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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牛语者     越界txt下载     越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章 冤家路窄(下)

    日上三竿的时候,楚天和峨无羁、文静结伴赶到坐落在天王山脚的幽泉台前。

    距离正战开始尚有一段时间,山脚下已经聚集起上万看热闹的人,黑压压的一片人头早占领了各自的位置。到得晚的,只能见缝插针地往人群里钻,有些干脆爬到树上居高临下,倒也一览无余。

    幽泉台的四周早早搭建起了几排凉棚,专供各大世家的首脑人物入内观战。

    更靠近台前的地方有一列特殊席位,帘幕低垂甚为隐秘,里面坐的是负责历届嫡传弟子晋升战仲裁事宜的北冥神府元老会代表。

    北冥神府的元老会超脱于各大世家之上,甚至连府主都无法向他们施发号令,反而要接受前者的监督。

    当然,不是任何人都能够有资格进入元老会。按照北冥神府传承了三千年的不成为惯例,只有退隐的各大世家家主和功勋卓著的家老才有资格入选。

    元老会的人数常年保持在十人左右,平时隐居在“幽元殿”深处闭关修炼,从不参与各大世家的纷争。但任何人都不会忽视他们的存在。

    峨无羁被他老头子峨山秋拉过去说话,楚天和文静便在外围找了个位置站定。

    这时候各大世家的头面人物陆陆续续来到,楚天在这些人中看到了幽世家的家主幽杞人和他的夫人峨山月。

    阴圣道和阴严道也赫然在座,楚天猜想他们关注的应该是今天下午的那一战。

    忽然人群中响起一阵鼓噪,一名身材瘦小的黄衣青年迈步登上高逾三米的幽泉台。在这座承受千年风雨与无数决斗的古老泉台上,布满暗红色的法印与符文,构成一座坚不可摧的结界,就算台上斗法的人各使神通斗得天昏地暗,台下观战的人群也不受丝毫影响,从而保证对决的顺利进行。

    “他就是殒世家外门弟子元铜川。”文静的目光中透露出些微紧张,道:“看上去好阴险,峨大哥一定不能输,一定要赢过他!”

    话音未落就听峨无羁粗放大笑道:“姓元的,你在等老子吗?”

    他拎着磨金霸王锤唿地声蹦上幽泉台,落到了元铜川对面,把大锤抗到肩膀上说道:“听说你的‘惊神泣鬼笔’还能写出几个字来,那也没什么稀奇,今天就让你看看,老子是怎么收拾你的!”

    文静闻言不禁嘟嘴道:“峨大哥什么都好,就是这张嘴从来没有把门的。”

    楚天笑道:“他活得比我们都轻松,也更真实。如果一个人每句话都要想上三五遍才敢说出口,肯定连他自己都无法判断那是真心还是假意。”

    文静眨眨眼问道:“那你算哪一种?”

    楚天冲她一眨眼,微微笑道:“我不想说谎,但很多时候又不愿把实话告诉别人。所以只能选择沉默。”

    “狡猾。”文静顿了顿,忽地放低声音道:“但我喜欢这样的沉默。”

    楚天心头微动,故意装出没有领会文静话意的样子,抬眼眺望幽泉台道:“仲裁登台了。”

    只见一名身穿金黄袍服的老者出现在了幽泉台上,先让峨无羁和元铜川签下了决战前的生死状,然后嗓音沙哑道:“正战的规矩你们都清楚,除了不准借助外力,任何手段都可以放开使用。假若有一方掉落台下或者主动认输,获胜方不准再加追杀,否则以违规弃权论。”

    元铜川显然很不喜欢峨无羁,冷冷道:“他不会有这样的机会!”

    峨无羁哈哈一笑,道:“你娘的放马过来就是,别站在那儿尽放屁!”

    金袍老者木无表情,身形一晃便凭空消失。正当人们四处寻找他的踪影时,从帘幕之后传来金袍老者的声音道:“开始吧——”

    峨无羁等的就是这句话,他最不耐烦繁文缛节——晋升赛嘛,就是强的留下弱的滚蛋。千万别光站在那儿操练嘴皮子,那还不如去茶馆里当个说书的。

    “呜——”磨金霸王锤不管三七二十一抡将起来照着元铜川的脑袋就砸。

    “就这样的也能杀进正战,只能说明前面他遇到的对手都是纸糊的灯笼!”

    元铜川的眼里满是不屑,甚至觉得自己跟这种愣头青决斗是件很丢脸的事,赢了也没意思。

    也难怪,峨无羁这一锤势大力沉,看上去蛮吓人,但至少暴露出身上的七处破绽,随便打中哪处都得魂归鬼城永远跟他的僵尸老妈作伴去。

    然而转瞬之间他眼中的不屑就转变成了一丝诧异。因为那七处破绽固然可以要了峨无羁的命,但自己也绝对会在磨金霸王锤凶猛的一击下脑浆迸溅一命呜呼!

    换而言之不是峨无羁的修为低劣破绽百出,而是他的磨金霸王锤原本就是这种霸道不讲理的打法!

    元铜川不禁有点后悔前几天自恃身份没有到现场查探峨无羁的招法路数。

    但他丝毫不怀疑自己仍将是最后的胜利者,无非需要多费点气力而已。

    “刷!”元铜川侧闪,右手提起五尺八寸长状若金枪的惊神泣鬼笔斜挑霸王锤。

    峨无羁只当没看见,磨金霸王锤狠狠一磕惊神泣鬼笔,发出金石鸣响贴着元铜川的右侧走空。

    元铜川震得身影摇晃,回转惊神泣鬼笔反攻峨无羁。“啵”的脆响,笔端数以万计的金色丝线光芒暴涨,直抽对方的胸膛。

    按照常理峨无羁“应该”退步避让运锤招架。但这家伙像是吃错了药,根本不理会惊神泣鬼笔的攻击,磨金霸王锤“哗啷”一响脱手飞出,由一条锁链牵引着反砸元铜川背心。

    元铜川始料未及,但他怎么算都觉着自己的命要比峨无羁金贵上百倍千倍,所以同归于尽的傻事是万万不能干的。

    无奈之下他只能再次侧步让身,运笔回转卷向磨金霸王锤。

    两人你来我往激战了二十余个回合,所有人都惊讶地发现幽泉台上几乎成为峨无羁一个人的表演。他的磨金霸王锤虎虎生威,蛮不讲理地招招抢攻,逼迫上届晋升战第四名的元铜川步步闪让节节后退。

    峨世家的弟子自然是兴高采烈,一个个扯开嗓子为峨无羁加油呐喊。

    峨无羁听了更加来劲儿,呼呼呼三锤连砸将元铜川逼到了幽泉台的角落里。

    元铜川不由深感颜面无光,暗自咬牙催运功力道:“小子,你欺人太甚!”

    “唿——”惊神泣鬼笔中陡然释放出刺眼强光,他左手负后右手提笔,凌空挥毫唰唰唰在身前写下一个斗大的“临”字。

    “无羁小心!”台下的峨山秋叫道:“这是殒世家的‘九字惊神真言’!”

    “歪歪扭扭写的什么玩意儿,你白练字了?”峨无羁照旧抡起磨金霸王锤朝“临”字上砸落。

    “砰!”磨金霸王锤高高弹起,峨无羁被震得踉跄后退。

    元铜川冷笑道:“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量你这蛮夫也不会明白!”

    自一年前晋升战功亏一篑,他便潜心修炼这九字真言,准备在最后的决战突施妙笔鼎定嫡传弟子的身份。哪里晓得今天才是正战第一轮,就在峨无羁的逼迫之下不得不使出压箱底的绝技,不将这小子打得万劫不复又如何能消解心头之恨!

    当下惊神泣鬼笔游走龙蛇,又写出一个“兵”字笔锋如刃斩向峨无羁。

    “完了,完了——”父子连心,峨山秋一眼就看出宝贝儿子绝对没法躲过“兵”字真言,颓然叫道:“无羁,快认输!”

    文静俏脸发白,下意识抓紧楚天道:“糟了,峨大哥要输!”

    楚天摇摇头,看着台上的激战没有说话。

    和峨山秋与文静都不同,他曾经亲眼见识过僵尸老妈的身手。她既然敢放峨无羁出来参加嫡传弟子晋升战,就一定有充足的杀招准备。

    果然,峨无羁在众目睽睽下做了一件令所有人做梦也想不到的事——他竟然脱手抛出磨金霸王锤,“砰”地一声砸碎了“兵”字,同时也宣告自己接下来将赤膊上阵。

    元铜川不为所动,挥笔如风又是一个“斗”字杀气严霜精芒激荡攻向峨无羁。

    峨无羁像是吓傻了,表情呆板全身僵硬地抬起双臂,敞开胸口任由那个“斗”字轰来。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元铜川,肌肤上的红光越来越浓,腾起一圈冷飕飕的妖艳雾气。

    “咕!”他的喉咙里发出一记低吼,双掌机械地往前一搭,竟生生抓住袭来的“斗”字,然后“哧哧”猛扯转眼撕成一块块碎裂的光片。

    “这是——”众人目瞪口呆,失声叫道:“僵尸神功!”

