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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牛语者     越界txt下载     越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一十九章 离思萦魂(上)

    第二更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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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叮叮”洞天机迸指点出荡开舜天魔钩,左腿光影闪动倏然暴涨砰地一脚结结实实蹬在玄慕山的腰胯上。

    刚才玄慕山两次出手攻击楚天,洞天机藏在元辰虚境里用灵觉探视得一清二楚。像他这样的绝顶高手目光如炬,一眼就看出玄慕山招法上的缺陷,根本不必多废话,三拳两脚便解决了战斗。

    玄慕山被踹得眼前发黑,身躯飞跌撞在墙上。洞天机如影随形,右手一张掐住他的脖子,左手“哧啦”扯破胸前衣襟,从里面扒拉出一堆物事。

    “八宝斩魂冰鉴,造化破劫丹,幽罗七秘——”玄龙驭的目光冷若冰霜迫视玄慕山,森然道:“你敢出卖我?”

    “小公爷,我没有!”玄慕山惊惧交集,却被洞天机制住经脉无法动弹,有心狡辩几句奈何被人抓赃欲振乏词。只是他到现在都没能搞明白,眼前的老头是谁。

    “啪、啪!”玄龙驭走近玄慕山,扬手两记响亮的耳光,“蠢猪!”

    玄慕山牙齿脱落嘴唇崩裂鲜血横流却不敢呻吟,强忍着疼痛道:“小公爷,是我利令智昏对不起您和老侯爷。但我并非有意背叛您,实在是有把柄落在海笑书的手中,不得不听他的话。”

    “把柄,什么把柄?”洞天机的好奇心比玄龙驭还要强烈,迫不及待追问道。

    “我、我曾经一时糊涂和林涣清上了床。”玄慕山嗫嚅道:“结果被海笑书撞破,迫于无奈写了份悔过书,至今还捏在他的手里——”

    玄龙驭点点头,向楚天和洞天机颔首道:“多谢,不过接下来的事情该由我来处理!”

    楚天晓得玄龙驭已经完全相信了自己的话,接下来便要审问细节,当即爽快道:“小公爷不必客气,他本就是你的家仆。”

    洞天机哈哈一笑道:“果然是家贼难防。”松开玄慕山,晃身回了元辰虚境。至于他缴获到手的八宝斩魂冰鉴等物,当然统统拿回去当藏品。

    玄慕山顿时萎顿在地,颓然道:“小公爷,我有罪。不管您如何处置,我都毫无怨怼。只求您饶了属下的家眷,他们对此毫不知情。”

    玄龙驭漠然道:“我可以杀你全家,也可以统统放过,就要看你如何悔罪了。”

    玄慕山赶忙道:“无论小公爷有何差遣,属下万死不辞!”

    玄龙驭注视玄慕山,徐徐问道:“我还可以相信你吗?”

    “我……”

    “可以吗?”

    玄慕山晓得只要答错半句话,不仅自己性命不保,全家老少也要跟着满门屠灭。他把心一横道:“求小公爷再信我一次!”

    “为什么?”

    “因为属下还想活下去!”

    听到这话,玄龙驭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阴狠笑容,轻轻道:“对了,你不想死,你的家人更不想死。到底是聪明人,不用我多说就明白了过来。”

    玄慕山暗出一身冷汗,知道自己的性命暂时是保住了。

    “小公爷英明,海笑书很久以前就开始暗中图谋,将您杀了取而代之。这次他联合阎世家和阴世家,准备先借助您的力量扫平倪、幽、峨三大世家,然后要我寻找机会用八宝斩魂冰鉴刺杀您,再嫁祸给您的弟弟玄龙川,彻底扫平继位障碍。”

    他舔舔流血的嘴唇,接着道:“据属下推测,本家的四大家老中只有一位被海笑书拉拢了过去,其他三位家老仍旧忠于小公爷。也正因为这个缘故,海笑书才必须利用阎西坡和阴圣道来镇压那些本家中可能对他心存不服的耆宿。”

    玄龙驭回过头看向楚天,没有说话。

    楚天却已猜到了他的心思,说道:“你不必信任我,但我们有共同的敌人。”

    玄龙驭缓缓道:“不得不佩服倪珞珈的眼光。楚天,我一直小看了你。不论出于怎样的目的和缘由,至少今天你救了我一命。所以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在玄龙驭审问玄慕山时,楚天即在盘算如何进一步说动这位玄世家的家主,让他拨乱反正与自己联手。

    “我有上中下三条计策,请小公爷斟酌。”

    玄龙驭点头道:“我先听听上策。假如不堪一用,那么其他两策也就不必说了。”

    “上策是和倪、幽、峨三大世家结盟,将计就计剿灭海笑书、阴圣道和阎西坡的势力,永绝后患。”

    “中策呢?”

    “趁海笑书、阴圣道、阎西坡此刻都在花苑的机会,设下埋伏一举击杀。”

    “不行,杀死阴圣道和阎西坡或不是难事。但阴世家和阎世家势必会大举报复,海笑书安插收买的内奸也会趁势作乱。”玄龙驭摇头道:“下策呢?”

    “将家主宝座让给海笑书,飘然隐退颐养天年!”

    “哼,你看我是养老的年纪么?”玄龙驭不以为然地笑了起来:“海笑书又会安心放我离开吗?”

    楚天也笑了笑,与玄龙驭默然对视。双方目光交错,均在探寻彼此的真实想法。

    “所以只剩下上策了。”须臾之后,玄龙驭坐回到书桌后意味深长道:“可是你的上策,却是我的下下策!”

    楚天镇静道:“我只懂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可你怎能保证倪天高不会把这山也平了?”

    “我当然不能保证。”楚天回答道:“但我相信小公爷脚下的这座念慈峰,并非倪天高想平就能平的,否则你就不配做玄世家的家主!”

    玄龙驭的眼中陡然激射-精光,如利剑般似要将楚天的心思看穿。

    楚天神色如常,缓缓道:“玄世家的未来,还是要由你来掌握。”

    玄龙驭道:“似乎你漏算了离伤秋。”

    楚天道:“或许此刻幽鳌山正和他在一起喝酒。”

    玄龙驭慢慢收回目光,转向蜷缩在墙边的玄慕山,说道:“所以这个家伙还有用。”

    楚天明白玄龙驭的心中已经做出了决定,微笑道:“就看小公爷打算怎么用他。”

    玄龙驭点点头,说道:“峨山月是自杀。”

    “我知道。”

    玄龙驭怔了怔,随后醒悟过来:“你找到了她的遗书?”

    楚天道:“我只是奇怪,幽夫人的遗书为何会出现在你的书房里?”

    玄龙驭回答道:“海笑书。”

    “他?”楚天愕然道:“他怎么会有幽夫人的遗书?”

    玄龙驭道:“那些天他一直在暗中监视你的一举一动。那晚你离开峨山月书房后,海笑书留了下来,亲眼目睹她写下遗书用银剪自尽。”

    “可是海笑书为什么要带走幽夫人的遗书?”

    “你说呢?”

    “林涣清!”楚天一省,却立即想到自己杀死林涣清的事,仅有僵尸老妈、峨无羁以及何必知情,海笑书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却压根料不到峨无羁的大嘴巴酒后吐真言,将这件事告诉了海笑书。

    玄龙驭道:“恰好我和海笑书一样,也希望你死,所以将这封遗书收了起来。”

    楚天不由想到峨无羁曾经说过,玄龙驭向珞珈求婚的事,却装糊涂道:“反正想要我命的人多如牛毛,早已无所谓了。”

    “至少这点你我的处境和想法不谋而合。”玄龙驭道:“我们都不甘于受人摆布。”

    “不一样,”楚天摇头道:“你有野心,而我只想活得自在。”

    同一刻,观澜峰离世家,紫云亭。

    幽鳌山在喝酒。他的对面坐着一位身穿淡黄色宽大袍服的中年男子,神情落寞而憔悴,像是怀有无限的伤心之事,正聚精会神地弹奏着一架朱红色的古琴。

    琴音凄凉悱恻,一如夜泉呜咽,令人闻之落泪。

    如许悲伤之调,也只能是出自离伤秋之手。

    他的手边还有一只翡翠杯,杯中酒已空。

    “假如你舍不得这坛‘黯然**酒’,尽可说出来。也不必把琴曲弹得这么凄惨,害得我咽不下酒。”幽鳌山终于忍不住放下酒杯,叹道:“你这辈子就真的没有遇见过开心的事?”

    “有。”离伤秋改用单手抚弄琴弦,腾出左手倒满酒杯,放到唇边轻轻啜了一小口。虽然同为爱酒之人,但幽鳌山是在喝酒,而他则是在品酒——或者,他在品味酒中的寂寞。

    “五岁那年,我抓了许多萤火虫,把它们装进了一只透明的琉璃瓶中。晚上炼功时,我就将琉璃瓶吊在房顶上,看着瓶里的萤火虫一闪一闪,像是满天的星斗,心里开心极了。”

    离伤秋放下酒杯,徐徐说道:“等到第二天早上炼功醒来,萤火虫全都死了,一只不剩。我难过得一天吃不下饭,从此便懂得了一个道理——越是美丽的事物,就越容易失去。”

    幽鳌山苦笑道:“你应该当诗人,而不是家主。”

    “人生在世,谁能左右自己的命运呢?”离伤秋油然道:“譬如你,终究无法跟心爱的人在一起。不如学我,什么都不要放在心上,也就不会伤心。”

    “但我毕竟快乐过。”幽鳌山的眉心几不可察觉地掠过一缕隐痛,沉声道:“今晚的事,我只要你两不相帮。”

    离伤秋不置可否,指下的琴声陡转急促,宛若一山风雨吹谢红花。

    幽鳌山仿佛从他的琴音里听出了什么,半醉的眸中透出一丝厉光:“莫非你也想将我装进那只琉璃瓶里?”

    离伤秋萧索一笑,轻轻道:“我答应过笑书,这回一定会帮他。”

    “海笑书?”幽鳌山惊愕莫名。

    “我是他的亲舅舅,他的母亲是我的二姐离画影。二姐临终时我在她病榻前许诺,无论笑书提出怎样的请求,我都会尽力办到。”离伤秋叹了口气道:“作为一个生父不明的私生子,他在玄世家受到的欺辱嘲弄可想而知,然而自从二姐过世,笑书便再也没有来找过我。这回是他第一次开口求我,只好对不起你!”

    话音未落琴声更急,化作漫天杀气将幽鳌山彻底吞没。

第一百二十章 离思萦魂(下)

    “天音琴罡?!”

    幽鳌山提起酒坛一口饮尽,顿时满面红光神采奕奕,惺忪醉眼中崩绽出凌厉光芒。

    午后的阳光里,万千缕用肉眼根本无法看清楚的罡气在琴弦的颤响中迸射出来,细密交织恰似秋雨连绵,完美地将夺命杀招与诗情画意结合在了一起。

    以琴为心,以琴为剑。

    天地间仿佛就只剩下这样的一抹幽幽琴韵,甚至弹琴的人也渐渐淡漠消隐,融化在了一串串充满古风灵性的音符里。

    “既然离兄有此雅兴,小弟便以酒坛代缶聊作助兴!”

    幽鳌山的身形渊停岳峙,天音琴罡攒射在他的护体魔气上“哧哧”轻响,隐约能看到身周的空气像是水波纹般在不住的晃动。

    他抬手拍击空空如也的酒坛,登时发出一记黄钟大吕般的轰鸣,就似一道惊雷炸响在萧瑟雨幕中。天音琴罡应声粉碎,一波同样是无形的雄浑罡风排山倒海涌向离伤秋。

    离伤秋左手在琴弦上轻轻一拂,发出道弧形琴罡将幽鳌山攻出的罡风斩成两段。

    “我弹的是‘离思牵萦曲’,分作‘小雅’、‘大雅’、‘古风’、‘仙颂’四篇,从来曲高和寡惟有自娱。今日难得遇到知音,自当为鳌山兄奉上全曲。”

    离伤秋双手轻按琴弦,说道:“方才弹奏的是‘小雅’,再请你听上一曲‘大雅’——”

    琴声再次响起,意境气象霍然开阔,好似从一条通幽曲径里走了出来,放眼望去漫山秋色林木萧萧,然而琴韵愈加凄婉哀绝,直要催断肝肠。仿佛人生在世索然无味,倒不如在这幽幽琴声里了却残生得到解脱。

    幽鳌山立生感应,过往的种种伤心事别离苦情不自禁地涌上心头,堵得胸口郁闷发酸,更想起了痴情无悔却又红颜薄命的峨山月。

    自古多情空余恨,借酒浇愁愁更愁。

    “啵、啵!”他的手击在酒坛上,响声骤转暗哑,就看见紫云亭中无边肃杀之气激荡而起,一道道音波寒芒闪烁犹如杜鹃啼血在空中遽然凝炼,化作颗颗殷红光丸,便似离人血泪洒落长空直迫身前。

    “呼呼呼——”他连出三掌,堪堪抵住离伤秋的攻势,猛然警醒道:“好险,差一点就着了他的道!”

    当下抱元守一,驱散胸中郁结之气,长声笑道:“这调子太悲,尽是抑郁鬼气。不如我为离兄高歌一首!”

    “砰!”幽鳌山大手在酒坛上击打节拍,放声歌道:“人生几何,譬如朝露;熙熙攘攘,为名为利。看日照空山天家陵阙,试问谁是经纶手?古来圣贤皆寂寞,世人皆醉我独醒。剑斩红尘三万里,与君共赴瑶台宴——”

    他的嗓音低哑浑厚充满豪迈粗犷之情,宛若云水拍天隐隐有金石铮鸣,一股浩然磅礴的气势直冲霄汉,立时冲散了琴曲中的无尽悲凉。

    此消彼长之下,离伤秋的心神不觉受到幽鳌山豪放歌声感染,心境微澜指法接连出了两个小错,不由凛然一惊道:“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走出了峨山月遇害的阴影,道心修为非但没有消沉堕落,反而圆满精进,距离大千空照咫尺之遥!”

    琴发心音,歌也是如此。

    过去七年里,幽鳌山深陷情孽难以自拔,终日酗酒买醉自暴自弃,以至于心魔丛生修为随之大幅消退。可现在听这歌声豪气干云洒脱不羁,哪里还有昔日的自怨自艾之情?

    惟有极于情,故能极于剑。

    他终于破开心魔走出迷惘,领悟到以情入道的玄妙之境。

    “啪!”离伤秋手边的酒杯禁受不住罡风催压,清脆一响碎裂成数片。

    “好歌!”离伤秋拂袖而起,琴弦剧烈振颤幻动出朵朵红色光花,在袖风吹送之下幕天席地涌向幽鳌山。

    幽鳌山甩手将酒坛掷向空中,从背后拔出魔剑幽海,如同雷神开山豪情天纵,劈斩在曼妙飘舞的光花之上。

    “砰!”一团绚烂光澜迸溅开来,幽鳌山立掌如刀劈向离伤秋胸口。

    离伤秋抱起古琴铿铿弹奏,已转为“古风”之曲,四周的天地精气骤然汇聚过来,在他身前凝铸出一面弧形透明光盾。

    “喀喇喇!”掌风在光盾上撞得四分五裂,两人之间的那张石桌不堪重负化成一蓬齑粉。

    幽鳌山的身躯微微一晃,右掌回撤反手接住从空中坠落下来的酒坛。

    “好一招千金散去还复来!”离伤秋一声喝采,以琴当剑攻向幽鳌山。

    两人短兵相接,各自施展出平生绝艺,不敢有丝毫的疏忽大意。

    离伤秋一边掣动古琴攻出剑招,一边十指拂弦,一曲“古风”行云流水分毫不见生涩凝滞。手指舒卷撩拨之间,剑光四射煞是好看。

    幽鳌山亦不遑多让,幽海魔剑大开大阖已臻至返璞归真之境,任何简简单单的一招在他手中使来,顿显无穷奥妙,犹如鬼斧神工势不可当。

    他的左手挥动酒坛,一样的上下翻舞遮挡剑光,坛口灌风发出“呜呜”作响。

    这响声忽而急忽而缓,急如风吼雷鸣暴雨倾盆,缓如清泉淙淙白云出岫,自有一股浑然天成的音韵气度。

    两人翻翻滚滚激战百余个回合,依旧是平分秋色难分难解。

    无论是幽鳌山还是离伤秋,都是当今魔门赫赫有名的翘楚人物,在正道五大派编纂的恶贯满盈榜上分居第十九与第二十七位。

    对他们而言,不管使出如何眼花缭乱精妙绝伦的招式,都很难出乎对方的意料之外。所谓料敌机先,彼此三招、五招甚至十招之后的招法趋势,亦尽在掌握之中。反而不如大刀阔斧直来直去,就看谁的修为更高,功力更深,斗志更盛!

    不知不觉一曲古风渐渐接近尾声,离伤秋见幽鳌山的气息非但未见衰竭之象,反倒愈加雄浑旺盛,心中亦不禁暗自钦佩道:“此人真正是个天才,蹉跎了六年宝贵光阴,一旦战胜心魔便能爆发出这般惊人的潜力,只怕十年之内就能勘破大千玄机,晋升空照之境!”

    眼看一轮红日渐渐向西偏斜,距离峨山月的百日祭典开始已没有多少时间。他的心里又暗叹一声可惜。若非必须赶在日落之前抵达法岩峰为海笑书压阵,他真想弹奏起号称千古绝唱的“离颂”,与幽鳌山一决高低。

    琴技到了他这样的境界,已然入道。追求的远远不止琴曲的悦耳动人,更注重的是意境的演绎,自我的挑战。

    惟有在时、势、气、运、心俱都处于巅峰状态的情况下,才能将“离颂”发挥得淋漓尽致,于琴声之中体悟大道,追寻天意。

    但为了今夜的大战,这一切他都必须放弃。

    念及与此离伤秋蓦然拂动衣袖,“唿”地声祭出了离世家镇门至宝“碧血金沙图”。

    幽鳌山面色一变,振臂掷出酒坛,身形急退便欲施展遁术趋避。

    “对不住了,鳌山兄!”离伤秋脸上微露歉意,遽然催动真元灌注古琴。

    琴中神光大放,竟将百米方圆的虚空彻底锁死,使得一切遁术无从施展。

    “唿”的声碧血金沙图在空中铺展开来,将幽鳌山连人带剑收了进去。

    离伤秋左手一探,接住幽鳌山掷来的空酒坛,将它稳稳放到地上。

    这时候碧血金沙图在意念驱动下缓缓合起,重新变为一幅普通卷轴,收入他的衣袖之中。

    离世家的四大家老一一现身,齐声问候道:“离公!”

    离伤秋点点头,意兴阑珊地将古琴收进虚境,问道:“七哥,都安排妥当了?”

    四大家老中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回答道:“已经按照您的指示布置妥当,殒世家和冷世家也答应全力相助。但既然幽鳌山已经知晓今晚四大世家突袭法岩峰的计划,显然风声泄露。我们是否要改弦易辙另作谋划?”

    “不必了,箭在弦上不发也要发。”离伤秋道:“况且倪天高绝不会想到我会倾全力相助笑书,等他们和玄龙驭拼得两败俱伤时,我们再出面收拾残局就是。”

    “离公!”另一位家老说道:“您真的决定要和倪天高翻脸?我知道笑书是二姐的孩子,可是——”

    “四哥,你不懂。”离伤秋摇摇头,说道:“就按我们先前议定的去做吧。”

    四大家老面面相觑,眼神里都有一丝困惑,但还是异口同声道:“是!”

