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武侠修真越界TXT下载越界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越界全文阅读

作者:牛语者     越界txt下载     越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三十四章 鬼帝(下)

    “喀喇喇——”胸骨爆出一串晶光裂开一丝肉眼难以察觉的细纹。

    骷髅鬼帝一记怒哼与珞珈双掌交击,借力飞退出二十余米。

    珞珈的娇躯亦向斜后方翩飞,左手凌空虚摄抓住阎浮魔鞭,玉腕抖动如臂使指,赤色鞭光大开大阖气吞万里如虎,层层叠叠压向骷髅鬼帝。

    “万法泯灭,幽海火狱!”随着一声怪叫,骷髅鬼帝全身骨骼中释放出一蓬幽绿色光雾,登时幻化作铺天盖地的炽烈碧焰,隐隐有万鬼哭嚎千魂哀鸣之声,如山崩海啸无可阻挡。

    “啪、啪、啪啪!”珞珈神色从容不为所动,阎浮魔鞭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招法演绎妙到巅毫,如恢恢天网笼罩住狂暴奔涌的碧焰。

    晴儿却在一旁面色微变,暗自惊愕道:“她怎么也会使‘鬼斧神工二十四鞭’?!”

    那边骷髅鬼帝却管不了这许多,眼见阎浮魔鞭密不透风,自己久攻不下难免夜长梦多,当下又是一声冷喝道:“伐天火斧!”

    空中火海骤然凝收,霎那间铸成一柄长达三丈通身碧焰熊熊的光火巨斧。

    骷髅鬼帝双手执斧如魔神降临不可一世,伐天火斧碎裂虚空,所过之处燃动滔滔鬼焰以摧枯拉朽之势砍向珞珈。

    “嘭嘭嘭!”鞭光四分五裂,斧锋长驱直入迫在眉睫。

    珞珈的衣发在斧风催压之下猛烈后摆,欣长的丽影宛若狂风暴雨中摇曳的杨花,好像随时随刻都有可能夭折凋零。

    “叮!”生死一发之际,珞珈身形朝后微仰,发簪横亘眉宇之上,竟是硬生生架住伐天火斧!

    磅礴无铸的巨斧戛然而止,一道道碧焰咆哮跃动扑向珞珈,却在距离她寸许之处仿佛撞上一堵无形墙壁,又狠狠地倒卷回来。

    “幽冥郡主果然名不虚传,可惜今日你的死期到了!”骷髅鬼帝全身功力灌注伐天火斧,一**惊涛骇浪般的气劲源源不绝层层叠加。

    珞珈的娇躯一点点往后仰倒,乌黑亮丽的秀发低垂泻落在地。

    她一边凝簪抵挡伐天火斧的劈击,一边悄悄积蓄功力注入阎浮魔鞭,耐心等待着破釜沉舟绝地反击的机会。

    突然枫叶林里响起了一阵清脆悦耳的金石颤鸣,一道黑色的炫光如同劈开天宇的厉电一闪而逝。

    “呃——”骷髅鬼帝沙哑低吼,伐天火斧上的力量消失得无影无踪,旋即像鳞片似的一瓣瓣剥落,随风游弋徐徐幻灭。

    珞珈抬身而起,就看到一支黑黝黝的魔箭钉在骷髅鬼帝的眉心簌簌抖颤,箭杆上隐约有“辟邪”二字闪闪放光。

    “绝击神箭!”骷髅鬼帝的眸中掠过一抹惊讶之色,抬起左手抓向箭杆。

    晴儿见辟邪神箭击中骷髅鬼帝眉心仍旧杀它不死,不由骤然一惊,两根纤指夹起第二支魔箭搭在弓弦之上。

    “唿——”阎浮魔鞭仿似觉醒的冥狱之龙,昂然抬首幻动出一道浑圆^粗壮的赤色光飙。珞珈凌空飞掠居高临下,催动摩天云柱鞭如天河飞泄将骷髅鬼帝的身影彻底吞没。

    就听到梅花间竹般的闷响不绝于耳,从摩天云柱中迸溅出千百道碧芒,却始终轰不破鞭势笼罩。

    约莫过了小半盏茶的工夫,摩天云柱里渐渐安静了下来。

    珞珈霍然收鞭,光飙云柱顿敛,露出骷髅鬼帝呆然伫立的身影。

    “噼啪、噼啪!”它全身的骨头绿光乱冒,已经成为一具毫无灵气的骷髅骨架,忽地晃了两晃彻底散架,萎顿在地。

    珞珈飘然落地,强咽一口冲到咽喉的气血,突然她感觉到了什么,慢慢转过头却看到晴儿手握涅磐魔弓,第三支绝击神箭赫然对准了自己的咽喉。

    “把阎浮魔鞭还给我。”晴儿冷冷说道,目不转睛凝视珞珈,以防她突袭反击。

    珞珈笑笑,抬起手纤指一松,阎浮魔鞭被丢在地上,道:“只是想要回魔鞭么?还是另有打算?”

    “这次是阎浮魔鞭,下次就是你的命。”晴儿意念微动,阎浮魔鞭感应到主人召唤,呼地飞起。

    不料异变突生,就在阎浮魔鞭即将到手的刹那,却匪夷所思地失去了控制。它宛如一匹脱缰的野马,又或是挣脱堤坝束缚的洪流,猛地狠狠抽向晴儿面门。

    晴儿猝不及防,横过涅磐魔弓拨打阎浮魔鞭。

    “啪!”鞭弓交击,阎浮魔鞭应声激飞,却见寒光一闪,锋利的发簪尖头已点住晴儿的左太阳穴。

    晴儿全身绷紧注视珞珈,漆黑的眼眸深处驿动着愤怒的火焰。

    “不要随便用箭指着别人的脑袋,除非你真有把握杀了他。”珞珈悠然说道,纤手摄过阎浮魔鞭递向晴儿,缓缓收起发簪。

    “不是每个人都像我这样好说话。”

    晴儿下意识地接过阎浮魔鞭,感觉自己在珞珈面前活生生变成了一个傻瓜蛋,听她教训自己却无力反驳。

    她痛恨这种感觉,冷然说道:“谢谢提醒,下一次,我绝不会浪费机会。”

    珞珈退开两步,笑吟吟道:“我想让你知道,我从来都不是你的敌人。而我的对手,就在那里。”

    她指了指骷髅鬼帝神消形散的地方。

    晴儿缓缓道:“据我所知,所有的鬼帝都被幽元殿镇压在北冥海深处,刚才那家伙是怎么跑出来的?”

    “你应该是听说过三千年前的幽天大战吧?无数仙魔法宝殒落在北冥海中,残留下丝丝缕缕灵性未泯的元气精神四处游荡。”

    珞珈回答道:“从骷髅鬼帝方才施展出的各种魔功来看,它十有**得到了伐天火斧灵气的传承。或许是近日北冥神府大乱,它得到机会逃出了北冥海。”

    “可它分明是冲着你来的,”晴儿道:“为什么?”

    “谁知道呢,反正我不在乎。”珞珈不以为意道:“假如你不反对,我要回家睡觉了。另外,骷髅鬼帝的残骸里,有一面‘九幽消灾镜’,用来护身也还不错。你离开时记得带上,不然天晓得会便宜了哪个白痴。”

    “你真要回家睡觉?”晴儿冷笑道:“不去幽元殿探明究竟?”

    珞珈回首笑道:“假如我真的一去不返,岂不是正合了你的心意?”

    晴儿淡淡道:“恐怕你猜错了,其实我更喜欢亲眼看到这一幕。”

    珞珈嫣然微笑,挥挥手道:“放心,你一定会看到的。”

    “我什么也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否则天打雷劈喝水噎死。”

    洞天机在虚境里对楚天赌咒发誓:“何况曾经沧海难为水,我老人家早已除却巫山不是云了。”

    “你也曾‘沧海巫山’过?”

    “废话,要不哪儿来的洞寒山?你也不去打听打听,我年轻的时候也曾是赫赫有名的神陆三少之一。”

    “原来阁下便是传说中的天机三少,失敬失敬!”

    “田鸡三烧?哼,你当我是下酒菜么?”

    两人一路斗嘴向南方御风飞行,倒也不觉得如何寂寞无聊。

    楚天胸中的离愁别绪渐渐被风吹散,见四周层云决荡江山如画心境又开阔起来。

    他御剑又飞出一段,天色逐渐变暗,漫天的夕阳璀璨如画,渲染得天空彤红如火。前方一马平川的原野之上,一条波澜壮阔的大江蜿蜒流淌,在暮色里闪闪发光,犹如一条银红色的锦带。

    “这是锦江,神陆北方与南方的分水岭,也是青州与淮州的分界线。”

    洞天机指着远方的大江,道:“过了锦江便是江南地界,距离魔教的势力范围也就不远。若是溯江西上约莫三千里就是龙华禅寺所在的法华山,因此这一带佛教兴盛民风淳朴,是正魔两大门派刻意保留的缓冲带。”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接着道:“还有,法门山庄就在西南方向一千余里外,凭你的速度后半夜就能飞到。假如想找翼天翔这混账小子算账,倒也是近水楼台。”

    楚天想了想道:“我们先在这附近寻个地方宿夜歇脚。”极目眺望,在锦江北岸有座颇为繁华的大镇,人烟稠密商旅如织。

    他收住苍云元辰剑徐徐降下身形,飘落在一片无人的麦田里,往官道的方向迈步行去。

    熟悉的人间烟火气息扑面而来,让人觉得亲切而温暖。

    楚天沿着官道走进大镇,向人一打听才晓得此镇名为“通城”,因濒临锦江水路繁忙,成为南北货物的集散中心。

    镇上街道宽阔人头攒动,到处都是叫卖吆喝声。街边一面面酒旗迎风招摇,诱惑着腹中空空的行旅酒客。

    对楚天而言,吃不吃饭无关紧要。他的修为已臻至洗心境界,餐风饮露永无饥渴之虞,但从店门里飘出来的酒香却着实让他心中发痒。

    他信步走进街旁一家挂着“百年老店”招牌的酒楼,挑了个二楼靠窗的桌子落座,刚好将热闹的街景尽揽眼底,随即点了几盘小炒又要了一壶酒自斟自饮起来。

第一百三十五章 冤家路窄(上)

    吃饱喝足,楚天便在这家百年老店后院的客房里住宿下来。

    他稍事洗漱,脱了靴子盘腿坐到床上准备运功修炼。在合眼前,他将一缕灵觉送入元辰虚境,对洞天机道:“老洞,明天我们继续往南走,先去君临峰。”

    “你决定了?又或者是担心斗不过翼天翔?”

    楚天哼了声道:“我是担心你在元辰虚境里乐不思蜀,成天像个吊靴鬼似地跟着,搞得我一点**也没有,干什么都浑身不自在。”

    “你以为自己是美女?”洞天机气得翻白眼,“只要你说出我老人家被埋在哪儿了,鬼才愿意成天跟着你。”

    “免了,”楚天道:“万一你不小心把老命丢在君临峰上,我岂非大大的罪过?”

    洞天机明白了,原来楚天是真心要帮自己,唯恐魔教对自己不利,更对魔教现任教主林盈虚多有忌讳,打定主意要陪自己先。即便如此,他嘴上却不肯认输,道:“小小一个君临峰有什么好怕,林盈虚又有什么了不起,你看好了,我老人家总有一天荡平了它!”

    楚天见他不领情,刚想反唇相讥,就听见院子里有人在骂大街,言语极其刻薄恶毒。

    练功不成,楚天皱皱眉,穿鞋下床推开房门,便看到一个店小二左手叉腰,右手指着东厢房唾沫横飞道:“趁着有口气你给我赶紧滚蛋,要是再装死赖着不走,明天我就报官!你死不要紧,却死到外面去,别连累了我们开店。遇到你这种人,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这边话音刚落那头的东厢房里便有人回敬道:“趁着有口气你给我赶紧滚蛋,要是再装死赖着不走,明天我就报官!你死不要紧,却死到外面去,别连累了我们开店。遇到你这种人,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店小二听有人一字不差学自己说话,连嗓音语气都惟妙惟肖难分真假,气得跳脚道:“臭不要脸的!”

    “臭不要脸的,臭不要脸的!”屋里连本带利原话奉还。

    楚天听了已知大概,多半是东厢房住着的客人突生恶疾,镇上的大夫医治不了,眼看着奄奄一息无药可救,店里却怕影响生意,要将他赶走。

    今晚这小二兴许喝了不少,仗着酒兴便出来骂街。

    他越骂兴致越高,引得不少住店客人都披上外衣站在门口看热闹。

    就听两人隔门对骂,谁也不甘示弱。店小二不论说什么,门里的人都原句奉还。

    楚天又气又好笑,扬声道:“小二,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谁没个落难的时候。你就算不管人家死活,也别落井下石。像你们这样做生意,往后谁还敢住?”

    “呦呵,哪儿来的活菩萨?”那店小二正在气头上,见有人给对方帮腔,火更大了。他扭过头,见说话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哪把他放在眼里:“你有钱,你是大爷,我好酒好菜好汤好水好房好被侍侯你是应该的。你若没钱,哼,没钱就该趁早滚!别当这里是和尚庙尼姑庵,还能让人混吃混喝白享福?!”

    楚天剑眉一挑,心头有了主意。挥袖拂出一道罡风道:“哎哟,起风了!”

    “唿——”那店小二身不由己抛飞而起,轻飘飘地在空中像陀螺般翻滚不休,越过院墙摔在地上,吓得哇哇大叫。

    楚天打发了店小二,举步走近东厢房,伸手叩门道:“我可以进来吗?”

    “我可以进来吗?”屋里传出话音,就像又一个楚天站在门里面说话。

    楚天怔了怔推开门,屋里没有点灯,只是借着月光看到一个中年女子,形容消瘦卧在榻上昏沉沉地熟睡。

    在这中年女子的胸脯上,静静站立着一羽晶莹雪白的小鸟,双目炯炯发光警惕地瞪视着自己,小嘴一张一合兀自嘀咕道:“我可以进来吗,我可以进来吗……”

    楚天一笑,心道:“敢情是这小家伙在学舌。”

    这小东西乃是冰精寒魄所化,应该是床上躺卧之人豢养的魔宠,绝非寻常,极通灵性,。

    隐隐约约,楚天感觉到它身上散发出的气息颇为熟悉,却也没有多想,对它说道:“不必多心,我略通医道,或许能救活你的女主人。”

    “不必多心,我略通医道,或许能救活你的女主人。”

    小东西重复楚天的话语,表情将信将疑,目不转睛盯着楚天试探着一步步走近床榻。

    楚天在鬼城的地下世界修炼了将近百日,眼下的这点黑暗对他来说根本就是小菜一碟。他目光一扫,便发现中年女子的肌肤乌黑,两手指甲处尤为明显,除此之外并无外伤,极有可能是中了某种致命剧毒。

    他站在床边,伸出两根手指轻搭中年女子右腕脉门,触手一片冰冷,肌肤却甚为细腻幼嫩,堪比青春少女。

    楚天在北冥山城里见过不少驻颜有术的女性高手,早已见怪不怪,凝念将一缕梵度魔气透入中年女子体内,双目微合审视片刻。

    这女子果然是中了剧毒,若非功力深厚紧紧守护住心脉,此刻早已被毒素攻入五脏六腑不治身亡。

    饶是如此,她的气息已是越来越弱,被剧毒逐渐蚕食岌岌可危。如果无人救援,万万活不过明晚。

    既然是中毒那就好办了。

    楚天心念一动祭起亘古不化印,一股气劲抽丝剥茧将中年女子体内的剧毒汲取出来,吸进魔印之中炼化贮藏。

    足足用了半个时辰的工夫,楚天将中年女子体内的剧毒拔除殆尽,又催动梵度魔气在她经脉中游走了一个周天,确定再无隐患才徐徐退出。

    自始自终,那小东西歪着脑袋亮晶晶的双目一眨不眨地地瞅着楚天,似乎还在奇怪他的脸色为何还没有发黑。

    楚天轻吐一口浊气,暗道:“她的剧毒虽然解了,但身弱体虚元气大伤,只怕要休养上一段日子。也罢,好人做到底,我索性再帮她一帮。”

    想到这里他丹田提气双手运出两团柔和劲力,为这中年女子推血行宫,帮助她激发体内生机,加速康复。

    渐渐地那女子的肌肤上有了血色,呼吸亦慢慢变得细缓匀称。

    突然,她的身躯一颤从唇角呛出一口深红色的瘀血,随即又昏睡了过去。

    那小东西扑棱翅膀惊叫道:“怎么了,怎么了?”

    楚天微微一笑,替女子拭去唇边的血迹,说道:“这口血吐出来,她就没事了。”

    他站起身吩咐道:“好好照顾你家女主人,我去街上抓些药回来。”

    小东西这回居然没有学楚天说话,只点了点小脑袋道:“小心天黑遇到鬼。”

    楚天一愣,随即醒悟到这多半是小东西的主人唯恐它夜里乱跑,便经常用这话吓唬它。久而久之,这小东西就记住了。

    他笑道:“不要紧,我什么鬼都认识。”反手带上房门走出客栈,来到了街道上。

    他敲开一家药铺,店掌柜一副刚刚睡下颇不情愿的样子。楚天也不废话,直接将一锭金元宝丢在柜台上,对方的心情果然立即大好,手脚利落地将药材打包,又叫起一个学徒帮忙煎熬。

    所谓久病成良医,楚天这些年来不晓得受过多少次重伤,有几回都到了鬼门关口又生生被拽了回来。所遇见的峨山月、僵尸老妈和觉渡大师,无不是医道圣手,耳闻目染之下对医术也略知一二。

    那女子也并非得了什么疑难杂症,只是中毒后气血亏虚,倒也难不倒楚天。

    他在药铺里坐下,和店掌柜一边闲聊一边等着学徒将药材煎好。

    这时远处响起隆隆蹄声,一匹匹骏马风驰电掣从东北方向往镇子里冲来,马上骑士个个身着劲装,提枪舞刀杀气腾腾。

    店掌柜大吃一惊,跑到门口向外张望道:“哪来这么多人马,怕有上百吧?”

    “掌柜的猜得不错,总共一百三十二骑。”

    店掌柜诧异地望了望端坐不动的楚天,紧张道:“要是响马可就糟了,我得赶紧关店门。”

    楚天笑道:“真是响马来了,你这几扇木板门又如何挡得住他们?”

    店掌柜想想也是,正迟疑间那些骑士已纵马冲入镇子里,在街道上横冲直撞。其中有人高声喝道:“封锁全镇,挨家挨户地搜查,一只苍蝇都不准飞出去!”

    店掌柜闻言面如土色,颤声道:“糟了糟了,真的是响马来了!”

    楚天摇头道:“别慌,他们不是普通的响马,更不是来打劫的。”

    他已看出这些不速之客尽皆身手不凡,若是落草为寇未免太奢侈浪费了。他们披星戴月兴师动众,肯定是为了找人又或某样贵重的东西。

    蓦地,楚天心头一动想到那个中毒卧床的中年女子——难不成这伙儿人要搜捕的就是她?!