    “唿——”峨无羁的身躯直挺挺飞了起来,把自己当作一件武器撞向元铜川。

    元铜川大吃一惊,连忙奋笔疾书。“者”、“皆”、“阵”三字真言烁烁放光,各自蕴含至深之道迎向峨无羁。

    峨无羁已经完全进入状态,眼睛里闪动着令人心寒的红芒,身躯激撞在三字真言上轰轰作响,肌肤被犀利的笔锋切割开一道道伤口,居然没有一点鲜血流出。

    他就像失去了感觉,既不知道疼痛更不晓得闪躲,而身周的红色雾光更似一座固若金汤的堡垒将惊神泣鬼笔的绝大部分攻势碾碎敉平。

    元铜川只能后退,把心一横燃烧真元,惊神泣鬼笔光芒万丈再写下一个金煌煌的“在”字,轰向峨无羁。

    “喀喇喇”金字震颤扭曲,终于撞开峨无羁头顶的红光抵御向他压落。

    峨无羁缓缓仰起头,猛然张开大嘴竟然将它一口吞落入肚!

第九十一章 妖尸(上)

    “嘭嘭嘭!”峨无羁的肚子里像在爆开了豆子,一束束金光由内而外打穿他的肉身激射出来,乍一看便似只浑身发光的金刺猬。

    但他浑然不觉疼痛,双手戟张抓住元铜川的肩头,脑袋一低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咬向对方的咽喉。

    元铜川负痛低哼,肩膀已被峨无羁的手爪扎穿,空有惊神泣鬼笔不能施展。

    眼见峨无羁张口咬来,自己即无法招架又无处闪躲,情急之下再也顾不得讲究什么,居然照葫芦画瓢也张嘴对咬了过去。

    “啵!”三千年来幽泉台上绝无仅有的一幕就此产生——两个男青年如胶似漆地搂抱在一处,热情似火地四唇对接犬牙交错,彼此难分难舍仿似直到天荒地老。

    “峨大哥……”文静瞠目结舌地掩住嘴,突然想起来点什么:“这应该是他的初吻吧,就这样给了另外一个男人?!”

    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相拥相吻的两个人,全场鸦雀无声已是傻了。

    渐渐地,元铜川的面色变得苍白灰败,眼里的光芒越来越黯淡微弱。

    他体内的精血根本抵挡不住僵尸神功霸道诡谲的攫夺,如开闸的洪水一泻千里,全部成为峨无羁的无上补品。

    他想认输,毕竟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十年忘川面壁虽然艰辛,但总比被一个大男人活活“吻”死的强。

    可是他已经发不出一点儿声音,只觉得体内的生机飞速离散,气血精华不停流逝,直至成为一具空空如也的皮囊。

    终于,峨无羁心满意足地放开手,全身红光流转所有的伤口都在奇迹般地愈合,却发现对方的嘴唇在微微翕动。

    峨无羁有些好奇,耳朵凑近元铜川的嘴边问道:“你嘀嘀咕咕说啥呢?”

    “我说……”元铜川断断续续道:“你真他妈的臭!”

    说完这句话,他的身体软软瘫倒再也没有动静。

    “呸!”峨无羁慢慢恢复如常,脸上又有了人们熟悉的彪悍神气,瞪视元铜川的尸首唾骂道:“老子还没嫌弃你呢!”

    这还是人吗?

    台下上万围观者难以置信地揉揉眼睛,难以置信刚才发生的事情。

    峨无羁身上的红光缓缓褪淡,肌肤上没有留下一道伤痕。他拾起磨金霸王锤,龙精虎猛地蹦下台直朝楚天和文静而去,咧嘴笑道:“小样儿,就这点本事也敢跟老子叫板!”

    想想这几个月里无数次被老妈惨无人道地丢进僵尸堆里,又一次次遍体鳞伤地从里头捞出来躺进棺材里,骨头断了接上再打,肉咬掉了贴块膏药,老妈红着眼一边流泪一边高举杀威棒,自己一面流血一面骂娘。

    如今啊如今,终于尝到了那么一点儿甜头!

    这时候那位身着金色袍服的北冥神府元老已经走上台例行公事地宣布对决结果。

    殒世家的人一片寂静,两名外门弟子匆匆从幽泉台上抬下了元铜川的尸首。

    恪于规矩,谁也不能对峨无羁进行事后报复,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小子耀武扬威地穿过人群主动往两侧分闪出的一条宽广大道,来到楚天和文静近前。

    “峨大哥……恭喜你。对不起,你能不能站得稍微离我们那个……远点儿?”

    文静说话声音像蚊子一样,几乎是在峨无羁大步来到面前的同时,她退到楚天身后捂住了嘴。

    峨无羁见楚天冲自己扮了个鬼脸,也不计较那么多,笑呵呵道:“小楚,瞧见我怎么收拾那个王八蛋的吧!管他多厉害,照样打得他哭爹叫娘!”

    忽听身后有人说道:“楚天,无羁,你们有没有看见珞珈?”

    峨无羁回过头,就看见峨山月在幽杞人的陪伴下走了过来。

    幽杞人也就罢了,对峨山月楚天还是颇存敬意,赶紧施礼道:“山月姑姑!”

    他心中的不祥预感越发浓烈,回答道:“回到北冥城后,我就再也没见到她。”

    “奇怪,”峨山月轻蹙秀眉说道:“她原本派人传话,和我约好今早一同前来幽泉台观战,为何等到现在仍旧不见人影?”

    楚天吃了一惊。珞珈玩失踪是常态,但从不曾对峨山月爽约过。她答应的事,从来都会做到。

    望着高高升起的太阳,楚天的心绪忽然被风吹乱。

    珞珈今天一大早就出门了。她要赶往法岩峰,先和峨山月汇合,然后一同前去幽泉台看楚天出战。

    天际曙光初现,一轮旭日正缓缓从云海中喷薄而出将层山染红。

    珞珈的心情很不错,御风来到飞虹桥前降下身形。跨过桥便是幽世家的属地了。

    但她在桥头忽然放缓了脚步,因为桥上不知何时站了个人,正背负双手望了过来。

    “哥舒晓寒?”珞珈的目光闪了闪,一早的好心情开始变糟。

    只要是对北冥神府稍知一二的人都会晓得,哥舒晓寒曾经是哥舒世家的家主。十五年前让位给了他的堂弟哥舒晓梦,自己则退居幕后成为了元老会的一员。

    但哥舒晓寒能够顺利进入元老会,绝不是单靠曾经当过家主的缘故,而是早在四十年前追随安天王远征禹余天立下赫赫战功,归来后便即受封“靖舒侯”,成了哥舒世家当仁不让的继承人。

    所以他这样的人在卸任家主宝座后,成为北冥神府元老会一员本就是顺理成章的事。

    但他一大早出现在飞虹桥上,就不那么顺理成章了。

    至少在珞珈看来,这个老家伙本应该在幽元殿里享享清福,混吃等死才对。

    “早。”珞珈的脸上露出灿烂笑容,抬手理了理鬓角边被风吹得微乱的发丝。

    “郡主殿下早。”哥舒晓寒很客气,站在飞虹桥上还向珞珈欠了欠身。

    他穿了一件素净的便服,皱纹如斧削刀刻在消瘦的脸上留下了岁月沧桑的痕印。惟独那双裸露在袖口外的手,异常的苍白平滑,秀气得宛若妙龄少女的纤纤素指。

    “你在等我?”完成过场式的客套,珞珈开门见山。

    “是,我有几句话想对郡主殿下说。”

    “真的只有几句话?”珞珈笑吟吟地问:“不会耽误我和月姐的约会吧?”

    哥舒晓寒点点头,问道:“你有没有想过加入元老会?”

    珞珈心思急转,揣度哥舒晓寒话里的意思,脸上却是如沐春风的微笑:“这事我还真没考虑过,等再过个七八十年或许可以试试。”

    “为什么要等七八十年呢?人生苦短,谁不想少年得意?”

    哥舒晓寒缓缓道:“你何妨认真考虑一下我的建议,元老会是个不错的地方,你可以做的事情很多,多到超出你的想像。”

    珞珈的笑容在初升的朝阳映照下显得美丽而灿烂,道:“这是离老的想法?”

    哥舒晓寒不置可否,说道:“只要你答应,很多人都会情愿为此奔忙。”

    “换句话说假如我拒绝,就有很多人会对本郡主翻脸?”珞珈的面色渐渐转冷,有一层寒霜在眼眸中凝结:“哥舒老爷子当然也是其中之一,对么?”

    哥舒晓寒淡然一笑道:“这是你的理解,我却更希望能够化干戈为玉帛。”

    “对不起,我要迟到了。”珞珈举步走上飞虹桥:“请哥舒老爷子借光。”

    哥舒晓寒站立不动,说道:“你是着急去幽泉台看楚天和阴长河的比试吧?如果我是你就不去了,除非是想替楚天收尸。”

    珞珈冷笑道:“你似乎对阴长河很有信心?”

    哥舒晓寒颔首道:“你可能不知道,长河在我的门下已经修炼了八个月。”

    珞珈脸色微微一变,寒声道:“这才是你真正想对我说的话!”

    哥舒晓寒的衣衫骤然吹起,在晨风中烈烈飘动,感受到迎面迫来凛冽的杀气。

    “郡主,识时务者为俊杰。”他抖了抖袍袖,衣衫倏忽静止。“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从内心里不希望和一个小朋友反目成仇。”

    “废话,”珞珈翻手亮出碧玉簪,“你让还是不让?”

    哥舒晓寒低低一声叹息道:“看来你我注定要有一个人永远留下,留在这飞虹桥下!”

    “唿——”他的体内蓦然绽放出一团紫色的光芒,身影如水波般消融不见。

    “老狐狸!”珞珈面泛怒意,腾身而起以最快的速度冲向彼岸的法岩峰。

    然而她终究迟了半步,桥下陡然升起一蓬浓烈的紫色光雾,瞬间星移斗转所有的景物都淡化消失,甚至连飞虹桥亦荡然无存。

    “万鬼绝念阵!”