    离伤秋淡淡嗯了声,道:“走吧,别让主人等急了。”

    当下五人走出紫云亭,率领一众离世家的精锐子弟向法岩峰行去。

    走到中途,便见殒世家的家主殒化慈、冷世家的家主冷月禅早已各率部众相候。

    离伤秋与两位世家家主略作寒暄,三方人马合成一股浩浩荡荡来到法岩峰下。

    这时离日落尚有大半个时辰,阳光照耀在法岩峰四周翻卷萦绕的云霞上,映出金灿灿的炫光,处处鸟语花香清幽空远,谁又能想到天黑后将在这里爆发一场血战,北冥神府十余个世家全部席卷而进,无一可免!

    法岩峰下守值的幽世家弟子看到离伤秋、殒化慈和冷月禅联袂而来,急忙迎上道:“弟子幽远岸拜见离公、殒侯、冷侯!”

    离伤秋道:“不必拘礼,其他世家的人都到了么?”

    幽远岸答道:“倪世家、峨世家、寂世家和莫世家的家主均已莅临,安世家亦派了使者前来吊唁。”

    离伤秋的脸上逸出一抹淡淡笑容道:“我和天高兄也有多日未见了。自安天王闭关悟道后,府中大小事务多靠他操劳维持,委实受累了。”

    幽远岸听了这话暗自心道:“到底是离伤秋明白事理,晓得倪天高是我北冥神府不可或缺的擎天柱。有他这番话,今晚之战还怕甚?”

    他却不晓得,离伤秋今晚亲临法岩峰,不为别的,就是来要倪天高命的。

第一百二十一章 吊唁(上)

    日暮西山,天边的残阳犹如霞烧,在最为绚烂辉煌的一刻里迎接黑夜的来临。

    整座北冥山城便沐浴在金红色的夕阳中,每一座山峰都像镀上了层玫瑰光彩,云蒸霞蔚绮丽壮观。

    圣城十三峰便如同群山中的巨人,巍峨矗立在云海之上,环抱簇拥着神秘而恐怖的北冥海。

    法岩峰位于圣城十三峰的东南方,素以景致秀丽瀑布众多著称,其中半山腰的“金门大瀑布”举世闻名,享有“北陆第一瀑”的美誉。

    在距离瀑布数百米外的山崖上,坐落着一座悬空搭建的空中楼阁。它一半嵌入嶙峋坚硬的山石里,一半飞架在万丈深壑上空,专供上山贵宾中途歇脚所用。

    此刻北冥神府各大世家的首脑人物云集在这座两层楼阁中,等待祭典仪式开始。

    然而,未见珞珈。

    珞珈在峨山月的墓前,她一直寸步不离地守护在这里,十天过去了,三十天过去了,一百天也要过去了,不分日夜晨昏,不管月升月落,无论骤雨骄阳,一直不曾离开。

    从她很小时候起,峨山月便常常把她抱在膝上,讲些不知道从什么书里看来的故事。

    峨山月的怀抱温暖而柔软,峨山月的声音轻柔而动听,峨山月的气息舒缓而芬芳。她的故事里总有英勇无敌的勇士,总有美丽高雅的女子,他俩永远都是令世人羡慕称赞的一对,永远都能打败邪恶的女妖和狠毒的恶魔,过幸福美满的生活。

    但珞珈就是珞珈,她从来不会把故事当真,更不曾把梦幻世界中才有的美丽当成现实。

    有些事情注定会发生,有些人注定无法回避。

    知道你会伤心,知道你会沮丧,知道你会发疯发狂,可冥冥之中总有一种被称为“宿命”的东西,永远在前方等着你自投罗网。

    珞珈很久很久以前就想明白了这个道理,她把自己想像成了一阵风,要用尽所有的力量去撞开一扇门,冲出关闭自己的那个房间。珞珈把那叫“抗命”,抗自己的命,跟老天爷作对。这样的人,最终的结果一定是死得很惨吧!

    “没办法啊,月姐。”珞珈盘膝坐在峨山月的坟冢前,轻轻地自言自语道:“我知道我们终究只是凡人,有太多的东西化不开,忘不去,最后就算做只飞蛾,明知是死也要扑向那一点光焰。”

    她拿起身边放着的一支酒瓶,里面还装着大半瓶酒哗啦作响,是莫靖轩送的。

    莫靖轩只陪着她在这儿坐了一小会儿,却带来了不少消息。

    珞珈听得很明白,他的重点是劝自己回心转意,以大局为重,和倪天高握手言和共同对敌。

    ——笑话,自己凭什么一定要帮倪天高做事?珞珈反问莫靖轩。

    莫靖轩笑笑,说喝酒、喝酒。

    于是两人就默默喝了会儿酒,然后莫靖轩便起身走了。

    “三年过去,你什么都没变。这我就放心了。”临去前莫靖轩留下了这样一句话。

    “废话!我当然变了,而且变了很多。”珞珈心里边告诉莫靖轩说,“我不但找到楚天,而且还把他留在了自己的身边。”

    她将酒瓶送到唇边,浅浅地啜了一小口,望着峨山月墓碑上的字出神。

    墓碑是幽杞人立的,风格一如峨山月的为人那样简约雅致。碑上只简简单单刻了六个字:“幽氏山月之墓”,没有立碑人落款,也没有立碑时间。

    “有一天,我会去陪她。”幽杞人是这么说的。

    峨山月生前滴酒不沾,幽鳌山却是嗜酒如命。他和她,他和他之间有太多的不同,却注定彼此纠缠纠结了一生一世。

    忽然从珞珈的身后伸过来一只手,轻轻取走她手中的酒瓶。

    珞珈没有动,那个人走上一步盘腿靠坐在她的身边,拥住她,默不作声地喝着酒。

    “在这世上我最该恨的人就是她。可奇怪的是,我宁可她还活着。”

    喝酒的人似乎在自言自语,目光凝视峨山月的墓碑,露出难以言喻的复杂之色。

    “鳌山每天都来这里陪我和月姐,有时候感觉就像回到了很久以前。”

    珞珈缓缓问道:“楚天,假如给你一次机会从头来过,你愿意再活一次么?”

    “我不知道。”楚天低低道:“我也不去想这样虚无缥缈的事情。与其自寻烦恼,还不如好好活在当下。”

    珞珈微笑着摇头,带着一丝幽怨依在楚天怀中,道:“这个问题,其实并不是你想像中的那样虚无缥缈。如果换你来问,我来答,我会这样说:为了你,我愿意生生世世忍受轮回之苦。如果上天真的让我从头来过,我会比这一次,比上一次,更爱你,更珍惜和你在一起的机会。猪头,这么久,居然今天才想到来见我,你怎么做到的?”

    “嗯……?哦!”楚天应了声,面对珞珈突如其来的深情质问,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我……我找到了遗书,幽夫人是……自杀。”

    珞珈没说话,唇边的微笑渐渐僵硬而苦涩,拿过酒瓶仰头大口咽了下去。

    “再过一会儿,凌云阁会有一场大战。”楚天又接了一句。

    “你不说话的样子显然更可爱。”珞珈把酒瓶凑到楚天的嘴边,与其说是在喂他喝酒,还不如说想让这家伙闭嘴。

    楚天忽然懂了珞珈的心情。就算下一刻世界将地动山摇,但已去往另一片天地的峨山月不需要再跟人聊打打杀杀的事情,珞珈知道她。所以就这么坐着,陪她一起看夕阳,等天黑。

    珞珈的性格,一直以来都是咄咄逼人敢作敢为,甚至对自己的哥哥倪天高也不放在眼里心上。但她就是这样一个人,在峨山月面前,永远只做一个可以为自己的小小心事烦恼的小女生,而不必强迫自己伪装成一个强者。

    “遗书上说什么?”珞珈忽然问道。

    “小坐凭栏,听更深漏残,心成灰烬;怎堪念,幽人独往来,寂寞广寒;杞梦如烟,谁忆似水华年,人渺然。山月绝笔……”

    楚天声音低沉,徐徐念出峨山月遗书的内容。

    珞珈听了久久无语,将剩下的小半瓶酒慢慢洒在了峨山月的坟前,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香气。

    她的明眸里悄然蒙上了一层朦胧雾气,唇角几不可察觉地在微微牵动,似乎正克制自己不要啜泣出声。

    “想哭就哭吧,我想,她不会介意的。”

    “傻瓜。”珞珈扬起脸,望向暮色低垂的苍穹,却不知是在说峨山月抑或楚天。

    “头顶三尺有神明。”楚天说道:“小时候爷爷经常教我这句话,但我现在却越来越怀疑是否真的如此?”

    “让我来告诉你,猪头。”珞珈渐渐冷静下来,回答道:“世间本无所谓善恶好坏,所有区分的标准都是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生编硬造出来。只不过因为手段高明,而且可以把些乱七八糟的鬼话说得头头是道,所以骗了不少人。什么替天行道,大逆不道,其实此一时,彼一时,只不过为一些胡说八道的人找到理由而已……”

    说到这里她的唇角轻轻上翘,露出一抹讥诮。

    “道无善恶,譬如这瓶里的酒,仅仅是个存在而已。所以别指望老天爷会良心发现,除暴安良惩恶扬善,它永远只遵循自己的规律,如日出日落自然无为。”

    “道无善恶,自然无为——”楚天盯着珞珈手里的空酒瓶细细咀嚼这句话,许多长久以来慢慢形成的观念与思维就此被颠覆打碎。

    “对啊,就是这样。”珞珈轻摇空酒瓶,接着说道:“要不然那些无恶不作的混蛋怎么也能修成正果羽化升天?善也好恶也罢,在老天爷的眼里全都一样。什么是大道,大道本就是虚无缥缈的东西,无神无识无喜无怒。”

    “那么我们行善是为了什么?”

    “不为什么,”珞珈用纤手轻轻抚过楚天的额头,泛着朦胧的荧白微光,声音如梦似幻,道:“别因为‘为什么’而做一件事。听从本心的指引,你的心不会欺骗你,它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楚天不再提问,合上眼帘默然静坐,仿佛已进入禅定状态。

    珞珈轻轻地一笑,看着墓碑道:“月姐,我要走了。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可我还没想好该怎么做。不管怎么样,你的在天之灵可要保护我。”

    “嘭嘭嘭——”一连串的烟花信号从凌云阁方向升起,在暮沉沉的云空上绽开姹紫嫣红的流光溢彩。

    决战开始了。

    “天还没黑呢——真受不了这些家伙,一个比一个沉不住气。”

    珞珈蹙了蹙眉,瞥了眼仿似浑然不觉的楚天,抛开空酒瓶起身向凌云阁御风而去。

    终究没能和他一起看夕阳。

    混战来得毫无征兆。如果硬要从波诡云谲的纷乱局势中寻找出那么一线导火索,却也只能说是从一只轻而薄的茶杯开始。

    掷杯为号,这是倪天高、玄龙驭、幽杞人、峨放鹰和莫靖轩五大家主秘密议定的动手讯号。

    消息,由楚天传达;时间,就选择在众人即将启程前往峨山月墓前吊唁的一刻。

    从玄龙驭、阎西坡、哥舒晓梦和阴圣道踏入凌云阁的一瞬起,幽杞人的手中始终轻握着一只不起眼的青花瓷茶盏。

    因为是峨山月的祭日,凌云阁中虽然济济一堂,十三世家的家主悉数到齐,但没有人高声谈笑,甚至连咳嗽都是捂着嘴轻轻地来那么一下。

    众人三五成群坐在阁中用茶寒暄,场面极为微妙。除了少数蒙在鼓里的人,大家都在等待着什么。

    总有人会挑头闹事的,不是这一分,便在下一秒。

    这时顾嫂走上二楼,在幽杞人的耳畔低声道:“二少爷,天快黑了。”

    幽杞人没说话,抬眼望向窗外。对面山崖上金门大瀑布隆隆奔泻,犹如成千上万条巨龙从云霄中俯冲而下,浓烈的水雾在残阳照射下被渲染得一片血红。

    天快黑了,然而幽鳌山兀自渺无音讯。

    幽杞人缓缓挪移视线,朝正坐在倪天高身旁闭目养神的离伤秋看去。从对方古井无波的憔悴面容上,寻觅不出丝毫的端倪。

    另一边玄龙驭、阴圣道、阎西坡、哥舒晓梦正聚在一起小声聊天,寂世家的家主寂商玄则和冷月禅百无聊赖地下棋对弈。

    更远一些,莫靖轩和来自安世家的代表,天王府的大管家安玉京并肩默立在外面的长廊上,遥遥眺望夕阳余辉下的金门大瀑布。

    幽杞人收回目光,和峨放鹰对视一眼,看到岳父正微微向他颔首示意。

    “叫人准备吧。”幽杞人吩咐顾嫂,缓缓站起身。

    看到幽杞人起身,各大世家的家主如有默契停下了各自的动作。

    十数道目光聚焦在幽杞人的身上,他拿起杯盏微微一笑道:“今夜是拙荆的百日祭典,诸公拔冗吊唁杞人感激不尽。我便以茶代酒,再次谢过各位的抬爱。”

    他一口饮尽杯中早已凉透的香茶,目光环视众人,沉声道:“这就开始吧!”

第一百二十二章 吊唁(下)

    “啪!”青花瓷杯清脆地碎落在楼板上,四分五裂。

    玄龙驭第一个动手,目标是刚刚还和他亲亲热热称兄道弟的阎西坡。

    他比任何人都有理由杀死阎西坡,斩断海笑书作乱的一大奥援。

    “哧——”一柄月牙形晶莹雪亮的玉刀遽然从玄龙驭的右袖里激射而出,他翻腕握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劈向阎西坡的小腹。

    以有心算无心,用的又是玄世家传承千年的杀戮绝技“诀别斩”,玄龙驭有八成以上的把握一击必中,重创阎西坡。

    出人意料之外的是就在听到杯响的一霎,阎西坡的袖口里也闪动出了一面似盾非盾,似刀非刀的奇门魔兵——阎王帖,不容分说疾削玄龙驭咽喉。

    “叮!”碎玉刀和阎王帖狭路相逢精光迸溅,玄龙驭的眸中掠过一丝惊诧。

    ——阎西坡怎么可能预先知晓自己会对他下手?

    一定是出了叛徒!

    玄龙驭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的大管家玄慕山,但这种可能很快就被排除。

    玄慕山的一门老幼全都捏在了自己的手心里,而且他本人也在自己的严密控制之下,根本没有机会反水。

    不容玄龙驭多想,左侧劲风如芒,阴圣道一记“劫害手”直插他的背心!

    先杀了玄龙驭趁机掌握玄世家,再与倪天高等人一决胜负,阴圣道的算盘从来都打得很精准。

    可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峨放鹰扬声呼喝,魁梧高大的身形腾空飞起,犹如一羽雄劲苍鹰展开双爪抓向阴圣道后脑。

    阴圣道当然不愿意拿自己的命和玄龙驭作交换,冷哼道:“老狗!”劫害手翻转朝上和峨放鹰以爪对爪硬拼了一招。

    “哗——”冷月禅蓦然抓起一把棋子洒向战团。

    一颗颗用悬空山玄玉石打磨而成的棋子在空中划出诡异的弧光,如漫天飞羽激射向激战中的玄龙驭。

    “叮叮叮叮!”原本站在阁外长廊上的莫靖轩不知何时闪身杀入了战团,魔剑“别离”万千紫光怒放,将棋子绞为粉末。剑势不衰反盛,直挂冷月禅眉心。

    “沧海十三剑,你也想做倪天高的狗!”冷月禅一记冷笑,振衣而起手里已多了一柄黑森森的魔刀,架住别离魔剑。

    那边幽杞人注视哥舒晓梦,一股无形气势如松涛万里直迫对手,缓缓问道:“哥舒侯爷,你怎么说?”

    哥舒晓梦一咬牙道:“我和倪珞珈有不共戴天之仇,只好对不住杞人兄了!”掣动魔剑进身抢攻。

    殒化慈不声不响,双手套上一对“大成攫空爪”银芒霍霍卷涌出朵朵妖艳火苗扑向幽杞人,与哥舒晓梦联手夹击。

    “倪公,这是怎么回事?”安玉京愣在当场,尚未搞明白眼前的局势。

    倪天高姜黄的病容上永远有一种波澜不惊的镇定,淡淡说道:“海笑书勾结几大世家犯上作乱,如此而已。”

    “海笑书?”对安玉京来说,这个名字实在有点陌生。

    他看了看离伤秋,发现除了自始至终保持中立置身事外的寂世家家主寂商玄外,所有人都已卷入到这场石破天惊的大决战中。

    “离公,鳌山在哪里?”倪天高的视线转向离伤秋,曾经的同僚而今的死敌。

    “他没事,这年头能够陪我喝酒弹琴的人越来越少啦。”离伤秋轻声喟叹:“过了今夜,不知还能剩下几个?”

    “离公在弹琴自娱之余,居然不着声色地布下偌大一盘棋局,天高佩服。”

    倪天高的脸上不知喜怒,静静看着离伤秋:“天王闭关前召见你我,只说了四个字,离公可还记得?”

    “记忆犹新——”离伤秋缓缓取出古琴架在膝上,一字字道:“同舟共济!”

    “同舟共济……如今风浪未来,这船却要自己沉了。”倪天高肃然道:“是天王错看了你,还是倪某失德,逼得离公如此?”

    离伤秋淡然道:“是我有心疾,无关天王与倪公。”

    “砰!”廊檐下顾嫂点燃一支峨世家的烟花信号,法岩峰上下顿时喊杀声四起。

    “砰砰砰!”一串串代表各大世家的烟花竞相冲天而起,映照将黑的天幕。

    弹指之间,法岩峰上亮起无数五颜六色的炫丽光彩,禁制法阵一一打开,伏兵从四面八方涌出。

    与此同时法岩峰外千军万马乘风御剑而来,外城、鬼城、藩城方向也响起了惊天动地的厮杀声。

    倪天高和离伤秋却始终端坐不动,彼此目光激撞,一簇簇无形火花在空中崩绽。

    不管周围的战况如何跌宕起伏,两人心止如水身如石雕,谁都没有抢先出手。

    修为到了他们这种境界,彼此的一举一动乃至心绪的略微波动,都足以决定这场大战的最终结局。

    故此,敌不动我不动;敌欲动,我先动!

    忽听“哧啦”撕锦裂帛一响,幽杞人的半截袍袖被殒化慈的大成攫空爪扯碎,小臂上泛起三道淡淡的血痕。

    他的修为比殒化慈、哥舒晓梦均要略胜半筹,但对方两人联手,三十余个回合后便逐渐占据了上风。

    那边阴圣道见状嘿然道:“幽杞人,你们三大世家欠我阴世家的血债,今晚就该一笔勾销了!”

    幽杞人面色稍显苍白,神情却是处变不惊,带着隽永的儒雅,内敛的斯文,微微一笑道:“阴侯所言诚如我愿!”双目一闭一开,突然爆绽出两束七色神光!