    想到此处,他立即起身道:“掌柜的,我有事先回客栈,待会儿过来取药。”丢下目瞪口呆的店掌柜,迈步上了街。

    刚巧两匹快马疾驰而来,看到楚天非但没有停下反而加速向他冲去,口中气势汹汹的叫骂道:“不长眼的家伙,找死!”

    “砰、砰!”楚天伫立街心岿然不动,轰出铁拳击打在马脖子上。

    两匹快马扬起前蹄长声嘶鸣,气劲透过马鞍破入劲装骑士体内,那两人各自惨哼七窍流血栽落马下!

    “南无仙府?”楚天的视线瞟过其中一名劲装骑士腰间悬挂的金牌,不由得冷冷一笑道:“还真是冤家路窄啊——”

第一百三十六章 冤家路窄(下)

    “嘭!”一朵血红色的烟花信炮从楚天居住的百年老店方向升起,刺穿夜幕在高空中怒放。

    “找到那贼婆娘了!”呼喝声此起彼伏,一道道身影往客栈扑去。

    此刻在客栈中,已有十余名劲装骑士冲入后院,劈开屋门闯进了那中年女子的客房里。

    不过眨眼的工夫,屋里便接二连三地响起惨叫声,先是三具尸体飞了出来,紧跟着其他人亦狼狈不堪地退出客房,气急败坏道:“那扁毛畜生好凶,兄弟们,别管那么多了,放火烧房!”

    几名骑在马上的南无仙府骑士应声向屋里掷出火把。

    “唿——”那羽雪白的小鸟疾掠而出,双翼带动凶猛的罡风将火把反卷回去。

    众人慌忙闪躲,更有人打出暗器,却根本无法伤到这小东西。

    正感手忙脚乱之际,突听一记阴冷低喝道:“全都闪开,让老娘来收拾这小畜生!”一红一白一黑三道身影越过屋脊飘落院中,赫然是真舞娘和逍遥二圣。

    原来那日在冰风虚境中真舞娘和逍遥二圣落荒而逃后,自忖得罪了翼轻扬,日后日子不好过,索性把心一横投靠了南无仙府,仰仗各自精湛的魔功修为,很快便晋升为黄带护法,归属于南无八仙之一的“百花药仙”麾下。

    前几日百花药仙的宝贝女儿在锦江边被一中年女子击杀,消息传回百花药府顿时掀起轩然大波。

    百花药仙雷霆震怒,当即统率麾下精锐北上复仇,一路寻到了通城。

    真舞娘一眼望到雪鸟,登时认出它的来历。若不是这小东西从中作梗,自己和逍遥二圣早就杀了楚天,夺得剑魔遗宝,哪还会沦落到替人看家护院的悲惨境地?

    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她“唰”的声从腰间拔出一对峨嵋刺攻向小羽。

    便听得小羽口中叫道:“全都闪开,让老娘来收拾这小畜生!”身形一晃变化成真舞娘的模样和她激战在一处。

    靳快活眼珠一转,招呼道:“白老弟,你襄助真仙子对付这小畜生,我进屋去看看,说不定翼轻扬那丫头便藏在里面!”

    他唯恐屋里会有人隐藏在暗处偷袭,手中魔剑舞作一团白光护持周身,跃入客房定睛一看,却见一个中年女子躺在床上人事不醒,对屋外的打斗毫无所觉。

    “是她,果然是这丫头!”靳快活视线落在女子枕边的那柄**仙剑上,心头一阵狂喜道:“我若将她挟为人质,翼天翔还敢不乖乖奉上《天翔四绝》?还有那些龙华禅寺诸般绝学,也都是老子的囊中之物,想要什么都可谓十拿九稳!到时候修为精进冲击圣阶亦非难事,再不必忍气吞声寄人篱下!”

    想到这里,靳快活一步步逼近床前,却不敢丝毫放松警惕,以防翼轻扬佯装昏迷诱自己上钩。

    他来到床边低头审视,见翼轻扬容颜憔悴玉体横陈昏睡不醒,禁不住喉咙一阵发干,心道:“这便是当今正道第一美女了,可惜上次错失良机,否则早享用了这小娘子。嘿嘿,老天爷待我不薄,今晚却给了我第二次机会!”

    他屈指一弹,封住翼轻扬的经脉,便更不怕她醒来反抗,伸手往脸上摸去道:“我先褪去这丫头脸上的易容药物,且看看她生得究竟如何美法?”

    突听屋外真舞娘和白风流一前一后惊声呼叫,跟着众多手下亦接二连三发出惨叫,一瞬后又归于死寂。

    靳快活凛然一惊,急忙缩手叫道:“白老弟、真仙子——”

    没有人回答,一道俊挺的身影出现在门外,肩头上停着恢复小鸟形貌的小羽。

    “楚天?!”靳快活看到来人身后斜背的苍云元辰剑,不由暗吃了惊。他舒展灵觉,骇然察觉院子里横七竖八躺着二十多具尸体,绝大多数是小羽的杰作。而真舞娘和白风流的咽喉上各有一道殷红剑伤,鲜血横流伏尸在地,应是被楚天干掉的。

    “怎么可能?”靳快活对真舞娘、白风流的实力知根知底,前者修为稍弱但也是真阶第八层的境界,除非翼天翔亲自出马,否则以这二人联手之力绝不可能在三招两式间一命呜呼。

    何况门前站的只是一个少年而已。

    靳快活心中的惊惧无以复加,喝道:“臭小子,你敢惹上南无仙府,杀了我这么多的高手,就算躲到天涯海角,也难逃一死!若识抬举,就乖乖束手就擒归顺仙府,我为你在药仙跟前美言几句,或可保住性命。”

    楚天“哼”地冷笑道:“百花药仙算什么东西,也只有你这种无耻之徒愿意卑躬屈膝当她的走狗!”双手在胸前捏作印诀,掌心青光幻动,四周精气急遽浓缩,在空中凝铸成十二道法印光影,栩栩如生变化万千,呼地涌向靳快活。

    “噩、伤、惊、休、死、离、散、乱、暴、失、绝、灭……”天机印勃然奔涌,卷裹着无法抗拒的天地之力,灵动幻渺教人由衷生出不敌之念。

    “砰砰砰——”靳快活每接住一道天机印,灵台就像掀起一阵地震海啸,神智摇晃心念沉沦,所有的意识分崩离析堕入永恒的黑暗。

    他是真阶巅峰的人物,神陆颇有名气的魔头,从来奸^淫掳掠,无恶不作,不知欺辱害死过多少良善之人。

    对这种人渣楚天不会有一丝怜悯之心,天机印如长江大河不断轰击在魔剑之上,靳快活嗬嗬呼吼七窍流血,被澎湃罡风将身躯抛起如弹丸般跌荡挣扎。

    “铿!”苍云元辰剑倏然飞出,一式“天外飞仙”插入靳快活的胸膛,将他的尸体牢牢钉在墙上。

    “啪啪啪——”小羽煽动小翅膀在一边鼓掌,喝彩道:“难逃一死,难逃一死!”

    楚天微微一笑回过头,一群南无仙府的劲装骑士刚刚涌入院中,正目睹他把靳快活钉死在墙上的情景,不由得呆如木鸡面露惧色。

    楚天扬手摄过苍云元辰剑,虚拍一掌将靳快活的尸首送出门外,“砰”的一声正落在众劲装骑士脚下,冷喝道:“带上尸体立刻滚蛋,半炷香后我见一个杀一个!”

    那些劲装骑士如梦初醒,携起真舞娘和逍遥二圣等人的尸首灰头土脸逃出客栈,直奔出老远,方回头叫道:“小子,有种留下姓名,我们南无仙府必报此仇!”

    “楚天——,想报仇就去北冥山找我,小爷随时恭候。”楚天一记冷喝道:“快滚!”

    这一声他运起无上魔功,如惊雷绽动在夜空里隆隆回荡,震得一干南无仙府的残兵败将魂飞魄散,有胆小的更是吓得死死抱住马脖子不敢松手,哪还敢鼓噪放肆,一个个抱头鼠窜打马狂奔。

    楚天看一眼屋中狼藉,抱起翼轻扬回到自己的客房里。

    直至这时众多房客才回过神来,三五成群窃窃私语。唯有那店老板愁眉苦脸,想着官府来人该如何交代,一夜之间小店里躺着二十多个死人,满地都是尸首,委实晦气到家了。

    倒是那位药铺掌柜兴高采烈,带着煎好的草药亲自跑来客栈交给楚天,连声道:“小兄弟替咱们通城百姓打跑了恶人,以后你再来小店,我分文不收。”

    正说得热闹,忽听外面敲锣打鼓,敢情是镇长率着通城的士绅名流来向楚天拜谢,还说明天就要上书知府大人,勒石铭文以表感激之情,直把楚天当作万家生佛。

    先前骂街的那店小二也来了,揉着屁股腆胸叠肚守在院门外不准闲杂人等靠近。若有人问起方才战况,便眉飞色舞吹嘘一番,说得楚天生有三头六臂仿如亲见。

    直闹到后半夜众人散去,楚天才稍稍消停下来,暗自苦笑道:“这地方是不能住了,等那女子一醒我便立即离开,免得明日又被人缠住。”

    他请店小二将药重新温了,一勺勺喂给中年女子服下。

    过了须臾,那女子的眼睛缓缓睁开,神情茫然地打量着四周。

    “醒了,醒了!”耳畔响起小羽熟悉而欢快的叫声,她的心头微微一定,却发觉自己躺在床上,正软软靠倒在一个少年的怀中。

    那少年身穿黄衣,依稀,好像,似乎很有点眼熟……

    她努力地回忆,自己应该是见过这少年,可究竟他是谁呢?

    当她的目光拂视过黄衣少年背后斜插的苍云元辰剑,昏沉沉的脑海里似有一道电光闪过,脱口叫道:“楚天!”

    楚天怔了怔,问道:“你怎么认得我?”

    只见女子的眸中露出刻骨铭心的仇恨,咬牙切齿道:“小贼,我和你不共戴天!”运劲挺腰弹身而起,不料猛地嘤咛一声又扑在楚天的怀里,却是体内经脉被靳快活封住,浑身酸软使不出一点劲道。

    她惊怒交集,以为是楚天对自己下了手,寒声道:“小贼,你对我做了什么?”

    “解毒。”楚天回答道。

    小羽见翼轻扬柳眉倒竖显然听不明白,便补充解释道:“摸摸、抱抱、揉揉、捏捏……”

    翼轻扬听得羞愤难当,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青一阵紫一阵,一口气接不上来登时昏死了过去。

第一百三十七章 大江日出(上)

    过了会儿,翼轻扬悠悠醒来,昏黄的灯光刺得眼睛发花,影影绰绰她看到楚天面沉似水伫立在床头,冷冷说道:“我没有死,你是不是很失望?”

    “不错,你早该死了。不过你不必心存侥幸,终有一天,我会亲手杀了你!”翼轻扬昂着头,一边运气冲脉一边寒声怒斥道:“觉渡大师为了救你,废寝忘食不眠不休,你却恩将仇报杀死他。如此厚颜无耻之徒,有何脸面活在世上?”

    楚天看着翼轻扬,丝毫不掩饰脸上流露出的鄙夷之色,冷笑道:“虎父无犬女,你和翼天翔真是天生做戏子的料。不要以为几滴不值钱的眼泪就能骗过我,若非你曾在虚境中救过我,今日定教你好看!如今你我互不相欠,下次莫要再撞到楚某手里!”

    “你——”翼轻扬见楚天义正词严地训斥自己,更诬陷自己和爹爹是合谋害死觉渡大师的罪人,禁不住怒气满胸、义愤填膺。但她从小家教甚严,那“放屁”两字在嘴里打了两转,到底没骂出来。

    “站住!”她怒视楚天道:“贼喊捉贼,你真是天下最无耻卑鄙之人!”

    楚天哈哈大笑,眼中满是不屑之意:“姑娘,你的演技委实令人佩服。那晚若不是你厚颜无耻将我诱到河边,翼天翔又岂能从容暗算觉渡大师,栽赃于我?”

    翼轻扬心头巨震,睁大眼睛道:“你……竟敢诬陷我爹爹!”一股怒气油然升腾,抓起床上的枕头便恶狠狠丢向楚天。若是此刻她能使剑,恨不得立刻将这满口颠倒黑白的恶贼杀了。

    楚天却认定翼轻扬是在装无辜,道:“难怪有人说,人至贱则无敌!”

    “放屁!”翼轻扬终究忍不住怒骂出声。

    她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冲开经脉禁制拔出**仙剑刺向楚天。

    孰知元辰宝珠一亮,从里面冒出条青色元神,却是个相貌丑陋的老者。

    他探出双指不费吹灰之力便夹住了剑刃,哼了声道:“女娃儿,你真是混账透顶,该打!”

    翼轻扬吃了惊,娇叱道:“糟老头子,少来装神弄鬼,本姑娘不怕你!”

    “糟老头子?”丑陋老者显然怒了,逼近翼轻扬一把拧住她的耳朵道:“竖起你的小耳朵听清楚了,我老人家乃是六百年前的禹余天掌门洞天机!”

    “胡说八道,你是洞天机,我还是寒料峭呢!”

    洞天机愣了,突然劈手夺过**仙剑向前虚刺,剑锋颤动耀眼生辉,耳听“叮叮”脆响一道道剑气切割在桌上那只用来装药的瓦罐上。

    “铿!”洞天机甩手将**仙剑掷入鞘中,斜眼瞟着翼轻扬道:“认识这招不?”

    “似水流年?”翼轻扬暗自讶异,同样的剑招她也曾见洞寒山使过,却在这个丑老头手中施展开来如天马行空变幻莫测,可不知要高明多少倍,而且剑意洒脱韵味无穷已臻至登峰造极的境界,就算换洞上原来也未必能胜过他。

    话音未落,瓦罐簌簌剥落下一层粉灰,上面龙飞凤舞被那老头用剑气刻了一圈花纹,借着灯光一瞧分明是四个大字:“如假包换!”

    翼轻扬惊疑不定,心道:“这老头可真古怪,怕跟禹余天果真有些渊源。可我今日既然找到这小贼,就万万不能让他再次逃脱。”

    她念头急转计上心来,琼鼻低哼道:“好吧,就算你是老前辈,可也不能仅凭三言两语便随意指定谁是凶手谁不是凶手。倘若楚天果真问心无愧,可敢跟我爹爹当面对质?”

    楚天目光冰冷看着翼轻扬,他有十足的把握断定这丫头心里打的是什么鬼主意,但自己早先已答应洞天机要前往魔教夺取云麓圣泉。事有轻重缓急,大丈夫一诺千金又焉能食言?当下强按下报复的冲动,摇摇头道:“你放心,我早晚会杀上门去找翼天翔算账,但不是今天。”

    翼轻扬故意轻蔑道:“我早知道你不会去的,做贼心虚。”

    楚天甩手想走,洞天机可不干了,一把抓住楚天的肩膀慨然道:“小楚,去就去,怕什么!管他是翼天翔还是满地爬,我老人家陪你去法门山庄走一趟,为你作证给你撑腰。就算天王老子现身也不怕他,走!”

    翼轻扬心下暗喜,当下也不去计较洞天机乱七八糟说些什么,道:“我爹爹不在法门山庄,他已去了禹余天。”

    洞天机一怔,问道:“他跑去禹余天做什么,又想害谁?”

    翼轻扬翻翻眼睛,不耐烦道:“我爹爹已经将我许配给洞寒山,本月十六就要在禹余天举行婚礼大典。”

    楚天嘲讽道:“恭喜翼大小姐得偿所愿,日后稳稳当当做个掌门夫人,妻凭夫贵嘛。”

    翼轻扬羞恼道:“你少在这儿风言风语冷嘲热讽,嫁不嫁是我的事,跟你什么相干!再说,你怎么知道我一定要嫁给姓洞的!”

    洞天机恍然大悟道:“哦……我明白了,原来你是在逃婚呐!”

    翼轻扬昂起螓首道:“谁说我在逃跑,本姑娘不过是出门散散心,随便转转。”

    楚天颔首道:“好,那我们去禹余天!”

    洞天机哈哈一笑,大发感叹道:“岁月无情物是人非,六百年后,我老人家终于要重上禹余天了。”身影一晃隐入元辰虚境。

    翼轻扬稍事收拾,斜背**仙剑走出客房,携着小羽御风而起在前引路。

    楚天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两人默不作声向东南方向行去。

    飞出一段,前方波光粼粼来到锦江边,浩荡的江水昼夜不息向东奔腾,最终穿越数千里外的滨州汇入万顷东海。

    夜风一吹,翼轻扬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她的心绪渐渐平静下来,越想越觉得事有蹊跷——假如那个口口声声自称六百年前洞天机的丑老头是冒牌货,假如楚天心里有鬼,到了禹余天就不怕原形毕露么?

    还有,那小贼既然忘恩负义杀害了觉渡大师,又为何不将自己也一并杀了?要知道,他现在对自己下手,可说是易如反掌。

    莫非……莫非真的是自己冤枉他了?

    不,不可能!

    这个念头刚刚从翼轻扬的脑海里钻出来,就立刻被她彻底否定——指认楚天是凶手的人可是自己的爹爹,爹爹说话从不有假,楚天一定就是凶手!

    就算他会装,却骗不了爹爹。

    他假惺惺地答应前往禹余天对质,不过是故作姿态而已,心里一定有鬼!

    “我这一路需得暗中留意,看这小贼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想着想着翼轻扬忽感一阵头晕目眩,丹田浊气顿生娇躯不由自主往下坠落。

    楚天就在后面,身形一动轻舒猿臂揽住翼轻扬,顿觉她全身滚烫犹如炭烧。

    “放开我!”翼轻扬可不想再被楚天抱,秀眉微挑,反手就是一个耳光。

    楚天抓紧住她的手腕,冷笑道:“你真想死?我绝不拦你。”拦腰将她抱起往江边飞去。

    翼轻扬手足无力动弹不能,心中又气又羞,叫道:“小羽,快替我杀了他!”

    小羽呼哧呼哧煽动着小翅膀飞在楚天身边,很是机灵地回答道:“抱抱,解毒!”

    翼轻扬怒急攻心又差点晕过去,羞于启齿还不好对小羽多说什么,只好狠狠咬住嘴唇,眼泪却流了下来。

    楚天看到翼轻扬痛苦流泪,心中好不畅快,道:“原来你还有羞耻之心。”

    翼轻扬将头扭转过去,暗暗发狠道:“不能哭!早晚我要将这小贼碎尸万段了拿去喂狗,一雪今日之耻!”

    忽地楚天身形一沉徐徐飘落下来,朝停泊在江边的一条小舟上招呼道:“船家,我要包船去滨州。”

    不一会儿,从船舱里钻出个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老翁,眯缝着眼瞅着楚天道:“小哥,我这是渔船,不载客。”

    楚天皱皱眉,正准备另找船只,没想到翼轻扬开口了:“老丈,麻烦您行个方便吧。我实在走不动了,到时候船钱加倍给您。”

    “好吧,上船。”老翁动手解开缆绳,颇是感慨道:“他是你的儿子?难得这么孝顺。”

    翼轻扬抢在楚天前头回答道:“傻儿子,还不快替我谢谢老人家。”

    楚天懒得跟这丫头做口舌之争,向老翁颔首谢过,纵身上了小舟。

    他将翼轻扬抱入船舱,趁老翁起帆的当口,低声警告道:“你若再胡说八道,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翼轻扬冷笑道:“你有对我客气过么,我们之间还需要假惺惺的客气么?”