    这次珞珈的脸色真正变了,她在空中倏地凝定身形,灵台空照穿越迷雾,破开种种幻象直指法阵深处。

    一座座黑色的山峰在紫雾中涌现盘旋,如重峦叠嶂无边无际。

    每一座山峰,竟然都是用数以万计的骷髅头堆垒而成,闪烁着幽幽黑光。一团团森寒彻骨的鬼气吹动光雾,令整个空间乱流横生寸步难行。

    珞珈欣长的倩影飘立在离乱的流光之间,纤手将发簪轻轻插回发上,唇角逸出一丝冰冷的笑意,像是愤怒却更多的蕴含着轻蔑。

    她取出那支曾经引动万兽拜服百鸟来朝的玉箫,轻轻放在唇边吹奏起来。

    丝丝缕缕的碧色光华像乐曲般从箫孔里流淌出来,划破肆虐翻腾的紫雾照亮了一片天空。

    “呜——”一座骷髅黑山猛然发动,卷裹着刺耳的厉鬼尖啸声朝珞珈压落。

    珞珈岿然不动,啸音婉约飘逸,有一种脱离尘世的超然与淡薄。

    箫孔中溢出的碧色光缕如花盛绽,化作一道道无坚不摧的利箭击爆层层叠叠的骷髅头,令黑山隆隆颤响再也无法压落半寸。

    然而珞珈清楚,万鬼绝念阵的威力远不止此,哥舒晓寒的手段更是层出不穷。

    苦战,还在后头。

    只是,楚天那家伙知不知道阴长河的修为很可能暴涨?

    下午的对决自己能不能赶到,楚天能不能赢?

    无论有多少疑问和担心,珞珈逼迫自己尽量不去多想。因为,在没有答案之前,一切担心都是多余。

第九十二章 妖尸(下)

    珞珈在哪里?

    楚天一样没有答案。他缓缓登上幽泉台,努力让自己的心保持平静。

    头顶上,一轮红日正从中天徐徐向西偏斜。这是今天下午正战的第一场:峨世家的外门弟子楚天出战阴世家家老阴严道之子阴长河。

    随着台阶一级级攀升,楚天的视野里渐渐出现了阴长河的身影。

    先是他的双脚、然后是腿、腰、胸口,最后是一张宛若铜锈般幽绿的脸。

    他就像一个刚从地狱里打捞出来的幽灵,从骨子里透出一股浓烈的诡异气息,一双眼睛空洞而幽冷,隐隐闪动微弱的碧色光焰。

    假如不是面目依稀可辨,楚天几乎认不出对面站着的这个人就是阴长河。

    站到台阶的最高处,楚天停住步履,耳畔响起台下山呼海啸般的叫喊喝彩声。

    空气逐渐凝固成铅,风停止了流动,日光也仿佛静恒。

    所有人都明白这一战非同反响,在争夺嫡传弟子晋升名额之外,它被人为地赋予了太多的内涵与意义。

    惟独洞天机不这样认为。他在元辰虚境里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道:“小楚,要听我说真话吗——你不可能赢。如果不想死在台上,最好现在就认输。因为一旦交上手,你根本没有全身而退的机会。”

    “算了吧,不就是北冥神府嫡传弟子?跟地里的韭菜差不多,一抓一大把。不如让我老人家指点你,不出三年你就能恢复功力突破圣阶境界,到那时候整个北冥城的大街你都可以横着走。”

    他显然对这场晋升战颇不以为然。也难怪,跟六百年前风云山巅那场惊天动地的旷古一役相比,眼下的决斗在他老人家眼里不过是小孩办家家的玩意儿,压根犯不着玩命。

    “这场我必须赢!”

    楚天可不这么想,因为他欠珞珈,珞珈让他做的事情,就算她不说任何理由,也一定要做到。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洞天机见楚天不肯听话,气得直翻白眼:“那小子修炼的是素尸阴功,除非你有圣阶修为,否则休想伤到他一根毫毛。就算我老人家舍得大把大把的元气,你小子的身体也根本不可能在半个月里连续承受两次经脉暴胀的冲击,除非你想死或者彻底变成废人。”

    “只要我成为嫡传弟子,就能够进入圣城修炼。那里的北冥灵气浓度至少是外城的三倍,甚至有些地方可以达到五倍以上。”

    楚天已经慢慢摸透此老的脾性,回答道:“也许不多久我便能开启苍云大殿,替你解开封印。”

    “嗯,倒也是。”果然,洞天机勉为其难地点点头道:“虽然你小子的修为烂到家,但人还不错。也罢,我老人家就陪你再跟他们玩一次。不过事先说定,皇帝不差饿兵——往后气吞如虎印吸纳的灵气全都归我老人家所有,不然老子一次次为你小子破费,非破产不可。”

    楚天哼了声道:“你倒是一点不吃亏。”

    洞天机叹道:“没法子,遇上饥荒地主家也没余粮啊。”元神一闪消失在虚境深处。

    楚天知道此老必有所为,也不去管他。就听负责此战仲裁的神府元老宣布完决斗规矩,又令两人签下生死状,便退下了幽泉台。

    四周顿时一片死寂,连呼吸声仿佛也顿止,满是山雨欲来的压抑与凝重。

    “小楚,把这小子干掉!”

    冷不丁人群里响起一记爆喝声,只见峨无羁已经挤到台下,正冲着阴长河大呼小叫。

    众人吓了一跳,纷纷怒目相视,却也没人敢骂回峨无羁。峨无羁瞪圆眼睛与众人对视,好像这样也可以帮到楚天。

    台上,阴长河对峨无羁的粗口置若罔闻,双目死死盯视楚天。

    阴雪流、阴长鉴、阴若华……每默数到一个人名,他脸上的幽绿便随之更加浓烈。

    飞虹桥一战后由阴圣道亲自出面安排,他秘密拜入神府元老哥舒晓寒的门下。阴、哥舒两家亦正式结成联盟,共同对付倪世家。

    从那时起,阴长河的生命中便只有一个目标——杀死楚天!

    “好好享受吧,这是你在人间的最后一战。”他的嘴角露出一缕阴冷的笑意,身形倏然掠动,快到仅在所有人的视线中留下一缕淡淡的残影。

    楚天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冒出两个字:“鬼魅!”

    他的灵台紧锁阴长河的身影轨迹,苍云元辰剑不假思索地振腕直刺。

    “唿——”剑锋刚起,阴长河的身影已经掠至。

    他完全不做任何躲闪招架动作,竟然任由无坚不摧的剑锋穿透胸膛。

    楚天心头立生不妥,本能地运起不动如山印,飘身向左前方飞闪。

    “哧啦!”眼前一花,阴长河的身形完全雾化,像一团绿色的妖云穿过苍云元辰剑,探爪撕开不动如山印,在楚天的左臂上拉出三道幽碧血槽。

    台下登时响起一片惊呼声,更夹杂着文静的呼喊和峨无羁的骂娘。谁都没想到阴长河一上来就施展出素尸阴功,重创了楚天。

    这场决斗的天平似乎从第一个回合起,就毫无悬念地倒向了阴长河。

    两人的身影交错而过,楚天提气运转亘古不化印化解渗入左臂的阴寒尸毒,伤处渐转鲜红。一缕缕元气从元辰宝珠中渡入他的体内,压制住破入经脉的素尸阴气。

    阴长河慢慢转过身,浓绿的尸气迅速弥合胸前破开的创口,没留下一点痕迹。

    他看着楚天阴恻恻一笑道:“你害怕了?现在喊认输还来得及,喊啊……快喊!”

    楚天的左臂重又有了知觉,但经脉气血淤积战力大损。

    原来这就是素尸阴功,苍云元辰剑明明洞穿了他的身躯,却无法造成丝毫的伤害!

    难怪洞天机劝自己认输,只是一年不到的时间,阴长河从何处炼就的这身妖功?

    楚天心头凛然一惊,边思忖破解之道边等待洞天机的回音,耳中兀自听见阴长河叫道:“喊啊……快喊!”

    “龟孙子!”他冷冷回答道:“你要还想听,我还可以再喊三声。”

    阴长河愣了愣,口中一声怪叫道:“找死!”身形化雾飞卷楚天。

    楚天运剑抢攻,苍云元辰依旧是一式“纵横八荒”刺向阴长河胸膛。

    “啵!”剑锋再次刺透阴长河的胸口。

    就在众人以为刚才一幕又要重演的时候,元辰宝珠蓦然长鸣,浮现出一头猛虎光影。阴长河的身影一阵晃动,幽绿色的尸气大量流失泻入珠中。

    “气吞如虎印?”阴长河一记低吼,加速穿过苍云元辰剑,提爪插向楚天喉咙。

    不料楚天早已算定,身躯提前后仰,苍云元辰剑顺势一招“回头是岸”再挑阴长河背心。

    “哧——”剑锋雪浪吞吐,又一缕素尸阴气被气吞如虎印吸入元辰宝珠。

    阴长河反身一爪奇快无比,在楚天的右臂上化开一道血痕。

    两人以快打快在幽泉台上化作一白一绿两团光影,忽而交织激撞忽而分错游动,看得众人眼花缭乱,甚至无法判断究竟是谁占了上风。

    峨无羁瞪大眼睛全神贯注盯着台上,如今他的修为大进,勉强能够看清楚楚天和阴长河的战况,但也只能站在底下干着急。

    文静只是凝眸观瞧须臾,便觉头晕眼花不敢再看,察觉峨无羁一会儿咬牙切齿一会儿紧攥双拳,不由担心问道:“峨大哥,楚天怎样了?”

