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折翼(上)
谁都无法相信,传说中六百多年前薨于风云山一役中的禹余天先掌门洞天机的元神此刻就飘然伫立在自己面前!
更叫人瞠目结舌的是,这位六百年前正道的顶尖巨擎,后世传说中宛若神一般存在的传奇人物,现身后的第一句话居然是为一个魔门少年撑腰,而这个人曾害过龙华禅寺高僧!
洞上原不愧是执掌禹余天数十年的领袖人物,他迅速镇定下来,暗中舒展灵觉探查洞天机的元神。毕竟魔道行事素来阴险狡诈不择手段,谁能保证这不是又一个卑劣诡计?
然而灵觉甫一接触到洞天机的元神,洞上原的心头情不自禁地砰然巨震,却是感应到了一股浩瀚如海的“上清灵宝真元”,醇厚绵长无有穷尽,功力之深厚令自己瞠乎其后高山仰止!
如果说人可以易容元神可以假冒,那么这股澎湃浩然的上清灵宝真元却是无论如何也冒充不来。
当下洞上原心中更无疑虑,顾不得一派掌门至尊的身份,立时拜倒向洞天机道:“上原叩见老祖宗!”
看到掌门人跪拜,厅中近百禹余天高手登时黑压压跪倒一大片,异口同声道:“拜见老祖宗!”
众多宾客急忙起身趋避,退让到大厅两侧。楚天随着人流悄然退后,只剩下洞天机独自一人立在霜风横斗厅的中央。
“都起来吧,你们这样三叩九拜,当我老人家是死人吗?”洞天机望着这些隔代六百年的徒子徒孙们,心里几许感慨几许唏嘘,还带着那么一点儿小小的得意。
六百年如一梦,重回人间,却已找不到昔日的挚朋亲友,甚或连当年那些和自己拼得死去活来的对头们亦化作了一堆白骨。
洞上原徐徐起身,兀自觉得自己是在梦中,诧异问道:“老祖宗,您、您还活着……这么多年却是在哪里?”
洞天机摆摆手,打了个哈哈道:“我也就是在一个地方打了个盹,谁晓得一晃眼就过了六百多年。咱们自家的事晚点慢慢聊,我老人家先要处理一桩公案。”
洞上原一怔道:“不知老祖宗说的是哪桩公案?”
“还能有哪桩,自然便是觉渡小和尚被杀的案子。”
“我正要向老祖宗禀报此事。数月之前龙华禅寺的觉渡大师……”
“不必你禀报,此事我老人家亲眼目睹,也算半个当事人。”
觉眠大师一惊,问道:“洞老施主,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洞天机望向翼天翔,慢条斯理道:“小子,我很想知道,你暗算觉渡陷害楚天,究竟为何?你别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不巧我老人家当时便在现场,你还有何话可说?”
“不会的,老爷子!”翼轻扬叫道:“我爹爹和觉渡大师是同门师兄弟,有什么理由要害他?”
洞天机看着翼轻扬道:“丫头,你可晓得当初翼天翔为何要公告天下,用你来换取一部《法楞经书》?因为六百年前,我被寒料峭打散残余的一缕元神就封印在了经书之中!谁若得此经书,趁虚而入将元神炼化,便能参悟大千空照真义,羽化飞仙——”
阳真人皱眉道:“前辈,翼庄主又如何会知道您的元神被封在了经书中?”
洞天机点点头道:“问得好,这点我老人家到现在也没能搞明白。但他若非晓得我老人家元神被封的秘密,又为何不惜暗害觉渡和尚,夺走《法楞经书》?待到翼天翔发现经书已空,便立刻想到我老人家的元神很可能已被楚天收走。于是这小子一不做二不休,将污水泼给楚天,以为如此便既能堂而皇之地拿走苍云元辰剑,又能寻机收取我老人家的元神。”
说到这里,洞天机露出不屑之色看着翼天翔,道:“这种一石二鸟的毒计,也亏你想得出来。只可惜你高估了自己胜算的把握,更没料到倪珞珈会横空杀出将楚天救走。小子,为了你自己能得道飞升,你连自己女儿一生的幸福都贴了进去,真是有够无耻的!”
翼天翔哼了声道:“洞老先生,我尊重您是正道先人,但以这等毫无来由的揣测之词质疑在下,未免有失您的身份!”
洞天机道:“难得你小子撑到现在还能面不改色心不跳,果然是个人才。可我老人家今天来,却不只是跟你耍嘴皮的!就算你脸皮够厚抵死不认,也难逃公道。”
翼天翔没料想到局势会在瞬间急转直下,好端端的婚礼行将成为自己的葬礼。
自打法门山庄一战,楚天于绝境之中被珞珈救走,他就心知要糟。因此处心积虑要将翼轻扬许配给洞寒山,从而取得来自禹余天的强大奥援,再凭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说动其他四派联手共同进攻北冥神府,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哪知他的计划尚未完全展开,楚天却主动杀上门来,令其措手不及方寸大乱。
这也怪不得翼天翔失算,谁能想到一个少年有如此气魄和胆量,竟敢孤身一人闯上正道高手龙虎交汇的禹余天?!
事已至此,他亦惟有硬着头皮强撑下去。不管怎样,洞天机和楚天并无真凭实据指证自己,大不了就将这一潭水搅浑,令觉渡大师之死成为一桩无头悬案。
念及与此他泰然自若道:“你说楚天不是凶手,却又有谁会相信?”
“我,我相信楚天不会是凶手!”霜风横斗厅中,有人应声回答道。
翼天翔暗吃了惊,举目望去却见说话之人正是天意门的门主巽扬剑,禁不住冷笑道:“巽门主,难不成当日你也在现场,今日你来禹余天,也是为他作说客的?”
“当日我不在场,今日却愿意相信楚天是清白的。”巽扬剑摇头道:“实不相瞒,咱们天意门尚欠楚天和倪珞珈一个人情。”
梵一清问道:“巽门主,你说的是曲阴阳曲长老遇害的事?”
巽扬剑颔首道:“正是,哥舒战杀了曲师弟星夜逃窜回返北冥山城。结果回城的当晚就被倪珞珈刺瞎双目,也算恶有恶报。”
他望向楚天油然一笑道:“楚贤侄,说起来这还是托你的福。”
楚天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只好苦笑道:“巽门主,你就别开我的玩笑了。”
“不是玩笑,我曾听世鼐、红鹅他们几次说起你,言语之间甚为钦佩。所以那日在通城偶遇后,我虽识出了你的身份,却并未急于出手擒拿。”
巽扬剑说道:“其后数日我对你和翼姑娘冷眼旁观,愈发相信以你的为人断不会干下那等忘恩负义的龌龊勾当。否则,你有大把的机会杀了翼姑娘径自远走高飞,何苦还要冒诺大风险再来禹余天与翼天翔对质?”
翼天翔没料到巽扬剑居然也死心塌地帮着楚天说话,再看四周,每个人都沉吟不语,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盯着自己。他心下一沉说道:“巽门主,知人知面不知心,楚天这小贼面善心恶,想当初觉渡大师若非被他欺瞒,又何至于招来杀身之祸?”
楚天闻言冷笑道:“翼天翔,当着众多宾客的面,你可敢与我重演那晚景象?”
翼天翔傲然道:“翼某有何不敢?!”
楚天淡然一笑道:“我记得那晚你突然来访,手中拿着一部《天翔四绝》,口中说道‘楚贤侄,我差点忘了,这部《天翔四绝》虽难登大雅之堂,但……咦?’然后便发现了觉渡大师的尸首,对不对?”
翼天翔回答道:“不错,那时我正看到你从觉渡师兄身上拔出苍云元辰剑,惊愕之下便喊了声‘师兄’!”
楚天立即接口道:“我刚回屋,就看到觉渡大师倒在屋中。”
这话说来没头没尾,令得翼天翔怔了怔,旋即他醒悟到什么,不由得霍然变色。
楚天的话音未落,就听有人说道:“这么说,你没有见到凶手——经书不见了!”
众人尽皆一愣,却是这嗓音跟翼天翔一模一样。
大伙儿顺着话音来处望去,但见小羽停在翼轻扬的香肩上,正学着楚天的声音道:“翼庄主可知凶手是谁?”
“不错,我知道。而且我想你也知道谁是凶手,可惜无法证实,也无法令人信服。真是有趣,就在一个时辰以前我们还有可能成为翁婿。”
“小羽?”翼轻扬娇躯一颤,喃喃问道:“这是真的?”
小羽却只是自顾自地继续鹦鹉学舌,模仿楚天的声音道:“不幸之中的万幸,我拒绝了你。”
楚天微微一笑,应声接下去道:“孙子!”
小羽一听有人接话更是兴奋,立即道:“你真的很聪明,可惜还嫩了点儿。”跟着扑棱双翅又骂道:“孙子,孙子……”
霜风横斗厅一霎那里沉寂了下来,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望着眉飞色舞喋喋不休的小羽,心中震撼之情无以言表。
翼天翔的表情依然沉静,也未出手阻止小羽,却明白一切犹如大江东去,自己的宏图大计在此刻变得毫无意义。
只是他压根就没料到,楚天会利用小羽好学人话的天赋,引动它复述当日自己与楚天的对答,揭开了血案谜底,同时也将自己打入了十八层地狱。
他,赫赫有名的龙华禅寺第一俗家高手,到头来居然毁在了一只鸟的嘴里!
第一百五十章 折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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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弥陀佛——”觉眠大师的声音打破了冗长的静寂。他的右手轻捻佛珠,衣袖瑟瑟轻颤,极力保持神容与语气的平静,一双眼睛注视翼天翔,徐徐说道:“翼师弟,原来真的是你!”
翼天翔见大势已去无可挽回,只是眨眼之间自己已从正道旗帜人物骤然沦落为身败名裂的孤家寡人。莫说外人,就是龙华禅寺的同门,乃至原本要成为亲家翁的洞上原,全都不会饶过自己。
事已至此,他反而变得镇定坦然,无需再费尽心机编制谎言,也无需再刻意维护光明磊落侠肝义胆的君子形象,在绝望愤怒里竟也有一丝轻松与解脱。
“我猜得没错,洞天机的元神果然是被你收取了。”他避开觉眠大师的目光,望向楚天道:“若非觉渡师兄每日形影不离地护着你,我又何须对他下手?不得不承认,你的运气很好,而我,一步大意满盘皆输。”
楚天对翼天翔恨之入骨,无时无刻不想着如何扯下这伪君子的面具,令其死无葬身之地。但看他在群雄环顾之中,依然能镇静自若侃侃而谈,倒也有点儿佩服起这家伙的气度来。
只是此枭自作自受恶有恶报倒也罢了,却连累了蒙在鼓中的翼轻扬。
就听翼天翔说道:“你可知道,我的祖上本非姓翼,而是姓依?先祖便是六百年前参与风云山巅旷世大战的天意门门主依山尽!众人皆以为梦觉大师和洞天机双双战死,对这两位敬仰有加尊崇不已,却对侥幸保住性命的依先祖甚感不齿,于是流言蜚语、暗中诋毁不一而足,甚而污蔑说他为求活命在寒老魔面前下跪,抑或出卖洞天机与梦觉大师方才苟且偷生!依先祖原本就身负重伤,心情抑郁之下终于撒手人寰含恨而逝。”
众人听得又是一呆,谁也没想到翼天翔竟会是依山尽的后人。
巽扬剑摇摇头道:“只怕你和你的先祖都想岔了。能够有勇气挑战彼时天下第一高手寒料峭,且能全身而退的人,天下谁不钦佩?六百年来,我天意门始终对此引以为傲。诚然当时确有谣言流传,但那不过是一小绰企图挟私报复依老祖师的小人,没谁会把他们的鼓噪当真。”
“六百年前的是非曲直,我无意与诸位唇枪舌剑白费口沫。他老人家临终前,将洞天机一缕元神被封于《法楞经书》的秘密告诉了长子依能远。能远公深恶世态炎凉人情冷暖,毅然决然脱离天意门,从此隐姓埋名远走他方。但这秘密,却在我依家一代代流传了下来。”
翼天翔笑了笑:“我每一代依家子孙,都小心翼翼地保守着祖上的秘密,更念念不忘有朝一日要光宗耀祖洗刷先人耻辱!对我而言,剑魔遗宝出世乃是百年难遇的机缘,若能取得《法楞经书》,我便能炼化洞天机的元神,同时从他的记忆中获取到当日大战的真相,继而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依家老祖先,绝不是那些小人捏造中伤的贪生怕死之徒!”
他的目光霍然凝望洞天机,问道:“洞老先祖,请你说句话,那依山尽可是为求活命不惜叛友下跪的懦夫?”
“敢情你是依老弟的后代,难怪对我被封《法楞经书》的秘密一清二楚。”
洞天机郑重道:“据我所知,寒料峭平生最痛恨卑躬屈膝卖友求荣的软骨头。倘若依老弟是那样的人,早被寒老魔一剑杀了!”
翼天翔点点头道:“你为翼某先祖说了一句公道话,尽管迟来了六百年,但我依然要多谢你!”
洞天机摇头道:“就算你因为先祖蒙羞而心生不满,却也不该使出这等卑劣手段谋夺《法楞经书》。归根结底,你还是对我老人家的元神垂涎三尺。”
楚天冷笑道:“多行不义必自毙。他若想为依山尽昭雪沉冤,尽可等到洞老爷子元神苏醒重新出世之日,又何需存下夺书炼化之心?”
洞上原心情复杂,看着翼天翔道:“翼兄,你——”
翼天翔摆摆手道:“人是我杀的,轻扬确也非我亲生女儿。大丈夫敢作敢当,你们有谁要报仇雪恨的,翼某在此恭候!”
“爹爹!”翼轻扬听到翼天翔亲口承认自己并非是他亲生,顿觉一阵天旋地转,颤声道:“不,不是的——”
翼天翔凝视翼轻扬,眼神里流露出一缕慈爱,旋即傲然一笑道:“还记得你娘亲临终前最后说了什么吗?”
翼轻扬的眼泪夺眶而出,哽噎道:“她要你将我好生抚养成人,还说此生嫁你不悔!”
翼天翔哈哈笑道:“此生不悔,夫复何求?!”
“翼天翔,你骗了小伊一世,又害我一生,还有脸自鸣得意?”
南梦柯将将把枯荣奇毒压制下去,正听到翼天翔的“豪言壮语”,禁不住怒火中烧拔身而起,挥拐攻来。
看到自己的生身父亲和养父剑拔弩张生死相搏,翼轻扬再也承受不住这份打击,猛地眼前一黑娇躯向后软倒。
南梦柯一惊,拧身变向如一抹尘灰掠向翼轻扬。
与此同时翼天翔亦纵身冲向翼轻扬,右手浩然仙剑直劈南梦柯,左手欲接过女儿,口中喝道:“滚开!”
“铿!”剑拐交击火星四溅,南梦柯方才为了压制剧毒,功力耗损甚剧,被震得身形一晃向后飘飞。
翼天翔的左手堪堪就要接住翼轻扬,冷不防一个身影从斜刺里杀到,探臂揽住翼轻扬的小蛮腰,冷然说道:“你已自身难保,还想连累谁人?”
翼天翔见楚天半路出手夺人,心中大怒,左掌发力正欲拍落,闻听此言却是一呆,掌势瞬时凝定在空中。
两人的视线迎空激撞,仿佛有无数火花噼啪迸溅,却是谁也无意避让。
翼天翔点点头,从楚天的口中他听出其中意思,是要替自己维护翼轻扬不受伤害,他左掌一收道:“好,轻扬就暂且交给你照料。她若有个好歹,翼某做鬼也要取你的向上人头!”
在场的众人不由愣住了,谁也没想到翼天翔居然会和楚天如此迅速地达成约定。需知,这两人仇深似海不共戴天。若非翼天翔,楚天不会背负恶名成为正道公敌;而要是没有楚天,翼天翔的阴谋亦不可能大白天下,最终众叛亲离四面楚歌!
但听得楚天颔首答应道:“你放心,有我在,绝不让任何人动翼姑娘一根头发!”
翼天翔昂首大笑道:“好,若我能侥幸逃脱今日大劫,日后必有所报!”
楚天一翻白眼道:“就算你今日有命活着离开禹余天,楚某有朝一日也必不会放过你!你应该明白,我所做的,并不是为你!?”