    “七曜神瞳?!”殒化慈勃然变色,抬起大成攫空爪在身前“哧哧”飞舞,四周精气急遽凝聚,画出一条条纵横交错的银芒,仿佛虚空也在晃动撕裂。

    “砰砰砰——”七彩神光如长虹贯日横跨凌云阁,密密织织的银芒不断溃散幻灭,竟无法迟滞七曜神瞳分秒。

    哥舒晓梦抽身飞退,剑交左手右手祭出一件魔宝,当空化作一座三色奇峰不住旋转,重重压落在七曜神瞳上。

    “轰!”七彩神光波澜起伏,被三色奇峰压得不能动弹。

    幽杞人气机牵引之下眼角渗出血丝,晓得对方祭起的是象征过去、今世与未来的三生镇缘峰,这才克制住了自己的七曜神瞳。

    他低哼了声,体内功力提升至巅峰,双目神光暴涨,七曜神瞳宛若两条暴怒不屈的神龙腾夭燃烧,三生镇缘峰顿时压制不住,如怒涛上的扁舟剧烈颠簸,金、灰、白三色光华被炼得“丝丝”冒烟不停蒸腾。

    殒化慈见哥舒晓梦独木难支,稍作喘息一记厉啸道:“幽杞人,别以为有一对七曜神瞳就能横行无忌,本侯这就让你见识一下殒世家的法宝!”

    他的双唇低低念动真言,体内骤然焕放出一团诡异莫名的灰绿色光华覆盖全身。他的面容、肌肤乃至神情气质倏地产生天翻地覆的巨变,双目散发灰绿死光,头顶生出两片扇形巨角,身上衣衫噼啪爆裂闪过电光,长出一根根可怖的骨刺,身躯亦随之拔高,掣动大成攫空爪一步步迫近幽杞人,嗓音沙哑带着嗡嗡回声,仿似从冥狱深处传来的魔神呼吼:“末日将临,万灵化灭——”

    “大成魔王珠!”幽杞人心头一沉,识出了殒化慈变身的奥妙渊源。

    三千年前幽天大战,轮回魔君麾下的先锋战将号称“大成魔王”,统帅冥狱十万魔卒攻城掠地勇不可挡,所到之处天界群仙死伤无数。

    但他最终也没能逃过殒落命运,在北冥海一战中身死道消,只剩下一颗右眼珠散落在冥海深处未曾幻灭,后来便成为了殒世家的镇门至宝。

    如今殒化慈催动魔珠,强行唤起珠内大成魔王一缕残存的魔识,自己也化身为魔王虚影实力暴增,当真有一种碾山碎海的无敌气势。

    在变身之前,殒化慈的修为和哥舒晓梦大体相当,均为抱朴境的圣阶高手。此时此刻他得到大成魔王的魔识传承,境界虽然无法提升,但实力却在转瞬间提升到极为恐怖的高度,即使是守一境界的顶尖人物,也要在魔王凶焰前退避三舍。

    千钧一发之际,凌云阁外响起一阵清啸,如鸾凤之音裂金决云,穿越过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回荡在阁中所有人的心头。

    “珞珈?”以幽杞人沉稳的心性,此刻亦禁不住脸上微露出一缕喜色。

    “哼!”殒化慈变身的大成魔王转过身,就看到阁外一处处战团如潮水翻动,离世家阵营的门人弟子发出声声凄厉嘶吼,如竹筒倒豆子般坠落进金门大瀑布下方的万丈深壑中。

    倪珞珈的纤手拈动一支玉簪所向披靡,绝美的身影踏云破月御风而来。分明只是一位纤纤弱质的小女子,却给人以千军奔涌万马齐腾的磅礴大气。

    “叮!”玉簪仿佛尚在千米之外,但就在殒化慈回身之间,杀气决荡寒光盈天,竟已迫在眉睫!

    殒化慈挥动大成攫空爪凭空抓摄,试图拧断不过竹枝粗细的玉簪,却感到掌心剧痛,已被剑气刺中。

    他的手臂不由自主一颤,仅仅分毫的凝滞,倪珞珈手捻玉簪穿过大成攫空爪的封锁,剧烈殒化慈眉心不到三寸!

    “啊——”殒化慈浑身骨刺耸立飞弹,如满空蝗羽攒射倪珞珈。

    蓦地感到眉心一疼,已教倪珞珈的玉簪轻轻点中。但见伊人娇躯闪动,施展出天人无相,消逝在他的视野里。

    “哧哧——”殒化慈的额头露出一个殷红血点,丝丝缕缕的灰绿色精气外泄,竟已被倪珞珈在一招之间重创!

第一百二十三章 疾风劲草(上)

    天边最后一抹残阳隐没在深沉沉的夜色里,五光十色的华彩照亮了法岩峰每一块土地,到处刀光剑影血流成河,仿佛整座山峰都在血战蹂躏中痛苦呻吟。

    除了安世家和寂世家,其他十一大世家和北冥神府大大小小的各方势力均都义无反顾地投身进滚滚乱世洪流中,用无数的生命和鲜血迎候明天的日出。

    凭借法岩峰经营三千年的禁制与法阵,倪世家联盟固守各处阵地,牢牢扼制住离世家大军的挺进锋芒。

    但所有人都很清楚,真正的决战不在外围,而在凌云阁。

    因此一边是排山倒海的猛攻,一边是固若金汤的防御,每一寸土地的得失都必须用血和命作为交换的代价。

    双方的精锐几乎尽皆投入法岩峰主战场,数千人、上万人舍生忘死地搏杀混战,只知道输了就没有明天。

    从实力上来说,云集了阴世家、哥舒世家、冷世家、殒世家、阎世家和小部分玄世家势力的离世家阵营略略占据优势。但这种优势在主场作战的倪世家联盟面前,迅速被地利抵消,形成了僵持难下的局面。

    突然,夜空中升起三颗暗绿色的烟火。

    万千鬼军山呼海啸般从黑暗中涌出,加入到离世家阵营中。

    交战双方胶着的状态登时打破。

    那些来自鬼城的生力军在夜幕下宛若一排排大潮,兴奋地嚎叫尖啸冲上法岩峰。

    它们中至少有七成以上是意识混沌的初等冤魂厉魄,根本不知灭亡为何物,完全依靠嗜血本能的驱动,在高等恶鬼的驾驭下悍不畏死地冲杀。

    “轰、轰、轰——”一座座护卫法岩峰的禁制与法阵被冲散打爆,一团团色彩缤纷的强光冲天而起,炸碎了无数冤魂厉魄,却又有更多的蜂拥而来。

    战局急转直下,法岩峰外围的第一道防线纷纷失守,倪世家联军不得不后撤到海天崖一线,踞险死守。

    文静也在其中。

    她如今已是幽世家的外门弟子,早早就接到指令,中午时分在海天崖集合,准备入夜后上山吊唁峨山月。

    谁知道异变突起,她糊里糊涂就被卷裹进一场大搏杀中,至今尚未弄明白,都是北冥神府的弟子,为何要自相残杀,为何要拼个你死我活?

    她觉得自己握刀的手在发抖,在血肉横飞舍生忘死的战场上,自己渺小得如一颗小草,稍不留神就会被无声无息地折断。

    在她的身边,是另外四名幽世家的外门弟子,五个人结阵自保,堪堪抵挡住七八个离世家阵营弟子的攻击。

    “喂,你还认得我么?”忽然对面一名相貌依稀有点儿熟悉的哥舒世家弟子怪声怪气问她道。

    文静一下子记起来,这个哥舒世家的弟子当日便簇拥跟随在哥舒战的身后,自己确实曾经见过一面,只是不晓得他的名字。

    “我姓瞿,咱们真是冤家路窄啊!”哥舒世家的那弟子一声冷笑,纵剑拨开文静的短刀,立掌劈向她的胸口。

    尽管修炼得很努力,文静至今仍停留在真阶第五层的通灵之境。假如在沁源府乾玄门里,有此修为便称得上是一等高手,方圆千里也难遇敌手。但这里是魔门三大府之一的北冥神府,这点修为实在不够瞧的。

    她紧咬贝齿侧身出掌招架,“砰”地声双掌交击,娇躯踉跄连退五步,樱唇嘤咛低呼流出一缕淤血。

    “杀了你这个贱人!”瞿端得势不饶人,仗剑再刺文静心口。

    文静自知凶多吉少,下意识地一闭眼,奋全力挥刀劈向瞿端。

    不料头顶上方猛然响起一记石破天惊的炸雷:“你娘的去死!”

    “无羁?!”文静听声音好不熟悉,情不自禁睁开眼,正好看到峨无羁如魔神天降,一脚踹飞瞿端手中的剑。

    “噗!”文静原本是舍命相拼的一剑正劈中瞿端的脖颈。

    瞿端一声惨叫,伤口鲜血飞溅倒了下去。

    “文姑娘,别怕,我在这儿,谁也别想伤着你!”峨无羁凶神恶煞地挡在文静身前,磨金霸王锤烁烁放光,顷刻间将另外七名哥舒世家的弟子轰得骨断筋折。

    “无羁,这丫头是谁,生得倒也十分水灵。”空中忽又传来一个妇人的声音,只是听上去语调僵硬甚是古怪,好像是金属的空洞被风吹过尖锐而刺耳。

    文静抬头观瞧,不看还好,这一看不由得“妈呀”一声几乎晕倒过去。

    只见距离地面十米的半空中,飘立着一具浑身通红闪闪发光的僵尸。

    这倒也罢了,在那具僵尸身后,竟然还跟着成百上千具大小僵尸,稍远一点还能看见队列中有白森森的骷髅、舌头低垂到脚的吊死鬼、满面狰狞的无常鬼、没有手脚的囫囵鬼、骨瘦如柴的饿死鬼……

    密密麻麻五花八门,全都齐刷刷向文静躬身施礼道:“文姑娘好!”

    文静脸色惨白,手足发软,半晌回不过神来,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举起手朝那些毕恭毕敬对自己行礼的恶鬼们回应的,“嗨,你们……好。”

    峨无羁却不管这些,向文静介绍那一马当先的女僵尸道:“文姑娘,这是我妈!”

    没等文静回答,僵尸老妈一阵风似地冲到她的近前,一双血红的眼睛上下左右转动着这这里瞅瞅那里瞧瞧,啧啧赞道:“无羁,你小子挺有眼光啊。”

    峨无羁瞥了一眼文静,挠挠乱发道:“都是妈你平日教导得好。”

    这马屁拍得僵尸老妈大感惬意,呵呵尖笑道:“嗯,你和文姑娘的事包在老娘身上。那老鬼要是敢不答应,我扭下他的脑袋当夜壶用!”

    峨无羁脸上顿时笑得开了花,说道:“妈,咱们快去找爹吧!”

    僵尸老妈一省道:“快走,这死老鬼,老娘死都死了,还得替他操心。”脑袋在脖子上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回旋,盯着身后规规矩矩站立的一众鬼王、鬼尊道:“听着,老娘有事先上山去了。你们在这儿守着,要是丢了海天崖,哼、哼哼——”

    那些个素日里在鬼城地下世界威风八面的鬼王、鬼尊浑身抖得筛糠一般,连声应道:“是,是……您老人家只管放心。”

    僵尸老妈怒道:“我很老吗,你们竟敢暗地里讥笑我鬼老珠黄?”

    众鬼王、鬼尊惊得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多亏其中有个机灵的,急忙叫道:“杀敌去,都别愣在这里,赶紧都上阵杀敌去!”

    众鬼闻言茅塞顿开,如一群群恶狼扑向离世家联军。

    这一股生猛恶鬼不过千余,但修为都在真阶四层之上,乃是地下世界中的精英。如今一个个将满肚子的恶气怨气晦气统统发泄到了离世家联军的头上,鬼影到处顿时血肉横飞,景象惨不忍睹。

    原本处于颓势的倪世家联盟士气大振,竟趁势转守为攻打得离世家各系人马节节败退。

    文静缓过一口气,见此情景不由大奇,问峨无羁道:“为何这些恶鬼都乖乖听你妈-的话?”

    峨无羁得意道:“这些家伙以前可凶了,但都被我娘用昊天精气炼制的符印镇压住了,谁要是不乖,一个呼哨就叫它去见姥姥!”

    文静听得愈发疑惑,僵尸老妈却一把揽住她的纤腰道:“闺女,跟着我,咱们去找你公公!”

    她赤手空拳护着晕头转向的文静冲杀在前,峨无羁挥舞磨金霸王锤在侧旁呼应,母子二人犹如虎入羊群往凌云阁方向杀去。

    此刻各大世家的首脑人物尽皆聚集在凌云阁周围恶战,外围战场的一流高手并不多。僵尸老妈见人杀人,见鬼杀鬼,也不管是对方是哪一方的,只要挡着道的又或看着不顺眼的,统统先宰了再说。

    她的招式极为简单,要么一爪插落,要么一拳轰出,身周的对手立时血肉模糊死于非命。到后来杀到兴头上,索性脖颈暴涨十数米,紧跟着头颅膨胀数倍,张开血盆大口活生生将一颗颗脑袋咬下来!

    文静第一次看到如此凶残暴戾的杀主,芳心噗通通狂跳不停,浓烈的血腥气刺激得胃里一阵阵犯恶心,屏息闭眼再不敢多看。

    耳听呼呼风声响动,转眼工夫便来到凌云阁外,就见天上地下数以百计的各大世家首脑人物混战一团,空气里血雾飘飞残肢乱舞,根本分不清楚谁是谁,也不晓得究竟哪一方占据了上风。

    “儿子,快帮为娘瞅瞅,你那死鬼老爹在哪儿?”僵尸老妈悬停身形,瞪大铜铃般的双眼在人海中搜索峨山秋的踪影。

    峨无羁急道:“娘,这要找到啥时候,咱们叫吧,兴许爹听见了就能答应!”

    僵尸老妈大喜道:“还是我儿子聪明,就这么着!”

    她也不管凌云阁内外有多少人,运气扯嗓门一声大叫道:“老公——”

    峨无羁也不含糊,破锣嗓子放开声高呼道:“老爹——”

    这两声如滚滚炸雷在夜空中爆响回荡,饶是双方高手正拼得红了眼,乍听那么一声“老公”、“老爹”的呼叫,亦禁不住为之错愕,纷纷将眼角余光投射过来。

    僵尸老妈哪管各人眼光怪异地瞧着自己,接茬放开喉咙叫喊道:“老公——”

    忽听乱军丛中有人语音颤抖地呼唤道:“小仙,我在这里……”

第一百二十四章 疾风劲草(下)

    僵尸老妈通红的双眼瞬间闪闪发亮,就看到凌云阁东南面的一块突兀山岩上,峨山秋正被一个不知死活的老家伙打得左支右绌。就这么稍稍分神回应她的当口,对方的一双判官笔趁虚而入,挑破峨山秋的两肋,立时血溅衣襟。

    峨山秋跌跌撞撞向后退去,眼见脚后跟已踩到山岩边缘。

    “你个王八蛋,竟敢伤我老公?!”僵尸老妈狂性大发,体内腾起刺眼光焰,如一团燃动的霹雳火球当空轰落。

    那击伤峨山秋的是一名冷世家的家老,本身修为已达洗心涤尘的境界,甚是不俗。眼看一个非人非鬼的老太婆从空中尖啸着俯冲下来,一双判官笔点出朵朵金莲涌向上方。

    僵尸老妈不躲不闪,金莲击打在她周身闪跃的殷红光焰上“哧哧”消融。

    她探出左手运转体内的太昊精元倏然凝铸出一柄长达两丈,通体红亮的光矛,犹如一道红色闪电掷向老者。

    “喀喇喇——”老者全力运功招架,判官笔与太昊光矛迎头激撞,爆开一团夺目光澜。老者口中闷哼,就看到太昊光矛化为一束束红芒破入判官笔,旋即顺利而下攻入他的双臂。

    他的胳膊“哔啵”爆响,炸开一道道血口,从中冒出浓烈红雾。

    就这么一眨眼的工夫,僵尸老妈已然杀到,探右手按住老者头顶暴怒道:“老娘让你连鬼也做不成!”

    “砰!”老者双臂欲振乏力,头颅被僵尸老妈生生轰爆,漫天血雨纷飞洒落。

    僵尸老妈一脚踹开老者残尸,落到山岩上叫道:“老公,你伤得重不重?”

    峨山秋几十年来被僵尸老妈欺负惯了,见她死后变身成功居然愈发了得,心里说不出是该高兴还是该大哭一场?

    原本以为老婆死了,儿子大了,自己也该享享福娶个妖娆美丽知情达意的补偿前半生的亏欠了。如今看来,这辈子都别想了。

    这时候峨无羁正提着磨金霸王锤满世界寻找对手。他的身边还有文静,看着一个个平日里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大人物们同室操戈,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心里不禁感慨万千,却怎么也找不到楚天的身影。

    峨无羁蓦地眼前一亮,却是看到凌云阁底楼中数十位北冥神府各大世家的高手正乱战成一团,你砍我一刀,我还你一剑打得好不热闹。

    整座楼阁的墙壁楼板乃至屋脊都在咔咔作响剧烈颤动,若非有魔符的防护笼罩,早就被各大高手强横的罡风剑气打爆。

    他暗自寻思道:“老子只管往人多的地方冲,准错不了。”携文静便往凌云阁里闯去。

    底楼横七竖八都是卧倒在血泊中的尸首,还有不少身负重伤失去战力的高手退避到角落里运功疗伤,场面混乱不堪。

    更稀奇的是不仅各大世家的人在彼此殴斗,玄世家的家老、嫡传弟子们居然还玩起了窝里反,真正教人大开眼界。

    忽听有人唤道:“无羁兄,人生何处不相逢,咱们又见面了。”

    峨无羁听着声音觉得耳熟,扭头一瞧海笑书不知打从哪儿冒了出来。且不说他的脸上白白净净的,连身上也是干干净净,没沾上一滴血,手里照旧拿着一卷破书,让人禁不住在佩服之余奇怪这书呆子为何如此勤学不倦,居然连上阵打架都不忘带上本诗集。

    峨无羁本已抡起磨金霸王锤,猛想起上一回海笑书在抱月楼请自己喝酒来着。俗话说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再说大家都是熟人,就这么不由分说冲上去跟人干架未免不太仗义。

    可海笑书毕竟不是自己这一方阵营的,他绷着脸没好气道:“哪凉快哪呆着去,老子不想跟你打,可也没工夫跟你罗嗦!”

    海笑书听了笑吟吟地道:“无羁兄,多日不见,愚兄给你看样好东西。”说着哗哗翻动书页。

    峨无羁见他纠缠不清微微着恼,喝道:“快闪开,别挡老子的道!”

    “别急,这就好了——”海笑书对准峨无羁展开书卷,“你看这是什么?”