    “不好。不晓得阴长河这小子跟谁学了一身邪门功夫,小楚的剑根本伤不到他,只能靠气吞如虎印吸纳些尸气。照这么打下去,可就悬乎了……”

    话音未落台上再起变化,便听“啵”地一声阴长河的鬼手抓在不动如山印上,阴气吐露将楚天震飞。

    楚天全身上下明显的伤口已经不下七八处,全凭一股坚韧不屈的斗志努力支撑。他的身形尚未在空中稳住,阴长河便似附骨之蛆追蹑而来,身影遽然化作一束绿莹莹的云带缠上楚天双腿。

    凉棚中阴圣道看得清楚,不禁露出丝自得的笑意,手里把弄着一只玉扳指,对身后坐着的阴严道说道:“长河不负众望,你终于可以得偿夙愿。”

    “不,还有倪珞珈!”阴严道的语气充满怨毒:“我要用她的人头祭奠长鉴!”

    “倪珞珈?”阴圣道油然一笑:“她也死定了。”

    “侯爷,你是说……”阴严道的眼睛亮了起来,仿佛已经看到珞珈横尸某处。

    阴圣道嘿然道:“我要让所有人明白:敢跟阴世家作对的人死无葬身之地!”

    两人密语交谈之间,阴长河化作的素尸云带已经将楚天卷裹得结结实实,不断朝内收紧爆发出阵阵气劲激撞的闷响。

    楚天全力催发不动如山印,但觉一道道惊涛骇浪般的素尸阴气攻入体内,经脉逐渐凝冻,手脚也开始麻木。

    然而洞天机依旧没有出现,惟有丝丝缕缕的元气还在源源不绝地注入。

    “嗡——”楚天的腰间的晓风残月箫蓦然亮起一团翡翠色的光芒,一股凛冽的寒意渗入体内,令得恍惚迷失的神智为之稍振。

    楚天心头一喜,这晓风残月箫不愧是魔门至宝灵性通主,能够感应到当下的可怖危机,灵气外溢对抗尸气。

    他借势运气反攻,“哧哧”连声缠绕腰上的素尸云带竟有被翡翠冷光熔化的征兆。

    阴长河一记厉啸,催运素尸阴气猛向晓风残月箫压去。

    不一刻,翡翠冷光渐渐黯灭,一如楚天的生命在暴风骤雨中进入倒计时。

第九十三章 百魂斩(上)

    “小楚,我老人家来也!”

    黑暗中楚天迷迷糊糊看到,洞天机从元辰虚境的深处飞来。他满脸红光兴高采烈,仿佛一点都不晓得楚天已经危在旦夕,身下赫然骑坐着一条血红色的幽冥之龙。

    它通体燃烧幽冷的蓝芒,口中呼呼低吼试图挣脱束缚。可每一次反抗,遭遇到的都是洞天机劈头盖脸的拳打脚踢,“再不老实,看老子拔光你的龙鳞!”

    几次较量下来,幽冥之龙嚣张凶悍的气焰削弱不少,背负着洞天机似一匹脱缰野马在虚空中翻腾驰骋。

    “真龙天子印?!”楚天顿时明白过来,不管身外尸气肆虐命悬一线,全神贯注催动一缕灵觉迎向幽冥之龙。

    “唿——”灵觉在虚境中幻化成为一条黑亮亮的魔链罩向龙头。

    “昂!”幽冥之龙仰首怒啸,口中喷出一团蓝色光焰,魔链“丝丝”颤动消融。

    楚天灵台震荡欲裂,急忙祭起菩提镜月印再次催动灵觉攻向幽冥之龙。

    洞天机见状怒道:“臭东西,真当老子不敢活剐你?”左手在龙背上一抓,幽冥之龙负痛怒吼,背上片片龙鳞飞散,兀自不肯屈服。

    正在两人一龙形成僵持之局时,楚天的灵台莫名地起了一阵驿动。菩提镜月印、亘古不化印、不动如山印、天地烘炉印、真我如一印……六道元辰魔印齐齐长鸣振起,焕发出绚丽多姿的奇光。

    转瞬之间元辰虚境内流光溢彩美不胜收,被楚天先后炼化的那些魔印从虚空深处涌现出来,幻化成为明月、金阳、金山、洪炉、九瓣莲座六件异宝,萦绕飞舞在幽冥之龙左右。

    “啊哈,七印连珠!妙啊!”

    洞天机的笑声中楚天灵觉倏然暴涨,“哗啷”脆响套住龙脖朝里一收。

    “轰——”一团无穷无尽的雪白强光爆裂开来,充斥楚天的脑海。

    影影绰绰,他看到有一座雄伟的白金宫殿在雪光中浮现出来,却又转瞬即逝消失得无影无踪。

    “去吧,揍扁那小子!”洞天机一声大喝,雄浑的元气如长河奔流涌入楚天体内。

    “砰!”楚天的身体里响起一记爆鸣,万道金红色的光芒崩绽,将素尸云带打得千疮百孔迸飞出去。

    汹涌的元气经过天地洪炉的熔炼化为排山倒海的梵度魔气在楚天的经脉中奔流,一条血红色的幽冥之龙从身后陡然升腾,仰首向天嘶吼。

    四面八方游离的精气如万邦朝拜全速奔腾而来,使得幽冥之龙不断壮大,熊熊燃动的炫目光焰在表面凝结出一层幽幽晶芒,气势惊人之极。

    “这是什么?!”

    幽泉台四周万双眼睛惊愕地望着楚天,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

    真龙天子印,龙气护身万劫不死,如王者莅临无与抗衡!

    “楚天,我与你不共戴天!”阴长河在金红光芒的笼罩下尸气动荡难以自持,眼看复仇大计成为泡影,终于运起阴世家不传秘术“三际断神功”,素尸云带骤然膨胀三倍,被金芒打穿的伤口登时复原,恰似一条有若实质的惨绿色天河横越幽泉台向楚天轰落。

    “破!”楚天心念与真龙天子印合二为一,幽冥之龙愤怒咆哮腾空飞起,如一道血色闪电扑向阴长河。

    “不好!”阴长河察觉到一股肃杀之气如囚笼般牢牢笼罩住自己,气机牵引之下他便似笼中之鸟无处可遁,惟有不顾一切地冲向幽冥之龙。

    “轰!”光芒闪耀天地,犹如庖丁解牛肆意切割,惨绿色的尸气云带被幽冥之龙的魔爪无情撕裂,在冲近到楚天身前十米时彻底崩散成为一片片失去意识与生命力的素尸气团,随即涌入元辰宝珠。

    阴长河,他为复仇而来,却带着满腔的仇恨从此在世界上彻彻底底地消失,连魂魄也被气吞如虎印毫不留情地吞噬炼化。

    “长河!”

    阴严道睚眦欲裂,完全无法立即接受眼前的事实。

    从锁缠楚天复仇在望,到灰飞烟灭万劫不复,仅仅是那么一眨眼的工夫,战局急转直下远远超出了他的意料之外。

    他呆呆地看着伫立在幽泉台中央的楚天,听到仲裁用仿佛不会改变的平淡语气宣布道:“正战第一轮第三场,楚天胜——”

    笼罩在幽泉台周围的结界缓缓收起,楚天身躯猛地一颤从口鼻中呛出深红色的血丝。他的身体险些栽倒,本能地探手抓住苍云元辰剑柄,稳住了平衡。

    还真是彻头彻尾的惨胜啊,假如不是最后关头发动真龙天子印击破阴长河的素尸阴功,此刻他已化成台上的一滩浓血,阴世家处心积虑的阴谋也险些得逞。

    幽冥之龙缓缓退入楚天的体内,蛰伏在灵台之上,进入休养期。

    “珞珈,第一场,我们赢了。”

    楚天的唇角微微泛起一丝愉悦的笑意,觉得整个世界离自己越来越遥远……

    “小子,你要挺住!”洞天机不断注入元气,襄助楚天护持心脉平复气血,“才刚打完第一场你就倒,想害得我老人家血本无归?”

    “放心,我不会倒,更不会是现在倒!”

    楚天提振精神,咽下一口冲到嘴里的热血。

    天地仿佛在不停的晃动旋转,阴圣道、阴严道、哥舒晓梦、哥舒晓冕、幽杞人、离伤秋……凉棚里一位位世家的家主与家老的脸庞正在变得无限模糊。

    是的,在这些位北冥神府高层首脑面前,自己只不过是个小人物。

    可就算是个小人物也不做随意让人摆弄的棋子。

    死掉的阴长河其实也只是颗棋子,他死去的意义在于,让仇恨越结越深。接下来,阴世家、哥舒世家……还有那些明里暗里的敌人,不仅不会就此让自己好过,反而会把卑鄙无耻的下流手段变本加厉用到极至。

    来就来吧!除非举手投降,奴颜卑膝求敌人开恩放过自己,可那永远不会是自己!

    既然这样,不过是血溅五步玉石俱焚,他却再不愿遮蔽于珞珈的背影之后,更不想她为了自己一次次冲上风口浪尖。

    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

    一阵阵热血直冲头顶,一股股魔气浩荡奔腾,楚天的胸中燃起前所未有的熊熊烈焰,猛拔剑指向阴圣道、阴严道,一字一字道:“想杀我,为什么不上来?”

    四下有点静过了头,那么多人那么多双眼睛都在难以置信地盯着他。

    这个少年,高高伫立在幽泉台上,面对整座北冥神府向阴世家宣战!