翼天翔环顾厅中群雄,嘴边泛起一丝轻蔑桀骜的冷笑道:“翼某的这颗人头,只怕不好拿,谁来也取不走!”说着话他的袖口里陡然激射出一条近乎用肉眼看不到的透明丝线,直向洞上原掠去。
“千里姻缘一线牵?”洞上原见多识广,自然识得这是天意门的不传秘学,亦进一步证明翼天翔所言不假,确为依山尽的后人。
他不敢大意,急忙拔剑招架。
岂料翼天翔真正要攻击的对象并非洞上原,见对方出剑,千里姻缘一线牵当即在空中匪夷所思的盘曲转向,“咻”的声绕过这位禹余天的掌门人,射向他的身后。
洞上原大吃一惊,这才醒悟到自己中了翼天翔的声东击西之计。
他的身后正是昏迷不醒的洞寒山,千里姻缘一线牵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其脖颈锁住。
“唿——”翼天翔扬手一招,洞寒山应声飞起。
禹余天几位长老纷纷怒喝道:“翼天翔尔敢!”掌剑齐出,或劈击翼天翔或解救洞寒山。
“砰砰砰!”人影纷飞,几大长老齐齐被翼天翔掌力击退。他的左手凭空一摄,抓住洞寒山的后脖颈,一声长笑道:“洞兄,小弟今日冒犯了。借令郎一用,待我脱险之后,自会毫发无损地将他释放。”
洞上原投鼠忌器,收住仙剑道:“翼兄,切莫伤了寒山,我们从长计议……”
他的话尚未说完,南梦柯一记厉啸纵身挥拐劈向翼天翔。
他与洞寒山非亲非故,更不属于正道任何门派,满心所想惟有“报仇”二字。
翼天翔早有预料,意味深长地一瞥楚天,全身红光焕发,浩然仙剑光芒暴涨席卷万里,竟是祭出了“苦海无涯诀”。
“轰”的闷响,排山倒海的赤红色剑华如长虹贯日势不可挡,撞飞南梦柯冲破霜风横斗厅的殿顶,扶摇直上似滚滚奔雷向东南方向绝尘而去。
“追!”洞上原爱子心切,当即催动真元祭起御剑诀,化作一束青芒衔尾直追,却不敢祭出禹余天的镇门之宝“上清镜”径直轰击,唯恐伤着了洞寒山。
一时间霜风横斗厅中乱成一团,诸多正道高手纷纷驾驭仙兵神器追出门外,倏忽消逝在茫茫暮色之中。
第一百五十一章 承诺(上)
冷月如钩,夜凉如水,喧闹了一整日的上清宫渐渐恢复了宁静。
一阵阵萧瑟秋风吹过,依稀送来远处隆隆轰鸣的海潮声,一如此刻人们澎湃不安的心绪。
这注定是个不眠之夜,众多的宾客滞留在上清宫中,焦灼地等待着传回最新消息。
然而前往追杀翼天翔的各派高手陆续回返,有人甚至追出了三千余里直抵陆地,却终究没能截下他。
按照楚天的本意,此间事了他就要前往君临峰探望晴儿,顺便设法向林盈虚求取云麓圣泉为洞天机重塑肉身。
但如今翼轻扬受刺激过度陷入昏迷一直未醒,而洞天机重返禹余天,有心整顿门户,说不得只能在此地盘桓几日了。
他找来了几坛禹余天收藏的美酒,坐在灯下自斟自饮,一边等待翼轻扬苏醒,一边和元辰虚境里的洞天机百无聊赖地闲谈。
“老洞,你好像一点儿都不担心翼天翔会顺手宰了洞寒山?”
“他杀洞寒山做什么?翼天翔的头脑很清楚,他绝不会做吃力不讨好的事儿。”洞天机笃定道:“何况给洞寒山这小子尝点苦头,对他将来只有好处。省得他整天自以为老子天下第一,最后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说到这里他晃身出了元辰虚境,又道:“我老人家呆在里面觉得气闷,想出去随便转转,一会儿就回来。”
楚天晓得他必定有事要办,也不去多问,只道:“你的元神没有元辰宝珠庇护,恐怕时间稍长会伤到元气。”
洞天机哼了声道:“放心,我老人家知道自己有多‘娇贵’。”
忽地他冲楚天笑了笑道:“好好看顾这丫头,你可是答应了翼天翔要给人家做护花使者。若出了差错,小心人家的亲爹和养父一块儿杀上门来。”
楚天没好气道:“我不担心这个,你还是多想想如何救回自己的曾孙子吧。”
洞天机不以为意道:“你敢不敢跟我打赌,明日天亮以前这小子准定回来。”
他正欲行出抛花小筑,就听楚天在身后叫了声:“喂,老洞!”
洞天机不耐烦地回头道:“你小子越来越婆婆妈妈了,还有啥事?”
楚天反手拔出苍云元辰剑呼地丢了过去,说道:“拿着,借你用。”
洞天机怔了怔,没想到楚天居然会将苍云元辰剑借给自己以藏元神。
他心知肚明,这柄苍云元辰剑对于楚天而言等若性命,如今却完全交付在了自己的手中。
洞天机嘿嘿笑道:“你不担心我老人家起了贪念收了这个宝贝占为己有?”
楚天没理他,举起碗喝了口酒道:“月黑风高,小心迷路。”
洞天机元神一闪遁入元辰宝珠中,魔剑晃晃悠悠往外飞去,远远传回他的话音道:“迷路?我老人家闭起眼睛都不会走错,哎哟要撞——”
楚天一笑,回头望向睡在床上的翼轻扬,忽然觉得或许惟有此刻她才不会感到痛苦。
小羽从被子底下探出小脑袋,冲着楚天眨巴眨巴眼叫道:“孙子,孙子!”
楚天一口酒差点喷出来,看来凡事有利有弊,言多必失啊。
察觉到小家伙眼巴巴瞅着自己碗里的酒,他心头微动问道:“想喝?”
“想喝,想喝!”小羽忙不迭地点头,露出一副猴急模样。
“那就来一点儿?”楚天倒了一碗酒,笑着招手道:“来吧。”
“来吧,来吧!”小羽迫不及待地飞上桌,差点一头栽进碗里,忙刹住身形用小嘴贪婪地吸吮酒汁。
“咕嘟咕嘟”没几声响,满满一海碗居然被这小家伙一饮而尽。
楚天愣了愣,看它意犹未尽的样子,也来了兴致,便又倒了一碗道:“小东西,我们比比,看谁更能喝?”
谁知这小东西丝毫不怯,不过一盏茶的工夫,便独自喝完了大半坛酒,雪白的羽毛上光晕流转竟是越喝越神气。
楚天大感有趣,砰地拍开第二坛酒的封泥道:“好,接下来看咱们谁先醉倒?”
当下一人一鸟你来我往喝得不亦乐乎,直把一坛坛烈酒当作了白开水。
楚天的酒量本也不大,奈何近墨者黑,每日和幽鳌山、峨无羁混在一起,除了喝酒还是喝酒,而今三五斤白酒下肚,端的面不改色。
哪想眼前的这只鸟看上去挺小巧,连灌了两坛酒后兀自毫无反应,只顾埋头豪饮鲸吞。楚天见状不由怀疑,这小东西喝下去的酒到底去了哪里?
正喝得酣畅淋漓之际,忽听抛花小筑外人声沸腾脚步频仍,黑夜里一支支火把攒动,不知有多少人往这里涌来。
楚天一怔,暗自舒展灵觉往外探查,却见来的都是些正道年轻弟子,其中又以龙华禅寺的凡尘和尚等人为首。
转念之间,楚天便猜到了这伙人的来意。
这时便听凡尘站在抛花小筑外洪声叫道:“楚施主,贫僧凡尘有事求见。”
楚天慢慢放下碗,醉意上涌油然一笑,心道:“眼睛一眨,小贼变施主,这些和尚的脑袋倒也灵光。”
他拍拍小羽的脑瓜儿,说道:“你在这儿乖乖照料你家姑娘,我去打发他们。”
他脚下虚浮摇摇晃晃推门而出,站在廊檐下低头望向凡尘。
凡尘见到楚天出来精神一振,说道:“楚施主,不知翼姑娘是否醒转?”
楚天嘿嘿低笑道:“小和尚,你何以关心起翼姑娘来了?”
凡尘双手合十道:“不瞒施主,翼天翔那恶贼裹挟洞师弟逃出禹余天,至今了无音讯。一旦让他脱逃成功,势必后患无穷。奈何此贼性情坚忍,且诡计多端,极不容易围捕,因此之故——”
凡尘身后站立的一名碧洞宗年轻道士似嫌他说得罗里罗嗦,当即接口道:“因此我们要用翼轻扬引蛇出洞,令翼天翔自投罗网!”
“是了,就是这个道理。”凡尘向楚天躬身施礼道:“楚施主,请你交出翼姑娘,贫僧感激不尽!”
楚天点头道:“我知道了,你们抓不到翼天翔,因此之故要用轻扬姑娘来出气,是不是?”
那碧洞宗的道士似乎已料到楚天不会轻易答应,朗声说道:“莫非楚兄忘了,就在几个时辰前,翼天翔还言辞咄咄陷害于你?他虽然独自逃脱,谁能担保翼轻扬与此事无关?说不定,这丫头就是翼天翔故意留下的眼线!”
楚天对名门正派素不感冒,之前遇到诸如苏智渊、朱雀真人之流,行径卑劣,手段下作更是让他深恶痛绝。及至见到洞天机,巽扬剑等人,他对正道的厌恶之感才稍稍消去些许,但见这小道士满脸正气,义正严辞,说的都是大道理,其实就是要拿一个刚刚深受打击的无辜少女开刀,禁不住怒从心头起,恶从胆边生,扬声笑道:“好得很,如此说来,若我不答应交出翼轻扬,你们却要将楚某当成是翼天翔的爪牙了?”
眼看要说僵,一名禹余天的女弟子急忙道:“楚公子莫要生气,止念师兄心直口快,却并无恶意。我们也不会为难翼师妹,只想要洞师兄平安归来,逼不得已出此下策,望楚公子多多体谅!”
楚天问道:“你们来此讨要翼姑娘,各位掌门可曾知晓?”
凡尘回答道:“诸位掌门均在追查翼天翔那恶贼的下落尚未返还。”
那止念道士冷着脸道:“楚公子,只要你交出翼轻扬,诸位师长那里自有我们前去解释清楚。”
楚天正眼都不扫他一下,口中哼道:“果然,山中无老虎,猴子也称大王。”
止念道士怒道:“楚天,我们好言相求,你却恶语中伤,这是何道理?”
那禹余天女弟子又道:“楚公子,我们晓得你曾答应翼天翔要替他照料翼师妹。但此一时彼一时,洞师兄危在旦夕,觉渡大师的血仇也——”
“你不必废话。”楚天站直身子,斜眼睥睨楼下数十人,说道:“翼轻扬就在我身后的屋里——谁想碰她,过得我这关就是!”
凡尘为师复仇心切,却深恨自己力有不逮无法手刃翼天翔。他强压怒气,说道:“楚施主,你一意孤行,莫非当真不把我正道各位弟子看在眼里?”
楚天借着酒劲哈哈一笑道:“正道精英,老牛破车,何足夸道。想出手你们尽管一起上,却不必喋喋不休,想着给楚某加点调料!”
止念道士勃然大怒道:“楚天,就算你没害觉渡大师,大师却是因你而死。你身为北冥神府弟子,屡次助纣为虐,如今又跑来禹余天肆意妄为,是可忍,孰不可忍!”丹田提起身形飞纵,手中拂尘一扫“啪”地抽击而出。
楚天赤手空拳浑然不惧,看清止念道士的拂尘来势,右拳一记“末日光照”直撄其锋。
“啵!”尘丝应声爆开,止念道士口中低哼侧身避过拳风,左掌单骑突出朝着楚天的胸口斩落。
哪知楚天的右拳余势未尽连绵不绝,骤然化作一招“拨云见日”,在拂尘上一推一引,反撞在止念道士的左掌上。
止念道士身躯一震,就看到一个硕大的拳头在眼前倏然定格,“砰”的砸中面门。
止念道士顿时一声痛呼口鼻开裂鲜血长流,身体飞跌出去。
楼下众人禁不住暗自一凛,止念道士的修为堪比碧洞宗二十八宿,居然在一个照面间就大败而回!
几名碧洞宗弟子不由得同仇敌忾,高声呼喝道:“大伙儿一起上,今夜说什么也要捉住翼轻扬!”
第一百五十二章 承诺(下)
就在这些个碧洞宗弟子蠢蠢欲动的当口,突听一个脆生生的少女声音清叱道:“让我来!”
人美如玉剑如虹,黑夜里一束碧绿色的剑华亮起,如秋水横空泉映天心。
“居然是海空阁的女弟子!”楚天凝眸打量飞袭而来的绿衣少女,察觉她的修为赫然已臻至洗心境界,剑术飘逸灵动自有一股浑然天成的大气,较之刚才的止念道士不知高明凡几。
在正道五大派中,楚天跟天意门、碧洞宗、禹余天和龙华禅寺的弟子门人乃至长老耆宿都曾打过交道,甚至曾经生死恶战血溅五步。惟独从未跟海空阁的传人交过手。
事实上他早有耳闻,海空阁是五大派中最低调最神秘的一家。
传闻中海空阁远在飘零海深处,乃神陆禁地之一。纵然是其他四大派的掌门至尊,亦无缘得睹其真容。
故而谁也不清楚海空阁到底有多少嫡传弟子,更无从知晓它的实力究竟有多雄厚。只是千百年来每过一甲子,阁中必定会出现一位被外界尊称为“天后”的绝世奇才,引领海空阁走向繁盛独尊飘零海。
但楚天相信,眼前的这个绿衣少女绝非传说中的天后,因为实力还不够!
能被尊称为天后的那位海空阁传人,至不济也应该与珞珈有一拼之力,否则未免太不值钱了。
饶是如此,这绿衣少女也算得是正道名门二代弟子中的佼佼者,敢于单枪匹马挑战楚天亦就不足为奇。
如若苍云元辰剑在手,楚天至少有七成以上的把握在三十个回合内,教这丫头俯首帖耳。可惜,这把剑方才已被他非常慷慨地借给了洞天机。
好在,他的腰间还有一支晓风残月箫!
“铿!”楚天以箫代剑使出一式“裂海断流”劈击在绿衣少女的仙剑上,发出一记清脆悦耳的金石鸣响。
绿衣少女右臂酸麻向后飘退,连忙振腕挥舞仙剑,在身前幻化出一蓬磅礴壮阔的碧澜,以防晓风残月箫乘胜追击切入进来。
哪知楚天混不理睬绿衣少女,身形借力往后飞纵,如一道轻烟掠回屋内。
“喀喇喇!”一名禹余天弟子装束的青衣男子撞碎后窗闯入房中,却是要趁楚天在前头与凡尘和尚等人对峙打斗的机会,趁虚而入劫走翼轻扬。
因此那禹余天弟子使出了潜踪匿形之术隐入房中,却没想难逃楚天的灵觉感应。
这青衣男子姓连名和,与洞寒山等人并列为瀚海四剑之一,与洞寒山私交甚好。
见楚天已然察觉飞退入屋,他想也不想运掌拍向对方的背心。
楚天恍若不觉,身形如弹石般撞向连和,晓风残月箫遽然从肋下反转挑出,如长了眼睛一般直点对手掌心。
连和凛然一惊,左掌化拍为劈“啪”地斩击在晓风残月箫上。楚天的身形趁势欺近,左肘如雷霆之锤向后轰出。
连和反应奇快,施展长袖善舞诀如一张天幕覆盖身前。耳听“啵”的爆响,半截衣袖被楚天的肘劲打爆,连和身形踉跄撞在墙上。
“哧——”剑气如芒,那绿衣少女旋踵而至。她凭空踏步手攥剑诀,犹如凌波仙子飘然入屋,手中仙剑指天画地笼罩楚天周身十八处要害,却是海空阁“云海十三式”中最为灵动飘渺的一式“秋水连天”。
但见剑锋幻舞虚实难辨,其中任何一道虚影都能在电光石火之间化为致命一击,令人完全无法预判她这一剑究竟是指向哪里?
楚天见状暗赞道:“难怪海空阁剑法被誉为奇险瑰丽正道第一,当真实至名归!”
他的晓风残月箫招式用老已不及回防,当即凝动左拳打出一记“千疮百孔”,以虚对虚以实攻实。
一串梅花间竹的爆响,拳风剑影尽自消融。绿衣少女面色微微发白,向后退避。
楚天的身躯亦是一晃,左拳上泛起数道淡淡血痕,却是为剑气所伤。
二人交手两个回合,各自占了一次先机,但说起来绿衣少女到底还是略逊楚天一筹。
这时候凡尘与几名正道年轻弟子拔身而起,朝着屋中的床榻飞扑过去。
小羽正守护在翼轻扬的枕边,见状羽毛倒竖勃然怒骂道:“孙子,曾孙子!”身形暴涨十倍,双翅摩云扑击,卷起两蓬沛然莫御的冰寒罡风呼啸而上。
凡尘等人骇然变招抵挡,“砰砰啪啪”掌风拳劲凭空对撞,几个人激灵打个冷战,只觉得浑身上下冰寒彻骨,身不由己地飞摔出抛花小筑。
那边连和吃了小亏怒不可遏,光着半条臂膀纵剑上前夹攻楚天。
他的名字里虽然有个“和”字,却是瀚海四剑中火气最大脾气最直的一个,一旦蛮劲上来便不管不顾,非要拼个你死我活。
不料身形甫起,他猛地感到后脖领一紧,竟被人如老鹰抓小鸡似的拎到了半空。没等看清背后下手的是谁,身躯呼的一声就被人扔向了屋外。
“洞老祖?”绿衣少女看见出手之人,立时凝住仙剑,不敢再有放肆。
楼下众多二代弟子见此情景,也急忙收住身形。有几个脑瓜灵活的,趁人不注意便偷偷开溜。
孰知这几个人没走出几步,就迎面撞上联袂而来的觉眠大师、首阳真人、巽扬剑和洞上原等人,身后更有包括梵一清、袁换真在内的各派长老。
洞天机甩手将苍云元辰剑抛还楚天,扫视一干惊疑不定的二代弟子道:“是谁打头挑事的?”
那凡尘倒也有点儿担当,一咬牙上前一步道:“启禀洞老祖,是我们几个一起商量着来的。”
觉眠大师摇头道:“以暴易暴,岂是我佛门中人所为?凡尘,你嗔怒之心不灭,如何修得正果?今夜便回山去吧,面壁三年罚抄《大悲经》一千遍。”
凡尘迟疑问道:“方丈大师,可有抓到了翼天翔?弟子觉得或可用翼姑娘——”
觉眠大师摇头道:“佛法无边普渡众生,翼师弟的罪自有他来承担,焉能累及其女?你还不快去!”
凡尘不敢顶嘴,只好双手合十道:“弟子谨遵方丈大师法旨。”一路往后退出了抛花小筑的院门外。
巽扬剑也不含糊,眯缝双眼扫过那些个天意门的弟子,看得众人心头直发毛。
袁换真求情道:“师兄,他们本也是出于一番好意,只是做事欠考虑,师兄略作惩戒就是。”
巽扬剑鼻子里“哼哼”一声,说道:“袁师弟,听说最近咱们伙房人手不足?”
袁换真一怔,他身为长老哪会去过问天意门吃喝拉撒这等琐事?便含糊其辞道:“这个……好像是吧。”
巽扬剑点点头道:“很好,这儿有的是人手。一、二、三……十七,十八。嗯,加上这个,十八个也差不多了。今后一年,你们就去伙房砍柴挑水帮忙罢!”
