档宫斗大戏啊?
怎么越来越让人琢磨不透了呢!?
至此,孟道爷终于把十六年前那诡异的往事说完了,吴宁则是静静地坐在夜空之下。
他得好好地捋一捋,纵使是他,现在也是晕头转向,难以释怀。
......
,
第一九四章 自尊揉稀碎
这事儿吴宁确实要好好捋一捋,若按照孟道爷所说的详情来看,那事情的经过应该是这样的:
首先,贺兰敏之听说吴宁的娘死了,不知真假,又逢宫禁,万般无奈之下,求到了孟苍生。而孟苍生进宫之后,看到的是吴宁的娘已经死在了武则天的寝宫。
而吴宁的便宜爸爸早就吓傻了,武则天似乎也中了毒,命悬一线。
这个时候,武老太太站了出来,充分体现出一个掌权者的冷静与果绝。
把吴宁交给孟道爷,而且是让孟道爷闯宫出去。还得告诉贺兰敏之,这孩子是从贺兰敏月肚子里剖出来的?
为什么啊?
这完全不合常理。
首先,贺兰敏月死在武则天宫里。这在吴宁看来,更不可能是武则天做的。因为老太太没那么蠢,让人死在自己宫里。
可是外人却不这么看,吃瓜群众可没那个脑子,比如贺兰敏之,自然而然就把敏月的死归罪到武则天身上。
而且,孟苍生又告诉他,孩子是剖出来的,更加让贺兰敏之恨之入骨,这才有了后来一系列的连锁反应。
吴宁还想不明白的是,武则天为什么要把他送出宫?还是当着高宗的面做下的。
很显然,那个便宜爸爸也是默许的。
这里面到底有什么关节,迫使皇帝和皇后要出此下策?
吴宁想不明白,实在想不明白......
“好啦!”
孟道爷见他苦苦沉思,实在难受,“何必费这个心血?到了京城,你直接问陛下,不就什么都清楚了。”
“嗯??”
孟苍生的这句,把吴宁一下子从沉思之中拉了出来。
进京!?
不能进京!
倒是提及旧事,把当下之危给忘了。
“我们不能进京。”吴宁笃定地看着孟苍生。
“为什么?”孟道爷摊手,“现在你已经十分肯定的知道了,陛下无心害你。这么多年,一直派我师徒在旁守护。”
“而且,她现在贵为天子,再大的疑团又怎会解不开?”
“你现在进京,正是时候。”
“不对!”吴宁摇着头,“现在进京才最不是时候。而且,能不能到京城都是个问题。”
“啊?”
“道爷不觉得,这个时间点太过蹊跷了吗?”
对于孟苍生的疑惑,吴宁没时间与他卖关子,直入主题。
“老太太可是刚刚登基啊!刚刚登基的第二天,就把当年的事情翻出来,这其中到底是何用意,你想过吗?”
“这......倒是没想过。”
只闻吴宁道:“这个时候,老太太才更要维持稳定,使之皇位巩固。是最不愿意看到变数的时候,她怎么会把这件旧事翻出来?”
“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她想借着这件旧事,来维持稳定。”
“什么!?”孟苍生瞪着眼,整个人都懵了,“吴老九!你傻了吧?”
“你是说......你是说陛下要害你?怎么可能?这十六年,她可是一直都护着你的啊!”
“我没说。”吴宁也瞪着孟苍生,“但是,人心是会变的。前一刻百般呵护,后一刻就能为了某事而舍去。”
“更何况,她是皇帝,亲儿子万不得以都可杀之,何况是我!?”
“......”
孟苍生不说话了。吴宁说的是事实,老太太有慈的一面,更有狠的一面。
现在他也拿不准,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了。
......
其实,吴宁犯了一个错误,或者说,太平公主犯了一个错误。
太平公主对于当日殿上,武承嗣说的那些所谓有人告密,怀着天生的不信任。
在她的潜意识里,这就是武承嗣搞出来的事情,又哪来的有人告密。
所以,太平怀着这样的心思,在给吴宁的信里虽然照实表述,可是难免带上一点自己的主观情绪。
而正是太平公主的主观判断,误导了吴宁。
吴老九根本就没往真的是有人告密这方面去想。
在他的逻辑里,这件事就这么平白无故的出来了,经的是武承嗣的口,可是到底是谁的意思,那就说不准了啊!
而其中嫌疑最大的,就是武则天!毕竟在场的那几个人,只有老太太最清楚他的身份。
这个时候,吴宁不得不把武则天带入到那个历史记载之中,杀伐果断、至亲可抛的狠辣女人。
性命攸关,他不得不往最坏了想,不得不用最恶毒的揣测去评判武则天。
说实话,他也想马上进京,问问武则天,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是,吴宁不敢冒这个险。
万一老太太真的就是最后再用他一回,用他去稳定朝局呢?
而且,退一万步说,就算武老太太没有歹意,可她派来这个人,实在是太失策了。
武承嗣!!
吴宁看他第一眼的时候就知道,这是个外表无害,但是内心十分阴暗的角色。
从他不顾李显、太平都在场,就执意要试一试孟苍生是不是左剑道人就不难看出,这个人表面上寡言少动,其实内地里十分容易冲动。你不知道他哪根筋搭错了,就会做出一些谁也理解不了的事情。
老太太让他来接吴宁,吴宁敢跟他走吗?
当他知道吴宁是皇子,这一年又颇受老太太关注......
这一路回京,谁知道他会不会像当年丘神绩要弄死李显那回一样,来个顺理成章,神不知鬼不觉?
“不能回京!!”吴宁向孟苍生苦心解释了一通。
“而且,不但不能回京,咱们现在要马上回村子,把舅爹接上。否则,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
孟苍生一阵无语,“不是,你早干什么去了?这都跑出半天了,才想着回去?”
“因为我要知道,那个传信的人到底是不是你!”
孟道爷:“......”
你特么就不能早问?
“不是。”孟道爷还是闹不明白,“我就服了你这种脑子的人,到底怎么想的?那我要是不承认呢?”
“就算承认了,不听你的,执意要带你进京呢?”
“不会的。”吴宁笃定道,“道爷顶天立地,如果你不承认,说明你真的不是那个告密的人。”
“而且,我赌你跟我折回去的几率更大。”
“为什么?”
“因为丘神绩。”
“丘......”
孟道爷都抓狂了,“怎么又扯到丘神绩那儿去了?”
“从巫山出来那天我问你,当初放了丘神绩是怎么想的。”
“如果换做现在来问,那就是:你放了丘神绩,显然不是陛下授意,逆势而为。”
“那么,道爷在听命陛下的同时,是不是也有自己的坚持啊?”
“......”
“而且。”吴宁继续击打着孟道爷的可怜自尊。
“而且,肖道长已经把你逐出师门了。当时我还不知道他的用意,现在明白了。”
“你不再是茅山派的弟子,也就不用守茅山对李唐的承诺,可以凭你的本心做事了。”
“道爷还不明白吗?你自由了!”
“现在是要做孟大哥,还是老太太的狗?可以由你自己选择了。”
“......”
孟道.脸色酱紫,竖起一个大拇指:
“你行!”
“道爷服你!”
看了看天色,往树根底下一靠,“睡觉!明早带你回去!”
“不行!!”吴宁严肃地看着孟苍生。
“现在就走,不能再拖了。”
“不是,你没完了啊!?”孟道爷那点小骄傲让吴老九摧残的稀碎,离爆发已经不远了。
“......”
吴宁知道他要急,只得好言相劝,“对于武承嗣来说,我比丑舅重要得多。”
“我要是跑了,他只逮到一个丑舅,很难说,他会不会把罪责归到丑舅身上。”
“如果这件事陛下真的是想舍弃我和舅爹来稳固时局,那么,跑了我,武承嗣又会不会借题发挥,对坳子不利,谁能说的准呢?”
“!!!”
孟苍生腾的一声坐直了身子,把吴宁的话细细一品,确是有可能。
立时间,也不嗦:
“上马!”
......
第一九五章 山村之夜
此时的下山坳刚刚入夜。
可是,现在的下山坳今非昔比,可不是那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山沟沟了。
由于客店越来越多的缘故,即使黑了天,坳子里也不算寂寞,一户户人家灯火通明,颇有几分城中的热闹与繁华。
夜色之中,三哥追着六伯,一路撵到家里头。
“救急救急!!”
“六叔你赶紧的,让婶子去看看吧!俺家里的就是块榆木疙瘩,那客人都快骂娘了。”
他家的客店刚修好,不出预料,三嫂子和当初的六婶一样,伺候不来生人,却是又抓瞎了。
而六伯此时就当没听见,急匆匆地往院外走。
六伯心说:祖君都说了,今晚分卖炭窑的红利。算下来,自家能得好几百贯呢,谁还有心思管你家的破店?
“找李文博去,这事儿不都是他管吗?”
扔下一句,径直往祖君家聚拢过去。
路上,正碰见老七他爹,还有二叔公,也往祖君家里靠,也是来分钱的。
三人便一路有说有笑,跟过年似的。
只不过,大伙儿都没主意到,临近山道的一户人家里,有人正看着他们。
......
七婶扒着院墙,眼见一坳子人都往族长家里走,张嘴闭嘴问的都是你家分多少,我家分多少,立时眼神儿里越来越透着不善。
这一年多,整个下山坳都发了大财,唯独她家,既扔了炭窑的份子,又没脸找吴老九开客店,是什么也没捞着。
七婶那个羡慕嫉妒恨啊,就别提了!咬着黄牙,狠淬了一口:
“瞧把你们能的,咋不上天!?”
骂完,回身见巧儿和虎子正在抱着饭碗吃饭,立时找到了出气的地方。
一把将巧儿的饭碗夺了过来,摔在虎子面前。
“吃吃吃!!”
“屁大个丫头,比头猪还能吃,少吃点吧!”
“......”
巧儿委屈地想哭,可又怕娘再骂,只能咬着牙憋了回去。
“娘!”虎子看不下去,“那巧儿正长身子的时候,你让她吃呗。”
“吃啥吃!?”刁婆子发起疯来,连宝贝儿子一样喝骂。
“一个丫头长啥身子?长的再人高马上,不也是给人家预备的?”
恶狠狠地剜了一眼虎子,吓得虎子也不敢言语,这才回身进屋。
只不过,一抬头,正看见七叔的灵位摆在堂中,那股无名之火更是压不住。
指着七叔的灵牌就骂开了:“你个死鬼!丧了八辈子良心,倒是躲得清闲。上辈子也不知道欠你什么,让老娘给你拉扯两个讨债鬼。”
“......”
吴三虎坐在院儿里,听着亲娘在那骂亲爹,吓的一缩脖子,赶紧把巧儿的碗塞回她怀里。
“快吃!等她出来又要骂了。”
......