    楚天点点头,说道:“你记得就好,既然你我是敌非友,我是不必对你客气的。”

    这时候小舟微微一晃,缓缓向江心驶去。老翁站立在船尾操纵舵桨,放声歌道:“飞梁压水,虹影澄清晓,橘里渔村半烟草。今来古往,物是人非,天地里,唯有江山不老。雨中风帽。四海谁知我。一剑横空几番过。按鱼龙,嘶未断,月冷波寒。归去也,林屋洞天无锁。认云屏烟瘴是吾庐,任满地苍苔,年年不扫。”

    楚天和翼轻扬倚坐舱中,不知不觉沉浸在老翁沙哑自在的歌声里。

    “林屋洞天无锁。认云屏烟瘴是吾庐……”

    楚天心底里不由向往道,何时自己才能拥有老翁歌中所唱的生活,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任满地苍苔,年年不扫。

    船舱里陷入一阵静谧,两人各有所思,只听得老翁的歌声在江面上悠悠回荡。

    无形之中,原本剑拔弩张的戾气渐渐消散。

    须臾之后,老翁的歌声徐徐停歇。翼轻扬如梦初醒,赞道:“老丈,这歌真好听。”

    老翁听人赞美,呵呵一笑道:“这叫‘洞仙歌’,是小时候跟游方的道士学的。”

    翼轻扬忍不住道:“那您知道这歌里唱的是什么意思吗?”

    老翁笑道:“我一个打渔的,想唱就唱,哪有心思成天琢磨里面有什么意思?只晓得一网撒下鱼儿满仓,这船上便是我的洞天了。”

    楚天点点头,觉得老翁平平淡淡的几句话却是回味无穷。一时间神思飘飞如有明悟,洗尘之心愈发清澈通透。

第一百三十八章 大江日出(下)

    “日出了。”老翁在船尾说道。

    楚天徐徐收功,见翼轻扬仍在静静地打坐,便起身走出舱外。

    远方水天一线烟波浩渺,一轮火红的旭日正从宽阔无垠的江面下冉冉升起。璀璨的霞光照耀在江波上,犹如红宝石般熠熠生辉,几羽早起的鸥鹭展翅翱翔,乘风穿云,遥遥传来清亮的啼鸣。

    左前方一片沙洲郁郁葱葱,草木繁茂紫雾缭绕,如一道守立万载的巨闸将奔腾的江水一分为二。

    清风拂面千帆竞起百舸争流,船工的号子此起彼伏悠扬入耳。

    天地间,充满勃勃生机。

    “老丈,能不能教我如何驾船?”楚天蓦地心血来潮。

    “你想学划船?”老翁爽快道:“没问题,你过来,先把舵桨拿稳。”

    楚天走到船尾,学着老翁的样子用双手抓住舵桨,试着慢慢左右摇摆,问道:“是这样吗?”

    老翁笑了笑道:“操舵并不难,难的是掌握水流风势,让船走得又快又稳。”

    “水流风势?”

    “你看脚下这大江,一个劲地往东流淌,看似四平八稳,其实到处都是漩涡潜流,不识水性的人准保要翻船。”老翁指点道:“那风就更了不得啦,二十四节气便有二十四信风,要想船跑得快就看你会不会用风。”

    楚天将老翁的话一字字记在心里,暗自舒展灵觉窥探四野,顿时感觉到大江上下风起浪涌气象万千。

    一道道水流,一缕缕江风,仿佛是被天地赋予了生命的精灵,或直来直去,或浅吟低唱,或盘桓悱恻,或高歌猛进,千姿百态万象纷呈,竟无有一丝雷同。

    他尝试着顺风应流,驾驭小舟在江涛上乘风破浪向前急进。渐渐地,风浪宛若被驯服的野马,托载着小舟如箭矢般飞速行驶。

    楚天迎着长风,遥望江天红日心驰神往,好似化作了一羽鸥鹭自由自在地飞翔。

    一霎那里,他的脑海中灵光乍现不觉失声叫道:“我明白了!”

    向天借势,问道取法。

    沉鱼落雁身法、料峭六剑、日照神拳、天机印、天下有雪诀……正魔两道的绝学从来不是与天地割裂,而应融为一体。

    假如自己在施展的时候,能够融入自然之势,将一招一式完美地与天地浑然交融,那威力又岂止于当下这点?!

    这就像江上行舟,人的力量终究有限,但若能让小船融入风势水流之中,自然会事半功倍。

    道,无处不在。

    楚天如同醍醐灌顶般豁然开朗,眼界大开道心修为进入到一片崭新境界中。

    老翁捻须而笑,问道:“怎么,你好像明白了什么,为何如此高兴?”

    “驾船的法子。”楚天微微一笑轻转舵桨,小船在江面上画出一条漂亮的白线,轻盈地避开一团湍急涡流。

    “不错,不错,有几分模样了。”老翁颔首称赞,“小哥,你可聪明得紧啊。”

    楚天笑道:“全亏老丈您指导有方。”

    老翁问道:“小哥,你娘亲看上去病得可不轻,怎地还要千里迢迢坐船去滨州?”

    楚天道:“实不相瞒,我遭人诬陷百口莫辩,这次便是要去与人理论讨还公道。”

    他自己也不晓得为何要对一位萍水相逢的老翁说起这些,只觉得如鲠在后不吐不快,说出来便觉得心里舒服多了。

    老翁沉默片刻,说道:“小哥,我痴长你几岁,经历的事也多些。倚老卖老,有些话说得不中听,你可别介意。”

    楚天道:“老丈,你但说无妨。”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人生在世难免会有遭人冤枉的时候。旁人毁你,笑你,害你,骂你,若是耿耿于怀那就等于把自己关进了铁笼子里。”

    老翁说道:“我行我素,俯仰无愧,方显英雄本色。”

    楚天听了这话,越来越觉得眼前的老翁绝非普通人。虽然未必完全认同对方的劝说,但仍是感激他的好意,当下肃容道:“多谢老丈,在下受教了。敢问老丈尊姓大名,仙乡何处?”

    老翁呵呵笑道:“一个打渔人,哪儿来的尊姓大名?船到哪里,哪里便是我家。”

    楚天闻言,对老翁的身份来历愈加好奇,寻思道:“你不肯说,就当我没办法了么?”假装操作失误小船猛地一晃,他佯装立足不稳叫了声“老丈小心!”合身往老翁的怀中撞去。

    老翁情知楚天是有意试他,身形不动不闪双足在甲板上落地生根,伸左手在后者肩膀上轻轻一按道:“站稳了,别掉进江里。”

    楚天顿感老翁手中发出一股柔和雄浑的力量,推得自己身不由己错步转身,右脚一空已踏出船舷外。

    好在他反应极快,立即丹田气体顺势拧腰,身躯三百六十度转了圈重新站定,心下暗自骇异道:“他这一推平淡无奇,我却无论如何也躲闪不过,不知是哪家的绝学?此人修为之高,端的深不可测!”

    正感惊讶之际,苍云元辰剑突然长鸣示警,一蓬阴冷杀气从水底渲涌而至。

    楚天灵台立生感应,运劲一扳舵桨,小舟猛朝右偏。

    “哗啦啦——”江面乍分白浪滔天,一条碗口粗细的碧绿藤蔓如标枪般贴着左侧船舷飙射而出,顶端锋利如刀散发出浓烈杀气。若非楚天手疾眼快做出精准判断,脚下的小船早就被它拦腰洞穿。

    那突如其来的藤蔓一击不中并未收手,迅即化刚为柔横扫楚天。

    楚天吐气扬声使出日照神拳正面硬撼,砰的闷响藤蔓飞荡,从舱顶上疾掠而过。

    楚天亦被震得胸口窒息,身形向后上方飘退,借势卸去迫入左臂的气劲。

    冷不丁灵台警兆再起,又一条碧绿藤蔓悄无声息地从水里冒出,如同粗壮凶猛的水莽高高昂起身躯劈击楚天背心。

    “向天借势!”楚天全身放松浑不着力,一股江风横向吹到,将他的身形像叶片似的卷起,“唿”地声飘移数丈,不费吹灰之力地闪躲过藤蔓。

    “铿!”苍云元辰霍然出鞘,楚天身剑合一灵觉紧缩水下刺客,如一羽雄鹰搏击四海转守为攻向江面俯冲。

    这一招“裂海断流”身、法、剑、势、气熔炼一炉龙虎交汇,仿佛每一缕风每一滴水都蕴藏着虬劲剑意,透发天地激荡风云。

    “哗——”又是两条绿蔓自江中破茧而出,引动碧浪幻舞出一圈圈千变万化的光影分别缠向楚天的双腿。

    “叮叮!”苍云元辰剑左右开弓劈斩在绿蔓之上,登时火星迸射罡风横溢。

    绿蔓“吱吱”怪叫,被剑锋劈开两道伤口直吐碧烟,倏然没入水里。

    “百草药仙?”翼轻扬被激战惊醒,来到船尾凝眸观战。猛然一蓬强劲气浪从战团中汹涌袭来,压得她气血翻腾两眼发黑。

    “嗖!”小羽从翼轻扬的袖袂里钻出,双翅鼓动裹起两团白茫茫光雾往气浪上撞去。两股巨力迎头相撞,激得四周白练般的水柱冲天而起,将小舟高高抛上半空。

    老翁不慌不忙操纵舵桨,小舟如风行水上在风口浪尖上轻轻一滑,稳稳落回江面。

    与此同时苍云元辰剑翻江倒海,劈开一条水道直抵百丈波心。楚天犹如蛟龙入海,纵身没入江中,目光如炬穿透幽暗的水下世界,只见一个风姿卓越的妖娆少妇身影翩跹正往后漂退。

    但她并非逃跑,肋下四条藤蔓破体而出,两横两纵反向推进,编织成一座碧光荧荧的巨型囚笼罩向楚天。

    楚天双目炯炯逼视百草药仙,身形凝立魔剑平举遥指前方。

    尽管有水波阻隔,百草药仙依然觉察到从楚天身上释放出的强大气势。她不惊反喜道:“这小子不自量力,竟然想硬接我的这式‘乾坤禁锢’,今日定要教他死无葬身之地,以稍减我心头之恨!”

    心念闪动之际,楚天的身影竟毫无征兆地凭空消失在她的视野里!

    百草药仙一凛,疾向灵台搜索对方踪迹,奈何如烟如雾难以锁定。

    “呜——”猛地身后杀气严霜波涛跌宕,楚天施展须弥洞天脱出乾坤禁锢的笼罩,苍云元辰剑直捣黄龙刺向百草药仙的背心。

    “不好!”百草药仙的四条本命绿蔓倾巢而出,此刻招式用老鞭长莫及,后背完全暴露在楚天的剑下。

    仓促间她的喉咙里一记尖锐长啸,体内炫光闪烁“哧啦啦”背后衣衫赫然开裂,生出一朵光彩夺目的碧色莲叶,在江水里怒放开来覆盖方圆三丈,宛若一面美轮美奂的翡翠盾牌护住身躯。

    “叮!”苍云元辰剑长驱直入击中莲叶宝盾,一朵朵金色祥云以摧枯拉朽之势卷涌而出,不住轰击在婀娜摇曳的叶面之上。

    百草药仙惊怒交集,却已是骑虎难下,只能全力运功支撑莲叶宝盾。

    楚天哪会给对方丝毫喘息之机,既然打上了那就毫无仁慈可言!

    他凝攥左拳轰出一记“大日如来”,十八道拳劲前仆后继层层叠加,汇聚成一股不可抗拒的洪流结结实实打在莲叶宝盾上。

    “砰!”莲叶宝盾半边炸飞,百草药仙口吐鲜血飘出十丈外,强压内伤指尖探出十根锯齿状的赤红毒刃,反身与楚天战成一团。

第一百三十九章 禹余天(上)

    “死了,没死;死了,还没死,快了吧。这小贼到底死了没有?”

    翼轻扬的心弦被两种截然不同的矛盾念头来回拉锯,时起时伏难以自已。

    江面上波澜壮阔,姹紫嫣红的跌宕光雾撼天动地,却看不到水下的恶战。

    翼轻扬系出名门家学渊源,对百草药仙的名头早有耳闻。

    她本是千年红莲修炼成形,道行在南无八仙中名列前茅,兀自凌驾于被林盈虚击杀的血羽老仙之上。尤其是一身毒功层出不穷防不胜防,正道各派对她深恶痛绝,却又无可奈何。

    这次要不是遇上楚天,自己绝难逃脱这妖妇的魔爪。

    算上通城客栈的那次,楚天已接连救了她两回。

    但就算他再救上自己一百回,一千回,自己也绝对不会原谅他曾经的所作所为。

    翼轻扬的芳心纠结在一起,下意识的,她的纤手紧握在**仙剑冰冷的剑柄上,感觉到额头掌心里全是汗。

    同一时刻,水下。

    百草药仙和楚天的对决进入白热化。

    尽收轻敌之念,百草药仙显现出圣阶高手的强大实力,肋下的绿蔓在江水中翻腾飞舞,幻化出无数条虚实难分的光影,从四面八方涌向楚天。

    原本,她第一个要杀的人不是楚天,而是翼轻扬。

    手下死了,可以重新招揽。女儿,是独一无二的。

    然而这小子却一再毁损她以自身精血神魄炼铸的本命魔宝,是可忍孰不可忍。

    她几次下手试图以水为媒毒倒楚天。可不管是“白发三千丈”,还是“春睡海棠”,甚或令多少正道名宿谈虎色变的“千秋乱红”,都教亘古不化印毫不客气地吞噬炼化,根本伤不到楚天半根毫毛。

    反之,这少年仗剑横江越战越勇,雄浑的气势与天地合一,如滚雪球般不断壮大。

    百草药仙暗暗心惊,欲要退走又于心不甘,蓦地一记冷叱燃烧真元施展出了压箱底的绝学“舌灿莲花”。

    “唿——”一朵粉白妖莲精光闪闪从百草药仙红艳欲滴的檀口中吐将出来,弹指间便膨胀如盘,散发出炽烈热浪。四周的江水汩汩翻滚,迅即化为浓烈的水汽蒸发,仿佛半条锦江都被煮得沸腾。

    楚天如坠铜炉,凶猛肆虐的无形火毒如钢针般扎破他的护体罡气刺入体内,经脉中运转的魔气仿似熔岩躁动,直要将全身焚为灰烬。

    “小心,这是妖妇用精血所化的‘红莲业火’!”一直关注战局的洞天机开口了,道:“不如你下去休息一下,我老人家出手替你打发了她。放心,不收你的工钱。”

    “这叫红莲业火是吧,你老人家歇着去,看我怎么收拾这个妖妇!”楚天凝念催功,口中低喝:“咄!”左手捏动法印,祭出真龙天子印。

    但见一条如真似幻威猛绝伦的幽冥之龙从楚天体内升腾而起,通体燃放璀璨炫目的冰蓝色光焰,阴冷的冥火气息瞬间扩展四面八方,如春阳融雪将红莲业火转瞬焚化,水下世界重归清凉。

    幽冥之龙昂首怒啸气势更盛,光焰烈烈燃烧不可一世,压向百草药仙。

    在幽冥之龙的强势催压之下,那朵粉白妖莲犹如在风雨中摇摆的野花黯然失色。

    “这小子,果真得到了剑魔真传!”百草药仙骑虎难下,猛催真元仰面“噗”地一口精血喷在妖莲花心之上。

    妖莲得到精血滋润,霍然一颤光芒暴涨,层层叠叠的花瓣哧哧横空激射而出,争奇斗艳蔚为壮观,足足有八八六十四片之多,组成一座运转先天诛仙杀魔的“莲花落阵”,覆压百丈方圆。

    百草药仙动真格的了。

    这一下她燃烧耗损的真元,至少需要二十年的闭关苦修才能尽复旧观,可谓下了血本。但她已输红了眼,况且若能得到苍云元辰剑等诸多剑魔遗宝,这点损失也是值得。莫说二三十年间突破抱朴之境,就是冲击守一境界直至跻身圣阶巅峰亦非痴人说梦。

    波光摇荡,江水映出妖异的粉红色,令人感觉置身在一个绮丽的梦境中。

    六十四片莲花瓣犹如刀锋般犀利,切割开咆哮的怒涛,拖曳着长长的光影,各行其道变幻万千,充满毁灭天地的可怖杀意。

    “妖妇想跟我玩命?”楚天冷冷一笑,身形不退反进夷然无惧地迎向莲花落阵。

    玩命,他最不怕的就是这个。

    很久以前,除了这条命他几乎一无所有。一路行来波诡云谲,不知经历了多少九死一生的危急时刻,区区一个百草药仙又哪在话下!

    他的心神高度集中,渐渐进入洗心涤尘物我两忘的先天之境,施展开沉鱼落雁身法纵剑御龙破入莲花落阵。

    “哧哧哧哧——”莲瓣锋刃疯狂肆虐,彻底将楚天的身影吞没。

    楚天的身形便在这片片凄美的花瓣之中穿梭趋避,宛如花间舞者。一任莲花落阵轰轰烈烈的发动运转,始终伤不到他半片衣角。

    以道破阵,以心驭法。

    他就像是这大江中一滴自由徜徉的水珠,不受任何力量与法则的禁锢束缚,随心所欲地驰骋纵横如入无人之境。

    十丈、八丈、五丈……声色不动间,两人的距离迅速拉近。

    百草药仙的瞳孔逐渐收缩,眼眸深处映照出楚天洒脱从容的人影,骇异地发现到对方恰似指尖的一缕清风,不管自己如何用力抓摄握紧,却终归无法掌握住他。

    反倒是来自苍云元辰的凌厉剑气宛若破囊之锥,不停撕裂莲花阵罡压迫过来,让她心生寒意斗志锐减。

    百草药仙猛地一警,意识到自己的心神不知不觉中已被楚天雄浑霸道的气势牢牢压制,连带莲花落阵的威力亦大幅消退形同虚设。如此发展下去,无需对方仗剑来攻,她已然不战自溃。

    逃吧,保命要紧!

    一个前所未有的念头不由自主在百草药仙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身为南无仙府外八府府主之一,坐镇天南等若一方诸侯,手掌万千黎庶的生死,从来以为自己可以随心所欲地呼风唤雨、长生不死永享仙福,却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会轮为被别人宰杀的对象。

    一丝无法遏制的惧意涌上心头,百草药仙的口中凄厉长啸,不顾一切地催动真元释放出最后的胜负手——“步步生莲”!