众天意门弟子一个个苦着脸面面相觑,没人应声。
巽扬剑懒洋洋道:“怎么,是觉得一年太短了?那就三年如何?”
众弟子吓一大跳,急忙道:“一年够了,一年足够了!”
巽扬剑挥挥手道:“那还杵在这儿作甚,嫌我老人家还没看够?”
众弟子闻言如获大赦,一个比一个溜得快。
阳真人和洞上原亦各自打发了门下弟子,惟独那绿衣少女深深看了楚天一眼,颇有不服之意,娇哼道:“楚公子,后会有期!”身形一晃径自去了。
梵一清皱皱眉,略含歉意道:“韵致是我掌门师姐的关门弟子,适才或是在楚公子的手下吃了些亏,故而有些不忿。我去看看,免得她又生事端。”向众人打过招呼,便去追赶绿衣少女。
巽扬剑拍拍楚天肩膀,笑着道:“楚贤侄,你刚刚使出来的那几手可真帅啊。”
楚天一省道:“原来你们早就回来了。”
阳真人面沉似水,显然还在为门下弟子随意惹事生非而生气,稽首一礼道:“方才多有冒犯,贫道代他们向楚公子赔罪。”
阳真人是何等身份?竟当众向楚天谢罪。
楚天当下气也消了酒也醒了,恭敬还礼道:“真人客气,我下手也重了些,还望海涵。”
阳真人摇头道:“天下清平三十余年,这些年轻人自以为师门名声浩大,养尊处优惯了,也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是该有人煞煞他们的锐气。贫道非但不会怪罪楚公子,反而要谢谢你,给止念师侄一个教训,于他日后亦大有裨益。”
楚天没想到首阳真人如此通情达理,对碧洞宗的恶感不由消淡许多。
觉眠大师说道:“老衲对楚小施主也曾多有误会,好在真相大白,否则罪孽不小。只是楚小施主铮铮傲骨,何必委身魔门?你若有意,老衲当扫榻相迎。”
楚天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道:“多谢大师好意,只是我还不惯当和尚。”
他不愿就此话题与觉眠大师等人纠缠,转脸问向洞上原道:“洞掌门,不知令郎可有找回?”
洞上原心事重重勉强一笑道:“翼天翔飞简传书,要用翼姑娘换回寒山。”
觉眠大师低诵佛号道:“阿弥陀佛,此事敝寺难辞其咎,老衲深感愧疚。”
洞上原忙道:“这是翼天翔一心为恶,与大师何干?”
楚天颔首道:“也罢,等翼姑娘醒了,且先听听她的意思。”
洞上原嘴唇动了动。于他心里,自然希望能用翼轻扬换回儿子,但这样的话毕竟难说出口。
如今,还看翼轻扬醒来后怎样想,是否还愿意回到翼天翔的身边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心乱(上)
其实当那一群弟子在楼下喧嚣吵闹时,翼轻扬已悠悠醒了过来。
她睁开眼躺在床上,任凭屋里屋外人声鼎沸,却觉得那仿佛是从另外一个世界传来的,慵懒疲倦的娇躯全然不想动上一动,甚至连思绪也停止了运转。
有时候人的命运会在短短瞬间被彻底改变,就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你永远不会知道它将被风吹向哪里,又将在哪里坠落。
原本的天之娇女,转眼沦落成身世不明、被人讥笑的对象。莫非六百年前发生在先祖身上的悲剧,又将重演?
然而这对翼轻扬来说,不算什么,真的不算什么。
真正令她万念俱灰的,是爹爹的堕落。
从懂事起,翼天翔就是她心目中独一无二的完美偶像,侠骨柔情慷慨仁义,从没有哪个男子能胜过自己的爹爹。
尽管她有时也会闹闹小性子,有时也会不听话,但父亲的形象从未在心目中改变过。反而,随着时日的推移变得越来越坚固,越来越高大。
如今,偶像倒了,世界变得黯淡无光。
翼轻扬几乎分不清楚到底什么才是真的,什么又是对的?
假如连爹爹这样的人都会做出杀害觉渡大师,欺骗娘亲一生的恶事,那在这世界上,自己还能够相信谁?!
她痴痴地呆呆地睁着眼,望着头顶上方的彩绘藻井,心里有一种生不如死的麻木。
忽然,一个熟悉的面容出现在她的眼帘里,神情淡淡的,眸中却隐藏着一抹关切,“要不要喝水?”
翼轻扬没回答,看着他的脸庞问道:“他们要抓我,你为什么要拦着?”
楚天不吭声,转身去倒了一杯热茶捧在手里,慢慢地转动着道:“你不必担心,也别想太多。翼天翔不在,就由我来看护你。”
翼轻扬的娇躯莫名地颤抖,鼻翼翕动着,两行泪水从眼角无声无息地流淌下来。
“坐起来喝一口,”楚天将茶杯递到跟前,“身子会暖和些。”
“谢谢。”翼轻扬低声道,自己也不晓得是如何撑起身接过了茶杯。
杯里的水暖暖的,喝到口中正正好,不冷也不烫,带着一股自然甘甜的味道。
翼轻扬泪珠儿滴落,突然趴在楚天的肩膀上失声痛哭。
楚天有点尴尬,他想推开翼轻扬,但却一动不动地坐着,任由她靠着自己尽情宣泄畅快哭泣。
这样的感觉,其实他并不陌生,因为自己也曾经有过那样一段灰暗孤独无助的岁月。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他对这少女的恨意早已消隐,取而代之的是无限同情与怜惜。
许久许久之后,翼轻扬的泣声渐歇,娇躯却还在情不自禁地颤抖抽搐,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她慢慢抬起身,泪珠兀自挂在悲伤的脸上,眼眸中却有了一抹坚毅之色,轻轻道:“请你转告洞掌门,就说我答应交换。”
“……”
“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只有你我二人一同前往,不准有其他人跟随。”
楚天怔了怔,随即点头答应道:“好,我会转告洞掌门。不过,你考虑好了,真的愿意回到翼天翔身边?”
翼轻扬沉默半晌,泪珠儿又滑了下来,徐徐道:“我不晓得。可是除了去找爹爹,我还能去哪里?”
楚天默默无语,伸手替翼轻扬轻轻拭去玉颊上的泪痕,这是他可以做,也是唯一能做的。
纵然再不齿翼天翔的为人,他却也无法阻拦翼轻扬做出决定,去寻找自己的养父。
翼轻扬忽地展颜一笑,笑容里蕴含着难以名状的忧伤,教人看得心碎。
“我累了,还想再睡一会儿,就这样靠着你,可以吗?”
楚天欲拒无辞,点了点头。翼轻扬缓缓闭上眼,靠倒在他的怀中昏沉沉地睡去。
梦里,她的眼泪仍然止不住地流,从未停歇。
楚天便这样一直静静坐着,不觉窗外晨曦微露,已是翌日天明。
他将翼轻扬小心翼翼地抱回床榻上,又替她盖好被子,留下小羽照料,出屋前往霜风横斗厅。
洞上原一夜未睡,忙着处理善后事宜。看到楚天进来,急忙迎上道:“翼姑娘可是醒了?”
楚天颔首道:“她答应用自己去交换洞寒山,不过有个条件。”
洞上原一喜,说道:“不管翼姑娘有何要求,我定当全力办到。”
“她只跟我去,其他人一律不许跟随,否则交换取消!”
洞上原听得一呆,不由皱起了眉头。
正当他犹豫踌躇之际,洞天机的元神从苍云元辰剑里冒了出来,说道:“不打紧,我老人家会跟着小楚,翼天翔再诡计多端,量他也耍不出花样来。”
洞上原喜道:“既然有老祖宗亲自出马,那我就尽可安心了。”
洞天机的脸却是突然一沉道:“儿子我可以帮你换回来,但少不了得用家法管教。”
洞上原恭恭敬敬道:“是,老祖宗昨夜对我的训诲,定当铭记在心。”
洞天机道:“处理完这些事后,我老人家便要跟小楚一块儿前往君临峰。你给我乖乖地闭门思过,一年之内不准踏出省身书斋半步!等啥时候想清楚了该如何当好禹余天掌门,怎么教好儿子才准解禁。”
洞上原身后的几位禹余天的大长老闻言一愣,忙道:“老祖宗,若掌门人闭关思过,本门事务却交由谁来料理?”
洞天机指点着几个人的鼻子道:“不是还有你们在吗?凡事由你们商量着办,我老人家便不信,天会塌下来。”
洞上原昨夜已与洞天机谈过,因此并不感意外,躬身道:“上原明白!”
洞天机满意地点了下头,说道:“拿得起放得下,这还有点儿掌门的样子。”
洞上原从袖口里取出一支玉简,双手递给楚天道:“这是翼天翔遣人送来的,交换寒山的地点和时间都写在上面。我会先安排一艘大船护送你和翼姑娘出海,预计一天的工夫就能抵达。”
楚天伸手接过,魔气微吐玉简上亮起两行文字。他扫了一眼将翼天翔交代的交换地点和时间牢记在心,说道:“事不宜迟,就请洞掌门安排吧。”
于是中午时分,楚天携着翼轻扬与众人作别,登上太虚号劈波斩浪驶向西方。
船在碧波万顷的大海上航行了一整日,于当日深夜渐近陆地。
楚天和翼轻扬换乘了一艘小舟,升起风帆向岸边驶去。
翼轻扬俏立船头,澎湃的涛声击打在船舷上溅起一朵朵晶莹的浪花,弄湿了她的衣衫。远处的天空黑黢黢,微弱的星光下遥远的海岸线岩壁峭立,宛若隐伏在黑暗中的庞然怪兽,偶露狰狞眺望海中。
“如果你不愿意,就不必去。我们另想办法。”楚天操纵舵桨,打破静默。
“我愿意的。”翼轻扬远望那头的海岸线怔怔出神。
楚天点点头,扬手抛出缆绳,精准地缠绕住海边一块突兀的礁石,灵觉舒展却并未发现岸上有何动静。
但他心知翼天翔必然早已到了,此刻应是隐身在暗处往这里窥觑,以防禹余天设下陷阱趁机围捕。
“走吧。”楚天轻搂翼轻扬柔若无骨的纤腰,察觉到她娇躯一颤,却抬起胳膊轻轻环住了自己的。两人纵身御风掠过暗礁密布的海滩,飘落在一座陡峭的悬崖上。
楚天放开翼轻扬,目光寻索便见不远处有一堆尚未点燃的篝火,晓得是翼天翔预先设置的信号。他弹指一点,“呼”地声篝火燃了起来,在黑夜里散发出醒目而凄艳的光芒。
翼轻扬的芳心不由自主地加速,屏息凝神打量着伸手不见五指的四周。
须臾之后,就看到洞寒山步履迟滞,远远从山崖另一头走近。
翼轻扬花容微变,低问道:“怎么不见我爹爹?”
楚天也自奇怪,扬声问道:“洞寒山,翼天翔在哪里?”
洞寒山抬起头望向楚天和翼轻扬,冷冷道:“他不来了。”
翼轻扬心一沉道:“为什么?”
洞寒山重重地哼了声,道:“我怎么晓得?不过他让我转告楚天: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否则,他必不饶你。”
楚天剑眉一扬火往上撞,但见翼轻扬望向自己的目光中透着哀求之色,爽然若失又楚楚可怜的模样,终究强忍住,对洞寒山没好气道:“小船就在崖下,向东约莫十里,令尊就在大船上等候。”
洞寒山像是没听见,目光望着翼轻扬,试探道:“翼师妹,你可要随我回去?”
翼轻扬的视线投向楚天,又垂下头坚定道:“不要。”
洞寒山恨恨瞪视楚天,说道:“姓楚的,我接连两次败给你,无话可说。山高水长,他日定当再行讨教!”
楚天蔑然一笑,将翼轻扬拉到自己身后不再理会洞寒山。以他的性情,是真想将这大言不惭狂妄自大又死不悔改的家伙一脚踹进海里。不过总算瞧在洞天机和洞上原的面子上,不再为难他。
洞寒山望着楚天和翼轻扬立在一处,姿容绝世珠联璧合犹如仙侣,他的心底不啻打翻了五味瓶,暗自一咬牙转身跃下悬崖,解开缆绳倏然去远。
楚天陪着翼轻扬又在悬崖上等了三个时辰,直至天色大亮翼天翔始终没有现身。
第一百五十四章 心乱(下)
数日后,楚天携着翼轻扬踏入陆梁州地界,距离魔教总舵所在的君临峰不过数百里之遥。
这一路上,楚天孤身闯上禹余天,南梦柯、翼天翔双雄争女大闹翼轻扬和洞寒山婚礼的消息业已传得沸沸扬扬。一个个说得唾沫横飞煞有其事,其中更不乏添油加醋者,就似当时自己在场亲眼目睹似的。
楚天和翼轻扬为避免麻烦,乔装易容成一对投亲访友的兄妹,有意避开熙熙攘攘的稠密人烟,径自御风南下。
日暮时分两人渐行渐近,便见前方一座雄伟瑰奇的高山笼罩于一片金红色的灿烂云海之中,仿如一条昂首盘卧的天龙,雄踞东海之滨俯瞰膏腴大地掌控万里魔域。
楚天知道,那酷似龙首之处便是威震八荒**的魔教总坛轮回宫。
历史上,魔教曾经有近百年的时间独尊神陆号令天下,其时魔教教主景云天修为横绝雄心万丈,乃不世出之奇才,直压得正道五派不敢抬头,魔门三宫俯首称臣。北至大荒寒原,南抵飘零海,魔令所到之处四海豪雄风从云景莫与争锋。
奈何花无百日红,景云天羽化飞升之后,座下两大弟子兄弟反目,为争教主宝座明争暗斗互不相让,最终演变为一场旷日持久的内乱浩劫。
十余年间近百名魔教一流高手先后凋零,轮回宫一日三惊流血漂橹,直至景云天的大弟子跨虎归说动魔门三府联手,将二弟子贝崇阳彻底击败,方才坐稳了魔教教主的宝座。
魔消道涨之下正道五大派趁势崛起,又经三十余年励精图治,在龙华禅寺的号召下联袂围攻君临峰,双方血战九天九夜,均都死伤惨重。正道人马步步紧逼,兵锋直逼轮回宫。
生死存亡关头,那柄高踞通天塔顶的镇狱魔剑突然觉醒,释放出千万道镇狱华光,在轮回宫四周布成一座“幽轮九狱剑阵”,重创数百正道精锐高手。
魔教的残兵败将奋起反击,堪堪将正道人马逐下君临峰,却也是强弩之末无力再战,被迫签订了城下之盟,从此不仅拱手让出北方七州,连原本作为龙兴之地的南方六州也陆续丧失过半。
其后魔门三府、正道五大派相继昌盛,各领风骚数十年,魔教却因元气大伤,只得僻居东南一隅风雨飘摇。
约莫四十年前林盈虚接掌教主大位,以盖世雄才统御轮回宫,外揽天下英豪,内养忠诚死士,一时间君临峰上风云际会万众归心。
而今魔教教众百万高手如云,势力所及覆压南六州,将南无仙府与丰都天府打得节节败退全无还手之力,不得不龟缩于南荒之地以求自保。
至于林盈虚本人,则早在二十年前便登顶魔门第一高手宝座,更是在正道五大派私下编撰的恶贯满盈榜上雄踞首位无可撼动。
这些事楚天曾经听珞珈、幽鳌山等人提及过,于内心之中对林盈虚不由多了一丝好奇与钦佩。此次南来,自然也盼能有机缘再次拜会。
眼看天色将暗,楚天说道:“翼姑娘,我们不妨先找个地方歇息一宿,待明日天亮后再行前往君临峰求见林盈虚。”
翼轻扬无可不可地“嗯”了声,仿佛对所有一切尽已置身事外。
楚天暗自摇头,晓得这丫头心结难开,远非仅凭几句劝慰话语就能令她重现欢颜。
两人降下身形步入前方一座繁华市镇。街道上车水马龙,两旁酒肆林立,各种吆喝叫卖声此起彼伏,交织成为黄昏中一曲独有的乐章。
楚天有意先行探听一下魔教的近况,便与翼轻扬随意走进一家酒楼。
上了二楼,他特意拣了个僻静的角落,点了些酒菜,又为翼轻扬叫了几盘花式糕点和时鲜瓜果,便留神打量起周围的酒客。
但见这酒楼里的客人十成中倒有三四成背剑挎刀,一副江湖豪客的打扮。其中不少身着魔教特有的白袍装束,于胸前绘着一簇簇金红色的火焰图案。
楚天曾听晴儿说起过,胸前的火焰图案数量越多,便表明此人在魔教中的地位越高。譬如魔教教主林盈虚麾下的四大护教、八大旗主,胸前均有**朵金焰。只是这些人身份尊崇,平日里又习惯穿着便装,故此难得一见。
再看酒楼里的这些个魔教教众,胸前所绘金焰多为一朵两朵,应是教中的小人物。
其中最靠近楚天和翼轻扬的一桌,围坐着三男两女五名魔教教徒,正自旁若无人地推杯换盏高谈阔论,说的却是些家长里短的无聊话题。
忽然,那桌人里有一中年女子开口道:“老廖,你听说过没有?就在几天前禹余天出了一桩大事!”
那被称作老廖的络腮大汉笑道:“怎么没听说,不就是禹余天少掌门洞寒山把翼轻扬那小美女娶到手了么?你这都是啥时候的老黄历了。”
“老黄历?”中年女子道:“告诉你吧,这新娘子没过门,洞家和翼家也从亲家变作了仇家!”