老祖君正在院里呼来喝去:
“老六媳妇,你瞪眼在那杵着干啥?还不帮你五嫂子忙活忙活。”
六伯一听,赶紧捅了六婶一下,“还不赶紧去?”
......
祖君似乎还不满意,又朝着吴启吆喝:“你爹呢?咋还没回!?官做大了,连老子叫回家都不见人了是吧?”
“祖君别急嘛!”
吴启可惹不起这老头儿,好言道:“我爹说了,忙完了就回。这会儿肯定已经出城了,说话儿就到。”
还别说,吴启说的一点没错,真就是说话儿就到。
他这话音刚落,吴长路就进了院,“爹,叫咱回来干啥?”
祖君把眼睛一瞪,“干啥?分钱!”
“那卖窑钱再搁咱家放几天,全坳子还当俺老汉私吞了呢!”
“哦。”吴长路了然,“那感情好。”
六伯也在一旁打着哈哈,“那就赶紧分,咱也看看这几百贯放家里是个啥样。”
“急啥?”祖君横了他一眼,“九郎这不还没回来呢吗?”
“对啊,特么那个臭小子跑道观里躲一天了,咋还没回来?”
“吴黎,你去瞅瞅,把他舅甥都叫回来。”
......
“罗厨子呢?”
“罗厨子!!”
没见罗利人影,倒是李文博急忙冲了过来。
“罗大哥灶上做饭呢!”
似乎是应景儿,灶房里传来一声怨气十足地怒喝:“听着呢,有事儿说!”
“多做点饭,今晚人口多。”
只闻灶房里,罗厨子又被老头儿使唤了,好像很不满意,一个劲儿地拿铲子敲着锅沿。
“跟你说哈,今天是最后一顿,明个我就辞工不干了。”
“嘿。”老祖君这个气啊,“你个熊玩意,辞工你干啥去!?”
“我?我......我和二叔伯都说好了!”
罗厨子三分得意,三分显摆,剩下的都是不愤。
“他把村东头的地卖给俺,俺自己开客店。”
祖君:“......”
茫然看着二叔伯....“二弟啊,你把地卖给这熊货了?”
二叔伯一阵尴尬,心里把罗厨子骂了个通透。
这个厨子,端不会用人啊!怎么事儿还没成,就把咱给卖了呢?
正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和大哥解释,无意间一抬眼,从山腰这个位置,正看得见山下的大路。
二叔伯一怔,指着山下,“快看!”
祖君正皱着眉头,顺着所指往山下一看。
不由疑惑出声儿,“哪来的大军?”
只见山下的官道上,灯笼火把已经排成了长龙。
火光之下,刀尖现寒,枪阵如林,正从南边气势汹汹地往这边过来。
偏头看向吴长路,“你调的兵?”
吴长路摇头,他最近可没调过兵。
“不是房州的兵。”
房州府兵都没集结,只有五百常驻的城卫营在城中驻扎。
而这队人马,吴长路搭眼一看就知道,起码有两千往上,怎么可能是房州的?
“莫不是过路的吧?”六伯和三哥也靠过来议论。
二人都是和吴长路一起出了房州打过仗的老兵户,也看出这伙兵将不可能是房州本地的。
......
院子里的气氛略微一滞,大伙儿都抬眼看着远处趁夜行军的火龙长队。
“不对!!”
看了一会儿,吴长路猛的眼神一缩。
“是朝咱们这儿来的!”
那队官兵到了山下,明显转了个弯,直直地朝山坳过来了。
吴长路第一反应就是,“快,让老九和他舅快跑!”
然后又想到自家儿子,“吴启!!这儿没你的事,猫到菜窖里去!”
......
第一九六章 有其父必有其子
李谌,做为上一任工金吾卫大将军丘神绩的接任者,他现在既是迷糊,又是窃喜。
首先,这趟差就不正常。
哪有剿个匪需要动用金吾卫,还得跟着个一字王督战的?
更诡异的是,看上去上是个闲差,可是豫王武承嗣却看上去很着急。
一路急赶,本来要行军十日才能到房州附近,这回却是七日便达。
此时,天早就黑了,豫王殿下却不让全军扎营,而是拐到了一个山沟里。说是陛下有密诏,要从这个山沟儿里带两个人回去。
“......”李谌也是无语了,这到底闹的是哪一出?
不过,对此李谌可是一点埋怨都没有,这也就是他的窃喜之处了。
本来呢,因为他有一个名声很是不好的死鬼老爹,所以李谌在官场之中的处境也是颇为微妙。
他爹是谁呢?
正是高宗时期,臭名昭著的李义府啊!
做为李义府最小的儿子,当年高宗整治奸佞,把全家老小都流放治罪的时候,他还太小,因此躲过一劫。
本来摊上这么个倒霉爹,李谌也只能认命,这辈子也就这样儿了,没什么指望。
可是,哪成想,高宗一死,武后当权,他这条咸鱼翻身了。
武老太太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考虑,不但给李义府正了名,追赠了杨州大都督。而且对于李家的这颗独苗也委以重任,封官入朝。
前几年,正赶上丘神绩稀里糊涂地挂了,倒是给了李谌一个机会,使得他成了左金吾卫大将。
但是,话说回来,他那个死鬼老爹的名声还在,说是遗臭万年也不为过。
这使得李谌在朝中虽然地位不低,可是处境却是尴尬得很。因为李义府的缘故,谁都躲他远远的,不与之交往。
至于什么巴结武氏兄弟的好事儿,更和他半点关系都没有!
但是这回,机会来了!
李谌不但和武承嗣出同一趟差,而且豫王殿下这回一反常态,居然对他多有照拂。
这还有什么可说的?李谌当然是极力巴结,言听计从喽。
等上队人马到了山脚下,李谌屁癫屁癫地寻着武承嗣而去。
一脸谄媚道:“启禀殿下,前面就是下山坳。”
“还请豫王示下......”
......
武承嗣坐在马上,心里很是不舒服。
一个诸罪加身的贺兰敏之,居然还要他亲自来接,简直就是侮辱他武承嗣无异。
不!
不是来接贺兰敏之的,而是来接那个吴宁的,那个吴宁才是陛下真正在意的人。
想到这里,武承嗣更是别扭,对于李谌的呼唤登时也少了几分热忱。
“派人进村,寻一个叫吴宁的小年,还有他的娘舅,一并带回来!”
“吴宁?”李谌暗自琢磨,这是哪路的神仙,非得出动豫王不可?
抱礼称“是”,转身就要下去吩咐。
可是没走几步,见坳子里走出一个人。行到近前,一问才知道,原来是山南道别驾,这下山坳正是这吴别驾的本家所在。
正好!李谌心说,也不用我去跑了,直接把吴长路带到了武承嗣身边。
而武承嗣见了吴长路,哪有心思和他叙旧?直言道,是来带吴宁和他舅走的。
吴长路一听,倒也稳得住,只言:吴宁和其舅爹不在村中,去向不明。
“不在村中?”武承嗣脸上写满了怀疑,“吴别驾,此事关系重大,你可不能有半点妄言啊!”
吴长路道:“豫王殿下多虑了,下官怎敢欺瞒于殿下?”
“吴宁舅甥,从中午出去之后就未曾归家,确实不在村中。”
“......”武承嗣深深地看了吴长路一眼,他还是不信。
心说,那两舅甥不会是以为大军来擒,藏起来了吧!?
这就麻烦了。
说白了,这就是一趟苦差,把人带回去没功,带不回去就是大过。
特么要是真带不回去,那老太太还不迁怒于他?
“吴别驾,此事乃陛下亲命的大事,本王也不敢马虎,唯有得罪了!”
说着话,命令李谌:“把坳子给本王围起来,进村,搜!!”
......
说实话,直到现在,武承嗣还是很理智的,甚至未动杀心。
虽然,他恨不得看到吴宁,马上就弄死。可是,还是那句话,这是武则天交给他的任务,吴宁真要是死在他手里,那他也好不了。
两败俱伤的事情,武承嗣还不至于想不明白。
但是,吴老九对武承嗣的认识也一点没错,这个人是个神经病,你永远不知道他哪一刻会干出点什么出格儿的事来。
此时,他是有忌惮在身,不敢妄为。
可是,一但让他找到脱罪之法,或者出来一个背锅的,他会毫不犹豫地把刀锋指向吴宁。
甚至......不只是吴宁!!
而那个给他胆子做下这桩的人,正是李谌。
......
李谌进村搜人,因为是别驾本家的关系,倒也还算规矩,多多少少有所收敛。
而下山坳的村民也让他随便搜,因为吴宁和贺兰敏之确实不在村里。
只是,天意弄人,李谌没搜到吴宁舅甥,但他搜到了整整两万贯大钱。
......
两万贯啊
什么概念呢?长安、洛阳一套占地两三亩的豪宅,注意:是豪宅!!不过七百贯。
两万贯,几乎可以卖下好几个坊市。
当年他那个死鬼老爹为什么栽的?
就是有一个道士对李义府说,家宅凶兆,需两千万家财镇宅。
两千万钱,也就是两万贯。
为了这两万贯,死鬼老爹才开始卖官受贿,大肆敛财,最后东窗事发的。
两万贯!!
特么整整码了一个屋子,李谌怎么能不动心?
当看到那两万贯摆在那里的时候,李谌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开始无法控制地像他那死鬼老爹李义府一样,想把这两万贯占为己有。
....
而武承嗣看着李谌那贪婪的眼神,笑了。
天助我也,简直就是天助我也!
吴宁,天要收你,非吾之罪!今日就是你的死期,而这个李谌......
就是你的催命阎罗!
......
你们现在啊,简直就是杯弓蛇影,草木皆兵。
让大月月给写迷糊了吧?怎么看什么都一惊一乍的呢!?
什么武老太太亲生,又狸猫换太子的,就不告诉你是真是假,都是没影儿的事儿,安心!
老子憋了好几个月,终于能爆发一回了,只能告诉你们:
吴老九,要成魔了。
第一九七章 天授元年的第一场雪
“李将军,事到如今,本王也就不隐瞒于你了!”
借着李谌回来,依旧神不守舍,想着那两万贯大钱的当口,武承嗣把他拉到了一边。
“实不相瞒,咱们这次要寻之人,正是十年前的罪臣,贺兰敏之!”
“什么!?”
李谌大惊,连那两万贯都暂时抛到了脑后:“贺兰敏之!?”
“小点声!”武承嗣神神秘秘的一声提醒,“此事甚密,不可声张。”
“哦哦!”
李谌自知失态,慌张地四下看了看,见兵将来离的甚远,这才放心。
低声与武承嗣道:“他,他不是死了吗?”
只见武承嗣缓缓摇头,“若是真死了,陛下也不用劳师动众,以剿匪为名,让你我千里来寻了。”
“可是....”李谌很是不解,“陛下既然要缉拿,何不名正言顺的将之擒下。非要你我掩人耳目,多此一举呢?”
“这....”武承嗣一直腰,“这不明摆着吗?”