    她的身形飞速向后上方的江面退走,脚下踩踏出一朵朵金灿灿的魔莲,如重峦叠嶂飞舞旋转朝楚天轰去。

    “哗——”眼前光线一亮,她霍然冲出江面便欲纵身飞遁。

    不料一道指风穿越十丈空间,如流光闪天急袭而至,直点她的眉心印堂。

    “这是……”百草药仙大吃一惊,眼角余光便扫到那小舟之上的老翁神态悠然,右袖低垂微微风动。

    “老匹夫!”一瞬间她认出了对方的来头,心中惊骇无以复加,双手连划,指尖十支红叶甲刃在身前交织出一张赤色光网。

    “啵!”指风激荡光网破裂,百草药仙如见了鬼似地不敢做丝毫停留,掠身往江岸方向逃去。

    那老翁见迟滞百草药仙的目的已达到,便也不再出手。

    “唿——”一道雪白色的浑圆水柱破开江面扶摇直上,不偏不倚正阻挡在百草药仙前逃的线路上。

    楚天犹如龙出大海威势无双,苍云元辰剑披荆斩棘碎裂山河自下而上刺向百草药仙,正是料峭六剑中的一式“逆天改命”。

    磅礴的剑势融合天地神威光芒万丈,像是一道横亘大江的炫丽长虹,锋芒所指苍穹变色风云飞流。

    百草药仙的红叶甲刃招式用老不及招架,只能急运绿蔓上下翻卷锁缠魔剑。

    “铿!”出乎意料之外,苍云元辰剑竟毫无变化,顺顺利利地被四条绿蔓捆缚缠绕,凝定在半空。

    “砰!”楚天的双腿一屈一弹,结结实实蹬在了百草药仙的胸口中。

    兔子蹬鹰!

    这是他在斑斓雾山自我流放时悟出的一式腿法,久已不用。而今道心涤尘,领会到“向天借势,问道取法”的无上真谛,这一腿踢出化腐朽为神奇,直如银瓶乍破铁骑突出,隐隐有宗师手笔。

    “好!”小舟之上老翁抚掌喝彩,由衷赞道。

    但百草药仙的感觉却是大大的不好,护体罡气层层破碎,胸口“喀喇喇”断裂塌陷,冒出一团香甜粉雾。

    她一声惨叫强运魔气封住内伤,借助楚天的腿劲向后飘飞。

    “咻!”楚天振腕掷出苍云元辰剑,一道白光闪过,毫无悬念地洞穿百草药仙的咽喉。

    “唿——”粉雾浓烈喷薄,百草药仙的身躯丝丝萎缩变化,最终凝炼成一支凋零的莲花往江中坠落。

    元辰宝珠毫不客气,将从百草药仙体内溢出的粉色精气尽数攫取吸纳,魔剑嗡嗡颤鸣兴奋雀跃,幻动流光溢彩。

    楚天运念召回苍云元辰剑,入手即感一股充沛灵气呼之欲出,虚境之中碎裂的伤痕修复已逾八成,大有进一步净化突破之势。

    他转头望向老翁,说道:“有劳老丈助我一臂之力。”

    老翁悠然道:“小哥客气了,哪里是一臂,分明只是一指而已。”

    两人相视一笑,云淡风清。

    翼轻扬默默无语,看着楚天兵不血刃地斩杀了号称南无八仙之一的百草药仙,修为之高与当日落难法门山庄时不可同日而语,心里头惊骇难言五味杂陈。

    如果他不是凶手,而是行侠仗义的正道侠士该多好!

第一百四十章 禹余天(下)

    舟行三日抵达滨州,老翁驾船离去,楚天和翼轻扬登陆上岸。因日暮黄昏,两人便在码头边寻了家客栈入驻,待明日天亮后再启程赶往禹余天。

    楚天估摸着到得禹余天少不了有场恶战,稍事洗漱便熄灭了灯火打坐运功。

    他这些天与渔舟老翁同舟共济获益良多,道心修为又有精进,但禹余天号称千年名门,东海第一大派,藏龙卧虎高手如云,纵然有洞天机为自己撑腰,但毕竟自己单枪匹马,仍然显得势单力薄凶险难料。

    算起来,后天就是洞寒山与翼轻扬成亲的良辰吉日,一个是未来的禹余天掌门人,一个是正道第一美人,可谓郎才女貌门当户对,神陆各门各派的耆宿名流早已接到洞上原和翼天翔联名发出的请柬,这几日禹余天高朋满座群雄毕至自不待言。

    楚天虽然面对翼轻扬时一切如常,可是心里面依旧免不了有些紧张。

    但对他而言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复仇机会。

    若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揭开翼天翔道貌岸然的假面具,令这衣冠禽兽身败名裂遗臭万年,还有什么事比这更教人扬眉吐气?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就算冒险,也要一试。

    他静静盘腿坐在床上,心中默念道:“觉渡大师,不知你在极乐世界中过得可好?看我明日为你报仇雪恨,教翼天翔死无葬身之地!”

    屋外树影婆娑秋夜寂寥,一片皎洁月光映照纱窗。

    蓦然窗前有道窈窕的人影闪过,来到了客房门外,依稀便是翼轻扬。

    “她来做什么?”楚天怔了怔,暗舒灵觉打探动静。

    只见翼轻扬已褪去易容恢复本来容貌,人比花娇楚楚动人,春葱似的纤手缓缓抬起似欲敲门,却又犹豫放下慢慢收住。

    楚天一时弄不清楚她的来意,索性默不作声冷眼旁观。

    过了须臾,翼轻扬终于下定决心,举手敲响屋门。

    “咚、咚、咚!”

    也不知是门在响,还是她的心在不争气地狂跳。

    “门没锁。”屋里传来楚天冰冷的声音。

    翼轻扬推开虚掩的房门,满院月色泄落在她的身上,红裳翠带冰肌玉肤,垂腰的发丝被夜风吹得轻轻飘扬,宛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她面罩寒霜迈步走近屋里,望着盘坐在床上的楚天道:“你真的打算明天和我一同前往禹余天找爹爹当众对质?”

    “是你逼着我和你一起去的!怎么,心虚了?”楚天睁眼看着她,带着挑衅的口气道:“还是你害怕当场出丑?”

    翼轻扬娥眉轻挑,旋即提醒自己道:“冷静,要冷静——你不是来跟他吵架的。”

    她深吸一口按捺怒气,说道:“我给你一次逃走的机会,权当是偿还救命之恩。”

    楚天一愣,没想到翼轻扬要“放过”自己,旋即豁然醒悟道:“这小女人看似人比花娇,心似蛇蝎,她是心里有鬼才故意放我走。莫非她以为我还会再像那晚般受她诱骗,那我又岂不是被她父女俩算计到家了?!”

    念及与此恨意更深,嘿然说道:“莫非日头打西边出来了,翼大小姐居然也会大发善心放楚某一条生路?莫要担心,我不会搅乱你和洞少掌门的洞房花烛夜的。”

    翼轻扬红了脸,愤然道:“好,你想找死,我成全你!”

    她本来软了心肠想劝楚天逃走,偏生对方毫不领情,自己反被羞辱一番。

    罢了,罢了,好良言难劝该死鬼。既然自己已经做到仁至义尽,他要执迷不悟自寻死路,便由得他去。

    她探手在衣袖里掏出一堆五颜六色的瓶瓶罐罐,又拿出一大包刚从街上买回来的面粉和蜂蜜,漠然道:“你坐过来。”

    “你……要干什么?”楚天疑惑道。

    “难不成楚大英雄还想明火执仗杀上禹余天?”

    楚天不说话了,坐到了桌边。

    翼轻扬点亮油灯,仔细审视过一番楚天的脸部轮廓,着手为他易容改装。

    屋中悄然无声,惟有油灯的火苗在噼啪燃烧。一阵阵沁人心脾的少女幽香如兰似麝飘进楚天的鼻子里,却有谁想像得到两个人之间势同水火恩怨难明?

    翼轻扬的柔荑娇嫩滑腻,在楚天的脸上轻轻抚动,微微带着秋夜的凉意。

    楚天的眉头禁不住皱到一处,脸部肌肉僵硬,呼吸一下长一下短,心情起伏难言,毕竟,他还是个血气方刚的十六岁少年。

    翼轻扬立时觉察到他的微妙变化,嗔怒道:“老老实实坐着别动,更不许胡思乱想,不然搞砸了我可不管。”

    楚天被她劈头盖脸一通教训,忍不住重重一哼道:“你是千金大小姐,你不愿干没人逼你。你当我很愿意被你这么折腾吗?”

    “啪!”翼轻扬重重丢下手中物事,突然伏在桌上双肩抽搐嘤嘤低泣起来。

    楚天不由愕然,猜不透她想耍什么花样。见她梨花带雨越哭越厉害,泪水好似滚滚江水滔滔不绝。

    他暗自寻思道:“看来她是真的心中难过。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她与翼天翔合谋害我的时候,可曾料到自己也会被父亲出卖利用?”

    过了一会儿翼轻扬泣声徐歇,用手背抹去眼泪重新拣起了一支眉笔。

    楚天也不再嘲讽刺激她,屋中一切又回归于平静。

    画完妆,翼轻扬一言不发地收起桌上的易容药品,将一面青铜镜摆在楚天面前。

    镜面里显现出一张苍老熟稔的脸庞,赫然便是那位江上渔翁的模样。

    灰白的须发,沧桑的皱纹,黝黑的肤色,怎么看怎么都是活脱脱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惟妙惟肖以假乱真。

    这样一来,即使有人见到自己和她在一起,也不至于说三道四乱嚼舌头。

    楚天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沉声说道:“早点歇息,明日一早我们便启程。”

    翼轻扬木无表情道:“好,祝你早死早投胎。”

    “唿——”她推门出屋,一股冷冽的夜风刮了进来,将油灯吹灭。

    楚天端坐不动,目送翼轻扬的背影远去,耳中忽听洞天机说道:“小楚,我看你是冤枉了这丫头,她多半真的不知情,只是被翼天翔利用了而已。”

    楚天静默片刻,徐徐道:“我宁愿她不是被冤枉的。”

    洞天机明白了楚天话里的意思,干笑声道:“你是怕一旦真相揭晓水落石出,这丫头会受不了?她不会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吧?”

    这一夜,翼轻扬的客房里都亮着灯。

    后半夜忽然下起了雨,淅淅沥沥到天明。

    深秋的清晨,天空灰蒙蒙一片,空气里带着来自海上的咸湿气息。

    夜雨渐歇,楚天和翼轻扬结账离开客栈往江边行去,滨州城的古老街道曲曲折折向远方延伸。

    江边码头上,渐渐热闹了起来。一筐筐刚刚捕捞回来的海鲜从船上被搬运到岸边,然后由商贩们送上牛车,送往城里的菜市场与大户人家。

    楚天的神思情不自禁地一阵恍惚,仿佛回到了久远的从前。他忍不住扫视过那些早点摊,有大饼卖油条的,有卖包子馄饨的……还有卖馒头豆浆的。

    不知怎地,他突然很想吃顿早点,即管根本不觉着饿。

    他在一家早点摊前停下脚步,朝正在忙碌的摊主招呼道:“大嫂,来两个白馒头,再打一碗豆浆。”

    翼轻扬讶异地回首看着楚天,蹙眉道:“这脏兮兮的地方,你也吃得下?”

    楚天的眼神蓦然变得凌厉,注视翼轻扬许久,唇角渐渐化开一抹冷笑。

    翼轻扬怔了怔,看着楚天自顾自在早点摊旁拣了个位置坐下,从摊主的手里接过了馒头大口咬起来。

    “翼大小姐千金之躯,不识人间疾苦,除了燕窝鱼翅,你还晓得什么?”

    他冷冷说道:“如果让你享受下三九隆冬衣不蔽体,两天两夜只啃半个冷馒头的滋味,恐怕手上只捧着一碗热豆浆,也会激动得哭出来。你生来好命,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锦衣玉食仆从如云,可不是每个人都跟你一样。”

    说着话,他已经三两口把一整个馒头吞到了肚子里。

    忽然微微风动,翼轻扬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唤道:“大嫂,也给我来一份。”

    楚天望向翼轻扬,淡淡道:“当心,吃了脏东西会拉肚子的!”

    翼轻扬撕下一小团白面馒头放进嘴里细细咀嚼,道:“你能吃,我为什么不能吃?”

    楚天不再说话,埋头吃饭,不多会儿豆浆和馒头统统下肚,胃里暖暖和和的甚是舒服。

    翼轻扬吃得极慢,瞧得楚天忍无可忍,说道:“你究竟是在喝豆浆还是在品茶?”

    翼轻扬瞪了他一眼似要发怒。然而就在楚天准备接战的时候,翼轻扬却张开嘴狠狠咬下小半个馒头,那样子就像跟她有仇的是手中的馒头。

    孰知这一大口下去哽住了喉咙,噎得她满脸通红拼命咳嗽。

    楚天瞅着她不由笑出声来,摇头道:“喝口豆浆,慢慢地顺气。”

    翼轻扬也顾不得自己有多尴尬,端起碗咕嘟咕嘟一口气将满满一碗豆浆喝了个底朝天,拍着胸口好半天才缓过劲来。

    楚天撇嘴道:“下次,你还是去吃海鲜吧。”

    就在这时候,楚天身后有人惊喜问道:“你是翼姑娘?”

    翼轻扬闻声抬头,就见几名禹余天的弟子正朝这边走来,其中就有曾在法门山庄住过一段日子的赵红瑶。

    见这些人个个似笑非笑、神色古怪地盯着自己,翼轻扬一愣旋即醒悟过来,心中又恼又恨,想发脾气又没处可发,一时间粉脸变了颜色,郁闷难当。

    赵红瑶来到近前刚想说话,无意中看到了端坐在翼轻扬对面的楚天,顿时神情大变,失声叫道:“你们快来,看看这里还有谁?!”

第一百四十一章 登岛(上)

    落日的余辉洒照在东海的万顷碧波上,海波动荡闪耀起一条条金龙。小山般的浪涛此起彼伏不断拍击船头,溅起一阵阵绮丽的雨花。

    楚天站在“太虚号”的甲板上,百无聊赖地欣赏着四方海景。

    太虚号长十丈,宽三丈,船身布满符文与法阵,以超过普通船只将近十倍的速度劈波斩浪在浩瀚的大海中航行。

    从高空俯瞰,它便似一头浮出海面的巨鲸,五面高耸如云的白帆鼓足长风一路东进,在身后留下银龙般的水浪。

    极目远望海天一线,一轮彤红的落日渲染云霞,正缓缓向西沉坠。波涛汹涌的海上一望无际,时有鱼群徜徉海鸟高飞。

    一座座云罩雾缭的仙岛在远处海面上疾掠而过,尚未看清它的容颜便被太虚号迅速抛在了身后。

    禹余天号称东海第一大派,声势如日中天,领袖三百六十五岛、七十二屿,万里海疆尽在掌握之中。当今掌门洞上原功通造化名震神陆,执掌禹余天三十余年励精图治,大有后来居上取代碧洞宗成为正道第二大派之势。

    尤其近些年来,正魔两道除了局部发生小规模战斗以外,大体相安无事,禹余天雄踞东海韬光养晦,后起之秀层出不穷灿若晨星,其中又以包括洞寒山在内的“瀚海四剑”最为出名。

    楚天和禹余天之间也算得上渊源颇深。当日在冰风虚境中他和晴儿曾联手击杀了禹余天长老苏智渊,后又在法门山庄中三招脆败洞寒山,虽说没真的让洞少掌门狗^爬下山,但令其颜面无光威风扫地,双方的梁子越结越深。

    可偏偏楚天在无意中救了洞天机,这位禹余天活化石老古董又偏偏和楚天意气相投患难与共,如今仍然隐居在元辰虚境中。这整个一笔糊涂账,却是怎么理也理不清楚了。

    “春暖花开的时候,我们就坐在前院的花树丛中看着夕阳下的大海,在涛声里睡去……”

    眺望夕阳,楚天的耳畔不自觉地响起离别时分珞珈那犹若梦呓的呢喃,唇角情不自禁地逸出一抹笑。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不晓得此时此刻珞珈在做什么,是否在飘扬的晚风里那一缕思绪也牵系向他,然后轻轻地嗔骂自己执意要离她远行?

    为什么一定要远行?如果自己一直留在北冥山、留在珞珈的身边会怎样?也许能双宿双飞,朝夕相处享受浓情蜜意,不必顾忌他人的眼光,尽可以让珞珈的光辉永远笼罩着自己。但那不是自己想要的,也一定不会是珞珈想要的。

    回想从相遇开始,自己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爱上了她,从什么时候开始让她的身影填满了自己的空间,呼吸中都是她的气息和芬芳,身体中随时能感受到她的柔软和甜美?

    或许,就是斑斓雾山无名古洞深处那惊鸿一瞥,已注定了今生之缘。

    或许,是当她俏脸上荡漾着魔鬼般的笑容,向自己连本带利讨要欠款时,某种难以捉摸的东西在心底里悄悄地生根发芽。

    或许,是那夜从鬼城中风雪归来,看到灯下的她把酒相候,在醉意盎然中轻歌曼舞,他的樊篱便被彻底粉碎。

    又或许并不存在某个特定的时刻特定的场合,一如春风化雨滋润无声,就这样不知不觉喜欢上了她,仿佛这一场爱恋是自己命中注定的发生。

    忽然身后脚步轻响,翼轻扬走了过来,站在楚天身旁双手凭栏远望,说道:“赵师姐方才告诉我,再有小半个时辰就到了。”

    楚天嗯了声,翼轻扬道:“你似乎一点都不担心?他们都当你是天意门的巽老门主,万一身份被揭穿,后果不堪设想。”

    楚天漫不经心地“哦”了声,依旧保持着沉默。

    翼轻扬咬咬樱唇,蓦地快速将一张折叠整齐的小方胜塞进楚天手里,低声道:“我刚刚向赵师姐他们问来一些有关巽老门主的资料,还有从前听过的一些关于他的传闻,包括天意门的近况,都记在了纸上。”

    楚天的眼珠终于动了动,问道:“你怎么忽然想起来帮我?”

    翼轻扬略作迟疑,说道:“他们还不知道你是谁,你若要走,没人会拦你。”

    “你……为什么想我走?”楚天似笑非笑,扭头望向翼轻扬。

    海风吹拂她的衣发,金红色的晚霞映照在她吹弹可破的玉颊上,恍然已是这世间最美丽的风景。

    她避而不答,徐徐道:“告诉我,你究竟为什么要来禹余天?”

    “是你要我来的,忘了吗?来和你爹对质。”

    “铁证如山,难道你真以为自己还有机会洗脱罪名?”

    “铁证如山?”楚天嘿然道:“你爹那才真的是贼喊捉贼!”

    “我爹爹不会做那样的事情,不许你诬蔑他!”

    楚天定定地看着翼轻扬,半晌后摇摇头道:“信不信由你。不过我要提醒你,你可以为令尊准备后事了!”

    他轻轻松手,指间的方胜被海风吹起飞速地抛离,远远飘落在海中。一个大浪打起,再也看不到它的踪影。

    “你……你无药可救,就是个混蛋,大混蛋!”翼轻扬的泪水冲入眼眶,俏脸发白,转身飞奔而去。

    为什么要哭?为什么会在他的面前落泪?是因为楚天无视自己的好意,将她辛苦写成的方胜像丢垃圾似的抛入海中而生气伤心;还是因为内心深处那柔软的七彩泡沫在破碎幻灭?