    “唿——”书页表面陡然涌现出一团遮天蔽日的浓烈黑雾,峨无羁眼前一暗顿时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之中,连灵觉也像是被这诡异的雾气禁锢,甫一涌出身体就似撞在铜墙铁壁上一般狠狠弹回。

    “不好,原来那龟孙子没安好心,老子被暗算了!”不等峨无羁反应过来,黑雾深处猛地轰出一只硕大无伦的拳头,熠熠生辉似是某种晶体铸成,便如同一道撕裂混沌的万钧怒雷砸了过来。

    “砰!”峨无羁猝不及防,被一拳击中。他“哇”地吐出大滩鲜血,五脏六腑破损移位,经脉犹如绷到极致的弓弦随时都会断裂。

    “我^操你姥姥!”他的身躯趔趄,运起僵尸神功挥锤砸在拳头上。

    “铿——”一阵金石激响,磨金霸王锤高高弹起,峨无羁再吐一口淤血向后摔跌。

    那只诡谲的拳头仅仅是裂开几缕细小的龟纹,倏然一缩隐入黑雾中。

    “什么玩意儿?”峨无羁彻底进入暴走状态,双目彤红光焰闪耀,丝毫感觉不到身上的疼痛,全凭野兽般的敏锐直觉哗啷啷甩出磨金霸王锤。

    “砰!”磨金霸王锤像是撞到了什么,弥漫的黑雾急速收敛,如一条乌龙没入书卷。

    海笑书重新出现在了峨无羁的视线中。

    这时候海笑书的手里已多了把墨玉色的魔剑“古天”,脸上似笑非笑地望着峨无羁调侃道:“无羁兄,你也太容易上当了。像你这样,能好端端活到今天还真是个不大不小的奇迹。”

    原来战端一开,玄慕山奉玄龙驭密令便突然出手暗算海笑书。孰料海笑书早有防范,祭起手中的《洞玄古卷》反将玄慕山当场击杀。

    这部《洞玄古卷》破破烂烂,看似和普通书籍无甚差别,却是离世家的传家之宝。书中暗藏九种厉害异常的禁法,其中就包括刚才突袭峨无羁所用的“暗夜君王拳”,只差一点儿便要了他的性命。

    方才海笑书看到僵尸老妈大显神威,一招之间便爆了冷世家一位家老的头颅,不由心下暗惊。恰好峨无羁带着文静闯了进来,海笑书灵机一动,就打算活捉了儿子要挟僵尸老妈。

    巧的是由于保密起见兼且事起仓促,除了玄世家几大家老得到玄龙驭的指令以外,几乎没有几个人晓得海笑书才是这场内乱的主谋之一,更没心思去管玄世家的内乱。因此尽管大伙儿杀得昏天黑地,却也没谁多注意这书呆子的一举一动。

    海笑书自然乐得其所,照旧扮猪吃老虎,远远躲在一旁韬光养晦。加之有离世家的几大家老暗中保护,大半晌激战下来别人流血流汗,他却连根毫毛也没伤着。

    “老子活撕了你!”峨无羁浑身赤光冉冉宛如煞神,甩动磨金霸王锤横扫海笑书。

    他的僵尸神功霸道绝伦,不仅能将全身血肉在瞬间凝炼成钢无知无觉,还能最大限度激发体内潜能令功力在短时间内突飞猛进。

    当日北冥神府嫡传弟子晋升战上,峨无羁这是凭着这手绝活杀死了殒世家的青年高手元铜川,最终过关斩将夺得了一个晋升席位。

    海笑书不慌不忙飘身飞起,脚尖在轰来的巨锤上蜻蜓点水地一踏借力欺近,古天魔剑挥洒自如刺向峨无羁眉心。

    峨无羁来不及收锤招架,也根本不打算招架,抡拳猛轰海笑书左脑。

    “叮!”海笑书回剑自保,一剑切中峨无羁的拳头,劈出一道伤口却没鲜血流出。

    峨无羁浑然不觉,左手拽动银链磨金霸王锤回打海笑书背心。

    海笑书不愧读了几十年的书,果然深谙上兵伐谋之道。他策动身形围着峨无羁周旋游斗,磨金霸王锤虎虎生风上下翻舞,却挨不到半片衣角。

    一待峨无羁露出破绽,古天魔剑便似噬血毒蛇突然出击,在他身上割下道道伤痕。

    文静看得心惊不已,鼓足勇气摆动短刀奋不顾身上前助战。

    可惜她的修为和海笑书相比实在天差地远,仅过两招就被对方一剑刺中大腿。

    文静嘤咛低呼跌倒在地,就看到峨无羁健硕的身躯像座大山般挡在她的面前。海笑书趁机发动暴风骤雨似的反攻,须臾的工夫,峨无羁的肩头、左臂、腰肋连中三剑,头顶水雾腾腾魔气濒临透支,呼吸也变得越来越粗重急促。但他用身体遮挡住文静,寸步不让。

    “无羁……”文静的眼眸湿润了,她对峨无羁完全没有喜欢的感觉,当然也说不上讨厌。峨无羁临返回乱离火泊的前夜,一番不知所谓的爱意大表白,除了让她生出些微感动外,反而让文静有了犹豫和畏惧之心,不敢再面对他,于是下意识地刻意回避峨无羁。但这一刻看着他明知不敌,硬是用身躯为自己挡下全部的攻势,一声声愤怒呼吼着抵死不退,心变得酸楚而柔软。

    她不顾一切攥紧手中的短刀,腾身跃起冲向海笑书。不求能伤到对方,只要能稍分他的心神就能给峨无羁争取到一丝宝贵的喘息机会。

    “文姑娘回来!”峨无羁大吃一惊,不管三七二十一合身向海笑书撞去。

    海笑书右手执剑,左手翻动《洞玄古卷》,书页中冒出一股黄气,凝成一张金煌煌的魔网将峨无羁和文静罩住。

    峨无羁的大锤、文静的短刀砰砰、铿铿劈击在魔网之上,却是无济于事。魔网遽然收紧,任凭峨无羁有万钧神力也挣扎不脱。

    千钧一发之际,众人的耳畔蓦然响起一阵低沉的龙吟之音,夜幕下云气翻合露出一团夺目血光,如来自九天之上的雷霆洞穿了黑暗的虚空。

第一百二十五章 阪荡英雄(上)

    夜色里,一条威武万状的幽冥之龙拖曳着殷红色的光焰,风驰电掣从高空俯冲而下,雄壮的龙吟卷裹着隆隆风雷之声激荡呼啸,如同地狱的战鼓震荡每一个人的耳膜,连法岩峰似也在为之颤栗。

    海笑书自然也听到了这声音,眼角余光扫去就看到那幽冥之龙上赫然伫立着一个黄衣少年,相貌俊挺眉宇间晶莹如玉,双目如星神光内蕴,手擎苍云元辰光华四溢,破开层层乱云杀入战团。

    “楚天?”海笑书凛然一惊,看得出对方的修为和嫡传弟子晋升战时相比,又有了显著飞跃,尤其是脚下那条真龙天子印幻化的幽冥之龙气贯长虹,俨然不亚于洗心境界的圣阶高手御剑一击。

    他凝念加紧催动“罩天之网”,紧紧缚住峨无羁和文静向《洞玄古卷》中收纳。

    说是迟那时快,幽冥之龙身速暴增数百米的空间仿似无限浓缩。转眼之间雪芒如电,楚天跨前一步屹立于龙首之上,苍云元辰剑居高临下铿然劈落,

    “叮!”罩天之网被锐不可当的剑锋劈开一道裂痕,四周金气晃动呜呜哀鸣。

    幽冥之龙昂首咆哮,探出龙爪往裂痕上一抓,“哧啦啦”如撕锦帛将罩天之网扯开一条大口子。

    “可恶!”海笑书纵剑刺向幽冥之龙,却看到苍云元辰剑骤然回旋,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反削他的脖颈。

    “当!”海笑书回剑交击,楚天手腕一沉,苍云元辰剑下压借力,引动身形飞腾而起。幽冥之龙托起峨无羁和文静顺势冲出罩天之网。

    出剑、破网、攻敌、救人,这一番兔起鹘落看得人眼花缭乱,可谓干净利落一气呵成。等海笑书迫开苍云元辰剑稳住阵脚,峨无羁和文静早已被幽冥之龙带离险境,令他鞭长莫及。

    “小楚!”峨无羁绝处逢生不由得大喜过望,兴奋叫道:“你小子去哪儿了,怎么这么晚才来?”

    楚天微微一笑也不解释,扬手一招幽冥之龙倏地没入元辰宝珠中消失不见。

    他的目光转向海笑书,蓦地变得清如冷泉蕴藏凛冽寒意,说道:“你不是想借刀杀人,为林涣清报仇么?”

    海笑书打量楚天,眼睛里已经没有素日里时常流露的木讷,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幽深,颔首回答道:“不错,杀人偿命,你早该死了!”

    话音未落《洞玄古卷》猛然打开,从书页里喷出一道绿色精光,赫然化作一支胳膊粗细长达丈许的巨型魔箭,上面光晕流动布满真言、符纹,锐利的箭头锋芒闪烁,隐约可见“噬神”二字。

    “小楚,快躲!”峨无羁勃然变色,已看出这支噬神魔箭所蕴含的恐怖力量,足以摧毁世间万灵。即使是抱朴境界的圣阶高手,拥有世家家主那样强横实力的魔门巨头也未必能接得下来。

    但很快峨无羁就知道,自己出的是个馊主意——楚天根本没法躲!

    噬神魔箭散发出的庞大杀气直指楚天,犹如一座无形的巨罩将他的身形牢牢锁定。无论如何趋避闪躲,都不可能摆脱魔箭箭灵的追摄。

    这是比“罩天之网”、“暗夜君王拳”更加霸道可怕的终极禁法,海笑书的必杀技,抱定主意就是要楚天的命,更要藏在他身上的那张可能关系到北冥宝藏惊世秘密的林隐雪涂鸦!

    因此海笑书选定的攻击目标是楚天的眉心,即可以一招毙敌又能最大限度不损伤他想要的东西。

    峨无羁和文静的心一下子悬到了半空,这才晓得海笑书平日里装痴卖傻深藏不露,其真实实力高得惊人。

    峨无羁能够在他的古天魔剑下强撑数十回合,不仅要感谢僵尸神功更需庆幸海笑书有心生擒,才没使出真正杀招。否则,他和文静哪里有命等到楚天赶来,恐怕早已横尸在地了。

    突然,楚天的身影匪夷所思地凭空消失,甚至海笑书的灵觉亦无法窥知他的存在。

    “遁术?”海笑书吃了一惊,“不可能!”

    要知道,任何一种虚空穿越的遁术都必须感悟到抱朴之境的奥义,且拥有撕裂虚空的强大力量才能够办到。

    楚天虽然悟性极高进境神速,但远未达到洞开虚空的境地,更不可能像珞珈那般施展出“天人无相”遁术,利用空间的转换位移,破解噬神魔箭。

    但楚天的身影是真真切切地消失无踪了,噬神魔箭登时失去了攻击目标。

    其实海笑书错了,楚天施展的并非遁术,而是洞天机的绝招“须弥洞天”。

    尽管他限于修为还不能像老洞那样将整座洞天压缩到芝麻般微小,但收缩到拳头大小却是不成问题。

    须弥洞天的结界屏蔽封杀了一切的声光气息,即使灵觉也窥探不到,正是噬神魔箭的克星。

    “唿——”下一个刹那,楚天重新现身,却已悄无声息地掩袭到海笑书背后。

    苍云元辰剑大刀阔斧,摒弃所有的花巧径直劈向海笑书的背心。

    这一下攻守变化任谁都没有想到,饶是海笑书应变神速也已来不及转身招架。

    “铿!”苍云元辰剑劈击在海笑书的背上竟发出一记清脆的金石激响。他的衣衫破裂,露出一件贴身的黑色丝甲,居然又是离世家的家传魔宝“天王战衣”。

    据说这件天王战衣是离世家一千三百年前的家主离东殇耗费二十余年光阴,搜罗了四十九种珍稀炼材编织炼化而成,可挡魔兵神剑而不伤毫发。

    为了这个自幼流落玄世家的小外甥,离伤秋真正是下了血本。

    海笑书朝前冲出数步,卸去苍云元辰剑透入体内的劲力顺势回身。他的脸庞微显苍白,淡然一笑道:“好手段!”古天魔剑向前平举亮出门户,全身在剑气笼罩之中无懈可击,森寒的杀意如惊涛骇浪直压楚天。

    楚天冷笑回应道:“却也比不上阁下的好心机!”苍云元辰剑争锋相对,在面前缓缓竖起,剑锋指天光芒吞吐,也是摆开了起手式。

    “千山万壑?”海笑书认出了楚天这招起手式的来历。

    他的灵觉舒展,但觉对方的剑势层层叠叠虚实相映,如高山如深壑,剑意盎然器宇森森,显然是得到了禹余天宗师级人物的真传。

    “哦?我是不是该揭发你是禹余天的卧底?”海笑书的脸上泛起一缕讥嘲:“不过靠吃软饭起家,无论看上去多风光,总归是珞珈豢养的一条玩物而已。”

    楚天笑了起来:“身为私生子寄居篱下仰人鼻息,你又能尊贵到哪里?说到底,令堂才是玄斩弃之如履的玩物吧。”

    他的话不可谓不刻薄,却是在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海笑书没有把握攻破千山万壑,便想用激将法诱使楚天不战自乱出手强攻。

    谁知楚天压根不上他的当,倒是反唇相讥之下令得海笑书大受刺激。

    诚如楚天所言,他自从出生之日起就头顶私生子的身份寄人篱下,生母过世之后处境愈发艰难。因此内心里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自卑感。但也正是这种自卑感,驱使海笑书一心要出人头地,让全天下的人都不敢再小瞧自己。

    只是不管他成功晋身为天罡级的嫡传弟子也好,迎娶了阎世家家主阎西坡的真传女弟子孟璇香也罢,隐藏在心底深处的那块伤疤始终无法随着岁月的流逝,地位的改变而愈合。

    “去死!”他温文尔雅的面容骤然扭曲狰狞,古天魔剑宛若决堤的浪潮直将楚天的身影吞没,已然使出了离世家的剑法绝学“天塌地陷九十九式”。

    楚天岿然不动,用的还是禹余天的剑招起手式“千山万壑”。

    他在峨山月的墓前进入禅定状态,小坐半日渐渐体会到了道无善恶,自然无为的玄妙真谛,一颗道心再次霍然明悟大幅提升。

    无需刻意追求剑招的完美,万事随心自然就好。

    就像这场没来由的血战,交战双方没有谁对谁错,每个人都有活下去且活得更好的理由。无所谓正义与邪恶,胜者为王败者寇而已!

    苍云元辰剑立于胸前,如同擎天柱石于静默中衍生无穷变化。剑式运转忽有奇峰迭出,却也是信手拈来。

    任凭海笑书的“天塌地陷九十九式”如惊涛骇浪汹涌而来,楚天的身形就像经历了沧海桑田万年风雨的巍巍山岳,以慢打快以拙破巧,意之所至即是无敌之道。

    海笑书愈斗愈是讶异,他一剑快似一剑,已将这套剑法发挥到极致水平。但见墨绿色的剑光百道千道纵横交织在一起,令人眼花缭乱根本看不清招式何在,就觉得一团团华光争奇斗艳层出不穷。

    无奈不论他的剑招如何千变万化,依旧像撞在了一座座坚不可摧的重峦叠嶂之上。楚天的剑式层层叠叠无有穷尽,古天魔剑怎么也不能够撕开他的防御。

    海笑书心里渐生焦躁,更不是滋味。他卧薪尝胆数十年,野心所向便是北冥神府府主的宝座。假如对方是侯门家主或许还能好受点儿,可分明就是个刚刚落魄逃遁的十五六岁少年,却教人情何以堪。

    念及与此他一声长啸,猛力燃烧真元催动古天魔剑改弦易辙,剑招骤转古朴凝重,却蕴有万钧之力劈向楚天。

    “大开山剑!”峨无羁见状哇哇大叫道:“小楚,你可要当心啊!”

第一百二十六章 阪荡英雄(下)

    海笑书不愧是修真的一流高手,很快就从盛怒之中冷静下来,意识到自己犯了战略性错误。他原本想快刀斩乱麻,利用天塌地陷九十九式以摧枯拉朽之势迅速结束战斗。但事实证明,这样做正中楚天的下怀。

    于是他立即改换剑法,使出势大力沉的大开山剑,舍繁就简恃强凌弱,以求倚靠深厚的功力硬撼楚天,强行冲垮对手的剑招防守。

    “铿、铿、铿——”苍云元辰与古天魔剑连续激撞,楚天的身形微微晃动右臂渐感酸麻,毕竟从修为境界上来说,海笑书三十岁前就跨入抱朴之境,要比自己足足高出一筹。

    但他从来不是那种吊在一棵树上等死的榆木脑袋,一看对方的大开山剑果然非同凡响,当即扬长避短使出沉鱼落雁身法上下翻飞,在雄浑无铸的墨绿色剑光中穿梭往还,便似一羽海鸟搏击风浪笑傲长空。

    海笑书皱皱眉,晓得大开山剑还不足以彻底压制楚天。他蓦地长身出指,亮出林涣清曾在鬼城之行时使用过的玄世家绝技“素手罗刹指”,以灵动犀利的指劲弥补大开山剑迟缓凝滞的缺欠。

    这样快慢结合果然令楚天大感吃紧,他既要闪躲古天魔剑崩云裂石的劈斩,更需小心素手罗刹指无孔不入的突袭,身法变换已不似先前那般轻盈自由。

    海笑书见自己逐渐掌控了战局主动,脸上露出阴冷笑意道:“楚天,你也算有才。就这么死了着实可惜,只要交出峨山月给你的那样东西,我或可考虑将你意识炼化后收为贴身家奴。”

    “放屁!”峨无羁慢慢缓过气来,代楚天骂道:“你小子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下流货色?小楚,我们兄弟联手一起上,劈了这个祸害!”

    “不用!”楚天冲着海笑书一笑,胸有成竹地道:“你这辈子最大的失败就是那晚不该嫁祸给我!”

    他的左手慢慢迸立在胸前,五指舒展捏成一道法印,神情之中透出股难以名状的寂寞沧桑之气,沉声喝道:“疾!”

    “咻——”一束银芒在指尖点亮,四周精气云集急遽膨胀凝铸成为一方熠熠生辉的魔印,隐隐有万古空悠的叹息声从印中传出,令闻者心中平生落寞萧索之情,好似万念俱灰生无意义。

    “这是……”海笑书心头巨震,直感到一股沛然莫御的魔意铺面压来,脑海中种种杂念丛生,体内魔气骚动不安大有分崩离析之势。

    没等他做出第二反应,那方魔印霍然轰出,印底以龙章凤文篆刻着“虚芜寂灭”四字,顿时天地失色乾坤沉沦,好似碎尽了万古的繁华,散没了红尘的迷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死寂与黑暗。

    “给我破!”海笑书拼命护持灵台,催压真元汩汩注入古天魔剑朝前猛劈,与此同时打开《洞玄古卷》释放出一头麒麟神兽撞向虚芜寂灭印。

    “轰!”光澜爆绽,麒麟神兽被轰得粉碎,虚芜寂灭印气势更盛又与古天魔剑迎头激撞。

    海笑书“嘿”地喷出一口血箭,古天魔剑表面呈现出丝丝龟裂荡开一旁。

    虚芜寂灭印只是微微一晃,并无多大损伤。

    楚天去念存思心与印合,左手法印再次一变道:“制!”

    “唿——”虚芜寂灭印长驱直入击中海笑书的额头却不爆炸,遽然化为一束银芒透过眉心隐入他的体内。

    海笑书全身剧烈抽搐,右手的古天魔剑、左手的《洞玄古卷》齐齐脱手飞出,整个人“喀喇喇”银芒冒蹿也向后飞跌而出。

    峨无羁和文静已经看呆了,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楚天踏上一步,左手五指戟张虚摄,将那本《洞玄古卷》凌空抓到了手里。

    为了击败海笑书,他动用了寒料峭所赠的虚芜寂灭印,自然要连本带利地收回来。

    那边海笑书完全失去抵抗力,身躯僵硬到栽倒在地。楚天右手高擎苍云元辰剑罩定对方,冷冷道:“幽夫人与你何怨何仇,你见死不救在先,栽赃嫁祸在后,可笑还想篡位夺权沐猴而冠!”