“贺兰敏之是什么人,虽万死莫赎,但也怎么也是陛下亲姐姐的儿子,所谓家丑不可外扬。”
“当年让他跑了,已经是颜面无存,不敢声张。如今又怎么可能昭告天下,再一次丢陛下的颜面呢!?”
“对对对对!”李谌忙不迭地点头。
别说是陛下,就换了谁,也不好意思让这样的丑事再见世人了。
突然想起那两万贯,李谌动起了心思。
偷瞄了一眼武承嗣,“豫王殿下,那陛下把贺兰敏之抓回京去,到底要怎么处置啊?”
把声音压的更低,似是诱惑武承嗣,“他家里还有两万贯大钱呢!”
而武承嗣就好像没听见两万贯似的,只说如何处置。
“如何处置?本王还真说不好了。”
“想来,这贺兰敏之身背五条滔天重罪,又让陛下几次失了颜面,依本王看....”
“呵呵。”干笑一声,却是什么也没说。
但是,却相当于什么都说了。
在李谌看来,武承嗣那意思,分明就是陛下把贺兰敏之抓回去,也必是不得好死。
心说,他要是回去再死,那就浪费了啊,那两万贯可就不定进了谁的口袋了!
正想着,武承嗣突然来了一句,“只不过,本王没想到啊!”
“想来陛下也没想到啊!这贺兰敏之苟且得活,不知感恩也就罢了,居然还想举重谋反!?”
“嗯~~~!?”
特么李谌这声惊疑都带了拐弯儿了。
什么意思?
没等他反应过来,武承嗣又问了一句,“将军确实搜到巨资?”
“啊....对啊,整整两万贯呢!”
“嗯。”武承嗣凝重地点着头,又问了一句,“可曾....搜到兵刃衣甲?”
“啊....搜着了啊,还不少呢!”
这不废话吗?下山坳大半是府兵,家里怎么可能没有兵器甲胄!?
“那就是证据确凿了啊!”
武承嗣长叹摇头,甚是惋惜。
“罢了,本王与贺兰敏之再怎么说也相识一场,却是不想看他束手成擒啊!”
“李将军!”
“末将在!”
“继续搜查之责就交由将军了,务必将贺兰敏之缉拿!本王累了,去房州城中暂歇一晚。”
说着话,领着自己人就要走。
只不过,临走之前,回头与李谌又多了一句嘴,“将军小心,可得防着这些疑似乱党狗急跳墙啊!”
说完,欲走。
可能觉得还不放心,回头又说了一句,“寻不着活的,也得翻出个死的!”
“......”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李谌要是还不明白,他就愧为李义府的儿子了。
心说,还是豫王殿下高明啊!贺兰纠集叛党,聚拢刀兵粮饷,意图谋反,本将擒拿之时,叛党暴起反抗,与官军为敌.......
最后被本将毅然镇压,贺兰敏之死于乱军之中。
这么一来,那两万贯不就是我和豫王殿下的了?
高!实在是高!
他却没主意到,武承嗣自始至终没说过一句杀人抢钱的话,甚至连擒拿、抓人的字眼儿都没用过。
只是猜测贺兰贺有谋反之嫌,仅此而已。
更没说过,要和李谌分钱。
这一切的一切,到最后都将是李谌的一家之言,临死诡辩。
“来人啊!”
李谌此时满脑子都是钱财,“孙副将何在!”
“末将在!”
“你领一千甲卒,兵分两路,将下山动围住。一人不得进,也一人不得出。若有不从,军法处置。”
“末将领命!”
“韩都尉!”
“你带八百弟兄,结阵攻村!!”
“末将得令!!”
“兄弟们!!”李谌一声高喝。
“经本将查明,下山坳吴氏聚众不诡,意图谋逆,我等男儿以身许国,怎可视之不理!?”
“听我将令!!”
“村中皆非善类!!”
“格杀.....勿,论!!”
......
这一夜注定永无安宁。
当祖君眼看着官军分兵两路把坳子围得是滴水不漏,老头儿第一反应就是:
完了!
做为一个老兵户,做为一个跟着太宗南往北战,在西边打过吐蕃,在北边抗过契丹的老兵,这样的场景,老祖君太熟悉了。
这分明就是当年纵兵劫掠,屠村灭城的套路。
把村子一围,谁也跑不出去。然后他们就可以慢慢地杀,杀完再一把火烧个干干净净。
这......
这是打夷狄异族才用的绝户招啊!
老祖君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会被用在自己身上。
“快!!”
祖君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老头儿毕竟是久经沙场的老兵。
“男爷们赶紧抄家伙,官军要屠村。”
众人一听,除了少数吓的哆嗦有些不知所措......
可是下山坳不是普通民户,大半都是当兵的,略有错愕,随后便是本能的听命。
老七和三哥一下就从院子里射了出去,回家去寻刀甲。
吴长路面无表情地返身进屋,出来的时候,已经是长刀在手,战甲着身。
“爹!!拼了!”
而就在老七和三哥跑出去没一会儿,山下的喊杀之声也随之而来。
......
雪....
天,突然下起雪来。
十月的房州,天授元年的第一场雪。
纷纷扬扬,借着夜色,悄然而下。
.....
下山坳里的吴家人,沉浸在有钱分的喜悦中。
六婶留在家里看家,并没有去祖君家看着大伙儿分钱。
此时,这个憨憨实实的农妇望着天空中飘洒的雪花,笑了。
她想到往年,各家最怕落雪。
因为一下雪,天就冷下来了。日子穷,可能过冬的厚实衣服还没准备,又怎能不让大伙儿犯难?
可是今年不一样了,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杀!!!!!!”
猛然间,山下官军一声震天的喊杀划破了夜空的宁静。
六婶下意识的一哆嗦,还没反应过来,两个盔明甲亮的大唐军汉已经提着雪亮的钢刀冲进了院里。
“你们干......”
噗......
“!!!”
雪......
与血!
在夜空之中交合,划出一道绚丽的弧线。
六婶直到最后也没弄明白,这是咋个回事儿。
她最后的一个念头居然是:
自己人,咋还砍自己人呢?
......
。
第一九八章 反了吧!(二合一)
忍不住说两句,淡定点,这就是个故事。
早就说过,没指着这本书出成绩,说白了,就是和老读者、匪帮的兄弟一起玩一票。
除了上架那个月被逼着求了回票,也从来没要大伙儿怎么样。
我尊重你们,请你们也尊重我。
苍山理解你们的心情,可是,在我心里这个故事就应该是这个样儿的,无关虐不虐,有虐才有爽。
纯粹的装逼打脸,你们说太低级,不看。
高级的,你们又威胁,什么退订、弃书之类的。
还是那句话,不喜欢,离开便是。但愿下一个故事你们喜欢,那就再回来。
苍山写书确实是为了赚钱,但是为了赚钱而被书友胁迫,也绝对不是我愿意看到的。
在我的故事里,吴老九从吊儿郎当,到真正的认真起来,他就是需要一个沉重的过程。
在我看来,下山坳的这几个孩子背负这仇恨和恶名,还能一步步走向牛逼,把轻视他们的人,伤害他们的人,统统碾碎,那就是最爽的爽点。
如果你不喜欢,不认同,甚至不忍直视悲情,那人生的选择有很多,咱们也许可以下一个路口再见。
(有点多,字数超了,算是骗你们一分钱的订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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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色彩;一个时代,也必然有一个时代的黑暗。
李世民和武则天,他们凭借一已之力,先是灭掉了关陇贵族对皇权长达几百年的掌控,后又将世家大族碾碎在历史长河之中。
使皇权彻底摆脱被贵族左右的命运,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把大唐推向了华夏文明几乎登封造极之处。
可是,也正因为如此,大唐的权力实在太诱人了,大唐的权力之争也实在是太野蛮了。
纵观开唐这一甲子,面对权利,宰相世勋可说除便除,李姓宗亲大可说灭就灭,父子兄弟更可说杀就杀!
在这样的大环境之下,在这样的野蛮时代,谁又会在乎,一个小小的山沟沟呢?
......
夜色之中,山林深处,吴宁与孟苍生两骑并驾,急驰如飞,他在尽力往回赶。
他知道,朝堂上的那些野蛮人随便一个理由,或者根本不需要理由,就可以让下山坳万劫不复。
他知道,为了这个真相,可能会付出代价。
可是,他不知道的是,还来不来得及。
更不知道,这个代价,他承不承受得起!
......
罗利拎着厨刀,发疯一般在喊杀与哀嚎之间穿行。
“娘...”
“娘!”
“娘你在哪儿啊!?”
他找不着自己的老娘了。
.....
七婶呆愣愣的站在自家院子里,两条腿已经抖的不听使唤,一口黄牙紧咬着胳膊。
她只当这是一场恶梦,就想快点醒过来。
可是,小臂上钻心的疼痛让她几近绝望,这一切......
都是真的!
扑通,平时横行乡里的悍妇刁婆终于支撑不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麻木地爬回屋里,想要把房门反锁,却是手脚发麻,怎么也转不过那个身,反倒慌张地碰到了堂中的桌案。
七叔那已经掉了漆的灵牌一下子砸在她脑门上,落在她的身边。
七婶一愣,瞅着自家男人仅剩下的这一块木牌子,似是猛的想起了什么。
腾的一下蹿起来,“虎子....虎子!!”
“我的虎子呢!!”
“巧儿!!你在哪儿呢!?”
“娘.....”里屋传来虎子颤微微的一声轻呼。
七婶一下子有了力气,冲进里屋。就见虎子和巧儿二人抱成一团,萎在墙角。
瞪着眼睛愣了一下,随之吼道:“不行,不能呆这儿!”
拉起虎子和巧儿就往后院跑,那里有一口菜窖。
把虎子推进菜窖里,自己拽着巧儿刚要钻进去,却是猛然一怔。
神情木讷,喘着粗气,眼珠飘左飘右,嘴里还碎碎地念叨着:
(呼.呼..呼...)“不行....”
(呼...)“不行啊!”
“家里没人......”(呼.)
“家里没人他们会搜的!!”
“......”
“我虎子不能死!”
“谁死,我虎子也不能死!”
想到这儿,七婶深深地看了虎子一眼,“我的儿啊!!”
碰!
她把菜窖的门关上了,压了石头,又盖上了乱草。
“儿啊,你得活着,你得活啊!要不你爹会戳俺的脊梁骨的。”
含着泪,把菜窖藏好,抱起巧儿,娘俩冲回了屋里。
进屋时,七婶把七叔的灵牌也捡起来,抱在怀里。
就这样,她一手抱灵牌,一手抱着巧儿,窝回了刚刚虎子藏身的那个墙角。
此时的七婶没了往日的跋扈,眼里全是恐惧的泪水。
“巧儿啊,娘对不起你!娘对不起你!!”
“下辈子当牛做马还你......”
“可是这回,得让你哥先活!!”