    她奔入二楼的舱房,重重扣上门扑倒在床上,心思纷乱随波逐流。

    也不知过了多久,恍恍惚惚地听到赵红瑶在外面敲门:“翼师妹,你醒着么?”

    翼轻扬一省,连忙拭去脸上的泪痕,起身打开房门道:“赵师姐,什么事?”

    赵红瑶诧异地看了眼翼轻扬微红的双目,说道:“巽老门主走了。”

    “走了?”翼轻扬吃了惊,心里莫名地如释重负,“什么时候?”

    “就在刚才,我本想挽留,可巽老门主说他自由散漫惯了,稍后会自行登岛,亦无需本门专程接送。”

    “他老人家游戏风尘不拘小节,端的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前辈高人。难怪我们洞掌门对他赞不绝口,敬佩有加。”

    翼轻扬暗笑低叹,她本意是将楚天改扮成一位不知名的老渔翁,天晓得那人竟是天意门的门主巽扬剑,偏偏赵红瑶还曾与之有一面之缘,在江边码头将“他”认了出来。

    如此弄巧成拙也是始料未及,只好将错就错默认了下来。但赵红瑶等人尚可糊弄,一旦到得禹余天,八方正道耆宿云集,不乏与巽扬剑相交多年的莫逆好友,楚天的这层假身份迟早都会被揭破。

    如今楚天选择主动离去,自己也不必担心太多。然而楚天下一步会做什么,翼轻扬却一点儿底都没有。

    他还会不会去找爹爹对质,抑或和那个自称是洞天机的怪老头儿趁机潜入禹余天?翼轻扬的芳心七上八下,也不晓得自己到底在担心什么?

    “我不会是喜欢上这小贼了吧?”

    翼轻扬被自己脑海里突然冒出的念头吓了一跳——自己是疯了吗?

    一个杀人凶手,一个诬蔑爹爹的无耻小人,自己头脑发晕才会喜欢上他!

    翼轻扬禁不住心虚起来,耳朵发烫玉颊晕红,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迷惘让心中又气又恨,恁的是百味俱全难以自抑。

    “翼师妹,我们快到了,你在想什么?要不要准备一下?”赵红瑶发觉翼轻扬神情古怪,忽而是喜忽而是忧,不由得疑惑不解。

    翼轻扬如梦初醒,忙问道:“我爹爹是否在岛上?”

    赵红瑶笑道:“先前岛上飞简传书,说是翼师叔已接到你回来的消息,正在返程途中。如不出意外,今晚就能到。”

    翼轻扬闻言暗自生出一缕愧疚之意,寻思道:“我这次逃婚出走,一定急坏了爹爹。”

    转念又想到,父女相见后爹爹势必又会逼劝自己嫁给洞寒山,却是大大的不好。

    不错,论身份地位,洞寒山是禹余天的少掌门;论相貌才能,他相貌堂堂前程远大,是无数少女朝思暮想的如意郎君。

    但自己偏偏就是不喜欢他。谁爱嫁他只管嫁吧,只要自己下定决心,谁答应了也没用,谁来劝都一样。

    这时候太虚号开始渐渐减速,甲板上传来一名禹余天弟子兴奋的喊声道:“我们到了!”

    翼轻扬平复心绪,和赵红瑶一同走上二楼的船甲板,东北方向一座雄峻苍翠的仙岛遥遥在望。

    岛上一峰突兀如鹤立鸡群直插苍穹,侧旁的峭壁上银钩铁划刻着“上清境”三字,峰顶隐隐有青光闪耀,正是禹余天上清宫。

    在上清岛周围,还有十二座小岛气象森森围绕拱卫。若仔细观察便能发现这些小岛正环绕着位于中心的上清岛缓缓漂移转动,每过四十九日刚好完成一个循环。

    “快看,”赵红瑶兴奋叫道:“洞掌门还有门中的许多长老都亲自来接咱们啦!”

    翼轻扬举目望去,果然看见上清岛西边的一处小港湾里,伫立着许多人影。非但禹余天的掌门人洞上原来了,连龙华禅寺的方丈觉眠大师、碧洞宗的宗主首阳真人、海空阁长老梵一清、天意门长老袁换真等人已悉数联袂而至,可谓盛况空前。

    翼轻扬意兴阑珊,摇摇头道:“他们是来迎接巽老门主的。”

    赵红瑶笑道:“管它呢,反正是我第一个找到了你,这天大的功劳谁也抢不走。”

    说着话太虚号微微一下振动靠岸停泊,在暮色中驶入了上清岛。

    翼轻扬深吸一口气走下太虚号,却不知道接下去自己该怎样面对爹爹和岛上的一众人等。

第一百四十二章 登岛(下)

    翼轻扬、赵红瑶下了船,向前来迎接的觉眠大师等人施礼问安。

    众人略作寒暄后,洞上原问道:“红瑶,为何不见巽老门主?”

    赵红瑶回答道:“启禀掌门师伯,巽老门主中途离船。他特地交代弟子转告您和翼师叔,明日婚典定会来讨杯喜酒,还要为两位新人备上一份厚礼。”

    翼轻扬站在赵红瑶身边,正在偷偷打量洞上原,见他一袭青衣儒雅洒脱,面如冠玉相貌堂堂,举手投足之间好不气派。

    但听赵红瑶说到“巽老门主”送礼之事,翼轻扬不禁心头一震,隐隐升起不祥的预感。在场的所有人等,除了她以外,没谁知道这份礼物究竟是什么!

    碧洞宗宗主首阳真人须发皆白仙风道骨,身穿一袭明黄色道袍背负仙剑“潜寐”,点点头道:“巽门主惯来如此,贫道早已见怪不怪。”

    翼轻扬还是第一次见到号称神陆道家第一高手的碧洞宗宗主首阳真人。和说话时总是脸上含笑令人如沐春风的洞上原相比,此老却要威严得多。

    洞上原微笑道:“既然如此我们便一同回返上清宫,轻扬奔波万里也该早些歇息。”

    他的眼光轻轻飘过翼轻扬,却绝口不提逃婚一事,只用“奔波万里”四个字便不着痕迹地把所有尴尬掩饰过去。

    当下洞上原在前引路,众人离开港湾拾阶而上,朝峰顶的上清宫行去。

    此刻天色渐黑,岛上升起一团青色雾气,如轻纱笼罩随风荡漾。一轮弯月缓缓从海中升起,皎洁的玉华洒照仙岛,在山林草木上凝起一层银霜。

    天空中归巢的仙禽从四面八方往上清岛飞来,峰顶的上清宫在夜色里显得愈发璀璨辉煌,隐隐有一道青气冲霄,如卧龙般盘踞云空。

    从山脚的止潮门到山顶的上清宫,共有九千九百九十九级玉石台阶,犹如一条泄落九天的银河劈裂群山直奔大海,亦由此得名“天河之梯”。

    天河之梯两旁树木苁蓉花团锦簇,灵兽仙鸟悠然栖息,见到人来也不惊慌。

    翼轻扬佯装欣赏山色,有意识地堕在后面,耳边听着赵红瑶叽叽咯咯热情地为自己介绍周遭景致。

    “翼师妹你快看,那里就是斩妖岩。听我师傅说八十多年前魔教大举进犯禹余天,千钧一发之际本门发动镇岛仙阵‘锁天河’,霎那间整条天河之梯剑气冲天固若金汤,岛上弟子转守为攻在斩妖岩前痛击魔教人马,经过一夜激战大获全胜。”

    赵红瑶兴致勃勃地手指左前方一块方圆千丈的巨大山石说道:“魔教高手死伤惨重,成百上千人流下的鲜血将山石染红,经过几十年的风雨冲刷仍然依稀可见。”

    翼轻扬只是静静听着并不答话,一路上出奇的沉默。

    不经意里她的目光顺着赵红瑶手指的地方,望向斩妖岩却是一愣。

    就见巽扬剑正盘腿倚坐在斩妖岩的一株树下合目大睡,鼾声如雷好不逍遥。

    翼轻扬暗吃一惊,前头的洞上原早已发觉,哈哈一笑道:“好你个巽兄,我们兴师动众扑了个空,你却在这里躲清闲。”

    袁换真纵身跃上斩妖岩,笑道:“巽师兄,你这个玩笑未免开得太大了点儿,害得洞掌门、觉眠大师和大伙儿徒劳往返空等半晌。”

    翼轻扬心里一暗叫糟糕,着急道:“这小贼胆大包天,敢明目张胆地装扮成巽老门主在此大睡,却如何逃得过袁师叔他们的法眼。恐怕三言两语之下就要原形毕露,届时又该如何是好?”

    这时候巽扬剑在树下懒洋洋地睁开眼道:“我难得睡个好觉,你偏要来打扰。”

    他一开口,翼轻扬心中更惊:“不好,这嗓音分明便是巽老门主本人,他怎么也来了禹余天?”

    想到自己为楚天易容改装的事马上要穿帮,连自己在江上和那小贼同船共渡三日夜的经历也遮掩不住,她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一边偷偷地往赵红瑶身后躲闪,一边飞速转动脑筋思忖对策,就听觉眠大师双手合十唱诺道:“阿弥陀佛,巽老门主别来无恙否?”

    “托老和尚的福,无病无灾马马虎虎。”巽扬剑的目光透过人群径直看向翼轻扬,笑着招呼道:“小姑娘,咱们又见面了。”

    翼轻扬面上极力挤出一丝欣喜笑容道:“巽老门主,您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巽扬剑跃下斩妖岩,笑呵呵道:“船上待得气闷,索性溜了出来。没想到闹出这么大动静,累得大伙儿下峰远迎,罪过罪过。”

    翼轻扬听得呆了,自己已经做好抵死不认的准备,谁知对方的回答严丝合缝,就像事先和自己排练过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

    其他人俱都蒙在鼓里,首阳真人看到巽扬剑,肃穆的面容上也露出一抹笑意,说道:“你这老猴儿,是不是又去偷酒喝了?”

    巽扬剑笑骂道:“老杂毛,少来冤枉好人。我三个月前已经戒酒了。”

    翼轻扬听他当众叫骂首阳真人“老杂毛”,不由得暗暗称奇。殊不知这两人自打做小剑僮和小道士的时候即已熟识,后来几次正魔大战出生入死肝胆相照,彼此间嬉笑怒骂惯了。

    果然首阳真人听了并不生气,讶异问道:“你居然戒酒了,这是为何?”

    巽扬剑叹口气道:“小孩儿没娘说起来话长。三个月前我酒瘾犯了,干脆找上君临峰想跟林盈虚那老家伙拿两坛琼城老窖尝尝。林盈虚倒也客气,把我请进通天塔,说想要琼城老窖也容易,只要答应他一个条件。”

    众人听得起劲,一直没说话的梵一清开口问道:“什么条件?”

    “跟他拼酒。若是赢了,往后他每年送我两坛琼城老窖。若是输了,就替他办妥一桩事,在那之前必须滴酒不沾。”巽扬剑回答道:“我毫不犹豫当场便应承下来。要知道我打小就是在酒缸里泡大的,跟人赌酒从没输过。”

    赵红瑶靠近翼轻扬,困惑问道:“奇怪,才半个时辰没见巽老门主怎么像是换了个人,连嗓音也变味了?”

    见巽扬剑没有戳穿自己,翼轻扬的心稍稍放下,回道:“他是前辈高人,在我们面前顾及身份,所以矜持一些,如今遇到老友便无须拘束了。”

    赵红瑶深以为然,颔首道:“巽老门主胆子可真大,竟敢单枪匹马上君临峰找林老魔要酒喝。”

    翼轻扬却猜知内情绝不会如此简单,讨要琼城老窖十有**仅是个幌子罢了。

    巽扬剑在前头继续说道:“当下我们定下规矩,谁也不准使诈,更不能偷偷运功化解酒劲。老家伙叫人搬上四十个酒坛子,在我们两人面前一字排开,也不用碗,每人抱酒坛喝个痛快。”

    洞上原轻笑道:“不用问,结果巽兄败在林老魔手下,只好戒酒。”

    巽扬剑长叹一声道:“真是邪门了,我从未听说过林盈虚能喝酒,可他偏偏比我还能喝!那晚我也不知喝了多少坛酒下肚,直到喝得昏天黑地两眼发直,老家伙居然还是红光满面若无其事。佩服,佩服啊!”

    阳真人沉吟道:“是不是他在酒里做了手脚,又或事先服下了解酒药物?”

    巽扬剑摇头道:“四十坛酒我们是随便选的,抓着哪坛就是哪坛,没法作弊。至于解酒药——除非林盈虚能掐会算,晓得会有人来跟他要酒,不然根本没机会在我眼皮子底下服药。”

    袁换真关心道:“巽师兄,林老魔到底要你替他做件什么事?”

    巽扬剑摆摆手道:“过些日子你们就晓得了,反正我这回是亏大了。”

    他像是想起什么,回过头朝翼轻扬道:“小姑娘,记得你还欠了我一顿酒。”

    翼轻扬听明白巽扬剑话里有话,显然他是知道楚天乔装易容的事,且有意替自己遮掩。她虽猜不透他为何如此,却也心存感激,于是爽快应道:“我天天备着好酒,只等您老来喝。”

    众人谈笑风生脚程又快,一路也不觉得乏味,晃眼便来到了峰顶的上清宫前。

    翼轻扬推说乏累,便由赵红瑶引着前往宫中的“抛花小筑”歇息。其他人则径自来到花厅用茶闲聊。

    等到一众正道翘楚人物分宾主落座过后,洞上原说道:“诸位想必都已听说近日北冥神府爆发内乱,以倪天高和离伤秋为首的两大势力惨烈火拼死伤惊人。所谓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我与翼兄私下商议筹谋多日,欲借此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一举敉平北冥山,长我正道千年浩气,灭他魔门嚣张气焰!”

    由于其他四大派掌门在接到婚宴请柬的同时,亦收到了洞上原和翼天翔联名书写的密函,信中所述正是此事,因而并不觉得讶异。

    但首阳真人也好,代表海空阁出席的梵一清也罢,听完洞上原的话都低头喝茶,也不急着发言表态。

    倒是觉眠大师说道:“善哉善哉,此事翼师弟确也对老衲提及过。只是神陆好不容易有了数十年清平岁月,何忍擅动刀兵再令生灵涂炭。”

    坐在洞上原下首的禹余天长老许智蔺咳嗽声道:“大师慈悲为怀教人敬佩。奈何树欲静而风不止,不论是魔教还是三大魔府均是虎狼成性,早晚都要祸害人间。小慈乃大悲之贼,除魔卫道时不我与!”

    阳真人淡淡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北冥神府即管大伤元气但实力犹存,轻易举兵未必妥当。”

    洞上原没料到觉眠大师和首阳真人这俩人居然会异口同声地反对自己的提议,再看梵一清高挑眉毛闭目养神,巽扬剑笑吟吟地端坐喝茶,一点儿也没出言相帮自己的意思。

    正自焦灼间,就看见一人阔步走入花厅,高声说道:“正因为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我们更应戮力同心将其剿灭。诸位可知近来北冥海中异动频频,幽元殿大变已生,尽皆是那魔君即将归来的预兆。若再不付诸行动,神陆末日为期不远!”

    刹那之间花厅里鸦雀无声,惟有他的话音在振聋发聩隆隆回荡……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不嫁(上)

    赵红瑶奉命将翼轻扬引到抛花小筑住下,说道:“这里原本是六百年前咱们禹余天老掌门洞天机洞祖师居处,后来改建成了迎宾精舍,专门用来接待正道各派各位身份尊贵的人物。掌门师伯特地交代,将翼师叔和你安排在这里。”

    翼轻扬凝眸打量抛花小筑,见它三面临水静谧雅致,处处绿树成荫曲径通幽,心里也颇是喜欢。目光一转,就看到厅中悬挂着一幅人物画像。

    “这位便是洞祖师。当年他会同天意门的掌门依山尽、碧洞宗宗主梦觉真人在风云山巅血战一代剑魔寒料峭,最终油尽灯枯慷慨成仁,是我们后世弟子的楷模。”

    赵红瑶注意到翼轻扬目不转睛地盯着画像出神,便讲解道:“从那以后咱们禹余天的掌门便由他老人家的后人一脉相承,六百年绵延不绝直至今日。”

    翼轻扬却似没有听到赵红瑶在说什么,她的心神完全被那幅洞天机的画像吸引——画中之人分明和自己所见的那个怪老头长得一模一样,只是画中人凝重威严,而那个能突然现身又凭空消失自称洞天机的老头,则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滑稽模样。

    那个和楚天在一起的人,难道、居然真的就是禹余天祖师爷洞天机?!

    翼轻扬的心中震撼了,如果事实果真如此,那么觉渡大师的遇害,或许其中真的另有蹊跷。

    赵红瑶察觉翼轻扬面色发白神思不属,关切道:“翼师妹,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翼轻扬心乱如麻道:“我有些累了,想早点歇息。”

    赵红瑶笑道:“那我就不打扰啦,养足了精神明天才好做新娘子。”

    翼轻扬朝她笑笑,目送赵红瑶走出抛花小筑。

    她心不在焉地上了二楼推门入屋。屋中点着灯,窗外的天色却早已黑透。

    在窗边不知呆坐多久,她忽然听到脚步声响,一个魁梧伟岸、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来人的脸上自左额起有一道殷红色的疤痕越过鼻梁、面颊直插右边脖颈,像刀锋般将面庞劈成两半,像是被人重创所致。

    “爹爹!”翼轻扬纵身扑入来人怀中,鼻子酸酸的想哭:“你怎么才来?”

    “还不是为了找你!”翼天翔绷着脸,哼了声道:“是不是在外面受人欺负了,又念起爹爹的好?”

    “哪有,我是你的女儿,谁敢欺负我?”翼轻扬撒娇道:“爹,你想不想我?”

    “我想你什么?想你不听话,想你一门心思要出去闯祸!”翼天翔情知自己把这丫头宠坏了,只要不开心便闹离家出走,若不给点颜色看,天晓得她还会干出些什么出格的事来。

    “你三番四次溜出去,自己倒是玩了个痛快,却教爹爹和洞掌门如何向前来出席婚典的亲朋好友交待?都快做人妻子了,还是那么任性妄为。”

    翼轻扬嘟起嘴巴,摇头道:“我早说过不要嫁给洞寒山。爹爹,你跟洞掌门说说,咱们把婚事取消了吧。”

    “不行!”翼天翔斩钉截铁道:“喜帖发了,宾客也来了,咱们怎能说退婚就退婚?徒惹天下人耻笑。”

    “不嫁不嫁,反正我死都不嫁!”翼轻扬跺脚道:“喜帖是你发的,宾客是你请的,我可没同意!你这么喜欢洞寒山,自己嫁给他去——”

    “啪!”翼天翔怒了,扬手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在了翼轻扬的脸上。

    翼轻扬猝不及防,娇躯摔倒在床上,面颊上泛起五道触目惊心的红痕。

    一瞬间,两个人都愣住了。

    “轻扬……”翼天翔缓过神,伸手想扶起女儿,刚探出手,看到女儿恨恨瞪视自己的眼神,他的手又不觉收住。“爹爹这么做,是为了你好。你想想,如今正道各派年轻子弟,论修为论人品,论家事论才学,除了洞寒山,还有谁能比他更适合你。爹爹终归会老会死,不能照料你一辈子,你明白么?”