当下她绘声绘色地叙说起那日婚典上的诸般变故,听得一干同伴啧啧称奇。
楚天注意到翼轻扬的脸色先是变得通红,继而苍白,显然是不堪回忆起当日的情形。他啪地放下酒杯,起身唤道:“小二,结帐。”
突听那叫老廖的猛地一拍桌子,大笑道:“有趣,有趣!早听说翼家那丫头是正道第一美女,这煮熟的鸭子还没来得及尝一口,便眼睁睁看着它飞走了。洞寒山那小子竹篮打水空欢喜一场,怕是要气得吐血。”
坐在他左首的一名瘦削男子嘿嘿低笑道:“你怎知道他没尝过一口,说不定十口八口都有了……”
翼轻扬本不欲理睬这些无聊之人,奈何这瘦男越说越不成话。想她当初遭到洞寒山逼迫,为保清白几乎自绝当场,如何受得了这等污言秽语?当即忍无可忍道:“闭上你的臭嘴!”
瘦男一愣,回头见说话的是位陌生少女衣着平常无甚稀奇,心里大是不以为然,撇撇嘴道:“你算哪根葱,老子想说就说,你要是皮肉发痒想找……”
不等他话说完,翼轻扬突然抓起一盆热汤劈头盖脸砸在了这瘦男的面门上。
那家伙猝不及防顿时血流满面,滚烫的汤汁兜头浇下,疼得他哇哇跳脚。
“臭丫头敢在这里撒泼!”络腮大汉见自家兄弟吃亏,不由得火冒三丈,顺手抽刀劈向翼轻扬。
楚天跨上半步,伸手抓住刀刃,指尖运劲一拧“喀吧”脆响将刀拗断。
络腮大汉大吃一惊,叫道:“这小子不是善茬儿,弟兄们,抄家伙!”
需知魔教近百年来历经苦难几度濒临绝境,全凭着一股子信念才挺了过来。故此教中兄弟最是团结不过,常常是一家有难八方支援。兼之此地距离君临峰近在咫尺,端的是一呼百应。
“哗啦啦!”酒楼里登时大乱,数十个客人听到老廖的这声招呼,掀桌子抄椅子不管三七二十一便把楚天和翼轻扬围了起来。
那瘦男抹一把脸上污渍,跳脚叫道:“给我往死里打,哎呦——”却是翼轻扬嫌他噪舌,飞起一脚正踹在这家伙肚子上,人便飞了出去。
楚天也没想到这伙魔教教徒会如此齐心协力,虽然一个个修为低劣不堪一击,但血性十足悍勇好斗,自己总不能一股脑儿统统杀光算数。
正在头疼,酒楼里突然有人喝道:“住手!”
此人的嗓音并不大,却震得桌上杯碟嗡嗡颤动,像是在人心头炸响了个惊雷。
众教徒愕然止步回头观望,不由得惊喜叫道:“权坛主来了!”
人群分开,就见一名身穿白袍胸绣七朵金焰的中年男子在一群部众的簇拥下,龙行虎步登上二楼。
老廖急忙迎上前去,双手抚胸躬身行魔教教礼道:“龙岩坛大野分舵下辖廖胜安参见坛主!”
权坛主问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他刚从楼下路过,正巧那瘦男从窗口飞出来差点砸中他的脑袋,讶异之上便奔上楼来看个究竟。
廖胜安等人连忙一五一十将事情经过简略说了,言下之意自是楚天和翼轻扬存心惹事,不问青红皂白殴打教众,引起了大伙儿的公愤。
楚天见来了个大首领,心里倒有了主意。此时冷眼旁观也不辩解,唇角微微冷笑等看那位权坛主如何处置。
权坛主耐着性子听廖胜安等人指手画脚好不容易比划完了,迈步走向楚天和翼轻扬,上下打量二人,双手抱拳一礼道:“在下正一教龙岩分坛坛主权正昊,请问两位朋友尊姓大名,为何要欺辱本教兄弟?”
他在施礼时暗运魔功,袍袖无风鼓胀涌出一团无形气劲向楚天、翼轻扬缓缓迫去。
楚天立时觉察,身躯斜侧护住翼轻扬,不动声色地抱拳还礼道:“不必客气!”暗自一提梵度魔气,毫不畏惧地直撄其锋,却也要试一试这位龙岩分坛坛主的身手。
第一百五十五章 八旗迎宾(上)
“砰!”两股巨力迎面相撞,二人的身形俱都晃了晃,旋即各自站定,竟是势均力敌秋色平分。
楚天不禁讶异道:“我用了八成功力,居然未能将他震退,可见此人的修为已臻至洗心之境。没想到一个坛主竟也这般了得,魔教果然是藏龙卧虎不可小觑。”
他却不知,权正昊心中的惊讶之情却更胜一筹。
魔教现下共有四十九座分坛,每座分坛辖地数千里,教众以万计,坛主尽皆为称雄一方的魔门豪雄,远非寻常门派可比。
尤其是龙岩坛,作为拱卫君临峰的近卫力量,素有“御林八坛”之称。其坛主更是万里挑一,非修为超卓才智出众之人难以担当。仅以权正昊而论,其修为相较血羽老仙、不老参仙之流尚高出一截,毫不逊色于百草药仙这等洗心境界的顶尖人物,更是曾得林盈虚亲手指点的记名弟子。
他脸上的惊愕之色一闪而逝,收功赞道:“小兄弟好功夫,敢问令师是哪位高人?”
楚天亦收住气劲,寻思道:“即已到了君临峰下,便无需再隐匿身份,正可借这位权坛主之口替我报送林教主。”于是说道:“在下楚天,家师北冥峨日照。”
“你是楚天?”权正昊一愣,待凝眸仔细审视,方才隐约发觉到这少年脸上的易容痕迹。但他素来谨慎持重,仍不敢轻信,问道:“恕权某冒昧,久闻楚兄弟是剑魔寒料峭的再传弟子——”
楚天微微一笑,心念微动从梵度虚境中释出苍云元辰剑,说道:“权坛主想问的可是此剑?”
权正昊目光如炬,一眼之下便认出楚天手中所持的正是如假包换的苍云元辰剑,当下对这少年的身份再无疑虑,欣喜说道:“果真是楚兄弟!我早听何必何师弟提起过你,没想到今日会在这里遇见!”
廖胜安呆呆瞧着楚天道:“楚、楚公子,你如何会在这里,又怎么会是这身打扮,那位姑娘却又是谁?”
“她便是诸位适才谈到的翼轻扬翼姑娘。”
“哎呦!”廖胜安一拍脑门,恍然大悟道:“难怪她要上火打人,原来我们刚刚在这里吹牛聊天的话全被她听见了。”
那瘦男刚刚包扎完毕正打算重新上阵,这时终于晓得自己为何会遭了无妄之灾。
他苦着脸自认倒霉,赔礼道:“翼姑娘,全是我这张嘴不好。你要是还觉得气不顺,就再丢我下楼一次!”
翼轻扬禁不住“噗哧”一笑,抑郁的心情稍解,说道:“算啦,你不怕疼我还嫌累呢。”
此言一出,楼中的气氛又活跃起来。那中年女子凑趣道:“谁不晓得楚公子是咱们正一教的大恩人,好朋友?这可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么?”
楚天闻言不由有些纳闷道:“说是朋友也还罢了,恩人却是从何谈起?”
权正昊看出楚天脸上的疑惑,笑着道:“楚兄弟,你救过林师妹,帮过何师弟,又曾独力抚养晴公主数年,这等恩义我正一教上下无不感激莫名。”
说着回头望向廖胜安等人道:“要不是你们几个胡言乱语,惹怒了翼姑娘,怕是楚兄弟还不愿露出行迹。也罢,功过相抵,我就饶了你们这回。”
廖胜安听出权正昊是在跟自己开玩笑,便也笑道:“楚兄弟,难得权坛主也在,就由我做东向你和翼姑娘赔罪,咱们不醉不归喝个痛快!”也不等楚天答应,大手一挥道:“兄弟们把楼上收拾干净,咱们请楚兄弟、权坛主一块儿喝酒好不好?”
众人哄然应诺,七手八脚扶起桌椅,又唤来伙计重新上酒添菜。
一顿酒宴直到深夜方才尽欢而散。众人轮番上阵劝酒,楚天喝得酩酊大醉,被权正昊搀扶着到客栈住下。翼轻扬先自回房歇了,权正昊却留了下来与楚天夜谈。
楚天运功散去酒劲,权正昊道:“楚兄弟,刚才酒宴之上人多口杂我也没问,你这次来陆梁州所为何事?”
楚天见权正昊性情豪爽,甚为投缘,便也不再隐瞒,照实说明了来意。
权正昊静静听完,眉头不觉拧成了个“川”字,久久没有说话。
楚天隐约预感到,求取云麓圣泉的事并不似自己想的这么简单,开口问道:“权大哥,你我虽是初次见面,但也义气相投。若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权正昊点点头,问道:“楚兄弟,你可曾听说过神陆四大禁地?”
楚天先是一怔,旋又回答道:“权大哥说的可是北冥海的幽元殿、海空阁的飘零海、龙华禅寺的万佛碑林和贵教的厄狱古林?”却是得到了洞天机的指点。
权正昊颔首道:“敢情楚兄弟知道厄狱古林,那云麓圣泉便在古林之中,但即便是林教主本人亦不得踏入林中半步!”
楚天愕然道:“教主亦不得入内,怎么会有这种规矩?”
权正昊摇头道:“其中缘由我也不甚明了。只是隐约听闻可能和三千年前的幽天大战有关。楚兄弟,你对本教有恩,晴公主和你又情同手足兄妹。凭借这层关系,但有所求料想林教主十有**都会答应。唯独这桩事,却是连他也做不了主。”
楚天沉默下来。权正昊没有必要欺骗自己,可是如此一来洞天机重铸肉身的希望必将化为泡影。
隔了一会儿,他问道:“权大哥,就没有其他办法可以取到云麓圣泉了么?”
权正昊想了想,压低声音道:“也不是完全无路可走。至少据我所知,曾经有人进过厄狱古林,最后还活着走了出来。”
楚天眼睛一亮,忙问道:“他是什么人?”
权正昊注视楚天,徐徐道:“剑魔寒料峭!”
楚天愣住了,莫非冥冥中有一条神秘而无法看见的丝线,将自己的命运和这位六百年前的魔门第一高手牵系在了一起。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权正昊方才起身告辞回了隔壁的客房歇息。
楚天了无睡意,一缕灵觉渡入元辰虚境道:“老洞,你晓不晓得寒料峭进过厄狱古林的事?”
洞天机两眼一翻道:“我老人家又不是他肚里的蛔虫。”
楚天道:“也罢,明日见了林教主,自然会知晓其中缘由。”
洞天机道:“小楚,你不必为我老人家操心。权正昊说的没错,那鬼地方确实是连魔教的教主亦无权进入。可我老人家既不是魔教中人,自也无需遵循这破规矩。实在不成,我便施展须弥洞天偷渡进去,包管神不知鬼不觉。”
楚天哼了声道:“我可没兴趣陪你去偷东西。”
洞天机理直气壮道:“魔教守着云麓圣泉自己不用,还不准别人用,这不是暴殓天物又是什么?既然当年寒老魔能够进去,如今我洞天机凭什么就进不得?”
楚天反唇相讥道:“寒料峭能将你的元神打散封入《法楞经书》,你能么?”见洞天机闭口不言,不由哈哈一笑收回了灵觉。
次日清晨他修炼醒转,刚洗漱完毕就听见客栈内外一阵骚乱,好似发生了什么大事。
楚天走出客房,正碰到翼轻扬和权正昊,便问道:“出了什么事?”
权正昊微笑道:“楚兄弟,你往天上看。”
楚天抬起头,只见南方的天幕下云气滚滚如五彩缤纷的大潮正往这里涌将过来。
在那云潮之中,一百条青光熠熠威风凛凛的魔龙布列成阵,经天而来。
每一条魔龙之上都端坐着一名矫健神武的魔教骑士,身穿绣有六朵金焰的白色袍服,背后斜插四面青色旌旗。旌旗中央绘有一幅乾字卦形,迎风飘扬威武雄壮。
与这一百条魔龙并驾齐驱的,是一百头肋生双翅金光灿灿的魔虎。虎上骑士同样是清一色的白袍,背后插的却是绘有坤字卦形的黄色旌旗。
龙吟虎啸响彻云霄,令得地动山摇风卷云急,宛若天军下凡莅临神陆。
镇上的百姓也算得见多识广,却也从未遇到过如此壮观恢弘的场面。无论男女老幼,纷纷奔出家门仰首观望,原本幽静平和的清晨顿时变得沸腾起来。
突然那一百名龙骑士在客栈上空勒停坐骑,排列成一座整齐划一的方阵,吐气扬声齐齐唱诺道:“释天旗奉命恭迎楚公子——”
话音未落,一百名虎骑士亦在释天旗对面摆开方阵,嗓音雄浑有力遥遥传声道:“赦地旗奉命恭迎楚公子——”
楚天闻言一愣,就听翼轻扬问道:“权坛主,这是传说中的八旗迎宾么?”
权正昊答道:“正是八旗迎宾!昨日遇到楚兄弟,我便命人回报总坛。想必是林教主得着音讯,特意派出释天旗和赦地旗前来迎接。”
楚天不禁摇头道:“在下只是无名小卒,何劳林教主兴师动众派出偌大的阵仗?”
权正昊道:“楚兄弟不必过谦,而今你的大名早已传遍神陆十三州。谁人不知你是剑魔再传弟子,天下有雪诀的唯一传人?”说着话,就见天空之中风云再起,又有百狮百豹脚踏云彩啸动山河,朝着这里飞来。
这一下,连权正昊亦忍不住露出讶异之色道:“好家伙,擎雷旗和绝风旗也来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八旗迎宾(下)
魔教四旗仪仗出迎,这是神陆顶尖大派掌门至尊才能享受到的礼遇规格。换而言之,即使是诸如倪天高、离伤秋这样的北冥神府三公世家的家主来访,按照惯例魔教亦不会同时派出天地风雷四旗相迎。
所有人都看得目瞪口呆,那廖胜安张大嘴巴喃喃说道:“我这辈子还没见过一位八旗六焰骑士,可今天就半个早上居然看到了四旗出迎!还好昨天没打起来,否则这篓子可捅大了。”
心念未已,在擎雷旗、绝风旗之后,又见一百头光焰熊熊的火凤与一百头墨玉麒麟齐头并进鼓风踏云而来!
“这可是定火旗和浣水旗?”翼轻扬见状轻呼,不由斜着眼上上下下对楚天再多看几眼。委实弄不明白林盈虚究竟为何要如此抬爱楚天,竟然一再打破常例,派出六旗远迎三百里?要知道,这来的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就算对魔教有恩,论地位也不至于高过那些位五大派三魔府的掌门府主们吧?
数千户人家的市镇彻底被点爆了。人们如同着了魔般涌上街头,望着五光十色的天空,疯狂地雀跃欢呼着。
权正昊没有回答。他倒吸一口冷气,心中震撼无以复加。
记忆之中,上次出现六旗迎宾的大礼尚是九十多年前的事。那一回,为抗击正道五大派倾轧,魔门三府的府主联袂来访,订下攻守同盟。当时的魔教教主向日开率领天地风雷水火六旗亲迎下山一百里,成为轰动一时的美谈。
难不成,眼前这少年在林盈虚心目中的分量竟与三大魔府的府主不相上下?!
这无疑是空前绝后骇人听闻,怕再过九十年怕也未必能够遇上一回。
突然,数万人的市镇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又来了,又来了!”
不错,又有一百头碧羽魔鹰和一百头大泽苍狼自南方的天宇呼啸而来。八百面灰绿二色的旌旗烈烈飞舞,如一团团跃动的怒焰汇聚成为波澜壮阔的海洋。
魔鹰苍狼之上,两百名魔教骑士振声叫道:“撼山旗、钧泽旗奉命恭迎楚公子!”
两旗高手的叫喊声一如雄鹰引吭激昂悠远,一如群狼夜嗥幽咽低沉,在云霄之上交织汇合成滚滚声浪,震耳欲聋声势骇人。
“八旗全出——这是真正的八旗迎宾!”
权正昊喃喃自语,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饶是他稳重老成,此刻亦难以控制脸上的惊骇之情。
从来,魔教的八旗迎宾圣礼仅仅是一种立论上的存在。因为古往今来,没有一个人够资格令正一教以这样至高无上的礼遇相迎!
翼轻扬也已看呆了,思来想去也只有林盈虚走火入魔头脑发昏这一种可能,否则实在无法解释目下发生的景象。
反倒是楚天,对魔教八旗迎宾的渊源所知不多,内心虽也感到意外,但远不似权正昊、翼轻扬这样惊诧震撼。
他极目远眺,但见撼山旗与钧泽旗也似其他六旗一般,分列两厢隔空相望。
一辆如同小山般的金红色战车在八匹雪白如缎的天马牵引下缓缓驶来。车轮隆隆碾压在虚空之中,所过之处激起一团团金色焰光,刺得人眼难以睁开。
战车前端分两排伫立着八位身穿白袍的魔教高手,人人胸前绣有八朵金焰,腰间各系青、金、银、紫、红、黑、灰、绿八色宝带。
为首一名青衣老者相貌古雅不怒自威,扬声说道:“释天旗旗主杨将相奉教主钧命率天、地、风、雷、水、火、山、泽圣教八旗恭迎楚公子莅临君临峰!”
他的声音从百丈高空传来,声势竟似胜过刚才数以百计的八旗骑士齐声呐喊,一字字如雷霆掷地振聋发聩,在方圆百里内无论远近都是同样的音量高低。
楚天一凛心道:“此老的功力恐怕与翼天翔不分伯仲,霸道刚猛却更胜一筹!”
他不敢怠慢,抱拳还礼道:“楚某愧不敢当!”
杨将相说道:“请楚公子、翼姑娘登车!”