巧儿早就哭的不成人形,对于母亲的话,听得见,却一点也听不懂。
现在,她只知道哭,一个劲的哭。
哭到天荒地老,哭到......
她宁哥哥回来救她。
她就那么哭着,哭声中,听到提刀的官兵进了院子。
哭到娘亲倒在刀下,哭到自己晕了过去.。
......
“娘的,这家怎么这么穷?”
......
“小的杀不杀?”
......
“杀个屁!这才几岁,还不懂事儿,抓回去交给官坊,还能换几个赏钱不是?”
......
“赶紧搜一搜,别落下人口。”
......
“搜什么搜?这不明摆着一家三口都在这儿呢吗?”
“赶紧的,再耽搁,连口汤都喝不上了。”
这是巧儿最后听到的对话,深深地烙印在她幼小的脑海之中。
......
这一夜,是下山坳的劫数。
两千金吾卫精兵,把这百十户人家围得无处可逃。
覆灭,只是时间问题。
可是,吴氏子孙历代从军,都是拿命去挣前程的厮杀汉子,岂能任人宰割!?就算是死,也要夯下他两颗门牙下来。
李谌所带兵卒一路喊杀,本以为最多一个时辰,这山村之中必定再无活口。
可是,李谌没想到的是,这是一块硬骨头,一时半会啃不下来。
此时,围绕着祖君家的十来户院落,成了金吾卫官兵怎么也攻不下来的梦魇。
“将军,这山村实非等闲,都是军户,熟知战阵。现在大半村民都聚到这十来户的范围,带甲的汉子起码有百十号。”
“咱们要分人去围村,之前被他们又打掉了百多兄弟,一时半会儿打不下来。”
“......”
李谌听着属下奏报,眉头紧锁,心中很是不安。
村里有百多兵户,而他有两千精兵,彻底歼灭只是时间问题。
所以,能不能打胜,这一点他根本不担心。
但是,恰恰是这个时间,他等不起。
夜长梦多。本来就是亏心事,万一拖的时间太长,生了变故,那可就是大事。
况且,豫王殿下肯定也不想他办事不利索。
“天亮之前,能不能拿下?”
“难!”副将摇头,“本就是山坡难攻,对方又识战阵,天亮之前,还真不一定。”
“不行!”李谌断然呵斥,“天亮之前,必须杀光!”
万一拖到天亮,官道上有了行人,那就真说不准了。
“去!!你持本将将令,现在就去房州城,把城卫营调过来。”
他还就不信了,那两万贯非他莫属。
......
另一边,老祖君指挥着宗族儿郎进攻退守,又打退了一波官军的攻势。
“爹,您下去歇歇,我顶着!”
“顶个屁!!”
祖君瞪着眼,浑身冒着汗气。
此时,雪已经下了有一会儿了,满山银白,能望得老远。
“一时半会上不来了,走,跟我回去。”
一声令下,把所有族人都叫回了院子里。
老头喘着粗气,老目之中凶光烈烈,仿佛魂归沙场,哪还有半点乡下老头儿憨厚!?
“实话告诉你们,这伙官军是下死手,咱们今天谁也活不了了!”
吴家的汉子们一听,不但没有半点畏惧,反而目光更狠。
“活不了,也不让他们好过!”
正应了祖君时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这是吃人的世道,所以得有随时赴死的觉悟。
“祖君!”吴黎瞪着眼,那股虎劲彻底亮了出来。
“您就说吧,咱们怎么干!?要不冲下去算了,拼死一个够本,弄死两个算赚。”
“冲下去?”祖君笑了,并没有像平时那般吹胡子瞪眼的骂人。
“好样儿的,不愧是我吴家儿郎!可惜,咱们不能冲下去。”
“现在,都听我的。”
“老六!”
“在呢!”
六伯一声吆喝,把手里的战刀抓的更紧,“您老什么吩咐?直说吧!”
只闻祖君道:“你把各家客店里的客人归拢起来,送到问仙观去。”
“肖老道有本事,有背景,这些客人又都是过路的,也许能保条生路。”
“咱们吴家的劫数,不能牵累了外人!”
“行。”六伯一声应喝,下去办事了。
“爹....“却是五婶插了句话,“咱能不能把肖老道请来?”
“他能耐大,说不定,这些官兵能听他的。”
“别想了!”老祖君直接就把五婶顶了回去。
他是当过兵的人,更是曾经劫掠过夷狄的部落,祖君太清楚放抢之后的心理了。
已经杀红了眼,抢疯了心的兵,现在比强盗更加可怕。
在他们没有把坳子里的人杀光,把最后一个大钱塞进自己怀里之前,别说是一个道士,就算是女皇亲至,也阻止不了这群魔鬼。
不去理会五婶,“李文博!”
“在呢。”
李文博就是个普通人家的孩子,哪见过这场面?早就吓傻了。
“你跟着客人们一起走,这儿没你的事。”
“我,我不走,我娘还在外面呢!”
祖君一滞,“傻孩子,除了这个院里的,哪还能有活人啊!”
李文博登时眼泪就下来了,“那我要给我娘报仇!”
“......”
老祖君听罢,也不去劝。此时分秒必争,没有工夫与他多言。
转向吴长路,还有五伯。
“你们是我儿子!要死,也得是你们先死!”
老头儿沉声气定,又问了一句,“怪你爹不?”
“爹你说啥呢?”五伯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渍,“命是爹给的,就该咱先上路。”
“好!!老子的种,都是他娘的好种!!”
继续道:“交给你们两兄弟一个任务,咱们坳子能不能留下根,就全看你们了。”
吴长路一听,“爹,你说吧,啥事?”
老头儿一指坳子最深处的炭窑,“你们俩带五十个人,一路给我冲过去,把炭厂给老子点着。”
“啊??”
五伯没明白,“这是啥意思?”
吴长路却是一下就懂了,猛然道:“现在刮的是北风,咱们在下风口。”
“对!炭厂里有几十万斤炭,还有炭料,你们要是有命冲到那儿,把炭厂点着,顷刻间,整个坳子就都跟着烧起来了。”
此时,老祖君眼中现在三分狂热,七分决绝。
“官兵是想杀完人,烧村灭迹。可是咱们偏不,现在就把坳子烧起来。”
“只要坳子烧起来,乱起来,咱才有机会把种子保下来。”
......
祖君的思路很清晰,要是等官军把他们都耗死,再一点一点地搜村灭口,然后再烧村,那就什么都剩不下了。
不如趁现在还有活口,拼一把。
先把坳子点着,好趁乱把吴黎他们这些小辈塞到菜窖里去。
下山坳的菜窖挖了就没怎么用,别村也不挖这东西,所以没人知道房后头还有一个地窖。
如果再借着火势,官军不一定能搜的仔细,也许就能活那么几个,总好过一个不剩。
“......”
不得不说,祖君确实够狠。
为了保下几个孩子,祖宗基业,世世代代过活的下山坳,说烧就烧,眼都不眨一下。
......
“我不躲!”
吴黎一听要把他塞菜窖里藏起来,立时不干了。
“我也不躲!”吴启也瞪眼了,“咱吴家就没孬种,凭啥让我躲?”
“我也不去!”
“我不去!”
“要死就死一块!!”
老七、老十一也跟着嚷嚷,说什么也不进菜窖。
“放屁!!”
老祖君一声暴喝,随后老拳、大耳刮子、飞踹,就不管不顾地招呼上了。
把的吴黎和吴启揍的直缩脑袋,却仍是不肯服软。
啪!!
祖君气极了,一个耳光甩下去,打的吴启耳朵嗡嗡直响。
“你们给我听着!!”
祖君指着一众小辈的鼻子,恶声大吼:
“你找死,老子不拦着,咱吴家儿郎从来也不怕死。”
“但是,你们谁敢现在死,就不是我吴家的种!!”
“要死可以,但是......”
“你得把吴家的祖宗灵位重新给老子立起来,再死!”
“得把仇家的脑袋拎到老子坟前之后,再死!!”
老头儿目眦欲裂,状若疯魔。
“我吴家有仇必报,有债必还!!”
“今天,我们欠人家的算是拿命还了!但是,今天人家欠我们的......”
“你们要是不把账给老子要回来,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几个!!”
“听见没有!?”
“听见了.....”
吴黎、吴启眼泪在眼眶里转转,瞪着眼睛,浑身颤抖。
“祖君安心!我们兄弟......必报此仇!!”
“好!!”
老祖君高喝一声,“记住了!”
“今天领兵灭族的罪首、背后指使的权贵,甚至这满山官军,还有对我吴家心存歹意的奸徒!!”
“一个......”
“一个都不许给我放过!!”
“不杀光,不得死!”
“不报得干干净净,不得下去见我!”
“现在,给我滚到地窖里去,外面人没死绝,你们就不能出来!!”
说完,吩咐五婶把几个孩子带进菜窖,这才转向吴长路。
“儿啊,老吴家能不能留下根儿,就看你们了!”
“爹.....”
吴长路神情复杂地看着自家老父,慢慢地脱下衣上的铠甲套在父亲身上。
然后猛然拜倒,重扣三次。
“孩儿不孝,不能与父送终.....先走一步了!”
说完,一把扯掉衣上的衣袍,**着胸膛,领着同族数十兄弟提刀出阵。
炭厂在坳子的最里头,而中间阻隔,则是两千金吾卫。
可是,吴长路,还有吴家儿郎,却是豪情万丈,浑然不惧。
......
“我!!”
“吴、长、路!”
“忠心为国,国却负我!!”
“今朝家灭,还何谈忠国!?”
“苍天无眼,诸佛皆瞎!!”
“今日......”
“我!!”
“吴长路......”
“反了吧!”
......
,
第一九九章 浴火重生
此时,从山坡上放眼望去,皆是贪婪似鬼的金吾卫官兵,皆是一群畜生。
吴长路目眦欲裂,状若魔神。
“我以忠义报大唐,大唐竟如此对我?”
今夜,大雪弥空,遮天蔽月!
今夜,血海深仇,奇冤难复!
今夜....
一个大唐老兵,在绝望中呐喊....反了!
“儿郎们!!”
“在!”
吴长路长刀一指。
“今夜...”
“我吴家儿郎,再不是大唐子民。”
“今夜!!”
“我吴长路对天起誓:杀鬼成魔!!不死....不休!”
“冲!!”
......
谁也想象不到,此时的吴长路是怎样的绝望。
谁也理解不了,他那不死不休的誓言是怎样的痛彻心扉。
他不怕死!
他曾经愿为大唐而死,马革裹尸,亦无怨言。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知道大唐是家。他在战场上多拼一次命,家人亲族就能少流一滴血。
而今天,正是大唐的官军,把长刀举向了他的亲族;正是他心心念念的大唐,抛弃了他这个老兵。
杀....
反!!
冲!!