    翼轻扬圆瞪着双眼,一眨不眨地注视翼天翔,从小到大,在记忆中这是自己第一次挨打,爹爹说些什么也没听清,只是心底里有个声音在不停叫道:“打死我吧,宁死也不嫁!”

    翼天翔望着女儿倔强受伤的神情,脸上露出一缕怜惜之色,口气稍缓道:“你好生想想,爹爹还有事和洞掌门、觉眠师兄他们商议,今晚怕是没空再来看你了。”

    翼轻扬缓缓坐起身,口气冰冷赌气道:“你不必来,反正不管你说什么都没用。如果你一定要逼女儿,我就自尽。”

    翼天翔浓眉一扬,看到翼轻扬脸上的指印,重重叹了口气道:“轻扬,将来你会明白爹爹的一片苦心!”突然长身出指,“哧”地声指风点中翼轻扬。

    翼轻扬小腹一麻,丹田真气被翼天翔的指力锁住,顿觉全身酸软乏力。

    她看着翼天翔,目中流下泪来,叫道:“爹爹,莫非你真想害女儿一生?”

    翼天翔沉声道:“别胡思乱想了,先好好歇息一宿,等明天咱们再聊。”

    他转身出屋下楼,向一同前来的赵嬷嬷吩咐道:“看好小姐,不准她踏出抛花小筑半步。若有事随时通知我。”

    楼上的翼轻扬听到父亲的脚步声渐渐去远,抛花小筑又变得寂静无声。

    她伸手轻轻抚摸火辣辣的脸颊,痛在脸上伤在心里。

    她不是不明白爹爹的安排,更晓得要他当众退婚是件多么丢脸的事,会令他觉得愧对禹余天,从此抬不起头来。

    但爹爹的态度如此决绝,显然在他的心中,这次的婚事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完全无须顾及自己的想法,更无丝毫回旋余地。

    她的眼前不由自主浮现起楚天的身影——他的冷傲,他的倔强,他对自己的毫不在意,都令她恨令她恼令她伤,更令她忘不了。

    “糟了!”她猛地一省,才想起自己刚刚只顾跟爹爹争吵,却忘了告诉他楚天也已来到禹余天,而且身边还有个要帮他出头作证的洞天机。

    看来惟有等到明天见着爹爹再说了。现在,先设法解开丹田的经脉禁制再说。

    然而她的一颗心七上八下,忽而想到楚天,忽而想到明天的婚典,总是没法澄净下来。

    正自恼恨无奈之际,忽听门外有人道:“翼师妹,我来看看你。听说你刚才和翼师叔吵了一场?”

    翼轻扬一抬头,就见洞寒山不晓得何时站在了门外的过道上,那神气好像自己能吃定全天下的人,因为谁都欠了他家一万两银子赖着不还似的。

    “你有什么事?”她没好气地问道,心里对这家伙反感到了极点。

    洞寒山打量着翼轻扬尚未消肿的面颊,抿着薄薄的嘴唇道:“我带了些伤药来。”说着举步迈入门内。

    翼轻扬面沉似水,生硬道:“谁请你进来的?一个大男人,深更半夜未得允许便擅自闯入姑娘的住所,羞也不羞?”

    洞寒山呆了呆,自感当头挨了一闷棍。

    尽管翼轻扬逃婚的事情翼天翔、洞上原等人对外守口如瓶,但洞寒山又不是傻子,从第一天见这丫头开始,她就从未正眼看过自己一眼,他岂能不知她心比天高,并不愿嫁给自己。

    不过他并未把这当作一回事。自古以来,天下人便遵从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古老传统婚配嫁娶。更重要的是,他有这份自信,除了自己,神陆中再无人可配得上这位正道第一美女!

    这份自信让他有充足的骄傲的理由,就像他从呱呱坠地那天起便成为禹余天未来掌门人一样,翼轻扬从出生那天起,便注定只能成为他洞寒山的妻子!

    想到此处,他低哼了声道:“你似乎忘了,我是你的未婚夫。而且明日我们便要成亲!你早晚都是我的人。要知道,我来探望你,原也是一片好意。”

    此言一出,无异于火上浇油。

    翼轻扬原本只是发发牢骚,勉强还能忍住怒火,此刻听他趾高气昂居然以“未婚夫”自居,对自己父女反目的事全不在意,登时再也克制不住胸中怒气,咬紧银牙道:“你先扶我起来。”

    洞寒山见火烛映照下佳人明艳不可方物,听她呼唤自己上前,饶是素来自诩道心坚凝视美色如无物,亦禁不住心澜波荡,当下迈步上前道:“翼师叔可有打疼你?”

    翼轻扬朝洞寒山浅浅一笑道:“你真的想知道?”

    洞寒山望着翼轻扬星目流转、浅笑嫣然的模样,不自禁地点点头。

    “啪!”

    一个脆生生的耳光甩到洞寒山脸上。

    “嬷嬷,”翼轻扬柳眉一挑杏目含煞,冷喝道:“送客!”

    洞寒山如被一桶冷水从头浇下,面颊上的肌肉一阵抽搐,冷冷道:“叫也没用,她听不见。我早已把她点晕了过去。”

    虽说翼轻扬丹田受制,这一巴掌并没多大的劲儿,可对于洞寒山来说,这一巴掌其中包含的羞辱意味却绝对刺激了他。

    翼轻扬凛然一惊道:“你……你想怎么样?”

    “我原本不想怎样,只想悄悄探望过后便即离去,不愿惊动任何人,以免流短蜚长败坏了你我的名誉。”洞寒山的眼光变得阴森可怕,徐徐说道:“但你这一巴掌打醒了我——原来洞某在你心中,竟是一文不值!”

    翼轻扬冷笑道:“你现在明白,还不算太晚。你尽可以退婚,我绝无异议。”

    洞寒山摇摇头道:“你错了,我不会退婚,而且我比从前更想要你。因为我想要的东西,从来就没有谁敢说不给!”

    翼轻扬心一沉道:“我警告你,你不要乱来。”

    洞寒山嘿地冷笑一声,道:“你很快就会知道,今晚,你实在不该拒绝我!”话音未落,他伸出右手快逾飞电地抓向翼轻扬……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不嫁(下)

    “咻——”一道电光从翼轻扬的袖袂里激射而出,赫然便是小羽。

    “噗”的声,它锋利如刀的尖嘴狠狠啄在洞寒山的手背上,立时血如泉涌。

    洞寒山毫无防备吃疼缩手,见是小羽偷袭不由得怒火中烧,左手五指迸立如刀向它切落。

    他这一下含怒出手掌上运足八成功力,四周精气浮动青光霍霍。

    小羽夷然不惧,身形倏忽膨胀十余倍,展开双翅罡风卷涌往洞寒山左掌拍去。

    “砰!”一人一鸟短兵相接,小羽被震得摇摇摆摆往后飘退,身上白色光雾丝丝流散,显然吃了点小亏。

    洞寒山的身躯亦是一晃,含怒冷笑道:“小畜生,你也敢伤我!”运气封住伤口流血,抬右手拔出天骄仙剑道:“翼轻扬,你从还是不从?”

    翼轻扬亦拔出了**仙剑,倒转剑锋对准自己的咽喉,俏脸凝霜道:“洞寒山,你再靠近一步,我就自尽!”

    洞寒山却不相信翼轻扬会自杀,漠然道:“你想吓唬我?好,我先杀了这小畜生!”

    “唰!”天骄仙剑一式“似水流年”飞挑小羽。

    他自败在楚天剑下深感耻辱,回山后杜门不出心无旁骛地苦修剑法,近来艺业大进,隐隐有突破抱朴境界之势。

    此刻他已动了真怒,下手毫不留情,决意先除去这伤了自己右手的小畜生,给翼轻扬点颜色看看。

    不曾想天骄仙剑甫一出手,斜刺里突然有一阵风刮来。洞寒山只觉仙剑一沉不由自主地向外偏斜,“叮”地刺入墙中。

    他暗自一凛,厉声喝道:“什么人,装神弄鬼?!”灵觉舒展覆盖整座抛花小筑,却没有察觉到丝毫的异常。

    忽听头顶上有人道:“混帐东西,可还记得咱们禹余天门规第八条说的是什么?”

    洞寒山一惊抬头,就看到半空中悬吊着的巨型宫灯之上坐着一条青色光影,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

    令他惊异的是此人的相貌模样酷似传说中的洞家老祖宗洞天机,只是他随着那宫灯晃来晃去,全无想像中的威严英武之气。

    洞寒山不由自主回答道:“有欺辱奸^淫者斩——”随即一省道:“何方妖孽,竟敢亵渎洞家先祖!”飞身而起左手引动剑诀,右手纵剑攻向那青色人影。

    “唿——”青影一晃避开天骄仙剑,抡起右手对准洞寒山的两边面颊左右开弓。

    “噼噼啪啪”如放爆竹,洞寒山全无招架之功,被打得七荤八素身形如醉酒般摇摆不停朝后飞跌。

    他的眼前一阵金星乱冒,骇然叫道:“你到底是谁?怎么会使本门的长袖善舞诀?”

    “砰”的一响,人已飞出抛花小筑摔进了楼下的池塘里,心中震撼道:“难不成果真是老祖宗显灵?”

    要知道,这抛花小筑六百年前正是洞天机的居处!

    一想到这里,洞寒山再不敢逞强,忍痛运气想从池中弹身跃出。哪知浑身发麻真气消散,竟是被洞天机禁制了经脉,躺在池底淤泥里动弹不得!

    他素来性高气傲,谁晓得今晚却三番两次被人痛扇耳光,如今又深陷淤泥脱身不得,教他如何能够咽下这口恶气,禁不住急怒攻心登时昏死了过去。

    那边洞天机余怒未消,说道:“总算这小子狗眼不瞎,还能认出我老人家用的是长袖善舞诀。也罢,就让他在池子里待着,等洗干净了再上来!”

    他的心里别提有多窝火,若非顾念着香火情分,照着他老人家的性子真恨不得一脚踹死这小王八蛋。

    翼轻扬又惊又喜,叫道:“老爷子,你怎么来了?”

    洞天机”咦”道:“怎么,你不怀疑我老人家是假冒的了?”

    他看出翼轻扬丹田受制,随手一指凌空点出,替她解开了经脉禁制。

    翼轻扬只觉丹田一热,经脉解封真气汩汩流转起来,道:“谁能想到过了六百多年,你老人家居然还在人世。”话锋一转又道:“老爷子,你都亲眼看到了,方才洞寒山是怎么欺负我的,若非你及时赶到,我、我……”说着说着眼圈发红,低垂螓首泫然欲泣。

    洞天机见状大是头疼,干咳声道:“丫头放心,明日你只管照着翼天翔的意思去拜堂成亲。万事有我老人家作主,包教洞寒山空欢喜一场!”

    翼轻扬闻言心中大喜过望,此刻她对洞天机的身份确认无疑,心想有了这座大靠山,连洞上原自己也不必再怕,更不必担心爹爹一味强逼着自己嫁给洞寒山。

    她心灵福至,欠身向洞天机深深一拜道:“老爷子,轻扬全靠你了,你可一定要帮我。”

    洞天机看着翼轻扬直叹气,试探道:“小姑娘,你真不愿做我们洞家的儿媳妇?都怪洞寒山这混帐东西不成材,白白把这么好的小姑娘吓跑了。”

    翼轻扬玉容羞红,娇嗔不依道:“老爷子,你又在拿我开涮。”

    洞天机哈哈一笑道:“丫头,你暂莫将今晚的事说出去,也算帮我留点儿脸面。过了明日,我老人家定会让洞寒山尝尝祖宗家法的厉害,替你出口恶气。”

    翼轻扬乖巧道:“这事我全听老爷子您的安排。不过,纵然我不说,洞寒山却未必会守口如瓶。”

    洞天机道:“这种丢脸的事,我谅这小子绝对不敢对外张扬。”

    翼轻扬想想也是,沉默须臾低声问道:“老爷子,楚天果真是被冤枉的么?”

    洞天机看着翼轻扬欲语还休的俏脸,寻思道:“这丫头模样好心地也好,怎么偏偏摊上翼天翔这样的爹。只怕她无论如何也不愿相信,翼天翔才是真正的凶手!”

    他点点头,说道:“丫头,楚天也曾经怀疑过你,你也知道被人冤枉的滋味,对吗?”

    翼轻扬自然明白洞天机话里隐藏的意思,脸上登时失去血色,颤声道:“可我爹爹,他——”樱唇轻轻翕合,却再也说不下去。

    洞天机徐徐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楚天没有害过觉渡大师。他冒着被正道各派围攻的危险前来禹余天,为的就是替觉渡大师伸张正义报仇雪恨!”

    “不,不可能是这样的!”翼轻扬脑海里混乱一团,怎也不信洞天机所说是实,可潜意识里却又知道,他没有任何理由欺骗自己。

    假如说自己的爹爹翼天翔在正道人士的心目当中,堪比擎天柱石;那么洞天机则早已成为后世景仰的传奇人物,宛若神话般的存在。

    她叫道:“我这就去找爹爹问个明白!”纵身冲出抛花小筑,却差点被门槛绊倒,娇躯踉踉跄跄消失在夜色深处。

    小羽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慌忙叫道:“轻扬,轻扬——”翅膀一振追了出去。

    洞天机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心道:“这都是翼天翔造孽,不光害了自己,也害了女儿。”

    他一回头,却见楚天不知何时已负手伫立在身后,双目沉静如水亦在远望翼轻扬黑夜中迅速变得模糊的背影。

    他依旧是一身巽扬剑的装束打扮,缓缓道:“老洞,谢了。”

    洞天机唉声叹气道:“小楚,轻扬这丫头实在可怜,我越来越担心她了。”

    楚天点点头,别过脸去没说话。

    洞天机忽然恼了起来,说道:“小楚,你可不能没义气。轻扬那丫头,可是真心帮过你的!”

    楚天低下头,若有所思道:“过了明天,恐怕她只会恨我了。”

    洞天机摇头道:“造化弄人,这实在是没法子的事情!”

    楚天不欲再就这个话题与洞天机讨论下去,目光一转打量抛花小筑道:“老洞,其实禹余天也会因此事而名声受损遭人讥笑,你真的不在意?”

    “怎么不在意?但我老人家必须这么做。”洞天机望着已然变得陌生的抛花小筑,回答道:“这栋小楼,经过了六百多年风吹雨打,已经渐渐变得陈旧腐朽,是到了该整修它的时候了。”

    楚天静静听着,眸中流露出一丝由衷的敬意。

    “俗话说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一个连自己儿子都管教不好的人,又如何能够执掌领导禹余天?”

    洞天机伸手抚摸窗棂上模糊的雕花纹路,沉声道:“禹余天不是我老洞家的私产,六百年来世袭掌门一家独大这本身就有悖常理。既然事因我起,那就由我来破!我就不信禹余天除了姓洞的,便再无当世豪杰!”

    楚天露出笑容,慨然道:“就冲着你这句话,明日我们便大干一场,管教禹余天旧貌换新颜,让世人都知道老洞不死,豪杰尚在!”

    “老洞不死,豪杰尚在……”洞天机低声重复了一遍,笑眯眯道:“这话我老人家喜欢。小楚,我也跟你商量件事儿。”

    楚天一怔道:“什么事?”

    “三千年因果轮回,六百年气运流转——倘若有朝一日咱们成为对手,战场相逢你不必留情,我也不会客套。但望你能替禹余天留一点火种,为神陆留一股正气。”

    洞天机的嗓音忽地低沉下来,凝视楚天疑惑不解的脸庞,摆摆手道:“你现在不必懂,记着我的话就是了。时势造英雄,就算没有你,那也会有另一个人横空出世宿命传承。既然如此,我倒由衷庆幸这个人是你而不是别人。”

    楚天若有所悟心猛地一沉,重重颔首道:“老洞,我同样很庆幸遇见的是你!”

第一百四十五章 心心相印(上)

    今日周末双更,第一更1:01,第二更12:00。

    ————————————————————————————————————————————

    翌日天明后,整座上清仙岛都沉浸在一片欢乐平和中,笑容挂在了每个人的脸上。

    谁都明白这是个天大的好日子,八方贵客汇聚,四海宾朋云集,处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然而偏偏就有两个人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默默坐在书房中沉思,等待。

    一清早洞上原和翼天翔便接到了消息,翼轻扬与洞寒山居然在昨夜双双失踪!

    假如说翼轻扬失踪是为了逃婚,那洞寒山却是毫无理由。

    洞上原和翼天翔闻知此讯后又惊又怒,却也深知家丑不可外扬,尤其是现在这个时候,无疑会引起轩然大波。

    于是两人一边严密封锁消息,一边各自派遣心腹门人在暗中四处搜寻。眼看日头一点一点往西移去,两人的心情也随之缓缓沉落。

    外面的迎亲花轿早已等候得不耐烦,一次次派人前来催问新郎官何时登场,好前往抛花小筑迎娶新娘。

    洞上原苦在心里笑在脸上,只好出面与众宾客谈笑周旋,以免引起旁人疑窦。

    然而纸终究包不住火,新娘新郎齐齐不见,这事早晚要露馅。

    洞上原叹了口气道:“翼兄,事已至此,我只能对宾客推说寒山昨夜修炼不慎出了岔子,急需静养疗伤,故而不得不推迟婚典。虽然扫兴,但总好过公布实情,徒惹众人猜忌。”

    “咚!”翼天翔重重一拳捶在书案上,似要将积郁了一天的怒气倾泻在这张书桌上,歉疚道:“洞兄,是我教女无方连累你和禹余天。”

    洞上原苦笑道:“翼兄何出此言,寒山不也是至今了无音讯么?说来也怪,他是极喜欢轻扬的,断无悔婚的道理。”

    翼天翔眸中精光一闪,说道:“会不会,是有人故意掳走轻扬和寒山,好教你我颜面扫地?”

    洞上原微微皱眉道:“翼兄的意思是,有人暗中出手,想教你我当众出丑?”

    翼天翔道:“这也仅仅是小弟的猜测之词,不过有人对你我挟机报复亦大有可能,否则轻扬和寒山同时失踪,未免太过巧合。”

    “挟机报复,”洞上原想起法门山庄的那宗血案,望了眼翼天翔脸庞上触目惊心的殷红疤痕,问道:“你说的人,可是北冥神府楚天和珞珈?”

    翼天翔刚要回答,却听门外洞寒山低声叫道:“父亲,翼师叔!”

    洞上原一喜,急急问道:“寒山,你去哪里了,为何这时才回来?”