    海笑书全身功力被虚芜寂灭印封锁镇压,一**魔意更是不断冲击灵台,使得他的心神摇荡难以自持,双目血红强自惨笑道:“我今日既功败垂成,不过一死而已,何足挂齿!”

    “休伤海公子!”一位离世家的家老脱出战团,双掌推出一蓬色彩斑斓的凶猛罡风,试图围魏救赵从楚天剑下抢走海笑书。

    “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峨无羁呼喝出锤,封挡住那不知死活的离世家家老。

    楚天高举苍云元辰剑向海笑书斩落,可就在那一瞬,整座凌云阁的庇护禁制终于承受不住众多圣阶高手的轰炸催压,砰然爆裂开来。

    无数道绚丽晶芒穿透墙壁屋顶,似流星般划过黑夜散落在幽深谷壑里。

    宏伟壮观的凌云阁飞砂走石瞬间垮塌,到处罡风如注将众人抛向空中。

    楚天的身形亦不由自主抛飞起来,浓烈的强光中却已不见海笑书身影,竟是趁乱溜走了。他目光一扫就看到数百米远的上空珞珈双手执簪和一名手抚古琴的中年男子恶斗正酣。

    那中年男子衣袂飘飘潇洒不羁,两手抚弄琴弦弹奏的竟是一首无声之曲。

    一道道千姿百态残缺不全的光圈凭空涌现,犹如自成系统的洪荒宇宙脉脉运行旋转不息,围绕在珞珈身周。

    “离伤秋!”楚天心头一凛,猜到了这男子的身份,更令他心惊的是珞珈居然在与对方“离颂”古曲的对决中处于下风!

    似乎对任何人来说,珞珈就像是一个不可战胜不知失败为何物的神话,但今夜她真正碰见了对手。

    适才一役她以孔雀明王诀大战殒化慈,最终成功破去对方的大成魔王虚影并将其斩落,迫使离伤秋亲自出手。

    两人的激斗立刻成为凌云阁二楼的焦点战役,输赢成败牵动全局。

    由于方才施动孔雀明王诀耗损了不少功力,珞珈上手便主动一反常态采取守势,借机调匀气息养精蓄锐。

    然而离伤秋是何等人物,岂肯给珞珈从容喘息的机会?当即弹起号称千古绝唱的“离颂”,力求速战速决毕其功于一役。

    两人隔空交锋看似平淡,然则杀机无限潜流奔涌。不管哪一方稍有疏忽,都会在瞬间被对手打得魂飞魄散元神爆碎!

    虚空之中有形的、无形的剑气琴罡星罗密布,形成一座恐怖的气场,连抱朴境界的圣阶高手都得退避三舍,不敢轻易靠近。

    从某种程度上说,凌云阁的禁制碎裂楼宇轰塌,多半是因为离、倪两人的恶斗引起。

    楚天手中长剑嗡嗡作响,强压下恃强逞能闯入战团的想法。自己和离伤秋实力相差悬殊,贸然插手只会非死即伤,反要连累珞珈出手相救。

    怎么办?自己总不能袖手旁观!

    他心里有些不解,为何身为北冥神府三公之一的倪天高始终处之泰然,莫非他有恃无恐抑或在等待着什么?

    这时候洞天机猜出楚天心意,不甘寂寞地开口道:“怎样小楚,要不要我老人家出手打发离伤秋?你只要找准时机,上演一出英雄救美的好戏便是。”

    尽管有言在先他老人家洁身自好不愿掺和魔门的内乱,但眼巴巴瞧着一堆堆一团团人鬼^交杂打得热火朝天,各种绝学魔宝漫天乱飞,未免心痒难熬。

    他在《法楞经书》里待了六百年,重获自由之后虽也小露过几手,可对方不是阿狗就是阿猫,怎比得上和离伤秋这样的高手对撼来得有劲?

    所谓身价总有高低,价钱不够交情来补,一切皆可商量。

    谁知楚天重重哼了声道:“免了,老胳膊老腿的万一弄伤了多不好。”

    洞天机气得直翻白眼,怒道:“放屁,就凭离伤秋,他也配?”

    楚天懒得跟他啰嗦,取出晓风残月箫施动“百魂斩”,一缕缕碧色光符如清泉般涌出箫孔,汇聚成一条绚丽多姿的长河轰向离伤秋。

    离伤秋的灵台立生感应,暗自一怔道:“好像是魔曲百魂斩,这小子竟也学会了?”当下左手一抚琴弦,发出道剑芒迎向碧色光符。

    楚天晓得离伤秋远非幽渊鬼尊可以相提并论,为相助珞珈扳回局面,他也豁了出去,天地烘炉燃烧真元汩汩催动晓风残月箫。

    空中的光符遽生变化,凝炼成一把经天纬地的碧色长刀与天音剑芒狠狠对撞。

    “砰!”碧色长刀波光晃动四分五裂,气机牵引之下楚天身躯晃颤,口鼻之中渗出几缕血丝,箫声骤转暗哑。

    天音剑芒也是一阵翻腾颤动,却依旧保持神形不灭径直刺向楚天。

    楚天不禁对离伤秋超卓绝伦的修为油然生出一丝钦佩之意。

    对方仅是略作分神的随手一击,就粉碎了他全力而为的百魂斩,甚至还能趁势反攻过来,实力确实已到了惊世骇俗的地步,也难怪珞珈无法取胜。

    他临危不乱,左手凝攥成拳轰出一式“千疮百孔”。虚空中精气聚集,幻生千百个殷红拳影,“嘭嘭嘭”如梅花间竹不停轰击在天音剑芒上。

    天音剑芒连遭魔道两大顶级绝学重创,终于砰然爆裂碎散成丝丝缕缕的游光。

    楚天低哼一声受罡风反挫之力震晃,身躯飘退三丈方自重新稳住阵脚,但胸口一阵郁闷,耳中也有“嗡嗡”回音不辍。

    猛听珞珈一记清啸,娇躯翩若惊鸿穿越漫天离颂光圈,右手翻转亮出一支碧色玉箫转守为攻飞点离伤秋的咽喉!

第一百二十七章 天下有雪(上)

    离伤秋那双仿佛对万事万物都提不起任何兴趣的眼眸里,终于泛起一抹凝重,轻轻一叹道:“倪天高,你有个这样一个妹妹,真是福气——”

    话语中他的双手在古琴上猛按下去,完全违背世间所有的音律法则,却听“嗡”的颤响,四周的空间蓦然扭曲变形,像一块块琉璃在烈焰烧烤中融化,有的浓缩,有的伸展,有的毁灭,有的幻生……

    这便是《离颂》的终极禁忌之学——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珞珈乌黑的秀发和藕色的衣衫上燃起绮丽流光,一簇簇光怪陆离的焰火“噼噼啪啪”作响激溅迸绽。她欣长娇美的身影便似火焰之灵在空间风暴中极速驰骋,仿佛那络绎不绝崩裂分化的虚空碎片也根本不能阻挡分毫。

    “这是天人无相的至高境界——独步虚空!”

    离伤秋知道珞珈很强,但一强至斯仍旧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

    没有别的选择,只能直撄其锋。

    古琴倏然抬起,伴随着一记震彻千古的凄婉琴韵,人们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方圆百米内的虚空彻底破碎,形成一个吞噬万物深不见底的恐怖黑洞。

    所有的光影乃至声音全部被黑洞无情地吸纳吞没,以至于听不到丝毫的响声。

    天地仿佛寂灭,离伤秋和珞珈的身影在瞬间同时消失,融入到黑黢黢的空间隧洞中。

    所有的打斗都不约而同地停止,光阴似乎也定格在了这一刹,世界静止了。

    “珞珈!”楚天心底里爆发出痛楚的呼吼,就像一脚踏空坠入深渊,脑海里一片空白,空荡荡的什么也不剩下。

    直到此刻,他才幡然醒悟到——原来,她就是自己的所有。

    “唿——”就在意识停顿的一霎那,黑洞深处突然亮起一团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强烈白光,卷裹着排山倒海的气浪以超越人们认知的速度爆涌而出。电光石火之间即已淹没黑洞,恰如潮水般向夜幕里无尽延伸。

    “喀喇喇、喀喇喇——”白光所过之处山石楼阁,树木花草灰飞烟灭,即令奔泻^了无数世纪的金门大瀑布亦赫然断流,珠链般的瀑水漫天洒溅迅速蒸发。

    一条条身影被狂乱的罡风震飞,爆炸中心附近的那些北冥神府高手更是被震得吐血飞跌,人人奋力运功甚而祭起护身法宝拼命自保,心中无不充满惊骇之情。

    楚天运起不动如山印,周身金光绽动在乱流中载浮载沉,宛若一叶风浪里身不由己的扁舟,胸口气血沸腾像是要爆了开来。

    他却似全无知觉,只目不转睛地盯着白光深处,心里一遍遍焦急地呼唤珞珈的名字。

    谁也不知究竟过去了多少时间,或许仅仅是弹指一响间,又恰似千百世纪的轮回,白光中蓦地浮现起三条人影,在澎湃激流的裹挟下向各自不同的方向弹射而出。

    一条是珞珈,一条是离伤秋。

    第三条身影居然是幽鳌山,趁着离伤秋全力对付珞珈无暇旁顾之机,他成功冲破碧血金沙图的围困再次现身。

    离伤秋发髻散落衣衫破裂,脸上呈现诡异的青紫色,胸前斑斑驳驳尽是血迹,显然伤得不轻,连手中的古琴也被震断了两根琴弦,实为有生以来不曾有过的大亏。

    然而珞珈似乎伤得更重,藕荷色的衣衫上沾满殷红血滴,一张俏脸苍白失色,憔悴而疲惫,娇躯就像飘零的玫瑰花瓣随着罡风越吹越远。

    继力毙殒化慈后,她又重创离伤秋,体内魔气耗尽,已是油尽灯枯。

    一阵阵锥心刺骨的剧痛从体内传来,五脏六腑好像都被揉碎,手中兀自紧紧攥着在风中呜呜幽咽的碧玉魔箫。

    她睁开慵懒的眼睛,像是听到了谁的呼唤,那声音好熟好远……

    她努力想记起什么,然而记忆宛如倒入掌心的水,无论是将手摊开又或握起,它终究会从指缝里悄悄溜走,留下的只是那湿漉漉的心情。

    幸好,有些事有些人不必牵强去记,因为他就在眼前,就在身边,就在心底。

    忽地娇躯一暖,一双强有力的胳膊将她温柔地揽入怀中又紧紧拥住。

    “猪头,你就不能先洗澡再抱人家么?”珞珈秀气挺直的鼻梁耸了耸,唇角逸出一抹微笑,有几许漫不经心,有几许恬静,还有那么一点儿娇俏。

    一股雄浑醇正的魔气如清泉般注入她的体内,伤痛顿时减轻,甚至觉得其实已不怎么疼了。

    青春在岁月里打马而过,恍然间昔日愤世嫉俗自我放逐的那个少年,已成为一座港湾,一栋大山,一片撑起蔚蓝的天空。

    光澜罡流在两人的身周肆虐咆哮激荡衣发,楚天的唇亲吻着珞珈散乱的秀发,几多痛惜几多爱怜,目中含笑道:“你怎么比我妈还管得宽?”狂热的幸福感觉在胸中汇成激流欢呼涌荡。

    他从未见珞珈伤得这么重过,体内经脉几乎悉数裂损,娇躯孱弱得仿似已支撑不起一片叶子的份量,但她却依旧骄傲、倔强、坚强地活了下来。

    突然,楚天灵台警兆升起,一道魅影借助光雾罡流的掩护,悄然无声地从背后偷袭而至,探出左手五指蜷曲如钩闪动妖艳精光向他插落!

    “嗡——”元辰宝珠骤然激鸣,洞天机的元神激射而出,“砰”的闷响将来人震飞出百余米。

    那人根本没有料到元辰宝珠里居然会隐居着一位绝世高手的元神,左手五指“喀吧”折断无力垂落,身形踉踉跄跄勉强站定,惊愕不已地望向洞天机。

    洞天机满不在乎地双手抱胸而立,问道:“小楚,这偷偷摸摸不要脸的老家伙是谁?无耻到了他姥姥家。”

    “阴圣道!”楚天缓缓回身,目光犹若穿透夜色的利剑直射来人,苍云元辰剑激越龙吟焕放出洁白无瑕的神光,将对方的脸庞照得一片雪亮。

    他的灵觉牢牢锁定阴圣道,所有的心痛与愤怒化为冰冷浓郁的杀意充斥天地,气温骤寒杀气严霜,有一股雷霆万钧的力量在酝酿,在涌动,在迸发!

    “呜——”楚天衣发飞扬,身形恍若化作金煌煌的光影,与苍云元辰剑神形交融无分彼此。

    珞珈倦懒地依偎在他的怀里,轻轻叹了口气道:“好吧,我承认你现在的样子很帅,像个杀猪的。”

    楚天没有说话,他很明白珞珈在担心什么。阴圣道作为阴世家家主,乃是圣阶第二层抱朴级的高手,自己和他硬拼,最好的结果莫过于两败俱伤,而最坏的结果就是同归于尽。

    然而战意燃烧,豪气干云,天地间已经没有任何力量能够阻止他。阴圣道,必杀!

    道无善恶,自然无为不等于无所作为。

    明心见性,心有所定怎能够畏葸不前。

    楚天的灵台一片空明出尘,神思飞扬与剑意融合,左手舒展跃动捏作剑诀,头顶金雾腾腾将功力运转到极致,耳畔依稀响起那苍劲豪迈的词句:“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这是……不,不可能,他怎么可能领悟此诀!”阴圣道面色剧变,隐约猜到楚天正欲祭出的竟是号称千年绝唱的“天下有雪诀”!

    六百年前风云山巅,寒料峭雪中悟道,以一式“天下有雪诀”力挫正道三大绝顶高手,在神陆青史上留下了几近传说的辉煌一页。

    六百年以降天下有雪诀绝迹红尘无人目睹,却已深深烙印在每一个修道之士的心中,成为一个不可磨灭的神话。

    而今,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手擎苍云元辰怀抱心爱之人,飘立于乱云之巅,即将重现那激壮情怀震撼寰宇的绝世御剑诀,却是怎样一幅壮丽画面?!

    然而阴圣道已没有闲情遐思遥想,他的身心完全被苍云元辰剑势笼罩,好似虚空已成囚笼,天地之大再无遁形容身之处。

    “哼,就算你有天下有雪诀又怎样?我就不信,凭你也能杀得了老夫!”

    “铿!”魔剑“无铸”亮起一束血色华光冲天飞腾,盘旋在阴圣道的头顶上空,却在苍云元辰沛然莫御的气势催压之下嗡嗡颤响,左右摇摆。

    未等他摆开架势将“赤元真仙诀”臻至满盈,楚天的苍云元辰剑已遽然发动。

    渡河未济,击其中流!一往无前,冲!

    不知何时,夜空里飘起了纷纷洒洒的鹅毛大雪,温度降至冰点。

    寒意如刀侵袭,一道道银白色的剑气肆意飞舞铺天盖地,迫得众人禁不住向后飞退趋避。

    楚天的身与剑已完全幻化成为一道自由驰骋宇宙乾坤之间的彗星,燃烧所有铸就璀璨,不可一世地轰向阴圣道。

    气、意、法在他的心中融为一体,思绪里再没有半分的杂念,纯净如雪通透如冰,一任千年风雨涤荡,穿越白云苍狗。

    “好小子,”洞天机远远躲在天下有雪诀的剑势之外,脸上挂出一缕笑,却更多的是自得,喃喃道:“有点寒老魔当年的味道了。”

    其实,这岂止是他个人的感觉,在场的众人此时此刻脑海中不约而同闪现出一个同样的名字:“剑魔寒料峭!”

    而身处暴风骤雨中心的阴圣道更是首当其冲,他惊骇地察觉到自己的气机开始散乱,魔剑无铸焕发的光芒便似飓风中战栗的烛火,根本无从抵御天下有雪诀排山倒海的剑气冲击。

    但事已至此容不得他有退缩畏逃,只能奋起赤元真仙诀与楚天决一死战!

    “咄!”无铸魔剑爆开万朵光花迎向满空飘雪。

第一百二十八章 天下有雪(下)

    “轰”一记惊天动地的雷鸣声响彻圣城十三峰,一红一白两道光影交错而过,夜空中千万缕流光怒放,宛若火树银花不夜天。

    天下有雪,万古无敌。

    恍惚间回到了六百年前的风云山巅,看剑魔寒料峭纵剑狂歌睥睨四海。

    只是而今时空转换,仿佛一个漫长等待后的轮回,苍老的剑魔变作了鲜衣怒马的少年,执一样的剑斗破苍穹!

    狂暴的红白二色光澜汹涌迸溅,刚刚饱受过一轮摧残的凌云阁被彻底夷为平地,坚硬的山岩簌簌爆裂,一块块碎石如雨珠飞溅。和光同尘遮蔽夜幕,直教人有世界末日的错觉。

    无论是倪世家联盟还是离世家阵营数以百计的魔门高手,都有一种窒息了的感觉,眼前充盈着一团团磅礴卷荡的彩光,耳朵里隆隆轰鸣刺疼每一根神经,甚至使得意识也陷入短暂的混沌。

    尽管久经战阵,方才有亲眼目睹了离伤秋与珞珈之间的巅峰对决,却依旧被面前这一幕惊艳华章所深深震憾。

    渐渐炫光褪淡,但见阴圣道凝立空中,全身被一层厚厚冰霜覆盖,晶莹雪白如一尊冰雕。他的手依旧保持着御剑姿势,只是那柄魔剑无铸呜呜幽咽不住飞转,无力地坠向脚下的深壑。未及从人们的视线中消失,便砰然炸裂,碎溅成一蓬寒霜。

    如应斯响,阴圣道猛地身躯一颤张口喷出道血箭,身上的寒冰“噼啪”脆响纷纷裂开。紧跟着他的身上迸开一道道如蜘蛛网般触目惊心的裂痕,殷红的鲜血如泉水般涌出,转眼间整个人支离破碎,像陨石一样飞落。

    死了,就这样死在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手上!数十年呼风唤雨,曾几何时威震神陆的一代魔道枭雄阴圣道,就这样死去!