只有冲过面前这些食人恶鬼,才能把吴家的根留住。
---
李谌此时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坳子里的喊啥之声一刻不停,他的心绪就一刻也不得安宁。
而更让他心惊肉跳的是,这些山沟儿里的糙汉子也不知道哪儿来的胆子,居然分兵突围!?
一个赤膊汉子领着几十号人竟然猛冲而下,一路前突。
“截住他们,一定要截住他们!”
“今晚一只苍蝇也别想跑!!”
......
得了李谌将令,除了围村的一千兵卒,剩下的一千人尽数向吴长路那边冲杀过去。
几十......
对一千!!
老祖君站在山腰上,看着自己的两个儿子,还有同宗儿郎,顷刻间被潮水一般的官兵包围,像江海里的一叶孤舟,艰难地向着炭厂冲杀。
看着一个又一个吴家人倒下,祖君老泪纵横。
“我吴家到底造了什么孽啊!!!”
不敢再看,绝然转身。只见身后,皆是老弱妇孺。
若吴长路那边不能成事,被彻底杀绝,那官军返身攻山,只需半刻,院中就再无活人了。
“呼.....”
老头儿深深地一个呼吸,从二叔伯手里接过火把,毫不犹豫地点着了自家屋宅。
“别怕,有老汉给你们引路,谁都丢不了!”
说完,老头儿平静的和大伙儿站在一处,缓缓淹没在火光之中。
......
吴长路劈翻一个官兵,一回头,就见山腰上火光渐起,眨眼冲天。
“爹!!!”
一声长嚎,震彻夜空。
不敢悲痛,猛的回头,炭厂就在几十丈之外,而身边的兄弟也是不足二十。
“杀!!成败在此一举!!”
霎时间,还活着的吴家汉子一往无前地冲入了枪林刀海之间。
......
李谌此时也看见了山腰上的火光,登时大惊。
“快!把围山的人马扯回来,赶紧把东西抢出来!!”
他一眼就认出,着火之处正是那两万贯的所在。
一定要赶在火势失控之前把钱从那抢出来,否则,他这一夜可就白忙活了。
“城卫营呢?房州的城卫营呢!?”
“怎么还没到!?”
“回禀将军,刚到!!”
“营尉何在!?”
随着李谌的吼叫,只见走过来一个汉子。衣甲一看就不是金吾卫的人,乃房州城卫营的军头。
“末将魏大郎,见过李大将军。”
“少他妈扯没用的!”李谌哪有工夫和他客气。
“你,带着你的人,即刻参战。剿灭叛党,不得有误!”
魏大郎一皱眉头,却是未动半步。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魏大郎还是没动,而是躬身一礼,“且问李大将军,下山坳即为叛党,证据何在?”
“......”
“若无证据,将军为何刀兵相向?”
“......”
“就算吴氏乃叛党逆臣,将军身为左金吾卫大将军调得动京师禁军,可是我房州城卫,需山南道兵府军令,方可出战。”
“李将军似乎也没资格调动我等吧!?”
魏大郎就差没明说,老子不听你调遣了。
特么吴长路那是他们的老上司,更是对他魏大郎有知遇之恩。
没有吴长路,他魏大郎还就是城卫营里的一个小小伙长,哪里有今天?
是,金吾卫大将军确实是够大,可是荆湖汉子也是有血性的,来这儿杀人放火?再大也特么不好使!?天王老子也特么不行!!
魏大郎带着人来,不但不是来听李谌的将令的,而且还特么是来者不善。
“请李将军马上停止屠杀我房州百姓!否则,城卫营有必要出兵阻止,庇佑一方。”
“你!!”
把李谌气的啊,妈了个巴子,还反了你了!?
“好你个魏大郎?你要干什么?与吴长路一起谋反吗!?”
“李将军好大的官威啊!”
魏大郎眉头一挑,甚是不屑,“可惜,京城里吃你这一套,咱房州的军汉子可不尿你这一壶。”
“怎地?凭你一张嘴,我们就都成叛党了吗?”
“好啊!敢不敢与我同与陛下的金銮殿前对峙?看看谁才是忠,谁才是奸!?”
说着话,魏大郎已经把手放到了刀把上。
城卫营五百兄弟此时也是怒目相对,做好了要干的准备。
他-妈-的,村里可都是咱房州的乡亲啊,是他们的老上司吴长路。
京兵又如何?京兵也不能不讲王法,大不了就是干。
现在大伙儿就只有一个念头:把吴长路和下山坳的乡亲们救出来。
......
可是,魏大郎不知道,城卫营的一众兄弟们也不知道,他们终究是来晚了一步。
“你....”
李谌刚要大骂的当口,只觉军中猛然一乱。
李谌一滞,只闻嘈杂之声四起。
“着起来了,炭窑那边着起来了!!”
吴长路成了。
他带着最后几个吴家儿郎冲进了炭厂,把几十万斤炭,还有堆税如山的干枝树叶点着了!!!
“......”
若是换了别家炭窑,都是粗大木料,一时半会儿还不能烧起来,也许还能给李谌反应的时间。
可是,下山坳的炭窑不一样,它是用干叶、干枝这此细碎炭料烧炭的。这玩意不用想也知道,沾火就着,瞬间蔓延。
也许是天助吴家,吴长路点着料堆的同时,也不知哪儿来的一股妖风,猛的就吹了起来。
轰.....
火借风势,风助火起,吹起漫天烧着的树叶火星。
像是火种,又像是满天希望,铺天盖地的向整个山坳扑了过去。
刹那间,吴氏宗族世世代代赖以为家的百十户家庄,沐浴在火海之中!
......
不知为什么,吴长路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觉得这火光好美,像是毁灭,实为希望。
吴家...
将在这火光中覆灭。
吴家...
也将在这火光中重生。
吴家儿郎,一定会像浴火的凤凰那般......
涅重生!!
......
第二零零章 救人(二合一)
吴长路力竭晕厥,与他一同冲入炭厂的吴家儿郎亦仅仅只剩九人。
在他闭上眼睛的那一刻,他觉得这是结束,亦是开始。
是他们这些拼死点窑之人的结束,也是为小辈们拼出来的开始。
只不过,吴长路不知道,这个开始....来的这么快。
谁能想到,点燃的炭厂还有那如苍天之助的妖风,不但救了吴黎、吴启那些小辈,更救吴家这九个必死之人。
......
关键还是那阵北风。
骤起的风势把把炭厂的干料堆带向了整个下山坳,可是作为起点的炭厂却在上风口。瞬间疯涨的火势,不但吞没了整个下山坳,也把金吾卫官兵阻隔在九人之外。
本以为是必死的五伯见此情势,瞳孔猛然一缩,“快,抬着老四走,咱们钻林子。”
炭厂背后就是莽莽大山,这突如其来的妖风,却是为九个吴家汉子创造了一线生机。
雪,下的更大了!
五伯与一众兄弟扛起吴长路,一路向北,消失在密林之中。
......
吴宁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当他和孟苍生赶回下山坳的时候,昔日那个宁静美好的小山村已经沐浴在火海之中。
而李谌和他的金吾卫早就满载而归,将走兵熄了。
“......”
“!!!!”
吴宁站在村道上,烈焰扑面,只觉天旋地转。
没了.....
都没了!!
白天还是熙熙攘攘,转眼之间,整个下山坳就都没了。
不远处,被一刀戳穿肚肠的四哥还没有断气。他就用那种无助的眼神看着吴宁,直勾勾地看着吴宁。
可能,还有几分怨恨。
另一边,罗厨子抱着他娘的尸体在放声哭嚎,那个五大三粗的倔强汉子哭的像个无助的孩子。
再入眼,遍地尸横,满眼至亲。
猛的,吴宁觉得胸口钻心的疼痛,疼的他无法呼吸,疼的他面色煞白。
“啊.....”
躬身哀嚎,悲状欲死。
“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种疼,那种深入骨髓的疼,让他几乎要把心肝都伴着哀嚎喷出体外。
“啊!!!!!”
“啊!!!!!”
“......”
孟苍生没有阻止,也没有安慰,任他哀嚎不断。
他知道,现在的吴宁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宣泄。否则,人就废了。
暂不去管吴宁,孟苍生急步冲入一个已经着起来的院子,趁着还来得及,他要尽量救人。
可是,没有活人。
一连搜了数个院落,里面除了死尸,什么都没有。
进到祖君家,搭眼一看,纵使见惯生死的孟道爷眼圈都红了。
院子里,几十具尸身抱在一起,是活活的被烧死的。
孟道爷闭上了眼睛,心中有如压了千斤巨石。紧咬牙关,不让自己像吴宁一样疯嚎出声。
忍着悲痛,四下扫看,只正屋和偏房都已经烧塌了,显然不可能有活人。
长叹一声,转身欲走,却是一愣。
侧耳细听,好像后院的自留地里有动静。
急忙顶着火势冲到后院,就见吴黎、吴启、老七,还有老十一和李文博正从菜窖里爬出来。
“!!!”
不知道为什么,孟道爷眼泪终于抑制不住地掉了下来。
而吴启等人一见孟苍生,登时也是哀戚莫名。
“死了......都死了!!”
“全坳子的人都死了!!”
孟苍生忍着泪水,露出一个勉强的笑意:“你们活着....就好!”
说完,招呼众人,“不说废话,先去救人!”
急急地领着几个孩子出了火海,便见吴宁行尸走肉一般从院外要往里进。
孟苍生一把拉住他,“别看了!”
吴宁还是那副呆呆傻傻的样子,却是一把挣脱开孟苍生的拉撤。
“要看的....”
“不看.....怎么能疼得更久!!”
“恨得更深?”
说完,吴宁沉着步子进了祖君家。
他要把每一个,每一个亲人的死状都印在脑子里!!
......
“老七、老八、李文博,你们找能进人的院子挨家看看。”
“吴启和老十一,你们去靠山脚没沾着火的那两户看看,有没有活人。”
不去管吴宁,孟苍生把几个孩子分配开,挨家挨户地搜。
而没过一会儿,吴宁也从院中出来,仿佛换了一个人。
再无刚刚的呆傻,只是眼中满是怨毒。
“去救人!”
说完这句,吴宁就追着吴启和老十一而去,仿佛刚刚那个哀嚎失控的,根本不是他一样。
“唉!”
孟苍生长叹一声,这样的吴宁,连他都有些隐隐害怕。
不敢多想,对着吴宁的背影说了一句:“我回问仙观看看。”
说完,急跑上山,想看看问仙观里又是何情形。
而众人也是兵分两路,各自搜寻。
虽然入眼皆是惨淡,是吴氏一族的悲仇,但是几个少年人一刻也不敢忘了祖君临死前的托付,更不敢丢了吴家人的脸。
挺住,一定要挺住!!
过了一会儿,孟苍生回来了。
吴宁见他满面愁容,问道:“我舅爹呢?”
“走了。”
“走了?去哪儿了?”