    洞寒山走进书房,躬身道:“我昨夜因心绪难宁便出门散心,不料在抛花小筑外发现有人鬼鬼祟祟朝里窥觑,赵嬷嬷已然倒地不醒。我上前查看,那人转身便跑。我便追了过去——”

    说到这里他偷偷抬眼看了看洞上原的脸色,见父亲和翼天翔俱都听得入神并无丝毫怀疑之意,放下心来继续说道:“我一路追赶离岛,终于在海上将其截住,便与他恶斗起来。”

    翼天翔问道:“洞贤侄,你可有看清楚这人是谁?”

    洞寒山颔首道:“此人虽然易容,可他手中拿的却是苍云元辰剑!”

    “楚天?!”翼天翔和洞上原面露惊异,相互对视一眼道:“说下去!”

    “他不是我的敌手,战不到三十个回合便施展诡计妄图逃脱。我本想赶紧回岛以免误了婚事,但念及觉渡大师的血海深仇,便继续追赶。”

    洞寒山一脸激愤之气,接着说道:“就这样我们两人边打边追,不觉飞出了一千多里。楚天如丧家之犬眼看就要被我生擒活捉,谁知那魔女珞珈突然现身将他救走。我因恐陷入埋伏不敢贸然追击,又怕父亲挂念,只好无功而返。”

    这套谎话他在心底里已悄悄演练了数遍,此刻说来当真煞有其事滴水不漏。

    昨晚他夜探抛花小筑,被洞天机丢入池中昏死过去,待醒来时已过了正午。

    他偷偷回到自己房中沐浴换衣,却又听说翼轻扬昨晚也失踪了。毋庸置疑,这丫头一定是不愿嫁给自己,再次逃婚了。

    闻知此讯,洞寒山愤怒之余反生出一丝欣慰,知道自己昨夜之事尚未被人知道。

    毕竟自己夜入翼轻扬居处用强逼迫,绝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好事。而被人打进烂泥塘里困了一宿,更不是什么光彩照人的事。若是传了出去,自己往后可别想在人前抬头做人。

    如今翼轻扬神秘失踪,反是给了他遮掩的大好机会。哪怕日后她再说什么,亦是死无对证的事。

    果然,洞上原对儿子的话并未起疑,望着洞寒山右手的伤口问道:“你被倪珞珈伤到了手?”

    洞寒山道:“寒山学艺不精,有辱本门威名。”

    翼天翔问道:“寒山贤侄,你可看清楚了,确是楚天和倪珞珈?”

    “绝对不会错。”洞寒山硬着头皮道:“小侄曾在法门山庄见过他们两人。”

    翼天翔点点头,心中疑窦暗生道:“若洞寒山碰到的果真是倪珞珈,又岂能仅伤手背全身而退?以那小魔女的性情,断不会轻易放过他才对!”

    这时就听洞上原问道:“寒山,你昨夜可有见过轻扬?”

    洞寒山垂首回答道:“没有,我刚才听说翼师妹又失踪了,可是真的?”

    洞上原沉吟道:“莫非轻扬的失踪和楚天和倪珞珈有关?”

    他的话音未落,书房外一名心腹弟子匆匆飞奔而至道:“师傅,师傅!”

    “什么事?”洞上原素来讲求养气之道,最不喜弟子慌慌张张全无章法。

    “翼师妹回来了!”那弟子顾不得施礼,迫不及待地禀报道。

    翼天翔霍然起身,问道:“她现在何处?”

    那弟子回答道:“刚刚过了暮雨亭正往霜风横斗厅而来!”

    “走,我们一起去看看!”听到翼轻扬回来的消息,洞上原如释重负,虽然一波三折,但总算婚典可以如期举行了。

    洞寒山却是心头慌乱手足无措,不晓得翼轻扬会不会当众揭他的丑。但事已至此,他也无法可想,只能心神不宁地跟着洞上原与翼天翔赶往霜风横斗厅。

    几人加快步履从后堂而入,绕过照壁正看到翼轻扬和小羽自前门步入厅中。

    此刻的霜风横斗厅大红灯笼高高挂起,四处贴满喜字,各路来宾正在陆续入席。

    翼天翔顾不得旁人惊诧的目光,快步迎上道:“轻扬,快随我回抛花小筑换装打扮,有什么话稍后再说。”

    在他想来,女儿既然主动回来,必是想通了。哪里晓得翼轻扬望过满厅的宾客,摇首道:“爹爹,恕女儿不能从命!”

    她的声音虽不算响,奈何能够有资格坐进霜风横斗厅的,人人功力精湛个个耳目聪慧,十个人里倒有九个听个正着。

    顿时原本高声谈笑热闹非凡的霜风横斗厅里变得鸦雀无声,数百道视线聚焦在了翼轻扬、翼天翔这对父女的身上。

    翼天翔呆了呆,未曾料想女儿会如此胆大,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抗婚,沉声低喝道:“你再说一次!”

    翼轻扬神情憔悴而平静,徐徐道:“我、不、嫁!”

    翼天翔的心凉了一半,斩钉截铁道:“此事由不得你做主,不嫁也得嫁!”

    见父女二人当众争吵闹僵,最尴尬的莫过于洞上原,心思电转上前劝道:“翼兄先莫动怒,轻扬素来乖巧,此事必然另有隐情。我们不妨到后堂细谈。”

    翼轻扬却似铁了心要闹个满城风雨,她看也不看洞上原,摇头道:“爹爹,我回来是想把话说清楚,这便要离开禹余天了。”说罢转身就往厅外走去。

    翼天翔怒不可遏,喝道:“站住!”探手抓向翼轻扬的肩头。

    突然“哧”的锐啸破空,一道精光从霜风横斗厅外激射而来,直奔翼天翔眉心。

    翼天翔一凛,心下不敢怠慢,左手中途变向使出龙华禅寺的绝技“普罗手”朝射来的精光抓落。

    “啵”的脆响,精光没入翼天翔的手中,顿感掌心如针刺般剧痛,整条左臂亦被震得一阵酸麻,暗自骇异道:“此人好深的功力!”

    他摊开手掌,却见抓住的竟是枚普普通通的松果,再抬眼往厅外看去,便瞧见门外伫立着一名双手撑拐的灰衣怪人。

    此人一头蓝发披垂,遮掩住大半张面容,腰部以下空空荡荡,两条裤腿随风摆动,一双幽邃的眼睛掩藏于浓密的发缕之后,正冷冷盯着翼天翔,其中流露出难以言喻的怨毒之色。

    翼天翔低咦了声,自己并不识得这位无腿怪客,何以对自己如此敌视?不由错愕道:“请问阁下是何方高人,为何插手翼某的家事?”

    灰衣怪客嘿嘿一笑,嗓音沙哑浑浊道:“翼天翔,你真不要脸。你敢说,她是你的女儿么?”

    翼天翔闻言面色一变,微怒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灰衣怪客目光转向翼轻扬,冷冷道:“翼天翔,莫非你真的忘了我是谁?我对你却是无时或忘——十八年了,直至昨晚才教我平生第一次亲眼见到自己的女儿,这全是拜你所赐!”

    未等翼天翔开口,翼轻扬已是惊呆了,她不由后退几步,愕然望着灰衣怪客问道:“你说谁是你的女儿?”

    灰衣怪客凝视翼轻扬,一字一顿道:“孩子,我就是你的生身父亲!”

第一百四十六章 心心相印(下)

    原来昨夜翼轻扬奔出抛花小筑,本想去找爹爹问个明白,谁知心神不属兼之初来禹余天,不熟岛上路径,却越走越是荒凉。待她醒觉时,方才发现自己已来到一座僻静无人的悬崖边。

    她收住脚步,但看四周草木森森万籁俱寂,心下不自禁地愕然道:“糟糕,我怕是迷路了。”

    正当她欲要寻找归路,冷不丁耳畔有个沙哑的声音说道:“女娃儿,明日便是你的好日子,为何深更半夜还独自跑来悬崖边?”

    翼轻扬吃了惊,转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不远处的林木之间,一名灰衣怪客双手持拐凌空悬浮,双目闪烁幽蓝色的精光,景象诡异宛若幽灵。

    她反手按住**仙剑,凝定心神强自镇定道:“你是人还是鬼?”

    灰衣怪客咧嘴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说道:“我是人也是鬼,在世人眼里,我早已死了十八年。”

    翼轻扬一惊,心里头对这非人非鬼的不速之客暗生畏惧,只想赶紧离开,说道:“我有事,没空跟你罗嗦。”身形疾掠而起。

    不想眼前一花,灰衣怪客后发先至,横身挡住她的去路。

    翼轻扬急忙收住身势,心下骇然道:“这怪人是谁,为什么拦住我?”

    此时四下无人,翼轻扬强迫自己迅速镇定下来,铿然掣出**仙剑,指住灰衣怪客的胸口清叱道:“闪开,否则休怪本姑娘对你不客气!”

    灰衣怪客瞟了眼翼轻扬手中的**仙剑,问道:“这柄剑,是令堂的遗物吧?”

    翼轻扬不由讶异道:“你怎么会知道?”

    灰衣怪客的脸上掠过一抹奇异的神色,缓缓道:“我当然知道,因为这柄剑是我送给她的。”

    “你送给我妈妈的?”翼轻扬大感意外,见灰衣怪客的神情却又不似在说笑。“你是我妈妈的朋友,为何我从没听她提起过你?”

    灰衣怪客点点头,回答道:“她是不会对我说起你的。”

    翼轻扬对灰衣怪客好奇起来,沉吟片刻问道:“那我带你去见爹爹好不好?”

    灰衣怪客道:“我的确要见他一面,只是他见了我恐怕会不开心。”

    翼轻扬“哦”道:“那你来禹余天做什么?”

    灰衣怪客淡淡道:“找人算账。”

    翼轻扬疑惑道:“算账?”

    灰衣怪客轻轻嗯了声,却不再多说。

    翼轻扬见状心惊道:“这怪人莫非是来寻仇的?”

    她望了眼高高升起的冷月,说道:“天色不早,我还要去找爹爹,请前辈让路。”

    不料灰衣怪客眸中陡然寒光迸射,沙哑的嗓音低喝道:“不准去!”

    翼轻扬被灰衣怪客的眼神盯得芳心一凛,旋即怒道:“为什么?你凭什么不准我去?”

    灰衣怪客徐徐道:“我要翼天翔明日在千百宾朋前灰头土脸,名声扫地!你乖乖地听话,过了明晚,我自会毫发无伤地放了你。”

    翼轻扬心中一寒道:“此人不怀好意,言语之间竟似对我爹爹恨之入骨,想来是敌非友,绝非善类!”

    她手腕一振**仙剑嗡嗡颤动,幻化出一朵朵眼花缭乱的光花,警告道:“你再不让开,恕轻扬要出手了!”

    灰衣怪客一笑道:“就算我站着不动,你也刺不中我。”

    翼轻扬可不信这个邪,清声喝道:“看招!”振腕出剑刺向灰衣怪客小腹。

    她知对方修为高深莫测,故而一上手就使出翼天翔亲传的“朝花夕拾十九式”,只要灰衣怪客侧身闪躲,便能冲破他的阻截尽速逃走。

    谁晓得灰衣怪客居然一动不动,任由**仙剑往自己的小腹刺来。

    翼轻扬一愣,她与灰衣怪客无怨无仇,也不想一剑夺人性命,当即运转真气剑锋劲力微吐,欲将他点倒在地。

    然而就在**仙剑刺中灰衣怪客衣衫的一霎,对方的袍袖无风自动倏然鼓胀如球,“砰”的闷响轰击在剑刃上。

    翼轻扬嘤咛一声,直感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顺着仙剑涌到,震得她衣袖碎裂娇躯踉跄,险些摔倒在地。

    小羽见翼轻扬吃亏,双翅收缩紧贴身躯,如一支雪白的羽箭飞射向灰衣怪客。

    灰衣怪客看也不看,张开左手也不见什么精妙招式,小羽便似飞蛾投火般被他牢牢掐住,攥在掌心里挣扎不脱。

    翼轻扬又惊又怒,想那小羽的修为比她高出不止一截,即便遭遇洗心境界的圣阶人物亦全然无惧。哪知如今仅仅一个照面,就被灰衣怪客擒拿到手!

    眼看小羽吃亏,在灰衣怪客的手中惊慌哀鸣,翼轻扬心如刀绞,奋不顾身地仗剑急劈道:“放开我的小羽!”

    灰衣怪客像是算准了翼轻扬所有的招式变化,身形微微偏转避过**仙剑,提起手中黝黑细长的拐杖“哧”地一道无形气劲击出。

    翼轻扬胸口膻中穴一麻,便即失去知觉软倒在地。

    灰衣怪客拐杖一挑,将翼轻扬挟在肋下,御风而起穿越上清宫如入无人之境,转瞬来到位于半山腰斩妖岩附近的一处幽深古洞中。

    他随手将翼轻扬丢在地上,又对被自己用左手捏得死死的小羽道:“老实点,不然我就拔光你的鸟毛!”

    小羽望着灰衣怪客凶神恶煞般的模样,心中大是害怕。它自知远不是这恶人的对手,又性情通灵深谙大丈夫能屈能伸之道,忙不迭连连点头。

    灰衣怪客哼了声,放开小羽,自顾自靠着洞壁坐下。

    小羽小心翼翼挪到翼轻扬身旁,双目偷偷盯着灰衣怪客,不知他接下来会干什么。

    好在灰衣怪客对翼轻扬并无进一步的举动,似乎正如他先前所言的那样,只想软禁这丫头一天一夜,好让翼天翔在婚典上颜面大失沦为笑料。而对于翼轻扬本人,他倒并无多少恶意。

    忽然他轻轻一咦,看到翼轻扬破损的衣袖中露出了半截藕臂。在她的玉腕上,戴着一串晶莹剔透的紫色手链,链上坠着一枚碧绿通透的心状翡翠。

    灰衣怪客的身躯一震,呼地掠起落在翼轻扬的身边。

    小羽吓了一跳,喉咙里呼呼低吼色厉内荏地盯着灰衣怪客。

    灰衣怪客恍若不觉,伸手从翼轻扬的腕上褪下手链,拿到面前仔细端详。

    在那心状的翡翠的正面,镌刻着一个“南”字;反面则是一个“伊”字。

    他的手不由自主有些抖颤,紧紧攥住心状翡翠,喃喃低念道:“为伊消得人憔悴,衣带渐宽终不悔……”

    小羽不明所以,却见灰衣怪客眼放异光紧盯着翼轻扬的俏脸,不由暗自恐惧,嘴里却忍不住鹦鹉学舌道:“为伊消得人憔悴,衣带渐宽终不悔……”

    灰衣怪客一惊,才察觉到是小羽在模仿自己。他自失地一笑,摇摇头道:“你虽然通灵,却也不过是只畜生,又懂得什么?”

    他缓缓靠回洞壁,双目须臾不离地望着昏迷中的翼轻扬,忽然微笑忽而切齿,沉浸在对往昔的追忆中。

    不知不觉灯残漏尽旭日东升,灰衣怪客蓦地若有所觉,拐杖点地来到洞口。

    远远地,几名禹余天弟子结伴而来,边走边向四处张望,似在寻找什么。

    灰衣怪客略作沉吟,扬手掷出七枚手指粗细的青色符阵钉。钉上青光熠熠,刻满复杂玄奥的符纹,“哧哧”有声没入树木山石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唿——”四周亮起一团极淡的青色光罩,如穹顶般笼罩住洞外百丈方圆,转眼间又渐渐淡灭。

    灰衣怪客身形一晃在洞外的林木荆棘之间来回穿梭游弋,双拐这里点一下,那里拍一记,又将几块巨大的山石稍作移位,一座“七曜帐天阵”赫然成就。

    那几名禹余天弟子浑然不觉渐行渐近,却在阵中兜转了一圈,便通过灰衣怪客有意留下的生门向南而去。

    灰衣怪客回到洞中,又等了半晌,约莫中午时分翼轻扬醒转过来。

    她睁眼看到灰衣怪客,立即想起昏迷前的情形,芳心登时一沉道:“这家伙修为惊人,怕爹爹也不是他的对手。我先设法将他稳住,若能套出些内情那就再妙不过。爹爹见我失踪,必会派人搜寻,早晚都会找到这里。”

    心念既定,翼轻扬佯装迷惑,问道:“我这是在哪里?”

    “这里是上清岛的一座无名山洞,我已在洞外布置了迷阵,任谁也不能寻到洞中。”灰衣怪客一语道破了翼轻扬的指望,手指微松那串手链从掌心里泻落下来,在她的面前来回摇晃。

    翼轻扬一怔道:“这串心心相印是我娘亲的遗物,还给我!”伸手去欲要夺回。

    灰衣怪客屈指一摄,手链没入他的掌心,冷冷道:“只要你如实回答我一个问题,我便将这串手链还给你。”

    翼轻扬恨恨瞪视灰衣怪客,问道:“什么问题?”

    灰衣怪客道:“你的生辰八字。”

    翼轻扬愣了愣,愠怒道:“你要晓得我的生辰八字做什么?”

    灰衣怪客闭口不答,只将手链在翼轻扬的面前故意晃了两晃。

    翼轻扬咬牙切齿将自己的生辰八字说了出来。

    灰衣怪客没等听完,右手一颤那串心心相印哗地从他指尖中滑落,掉在了地上。

    翼轻扬连忙捡起手链,轻轻吹去上面沾着的灰土,抬头竟然发现灰衣怪客正似笑非笑地瞅着自己。

    她情不自禁打了个寒战,手握**仙剑全身戒备道:“你又想干什么?”

    孰知灰衣怪客如痴如狂,对翼轻扬的话语置若罔闻,低低的声音道:“小伊,你受苦了,都是那狗贼害了你我!”话语中竟似蕴含着无比的痛苦与愤怒。

    他便像疯了般,突然双拐点地冲出洞外,转眼之间消失了踪影。

    翼轻扬对灰衣怪客的举动莫名其妙,忙起身追到洞口,却已看不到他的身影。

    她隐隐觉得这灰衣怪客与自己有着莫大的关联,只是他又为何对爹爹恨之入骨?

第一百四十七章 旧仇(上)

    今天第一更时间早9点,第二更晚9点准到。

    ————————————————————————————————————————————

    待灰衣怪客离去后,翼轻扬却被困在洞外的迷阵中,好半天才找到生门脱身而出。待寻到霜风横斗厅前,正遇见闻讯而来的翼天翔与洞上原等人。

    此刻她闻听灰衣怪客话语,如遭五雷轰顶,联想到先前对方一连串古怪的行径,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下意识地摇头道:“你胡说八道,我根本不认识你!”

    灰衣怪客一声冷笑,几许怨恨几许悲怆,转眼望向翼天翔道:“轻扬说不认识我,那你呢?”

    翼天翔沉声道:“轻扬,你退到我身后。”

    翼轻扬看看面如寒霜的父亲,再望望横眉冷笑的灰衣怪客,脑海里一片混乱道:“爹爹,他究竟是谁?”

    翼天翔缓缓道:“不管是谁,都休想在我女儿的婚宴上闹事。否则翼某惟有请你立即离开!”

    这句话却是冲着灰衣怪客说的。

    灰衣怪客浑不理睬翼天翔的警告,看着翼轻扬道:“孩子,他不敢告诉你我是谁。那就由我自己来说!”