    阴圣道的脸阴沉难看,不止因为阴长河的死,更由于那柄正指向自己的苍云元辰。

    这简直就是在众目睽睽下抽了他和阴世家一记响亮的耳光——阴长河那个没用的东西,枉费了自己那么多心血与心机!

    但是他强忍着没有发作,毕竟那个想挑战自己的人只是个刚刚有资格参加嫡传弟子晋升战的外门弟子,自己却是位高权重的世家家主。

    如若现在向楚天出手,就算轻而易举杀了他,也不过是让全天下人耻笑自己输不起!

    可是也不能就这样算了,阴圣道缓缓侧过身,向身后的阴严道送出一个眼神,意味深长。

    “唿——”一道人影从人群的头顶上方疾掠而过冲向幽泉台。

    “小畜生,我杀了你!”阴严道白发飞扬,掣动天劫伞宛若疯了一样直扑楚天。

    突然之间,楚天深深醒悟到珞珈安排自己参加嫡传弟子晋升战的用心。

    要来的终归会来,躲也躲不掉,那就坦坦荡荡地让它来。

    视线中阴严道狰狞的面庞迅速接近不断放大,楚天凝动心念祭起九瓣莲台。

    四道镜像一道真身,五柄怒啸振天的苍云元辰剑,汇聚成浊世之中一股滔滔奔涌一往无前的洪流,如雪崩如山裂,掩没天日席卷大地!

    如此汹涌的狂潮,如此石破天惊的杀气,若在平时阴严道一定会明智地选择退避三舍挫其锋芒。但此时此刻他的心中惟有复仇一念,更知道只要稍有耽搁,就会有人出手救助楚天。

    “嗡——”天劫伞精光怒放开若满月,与磅礴涌来的雪白剑华狠狠激撞!

    一记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在幽泉台上炸响,如海潮般呼啸过崇山峻岭直上云霄。

    楚天的身躯像断线的风筝在罡风中高高抛飞,隐隐约约看到阴严道亦被炸飞了出去。更远的地方,响起一声熟悉的清啸,像是从九霄云外传来。

    “珞珈……”

    他的喉咙一甜,仰面喷出一蓬灿若红花的血雾,便再也不知道后来的事。

    运筹帷幄,料事如神——阴世家的家主阴圣道向来如此自负。

    然而在一天之内,他却同时算错了两件事——不仅楚天没有死,连珞珈也还活着。

    当阴圣道看到珞珈满身是血杀气腾腾地出现在幽泉台前时,他立刻明白到一件事——那位前任哥舒世家家主,专程守候在飞虹桥上伏击珞珈的神府元老哥舒晓寒已经和他的“万鬼绝念阵”一起完蛋了。

    莫名地,阴圣道打了个寒噤,只希望自己不要像哥舒晓寒一样的完蛋。

    没有人愿意面对一个彻底打开愤怒闸门的珞珈,那跟面对死神没有任何区别。

    一个连十五年前已经跨入守一境界的哥舒晓寒都能清除掉的少女,究竟有多强?阴圣道与所有人一样没底。

    他开始怀疑自己,当初选择与珞珈、与倪世家为敌,不计一切手段坑杀楚天到底是否明智?

    但是既然走上了这条路,走到今天这一步,阴圣道很清楚自己和整个阴世家都已经不可能回头。

    既然哥舒世家和阴世家联手亦无济于事,那么他就必须寻求更有力的盟友。

    阴圣道仿佛若无其事地低头端起茶碗,轻轻吹去面上的浮叶。心里头,他下定了决心。不是珞珈、楚天死,就是阴世家亡!

第九十三章 真龙天子印(上)

    “小楚,我老人家来也!”

    黑暗中楚天迷迷糊糊看到,洞天机从元辰虚境的深处飞来。他满脸红光兴高采烈,仿佛一点都不晓得楚天已经危在旦夕,身下赫然骑坐着一条血红色的幽冥之龙。

    它通体燃烧幽冷的蓝芒,口中呼呼低吼试图挣脱束缚。可每一次反抗,遭遇到的都是洞天机劈头盖脸的拳打脚踢,“再不老实,看老子拔光你的龙鳞!”

    几次较量下来,幽冥之龙嚣张凶悍的气焰削弱不少,背负着洞天机似一匹脱缰野马在虚空中翻腾驰骋。

    “真龙天子印?!”楚天顿时明白过来,不管身外尸气肆虐命悬一线,全神贯注催动一缕灵觉迎向幽冥之龙。

    “唿——”灵觉在虚境中幻化成为一条黑亮亮的魔链罩向龙头。

    “昂!”幽冥之龙仰首怒啸,口中喷出一团蓝色光焰,魔链“丝丝”颤动消融。

    楚天灵台震荡欲裂,急忙祭起菩提镜月印再次催动灵觉攻向幽冥之龙。

    洞天机见状怒道:“臭东西,真当老子不敢活剐你?”左手在龙背上一抓,幽冥之龙负痛怒吼,背上片片龙鳞飞散,兀自不肯屈服。

    正在两人一龙形成僵持之局时,楚天的灵台莫名地起了一阵驿动。菩提镜月印、亘古不化印、不动如山印、天地烘炉印、真我如一印……六道元辰魔印齐齐长鸣振起,焕发出绚丽多姿的奇光。

    转瞬之间元辰虚境内流光溢彩美不胜收,被楚天先后炼化的那些魔印从虚空深处涌现出来,幻化成为明月、金阳、金山、洪炉、九瓣莲座六件异宝,萦绕飞舞在幽冥之龙左右。

    “啊哈,七印连珠!妙啊!”

    洞天机的笑声中楚天灵觉倏然暴涨,“哗啷”脆响套住龙脖朝里一收。

    “轰——”一团无穷无尽的雪白强光爆裂开来,充斥楚天的脑海。

    影影绰绰,他看到有一座雄伟的白金宫殿在雪光中浮现出来,却又转瞬即逝消失得无影无踪。

    “去吧,揍扁那小子!”洞天机一声大喝,雄浑的元气如长河奔流涌入楚天体内。

    “砰!”楚天的身体里响起一记爆鸣,万道金红色的光芒崩绽,将素尸云带打得千疮百孔迸飞出去。

    汹涌的元气经过天地洪炉的熔炼化为排山倒海的梵度魔气在楚天的经脉中奔流,一条血红色的幽冥之龙从身后陡然升腾,仰首向天嘶吼。

    四面八方游离的精气如万邦朝拜全速奔腾而来,使得幽冥之龙不断壮大,熊熊燃动的炫目光焰在表面凝结出一层幽幽晶芒,气势惊人之极。

    “这是什么?!”

    幽泉台四周万双眼睛惊愕地望着楚天,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

    真龙天子印,龙气护身万劫不死,如王者莅临无与抗衡!

    “楚天,我与你不共戴天!”阴长河在金红光芒的笼罩下尸气动荡难以自持,眼看复仇大计成为泡影,终于运起阴世家不传秘术“三际断神功”,素尸云带骤然膨胀三倍,被金芒打穿的伤口登时复原,恰似一条有若实质的惨绿色天河横越幽泉台向楚天轰落。

    “破!”楚天心念与真龙天子印合二为一,幽冥之龙愤怒咆哮腾空飞起,如一道血色闪电扑向阴长河。

    “不好!”阴长河察觉到一股肃杀之气如囚笼般牢牢笼罩住自己,气机牵引之下他便似笼中之鸟无处可遁,惟有不顾一切地冲向幽冥之龙。

    “轰!”光芒闪耀天地,犹如庖丁解牛肆意切割,惨绿色的尸气云带被幽冥之龙的魔爪无情撕裂,在冲近到楚天身前十米时彻底崩散成为一片片失去意识与生命力的素尸气团,随即涌入元辰宝珠。

    阴长河,他为复仇而来,却带着满腔的仇恨从此在世界上彻彻底底地消失,连魂魄也被气吞如虎印毫不留情地吞噬炼化。

    “长河!”

    阴严道睚眦欲裂,完全无法立即接受眼前的事实。

    从锁缠楚天复仇在望,到灰飞烟灭万劫不复,仅仅是那么一眨眼的工夫,战局急转直下远远超出了他的意料之外。

    他呆呆地看着伫立在幽泉台中央的楚天,听到仲裁用仿佛不会改变的平淡语气宣布道:“正战第一轮第三场,楚天胜——”

    笼罩在幽泉台周围的结界缓缓收起,楚天身躯猛地一颤从口鼻中呛出深红色的血丝。他的身体险些栽倒,本能地探手抓住苍云元辰剑柄,稳住了平衡。

    还真是彻头彻尾的惨胜啊,假如不是最后关头发动真龙天子印击破阴长河的素尸阴功,此刻他已化成台上的一滩浓血,阴世家处心积虑的阴谋也险些得逞。

    幽冥之龙缓缓退入楚天的体内,蛰伏在灵台之上,进入休养期。

    “珞珈,第一场,我们赢了。”

    楚天的唇角微微泛起一丝愉悦的笑意,觉得整个世界离自己越来越遥远……

    “小子,你要挺住!”洞天机不断注入元气,襄助楚天护持心脉平复气血,“才刚打完第一场你就倒,想害得我老人家血本无归?”

    “放心,我不会倒,更不会是现在倒!”

    楚天提振精神,咽下一口冲到嘴里的热血。

    天地仿佛在不停的晃动旋转,阴圣道、阴严道、哥舒晓梦、哥舒晓冕、幽杞人、离伤秋……凉棚里一位位世家的家主与家老的脸庞正在变得无限模糊。

    是的,在这些位北冥神府高层首脑面前,自己只不过是个小人物。

    可就算是个小人物也不做随意让人摆弄的棋子。

    死掉的阴长河其实也只是颗棋子,他死去的意义在于,让仇恨越结越深。接下来,阴世家、哥舒世家……还有那些明里暗里的敌人,不仅不会就此让自己好过,反而会把卑鄙无耻的下流手段变本加厉用到极至。

    来就来吧!除非举手投降,奴颜卑膝求敌人开恩放过自己,可那永远不会是自己!