孟苍生摇头,“不知道。”
“观里只剩住店的客人。据他们说,官兵一撤,我师父就带着两个人离开了道观。”
“......”吴宁无言,心直往下沉,肖老道是武则天的人啊!
这一去会是哪里,几乎不用猜了。
孟苍生也知道,贺兰敏之很可能被师父带去见武则天了,估计暂时无缘相见了。
不去多想,问向吴宁:“可有活人?”
吴宁摇头,注定徒劳。
几人搜遍全村,无一活口。
吴氏一族一百二十九户,四百四十七口,只剩他们这几个。
正在这时,“老九!快来!!”
却是吴启和老十一在没烧起来的七叔家地窖里,把虎子挖了出来。
......
“娘!!!”
虎子从地窖脱困,第一个念头就是冲进屋里。
“娘!!娘!!你怎么了?娘!!!”
七婶倒在墙角,身上的血已经快流干了,大片的血迹从身下渗出来。
可是,这个悍妇脸色惨白,却怎么也不肯闭眼,就那么直勾勾地瞪着前面。
此时,孟苍生也走了过来,低头看两眼,缓缓摇头。
“救不了。”
“娘!!”
“娘啊!!”虎子一张肥脸哭的直颤,“我妹呢!?你醒醒啊!!”
“......”
听见虎子的呼唤,七婶已经形如死目的眼珠子动了动。
睁眼见真的是虎子,她笑了。
“活...着就好,活着就....”
想抬手再摸一摸虎子的脸颊,却怎么也做不到,只得泄气地垂下手臂。
“我儿好好的....娘就有脸....去见你爹了。”
“娘....你别死!你死了,谁来疼我....”
“......”
七婶下意识地把目光看向了吴宁。
勉强又挤出一丝笑意,“九郎....婶子不是人....婶子对不起你。”
“虎子....”
“我懂!”吴宁不让七婶继续说下去,“安心去吧....有我在呢!”
“好.....”
七婶终于放下心来,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虎子....你妹妹还活着。”
“要是你能找着她....”
“跟她说....娘下辈子,给她当牛....做.....”
七婶终还是没说完最后的话,永远的,离开了。
......
半个时辰之后。
虎子抹着眼泪,亲手点着了自家院子。
至此,下山坳一百二十九户人家全部淹没在火海之下。
漫天飞雪之中,吴宁扯碎白布,分给几兄弟,还有李文博和罗利。
众人把白布系在额头,全当尽孝。
扑通!!
吴宁带头跪倒,身后吴黎、吴启、吴七郎、老十一、吴三虎、罗厨子、李文博,亦是面向飞雪火浪重跪在地。
“吴家列祖列宗在上!!”
“不孝子孙吴宁!!”
“吴黎!”
“吴启!”
“吴梁栋!”(老七)
“吴杰!”(老十一)
“吴三虎....”
“对天起誓!”
“今日,屠我亲族者,必杀之!”
“今日,毁我家园者,必杀之!”
“今日,灭我宗谱灵位者,必杀之!”
“今日,诬我祖宗清誉者,必杀之!”
“如违此誓,枉为人子,不得好死!”
“如违此誓,人神共诛,绝不怨言!”
“如违此誓,永坠修罗,再无往生!”
说到这里,吴家儿郎向着下山坳叩首三次。
起身!
吴宁一扯头上发带,登时,满头长发披散,在风雪中烈烈狂舞。
火光映衬,吴九郎形若狂魔,狰狞可怖。
“此誓不成.....”
“宁,永不束发!”
......
这一夜,吴家兄弟将离开房州踏雪而去,开始一条复仇之路。
而临走之前,吴宁让孟苍生带着他偷偷地潜入房州城中,去见秦妙娘最后一面。
世事弄人,吴宁本以为,他会和秦妙娘成亲,结成一对羡煞旁人的神仙眷侣。
可是,谁能想到,灾祸会来的如此突然,房州他已经没法再呆了。
而将来,不但要背负着血海深仇,还有面对凶险万分的未知,吴宁显然不可能让秦妙娘跟着他颠沛流离,朝不保夕。
也许,这就是命吧!
“你,再找个好人家....嫁了吧!”
城外那么大的动静,城中早就被惊动,虽是深夜,可是秦妙娘并没有睡下,这倒是省了吴宁的周折。
把下山坳的变故与秦妙娘细说,包括自己那招来祸端的身世。
“跟着我,与你无益!”
“所以....”吴宁狠着心,“把我忘了吧!!”
说完,吴宁实在怕自己会后悔,绝然转身。
“回来!!”
身后秦妙娘一声厉喝,几乎是声嘶力竭。
红着眼睛,喘着粗气,秦妙娘恶狠狠地瞪着吴宁,“你这就要走?”
吴宁不敢回头,“嗯!”
“不回来了?”
“对!”
“你觉得这是对我好?”
“是!”
“吴老九!!!你个王八蛋!”
秦妙娘彻底怒了,嘶声大吼:“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
吴宁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这不是替你决定,是通知你罢了。”
“别犯傻,跟着我没你的好果子!”
“你放屁!”秦妙娘抽噎着,指着吴宁的背影,浑身颤抖着。
“吴老九我告诉你!”
“老娘不是没人要的丑丫头,想娶我的高门大户要多少有多少,还不用你来替我操心!!”
“我想嫁谁就嫁谁,你管不着!”
“......”
吴宁乐了,苦笑回过身去,“不是,咱得讲点理吧?”
“你要嫁我,还不行我不要你了!?”
“不行!!!”
秦妙娘瞪着眼,“老娘还就认定你了!!”
“刀山火海,我跟着你!!”
“吃糠咽菜,我陪着你!!”
“你想假惺惺的为我好,想把我扔下?”
“没门!!”
“大不了一死,起码老娘跟了个皇子,也算当了一回王妃。”
“赚了!”
“说!!你要去哪儿!?”
吴宁愣在那儿,被这娘们儿给吓着了,下意识道:“入蜀....”
“入蜀?”
秦妙娘疯劲儿一弱,低头沉思片刻,“等我!”
说完,返身进屋,胡乱捡了两件衣物抱着就出来了,“我跟你走!”
吴宁哭笑不得,“那你娘怎么办?不要了?”
“不用你操心,有秦福呢!”
“让我娘后走,去找我爹。反正你别想把我扔下!”
“......”
吴宁沉默当场,良久无言。
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你真的要跟我走?今日之事尚不明朗,我现在连谁是真正的仇家都不知道。也许就是当今陛下,你不怕吗?”
“不怕!”
“如果冤不得雪,甚至被朝廷通缉,我只能隐姓埋名,而你.....”
“为了不牵连你的爹娘,我不能娶你,你连名份都没有。你不委屈吗?”
“不委屈!”
“妙娘,你真的想好了吗?”
“哎呀!”秦妙娘不耐烦了,“你怎么跟个老妇似的,磨磨唧唧。能不能痛快点?”
“好吧!”
吴宁终于点头,缓缓地向秦妙娘伸出了手臂。
.....
“咱们真的要入蜀?”
出城之际,孟苍生疑声发问,尽管他比吴宁大很多,可是当下的局面,孟苍生很清楚,只有吴宁才能理清脉络。
“你要是想报仇,应该是北上才对吧?”
吴宁摇头,“先去巴蜀,现在入京,与找死无异。”
好吧,孟苍生点了点头,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他还真怕吴宁一时冲动,直接杀到京城去呢!
“咦。”
孟道爷正想着,却发现有些不对啊?
去巴蜀之地应该是往南走,可是,众人现在却由吴宁引着,往东走。
“不是应该向南吗?”
“不,先去襄州。”
“去襄州做甚?”
“救两个人。”
“救谁?”
“武承嗣,还有今夜屠村的那个领兵大将!”
......
第二零一章 开府设馆
孟道爷都听傻了。
“你说谁?武承嗣和领兵屠村的那个?”
心说,不会是打击太过沉重,这娃子脑壳被敲坏了吧?怎么还竟说胡话呢?
“咳咳!”孟道爷清了清嗓子,觉得现在是时候好好疏导一下吴宁了。不然,这孩子就废了。
“九郎啊!”
吴宁:“你说。”
“你要挺住啊!”
“你看看老八他们,现在都是六神无主,形若呆尸。”
“他们就算再刚强,可毕竟还太年轻,都吓坏了,大伙唯一的指望就剩下你了。”
“如果你也垮了,那吴家可就真完了,祖君和你四伯他们也就白死了!!”
“还有什么希望?还谈何复仇?”
“虽然我知道,你心里肯定不好受,但是现在....”
“你得笑!”
“你得挺住!不光为了你,更为了你的这些兄弟,还有死去的亲族啊!”
孟道爷现在简直就是个干传销的,信誓旦旦地又道:
“你放心!我孟苍生从今往后,与过去再没有半点瓜葛。下山坳也是我的半个家,不管今夜的幕后真凶是谁,哪怕是当今陛下,我都跟你一起报此大仇!”
“所以,你得笑,得稳住,得扛起吴家的重担!”
“可不能....脑子不清醒啊!”
孟道爷心说,要是真傻了,那这帮人可就都没希望了啊!
却不想,吴宁白了他一眼,“说什么呢你?”
踏雪前行,神情漠然,“我把最后一滴眼泪留在祖君家里了。”
“......”
孟道爷暗道:你蒙谁呢?
“那你还.....还救仇人?”
只见吴宁咧嘴一笑,转头看着孟道爷。
“救他,正是为了报仇呀!”
“他们每一个人,在我吴宁复仇之前,都要活着。”
“好好地活着!”
而吴黎、吴启被吴宁的话所吸引,直勾勾地看了过来。
只闻吴宁的声音在夜空中回响:
“我会帮他们好好地活着!”
“因为,他们的命,都是我吴宁的!”
“除了我,谁也不能让他们死!”
“......”
孟道爷一个激灵,只觉脚下生寒。
“呵...呵呵。”干笑两声,“你还是板着脸吧,笑的有点人。”
.....
半个月之后,吴氏谋反,李谌顺势剿灭的消息,才由武承嗣慢吞吞地带回了京城。
“什么!?”
武则天的第一反应是: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指着武承嗣,颤抖出声:“你....你...你再说一遍!?”
“臣...万死!”
武承嗣直接拜倒在地,头都不敢抬,“臣有罪啊!”
“当时,李将军在村中搜出巨款,还有诸多兵刃。因为贺兰敏之在村中的缘故,臣就多了个心眼儿,暗自说,这贺兰敏之不会是鬼迷心窍,欲图不轨吧?”
“哪成想,这话被李将军听了去。臣入城之后,这...这李将军就自作主张,大举攻村了。”
“混账!!”武则天勃然大怒,整个人从龙椅上跳了起来。
“你们这帮混账!!”
“陛下息怒!”
“陛下息怒!圣体要紧啊!”
下首的文武武三思、李旦等人无不跪倒在地,上请武则天息怒。
唯独太平公主怔怔地站在那里,下意识问道:“吴宁呢?”