    话音刚落,翼天翔怒声喝道:“休要胡言!”扬手打出一颗魔菩提,直射对方眉心。

    灰衣怪客鼓气嘬唇噗的轻吹,一道劲风喷出将魔菩提激飞,接着道:“孩子,你戴在腕上的那串心心相印上刻着的‘南’字,便是我的本姓!”

    洞上原大吃一惊道:“莫非你就是当年被誉为剑道鬼才的南梦柯?!”

    此言一出霜风横斗厅中的数百正道高手不约而同发出一阵惊呼。

    原来大约二十余年前神陆突然出现了一位不仅剑法通神且又精擅奇门遁甲之术的旷世奇才。他在短短数年间剑劈沧浪三妖,夜斩天都双魔,所向披靡未尝一败,立时轰动了整个正魔两道。

    那边翼轻扬已退到翼天翔的身后,闻听此言芳心巨震道:“为何娘亲留给我的心心相印上会刻有这怪人的姓氏,难道,难道……”却不敢再往下深想。

    就听灰衣怪客说道:“不错!可惜当年的南梦柯,如今却成了一个残废!”

    人群里天意门的长老袁换真忍不住问道:“南老弟,你何以至此?”

    “何以至此?”南梦柯的目光徐徐望向面沉似水一言不发的翼天翔,嘿嘿低笑道:“翼兄,你为何不告诉大伙儿当年我和小伊是如何在南荒枯藤林里救了你,又为你疗伤医治待如手足;然则我的这两条腿又是如何断的?你又是如何用谎言欺骗了小伊母女整整十八年?!”

    洞上原见事有不妙上前解围道:“南兄,今日犬子成亲,可否看在洞某的面上,先请坐下喝上几杯水酒。有什么事等新人拜堂后,咱们再慢慢细说。”

    南梦柯漠然道:“洞掌门,莫非你没听清楚,方才轻扬已明明白白拒绝了与令郎的婚事。”

    洞上原的脸色有些难堪,望向翼天翔。

    翼天翔颔首道:“不错,十八年前确是你在南荒救了我一命,但你断腿却与我何干?那日你突然失踪,我和小伊遍寻不获,这才结为夫妻一同东归。后来我数次前往南荒,希望能探寻到你的下落,可惜都渺无音讯。”

    南梦柯冷笑道:“我是怎么‘失踪’的?是你在我遭遇枯藤六怪围攻时,背信弃义落荒而逃,任由我孤立无援身陷绝境!你以为我必死无疑,便用谎言哄骗小伊委身下嫁。谁知道老天开眼,我拼尽全力死里逃生,只是身中剧毒修为尽废,不得不自断双腿以求活命!”

    他森然说道:“这十八年来我僻居南荒,身受‘枯荣奇毒’的折磨煎熬生不如死。每日所思所想,便是有朝一日要你也尝尝此种滋味!”

    翼天翔哼了声,看着南梦柯道:“南兄,我晓得你对小伊因爱生恨,故而迁怒陷害于我。但想用这等恶毒离奇的谎话污蔑小弟,却是痴人说梦!放眼神陆十三州,谁不知我翼天翔的为人?你说我哄骗小伊证据何在,她若非心甘情愿又焉肯嫁我?”

    南梦柯的唇角泛起一抹讥诮,眼神中却又透露出无限伤心与愤懑,一字字道:“那是因为在遭受围攻前,小伊已怀了将近两个月的身孕,为了腹中的胎儿,也为了替我留下血脉香火,这才含辱偷生答应嫁你!”

    翼轻扬脑海里“嗡”的一声,不自禁地叫道:“这不是真的!”眼前却浮现起南梦柯得知自己生辰八字后那悲喜交集的癫狂模样。

    翼天翔大手按在她颤栗的肩上,一字字道:“轻扬,不要信他。你姓翼,你是我的女儿,任谁也改变不了!”

    这时候厅中群雄一片哗然。忘恩负义贪生怕死,临阵卖友强占人妻,莫说正道难容,就是魔门中人也多有不齿。

    这时候在场的各色人等,各种不同的眼光均投向翼天翔,单等看他如何解释。

    这中间绝大多数人依旧对南梦柯的话语将信将疑,甚或怀疑他是受人指使故意来搅乱婚典居心险恶。毕竟翼天翔侠名卓著几十载,而南梦柯来历不明,又销声匿迹将近二十年,突然冒出来指认前者诸多卑劣行径,谁敢保证不是个阴谋?

    洞寒山从一腔欢喜,到被翼轻扬当众拒婚,现在又斜刺里杀出个残废,硬说自己才是翼轻扬的亲爹,原本一桩美事居然被闹到无法收拾。

    他怒火中烧,喝道:“丑八怪,你满嘴胡言乱语却有谁信?”纵身拔剑,一式“似水流年”挑向南梦柯咽喉。

    南梦柯根本不看,提起右手拐杖反刺洞寒山的左肩。

    洞寒山急忙撤剑闪躲,运左掌拍击拐杖。

    洞上原见状面色剧变,扬声叫道:“南兄,手下留情!”

    然而已是迟了,南梦柯左手翻转拐杖已横扫而至,“啪”地脆响将洞寒山的腕骨击碎。

    洞寒山一记低哼跌跌撞撞退出数丈,方才意识到南梦柯所用的招式居然和当日楚天击败自己时的招法套路如出一辙。稍有区别的是,楚天用了三个回合,而南梦柯却只花了两个照面!

    翼天翔不声不响,蓦地晃动身形挥掌攻向南梦柯。

    他的双掌微微颤晃,分化出一道道虚影,如风起如云涌,偏又天马行空无迹可寻,卷裹排山倒海的雄浑罡风拍向南梦柯。

    忽听砰然一响,龙华禅寺方丈觉眠大师瘦小的身躯如神兵天降,落在翼天翔和南梦柯当中,拂出大袖将惊涛骇浪般的掌劲一卷一扫牵引出门,远远轰击在厅外的一堆假山石上。于不动声色间,露了一手极上乘的绝学“普渡众生袖”。

    他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翼师弟莫动无明之火。当着在座诸位宾客还望你和这位南施主据实相告,轻扬姑娘究竟是谁的女儿?”

    翼天翔和南梦柯异口同声道:“我的!”

    巽扬剑哈哈一笑道:“这倒怪了,从来只有人抢着当皇帝,你们两位却争着做爹!”

    翼天翔双目喷火,朝觉眠大师抱拳一礼道:“掌门师兄,此人含血喷人欺我太甚。今日翼某要和他作一了断,请师兄成全!”

    觉眠大师尚未回答,南梦柯已一声厉啸道:“诚如我愿!”身形拔起掠过觉眠大师头顶,左拐虚晃一枪,右拐劈击翼天翔面门。

    翼天翔不敢怠慢拔剑招架,与南梦柯翻翻滚滚斗作一团。

    两人尽皆是圣阶守一境的顶尖人物,各怀怒忿意欲置对方于死地。故此甫一交手便全力以赴,招招夺命式式惊魂,剑光掌影漫天纵横。

    洞上原见翼轻扬面色苍白神情紧张,轻声安慰道:“不必担心,以令尊的修为即使赢不了南梦柯,自保应是绰绰有余。”

    洞寒山手捂伤腕,额头冷汗颗颗滴落,恨恨地道:“这魔头居然大言不惭以翼师妹的生父自居,也难怪翼师叔会如此愤怒。今日若不将他诛灭,岂不教世人以为我禹余天软弱可欺?”

    却听首阳真人冷冷道:“你怎知南梦柯说的不是实情?”

    洞寒山虽眼高于顶,却也晓得首阳真人威望尊崇,心下即管不服亦只好怏怏闭嘴。

    众人言谈之间,翼天翔和南梦柯已激战三十余个回合,双方互不相让争锋相对,斗得难分难解扣人心弦。

    翼天翔号称“剑、掌、袖、指”四绝,睥睨神陆名不虚传。他的无相无我掌、一阐提指、八部天龙剑和普渡众生袖轮番上阵争奇斗艳,一招一式恢宏坚凝,深得佛门真谛,造诣之高已臻至炉火纯青之境。

    别说那些晚辈后生看得如痴如醉赞叹不已,即令觉眠大师、首阳真人、巽扬剑这样的正道绝顶高手亦禁不住击节叫好。更有不少人心中暗道:“翼天翔这龙华禅寺俗家第一高手的美名实非幸至,假以时日恐怕连觉眠大师也不遑多让!”

    再看南梦柯身如鬼魅,双拐一刚一柔,一阴一阳交相辉映,在翼天翔的剑掌袖指之间游刃有余毫不落下风。尤其是他双腿已废,根本无需顾忌下盘防守,无形里反而占到便宜,左拐大开大阖,右拐剑走偏锋,两种截然相反的剑法招式使得翼天翔极其难受,不得不小心提防。

    正当众人以为这场龙争虎斗至少需要一百回合开外才能分出胜负之际,南梦柯的身躯却突然颤抖起来,衣发冒出丝丝缕缕的蓝色气雾,竟是有身中巨毒再次发作的迹象!

第一百四十八章 旧仇(下)

    第二更提前到。

    ————————————————————————————————————————————

    “噗通,噗通!”

    靠近厅门的几名禹余天弟子猛然脸色发黑口吐血沫软倒在地,却是不知不觉里吸入了从南梦柯身体里散发出的毒气,当场晕厥。

    梵一清喝道:“大伙儿屏息凝气,快往后退!”飘身来到厅门前,往那几名中毒弟子嘴里每人塞了一颗解毒灵药。

    洞上原连忙吩咐几位门中长老将中毒弟子带离霜风横斗厅另行救治,转身又谢过梵一清的援手之谊。

    那边南梦柯的身躯颤抖得越来越厉害,隐隐听到他口中的喘息之声正渐转粗重,却在翼天翔的浩然仙剑催压之下无法脱身,只能强压毒气出手强攻,希望能尽快击退对手觅地化毒。

    无奈此刻他已是力不从心,招式逐渐凌乱凝滞,身法亦变得迟钝拖沓,心头一凉道:“苦修十八年好不容易等到今朝复仇良机,枯荣奇毒早晚不发却偏在这当口^爆发,莫非天要亡我?”

    翼天翔如何肯放过这等千载难逢的机会?他深知若让南梦柯脱逃,譬如纵虎归山后患无穷,惟有将其杀死方能一了百了。至于如何向众人解释,又如何抚慰爱女,对他而言绝非难事。

    念及与此他故意露出肋下破绽,诱使南梦柯的左拐攻到,旋即振腕出剑力压右拐,与此同时左掌以摧枯拉朽之势直劈对方胸膛,正是那式自伤三百杀敌一千的“舍生取义”!

    觉眠大师看得真切,连忙叫道:“翼师弟,不可伤他!”

    但翼天翔充耳不闻,反而不断催压真气灌注左掌,立意要将南梦柯除之而后快。

    岂料突然之间身后劲风袭来,一股如芒在背的警兆从灵台上骤地升起。不知从何处射来一根银筷哧哧撕裂空气,直刺翼天翔的后心。若是不理,很可能穿透护体真气重伤自己。

    他惊怒交集,抽身挥袖“啵”地声将银筷震爆,凝眸望向人群之中,极力抑制怒意道:“还有哪位朋友想和翼某过不去?”

    众人被他的眼神一扫,俱都心头凛然,不自觉地往两旁闪躲。只见一个人端坐桌边岿然不动,镇定自若地迎上翼天翔的目光,赫然便是天意门的门主巽扬剑!

    翼天翔顿时一愣,说道:“巽门主,难不成你真信了南梦柯的鬼话?”

    话音未落,就听袁换真惊讶道:“咦,这里怎么会多出个巽师兄?”

    众人闻声望去,愕然看到袁换真的身前居然也站着一位巽扬剑,容貌酷似只是装束打扮略有不同,手里还拿着个斗笠在慢慢扇风。

    那巽扬剑一边闪动斗笠一边瞧向翼轻扬,笑着道:“瞧瞧,有人替我老人家找了个孪生兄弟来!”

    翼轻扬一省,望着出手攻击翼天翔救助南梦柯的那位巽扬剑失声叫道:“你是楚天?”

    一石激起千层浪,无数道目光齐刷刷看向翼轻扬所指之人。

    要知道,正是楚天恩将仇报令觉渡大师含恨而逝,被正道五大派列为公敌,高踞恶贯满盈榜第五十七位。近日又听说他在凌烟阁一战中,御动天下有雪诀击杀阴世家家主阴圣道,这排名便随着他的身价而水涨船高跻身到前三十位!

    谁能想到,他居然胆大包天单枪匹马闯上禹余天,出现在翼轻扬的婚宴上!

    就见假巽扬剑不慌不忙除去脸上易容药物,露出本来面目,不是楚天却又是谁?

    觉渡大师的关门弟子凡尘也在霜风横斗厅中,眼见楚天现身不由得分外眼红,高声喝道:“恶贼,你还我师傅命来!”

    一时群情激愤人人喊打,楚天成为众矢之的几乎被愤怒的狂潮彻底淹没。

    洞寒山正在火头上,见又来个搅局的,还是旧仇,毫不犹豫二次拔剑在手,寒声喝道:“姓楚的,莫非你以为我禹余天无人,任你来去?”

    他口中说得义正言辞,于私心里却是忌恨当日在法门山庄三招落败之耻。而且眼角余光里,他蓦然察觉到翼轻扬竟似对楚天有情,恼怒嫉恨夹杂在一处,端的是冤家路窄分外眼红!

    所谓吃一堑长一智,洞寒山刚在南梦柯的手上尝过苦头。如今对上楚天,他自然加倍小心,天骄仙剑改弦易辙使出一式“两世为人”,剑锋施动在身前连画九道弧光,令人眼花缭乱不知虚实,更是无法判断致命一剑会从何处杀出。

    谁料楚天好整以暇,身躯渊停岳峙纹丝未动,只用目光往洞寒山的腰眼淡淡一扫。

    这一眼在旁人看来未必有什么,洞寒山却是心头一寒,直感到楚天的视线有若一柄无形无影的利剑,轻而易举穿透自己引以为豪的招式守御,将他拦腰斩断!

    近乎不假思索,洞寒山在半空中遽然弹身变招,天骄仙剑转攻为守在身前一记虚劈,似要将楚天递来的目光削断。

    楚天微微一笑,视线迅即上移又看向洞寒山的咽喉。

    这下更不得了,洞寒山身躯僵硬仿似咽喉真的被剑气刺穿,忙不迭竭尽全力往左侧倾倒,就似酩酊大醉一般狂舞剑花护住上身。

    众人纷纷惊咦出声,如觉眠大师、首阳真人这般正道翘楚人物,目光如炬自已看出其中蹊跷,尽皆不禁为楚天神乎其神的破解招法击节叫好,只是碍于洞上原的颜面强忍着而已。

    饶是如此洞上原的脸色也很不好看,心中的惊骇之情更是远甚于旁人。

    洞寒山年纪虽轻,但已得他倾囊相传,赫然便是禹余天年轻一辈中的顶尖才俊。除了火候功力略有欠缺外,这一招“两世为人”差不多和自己使出来的没什么两样。换而言之,楚天目光所指正是禹余天剑法的死穴!

    其实洞上原是不知道其中缘由,就在楚天背后斜插的苍云元辰剑中,竟藏着位禹余天老祖宗,对本门的诸般绝学了若指掌,甚至其中不少招式都曾经由他亲手改良!

    当然,洞上原也明白知易行难的道理,楚天能够发现洞寒山剑招中的破绽,并非意味一定能战而胜之。这就好比人人都晓得打蛇要打七寸,但真的遇见一条五步蛇,却未必有谁能手到擒来。

    但现在洞寒山却对楚天的目光趋避不及,闪躲不迭,显然是被对方眼神里透露出的凌厉杀气牢牢压制,从而心神震荡生出不敌之念。

    再看楚天双目围绕洞寒山的身形随意游弋,愈发的从容悠闲。

    洞寒山原本英俊的面孔惨白如纸,头顶水汽腾腾呼吸急促,竟似比与人恶战了三百回合还要吃力。

    他的身形东倒西歪,天骄仙剑几不成招,只能被动地追随楚天视线拼命挥舞,情知若是对方手里真的有剑,自己早已被戳得千疮百孔。

    但他已势同骑虎,几次想冲出楚天视线交织而成的罗网,均都被狠狠挡了回来。

    望着他的狼狈模样,一些前来出席婚典的宾客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尽管这笑声极低,但对洞寒山而言却是异常刺耳,俊面顿时涨得通红。

    洞上原自然不忍爱子在众人面前出丑,奈何楚天的破解之术委实太过巧妙,甚而令他有茅塞顿开之感,以至于总想多看几眼。

    这时见洞寒山窘迫之状,不由得一省,沉声说道:“寒山,退下!”飘身上前,欲为爱子解围。

    楚天岂能让洞寒山轻轻松松就全身而退?他口中冷哼,身形静若处子动如脱兔,施展出“沉鱼落雁身法”中的一式“鹰扬诀”揉身而近一拳轰出。

    洞寒山羞怒至极,大吼道:“小魔头,你欺人太甚!”全然不管楚天铁拳迫近,天骄仙剑挟怒猛劈,竟是不要命的打法。

    说是迟那时快,楚天突然身形一侧让过天骄仙剑,五指戟张化拳为爪在洞寒山的右腕上轻轻一搭一扭。

    耳听“喀吧”脆响,洞寒山的右腕立时脱臼!

    都说人不可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里。这一点,洞寒山成功做到了。因为他踏进的不是同一条河,而是直接掉进了沟里。

    先是左腕,后是右腕,他的双腕在众目睽睽下接连被南梦柯和楚天废掉。

    壮士断腕是为了东山再起,而洞寒山则只能说是日落西山。

    他的俊脸发紫,急火攻心“哇”地喷出一口鲜血,仰面飞跌昏死过去。

    恰在此时,洞上原赶到,轻舒猿臂接住爱子,朗声说道:“好本事,洞某不才尚请赐教一二!”右掌自上而下斜劈楚天。

    “唿——”冷不丁楚天身后的苍云元辰剑光华幻动,一道青影从元辰宝珠中飞掠而出,探出左手在洞上原的右掌上轻轻一抓,顺势抛送出去。

    洞上原猝不及防,揽着爱子向后飘飞,待看清出手之人的模样,不由得面色大变脱口叫道:“老祖宗!”

    洞天机飘落在楚天身前,神情洒逸负手而立,直如从画卷里走出的神仙中人,目光扫视群雄徐徐说道:“今日谁想动小楚一根毫毛,便是跟我老人家过不去!”

    霜风横斗厅中立时一片死寂针落可闻,所有人都变得呆如木鸡!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8151/ 第一时间欣赏越界最新章节! 作者:牛语者所写的《越界》为转载作品,越界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越界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越界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越界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越界介绍:
阪荡天下,遨游四海;御剑乘风,举杯邀月。纵使孑然一身浪迹天涯,也要笑傲王孙饮露餐霞。 做传说中的剑仙,寻找属于我的自由,我的爱,越界而去——三千年圆一梦,为爱而生。越界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越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越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