他轻轻抬手,就见战车陡地神光暴涨,降下一条数百丈长的金红色阶梯,徐徐垂落在了楚天的身前。
权正昊说道:“楚兄弟,你和翼姑娘上车吧。若有机会,我们还会在轮回宫再见。”
楚天颔首道:“多谢权大哥,咱们后会有期!”携着翼轻扬缓步走上金梯。
翼轻扬低声道:“楚公子,今日我可是沾你的光啦。”
楚天苦笑道:“别客气,我其实也是稀里糊涂,姑且上车再说。”
两人坐上战车。杨将相一声令下,天地风雷在前开道,水火山泽在后压阵,车轮隆隆如惊雷贯空,浩浩荡荡向南驶去。
但见龙腾虎跃,狮吼凤鸣,天地间一片流光溢彩瑞云飘飘,八色旌旗如山如海遮蔽红日,好似天帝巡游万邦来朝。
不过一柱香的工夫,战车风驰电掣直抵君临峰魔教总坛的山门之外。
楚天凝目观望,就见这座山门金碧辉煌,通体闪烁璀璨神光,也不知是用何种质地的天地珍材浇筑雕琢而成。山门高约十丈,分有“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元”九座门楹,描龙绘凤气象万千,于宏伟壮观之中透出千年的沧桑古朴之气。
山门两侧八百名身穿雪白袍服的魔教守卫如雕像般伫立不动,分别手持刀、枪、剑、戟、斧、钺、戈、棍,气势雄壮威风凛凛。
更有九十九面巨大的银白色旌旗迎风招展,在旭日霞晖中幻动夺目异彩。
在山门之后,遥遥望见八座巍峨殿宇清一色的银瓦生辉,环山而建如众星捧月,拱卫着高踞君临峰殿的轮回魔宫。
楚天看得心旌摇荡,忽地战车微震降落在山门正中央的一条宽阔云道上。
守立在九门之外的八百魔卫动作整齐划一犹若一人,一手按动魔兵,一手抚按胸前,朝战车方向注目行礼,异口同声道:“参见楚公子!”
翼轻扬被这近千人的呐喊声震得耳朵生疼,侧脸似笑非笑地盯着楚天脸上来回打量,眼神古怪。
楚天一边抱拳向众魔卫还礼,一边低问道:“你这样看我做什么?”
翼轻扬道:“我在看你头上有没有长角?”
楚天对魔教摆出的隆重架势亦觉得骇异,但他从来就是个天塌下来当被盖的人,左右猜不透林盈虚的用意,索性就不去管它。只是想想自己数月前还曾是个被正魔两道叫打喊杀的公敌,而今却被魔教奉为上宾风光无限,心里头禁不住升起一缕感慨之情。
这时候战车缓缓通过正中的“天元门”驶入魔教总坛,八旗迎宾的仪仗队则停留在了山门外未再跟随。
战车沿着山道一路上行,闻名四海的轮回宫越来越近,在楚天和翼轻扬的面前展露出峥嵘雄姿。
杨将相知楚天和翼轻扬均是第一次来到魔教总坛,便向两人介绍道:“轮回宫共有一塔三殿四阁十二重楼,占地三千六百九十一亩半。宫中许多建筑曾多次毁于战乱,至今仍可见到不少过往大战留下的遗迹残痕。”
翼轻扬好奇道:“杨旗主,听说轮回宫内有一座九层圣塔凌空而建悬云浮风,塔顶还插着一柄镇狱魔剑,为何我却没有看见?”
杨将相回答道:“翼姑娘有所不知,通幽塔四周布有禁制法阵,非本教中人难以进入,更无法察觉它的存在。”
说着话战车在轮回宫的正门前徐徐停下,杨将相道:“楚兄弟,林教主已在天波殿中煮茗相候。只是宫内不得驾车,还需步行进入。”
楚天道:“杨旗主不必客气,在下冒昧前来已是多有叨扰。”
杨将相笑道:“也罢,你我都无需客套。楚兄弟,翼姑娘,请——”
当下八大旗主陪同楚天、翼轻扬走进轮回宫,经摇光、弥罗二殿径直来到天波殿外。由站殿魔卫传报入内,须臾后便听殿内有人高声叫道:“有请楚公子——”
楚天举步迈上用弼帛灵石筑成的台阶,翼轻扬想也不想就跟了上去。
谁知杨将相伸手拦住道:“翼姑娘且慢,此地没有教主宣召,任何人不能擅闯。”
翼轻扬怔了怔,目光扫过八大旗主道:“那你们呢?”
杨将相微微一笑道:“我们自然也要留下,就在这里陪着翼姑娘。”
楚天颔首道:“翼姑娘,我去去就回。”
翼轻扬听楚天这么说,便也不再争执,琼鼻轻轻一哼道:“我才不稀罕。”
楚天见翼轻扬渐渐又有了灵气与活力,不由暗自欣慰,冲她微微一笑,道:“你就在这里等我,我会尽快回来的。”
他拾级而上,在两名白袍魔卫的引导下步入正殿。
就见这座正殿长约六十丈,宽约三十丈,虽是白天却依旧点着数百支天青明烛。
这些明烛都能燃烧百日而不灭,光亮是普通蜡烛的十倍多,将殿内照得耀眼生花。明烛中散发出脉脉香气沁人心脾,令得楚天的心神感到一缕莫名的宁静平和。
然而在这偌大的殿宇之中,却空荡荡的不见人影。大殿正中一道金红色的帘幕低垂,隐约可见人影。
楚天对着帘幕躬身施礼道:“在下楚天,拜见林教主!”
话音落下帘幕缓缓卷升,楚天目光所及登时呆住,却见那帘幕背后的宝座之上,端坐着一位白衣女子,赫然正是林隐雪!
第一百五十七章 此非乐土(上)
“林伯母,怎么会是你?!”
虽然林隐雪的脸上戴着一张白银面具,但楚天绝对能够确定自己没有认错人。
八旗迎宾,圣殿召见,种种迹象都让楚天误以为自己将见到的会是魔教教主林盈虚,却不曾想见到的竟然是晴儿的母亲。
这时就听林隐雪说道:“楚天,我知道你会来,所以一直都在等你。”
楚天闻言心头一震,问道:“林伯母,你知道我是谁,莫非你已完全恢复记忆了?”
林隐雪微点螓首,隐藏在面具后的双眸里流露出一抹难以言喻的况味,简短答道:“是,身不由己。”
楚天愣了愣,随即体会到林隐雪话语中隐含的淡淡一缕苦涩滋味。
她恢复了记忆,却被曾经深深埋藏的种种痛苦往事席卷而来重新缠绕,再也不可能回到从前。
楚天也不晓得是应该为林隐雪高兴还是难受,但看到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宽大的宝座中,总觉得有一丝不舒服,心里边却还是怀念那位隐居在深山幽谷里温柔和善的白衣女子。
他问道:“林伯母,是你安排八大旗主前去接我上峰?”
“是。”林隐雪说道:“事实上我对你近日的行踪都了若指掌,也晓得你揭穿了翼天翔的阴谋令其声名扫地亡命天涯。因此即使没有权坛主的禀报,我也会派人接你上峰。”
楚天讶异道:“莫非林伯母找我有事?”
林隐雪“嗯”了声,说道:“你万里迢迢赶来君临峰,不也是为了找我么?”
楚天道:“我是想拜见林教主,有事相求。”
林隐雪淡淡一笑道:“如你所愿,她就在你的面前。”
楚天大吃一惊,又听林隐雪继续说道:“就在七天前,父亲已将教主之位传给了我。只因尚未举行昭告大典,又不想引起教中兄弟的猜忌恐慌,故而除了少数几位护教、旗主和本教的重要人物知晓以外,对外暂秘而不宣。”
楚天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下激荡的心情。
执掌魔教四十余年,威凌八荒**的魔门第一高手林盈虚居然悄无声息地退位了,且将教主宝座传承给了自己的女儿林隐雪!这件事情来得太过突然,也太过诡异。
楚天暗自舒展灵觉打量林隐雪,有十成十的把握可以肯定她的修为毫无起色,心中寻思道:“林教主为何要在如日中天之际,将大位传予女儿,而且连应有的传位大典也等不及?莫非,他出了什么事?”
想到这里,他问道:“不知林老教主可好,我是否可以拜会他一面?”
林隐雪看出楚天心中的疑虑,淡然道:“家父退隐自有深意,你将来就会明白。如今我已接掌圣教,有什么事只管说来。”不着痕迹地将楚天求见林盈虚的事回避了过去。
楚天道:“不瞒伯母,我此次前来君临峰,是想求取一些云麓圣泉。”
林隐雪毫无讶色,似乎早已猜到楚天的来意,说道:“你想要用云麓圣泉为洞天机洞老祖重塑金身?”
楚天点点头,凝视林隐雪待她回应。
林隐雪沉吟须臾,回答道:“云麓圣泉所在位置,是本教禁地厄狱古林,我也无权准你入内求取。”
楚天一阵失望,寻思道:“林伯母的说法与权大哥如出一辙,看来要进入厄狱古林确是势比登天!”
谁知峰回路转,林隐雪又道:“不过,我可以带你前往。至于能否入林取水,就要看你自己的造化。”
楚天闻言不由转忧为喜,说道:“多谢林伯母!”
林隐雪摇头道:“不必谢我,这事若是旁人相求,绝无丝毫可能,你却另当别论——不是因为你曾经救过我,又帮过晴儿,而是我相信你与厄狱古林有缘。”
楚天心头微动,问道:“伯母此言指的可是六百年前寒料峭也曾进到过厄狱古林中?”
林隐雪避而不答,说道:“楚天,你修炼的梵渡经书本是我正一教的不传之秘,除教主亲授外,他人若有涉猎统统予以处死。既然天意如此,你何不加入本教,正式成为家父座下的嫡传弟子?”
楚天吃了一惊,没料到林隐雪会向自己提出此种要求。
他对魔教并无反感,且与何马、权正昊等人一见如故,更莫遑论与晴儿之间的渊源。但就此加入魔教,成为其中一员的事情,却从未想过。
他摇了摇头说道:“承蒙伯母抬爱,但我散漫惯了,不想受门规戒律的约束。”
林隐雪眼中透出冷光,语调中多了几分威严,道:“但你却加入了北冥神府。”
楚天笑了笑道:“那我就更不能加入贵教了。”
回想当初加入北冥神府,直至今日欲去还留,全因欠着珞珈的一个承诺,但早晚有一天自己一定会完全离开。
他不是倪天高、玄龙驭抑或海笑书,从来都没有太大的野心。一统神陆正魔两道也好,以天下为己任也罢,并不是楚天心中追求的目标。
他只想好好地生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绿草如茵,面朝大海,看日出日落,听潮来潮去,珞珈期冀的,也就是他想要的。
林隐雪蓦然提高声音道:“莫非你忘了自己的父母和乡亲是如何死的?”
楚天的胸口霍地一恸,那惨绝人寰的猎户村灭庄景状不由自主地浮现在脑海里。
林隐雪察觉到楚天的神色变化,微笑道:“想不想知道谁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谁?”楚天的双拳不自禁地攥紧,手背上的青筋如怒龙般在跃动。
林隐雪说出了一个人的名字。
楚天身躯一震,长吐了一口浊气竭力平复澎湃心潮,问道:“他就是晴儿的爹爹?”
林隐雪的脸隐藏在面具之后,令楚天无法看清她此刻的面目表情,然而从朱唇中吐出的每一个字却似凝冻了万年的冰霜,直冷到人的骨髓里:“他不配!”
楚天的心神徐徐平定,沉吟须臾道:“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不,你不知道。幽鳌山不会帮你,珞珈也不可能让你杀了他。凭你一己之力,根本没有复仇的可能。”
林隐雪冷冷道:“你只有和我联手,踏平北冥山,才有机会报仇雪恨。”
楚天凛然一惊,更加清晰地意识到眼前的林隐雪已非当日那面对危难彷徨无助,忘却了一切仇恨与苦难过去的“林夫人”。
她恢复了记忆,想起了从前,如今要做的便是复仇——埋葬整个北冥神府,讨还血债!
就听林隐雪继续说道:“北冥神府刚刚经历过一场血腥内斗,元气大伤人心离散,再没有比眼下更好的机会。我已做好准备,不日便要尽起圣教精锐敉平北冥山城。我失去的东西,不能白白失去;我受过的苦,要他们加倍偿还!”
“你打算向北冥神府全面开战?”楚天立时想到了珞珈、幽鳌山、峨无羁、莫靖轩、峨日照、文静、老铸……还有许许多多他熟悉或不熟悉的人。
林隐雪纠正道:“不是打算,而是计议已定势在必行,希望你能助我一臂之力。”
“我不能帮你对付北冥神府。”楚天摇头道:“而且我要劝你放弃这念头。北冥山城远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容易征服。”
林隐雪眸中涌现慑人的寒意,凝视楚天道:“你要想清楚了,惟有我能助你取得云麓圣泉,也唯有我能帮你报仇。只要你答应加入本教,我可以给你想要的一切!”
楚天暗自觉得奇怪,不明白林隐雪为何一定要自己加盟魔教,助她平定北冥神府。
他虽然修为大进,剑诛阴圣道、力斩百草药仙,但毕竟还是个初窥圣阶奥妙的晚辈后生。别说魔教的四大护教、八大旗主,便是权正昊也未必会输给自己。
林隐雪即已接掌魔教,麾下高手如云实力强横,又何须强拉着他来作壮丁?
同时,林隐雪咄咄逼人的词锋亦激起了他骨子里的傲气,当即不以为然地一笑道:“林伯母,你可以忘记幽大哥对你的看顾,忽略孙妈曾经为保护你义无反顾战死的事实,但我楚天,绝不背叛自己的兄弟!”
林隐雪冷然道:“如此说来,你要与我为敌?”
楚天没有回答,但他缄默的神情已向林隐雪表明了一切。
林隐雪的心中一股怒意在汹涌卷荡,只需一个念头,一个手势,她就能够让楚天永远走不下君临峰。
她没想到楚天软硬不吃立意要和自己作对,心念闪烁道:“这少年天性倔强,我再逼他也是枉然。待我拿下了北冥山,用倪珞珈的性命做筹码,看你是不是还强硬到底,敢不低头服软?!”
念及与此,她森然说道:“没有你,我一样能灭了北冥神府!念在晴儿的份上,我不为难你。她正在闭关,无暇见你。你这就可以下山他往,咱们北冥山再会!”
楚天见事成僵局,更不拖泥带水,向林隐雪一抱拳道:“如此后会有期!”转身迈开阔步头也不回地走出天波殿。
杨将相等人正在殿外等候,见楚天昂首走出均迎上前道:“楚兄弟,你见过教主了?”
楚天勉强一笑道:“有劳杨旗主关怀,在下这就告辞了。”
“你要走?”杨将相愕然道:“何不多留几日,教主她——”
楚天不欲多说,看了眼同样满脸诧异的翼轻扬,说道:“此非乐土,徒留无益。”更不理睬众人疑惑的目光,朝着轮回宫外大步行去。
第一百五十八章 此非乐土(下)
“到底出了什么事?”翼轻扬追了上来,关切地询问。
楚天没有回答,他不想让把自己和林隐雪之间的恩恩怨怨再告诉第三人。
此次重逢,林隐雪仿若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心机深沉杀伐果断,充满复仇的**。
他不愿晴儿看到自己与林隐雪闹翻,更不愿她目睹自己与魔教血战沙场干戈成仇。但他无法坐视魔教大军挥戈北冥山城,屠戮无辜。
除了拔剑相抗,别无选择。
他的一缕灵觉透入元辰虚境,说道:“老洞,你都听见了。”
洞天机道:“你得谢谢我老人家,否则那女人岂会容你这般轻易地离开?”
楚天哼了声道:“谁说我要离开,今晚咱们就潜入厄狱古林盗取云麓圣泉!”
洞天机精神振奋道:“你决定了?”
楚天点点头,他心里对厄狱古林不觉生出强烈的好奇——天底下居然有魔教教主也不能擅自进入的地方,那里面除了云麓圣泉,是否还会隐藏着更多秘密?
“小楚,”洞天机难得地迟疑了下,道:“要不今晚你就在外头接应,我一个人进去。”
楚天微微一笑道:“老洞,莫非你嫌我修为太低,会碍手碍脚?”
洞天机叹一口气道:“说到底,需要云麓圣泉的人是我,你没必要陪着一起冒险。何况你和魔教渊源深厚,也犯不着为了我和林隐雪闹僵。”
楚天淡淡道:“谁是我的朋友,我心中自有主意。你若当我是朋友,此事便休要再提。”
洞天机不再说话,心中却大是感叹。
尘世一梦六百年,无论是曾经的朋友还是仇敌,而今都化作了尘土。以他老人家天生不甘寂寞的性子,却品味到了一股难言的孤寂。
即使重回禹余天,受到无数正道晚辈的顶礼膜拜,却也难解内心的寂寥。
他可不愿做那种寺庙里被人供着的活菩萨,只想热热闹闹的,无聊时候能够有个谁跟自己聊天,想打架的时候便携手并肩浴血共战,就像当年的梦觉大师和依山尽那样,生死知交同进共退。
好在自己身边还有个楚天。这小子似乎完全没有尊老敬贤的概念,第一次见面便对他大不敬。等慢慢习惯了他的散漫和高傲,洞天机却发现,在这少年的内心深处其实燃烧着一团火。只是早年受过太多磨难,逼迫他用坚甲将自己紧紧包裹起来。
但当朋友有难时,他都会义无反顾地去加入进去,即便要流血,即便要拼命,他也一定不会放弃!
这时就听楚天拖长声音问道:“老洞,你对厄狱古林了解多少,能不能再找到后门?”
洞天机自能领会楚天的意思,但他却笑不出来,沉吟道:“我只听说过这地方,具体在哪儿却是不知。传闻中,那鬼地方与三千年前的幽天大战有着干连,但实情如何惟有魔教的历代教主才晓得。”
楚天听罢泄气道:“你说了也等于没说。连厄狱古林的具体地点都不清楚,今晚咱们总不能像无头苍蝇般乱撞?”