“这......”武承嗣为难地一紧眉头,“吴氏族人反抗,与金吾卫战于一处,后来又起了火势,多半是....葬身火海了吧?”
“......”
太平只觉天地倒转,已是面无人色。
吴宁死了?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一个多月前,二人还谈笑风声,吴宁还嘱咐她千万别变坏。
怎么说死....就死了??
不可能!!
太平根本不愿意相信,也不能接受吴宁已经死了。
......
另一边。
武则天怎么可能息怒!?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亲下圣旨,这帮人还敢这么干?还敢让吴宁死于非命!?
“说!”老太太已经下了龙椅,一步步逼近武承嗣,“是不是你的主意!?”
武承员闻之大惊,哪敢承认?
急急叩首,把头磕的咣咣直响。
“臣有罪!臣不该不盯着李谌行事。臣失查,臣万死!但臣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违抗圣命,擅作主张啊!”
“况且....”
“况且,臣与贺兰敏之素有旧交,怎么可能加害于他啊!”
“哼!!”武则天冷哼一声,“你不会加害于他?你以为朕不知道你心想的是什么?”
“......”
武承嗣听闻此处,把头垂得更低,状若筛糠。
“陛下!!”却是一旁的李旦与武三思齐声下拜。
“陛下,现在并非追责之时啊!”
“李谌胆大妄为,用兵诛杀,必然会惊动四方。陛下还是先想一想,怎么过朝臣这一关吧!”
毕竟贺兰敏之是在逃重犯,而武则天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他带回京城,已经是违背王法,有损天威。
此事一但传回朝中,那些别有用心之人,看不贯女人做皇帝的人,会如何利用?御史台那些标榜直臣的老顽固,又将怎样追责?
刚刚即位的武则天又敢不敢冒这个险,在这个时候还要偏袒贺兰敏之和那个孩子?
李旦和武三思一下子就说到了点子上,切到了武则天的痛处。
“母亲!”李旦拜倒在地,“敏之兄长已经死了,可是江山社稷尚需您来操持。”
“事已至此,更要千万小心,以防引火上身啊!”
“......”
武则天眼神飘忽,神态连变,颓然地坐回龙椅。
而李旦三人一看,登时连连扣首,“陛下圣明,权衡三思,当知时机未到啊!”
“.....”
武则天再一次的沉默了。
李旦说的对,她确实喜欢吴宁,更不想吴宁死。甚至他的死迅会让老太太愤怒,乃至失控。
可是,人死灯灭,当下最主要的是,怎么把李谌搞出来的这个乱摊子捂住,万万不能给外人借题发挥,进而威胁皇位。
不行!!
老太太暗自摇头,一定不让因为此事而威严扫地。
......
而另一边。
太平公主看着武承嗣、武三思,还有李旦拙劣的表演,笑了。
“哈....”
“哈哈....”
“哈哈哈哈哈!!!”
公主殿下的笑声在大殿之中回荡,甚是诡异,更有些吓人。
“你们....演够了吗!?”
只当龙椅上的武则天不存在,太平公主彻底怒了。
“除掉了一个吴宁,又以朝臣相胁,你们是不是很高兴?很庆幸!?”
“哈哈哈哈哈哈!!”
太平越笑越狂,旁若无人。
“哈哈哈哈哈哈!!”
“太平!!!”武三思神色骤变,“你干什么?说的是什么疯话!?”
“疯吗?“太平又笑一声,“本宫怎么不觉得?本宫说的哪里不对!?”
“少了他,不就少了一个人和你们争?”
“你!!”武承嗣脸都白了,一向寡言少语的太平今天是怎么了?
急忙转向武则天,又是一计重叩,“陛下!!太平今日失常,陛下莫听她胡言!”
“......”
可是武承嗣没想到,老太太没接他的话茬,就那么冷眼坐在龙椅之上,默默地看着太平发疯。
说白了,太平误打误撞,不但是宣泄自己,也是帮老太太在宣泄。
迫于形势,她现在可能不会把武承嗣怎么样,但是不代表她不愤怒。
太平所说的话,正是老太太想说,而又不能说的。
只不过,武则天没想到的是,太平这次可不仅仅是宣泄那么简单。
“少了他,不就少了个人和你们争?”
“好啊!”太平已经笑靥如花。
“本宫偏不让你们如愿,本宫来再给你们找一个对手!”
猛的一转身形,面朝武则天,“儿臣,有本奏!”
“尽管奏来!”
“儿臣想要开府设馆,广纳英杰,为母亲分忧!”
“还望母亲....准奏!!”
噗!!!
武承嗣、武三思,再加一个李旦,无不是一口老血上涌,险些喷出来。
她......
她要干什么!?
开府?设馆!?
“......”
三人面面相觑,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太平开府设馆,意味着她要参与政事,意味....
大唐除了女皇,又将有一个皇女舞动风云。
而更让三人意外的是,武则天连想都没想。
“准奏!”
只有两个字,让三人的心直往下沉。
“谢母亲!!”
太平躬身一礼,转身就走。和这三人多呆一会儿,她都觉得恶心。
此时,公主殿下满脑子都是她从房州临行之前,吴宁对她说的那句话:
......
“太平!”
......
“千万别变坏啊!”
......
“好,我尽力。”
......
闭上眼睛,热泪夺眶而出。
已经行至殿门前的太平公主喃喃道:“我尽力了....”
可是,为了你这个弟弟,变坏又如何!?
你真的死了吗?
太平不信,那个滑溜的小混蛋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死了!?
一定不会!
一定!
不会!
忍不住回身看了三人一眼,太平再次露出妩媚一笑。
“三位兄长,从现在开始,应当日夜祈祷。”
“祈祷吴宁......真的死了!”
“你,你在说什么胡话?”
太平笑着摇头,“非是胡话。”
“若他真的没死,呵呵....”
“那三位兄长一定后悔有今日,后悔招惹了一个叫吴宁的人。”
“等他出现在这儿的时候,你们才会明白,到底惹了一个什么!”
......
第二零二章 来了群卖石头的(五千字)
武承嗣、武三思,还有李旦到底惹了一个什么,他们还真不太知道。
可是,他们很清楚的是,从今往后,多了一个开府设馆的太平公主,那才是真的让人头疼的事情。
......
开府,说白了,就是公主皇子、皇亲贵戚成年之后搬出皇宫,设立府邸。
设馆,则是这些爱好文学的文艺青年,仗着自己位高权重,钱多的没处花,就网罗一大批人才,专门研究经史子集,汇编著书。
表面上看,开府设馆并没有什么特别,别说是太平公主,就算是个郡主、国公之类的爵位,也可以建设府邸不是?
但是,实际上,这四个字是极不一般的。
因为开了府,就要有家官属臣。名为朝廷委任,可是实际上就是家将家臣。
而设立文馆,就要网罗人才,形同结党,且是官方承认的结党营私。
尤其是在大唐,开府设馆更是有着另一层含义。
当年,李渊立李建成为太子,觉得亏欠李世民,让他设立了秦王府。
后来的事不用多说,所有人都知道,一个玄武门之变,李二公子不但把大哥干掉了,而且连老爹李渊也没放过。
靠的是什么?
靠的是只要是在唐初叫得上名号的能人,秦王府里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再后来,李世民让李泰开府设馆,著书研学。然后,李泰又开始网罗人才,与东宫对扛,逼得太子李承乾不得先下手为强,造反篡位。
在原本的历史之中,太平公主、李裹儿,也都是靠开府设馆才逐渐显露峥嵘的。
太平盛极之时,满朝文武大半是她的党羽。
说白了,这就是专门用来制衡东宫,或者接替东宫太子之位的。
谁能开府设立文馆,谁就能在朝堂之上有话语权,甚至染指储位之争。
特么武承嗣和武三思处心积虑的为了什么?为的不就是那个皇位吗?
结果,他们还没冒头呢,太平却捷足先登了。
其中三味,估计只有他们自己能够知道了。
......
且不说殿上三人是什么滋味,武老太太又是怎么想的,只说太平公主。
其实太平早有府邸,可是之前的她从来没想过要涉足朝堂,所以府中属官都是老太太随意派遣的闲官散职。
比如,陈子昂。
但是,现在不同了,武则天明确地准她开府设馆,也就是把选官用人的权利交给了太平自己。
甚至从今往后的“明经”、“进士”两考,太平公主也不再是旁观者、局外人,她可以把自己举荐的人选上去,这样的权力不可谓不大了。
别看咱们的公主殿下现在放眼朝堂举目无亲,一个帮手都没有。
可是,最多七八年的工夫,只要再经历两次举试,那从公主府走出去的属官、进士,还有进士属官背后的家族、势力将会极为庞大,将会是朝堂不可忽视的一股力量。
吴宁万万没想到,太平公主在时空之中绕了一个圈,最后还是回到了原本的轨迹。
而且,比原本历史之中的太平更早、更快、更加的迅猛。
甚至,更为老练通达!
别忘了,太平是吴老九亲手教出来的,谁知道这个女人黑化之后到底能达到什么样的高度?
......
当然,咱们的公主殿下此时完全没有心思想以后的事情。
回到府中,太平就把自己关在房中,默默垂泪。
吴宁真的死了吗?
下山坳那些,憨厚、淳朴的农家男女也真的死了吗?
尽管她不相信吴宁会那么容易死掉,可是,武承员言之凿凿,又让她发自内心的为吴宁,为下山坳哀戚。
“你若去了....”
“谁还帮本宫出谋划策?”
“谁还能挡在本宫前面?”
正想着,“殿下。”
房外的宫人一声告奏。
太平凝眉向门口一望,先是擦了擦眼角泪痕,这才冷声喝斥:“本宫不是说了吗,谁也别来打扰!”
“殿下恕罪,实在是事出突然。”
太平极不耐烦的一问:“什么事!?”
“府外有个外乡人,说是从襄州来的,连拜贴也没有,却是非要求见殿下。”
“小的扭之不过,又怕真是殿下故人,只好斗胆禀报。”
“不见!”
“是。”宫人颤声欲退。
“等等!!”
却是太平一下反应过来,襄州来的?故人?
“那人可留姓氏?是何样貌?”
“回殿下,那人姓孟,是个五十多岁的老者,衣着还算得体,不像是冒认的歹人。”
“姓孟?”
“老者?”
太平暗道:这不就是襄州的那个孟老丈吗?他怎么来京城了?不会是来攀关系的吧?
在太平的印象中,孟老头儿极善钻营,让他结识了这么多皇亲贵胄,怎么可能放着不用?
前来拜谒,合情合理。
当然,如果是这样的话,太平是不会见他的,只得说孟老头儿这个高枝攀的有点过了。
你去依附别人还说的过去,直接就妄想和公主殿下攀关系?简直就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可是,不见似乎又不行,太平隐约觉得似有蹊跷,这个时间太巧合了。
遂道:“让他进来吧,带到这来。”
“是。”
不一会儿,宫人领着来人进到厅内。
此时,太平已经平复了心绪,稳坐堂中。
一看,真的就是那个孟家老丈。
待孟老丈见了礼,太平这才问道:“孟家老丈,怎么到东都来了?难道,孟家的生意已经做到洛阳来了?”