    再看楚天,他的面色苍白,身上腾腾金气尚未散尽,苍云元辰剑横亘胸前,片片祥云缭绕隐现三色华光。

    怀中的珞珈面色沉静慵懒如常,螓首轻靠楚天的肩头,夜风吹扬衣发猎舞,眼神中毫不掩饰自己浓浓的爱意和无限的欢喜。

    金门大瀑布在两人身后咆哮奔流,玉珠如坠,恰似这世上最为宏大壮观的背景。

    还有谁会怀疑楚天的实力?如果说在今夜之前,他仅是个异军突起的青年高手,则以这一式烁古震今的天下有雪诀为开篇,这个来自深山中的少年业已一跃成为能够与当世宗师级人物分庭抗礼的魔门巨子。

    惟有洞天机,与楚天朝夕相处,尤其知晓在过去三个月里这少年付出了何等的艰辛,又以何等的毅力,不分昼夜在生死边缘锤炼磨砺,在梵渡虚境里冥思苦修,最终如同一颗尘尽光生的明珠,照破河山万朵。

    如果说还有人比洞天机更早地预料到这一切,那便该是珞珈了。

    从斑斓雾山的初会到两心相许低首的深吻,从除夕之夜的爱火沐浴到血雨腥风时刻的御剑相携。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无论楚天是顺境还是逆途,她始终不曾失去过信心。

    只是连楚天自己都没有想到,天下有雪诀会有如此巨大的威力,能一剑击杀阴圣道。

    即使阴圣道先为洞天机震伤,又被自己先声夺人压住气势,但毕竟这是一场实实在在的胜利,无人能够否认。

    只不过此刻楚天的滋味很不好受,丹田魔气完全抽空,全身尽是被剑气割破的血口,若非有苍云元辰灵气的反哺,恐怕连站立都难。

    这时候哪怕是个刚入门的筑基炼气级弟子,都能轻而易举地杀死他。

    但他心中更有一腔豪情飞纵,禁不住振声长啸一吐多日的郁结积之气。

    “阴老弟,你英灵不远看我为你报仇雪恨!”

    与阴圣道相交莫逆的阎世家家主阎西坡回过神来,催御阎王帖飞袭楚天。

    “想玩车轮^大战,当我老人家是来看戏的?”

    洞天机振臂运功,顿时从胳膊上幻生出一道青光大袖倏然舒展十余丈,“砰”地扫荡在阎王帖上。

    阎西坡被轰得滴溜溜原地打转,接连催动魔功这才破开青袖波涛澎湃的围杀脱身而出,惊疑不定望向洞天机道:“长袖善舞诀——你是洞上原的什么人?”

    “洞上原?洞上原又是谁?和我有什么关系吗?”

    “他是当今禹余天的掌门人,洞寒山的父亲,你老洞家的嫡系传人。”楚天低声解释道。

    洞天机哈哈一笑,道:“原来是我的灰孙子,难怪我老人家没听说过。”

    阎西坡错愕道:“你说什么,洞上原是你的灰孙子?”

    也难怪他会有此反应,洞上原身为正道五大派掌门之一,地位几与北冥神府府主安天王并驾齐驱,纵是魔道中人对其恨之入骨,也从未有谁以“灰孙子”称之,更不用说是在大庭广众之下。

    这么做,得罪的不止一个洞上原,简直是存心羞辱禹余天,公然与正道五大派过不去!

    洞天机倒是没觉得有啥不对,他老人家心目中当然也有一张论资排行表,算一算,洞上原连给自己当灰孙子的资格都够不上。见阎西坡一脸怀疑,道:“你不信?阎绝异当年见到老夫,得恭恭敬敬叫我声‘洞大叔’!”

    阎西坡不禁倒吸一口冷气,从阎绝异传承到自己,阎世家家主已历十四代。这老家伙自称阎绝异的叔辈,那得是跨越多少年代的老古董?!

    就听离伤秋问道:“敢问阁下可是六百年前与剑魔寒料峭决战风云之巅的禹余天前掌门洞天机洞老先生?”

    洞天机听离伤秋一口报出了自己的姓名来历,转头对他多看了两眼,随口夸道:“不错,你肚子里果然有几分货色。”

    两人这一问一答,譬如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心中惊骇之情无以复加。

    更有人心里寻思道:“今天究竟是个什么日子?先是天下有雪诀绝迹六百年后重现神陆,现在又冒出个洞上原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再这么折腾下去保不准寒料峭也会不知从哪儿钻出来!”

    还有心思缜密脑袋瓜灵光的,不免隐隐约约猜到洞天机的横空出世必然与剑魔遗宝有重大干系。

    冷月禅扬声道:“就算你是洞天机,却为何要插手我们北冥神府的纷争?”

    洞天机道:“你们狗咬狗我才懒得理。但你们有谁要招惹小楚,就别怪我连着六百年前十八代祖宗的账跟他一块儿算!”

    阎西坡冷笑道:“少在这里倚老卖老,若你果真天下无敌,当初又岂会被寒料峭打得元神离窍犹若丧家之犬?”

    洞天机听得有人揭短,火冒三丈道:“我勒你个去,看打!”双手凝攥法印,指风之间精光绽动化出三十六道青色晶芒飞剑,如长虹穿空发出撕裂虚空的锐啸向阎西坡激射而至。

    “天罡辟邪剑!”阎西坡大吃一惊,想不到这老头年纪大,脾气更大。

    耳听“嘭嘭嘭嘭”激响,一束束晶芒飞剑不断轰击在阎王帖上,打得阎西坡浑身冒烟摇摇欲坠。

    冷月禅和哥舒晓梦见势不妙,双双掣动魔兵上前相助。

    突听阎西坡一声厉啸,口喷鲜血如断线风筝般向后抛跌,阎王帖“哔啵哔啵”光华黯淡,呈现出丝丝龟纹。

    冷月禅和哥舒晓梦各挥魔兵挡住天罡辟邪剑,一名阎世家嫡传弟子冒死冲入战团这才救下阎西坡。却见这位不可一世的家主大人面色惨淡如金,双目紧闭口中淤血汩汩冒出,已然昏死过去。

    众人见状不由骇然,尤其是离世家阵营的高手俱都大皱眉头。

    此老的修为着实已到了通天摄地化腐朽为神奇的巅峰化境,若是离伤秋未曾受伤,或可凭借《古风》琴曲勉力周旋。而今各大世家的家主死的死,伤的伤,已无人能够挺身抗击。

    即令哥舒晓梦等人也在暗暗埋怨阎西坡,好端端的何苦逞一时口舌之快,自己被打成重伤不说,还连累得战局雪上加霜。

    至此情势已初露端倪,谁都明白离世家阵营的顶尖人物伤亡惨重大厦将倾。

    幽杞人趁机指挥倪世家盟军迅速调动阵型,隐隐形成合围聚歼之势。

    倪天高一直没出过手,他望向左手抚胸正凝神运气压制伤势的离伤秋,沉声道:“离公,你现在悬崖勒马还来得及。”

    离伤秋抚摸与自己多年形影不离的古琴,淡然一笑道:“从来知音难觅,弦断谁人听?”

    他缓缓移转目光,扫视过哥舒晓梦、冷月禅等世家家主,又深深看了眼气色萎顿在离世家家老保护之下的海笑书,说道:“我的身后之事,就拜托各位了!”

    倪天高似乎猜到了他要做什么,面色微变道:“离公,不可——”

    “唿——”离伤秋神情平静,燃动真元头顶光花盛开元神出窍,扬手招过古琴,竟以五根琴弦再次弹奏起一首琴曲。

    虚空霍然泛起凄艳苍凉的暗红光晕,离伤秋十指弹拨间一道道浑圆的赤色光束勃然凝铸,每一条都长达三十余米,如同雷神之鞭喀喇喇嘶吼飞舞,在离伤秋的意念驱动下向倪世家联盟的高手劈击而至。

    唯一置身事外的寂世家家主寂商玄深吸一口冷气,失声叫道:“别离之鞭!”

第一百二十九章 黎明(上)

    琴曲幽幽,演绎生命的华章。

    离伤秋的指尖每在琴弦上弹奏一次,便会有一道别离之鞭腾空而起,以他的真元之力招聚天地精气,凝炼成无坚不摧的绝世光鞭劈向对手。

    “砰砰砰——”众多倪世家联盟的高手或举神兵或祭魔宝,竭尽全力招架应对如流星雨般轰落的别离之鞭,一时阵脚大乱无暇旁顾。

    诸如玄龙驭、莫靖轩等人尚能勉强自保,许多修为稍逊一筹的世家子弟纷纷被别离之鞭打得灰飞烟灭。就见四处残肢断体迸飞,血雾蓬蓬弥漫,景象惨不忍睹。

    “离公!”冷月禅热泪盈眶,却晓得离伤秋这般耗损真元势必无法持久。一旦让倪世家联盟的高手缓过劲来,定当全军覆没。

    他一咬牙,率领各路人马向离伤秋的元神遥遥一拜,喝道:“我们走!”

    离世家大军趁势转守为攻向山外突围,一道道身影倒下,一条条元神破灭,惨烈之状已无法以言语表述。

    “金瀑飞卷,龙腾圣峰!”幽鳌山见情势危急,抬手高擎魔剑幽海指向奔流不息的金门大瀑布。

    幽杞人眸中光芒一闪,扬声长吟道:“潜龙出渊,天下大吉!”与幽鳌山并肩而立,同样是纵剑遥指瀑布。

    两柄魔剑熠熠生辉光芒暴涨,恢弘瑰丽的剑光横穿天际刺入金门大瀑布。

    瀑水顿时剧烈波动,浮现起一幅巨型魔符图案。图案中央赫然是幽世家的图腾标记八翼冥龙,周围九条姿态各异的魔龙首尾相连交相辉映。

    “轰——”跨度超过三千米的金门大瀑布突然倒卷,动荡的瀑水中涌现出九九八十一条金灿灿的魔龙,如万箭齐发迎上别离之鞭。却是这兄弟二人联手开启了法岩峰终极守护禁法——“金瀑腾龙阵”。

    按照原先的筹谋,幽鳌山和幽杞人选择凌云阁作为决战地点,就是为了能在关键时刻打开金瀑腾龙阵的禁制突袭离世家联军。

    此刻法阵打开,整座法岩峰积蕴千年的灵气从四面八方注入金龙体内。八十一条金龙倏然膨胀,将别离之鞭冲得七零八落不复先前之威。

    在天地之力面前,离伤秋的元神再也支撑不住,琴弦铿铿断尽,曲声戛然而止。

    “离伤秋,明年今夜就是你的忌日!”玄龙驭趁势欺近,玉刀直刺离伤秋眉心。

    离伤秋带着冷然的笑意,盯着飞速迫近的刀锋,毫无闪躲招架之意。

    对他而言与其被擒不如战死,玄龙驭的玉刀来得正合心意。

    “轰!”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离伤秋的元神迸射出璀璨夺目的华光,方圆五百米的虚空被炸得彻底坍塌粉碎,形成一团团诡异深幽的黑色漩涡,在空中肆虐飞舞发出隆隆呼吼。

    “焚元爆精——”玄龙驭的话音充满难以置信的惊骇之情,身影匪夷所思地光化,转瞬间扭曲涣散,化作一缕缕黑芒熔化消逝,竟是与离伤秋同归于尽。

    与此同时周围数十位北冥神府高手、法岩峰灵气所铸的金龙亦在扩散奔涌的强光里灰飞烟灭荡然无存。

    楚天运转不动如山印护持珞珈,身形在排山倒海的狂飙离光里随波逐流,一霎退出千多米。

    尽管是敌人,是对手,但他的心中依然情不自禁地对离伤秋生出钦佩之意。

    “可惜了,这个人……”珞珈在怀中轻轻地说。

    楚天点点头,没有开口。

    乱世之中,又有几人能够主宰自己的命运?即使强如三公之一的离伤秋抑或玄龙驭,亦不过是岁月长河里溅起的一朵浪花。

    一场惊心动魄牵涉无数人生死的大战至此接近尾声,然而北冥神府的分裂才刚刚拉开帷幕。

    “哔啵哔啵”火苗在黑暗中跃动,不时迸溅出几点殷红的光星。

    一张张冥纸在峨山月的墓前慢慢地,慢慢地化为灰烬,风一吹纷纷扬扬地飘了起来,迷住人的眼。

    距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楚天、幽鳌山、莫靖轩、峨无羁盘腿坐地,面前有酒坛、海碗和一盘酱牛肉。

    常人眼中,在逝者的墓前饮酒聚会未免不敬。但对于楚天和幽鳌山来说,这应该是纪念峨山月最好的方式。

    ——就这样,聚在一起告慰她,怀念她,陪伴她。

    比起昨晚的酒会,今夜又多了峨无羁。只是这家伙总显得有些魂不守舍。

    文静此刻正和珞珈在一起,珞珈是故意携着文静走开的,她很清楚一场惨烈的生死搏杀后,几个男人凑在一起,未必会有很多话要说,但一定会有很多酒要喝。

    面对这种情况,聪明的女孩子都知道应该怎么做。

    寂静中隐隐约约从极远的地方传来喊杀激战声,却似隔了一个遥远的时空。

    离世家联军的攻势已经全面溃散,退守圣城诸峰,而更激烈的战斗却在外城、鬼城与藩城里如火如荼地继续。

    但对这些幽鳌山已提不起兴趣,然后莫靖轩和楚天自动加入,一起陪他无所事事地坐在这里喝酒,再也懒得冲下法岩峰去大杀四方。

    原本峨无羁对这种打打杀杀的事情最是兴高采烈,生恐去得晚了没自己什么事儿。但既然楚天停下来陪人喝酒,他也就忍痛割爱坐下来陪楚天喝酒了。

    “怎么都不说话,好像打败仗的是咱们?”峨无羁塞了一嘴酱牛肉,说起话来含糊不清,举起海碗道:“喝,大家都别停下。”

    “干!”其他三个人一同举碗轻轻一碰,各自饮尽。

    峨无羁酒劲儿上来,开始口若悬河地讲起他如何率领僵尸、鬼王、鬼尊组成的鬼域大军力挽狂澜的故事,其中自然免不了掺些水分。

    楚天听这家伙添油加醋自吹自擂,好奇道:“那些鬼尊、鬼王怎么肯乖乖尊从你和僵尸老妈的号令?”

    “它们敢不听?”峨无羁把眼一瞪,道:“我和老妈没炼化了它们已算客气的了。”

    原来昨夜峨无羁与楚天分手之后,便急忙忙赶回乱离火泊报信。谁晓得刚到乱离火泊登时傻了眼,就见自己的老妈率着大小僵尸正和一众恶鬼打得热火朝天。

    这些恶鬼分别由三大鬼王统领,均都是接到四大世家要联手攻陷法岩峰的消息,想抢先一步干掉僵尸老妈夺取昊天神棺。

    不曾想惹火了僵尸老妈,放出昊天神棺中暗藏的旷古禁法,引动乱离火泊亘古灵气,将什么三大鬼王、九大鬼尊一股脑全都封印了。

    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些位鬼王、鬼尊自然也不想当什么鬼杰。眼瞧着身中“昊天离火印”,人家只要打一个响指什么也做不成了,当即俯首贴耳,纷纷剖肝沥胆改换门庭。

    依着僵尸老妈的意思,统统杀光算了。峨无羁却有其他打算,建议老妈来一个鬼物利用。于是僵尸老妈一声令下,各大鬼王、鬼尊在日落之后率领各色鬼兵鬼将杀上了法岩峰,果然收到了意想不到的奇效。

    故事说完,四个人又干了一碗酒。

    楚天取出峨山月的遗书交给幽鳌山,低声道:“我猜它应该是幽夫人留给你的。”

    幽鳌山默默打开遗书,虽然书信的内容他已经听说过,但当峨山月那娟秀的笔迹映入眼帘时,胸口仍情不自禁地深深一恸。

    “写的是什么?”峨无羁想凑过脑袋去看,被莫靖轩一把摁住,微笑道:“小羁,听小楚说你的酒量很不错。来,干一碗!”

    峨无羁被一位世家家主搂着肩膀称兄道弟,不由大感快意,也就不计较人家张口闭口叫自己“小鸡”了。他爽快地倒满酒,举碗道:“一碗哪够,咱们少说也得干上三碗才成!”立时将峨山月遗书的事丢到了九霄云外。

    幽鳌山看完遗书久久无语,只一口接一口地喝闷酒。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他不知道峨山月走时,怀着的是怎样的心情。或许正如她的遗书中所言心烬成灰人渺然。

    虽已百日,但对幽鳌山而言她的离开仿如昨日。

    有时候思念就像手中的这碗酒,时间越久就越浓。

    他松开手,遗书徐徐飘落进蹿动的火焰里,冒起冉冉青烟化为一片银白色的灰烬。

    幽鳌山怅怅出了口气,说道:“过去三个月里,我总共摸排了一千九百八十七人,经过几轮查证筛选基本上可以排除其中的一千九百八十三人。剩下的四个人,都在这张名单上。”

    他将一张方胜递给楚天。楚天打开看了眼,说道:“还有一个人你忘了写上。”

    “安天王?”幽鳌山缓缓道:“我没忘,因为不可能是他。”

    楚天问道:“为什么不可能,谁敢保证将近四年的时间里他一直在闭关修炼,没有离开过北冥山城?”

    幽鳌山依旧固执地摇头道:“相信我,他绝对不会是那个人。”

    楚天不再言语,目光眺望东方天际,依稀有一缕鱼肚白在黑黢黢的夜幕深处泛起。

    黎明就要来了吧,又是新的一天。

第一百三十章 黎明(下)

    天蒙蒙亮,在血与火中拼争呼吼了整夜的北冥山城终于暂时恢复了宁静。

    阴世家、殒世家先后在家老的率领下向倪世家联盟缴械投诚,稍后哥舒晓冕联合另外几位本家当权人物成功刺杀哥舒晓梦,亦宣布无条件投降。

    离世家随着家主的陨落土崩瓦解,只剩下一众残兵败将在阎西坡和冷月禅的统领下死守观澜峰,却也不过是困兽犹斗。

    峨无羁和文静走在满目疮痍的街道上。残垣断壁里黑烟滚滚,地上的血迹兀自未干,随处可见神情肃杀的倪世家联盟子弟在四处搜索残敌。

    时不时巷子里会传来一两声凄厉的惨叫,那是属于离世家阵营的眷属抑或未及撤离的伤者被发现后处决。

    文静一直无法克制自己娇躯发出的颤抖,眼前的一切让她想起不老参仙率众屠杀乾玄门的惨状。

    峨无羁看得难受,几次壮起胆子想伸手去搂文静,可是总差着那么一点儿勇气,悄悄伸出的手又只能偷偷地收回。

    他越想越觉得窝囊,忍不住提起巴掌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低骂道:“你娘的!”

    “怎么了?”文静吓了一跳,扭头愕然看向峨无羁。

    峨无羁垂下手尴尬地道:“一只蚊子。”

    “在哪儿?”

    “飞了。”

    文静若有所觉柳眉一扬,峨无羁自知不妙低头声辩道:“真是好大一只蚊子——”

    文静望着他,忽地俏脸一整,低斥道:“笨蛋,这天哪儿来的蚊子?”

    峨无羁瞅瞅路边青苔上结起的秋霜,挠挠头暗自窝火。他自感平时也挺能说的,为何看见文静就变得拙嘴笨舌连撒个谎都难呢?

    他暗地里打量文静,见她并不像真的生气才稍感放心,嘴唇动了两动却没发出声音。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文静把峨无羁的反应全都看在眼里,想想躲是躲不过了,把心一横道:“一个大男人,干嘛扭扭捏捏的。”

    “那我就说了——,我在乱离火泊中时,用石头磨了一只手镯托小楚送给你,你收到了么?”

    “他给我了,但我不要。”

    “为什么?”峨无羁急了,道:“你不喜欢?”