难得静默半晌后,楚天听到洞天机回答自己道:“没关系,到时咱们逮几个魔教的大头目,总有知情的人。”
楚天不以为然地摇头,正自一筹莫展之际,忽看到有人迎面走来,远远朝自己笑道:“楚兄弟,好久不见。”正是老熟人何必。
只见他一袭白衣神采飞扬,脸上挂着一本正经的笑容,骨子里却透着一丝吊儿郎当的味道。
杨将相等人在魔教中的位阶尚在何必之上,见到何必却甚是熟络,纷纷上前招呼。
何必笑嘻嘻道:“老杨,你们有事尽管去忙,楚兄弟就交给我了。”不由分说拽起楚天道:“走,上我那儿去,我请你喝酒。”
楚天见到何必亦是心中欢喜,说道:“喝酒没问题,但你那儿不行。刚才林教主已对我下了逐客令,咱们得换个地方。”
何必不以为意道:“没事,别人不清楚我还不清楚么?师姐其实并不想你走。我请你喝酒聊天,保管有功无过。”
楚天被他半推半拉着往前走,苦笑道:“你若是要做她的说客,这酒就不必喝了!”
何必轻笑道:“你倒提醒我了。若是师姐问起此事,我就说为了能让楚兄弟你回心转意,留在轮回宫为本教效力,我不惜舍命陪君子,从上午喝到下午,再从下午喝到晚上,一心要将他灌醉。奈何任由我舌灿莲花苦口婆心,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楚天这家伙偏偏好比臭石头一块,死活不肯挪位置,气得我一脚将他踹下了君临峰。”
两人相视大笑,楚天又将翼轻扬引荐给了何必。
当下大伙儿来到何必独居的小园中。园子里的景致颇是幽雅,可惜何必常年在外,又懒得打理,屋里头更是乱七八糟也不叫人收拾。
他不知打哪儿捧出了两个坛子,三人围炉而坐,架起了一口火锅。
翼轻扬不喜饮酒,但看楚天和何必喝得津津有味,忍不住也给自己倒上了一杯。
对着何必,楚天也无需隐瞒什么,就将自己和林隐雪见面的情形简略说了。
何必听完叹了口气道:“林师姐的遭遇确实凄惨,自打她真正醒转,我便从未见她笑过,她对北冥神府恨之入骨,却也情有可原。”
楚天点点头,问道:“何大哥,林老教主现下如何?”
何必道:“师傅他将教主之位传给师姐之后,便开始闭关修炼,我也有一些日子未能见到了。”顿了顿,又道:“我们也不晓得师傅为何要突然隐退,但相信他老人家必有深意。如今师姐将教中事务掌管得井井有条,更不会有谁反对。”
翼轻扬这才晓得林盈虚已将教主之位传给了自己的女儿,不由大讶道:“不是说林隐雪记忆全失,修为尽丧么?”
何必回答道:“三个多月前天意门的巽老门主来访,师傅用激将法赢了一场赌约。巽老门主倒也爽快,费损真元施展出天意门独步神陆的秘学‘回天挽澜神功’,与我师傅的‘吟魄离魂诀’珠联璧合,用了三天三夜的工夫,成功唤醒师姐尘封的记忆。此事甚为隐秘,目前只有寥寥数人知悉内情。”
翼轻扬恍然大悟道:“怪不得巽老门主对赌约一事讳莫如深,原来他是帮林……林隐雪恢复了记忆!”
楚天问道:“何大哥,你可晓得林伯母为何要迫我加入正一教?”
何必两手一摊道:“不知道。我也是刚刚才晓得。不过我师傅对你很看重,或许是出自他老人家的授意也未可知。”
翼轻扬不禁笑道:“你们两人一个叫她伯母,一个叫她师姐,彼此间却又称兄道弟,这是哪门子的辈份?”
何必笑吟吟道:“管他呢,真要理论起来你可不也小我一辈?”
翼轻扬可是好欺负的,听出何必话中之意狡诘一笑,酒窝隐现,红唇白齿甚是动人,看得何必心中暗暗赞叹,却听翼轻扬道:“那往后我便叫你何大叔如何?”
何必顿时全身冒起鸡皮疙瘩,连连咳嗽道:“好妹妹,哥哥错了。你把我叫老了原也不打紧,可楚兄弟怎么办?莫非你也要叫他‘楚大叔’?”
翼轻扬没想到这家伙扯出楚天来,玉颊生晕欲振乏力。虽然脸上易容,但眼中那份醉人风韵却是藏也藏不住,何必不由暗暗咂舌道:“一个倪珞珈,如今又来个翼轻扬,再加上晴儿公主,这三个丫头谁也不输给谁。楚兄弟,你艳福不浅,任重道远啊。”
楚天却不晓得何必心中在转动什么念头,含笑听着两人斗嘴,说道:“何大哥,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过厄狱古林?”
何必颔首道:“我当然知道。那是本教禁地,除了六百多年前寒料峭闯进去过一回,从来没人能再踏入林中半步。”
楚天追问道:“它在什么地方?”
何必愣了下,又立刻摇头道:“楚兄弟,你知道厄狱古林为何会被本教列为禁地么?虽然我不知内里详情,但也曾听师傅说过,以他老人家通天摄地的修为,也不敢担保能从林中全身而退!”
楚天暗自一惊,但他即已打定主意要帮洞天机重塑金身,焉能被何必的一句话给吓回去,徐徐说道:“能不能活着出来,试过才知。何况小弟并非单枪匹马,有洞天机洞老爷子相伴,料也无妨。”
何必心知无法劝楚天回心转意,叹气道:“就算我告诉你厄狱古林在哪儿,你也未必进得去。”
翼轻扬看了楚天一眼,问道:“何大哥,你为何这么说?”
何必道:“厄狱古林是幽天大战留下的一片虚境古迹,被镇狱魔剑封印在通幽塔的顶层。即便能够突破通幽塔外的‘金瓯盘龙阵’,你也无法连闯塔中的八层禁制杀上顶楼。”
他望着楚天,肃容说道:“更重要的是,除非你知道打开镇狱魔剑封印的方法,否则纵有搬山移海之能,亦难越雷池半步。”
楚天听得心惊不已,不觉皱起眉头,思忖道:“别的也没什么,镇狱魔剑的封印确是个难题。可惜元辰虚境中并未留下寒料峭解印的线索,硬闯显然是不行的。可除此以外,却别无他途。”
是听取何必的劝告改弦易辙,还是知难而上勇探险境?楚天转瞬有了主意。
他微微一笑道:“何大哥,小弟一直听说自己乃是寒料峭的再传弟子。我们打个赌,他能进去的地方,我也一定能进!信不信?”
第一百五十九章 天阶抱朴(上)
夜幕降临的时候,楚天换上了一身魔教白袍,又在翼轻扬的相帮下重新易容成为一个中年男子,悄然离开何必的住所前往通幽塔。
何必本执意要送楚天入塔,无论他怎么拒绝都不管用。无奈之下楚天只能使出杀手锏,将这家伙彻底灌醉。
他让翼轻扬留下照料何必。翼轻扬晓得“照料”是假,楚天不愿自己一同冒险是真。但想想自己的修为,强行闯塔只会拖累楚天,也就只好闷闷不乐地答应下来。
有着何必的指点,楚天不费吹灰之力便潜入了通幽塔外的金瓯盘龙阵中。
甫一进入阵中,楚天便感应到四周充盈的灵气波动,只要稍不留神触动到任何一处禁制,就会遭受到排山倒海的魔阵攻击。
约莫百丈之外的悬崖尽头,一座晶莹如玉的白色魔塔悬空矗立,塔尖直插一柄巨型魔剑,在夜色里烁烁放光慑人心魄。
在悬崖和魔塔之间,是一条用金红色云气凝铸而成的九百九十九级天阶。
四周空无一人,但楚天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他隐约觉察到,从镇狱魔剑中时时刻刻散发出一股沛然莫御的可怖力量,俯瞰峰顶君临天下,令人油然升起敬畏之情。
楚天全力祭起菩提镜月印,灵觉覆压方圆三十丈,潜行匿踪步步为营,避开金瓯盘龙阵内暗藏的数不胜数的杀机埋伏,缓缓欺近通幽塔。
他越往前行,便越是觉得危机四伏举步维艰,身周一道道无形的禁制犹如天罗地网,若不是从何必嘴里得知了破解之道,只怕三五步内就会招来灭顶之灾。
饶是如此,他仍有一种在流沙之上艰难跋涉的感觉。每一步都需耗尽心力,不能有丝毫的疏忽,更不敢触动禁制分毫。
百余丈的距离,楚天足足花了一顿饭的工夫,心里的感觉却更是漫长得如同翻越了万水千山。
终于来到悬崖尽头,一条金红色的天梯自脚下扶摇直上通向魔塔。
楚天轻轻吐了口气,仰头眺望通幽塔尖的镇狱魔剑。只见它便似一尊暗夜里的魔神,亦正冷冷注视着自己。
一股无与伦比的可怕压迫感直面而来,好似自己的一举一动都逃脱不出它的掌控,随意的一道杀机便能教他粉身碎骨。
“小楚,”洞天机感受到楚天所承受的巨大压力,再次劝道:“你留在这里帮我把住门户,就不必进到塔里了。”
楚天没说话,犹如一尊雕像许久地站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出神地凝视着高高在山的镇狱魔剑。
“小楚?”洞天机愣了愣,关切道:“你没事吧?”
“我没事,”楚天如梦初醒,道:“奇怪,为何我隐约觉得这塔中会有事发生?”
洞天机闻言若有所思道:“或许你坚持要来是有道理的,咱们进塔罢!”
楚天收敛莫名纷乱的杂思,全神贯注迈步走上天阶。
一步踏落,那感觉就似踩在了浑不着力的云端中,丝丝缕缕的充沛灵气在靴底汩汩流淌,每一下微小的波动都自有其精妙深奥之处。
蓦地,楚天觉察到自己体内某处经脉中流转的梵度魔气,竟似与脚下的天阶灵气发生了共鸣,匪夷所思地鼓荡律动。
他低咦了声,小心翼翼试着迈出第二步,骤感胸口下方的幽门穴不由自主突地一跳,一股热气冲将上来。
楚天想了想,问道:“老洞,你晓得这条天梯叫什么吗?”
洞天机努力回忆了会儿,兴许是年深久远的缘故,不太确定道:“好像是叫梵度天阶吧。”
楚天心头豁然开朗道:“原来如此,假若我料想不错,每一级天阶都对应着梵度心法中的某一点要诀。何大哥他们未曾修炼过梵渡经书,因此对这天阶中暗藏的玄机一无所觉。但只要我一踏上天阶,就会立刻受到气机感应产生共鸣。”
想通此点,楚天不惊反喜,心无旁骛地拾阶而上。一边攀登,一边细细领悟此刻体内发生的种种妙变。
他越往上行,体内发生感应的窍穴便越多。但后来全身魔气鼓荡翻腾,彻底连成一气,而脚下的梵渡天阶方才走到一半。
“轰!”突然之间丹田内的天地烘炉发出一记惊天动地的巨震,内里蕴藏的梵度魔气宛若决堤洪水不可抑制,浩浩汤汤顺流而下,经过关元、中极、血海、太白诸穴,似水银泻地涌入脚下的梵渡天阶中。
楚天大吃一惊道:“不好,这天阶竟在吸食我的功力!”
他急忙抱元守一腾身而起,试图摆脱与天阶之间的联系,切断传输线路。
他的反应不可谓不快,然而梵渡天阶中却涌出一股无可抗拒的庞大吸力,将自己的双脚牢牢黏定动弹不得。
转眼的工夫,楚天体内的梵度魔气一泻千里,丹田被抽空大半。
正自惊怒交集之际,忽听洞天机沉声喝道:“不要管它,顺其自然!”
楚天怔了怔,隐隐意识到了什么,又知洞天机决计不会害自己。他猛一咬牙索性彻底开放心神,周身舒展任由梵渡天阶肆无忌惮地攫取去剩余的功力。
蓦然楚天的丹田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绞痛,几乎像碎裂了一般,一口炽热的鲜血勃然迸发直冲咽喉。
“噗——”他仰面喷出鲜红淤血,感到浑身经脉空虚无比,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的生机,只剩下一片荒芜废墟。
就在这时候,梵渡天阶之中陡然升起一团沛然莫御的洪流,冲开重楼涌入楚天的体内,沿着经脉瞬间席卷全身。
楚天只觉得身躯一暖,那磅礴无铸的力量已充满身体的每一处部位,每一条经脉。
否极泰来,返朴归真。
楚天惊喜地发现,回流进来的梵度魔气不仅比先前更加雄浑纯粹,而且蕴含着一缕难以言喻的古朴气息,仿佛是天地诞生时所孕育生成的本源精华。
他的每一处窍穴都在尽情地舒展雀跃,贪婪吸纳炼化着源源不绝的梵度魔气,丹田之中天地烘炉飞速运转,炽烈的温度仿似要将身心熔化。
点点滴滴的真元不停地壮大凝炼,变得愈来愈坚凝醇厚,其中产生的诸般杂质无所遁形,被天地烘炉释放的巨大能量迅速抽发蒸干。
渐渐地,体内的真元发生了不可思议的变化,竟缓缓地凝结成金红色的晶体。来自梵渡天阶中的魔气飞快地燃烧,为天地烘炉提供着近乎永无衰竭的能量,令得晶体不断凝炼成形。
楚天心灵福至,再次举步向上迈进,体内的魔气呼啸奔涌,竟与梵渡天阶形成了一座奇异微妙的循环法阵,澎湃汹涌在人与梯之间往复游走水乳融汇。
每迈进一步,楚天体内的梵度魔气便强盛一分,同时亦变得更加精炼纯粹。
一呼一吸间,他比以往任何时候能能清晰地感受到来自天地无极之处的奇妙气运。以往对梵度心法中尚存的若干晦涩不明的疑念,一个个廓然开朗迎刃而解。
要知道,尽管楚天悟性奇高,但终究没有正二八经的接受过名师指点。于梵渡经书中的诸般妙意,全凭自己苦苦参悟求索,始有今日之功。但他毕竟不是神仙,对于功法中的许多精义无论如何冥想苦思,都始终难以融会贯通。
而今从天阶中释放出来的力量里,竟赫然蕴藏着梵渡心法的本源之意。等若他每迈进一步,心中对梵渡经书的领悟便又明晰深入了一层。
楚天的心神完全沉浸其中,浑然忘却一切身外之事,灵台越来越明亮透彻,猛地怀中梵度玉筒一颤,射放万种妙相,三千红尘诸般景象尽皆难以置信地凝缩演绎在方寸之间。
“唿——”天阶霍然消失得无影无踪,惟有磅礴魔气还在天人之间循环往复生生不息。他的眼前徐徐浮现一行金煌煌的天书大字:“一切有形皆含道性”!
楚天心头巨震,尚未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那八字天书竟化作一束恢弘金光倏然破入他的眉心。
“轰——”无数大道灵性玄妙真义在楚天的脑海里仿似潮水般激荡扩散开来,耳畔恍惚有个声音在道:“体和神清,虚夷忘身,乃合至精,返我之宗,复与道同!”
犹如醍醐灌顶,过往的种种明悟与滞涩此刻俱都升华成为一缕超越凡俗之上的缥缈之气,想着与珞珈在峨山月墓前的坐而论道,想着与巽扬剑在江舟之上的把舵悟势,那一颗颗散落的珍珠就被这短短的十二字真言完美无缺地串联起来,水到渠成道心开化。
大道无形无明,未分混沌,非独在于天上,亦非修道之士所独有。天地万物皆为道化,皆含道性。
悟道,并非要冲破道的桎梏,而是回归真我,探求本源。
道不可道,更不可驾驭。
但只要真正将身心融入道海,返璞归真尽悟本初真谛,便可与道同在,与天同辉。
道生天地,天地生万有。
我本是道化之有形,而今自当复归于道。
是为抱朴,返本归初。
突然一声石破天惊的轰鸣,梵度虚境中万光黯灭,天地飘摇,楚天的抱朴大劫降临了。
第一百六十章 天阶抱朴(下)
自成圣阶而悟道,每一境皆会遇劫。
所谓的“劫”是个虚无缥缈的概念,简单而言就譬如世俗中的科考制度。数不尽莘莘学子历经十年寒窗苦读,由乡试而会试,由会试而殿试,从一个个无名稚童,变成秀才、举人、进士,最终金榜题名独照鳌头状元及第。这中间若有哪一次跨不过去,便可谓之“劫”。
说起来修道之士的“劫”,较之读书人的“劫”无疑要凶险许多,走火入魔道心殒落之日,便是万劫不复神形俱灭之时。
楚天的眼前骤然一黯,虚空深处涌出一排排惊涛骇浪,高立如山从四面八方向他压来。每一道巨浪皆是大道元气所化,幻动璀璨夺目的辉煌光华,如万马奔腾千军竟发,将他的身形瞬时吞没。
“砰、砰、砰!”铺天盖地的大劫之浪前仆后继,重重撞击在楚天的身上,丝丝缕缕的尘世杂念卷裹而来,无孔不入地迫入他的灵台。
在巨大的洪峰之中,不断迸射出各式各样的幻象,如天崩如地裂,如海涸如山陷,用尽诸般手段试图动摇楚天初初成就的抱朴道心。
“痴”、“嗔”、“妄”、“悲”、“喜”、“哀”、“妒”……五花八门的欲念一波接着一波涤荡冲刷着楚天的灵台,让他不由自主地陷入到无穷无尽的欲海狂澜中。
楚天祭起菩提镜月印全力守护心神,一颗道心坚如磐石纹丝不动,只在耳边听见洞天机的话音有若晨钟暮鼓敲击心头道:“绝圣弃智,心志清净,敦厚若朴,全性保真——”
他放开所有,既不刻意去抵抗拒绝欲念的冲击,也不去管身周鼓啸澎湃的抱朴劫潮,什么都不去想,什么都不去念,六根清净五感若空,即无所思亦无所忧。
仿佛他的身心已不复存在,完完全全融入了天地大道之中,成为鸿蒙开泰本源初始时的一抹风,一粒尘,一番雨,一朝云。
就这样谁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漫天的劫浪遽然退潮,从虚空之后显露出万丈祥光,一轮红日与一弯新月竟同时出现在云霄之上,吞吐阴阳二气缔造万物生机。
楚天的道心经过抱朴劫浪的冲洗试炼,变得更为凝固通彻。
他伫立在空无虚幻的天地之间,仰首朝向日月苍穹发出一记穿云裂石的雄壮长啸。啸音如龙在天久久不歇,每一记音符律动无不暗合乾坤运转之道,就像是天地激撞的交响乐中最为契合无间的鼓点。
此刻楚天丹田中的真元业已彻底固化凝炼成金丹,功力之强远超先前。仿如不经意的一个念头,他就能把握到身外每一缕游离的精气,甚而能将它们凝合成形,炼成万物。
他的身心丝毫没有历经大劫之后的疲惫感觉,反而是神采奕奕精神焕发,体内魔气浩荡奔涌,近乎没有衰竭之虞。
心念微动间楚天收起梵度虚境,却发现自己早已屹立在天阶之巅。巍峨高耸的通幽塔默默矗立,兀自在黑夜里散发着神秘的光泽。
他悠然回首,望着迤逦而下如虹桥斑斓的梵渡天阶,豁然醒悟道:“原来我修炼的梵度心法所有本源尽皆来自于此,却不知日后若机缘得便晋升到守一之境,却又是怎样的一番光景?”