    既然这样,不过是血溅五步玉石俱焚,他却再不愿遮蔽于珞珈的背影之后,更不想她为了自己一次次冲上风口浪尖。

    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

    一阵阵热血直冲头顶,一股股魔气浩荡奔腾,楚天的胸中燃起前所未有的熊熊烈焰,猛拔剑指向阴圣道、阴严道,一字一字道:“想杀我,为什么不上来?”

    四下有点静过了头,那么多人那么多双眼睛都在难以置信地盯着他。

    这个少年,高高伫立在幽泉台上,面对整座北冥神府向阴世家宣战!

    阴圣道的脸阴沉难看,不止因为阴长河的死,更由于那柄正指向自己的苍云元辰。

    这简直就是在众目睽睽下抽了他和阴世家一记响亮的耳光——阴长河那个没用的东西,枉费了自己那么多心血与心机!

    但是他强忍着没有发作,毕竟那个想挑战自己的人只是个刚刚有资格参加嫡传弟子晋升战的外门弟子,自己却是位高权重的世家家主。

    如若现在向楚天出手,就算轻而易举杀了他,也不过是让全天下人耻笑自己输不起!

    可是也不能就这样算了,阴圣道缓缓侧过身,向身后的阴严道送出一个眼神,意味深长。

    “唿——”一道人影从人群的头顶上方疾掠而过冲向幽泉台。

    “小畜生,我杀了你!”阴严道白发飞扬,掣动天劫伞宛若疯了一样直扑楚天。

    突然之间,楚天深深醒悟到珞珈安排自己参加嫡传弟子晋升战的用心。

    要来的终归会来,躲也躲不掉,那就坦坦荡荡地让它来。

    视线中阴严道狰狞的面庞迅速接近不断放大,楚天凝动心念祭起九瓣莲台。

    四道镜像一道真身,五柄怒啸振天的苍云元辰剑,汇聚成浊世之中一股滔滔奔涌一往无前的洪流,如雪崩如山裂,掩没天日席卷大地!

    如此汹涌的狂潮,如此石破天惊的杀气,若在平时阴严道一定会明智地选择退避三舍挫其锋芒。但此时此刻他的心中惟有复仇一念,更知道只要稍有耽搁,就会有人出手救助楚天。

    “嗡——”天劫伞精光怒放开若满月,与磅礴涌来的雪白剑华狠狠激撞!

    一记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在幽泉台上炸响,如海潮般呼啸过崇山峻岭直上云霄。

    楚天的身躯像断线的风筝在罡风中高高抛飞,隐隐约约看到阴严道亦被炸飞了出去。更远的地方,响起一声熟悉的清啸,像是从九霄云外传来。

    “珞珈……”

    他的喉咙一甜,仰面喷出一蓬灿若红花的血雾,便再也不知道后来的事。

    运筹帷幄,料事如神——阴世家的家主阴圣道向来如此自负。

    然而在一天之内,他却同时算错了两件事——不仅楚天没有死,连珞珈也还活着。

    当阴圣道看到珞珈满身是血杀气腾腾地出现在幽泉台前时,他立刻明白到一件事——那位前任哥舒世家家主,专程守候在飞虹桥上伏击珞珈的神府元老哥舒晓寒已经和他的“万鬼绝念阵”一起完蛋了。

    莫名地,阴圣道打了个寒噤,只希望自己不要像哥舒晓寒一样的完蛋。

    没有人愿意面对一个彻底打开愤怒闸门的珞珈,那跟面对死神没有任何区别。

    一个连十五年前已经跨入守一境界的哥舒晓寒都能清除掉的少女,究竟有多强?阴圣道与所有人一样没底。

    他开始怀疑自己,当初选择与珞珈、与倪世家为敌,不计一切手段坑杀楚天到底是否明智?

    但是既然走上了这条路,走到今天这一步,阴圣道很清楚自己和整个阴世家都已经不可能回头。

    既然哥舒世家和阴世家联手亦无济于事,那么他就必须寻求更有力的盟友。

    阴圣道仿佛若无其事地低头端起茶碗,轻轻吹去面上的浮叶。心里头,他下定了决心。不是珞珈、楚天死,就是阴世家亡!</p>

第九十四章 真龙天子印(下)

    又是一个宁静悠长的下午,温暖的春阳洒照进窗,珞珈就坐在幽鳌山的小屋里等着楚天醒来。

    她刚刚送走峨山月和幽杞人夫妇,已经三天三夜未曾合眼,更不曾离开楚天的榻前半步。

    尽管小屋四周布满倪世家、峨世家和幽世家的高手,但珞珈依旧不想掉以轻心。

    北冥城中想杀楚天的人太多了,尤其是在他重伤昏睡的时候。

    谁让这家伙的身上有无数人垂涎三尺的剑魔遗宝!谁让楚天身怀魔宝的消息在北冥神府的大街小巷中四下流散,惹得各处沸沸扬扬。

    也是自己一时失算,未曾料到阴圣道竟然说动哥舒晓寒收阴长河为徒,在晋升战中几乎是发动了偷袭,只差一点楚天就死了。

    幸好这家伙命大,又挺了过来。

    想到这里,珞珈的唇角不自觉地逸出一抹微笑。等他醒来,该怎么好好奖赏一下这家伙呢?

    “珞珈……”

    忽然,她听到一声微弱的呼唤,像是梦中传来的喃喃低语,明眸望向楚天,却见他双目闭合眉头紧锁,依然在昏睡中。

    “做什么好梦呢——?”她嫣然一笑,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开始退烧了。

    好吧,就和这家伙轰轰烈烈地爱一场,哪怕粉身碎骨,哪怕有些事命里注定。

    她取出碧玉魔箫樱唇轻启,吹起一首悠扬悦耳的箫曲。

    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双云雀,逗留在窗台上侧着两只小脑袋静静聆听。

    珞珈的眸中流露出少有的温柔,沉浸在遥远过往的点点滴滴里,恍然三千年。

    光阴便在她的指间悄悄流逝,直到夕阳映红了窗纸,晚风里传来归巢倦鸟的歌唱。

    楚天悠悠醒来,耳际听到犹如天籁般的箫音,慵懒地睁开眼睛。

    伊人婀娜,纤手弄箫。

    玫瑰色的斜阳映照在丝绒般乌黑光洁的秀发上,闪烁着美丽的光晕。明眸流波,樱唇含笑,亦自在凝视着他。

    “珞珈……”不晓得为什么,他脱口轻唤。

    “傻瓜。”珞珈抬手用玉箫轻轻在他胸前的被面上敲了下,俏皮地一笑。

    楚天亦不自禁地笑了笑。醒来后的第一眼看到的是她,这感觉真的奇特无比,美妙动人。

    “总算醒了,不然我的嘴唇都要磨出水泡了。”珞珈靠在椅背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不无抱怨地看着楚天。

    “你吹了多久?”楚天微微愕然。

    “差不多一个下午吧。”珞珈用玉手轻捂檀口打了个哈欠,“一个人傻坐在这儿无聊透顶,只好不停地吹。”

    “很好听。”

    “什么?”

    “你的箫声。”

    “当然,”珞珈一脸“还用你说”的表情,“不过还是要谢谢你的夸奖。”

    “不客气。”楚天忍着笑,问道:“这次我睡了几天?”

    珞珈伸出三根春葱似的纤指,“看上去你越来越有进步,也许下次两天就够了。”

    楚天苦笑道:“你这是表扬还是咒我?”

    “兼而有之吧。”珞珈油然道:“我猜阴圣道现在一定正咬牙切齿地想:‘这小子怎么还不肯死,难道要把他全身骨头都敲碎了才成?’”

    楚天不由莞尔,他很少看到珞珈这样谈笑风生,显然她今天的心情颇佳。至于为什么,不得而知。

    “你没事吧,那天?”

    “你希望我有事还是没事?”

    “当然是没事。不过直到我昏迷时,才迷迷糊糊感觉到你来了。”

    “我睡过头了。”珞珈漫不经心道:“再说女孩子嘛,出门前总要换换衣衫化化妆什么的。”

    “可是幽夫人呢,你不是约了她么?”

    “你到底想说什么?”珞珈有点儿着恼,若不是刚才听他在梦里呼喊自己的名字,弄得自己心里软绵绵暖烘烘的,这时肯定一脚踹上去再说。

    “你受了伤,那天肯定遇到了什么事。”楚天凝视珞珈憔悴的玉容,“虽然我的功力丧失一大半,但灵觉还能感受到。”

    珞珈没说话,恶狠狠盯着楚天,有一种被揭穿谎言的羞恼。

    楚天很认真地看着她,目不转睛地与她对视。

    须臾之后,也许是发现吓唬的手段用多了,楚天已经逐渐免疫,珞珈忽地“噗哧”轻笑,带着几分无可奈何的神情道:“好嘛,你终于学会关心我了。”

    “我在等你说那天的事。”楚天不上珞珈的当。

    “我在飞虹桥遇到一个老古董,他先想跟我聊天,然后又想跟我打架,折腾到下午才脱身。”

    珞珈浅嗔薄怒地瞪他一眼:“喏,这下我那天干了些什么你都知道了,满意了吧!?”