    文静沉默须臾,扭头望向另一边,似是而非地回答道:“我把它收起来了。”

    峨无羁大松一口气,不管怎么样自己的心血没有白费,文静肯收下镯子就是好事。

    突然街道边有名躺在血泊里的外门弟子睁开眼睛,伸手抓向文静的小腿,哀求道:“救救我——”

    文静一声惊叫下意识地往后躲闪,那人无力地垂下鲜血淋漓的胳膊,再没了声息。

    “是殒世家的弟子,已经死透了。”峨无羁蹲下身探了探那人的鼻息,说道:“文姑娘,外城不安全,你还是跟我回……”

    话还没有说完,一道魅影陡然凭空涌现,探爪插向峨无羁的后脑勺。

    峨无羁猝不及防,嘴里骂了声“他娘的”身形向前急窜。

    “哧啦”一响,背上的半幅衣衫被鬼爪撕下,露出五条血印。

    文静见峨无羁遇险,无暇细想拔出短刀朝那恶鬼的后背砍落。

    “咻——”恶鬼的身影如一股白色的风岚,匪夷所思地扭转过来,抬掌拍飞文静手中的短刀。

    文静一声低呼,尚未来得及作出反应,那恶鬼张开嘴露出白森森的利齿,恶狠狠一口咬向她的咽喉。

    文静竭力躲闪,猛感左肩一麻,已被恶鬼咬中,体内的精血被汩汩吸入它的口中。

    “文姑娘!”峨无羁睚眦欲裂,拔出磨金霸王锤向恶鬼轰去。

    恶鬼听到脑后恶风不善,霍地松开利齿,闪身让到文静背后。

    磨金霸王锤没能砸中恶鬼,却径自往文静的头顶轰落。

    峨无羁急忙收锤撤力,惊怒交集道:“死老鬼,快放了她!”

    那恶鬼嘿嘿一笑道:“到嘴的肉,放了她,凭什么?”又是一口往文静后颈咬落。

    命悬一线之际,突听街道那头有话音响起:“姬天羽,你敢咬我儿媳妇!”

    那话音来得好快,“姬”字出口时身影尚在数百米外,等到“羽”字落下,雄浑掌风掩袭而至,压得恶鬼身影浮动仿欲碎裂。

    “云中仙?”

    这恶鬼正是号称流沙鬼王的姬天羽。它前晚偷袭幽鳌山不成,反而被楚天和洞天机打得丢盔卸甲狼狈逃窜。昨晚法岩峰大战,离世家阵营大败亏输,它越想越恨,仰仗着飘忽无影的身法神出鬼没的遁术,在外城中来回游荡,专门劫杀落单弟子,却恰好撞见了峨无羁和文静。

    身为同道中鬼,姬天羽自然清楚僵尸老妈的厉害,一把将文静推出,身形往侧旁飘飞。

    眼看僵尸老妈的鬼爪就要拍在文静身上,峨无羁吓得魂不附体,忙叫道:“妈——”

    僵尸老妈左掌推出,犹如长江大河后浪催前浪,两股掌劲合二为一竟不可思议地遽然转向横扫姬天羽。

    “砰!”姬天羽拧身招架,掌力迎空碰撞,震得它一阵身影晃动,不由骇然道:“这婆娘的修为怎地比传说中还要厉害,简直已达到鬼圣境界!”

    所谓鬼圣境界,亦即是道行相当于圣阶守一之境的顶尖高手,比起鬼王兀自高出一筹。在整座鬼城的地下世界,姬天羽所知的鬼圣也不过寥寥两位而已,且行踪飘忽多年未曾现身,或许已去往了北冥海中。

    僵尸老妈一句话说罢,杀气腾腾瞪视姬天羽。

    峨无羁看到老妈现身顿时心头大定,却听文静嘤咛低呼娇躯缓缓软倒。

    他忙不迭展开胳膊接住文静,就见她俏脸上布满银白色的煞气,肩头赫然露出两排触目惊心的齿痕,流出的鲜血直冒寒雾。

    “文姑娘,文姑娘——”峨无羁一边呼喊文静,一边晃动她的娇躯。

    文静双目翻白,口中发出低低的呻吟,身上越来越凉。

    “哎呦,不好!”这时候峨山秋也到了,他本来是和僵尸老妈一道来找儿子和儿媳妇的,不想偏巧遇上了这事儿。

    看到文静的模样,他沉下脸道:“小仙,这小姑娘怕有麻烦!”

    “我知道!”僵尸老妈正和姬天羽打作一团,没好气道:“老娘自有主张,等收拾了这混蛋再说!”

    姬天羽自知不是僵尸老妈的对手,趁她开口说话微微分神之机,“唿”地声身形化作满天萤火便欲逃遁。

    “想逃,给我留下来!”僵尸老妈铜铃般的双眼中迸射出赤芒,双掌如蝶飞舞“呜呜”拍出四道殷红封印。

    但见姬天羽身影重新聚拢成形,一个趔趄掉落在街道上,双肋、额头和胸口各被一道昊天离火印封住,嘿然道:“云中仙,大家都是同道中鬼,你何苦赶尽杀绝?”

    僵尸老妈冷笑道:“同道中鬼,我呸,老娘偏不放过你!”口中低念真言,左手轻轻打了个响指。

    如应斯响,姬天羽全身冒起浓烈红烟,形影扭曲面容痛楚。它狂吼一声,拼命向僵尸老妈扑来。

    “啪!”飞到一半,它的身躯重重跌落在地,从口中钻出火焰,姬天羽发出歇斯底里的嘶吼。

    峨无羁一声大吼道:“你娘的,敢咬我老……文姑娘!”纵身上前,磨金霸王锤“嘭嘭嘭”不由分说照着姬天羽一通猛砸。

    可怜堂堂流沙鬼王,被僵尸老妈用昊天离火印封住全身动弹不得,在峨无羁的铁锤轰击下连挣扎着还击也是不能。

    那磨金霸王锤轰击在姬天羽的身上,溅起一串串银白光花,犹如烟火般满空流散,二三十锤下去姬天羽灰飞烟灭没了声息。

    峨山秋见已有不少人往这儿走了过来,便道:“街上不方便,咱们先找个地方。”

    峨无羁点头道:“咱们去文姑娘家!”抱着文静一马当先,峨山秋夫妇紧随其后。

    当下峨无羁风急火燎将文静抱入屋中放到床上,叫道:“妈,你快救她!”

    就在这时候文静忽然睁开了眼睛,神情迷惘地看着峨无羁。

    峨无羁大喜过望,说道:“文姑娘,你醒了?”

    不料文静的眼眸深处陡地爆射出两簇诡异的银灰色寒光,娇躯毫无征兆地向上抬起,张开嘴狠狠咬在了峨无羁的肩膀上。

    峨无羁猝不及防,疼得龇牙咧嘴,却不敢强行挣扎以免伤到文静。

    文静却似疯了一般,喉咙里发出“嗬嗬”低吼,贝齿深深扎入峨无羁的肉里,滋滋有声吸吮精血。

    僵尸老妈血红着眼,凌空弹出一道指劲。文静轻哼声,软倒在床上。

    峨无羁顾不得肩膀上的伤口汩汩流血,叫道:“文姑娘,文姑娘!”

    文静毫无反应。僵尸老妈哼了声道:“她睡了,你怎么喊也是听不见的。”

    峨无羁骇然道:“妈,文姑娘这是怎么了?”

    僵尸老妈的冷冰冰道:“我怎么了,文姑娘就怎么了!”

    “你说她……变成僵尸了?”峨无羁目瞪口呆,“难不成是姬老鬼那一口咬的?”

    僵尸老妈点点头,峨无羁一愣,脱口道:“刚才文姑娘也咬了我一口,那我是不是也要变成僵尸?”隐隐约约地,心里觉得能和文静变成一对僵尸也是不错。

    “放心,你不会有事。只有被鬼王咬过的人才会变僵尸,经历‘生成之典’。接受生成之典的僵尸,体内溶入了鬼王的精气,道行突飞猛进远胜过活着的时候。嗯,这也算因祸得福吧。”

    僵尸老妈道:“要知道鬼也分三六九等,和那些低等恶鬼不同,这丫头生前的修为已臻至通灵境界,所以能够保存记忆,变成有思维的僵尸。不过,在晋升鬼尊前会惧怕日光,白天是不能出来走动了。”

    峨山秋看了眼愁眉不展的儿子,插口问道:“小仙,那她还有救么?”

    僵尸老妈点了下头道:“有。”

    峨无羁眼睛一亮道:“妈,快告诉我怎样才能救活文姑娘?”

    僵尸老妈嘿然道:“很简单,参悟天道羽化飞升,由鬼成仙。这丫头挺聪明,若由老娘亲自指点,运气好的话,估摸着修炼个三五百年也就差不多啦。”

    峨无羁一屁股跌坐在椅子里,颓然道:“三五百年,那我怎么办?”

第一百三十一章 温情(上)

    文静醒来的时候觉得喉咙里无比干渴,如同有团火在不停地烧烤。

    她的脑海里空荡荡的,已经记不起来昏睡前的事情,只模模糊糊想到自己好像跟峨无羁正走在街上,到处都是死人,然后看见了路边有个垂死的伤者突然伸手向自己求救。

    再后来的事情,文静便全都忘了。或者说被一团浓雾遮掩,怎么也抓不着。

    “好渴啊——”她觉得自己的嘴唇正在干裂,忍不住吞咽了一口唾沫,却是愈发的饥渴难耐。

    “文姑娘,要不要喝点水?”

    忽然,文静听到耳畔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对自己说话。可这人是谁呢?她想了半天,直到头脑发胀却依旧记不起他的姓名。

    她越想越是焦燥,睁开眼望向那个坐在自己床边的青年男子。

    他双目圆睁正热切地盯视着自己,魁梧的身材,古铜色的皮肤,肌肉结实而健硕,青色的血管饱满而鼓胀,浑身散发出热气,好似刚端上桌的美味佳肴。

    莫名的,她的脑海里涌起一股强烈而古怪的冲动,猛然弹身坐起扑向面前的青年男子,完全不必想,就像与生俱来的本能,张嘴咬向他的脖子。

    那青年男子似乎早有防备,左手迅速拿起桌上的水杯挡在脖颈前。

    文静“卡嚓”一口咬下块瓷片,凉凉的硬硬的不怎么好吃。

    “文姑娘,忍一忍。我妈已经去替你找药了。”青年男子说道。

    文静吐出满口碎瓷片,恶狠狠盯视青年男子,听到自己喉咙里像野兽般“嗬嗬”咆哮,所有的感官都变得异常敏锐,甚至能够看到飘浮在幽暗房间里的一粒微尘。

    一股无可抑制的原始**驱使着她再次扑向青年男子。

    血——只有用血才可以浇灭体内熊熊燃烧的烈焰,减轻饥渴的痛苦。

    然而青年男子两只强有力的大手犹如铁钳般握住她的胳膊,将她牢牢按在床上。

    无论文静如何用力地挣扎,始终无法摆脱他的钳制。

    “我知道你很难受,再忍一会儿。”青年男子被折腾得满头大汗,“药马上就来。”

    “放开我!”文静叫道,对这青年男子隐隐产生了一丝惧意。

    “好,好,我这就放开。”青年男子道:“但你乖乖躺着别动。”

    文静点点头。青年男子小心翼翼地放开手,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果不出其然,青年男子的手刚刚松开,文静的娇躯立时弹起,飞快地扑向后窗。

    青年男子手疾眼快,一把逮住文静的小腿,嗬嗬低笑道:“就知道你会跑,唉呀不好——”

    就见文静的螓首砰然撞碎窗户,屋外正是中午,一天里阳光最强烈的时候。金灿灿的光缕照射进来,文静的肌肤“哧哧”轻响,像梨膏糖一样地融化,溢出银白色的浓稠液体,不断往地上滴落。

    文静痛楚地大叫一声,双手捂住脸,身躯蜷缩成一团。

    青年男子右手将文静拽回屋中,左手抓过一张毯子紧紧裹在她的身上,用自己的身体为她遮挡住窗外照进的阳光。

    文静痛苦地嗬嗬低吼,犹如一只躁动不安的小野猫,与往日娇柔的形象大相径庭。

    青年男子急忙又取过一条被子,将窗户封上,屋里顿时重新陷入幽暗之中。

    “你再仔细看看我,想起来没有?我是峨无羁——”

    他的双臂像铁环一样牢牢箍住文静,试图唤醒后者混沌的记忆。

    文静抬起头望向了他,可眼神里充满狂野的敌意,喉咙发出呼呼的声响,脑子里只剩下一个疯狂的念头驱动她拼命挣扎,咬向峨无羁。

    正在两个人僵持不下的时候,僵尸老妈和峨山秋回来了。看到有两个“陌生人”闯进房间,文静的脸上露出野兽般的警觉之色,转而向僵尸老妈和峨山秋露出森森白齿低低咆哮。

    只是僵尸老妈的体内分明涌动着一股可怕的力量,文静不敢造次,眼眸里泛起难以掩饰的惊惧之意。

    僵尸老妈一进门便看到儿子和文静纠缠在一起,除了左躲右闪完全没有其他办法阻止她的狂暴攻击,她心头火起恼怒道:“无羁,把这丫头摁在床上,别让她乱动。”

    峨山秋自告奋勇道:“要不要我帮忙?”

    僵尸老妈冲他瞪眼道:“你站一边去,别捣乱。”

    峨无羁一把将文静抱起来走回床边,牢牢按定。

    僵尸老妈从袖口里拿出一只小瓷瓶,拔开瓶塞对文静道:“把它喝下去。”

    文静的鼻子里登时闻到一股浓郁的辛辣之气,也不知瓷瓶里装的是什么东西,见僵尸老妈的鬼爪伸了过来,张嘴就咬。

    僵尸老妈翻转左腕,几根枯干的手指使劲一掐她的颚骨。文静吃疼大叫,便觉得一股浓稠的液汁滴入自己的口中,迅速顺喉而下,呛得她涕泪横流破口大骂道:“老妖婆,我要杀了你!”

    僵尸老妈哼了声道:“再敢骂一声,老娘就割了你的舌头!”确定文静已经无法吐出药汁,这才松开了手指。

    文静噤若寒蝉,老老实实闭紧嘴巴,喉咙里燃烧的饥渴感渐渐消失,须臾之后又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峨无羁大松口气,打量文静熟睡后平静的面容,问道:“妈,文姑娘没事了吧?”

    “你想她有什么事?我可是二十年前峨世家第一女医仙,想让谁死谁就得死,想让谁活谁想死也不成。”僵尸老妈没好气道:“这丫头喝了我调配的‘五云雪蛤秘炼膏’,醒来后再不用靠吸人精血过活。”

    “那她为何一点儿也记不起我?”峨无羁担忧道。

    僵尸老妈道:“傻儿子,这是正常现象。过两天等她心绪稳定下来,记忆自会慢慢复苏。现在我要开始替丫头疗伤,你们两个都出去,莫要在这儿碍手碍脚。”

    峨无羁心里一百个不愿意,嘟囔道:“我在旁边瞅着不行吗,保证不出声。”

    僵尸老妈怒道:“老娘要脱光了她,你也在旁边瞅着?”

    峨无羁咽了口唾沫,唯唯诺诺退了出去,拉把椅子在外屋坐下,心神不定地望向窗外。

    峨山秋也跟着从里屋走了出来,望着愁眉不展的儿子道:“无羁,你真的想娶那文姑娘做老婆?”

    峨无羁低着头闷声道:“想有什么用,文姑娘不喜欢我。”

    峨山秋盯着儿子面容慎重道:“如今你与她人鬼殊途,比一厢情愿更难,你可要想清楚。”

    峨无羁怔了怔,说道:“做鬼怎么了,又不是她的错。就算文姑娘做了鬼,那也是天底下最漂亮最可爱的女鬼。”

    “完了,”峨山秋无可奈何地拍着脑门道:“从今往后,咱们爷儿俩可要同病相怜了。”

    峨无羁叹气道:“你比我强,至少把我妈娶到手了。我跟文姑娘,八字都没一撇,如今她什么也记不得了,就更没戏啦。”

    “那倒是,当年想追你妈^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多亏我使出浑身解数,终于独占鳌头抱美而归。要不然,能有你小子什么事?”峨山秋也拉过一把椅子在儿子身边坐下,道:“说到追女人的本事,我自称老二,就没人敢当老大。”

    “尽吹牛!”峨无羁嗤之以鼻,“我妈死了这么多年,也没见你再能娶一个回来。”

    峨山秋“啪”地重重拍了一记儿子的后脑勺,愠怒道:“臭小子,我要给你娶个小妈进门,你还有好日子过?你也不去打听打听,想当初我和你妈成亲的消息传出,北冥山城里有多少大家闺秀、小家碧玉悲痛欲绝黯然神伤?”

    峨无羁将信将疑,盯着峨山秋“珠圆玉润”的老脸瞅了半天,愣是没瞧出半点英俊神武的地方来。

    峨山秋把手一挥,道:“真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绣花枕头好看不,扒开一瞧就是个没用的草包。想让姑娘喜欢你,得靠真本事。”

    峨无羁眼睛亮了亮,凑近了过去催促道:“什么样的真本事?”

    峨山秋从未见过儿子对自己如此俯首帖耳过,心头好笑,慢条斯理摆起谱来,道:“这可不能说,免得有人笑我吹牛。”

    峨无羁听懂了,立刻知错就改,拿起桌上的茶壶替峨山秋倒了杯水,殷勤道:“爹,你先喝口水润润嗓子。”

    峨山秋接过水杯,道:“莫非咱峨世家祖传的怜香惜玉十六字诀就只值一杯凉水?也罢,谁教你是我儿子呢?今日老爸便把它传给你!”

    峨无羁忙不迭转到峨山秋身后,揉肩捶背虚心求教道:“是哪十六个字?”

    峨山秋正眉开眼笑地喝水呢,峨无羁的拳头把后背捶得“咚咚”作响,连声咳嗽道:“这十六个字……咳咳,这十六字是:软磨硬泡死缠烂打装疯卖傻奉子成婚。”

    “这样就能行?”

    “实践出真知,包你百试不爽。”

    “敢情我妈是奉子成婚的?!”

    “当然,这就叫先得身再得人。把生米做成熟饭,木已成舟还怕她反悔?唉哟……!”

    话音未落突觉耳朵一阵剧痛被人从凳子上拎了起来,僵尸老妈站在他身后尖着嗓子怒吼道:“好你个老不死的,当初教我怀上无羁,果然是不安好心图谋不轨!”

    峨山秋双脚离地疼得连声叫唤道:“快放手,让无羁看了笑话,哎呦呦……耳朵痛啊!”

    峨无羁信誓旦旦道:“爹,我绝不会笑话你,反正从小看到大,我早就习惯了。”

    僵尸老妈松开峨山秋的耳朵,余怒未消道:“可怜我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峨山秋揉^搓耳朵,讪笑道:“怎么说,我也算得是堆有营养的牛粪吧?”