说完,太平公主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孟老头儿。
说心里话,她不希望自己一语中的,希望面前这老头儿能带给她点别的惊喜。
而孟老丈果然没让太平失望,“殿下说笑了,小老子可没那么大的本事,把手伸到京城来。”
“此次千里而来,只为给殿下送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只见孟老头儿探手入怀,取出一张商契捧到太平面前。
“有人让小老儿把这张商契交给殿下。”
太平接过一看,“!!!”腾的一下就站了起来。
“他....什么时候交给你的!?”
“十天前。”
十天前?
十天前!?
十天前,那已经是下山坳灭族的数日之后了。
“他....”太平只觉呼吸都有些困难,“他还活着?”
“活着!”
“可还安好?”
“不太好,话比以前少多了。”
“那...那他在哪儿!?”
孟老丈摇头,“现在小老儿也不知道了。他把这张商契交给小老儿,让我转交公主殿下,之后就走了。”
“他没说他去哪儿吗?”
“没有。只说将来没有他,殿下万事小心为上。”
“他走了?”
太平颓然地坐回去,呆愣良久。
“那,那他把这个给本宫是何用意?”
太平抖着手里的商契,那是妙衣坊的份子。足足有八成之多,全部送给了太平公主。
孟老丈回道:“他说,本来这里面只有殿下四成,他占四成。小老儿不才,贪占两成。”
“可是,现在他用不着了,就一并送给殿下了。”
“......”
太平此时心中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既有吴宁果然还活着的欣喜,但更多还是惆怅。
毕竟,他把妙衣坊都给了自己,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可能真的如分别之时所言,再见无期了。
想到这儿,太平有些后悔。
当日她不回京,就呆在房州,也许武承嗣和李谌就不敢妄为了。
如果她临走时,执意带着吴宁回来,也许在京中有她保护周全,也不会落到今日的地步。
可是不行,就算留在房州,就算把他接回京城,自己只是一个闲散公主,保护得了他吗?
“权力!!”
太平想到了权力,她从未像现在这般渴望权力。
回过神来,见孟老丈已经躬身站在那里,“他....他没说,他还回来吗?”
“没说。”
孟老头儿如实作答。
“不过,他有一件事要求殿下。”
“什么事!?”
“他想让殿下在能力所及的情况下,尽可能的帮他保住武承嗣和李谌的命。”
“为什么?”
得,太平公主现在的反应和当初孟道爷是一毛一样。
他疯了啊!
只闻孟老丈道:“他说....”
“他说什么?”
“他说....”孟老头儿都有点说不下去了,心中暗道,这得是什么人才能说出这么狠的话啊!
“他要把所有与吴家有仇的性命都要留着.....等他亲自来取!”
“呼....”
与孟苍生不同的是,太平听了这话,不但没有惊讶,反而长出了一口浊气。
这才是她认识的那个小心眼儿的吴老九,这才是吴宁!
而且,等他亲自来取,这就说明,他会回来。
不管是什么时候,他终究会回来。
也不管是以什么样的姿态,终究还能再见。
太平笑了,笑的释然,“若老丈与他有缘再见,帮本宫转告于他。”
“本宫会等着他回来!”
.....
巴蜀之地天府之国,莘州,射洪县。
实话实说,莘州虽然不是益州、巴州、渝州这种富饶之地,但得成都平原之利,又正好在益州、巴州、渝州三地的正中间,离谁都不出方圆两百里,且河网密布,去哪都是极为方便。
更幸运的是,莘州盛产盐卤,是巴蜀重要的一处产盐之地。
在古代,别管你是哪里,只要有盐,那就必然大富。
所以,莘州不出名,可是莘州往来的客商却是一点不少。
可以说,莘州百姓足不出户,就见惯了南来北往,熙熙攘攘。
就算射洪这么一个小县城,那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
别说大唐各地操着各种方言的旅人,就是红发的胡人,吐蕃的蕃僧,那也是见怪不怪了。
可是今天,却是把射洪百姓给看呆了。
城门口儿来了一个道士,领着一帮子小徒弟,当真是让射洪人开了眼界。
道士倒是没什么,眉清目秀,身形俊美的,除了一身道袍有些破旧,显然是长途跋涉来不及更换。
奇怪的是,他身后的这群小道士,就见每个人肩上都扛着一块足有二三十斤的石头。
众人心说,见过扛金扛银的,还真没见过大老远扛着石头进城的呢!
有好看热闹的泼皮无赖隔着老远已经开始调侃了,“敢问道爷,这是打哪儿来啊?”
道士没说话,却是扛石头里面,年龄最大、身材最壮的那个汉子脸一黑,估计这一道没少被人调戏。
瞪着眼珠子,“要你出来多嘴!?”
“哟!!”泼皮乐了,也不生气,“听口音,这是荆湖一带的啊!”
“这是...来我射洪卖石头?”
“来来来,给爷们说说,这千里迢迢地背来荆湖的石头,打算卖给谁啊?”
“......”
“......”
背石头这帮人登时无语,齐齐地瞪向前面那个道士,
其中最俊的那个小道士更是暗淬一口:“什么特么破主意!?丢死人了!”
另一个和他年纪相仿,长的有点凶相的少年则是苦着脸,驼着腰,显然被石头压的不轻。
“差不多得了,这不都到地方了吗?”
那道士回头,不是别人,正是孟苍生。
而身后背着石头,一个个苦大仇深的,正是吴家兄弟,还有李文博和罗厨子。
只见孟苍生淡然一笑,“好吧,从今天开始,道爷就教你们武技。”
......
事情得从一个多月之前,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开始说起。
众人趁夜离开房州,一路向东,一直走到天亮才寻了一处避风所在落脚。
突逢大变,对于吴家这些半大孩子来说,几乎是晴天霹雳,打击甚大。
孟苍生知道,这时候说什么都没用,只能由着他们自己慢慢回魂。或者指望吴宁,能让大伙重新振作。
可是,显然这个时候吴宁是指望不上的。
吴老九现在根本没时间顾及众人,他在脑子里,飞速地把整件事过了一遍又一遍,把接下来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都要提前想到。
没错,他确实是几兄弟的指望,可正因为如此,他才更不能留下一丁点的纰漏。
因为,吴家已经输不起了。
万一哪里没想到,没预料到,那这几兄弟别说报仇,能不能活命都是个问题。
所以,现在还真指望不上吴宁。
但是,这个时候吴宁指望不上,却有另一个人站了出来。
而这个人居然是虎子,却是谁也没有想到的。
......
“我要学武艺,替我娘报仇!”
旷野之中,吴三虎突兀的一句让孟道爷很是意外,也让众人为之一滞。
“你教我学武。”虎子呆呆傻傻地重复着,“我要给我娘报仇,我要找我妹妹。”
孟苍生拧着眉头,余光看着吴黎、吴启,还有罗利,他们都看了过来。
心中一动,扬起嘴角道:“学武?”
“就你?”
“对!就我!”
“学武技可不是你抱着饭碗就啃那么简单,你确定要学?”
“确定!”虎子直勾勾地看着孟道爷,“我要给我娘报仇,我要找我妹。”
“好啊!”
孟道爷挑了挑眉头,“想学武可以,去,找块石头。”
虎子顿了顿,最后还是听话地从脚底下摸了一个石子。
“太小了。”
虎子四下扫看,又捡起块拳头大的。
“还是不够大。”
虎子急了,瞪着眼珠子找了半天,最后抱了一块特么起码四五十斤的大石头在怀里。
“够了吗!?”
“够,够了。”
孟道爷都磕巴了,有点大啊!
不过,想报仇,就得有非凡的武艺。要想有非凡的武艺,就得付出常人无法企及的汗水。
这块儿就这块儿吧!
指着那块石头道:“从今天开始,它就跟着你了。带着它,一直带到蜀中,我就教你武艺,让你报仇!”
“好!”
虎子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下来,真的就抱着石头坐在了路边。
吴黎一看,腾的站起来,一把抱起身边的一块石头,这位更狠,抱了块五十来斤的。
“带到蜀中,就教我习武?”
孟道爷点头,“对!睡觉也得给我抱着,我就教你。”
于是,那边罗利一听,二话不说,抱了块石头。
李文博、老七和老十一,也是默默地找了一块石头抱着。
吴启当然也不落人后,而且这位还挺“够意思”,先找了一块塞到吴宁怀里,“你不用找了,我帮你拿来了!”这才又去找他自己的那块。
吴宁:“......”
特么也是日了狗了,吴宁脸都绿了,哥是用脑子的好不啦?你特么给我一块石头干蛋!?
想随手扔了,可是孟道爷一句话就让吴宁打消了这个念头。
“大伙儿都看着你呢,你可得带好这个头儿啊!”
吴宁:“......”
mmp!!
......
于是,从房州到襄州,再从襄州翻越重山峻岭到莘州射洪,行人们就看到这诡异的一幕:
一个道士领着一群徒弟,一人抱着块石头赶路。
当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啊!
而且,孟道爷显然得逞了,这一路上,这八个人立马就不消沉了,也特么没力气消沉。
最小的一块石头也得三十来斤,扛着三十斤的石头翻山越岭,都快累成王八蛋了,哪还有工夫消沉?
唯一那点闲工夫也都用来恨孟苍生了。
这孙子太不是东西,扛着石头块子赶路,不光累,还特么丢人!!
而且,最特么倒霉的就数吴老九了,哥又不学武,怎么还要跟你们受这份洋罪?
......
其实,孟道爷这么干还是有他的道理的。
一来,用身体上的痛苦转移心理上的痛苦。
二来,学武当然要有底子,要有毅力,这一路翻山越岭,千多里地,如果他们坚持得下来,那么不但说明有毅力,对于筋骨的打熬也有不小的帮助。
其实,从虎子抱起石头那一刻开始,孟道爷已经在教他们武艺了。
......
一听孟道爷说这就算成了,大伙如释重负。
却见孟道爷走到吴宁身边,“现在该你说了,既然入蜀,不去排帮,也不去找你老丈人,却跑到这儿射洪来干什么?”
吴宁喘着粗气,这一路可把他累坏了。
“拜师!”
“拜师?”
道爷一阵得意,“行吧,我就勉强收了你这个徒弟。”
“你?”吴老九横了他一眼。
“坏到流脓的烂道士,你也配?”
看着人来人往的射洪县城,“我来找陈子昂。”
噗!!
孟道爷直接喷了。
“找他干什么?”
“你脑子里塞石头了吧?不是告诉你了吗?拜师!”
孟苍生:“......”
心说,我不就是让你扛了一路的石头,至于怨念这么大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