    “元老会?”楚天还在猜,在北冥神府应该没有比他们更老的古董。

    “应该说是其中之一,神府的元老从来都不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他死了?或者说你把他杀了?”

    “废话,难不成让他杀了我。”珞珈不耐烦了,“反正这事死无对证,管它呢。”

    “珞珈,”楚天沉默片刻,说道:“他找上你是不是因为我?我又给你惹麻烦了?”

    “这倒是真的。”珞珈俯身凑近楚天,眼对眼地笑着问:“你想怎么报答呢?”

    “等养好了伤,我准备离开神府一段时间。”楚天徐徐道:“等我有足够能力保护你的时候,一定会回来。”

    珞珈怔住了,这家伙是认真的?!

    他的眼神里流露出太多的情愫——有愤懑、有愧疚、有感动,还有那么一丝丝不舍。

    而她的目光也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柔情万种,“少做梦了,别以为远走高飞就能宁事息人。有没有你,他们都一样不会放过我。是我……连累了你,懂么?你这傻瓜!”

    “没有我,你可以无所顾忌。”楚天说:“我在……成为你的绊脚石!”

    “我喜欢你做我的绊脚石。”

    “可我不喜欢。”珞珈用她可爱的鼻尖贴在了楚天的脸颊,她吹气如兰地想诱惑楚天拥住她,可楚天硬起心肠来拉开一点距离,凝视珞珈道,“我不想自己走的是一条别人早已安排好的道路,更不想在被你束缚的同时也束缚了你。”

    说完这句话,他好像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静候珞珈式的暴风骤雨降临。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珞珈并没有发怒,眼眸深处依稀飘过一抹淡淡的伤痛,“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让你感觉束缚了自己?”

    “是我自己束缚了自己,但我不想永远这样。”楚天老老实实地回答说。

    “我懂了。”珞珈微微颔首道:“是我忽略了你的感受,你作为一个男人的尊严。”

    “不,你一直都做得很好。我是要离开,但有一天我会再回来。”楚天轻轻握起她的纤手,笑了笑说:“相信我,我心甘情愿做一只风筝,一只专属于你的风筝,无论飞得多高多远,永远把线的一头牵在你的手中。”

    “如果你不愿意回来,我愿意放开你,让你去自由地飞。”

    “不会,上穷碧落下黄泉,我愿意永远在你身边。如果你放开我,我也会一直追着你,缠绕着你。”

    “好,记住你说的话,永永远远。”珞珈的眸中闪动过一抹异彩。

    “永永远远。”楚天伸出左手,轻覆在珞珈的手上。

    四只手彼此慰贴温暖,只愿这一刻便是天荒地老。

    良久之后,楚天略微艰难地挪动了一下,咳嗽了声道:“请你看在我还是病人的份上,能不能把身体稍微抬高一点儿,不然我很难不去想其他。”

    珞珈一怔,低头望去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将挺茁的酥胸压在了楚天的身上。

    她咯咯一笑,樱唇亲吻在楚天的面颊上。

    尚未回味这**蚀骨的滋味,珞珈猛然张开樱桃小嘴狠狠一口咬在他的耳朵上。

    楚天猝不及防痛叫出声,感觉到珞珈的贝齿在他的耳垂上轻轻摩擦,“咬牙切齿”道:“有没有更想,有没有想更多?”

    楚天浑身如电流通过,不由分说拥住珞珈,一边享受她甜美的气息,一边语气凶狠地道:“我有多想,你难道不知道?”火热的嘴唇便向她的压下去。

    珞珈发出银铃般的娇笑,偏转俏脸躲闪开去,就不让他轻易得逞。

    楚天恨得牙根发痒,正想动手,忽地若有所觉向门口望去。

    峨无羁和文静,两个人不知何时已站立在门边,呆呆望着他和珞珈拥吻在一处。

    楚天尴尬地把手松开,晓得刚才自己魂不守舍,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外面的动静。

    珞珈倒是毫不在乎,从容地理了理微乱的鬓角,回头问道:“为什么不进来?”

    “啊,哦,”峨无羁如梦初醒,挠挠头道:“我刚接了文静,一起来看小楚。”

    文静大大眼睛显得有点慌乱,埋怨似的飞快看了楚天一眼,低头摆弄衣角也不说话。

    珞珈将文静微妙的反应看在眼里却佯装不觉,招呼道:“站在门口做什么?要不要进来?”

    峨无羁笑嘻嘻走进屋,他多少还是有点儿怕珞珈,离她远远地打量楚天搭讪道:“小楚,你的气色还真不错。”

    楚天故意岔开话题道:“阴圣道和阴严道又要失望了。”

    “阴严道?”峨无羁一愣,望了眼珞珈道:“那老家伙恐怕不能失望了,他已经被日照叔一拳轰死了?”

    “轰死了?”这回轮到楚天发愣了。

    “对啊,那天阴严道冲上幽泉台,还没等他在空中稳住身形,就被日照叔一拳砸碎了脑壳。”峨无羁回答道:“当时所有人都看傻了,也没想到日照叔会出手帮你。”

    他拉过一把椅子,摁住文静双肩把她塞进椅子里,接着道:“最好笑是阴圣道老半天才回过神,说什么:‘峨日照,你要给阴世家一个交代!’”

    “猜猜日照叔怎么说——”峨无羁眉飞色舞道:“他说:‘楚天是我门下弟子,谁动他,我杀谁!’就这一句话,差点把阴圣道鼻子给气歪了!”</p>

第九十五章 醉酒(上)

    楚天遥想峨日照当日横刀立马幽泉台前,力压阴世家家主阴圣道的景象,不由热血沸腾难以自抑,问道:“后来呢?他没事吧?”

    “再怎么着阴严道也是阴世家的家老,终归不能白死。好在老家伙触犯晋升战的律例在先,日照叔又是北冥神府出了名的狠人,最后决定罚他到忘山面壁一年。”

    峨无羁忿忿不平地补充道:“早晚有一天,老子要把阴世家砸个稀巴烂!”

    楚天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峨日照有说什么吗?”

    峨无羁翻起眼睛回忆道:“处罚决定下来的时候,我正好在场。日照叔面不改色地听完,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就说了一个字:‘毬’!”

    “毬?”楚天呆了呆,不由笑了起来。

    峨日照到底是峨日照,自己那三拳没白捱。只是连累他面壁一年,不免深感亏欠。

    说到底,这也是各方势力博弈平衡的结果。什么律例,什么处罚,在楚天看来归根结底就是那个字:“毬!”

    “差点忘了跟你说,”峨无羁又想起一件大事,“日照叔要去面壁,你和我的拜师礼都得等到明年了。”

    “拜师礼?”楚天有些不明所以。

    珞珈微笑道:“猪头,如今你已经是北冥神府的嫡传弟子。”

    “什么?”楚天愈发诧异,难道晋升战的规矩改了?

    战胜阴长河后,他得以挺进前四。但晋升名额只有三个,至少还需要进行一轮角逐才有可能争取到嫡传弟子的身份。他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夜,晋升战早就结束了,自己应该主动被出局才对。

    “算你运气好,第二轮抽签对手恰巧是无羁。这家伙当场弃权认输,将你保送进第三轮。”珞珈说道:“就这样当你还在跟阎王爷聊天的时候,便已名正言顺地晋升神府嫡传弟子。”

    楚天怔怔望着呵呵憨笑的峨无羁,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没啥,你不也救过我么?知恩不图报,那还是人吗?何况咱们还是好兄弟!”

    峨无羁被楚天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习惯性地挠挠满头乱发道:“反正最后一轮决战我活劈了离世家的那小子,到底还是把神府嫡传弟子的名位抢到了手,这样也能向老爹老妈交差了。”

    “嗯,顺带也逃过峨山秋的一顿家法。”珞珈补充说。

    楚天的嗓子眼发热,心头五味杂成说不出是怎样的一种滋味。

    曾经,家园被毁晴儿被掳,他孤身一人埋首斑斓雾山中与禽兽为伍苦修天道,自以为这个世界已经完全抛弃了自己。于是他也不不自觉地想抛弃这个世界,将自己的心用戒备与冷漠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宁愿孤独也不想再次受伤。

    直至遇到元世亨、全世鼐与殷红鹅,他才尝试着重新走出大山,却依旧视红尘为畏途,心中充满愤世嫉俗的怨念和无所顾忌的杀意。

    不想邂逅了珞珈,这个美丽而充满诱惑感的少女,是她悄无声息地打开了心灵曾经围裹起来的硬壁,让自己享受了爱和恋的滋味。

    如今他的身边还有峨无羁、文静、峨山月、峨日照……抑或还有幽鳌山,楚天无法想象如果没有结识他们,自己将会是怎样的一番另类景状?!

    天黑后峨无羁像往常一样送文静回家。

    文静的“家”就是北冥神府原先划拨楚天居住的一栋小宅院,距离幽鳌山的屋子有一段路。

    在这段路上文静一直垂头走路,默不作声心事重重。

    峨无羁也有他的心事,但比起在幽泉台上的张扬狂傲,他显得有点垂头丧气,几次想开口说话,可一看到文静淡淡的冷冷的神情便只能把话往回咽,乖乖地跟在文静身边放慢脚步往前挪。

    眼看拐过一个街角就到了,再不说恐怕也没机会了。峨无羁鼓起勇气从干咳开始:“咳咳,文姑娘。”

    “什么?”文静心不在焉,抬起头疑惑地看着峨无羁。

    “我……那个,这个——”峨无羁突然发现原来僵尸老妈是绝对的了解自己,她从来不逼自己大段大段背口诀,每次只说一句,然后也不必问自己有没有听懂,直接扔出去打实战经验。这不,精心准备外加通宵苦背的一大段充满诗情画意的台词,文静只目光飘忽迷惘地看了自己一眼,怎么就一个字也记不起来?