再看四周寂静安详毫无异样,金瓯盘龙阵的禁制将这片天地与外界彻底隔绝。除非打破大阵,否则就算梵渡天阶之上生出天翻地覆的变化,阵外之人亦休想闻知。若非如此,怕早有魔教守卫发现异常闯将进来。
奇怪的是,塔中亦是毫无动静,难不成里面空无一人?
楚天心中费解,却觉着自己的灵觉稍一舒展便能交融天地,意念所到之处隐隐有一阵灵气波动,直可将虚空徒手撕裂再造别样乾坤。
原来一旦晋升抱朴境界,领悟天地本初奥妙,便能以无上神功开天辟地另铸虚境。
只是楚天此刻无暇考虑偌多,凝念问道:“老洞,你刚才在我耳边念的是什么?”
“禹余天《灵宝仙经》里记载的一段真言。”洞天机也没想到,楚天竟能经由梵渡天阶而突破抱朴之境,如此悟性这般禀赋,他老人家活了七百余年还真是破天荒的头一回见到,不由惊诧暗暗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只怕寒老魔当年的才情亦要在这小子面前逊色三分!”
“灵宝仙经?”楚天怔了怔,说道:“这不是正道心法么?”
洞天机油然一笑道:“返璞归真,万法还一。就像一座大山,正道中人从北面攀爬,魔门之士打南面攀登,只会越走越近,到最后汇聚于万丈峰巅。这道理讲来浅显,但真正要完全领悟,还得等你晋升守一境界之后。”
楚天点点头,明白自己虽已成就抱朴之境,但于慢慢大道征程而言,却不过刚刚翻过山脚,更高的险峰尚在前方。
“绝圣弃智,心志清净,敦厚若朴,全性保真——”
他细细又将《灵宝仙经》中的这段真言在心底里咀嚼品味了一遍,愈发觉得奥妙无穷,忽地问道:“老洞,我怎么觉得后面应该还有一段?”
“老洞……,老洞……?”
“别叫了,莫非你小子一定把我老人家的家底给刨光不可?也罢,我就考考你,接下来的四句是什么?”
“我推算不出,可能跟天命有关吧。”
“小子,你的爹爹真是一个普通猎户么?你该不会是三千年前某位在幽天大战中殒落的仙魔人物元神转世之身吧?!”
洞天机强按惊骇之情,徐徐道:“修道守气,返本归根,与道同在,寿比天长——这是灵宝九十九字诀里的第二段真言。前后八句合在一起,即可归成一句话:我命在我不在天,还丹成金亿万年!”
“我命在我不在天,还丹成金亿万年!”楚天心神俱醉,胸中陡然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豪情壮志,会意明心道:“老洞,我该谢你!”
洞天机摇头道:“你不必谢我,我老人家也不敢居功。说句丢脸的话,当初我为了参悟这三十二字真言,被师傅勒令闭关整整七年,一朝顿悟破壁而出,乃禹余天史上第三位能在七年中会悟此道之人。”
他意兴阑珊地自叹弗如道:“人比人,气死人!我也不比了!小子,你天生就是修道的材料。也许用不了三十年,就能成就大千空照的绝顶境界。到时候或羽化飞升,或转修散仙,这神陆第一高手的宝座早晚都是你的。”
楚天情不自禁地想到珞珈与晴儿,摇摇头道:“你老人家别说那么肯定。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咱们先入塔找云麓圣泉去。”
他迈步走进通幽塔,却见底楼是一座古老肃穆的祠堂。环绕塔身,壁龛里供奉着每一代魔教教主的灵牌,正中央则有一座高地八尺的圆形祭坛。
整个底楼香烟缭绕寂静无声,空荡荡不见一个人影,隐约有淡淡的金红灵气漂浮。
楚天低咦了声,发现自己的灵觉在塔中遭遇到莫名的阻力,只能延伸出七八丈远,甫一碰触到塔身便被毫不留情地弹回。
他急于在天亮前取得云麓圣泉,便不再做任何逗留,往楼梯走去。
哪知才走出三两步,壁龛中的灵牌似是感应到生人气息,竟骤然爆发出一道道凝重久远的肃杀之气,如宝刀出鞘直朝楚天破空压至。
楚天灵台巨震,犹如同时受到数十位绝顶高手的气势锁定。
他敏锐觉察到,这些气势系出同源,竟是历代魔教教主身后残留的意念精神所化。
楚天胸口郁闷,生成一种身躯被无情撕裂的痛楚感觉。
洞天机也察觉到了塔中的异变,疾声道:“梵度心法!”
楚天登时一省,强忍被数十道杀气催压绞裂的痛苦,默运魔功流转全身,灵台紧守一线清明。
刹那里,那些位魔教教主的意念精神似是感应到楚天体内散发出梵度魔气气韵,壁龛中的灵牌齐齐恢复平静重归沉寂。
楚天立时感到身周一轻,却已汗湿衣衫,恍若在生死边缘游走挣扎而回。
他不由得再次审视那些沉默无语的灵牌,目光里多了一份尊崇,暗暗道:“难怪这座通幽塔无人守护,有历代的魔教教主英灵在此,还怕谁来哉?”
他向着四面灵牌恭恭敬敬地躬身一礼,然后走上楼梯行向二楼。
二楼的金红之气较之底楼浓烈了许多,却见四周石壁上刻着一圈浮雕,记录的是魔教创始之初的场景。
楚天有了前车之鉴,凝念催动梵度魔气护持身形,徐步走向三楼。
浮雕中那些千年之前的魔门高手似乎身形微一晃动便回归原位,并没有化出幻影脱出石壁,攻击楚天。
三楼是供魔门杰出弟子面壁修炼的定观室,灵气充沛犹胜于北冥山的十三圣峰。偌大的定观室中只摆放了一圈蒲团,石壁上斑斑驳驳,也不知刻画了多少参悟之士的心法偶得。但随着岁月的流逝日渐苍老,有许多已模糊不可辨认。
由于有梵度魔功庇护,楚天再未受到禁制攻击,一路长驱直入经过四楼的“万兵皆法斋”、五楼的“沧海遗珠轩”和六楼的“碎空流影阵”,最终踏上七楼。
哪知他的脚步尚未站定,浓重的金红灵气深处遽然赤芒电闪,一股摧枯拉朽的刚猛杀气业已迫在眉睫!
这塔中,竟已有人捷足先登!
第一百六十一章 厄狱古林(上)
在通幽塔中,每登上一层楚天的灵觉就被削弱几分。
他所能探知的范围被不断压缩,即使有菩提镜月印的辅助亦无济于事。
到得第六层以上,他的灵觉几不可用,灵台能够映射的范围仅剩下身周丈许方圆,且还有继续收缩的趋势。
故此丈许之外的景象,无论是肉眼还是灵觉,均已无法窥知。
面对突如其来的袭击,楚天先是一惊,但对方出手奇快,如果等自己掣出苍云元辰剑,一颗脑袋只怕已然万朵桃花开。
但就在他准备施展沉鱼落雁身法向侧旁趋避,同时用日照神拳闪击对攻的当口,却似察觉到了什么,口中低声叫道:“晴儿!”
“哗啷!”赤芒隐发金石之音,倏然在距离楚天眉心一尺之处凝定,赫然便是晴儿所使的阎浮魔鞭。
金红色的光雾一荡,晴儿收住魔鞭讶异地望着楚天道:“哥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原来那日她愤怒之余与珞珈在枫叶林中一场激战,却被横空杀出的骷髅鬼帝搅扰。其后珞珈回返圣城,晴儿本想去追楚天,可一想到他和珞珈之间卿卿我我缠绵悱恻的情景,心里不禁嫉妒难明。
最终她改变主意,径自回了君临峰,在通幽塔七楼的“庚道虚境”中闭关修炼,一心一意要冲破抱朴之境,再与珞珈一争短长,也教哥哥不能小看了自己。
这庚道虚境乃是从镇狱魔剑中接引下来的一束剑气所幻化开辟,其中光阴流逝之快近十倍于外界。换而言之,在虚境中苦修一日可抵尘世十天之功。而且灵气充沛,又有魔教历代教主设下的法阵禁制守护,将走火入魔的危险降至最低。
晴儿天资即高,又得号称魔门第一高手的林盈虚倾囊相授,再加上庚道虚境的神奇助力,魔功修为自是高歌猛进一日千里,参悟抱朴之境眼见指日可待。
谁想正当她心无旁骛地面壁精修之际,楚天却如神兵天降,突破通幽塔的重重禁制闯上七楼。要不是彼此发现及时,莫名其妙地混战一场少不得双方各有损伤。
楚天自不知晓晴儿曾大胆前往北冥山找过自己,更恰巧撞见他和珞珈枫树林送别的缠绵一幕。自上回在风云山顶冰风虚境中生离死别,他已有数月未见晴儿。此刻重逢无限欢喜,凝眸打量晴儿含笑道:“你又长高了不少。”
几月不见,晴儿确也长高许多,出落得愈发明艳动人。她人在通幽塔中,脸上并未蒙上面纱,一张俏脸如海棠初放,冰肌玉骨晕光流淌,自有一股天生丽质令人怦然心动。
这一两年间楚天闯荡神陆遨游四海,也曾见过不少貌美如花的少女。如文静、殷红鹅,乃至海空阁的那位绿衣少女无不是万里挑一的少有美女。然而与晴儿一比,立时便显得黯然失色甘拜下风。
也只有珞珈和翼轻扬的绝世姿容,方才能与她三分鼎立不相上下。
不过仔细审视,晴儿美丽又与珞珈、翼轻扬截然不同。若说珞珈犹如铿锵玫瑰,翼轻扬好似清水芙蕖,那晴儿就像是一朵傲霜映雪孤芳自赏的寒梅,在冰天雪地中独自开放。
对晴儿,楚天自不会有任何隐瞒,照实将自己欲入厄狱古林寻找云麓圣泉的来意说了,又道:“待取到云麓圣泉为洞老爷子重塑金身后,我就要赶紧回返北冥山。林伯母如今执掌魔教,她已发下话来,不日便要兴师北上以报当年之仇。”
晴儿的眉宇微微一蹙,脸上流落出怀疑与不满之色,问道:“哥哥,你急着回北冥山,是因为倪珞珈么?”
楚天怔了怔道:“你为何突然问起她来?”
晴儿摇头道:“没什么,只是偶然想到了而已。不过,我希望这一次你能帮我而不是帮她。”
楚天猛然意识到,自己即将面临一个艰难却必须的选择。
一边是珞珈,一边是晴儿,何去何从委实难以抉择。
但无论如何,他都无法冷眼旁观魔教汹涌的大军如潮水般吞没北冥山城。就算自己无力阻止悲剧的发生,作为朋友,他也一定会和珞珈、幽鳌山、峨无羁、僵尸老妈一起并肩战斗到底。
所以,即使这次会令晴儿失望甚而是怨怼,楚天知道自己其实别无选择,同时,更不能欺骗她。他甚至比林隐雪、比晴儿更痛恨那个隐藏多年,一直逍遥快活的元凶,毕竟父母乡亲、故乡村庄全都因此而毁。
他凝视晴儿疑问的眼眸,轻轻道:“在北冥山,除了珞珈还有许多我认识又或不认识的人。林伯母要的是那个幕后真凶的命,但她还想让整座北冥山的人一同殉葬,这不公平。所以,即便无关乎珞珈,我都会回去!”
许久许久两人默默地相视,晴儿的俏脸渐转苍白,清冷的眼神令人无从揣测她此刻内心的想法。
假如说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能够令她完全地托付,毫无保留地信赖,那个人既非外公林盈虚,也非母亲林隐雪,只可能是此际站在自己面前的楚天。
但他与自己的距离,蓦然间被生生拉得好远好远,远到已看不清彼此眼中的自己。
她低声问道:“你真的决定回去——只是不想北冥山陷落在我娘亲手中?”
楚天觉察到晴儿显而易见的失望,只能无言地颔首。
晴儿的脸慢慢恢复了娇艳的颜色,唇边慢慢地逸出一缕笑意,说道:“我知道你没有骗我,谢谢你,哥哥。”
楚天愣了下,就听晴儿缓缓说道:“我只要你记得,你永远都是我的哥哥,。”
看着楚天面露疑惑,晴儿微微一笑道:“走吧,我现在陪你去顶楼。”
楚天心情一松,说道:“你不用陪我。若让林伯母知晓,她一定会怪罪于你。”
晴儿摇头道:“外公就在楼上,你要是独自硬闯,根本没可能过他老人家这关。”
楚天微凛道:“林老教主也在塔中?”
要知道林盈虚魔功卓绝,若有他亲自镇守通幽塔八楼,即使自己施展出须弥洞天,也绝难躲避过他的耳目。以此老的绝世修为,即便自己与洞天机联手也毫无胜望。
晴儿轻点螓首,举步登楼道:“没关系,我来劝说外公。”
楚天心中却对此殊无把握,但事已至此也唯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他随着晴儿登楼,忽听洞天机悄声道:“小楚,你信不信,这丫头为了你敢跟任何人翻脸,包括林盈虚。她根本不在乎林隐雪的复仇计划,更不在乎北冥神府的生死存亡,小心眼里装着的,只有一个人。”
楚天怔了怔,说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洞天机油然道:“你自个儿慢慢体会吧,我若说太多,就真的没什么意思了!”
说着话两人已登上八楼的观天台,晴儿望着翻滚的金红雾气,唤道:“外公!”
然而等了一会儿,楼中并未响起林盈虚的回应声。
晴儿又唤了一声,见依旧没有动静,娇躯一晃绕着观天井转了圈,又回到楚天身边,面露诧异道:“外公好像不在。”
楚天问道:“晴儿,你确定林老教主这几日都在塔中么?”
晴儿道:“数日前他将我和娘亲,还有本教的诸位护教、旗主以及何师叔等人一同召集到观天台,当众宣布了退位决定,将教主之位传给了我娘亲。从那以后,就再没有离开过观天井半步。”
顿了顿又道:“就算他要外出,也需经过七楼的庚道虚境,然后通过位于六楼的碎空流影阵传送方能离开。但这几日,我根本就没有见到他下楼。”
楚天道:“也许是你专心修炼,林老教主又不欲惊动旁人。所以你未能察觉他的离去。”
晴儿摇头道:“不可能,庚道虚境中的任何一点气息波动都逃不过我的掌握。否则,刚才我也不会在第一时间发现你上了七楼。”
楚天听晴儿说得这般肯定,“嗯”了声道:“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林老教主去了顶楼!”
晴儿一声不响,掠身飘向通往通幽塔顶层的楼梯。楚天紧随其后,两人足不点地径直来到了九楼。
出乎两人的意料之外,通幽塔的九楼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深夜的星光从窗口映照进来,将楚天和晴儿身影长长地拖曳在地。四周云淡风清,甚至连一丝灵气也察觉不到,不但林盈虚了无影踪,更不见有什么厄狱古林的踪迹?
楚天不由错愕道:“难不成何大哥为了阻止我进入厄狱古林,故意出言误导我?”
晴儿也是第一次登上顶楼,目光流转打量塔中景状,希望能查找到有关厄狱古林又或外公的蛛丝马迹。
然而无论是四壁还是楼板,俱都平滑如镜纤尘不染,没有任何线索可循。
两人对视一眼,均看出对方心中的疑惑。
楚天沉吟着仰头望向上方的塔顶,只见塔顶距地大约三丈有余,内呈八棱锥型,由阔而窄逐渐向塔尖收敛,没有丝毫的装饰,更无一物可隐藏。
在塔尖顶端,可见一截金红色的剑锋刺破屋顶而入,想来便是自己在塔外遥遥望到的那把镇狱魔剑。
奇怪的是,这时人在塔中与魔剑相距不过三丈,却感受不到一丝一缕的剑气催压。
所有的事物,仿佛都反常到了极点。
然而厄狱古林究竟隐藏在何处?
楚天出神地仰望着那截裸露在塔中的镇狱魔剑金红色的剑锋,仿似在自言自语道:“厄狱古林……镇狱魔剑——”
第一百六十二章 厄狱古林(下)
“如果苍云元辰剑中能够贮藏虚境,那么厄狱古林为什么不能隐身在镇狱魔剑里?”
晴儿听楚天如此问道,她纵身跃起欺近至镇狱魔剑倒悬的剑锋之前,一边凝眸细看一边暗自将灵觉试着透入剑中。
不料她的灵觉将将碰触到镇狱魔剑,一股森寒威严的气息骤然从剑中释放而出,震得晴儿心神摇荡,娇躯不由自主地向下急坠。
楚天眼疾手快揽住晴儿纤腰,指尖输入一道梵度魔气助她凝气定神,问道:“你没事吧?”