第一百三十二章 温情(下)

    三天后,倪世家联军攻陷观澜峰,阎西坡伤重,眼见独木难支,这位世家家主在最后一刻把一柄匕首插进了自己的心口,冷月禅与海笑书行踪难觅下落不明,北冥神府的一次大规模内乱暂告结束。

    作为超脱世俗而存在的元老会自始至终恪守北冥神府的古老法则,保持素有的沉默与低调,未曾派出一兵一卒参战。

    离世家、阎世家先后殒落,玄世家、阴世家、哥舒世家和殒世家亦遭遇重创家道中落,直到一百余年后方才渐渐恢复元气,损失不可谓不惨重。

    倪世家作为硕果仅存的三公世家,又有幽世家、峨世家、莫世家的鼎力相助,声势如日中天无人可及。

    几乎所有明眼人都看得出,安天王之后北冥神府的府主宝座非倪天高莫属。

    自然,为平乱立下大功的幽世家和峨世家亦是异军突起,大有取代离、玄两家晋升为三公世家之势。

    旧的秩序在鲜血与烈火中轰然坍塌,新的秩序就在残肢与断臂垒成的废墟上重新建立。

    北冥神府的历史,仿佛翻开了新的一页,而这一页篇章势必要由倪天高来主笔。

    于是私下里每个人都在猜测,什么时候珞珈的封号会由“郡主”变作“公主”,而楚天也就理所当然的成了“驸马爷”的惟一候选人。

    短短一年间,他从一个无名无份的倪世家家仆,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完成了外门弟子、嫡传弟子的跳跃式晋升,更在凌云阁一役中御剑击杀阴世家家主阴圣道,一鸣惊人名动四方,被誉为“剑魔再世”。

    对于自己在神府内外引起的轰动,楚天仅仅是一笑置之。

    “寒料峭第二”也好,“剑魔再世”也罢,不过是别人茶余饭后喝酒聊天的话题而已,和他没有丝毫关系。

    楚天就是楚天,和六百年前的寒料峭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战斗结束后,他在梵度虚境中闭关修炼了三天三夜,相当于尘世中的一月之功,不仅功力尽复,而且初步炼化了那本从海笑书手中夺取到的《洞玄古卷》,身心修为又有精进。

    不一日峨放鹰亲自来访,盛情相邀楚天出任峨世家家老之位。

    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楚天婉言谢绝。

    第二天清晨,看望过文静后,他悄然离开北冥山城,身边还有珞珈。

    两人不避形迹,手牵手漫步过战后的千年古城。一条条宽阔古老的街道默默在脚下延伸,街面上斑斑驳驳的坑洼与裂痕犹如岁月的皱纹,数说风雨沧桑。

    就在一年前的某个春日,两个年轻人沿着同样的山道,风尘仆仆地走入城中,在无数人惊诧的目光注视下,漫步在暮色低垂的街头。

    光阴荏苒,一晃已是来年深秋。晨曦微露,瓦灰色的天空中飘洒着蒙蒙细雨,又到了一个分别的季节。

    楚天撑着伞,雨滴击打在伞面上“滴答”轻响,愈发衬托出清晨的静谧。

    浓郁的水雾在两人的眼前弥漫飘浮,珞珈将螓首枕在他的肩头上,米黄色的小蛮靴踩在湿漉漉的水坑里,噼啪、噼啪,溅起一朵朵水花,弄湿了楚天的裤脚。

    终于到了街尽头,前方是一片如火如荼的枫叶林,在雨中水灵灵地婆娑起舞。

    楚天停步,将油布伞交到珞珈温暖的纤手里,说道:“放心,我会争取回来陪你过年。”

    “你要敢不回来,我就去找你。”珞珈收拾起失落的心情,笑颜如花,眼神中流露出绵绵情意。

    楚天的心莫名地一荡,想起了那年除夕之夜,两人在幽鳌山的小屋中宿醉缠绵的情景。

    他缓缓拉近珞珈,两人的额头暖暖地碰在一起,楚天笑道:“终有一天,我会给你一个属于自己的家。不要多么奢华,只要有一栋远离尘嚣能看到大海的幽静院落,四周种满栀子花、紫藤花,还有薰衣草、蒲公英、风铃子……。一年四季,每一天每一刻,都要你沉醉在花草的清新和对我的迷恋中。”

    “我还要荷塘,就在屋后。有一条条曲曲折折用洁白闪亮的小石头铺成的小路,两边全是开满火红色花朵的石榴树。”

    珞珈闭上眼睛梦呓般的道:“春暖花开的时候,我们就坐在前院的花树丛中看着夕阳下的大海,在涛声里睡去。等到了夏夜,便手挽着手走在荷塘边,一只只萤火虫在我们的四周飞舞,凉爽的风里传来声声虫鸣。”

    楚天的吻轻轻地落在珞珈的脸颊上,微笑道:“嗯,最好还有那么一两坛美酒。”

    珞珈黝黑纤长的眼睫毛忽闪忽闪,嬉笑道:“这主意不错。我说,你还是趁早回来,免得我心猿意马走马换将。”

    楚天捏紧珞珈的胳膊,威胁道:“有胆子你尽管试试。”

    珞珈扬起脸,一股清醇而又令人头晕目眩的气息混入了楚天的鼻息,在心扉间荡漾,便听她嗔道:“什么时候轮到你这猪头来威胁我了?”

    楚天没有回答,猛地一把揽住珞珈充满弹性的腰肢,将她抱入怀中。

    下一刻,两人四唇相接耳鬓厮磨,在秋雨连绵里激荡出炽热的火花。

    “唿——”珞珈一松手,油布伞随风飘飞。

    她的胳膊紧紧缠绕楚天,似乎哪怕分毫的距离都会令彼此感到遥远得不可接受。

    久久,久久四唇恋恋不舍地分开,轻微的喘息,砰然的心跳在簌簌雨声里共鸣。

    珞珈的眸中流露出一抹醉人的春^情,贴近楚天的耳垂,用任何男人都无法抗拒的甜腻嗓音低语道:“你要出去那么久,难道就不想留下点什么?”

    “在这里?”楚天望了望空寂无人的四野,愕然心情中夹杂着难以抑制的亢奋。

    珞珈开始恶狠狠地噬咬楚天的耳垂,一直到他忍不住呻吟出声,不由分说拽着他冲向枫叶林,身后被遗弃的那柄油布伞被风吹得一蹦一跳拼命追赶……

    云鬓香腮,红叶雪肤,低柔而充满诱惑力的呻吟声声如诉……

    四周的温度在急遽上升,雨水滴落在肌肤上化作如丝如缕的轻烟,在清晨潮湿而清新的微风里舞蹈。

    一片、两片、三片……枫叶轻轻脱离枝头,在空中打着转儿唱着簌簌的歌谣,飘落在楚天和珞珈的身上,恰似彩衣锦被。

    可是有谁还在乎身外的微雨秋色呢?

    黑发瀑泻,明眸流火,玉颊上惊心动魄的红晕犹如暮色中那缕最为明艳迷人的晚霞,勾动起黑夜吞噬的**。

    就像一座神秘的雪山,召唤着他,诱惑着他,去探险去征服。

    他突然发出一声悠长的吼声,双臂有力搂抱珞珈仅堪盈盈一握的小蛮腰,抬起上身凌空飞腾。

    在雨滴和枫叶间,两人肢体交缠比翼双飞,一边如鸟儿般尽情地飞翔,一边品尝着这世上最甜的爱之蜜果。

    楚天猛然将珞珈压落在红枫树上,茂密的枝叶笼起美丽的帐幕,很快整株树便在剧烈的摇颤中发出瑟瑟低吟。

    两人在枝叶间纵情地翻滚,惹得无数红叶飞坠,好似烂漫的礼花。

    终于,楚天牢牢按定住珞珈,未让她的娇躯再翻转过来,心里油然升起一股征服的快感。

    哪知珞珈打着哈欠道:“喂,你可要加倍努力,免得我睡着了。”说着很享受很惬意地闭起眼,横陈在吱吱呀呀上下波动的枝丫上。

    楚天的吻落在珞珈的眼角,轻声唤道:“睁开眼看看,我才是你的好梦!”

    她嘤咛着扭动娇躯睁开眼,抬头重重一口咬在楚天坚实的胸膛上。

    楚天忍痛低吼,小腹中一团火焰不可抑制地蹿升而起直没头顶,所有的意识淹没在滚滚的浪潮中,思绪像风一样飞扬,恰似江水东流月满碧海冲上了人生的沸点。

    一瞬间水乳融交,世上的所有都消失,只剩下他和她无分彼此直到永恒。

    仿佛,这瞬已是地老天荒。

    不住不觉,又被珞珈占据了上风。楚天躺在枝桠上,什么也不愿多想,任由幸福的感觉弥漫全身。

    珞珈滚烫的娇躯紧贴在他的身上,湿漉漉的黑发铺散在楚天的脸上,带着淡淡的栀子花香。

    “抱着我睡一会儿好么?”

    楚天点点头,轻轻吹开遮住眼帘的发丝,凝视珞珈美绝人寰的俏脸,回答道:“我喜欢就这样抱着你,喜欢就这样和你过一辈子。”

    珞珈的眼眸里焕发出一缕异彩,转瞬化作浓浓的笑意,温柔地吻在他的唇上。

第一百三十三章 鬼帝(上)

    残留的映像在楚天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一如这秋日沥沥细雨,纷乱而绮丽。

    他已经走出枫叶林很远,却依旧觉得珞珈的目光还在身后望着自己。

    他忍不住回过头,远方的枫叶林已变成一个火红的小点,如同晨雨中一簇静静燃烧的焰苗。

    “荷塘,石榴树,萤火虫——”楚天微微一笑,转回头催动身形飞逝在雨幕深处。

    枫叶林里,珞珈慵懒地倚靠在树上目送楚天孤单的身影远去,唇角逸出一丝恬静的笑意。她抬起宛若象牙般莹白润泽的玉臂,漫不经心地将如瀑乌发轻轻盘起,再插上发簪,然后捋了捋鬓角边湿漉漉的发丝。

    “猪头,”感觉到身上某个隐秘之处隐隐作痛,珞珈低骂了声,脸上兀自洋溢着笑容,像是在自言自语:“下次看我好好教训你!”

    蓦然她脸上的微笑隐没,视线投向枫叶林中。

    雨渐渐大了起来,林里的雾气愈发浓重,一条娇小的雪白丽影缓缓从雾后步出。

    她约莫十三四岁的年纪,面蒙轻纱身姿绝美,仿佛整片天地都为之黯然失去颜色。

    她的眼眸冰冷,凝视在珞珈的脸上,蕴藏着深深的敌意与杀机。

    “该死,不会全被这小丫头看见了吧?!”

    一瞬间,珞珈便已知道这雪衣少女是谁了。

    “你叫倪珞珈?”雪衣少女一步步走近,如同一座被冰雪封盖的火山,释放出可怖的气势。

    珞珈已然从最初的惊愕中恢复过来,她保持原有的姿势,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雪衣少女,问道:“你是晴儿?我听楚天说起过。”

    “我很想杀了你,但哥哥知道了会生气。”晴儿丝毫不理会珞珈的示好,漠然道:“所以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警告——不准勾引我哥哥!”

    珞珈望着晴儿,眼神暧昧故意挑逗道:“要是我不答应呢?”

    “唰!”阎浮魔鞭遽然出手,如一条怒龙撕裂雨幕劈向珞珈吹弹可破的脸蛋。

    珞珈没有动,甚至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看着阎浮魔鞭虚张声势从自己身前疾掠而过,“啪”地脆响在地上抽击出一道触目惊心的沟壑。

    “或许它会帮助你改变主意。”晴儿暗自讶异于珞珈的镇静与眼力。

    难怪哥哥会被她迷住。不得不承认,这条狐狸精不仅明艳绝伦,而且很有一套。

    “小妹妹,收起鞭子回家吧。”珞珈一点儿不着恼,和颜悦色道:“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你今天做了件傻事。”

    “是么?”晴儿可不这么认为,阎浮魔鞭幻动重重光影笼罩珞珈。

    既然警告无效,那只能动手了。

    珞珈身形一晃体态轻盈,匪夷所思地从鞭影中穿越而出。

    “砰!”背后那株刚刚倚靠过的枫树被阎浮魔鞭抽得粉碎,漫天红叶迎风飘舞,宛若翩翩彩蝶在雨中纷飞。

    “唰唰唰!”晴儿挥动魔鞭咄咄逼人追摄珞珈,一道道赤红色的光影气劲在林间纵横交错,所过之处枫树摇曳呻吟,如刀削斧劈般轰然倒落。

    显然,她的修为更上层楼已臻至圣阶洗心境界,每一记阎浮魔鞭挥出都蕴藏着惊人的破坏力与杀伤力,再加上她盛怒出手,更是令人胆寒。

    珞珈衣袂飘扬,在鞭影之间游走从容,一趋一避身姿曼妙恍若轻云蔽月流风回雪,直如天上之人。

    晴儿凝立不动,阎浮魔鞭扫荡四方。初时还能看出一道道鞭影脉络变化轨迹,二十余个照面后便彻底化作一片汪洋火海,吞天噬地风云变色。

    斗到酣处,珞珈的身形遽然加速,竟从密不透风的鞭影中生生切入,欺近晴儿。

    晴儿的眸中泛动寒芒,左手五指迸立如刀闪动金晕猛劈珞珈胸膛!

    电光石火之间,晴儿与珞珈的身影交错而过。

    一缕玫瑰香风掠动,晴儿只觉得腰眼一酸,竟是被珞珈捏了一把。

    她的心头一惊,更多的却是羞恼,阎浮魔鞭倏然回旋反打珞珈背心。

    珞珈咯咯轻笑,足尖在鞭头蜻蜓点水,纵身飞起如灵鹤般盘桓空中,又闪躲过晴儿三式连发的杀招,说道:“怪不得楚天疼你,果然是个人见人爱的小姑娘。”

    晴儿眉宇煞气毕露,紧咬贝齿一言不发,阎浮魔鞭骤然光芒暴涨,一招一式古朴肃杀大拙不工,有若一位石匠挥动钢钎铁锤在万丈陡壁上刻文凿字,横平竖直古意盎然,气象森森浑若天成,却是林盈虚亲传的魔教旷世绝学鬼斧神工二十四鞭。

    转眼之间两人又激战了三十余个回合,珞珈只守不攻游刃有余,似乎有意在试探晴儿的修为深浅。

    晴儿越斗越是心惊,但她生性倔强宁折不弯,只全力催动阎浮魔鞭攻得更猛。

    忽地珞珈身形侧闪轻舒猿臂,于万千虚影之中精准无误地寻找到魔鞭真身,纤指轻轻搭住鞭头往怀中一带。

    晴儿顿感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透过阎浮魔鞭急速传来,脚下站立不定向前踉跄。

    她一声娇叱,衣发猎猎舞荡散发出冉冉金红色神光,双足离地生根稳稳站住。

    “铿!”阎浮魔鞭在正反两股巨力的扯动之下倏然绷直,发出金属颤鸣之音。

    一时间,枫叶林寂静下来,惟有晴儿的脚下簌簌微响,双足缓缓陷入泥地里。

    两人正自较劲,晨雾中忽然飘起淡淡的绿气,由南而北渐渐弥漫开来。

    珞珈和晴儿的心头均自一怔,隐隐预感到绿气中某种诡异的东西正向两人飞速靠近。

    “呜——”绿气飘来的方向,虚空遽然动荡,豁然裂开一道闪着夺目碧光的时空缝隙,狂乱强横的罡流汹涌而出,大片大片的枫树无声无息地碎成粉末,方圆千米形成一团不可思议的真空地带。

    紧跟着,从时空缝隙中走出一具两米来高的绿色骷髅,双目冷光迸射,犹如两道犀利妖艳的剑芒穿透长空直射珞珈。

    珞珈振腕甩鞭,阎浮魔鞭翩若惊鸿向上扬起,“啪啪”脆响抽击在射来的寒芒上。

    寒芒碎裂,晴儿亦被震得娇躯微颤,阎浮魔鞭上哧哧冒起绿色浓烟。

    “呜——”时空缝隙关闭,绿色骷髅木然注视珞珈,沙哑机械的嗓音说道:“圣日即将来临,你的鲜血将成为最圣洁的祭品。”

    “鬼话!”晴儿拔身而起,挥动阎浮魔鞭流光飞纵锁向骷髅的脖颈。

    骷髅伸出左手五指戟张,在面前划过一道弧光,将鬼斧神工二十四鞭的种种变化悉数封杀。

    晴儿晓得骷髅功力深厚不可硬撼,阎浮魔鞭陡然偏转从骷髅右侧掠过,旋即皓腕轻抖,反打对方背心。

    孰知骷髅对阎浮魔鞭置之不理,身形骤然掠动飞扑晴儿,竟比鞭速还快上一线。

    “让我来吧,这家伙是鬼帝级高手。”珞珈挡在晴儿身前,抬手拔下一根发簪点向骷髅插落的鬼爪。

    骷髅变招奇快,化爪为掌切在发簪上。

    “铿”的轻响,珞珈与骷髅的身形各自一晃。阎浮魔鞭旋踵而至,击中骷髅背心。

    “砰!”骷髅的背上留下一条浅浅的鞭痕,口中一记厉啸,身躯朝前趔趄半步随即站定。

    晴儿凛然一惊,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鞭的份量,即管对方是相当于圣阶守一之境的鬼帝级高手,若结结实实捱上一鞭,也绝不可能安然无恙才对。

    毋庸置疑,这骷髅必有魔宝护身,唯有如此,才能挡下阎浮魔鞭的重击。

    这时候珞珈已经凝簪抢攻,与骷髅斗在一处。

    晴儿趁机调匀气息,手握阎浮魔鞭站立一边凝眸观战。

    就见珞珈倩影翻飞,手中发簪举轻若重,招招凌厉式式夺命,围绕骷髅鬼帝的周身要害犹如暴风骤雨般狂轰乱炸,招式转换间圆润自如全无痕迹,不给对方留下丝毫喘息反转之机。

    只看了一小会儿,晴儿便不得不违心地承认,珞珈的修为的确远高于自己。至少在可见的三五年内,自己很难赶得上她。

    无论如何,低头服输绝不是晴儿的个性。无论如何,也不能教她抢走了哥哥!

    心念未已,猛听骷髅鬼帝沉声呼喝,双掌凝立胸前交替劈出,掌势又沉又重没有任何的花巧,却似铁壁合围慢慢收拢,不断压缩珞珈游走的空间。

    珞珈举掌招架,砰砰砰连撼三记,便觉胸口发闷经脉犹若针刺,显然内伤未愈又伤上加伤。

    骷髅鬼帝看出端倪,步步迫近与珞珈短兵相接,掌力排山倒海碾压过来。

    “唰!”晴儿挥鞭上前助阵,阎浮魔鞭笔直如枪刺向骷髅鬼帝眉心。

    骷髅鬼帝看也不看,左掌寒光闪闪犹如无坚不摧的魔刃劈向魔鞭。

    晴儿清叱抖鞭,阎浮魔鞭遽然松驰,一道道赤芒吞吐闪烁虚实莫辨,好似红尘三千烦恼丝缠绕骷髅鬼帝左腕。

    珞珈趁势欺近,发簪快逾飞电斜挑骷髅鬼帝胸口,令其左支右绌顾此失彼。

    “咻!”骷髅鬼帝的双目之中迸射出两道邪异碧芒,与阎浮魔鞭的重重光影迎空激撞,爆散开一团红绿交织的绮丽光澜。

    晴儿嘤咛低哼,阎浮魔鞭脱手飞出,右袖自下而上哔啵哔啵化为片片黑色灰烬,就如被火烧过了一般,露出半截晶莹如玉的藕臂。

    几乎不分先后,珞珈的发簪点击在骷髅鬼帝的胸膛上铿然有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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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界介绍:
阪荡天下,遨游四海;御剑乘风,举杯邀月。纵使孑然一身浪迹天涯,也要笑傲王孙饮露餐霞。 做传说中的剑仙,寻找属于我的自由,我的爱,越界而去——三千年圆一梦,为爱而生。越界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越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越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