晴儿摇摇头,仰面望着镇狱魔剑,眸中隐露一缕恼怒,却也知凭自己的力量根本无法撼动魔剑分毫。
楚天已有七八成的把握断定,厄狱古林与镇狱魔剑之间有着莫大的关联。但是究竟如何才能打开虚境结界,进入其中获取云麓圣泉?
难怪权正昊、林隐雪和何马等人众口一词,都言道纵然是魔教教主亦无法擅入厄狱古林——除非,有谁能开启镇狱魔剑的结界禁制。
而这一点,只有六百多年前的剑魔寒料峭曾经成功做到。
楚天想了想,掣出苍云元辰剑高举过顶,指向镇狱魔剑运劲催发出一道剑气,试着能否借此激发出两者之间的某种未知联系。
令人大失所望的是,镇狱魔剑丝毫不理会苍云元辰的挑衅,不为所动依然故我。
这时洞天机开口道:“小楚,你试试元辰七印能否有用?”
楚天一省,聚精会神推算起来。如今元辰七印尽出,分别乃是:菩提镜月印、亘古不化印、不动如山印、天地烘炉印、真我如一印、气吞如虎印和真龙天子印。
七印各有妙用,曾在历次大战之中救过自己的性命。但若说到与镇狱魔剑之间可能存在的关联,楚天觉得还是应该首推真龙天子印。
他意念一动,从元辰宝珠中祭出真龙天子印。冥狱之龙一声雄劲咆哮腾空而起,在楚天心念催动之下奔向镇狱魔剑。
“叮——”镇狱魔剑感应到冥狱之龙奔腾的气息,剑锋几不可察觉地颤了颤,微微亮起一抹金红色的光纹。
楚天见状精神一振,低喝道:“七印连珠!”
菩提镜月印、亘古不化印、不动如山印、天地烘炉印、真我如一印、气吞如虎次第从元辰宝珠中飞出,幻化作明月、金阳、金山、洪炉、九瓣莲座六件异宝,千姿百态流光溢彩,与冥狱之龙连接成阵,飞舞环绕在镇狱魔剑周围。
“轰!”整座通幽塔顿时发出一记地动山摇的震颤,镇狱魔剑激荡出无与伦比的金红色璀璨华光,如潮水般充盈扩散溢满楼层。
一道无可抗拒的凛烈默念从剑中迸射而出,直贯楚天的眉心。
楚天猝不及防下更无从抗拒,就觉得灵台霎那间被这股强大到无法形容的魔意充满,化作一片金红色的魔海。
紧跟着一道威严低沉的声音在他的心头响起,宛若滚滚惊雷激荡魂魄:“天命之门,轮回之地,亿兆生灵,惟吾不朽——”
这声音振聋发聩,在楚天心头久久回荡,震撼之情已无法用言语表达。
但洞天机和晴儿却根本听不到这发自镇狱魔剑中犹如黄钟大吕般的声音,只是见到楚天的面色一刹间变得苍白可怕,眼睛里跃动出妖艳诡异的金红色光焰,俱都一惊问道:“你怎么了?”
楚天恍若未闻,直觉得自己的魂魄乃至所有的意识都沉沦在了汪洋魔海深处,经历着一轮又一轮魔意的洗刷,痛苦之极却又畅快无比。
与此同时他的道心便似这海中亘古兀立的礁石,在暴风骤雨的洗礼中茁壮成长,不断凝炼,领悟着洞天机所赠的《灵宝仙经》后十六字真言:“修道守气,返本归根,与道同在,寿比天长”其中所蕴含的奥义。
他的道心在飞速的增长,灵台澎湃的魔海里仿如有一轮明月升起,暮雪千山光照海天。
亿兆生灵,惟吾不朽!
惟吾不朽,亿兆生灵!
突然之间楚天高举苍云元辰剑直指塔顶外无垠天宇,喉咙里爆发出一记石破天惊的长啸道:“我命在我不在天,还丹成金亿万年——”
“唿——”灵台之上的无边魔海陡然沉积下来,那轮明月碎裂成无数炫目的银光,融入楚天意识深处,成为一抹抹悟道灵识再不会淡化褪色。
塔中的景物亦随之变幻,于电光石火之间斗转星移,所有的金红光亮齐齐暗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晦暗的橙黄色天空。
成千上万的光流闪烁着五颜六色的微芒在一望无际的旷野里漫无目的地流浪,时不时从楚天和晴儿的身边呼啸而过,带起一团灰蒙蒙的雾气。除此之外,虚境中一片死寂,感受不到一丝一缕生机的存在。
在极远的地平线上,隐隐耸立着一片灰绿色的石林。由于距离太远,又有阴霾灰雾的阻隔,影影绰绰看得并不真切。
难道,传说中的厄狱古林竟会是这般死气沉沉的衰败景象?
两人御风而起,一边全身戒备一边朝着远处那片灰绿色石林飞去。
时间在虚境里仿佛完全凝固,没有日月星辰的指引更感受不到四季的更替,也不知究竟过了多少时间,飞行了多远,前方的灰绿色石林终于渐行渐近,在楚天和晴儿的眼前徐徐显露出厄狱峥嵘。
“呜——”一道道乱流扑面而来,刮得越来越猛烈强劲,扬起大片大片的灰雾,像浓稠的液体在虚空中汩汩沸腾。
浓烈的衰败死亡之息充斥大地,到处是深不见底的沟壑,将旷野肆意切割成一块块离乱的碎片。那灰雾便是从沟壑深处冉冉冒出,依稀带着一丝来自地狱的阴森与寂灭气息,让人感觉极不舒服。
偌大的天地之间,竟没有一点生灵存在的迹象。飞行了这么久,看到的除了寂寥空旷的死地,还是寂寥空旷的死地。
楚天惊讶地发觉,自己的灵台上渐渐泛起一层死灰色光芒,犹如尘土般遮掩住自己的道心,透出一股可怕的腐朽衰亡之气。
需知,此刻他的修为已臻至抱朴之境,一颗道心返璞归真万魔不侵,更经历了镇狱魔意的洗炼,可谓明性证道坚不可摧。
然而就这样在厄狱虚境里飞行了一段,道心竟起了尘埃,且如同石灰岩般越结越厚,在不知不觉中衰败堕落。若照此发展下去,灵台势必堕入混沌之中,自己也势必成为一具无知无觉的行尸走肉。
他不由得暗自一凛,全力凝神催动菩提镜月印,一片皎洁晶莹的玉华洒照,灵台上的尘灰竟“嘟嘟”冒起灰白色的泡沫,化作缕缕烟灰被迫出识海之外。
楚天微松一口气,侧目关注晴儿,却见她神色如常仿佛丝毫未受这灰败之气的影响,心里不禁一奇道:“晴儿,你有没有觉得不舒服?”
晴儿神情自若道:“我感觉自己就像浸泡在温泉里一样,舒服极了。”
楚天一怔,就见她纤手向前方一指道:“哥哥,我们快到了。”
楚天举目望去,便看到一根根千奇百怪的灰绿色石柱密密麻麻耸立在旷野之上,如一片汪洋向着远方无尽伸展,一眼望不到尽头。
这些灰绿色的石柱每根都有七八丈高,有的甚至超过了十丈,直径至少也在一丈方圆,表面斑斑驳驳凹凸不平,隐隐约约流动着一抹暗绿光晕。
晴儿也在打量这片石林,说道:“想来这里便是厄狱古林了,为何云麓圣泉不在其中?”
忽听洞天机语声惊异地说道:“小楚,你注意看,这石柱里面好像藏着东西?”
楚天功聚双目,凝定心神望向前方的一根石柱。只见灰绿色的岩石竟是半透明的,里面模模糊糊地凝铸着一样物事。
他来到近前仔细观瞧,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道:“是个人!”
原来,这根石柱内部赫然包裹着一道魁梧伟岸的身躯,此人浑身黑甲头戴魔盔,手中擎着一柄巨戟高举向天,面部表情兀自保持着愤怒吼叫时的模样,一双金红色的眼睛呆滞而空洞,表面结起层灰绿的粉尘。
“不是人,至少不是普通人,而是来自幽界的冥狱战魔!”
洞天机的语气前所未有的沉重艰涩,缓缓说道:“假如我所料不错,这里每一根石柱里,都禁锢着一名冥狱战魔的身躯。厄狱古林,便是由此得名!”
楚天大吃一惊,晴儿业已掠身赶到,望着石柱中封印的冥狱战魔,俏脸微变道:“他们为何会被禁锢在这里?”
楚天摇摇头,目光扫视四周一根根兀立的石柱,果然应证了洞天机的猜想。
在数以万计的石柱之中,俱都封印着一尊尊冥狱战魔又或是他们的魔骑、魔兵,甚而还有一面面金红色譬如天日光辉的战旗。
饶是楚天素来胆大妄为,此时此刻面对这些被封印在厄狱古林中的冥狱战魔,心底里亦禁不住升起丝丝寒意,徐徐说道:“他们应该是来自于三千年前的幽天战场,被人用镇狱魔剑封印在了这片虚境之中!”
第一百六十三章 云麓圣泉(上)
楚天和晴儿并肩走入厄狱古林中,均被面前这荒芜诡异的景象所深深震撼。
林中的灰雾更浓,天空中明黄色的光线就似被一座灰壳遮挡,无法穿透进来。
尽管没有发现任何生命存在的迹象,楚天却不敢有丝毫懈怠,手心中全是冷汗,全神贯注地行进在晴儿的身边,随时准备应对突如其来的异变。
或许是他过于杞人忧天了,事实上这一路行来格外平静,前方的石林深处忽然起了一层乳白色的雾气,依稀传来淙淙的流水声。
楚天与晴儿不觉加快步履,约莫一盏茶的工夫两人便进入到那团乳白色气雾的深处,遥遥望见在一片石柱环抱中,有座高逾十丈的石碑,上面赫然刻着“云麓”二字。再看整座石碑,却是伫立在了一潭乳白色的泉水里。那泉水不知从何处来,也不知往哪里去,潺潺流淌不住泛起腾腾白雾。
“云麓圣泉,这就是云麓圣泉!”洞天机竟抑制不住兴奋之情,从元辰虚境中晃身而出,哈哈大笑道:“我老人家终于有望能摆脱这不见天日的鬼日子了!”话音未落,他突然低咦一声转眼盯着平静的水面,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古怪。
须臾之后,水面下泛起一团银白色的光芒,一道虚影缓缓浮升上来,正是洞天机的老熟人兼死对头寒料峭!
晴儿却不识他,纤手握住阎浮魔鞭,眸中寒光烁烁冷眼注视。
就听洞天机道:“寒老魔,我知道你六百年前进过厄狱古林,也不用特意留下一道元神在这儿等着显摆吧?说吧,你这回又有什么高论?”
寒料峭淡淡一笑道:“洞老头,你获取云麓圣泉后,重铸金身在望,死而复生不知是否能活出别样滋味来?”说着话目光从晴儿脸上徐徐晃过,落在了楚天的身上,又道:“你可知我为何借由洞天机将你引来此处吗?”
楚天回答道:“请前辈赐教。”
寒料峭道:“这片厄狱古林中封印着七万八千三百二十一位来自幽界的冥狱战魔,他们是幽天大战中遗留下来的幽界最后的火种与精华。在轮回魔君败亡前的最后一刻,他将自己的战士封印在了厄狱古林里。任何人若能唤醒这支大军,横扫神陆易如反掌,但轮回魔君想要的不仅仅是这点。”
楚天点点头,他曾听幽鳌山说起过幽天大战的典故,故而并不觉得讶异。
“在厄狱虚境之中,没有光阴的流逝,人不会衰老也不会死亡。但当镇狱魔剑的封印解开之日来临,这里将近八万名冥狱战魔便会复活,遵从着魔剑的指引杀戮四方一统三界。”
寒料峭说道:“当然,如果镇狱魔剑的主人命令他们就此永远沉眠于此,八万战魔亦会不折不扣地执行。一切,尽在镇狱魔剑主人的掌握中。”
晴儿忍不住问道:“谁将是镇狱魔剑的主人?”
寒料峭深深看了晴儿一眼,回答道:“要知道答案,就去北冥海。垂落三千年的大幕即将缓缓升起,天命之战已然为时不远。”
楚天目光炯炯凝望寒料峭,沉声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将我一步步引向北冥海?”
寒料峭淡然道:“将你引向北冥海的,不是我。无论你是抗拒还是顺从,终将前往。因为惟有那里,才有你想获取的谜底。就在不远的将来,天界亦将行动。灭顶之灾即将降临。楚天,宿命之轮已经转动,抗争或者接受,未来的道路由你自定——”
话音徐徐落下,寒料峭的虚影一阵浮动,像流沙般被吹散在浓重的白雾深处。
三个人站在潭边长时间没有说话,洞天机却是若有所思地盯着楚天看个不停。
终于,楚天被他盯得浑身发痒,忍无可忍道:“老洞,你着魔了?”
“我是在想,你到底是什么人,寒老魔居然把我老人家当棋子用,将你引到厄狱古林,还要赶鸭子上架般苦口婆心地劝你去北冥海,解开什么劳什子谜题。小楚,我当然知道轮回魔君的元神早被天界封印无法再生,但我实在怀疑你是不是他的转世之身?!”
“轮回魔君干我鸟事?我就是我,转你个大头鬼!”
“问题就在这里。你要不是轮回魔君转世,寒老魔为啥要死皮赖脸地盯上你,难不成他脑壳进水吃饱饭没事干了?”
楚天不答,却听晴儿道:“外公曾说过,轮回魔君是万劫不灭的存在,即使天界也无法彻底将他抹杀,当初不惜一切代价也只是将其元神封印。也许,哥哥是唯一能够唤醒轮回魔君的人呢?”
洞天机若有所思,喃喃道:“这就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了!我怎么没想到,那小子说不定就是轮回魔君麾下的某个魔王转世,经历三千年轮回,要重写幽天大战!”
楚天却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对他而言,硬生生地把自己和什么轮回魔君扯在一起实在是荒谬。他,一个凡人,三千年前神魔之间发生的争斗又与自己何干?
他嗤之以鼻道:“老洞,你越说越远了。有这工夫,赶紧取了云麓圣泉离开厄狱古林,免得被正一教的高手发现脱身不得,还要连累晴儿和何大哥。”
洞天机一省,也管不了什么魔君魔王转世投胎了,双手凌空虚摄,将两道云麓圣泉从潭中汲起收藏起来。
忽听“砰”的水响,晴儿竟褪去外衣,只穿了件月白色贴身亵衣,如一条美人鱼般跃入水中畅游起来,远远朝楚天招手道:“哥哥,你也下来,水里舒服得很。”
楚天见状无奈笑道:“晴儿到底还是小孩子的性情,不管在什么地方,见到泉水总忍不住要玩乐一番。”他俯身拱起一汪云麓圣泉,先喝了两口再洗了把脸。
一道温润清冽的泉水入口,顺喉而下直沁心脾,瞬时弥漫全身,顿时令楚天产生出一种飘飘欲仙的曼妙感觉。灵台上的尘垢如春阳融冰脉脉溶解,重复清明。浓烈的空灵仙韵渗入他身体的每一寸肌肤肺腑,仿佛连经脉骨髓也被洗涤了一遍。
楚天情不自禁地长吐一口气,好似浑身积累的浊气都随之飘散,身轻体泰说不出的舒爽。
“这道云麓圣泉本是天界之物,被轮回魔君掠取过来,移入了厄狱古林中。据说这泉水能温养道心,再生血肉,于大道修炼极有好处。”
洞天机说道:“你可以带走一些,但最好别拿多。大凡天宝皆有定数,得之一粟已是造化。若贪得无厌反会招致天谴,只怕从此恶运缠身祸事不断。”
当下楚天依照洞天机的指点,取了一泓圣泉纳入到梵度虚境中储藏起来以备将来不时之需。
他念及晴儿,抬头望向水面,却陡然发现早已不见了这丫头的踪影。
正自诧异之际,水面哗啦一开晴儿的螓首浮现出来,乳白色的泉水润湿乌黑的发丝,一张绝美的俏脸如蓝田玉暖红晕流转,当真是明艳不可方物。
洞天机看得呆住了,忍不住叹道:“若是我老人家年轻六百岁,定要想尽一切办法讨这丫头的欢心。”
晴儿嫣然一笑,看着楚天道:“哥哥,我在水底下发现了一件东西,想不想知道是什么?”
楚天笑道:“能让你如此开心的东西,想必一定不简单!”
晴儿也不说破,只道:“你下来看看不就晓得了?”
洞天机的好奇心被吊了起来,招呼道:“小楚,咱们一块下去瞧瞧。”先一步掠身沉入云麓圣泉中。
楚天拗不过这一老一少,便脱了外衣纵身跃进泉水里。他屏气凝息慢慢下沉,就看到晴儿在不远处正向自己招手示意。
楚天在水中游动起来如滑鱼一般,尾随着晴儿向前而行,不一刻便望见了一块黝黑色的巨大岩石,却是那块“云麓”碑伫立于水下的基座。
这基座宛若一方三层平台,最上层高高托起碑体,当中一层则密密麻麻刻满了古老的经文,在水底里熠熠闪光。
真正令楚天吃惊的是基座的底层,赫然便似一座巨型的黑色水晶棺材,由里向外散发出慑人心魄的金红色炽烈光芒。只是由于水晶棺体的阻挡,绝大部分的金红光芒都被阻隔在内,只有极少一点渗透出来,融化在乳白色的泉水里。
就听晴儿传音入秘道:“洞老祖,你见多识广,可晓得这黑水晶里面究竟藏着什么东西?”
洞天机嘿然道:“你这丫头是存心想考教我老人家了?”他凑近基座,但见里面金红光气浓烈如焰,根本看不清楚其中隐藏的景状,灵觉探出也是无功而返。
但他老人家焉能在一个小丫头面前低头认输,自认“孤陋寡闻”?当下抬头望着基座二层上的经文暗自思忖推算,片刻后两道青眉微微一耸,说道:“假如我所料无差,这里面十有**安放的是巫虞魔妃的遗骸!好你个寒老魔,居然还想糊弄我老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