    我的让人心花怒放,感人肺腑的台词啊,怎么就只剩下“那个”和“这个”了,想活活害死老子呀?

    峨无羁心中哀嚎,恨不得抡起磨金霸王锤把自个儿的笨脑瓜砸个稀巴烂。

    “那个,这个……你想说什么呀?”

    峨无羁呆呆凝视柳眉如烟肤色苍白的文静,有种魂魄抽空的不真切感,脱口而出道:“你真好看……哦不,我是说明天我就要回乱离火泊了。”

    文静的芳心砰然跳动,峨无羁是在对自己表露情意吗?然而那一缕情窦初开的心结,却已不知在何时悄然系在了另一个人的身上。

    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每每看到珞珈,文静总不由得自惭形秽。

    在乾玄门时她是人见人爱的小公主,但自打进入北冥神府,便什么也不是了。或者,只是一只不起眼的丑小鸭,偏引来无数贪婪窥觑的目光。

    如果不是楚天和峨无羁一直护着自己,怕早已被身遭的狼群撕得粉碎!

    所以,她是由衷感激峨无羁的,甚至还有点喜欢他、倚赖他。但是喜欢和倚赖不等于相爱,就像白水不能替代牛奶。

    “好啊,我会请假来送你。”她给了他一个灿烂的笑容。

    “真的?”峨无羁的脸上乐开了花。

    文静心里涌起一丝歉疚,只是一次送别而已,这个家伙真的很容易满足。

    到家了,文静伸手推门。

    “再见。”如许多个晚上一样,文静站在家门前向峨无羁告别。

    然后她回过头准备进屋,不意猛然看到门内两双红彤彤闪着幽光的鬼眼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而后彬彬有礼地躬身施礼道:“小姐——”

    “鬼——”文静顿时失声惊叫,下意识踉跄后退,一头扎进峨无羁的怀里。

    “笨蛋!”峨无羁气急败坏,飞起一脚将门里一只恶鬼踹飞到墙上。“教过你们多少次,说话要温柔要亲切,跟老子再学一次……”

    他努力屏息尖起嗓音,示范道:“小姐——懂了吗?”

    门里的两只鬼,一个站在原地一个躺在地上齐齐点头。

    “它们是你叫来的?”搞清楚了状况,文静毛骨悚然地回头瞪视峨无羁。

    “算是吧。”峨无羁的回答吞吞吐吐一点不爽快,仿佛意识到好事情又被自己办砸了。

    “我不在的时候,怕有人会欺负你,所以就从乱离火泊里抓了两只鬼。白天它们会找地方睡觉,晚上就在屋里保护你。放心,它们都是女鬼,我仔细检查过。”

    文静呆住了,她从未想到过峨无羁也会有如此“细心温柔”的一面。

    可是谁又愿意晚上睡觉时,被两只女鬼在枕头边盯着看着陪着?这种事,也只能是峨无羁的脑袋瓜里才想得出。

    “带它们走。你不知道我怕鬼吗?”文静绷着脸。

    “是这样啊。”峨无羁沮丧地挠挠头。忽然他的眼睛一亮道:“要不我换两具僵尸来,或者是骷髅,你喜欢哪个?”

    “我都不喜欢,我什么也不想要!”文静发火跺脚道:“除了修炼和打架,你脑袋里就不能想点儿别的?”

    “当然有想!”峨无羁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挺了挺胸膛:“而且天天都在想。”

    “想什么?”

    “想你呗。”峨无羁话一出口就看见文静彻底变了脸色,但要收口已经来不及。

    “想你个大头鬼!”文静转过身往屋里走去:“我不想跟你瞎说八说了,我要早点睡觉。”

    可刚迈步进门,她又站住了。

    峨无羁在门外连忙问道:“文姑娘,你还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有,”文静轻咬朱唇一再提醒自己要保持冷静,手指那两只飘来晃去的女鬼问道:“她们要在屋里待到什么时候?”

    “哦,”峨无羁垂头丧气地发出声呼哨,两只女鬼一前一后走出小屋,临了还不忘向文静欠身告辞道:“小姐,明晚再见。”

    文静砰地声带上门,娇躯靠在门上也不去管门外的峨无羁和那两只女鬼。

    天晓得自己为何要对峨无羁恶声恶气,毕竟那家伙是好意,而且他一直对自己很好。只有他,愿意从早到晚一直陪着自己。也只有他,愿意走到哪里都带着自己。

    或许,心里哪个角落隐藏着委屈、失落、自卑和孤独,惟有在门外的那个少年身上无所顾忌地发泄与释放。

    想到过了明天,又将有很长一段时间见不着他,文静的心里有点七上八下。

    忽然,她听见峨无羁在门外唤道:“那个,我走了。文姑娘……别气了,是我不好。”

    文静咬定牙关不吭声。

    又过了许久,峨无羁的话音再次道:“嗯,这回我可真的得走了。你明早……还会来送我吗?”

    文静还是没有回答。

    门外终于安静了,峨无羁那粗豪的嗓门不再响起。文静默默打开门,门外空荡荡的,自己的心也空荡荡的。

    爱所不爱,不爱是爱。魂乱了,心裂了。不想流泪,可这一刻自眼中无声无息地淌落两行清泪……</p>

第九十六章 醉酒(下)

    峨无羁今夜是完完全全地败退而归,他无精打采地从文静家离开,身后跟着两只不知所谓的女鬼。

    他着实想不出,究竟要怎样才能让文静开心,而不是总惹恼了她。

    但这个问题远比从一堆僵尸中杀将出来还要复杂麻烦得多,自己似乎永远也找不到要领。

    “无羁兄,请留步。”忽然背后有人在叫他。

    峨无羁愕然回头,就看到一个身穿黑衣的青年男子。他约莫三十岁出头,相貌斯文身材偏瘦,右手握着本早就翻烂了的书卷,好像走到哪里都不忘看上两眼。

    “海笑书?”峨无羁耸了下浓眉,觉得自己今天真是晦气到家了。

    海笑书虽然姓海,但几乎人人都晓得事实上他就是玄世家上任家主玄斩的私生子,现任家主玄龙驭的嫡亲兄长。

    除了上述身份之外,更令峨无羁头大的他还是林涣清的丈夫,北冥神府首屈一指的天罡级嫡传弟子。换句话说,海笑书的修为已经臻至圣阶“抱朴”境界。

    北冥神府的嫡传弟子常年保持在一百零八人,但其中能够突破真阶参悟到洗心之境的不过十之二三,再上层楼的则是凤毛麟角。更多的弟子苦修一生,也只能永远停留在真阶第九层的巅峰境界,百尺竿头难进一步。

    真阶与圣阶,除了实力上的巨大差异,更意味着修炼方式的截然不同。

    对于真阶高手而言,只要埋头修炼提升功力,日积月累终归能有水到渠成突破境界的一天。然而想踏入圣阶境界,就必须不断洗炼道心,体悟天道真谛,反之一味地筑基修元,只能是缘木求鱼。

    海笑书绝对是这方面的天才人物,三十岁不到便彻悟抱朴之境,或许不用若干年即可踏入守一境界,即能与那些位神府的家主、元老并驾齐驱。不过碍于身世问题,因此他始终无法得到玄世家的正式承认,也不可能晋升为家老。

    当然,老天爷也是公平的。既然慷慨赐予了海笑书无与伦比的修道天赋,就一定会在其他方面变得吝啬起来。

    譬如,给了他一个私生子的身份,还有一个传言里红杏出墙的妻子,外加一点傻气。除了一心参悟天道外,对其他事情完全不感兴趣,诸如穿错袜子、戴错帽子——尤其是绿帽子的笑谈层出不穷。

    因此大伙儿对这不通时务的书呆子并不怎么待见,甚至连他同父异母的亲弟弟玄龙驭也对其敬而远之。

    可这些并不完全是峨无羁讨厌海笑书的理由,更重要的是他很不高兴每次见到海笑书,都不得不忍气吞声地尊称对方为“海小叔”。

    他娘的,玄斩真是个天才,居然能让龟儿子的想出如此天打雷劈的名字,遇着谁都能大一辈!

    “你有啥事,老子正烦着呢。”峨无羁并不想掩饰自己心情奇差的状况。

    海笑书文质彬彬地俯身长揖道:“良辰美景,对酒当歌,不知无羁兄可有闲暇,在下想请你移步抱月楼小酌几杯。”

    “你请我喝酒?”峨无羁愣了愣,闹不明白这书呆子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转念一想与其回家对着老爷子的一张臭脸,还不如借酒浇愁。至于海笑书为何无事献殷勤,却不在考虑之列,便即挥手让那两个办坏事情的女鬼先行回返鬼城,说道:“也好,老子正想喝几杯。”

    两人结伴来到抱月楼,正是一天里生意最好的时候,宾客盈门座无虚席。

    不过凭着峨无羁的名头和他凶神恶煞寻人晦气的一张脸,没费什么劲儿便拿到了包间。

    落座后点齐酒菜,海笑书举起酒杯道:“无羁兄,我先敬你三杯。”

    峨无羁坐着没动,眯缝小眼睛瞅着海笑书道:“你能喝吗?老子可不想待会儿背着你回去。”

    海笑书呵呵笑道:“酒逢知己千杯少,在下先干为敬。”连干三杯面不改色。

    “好,今晚你可是自己送上门来。”峨无羁猛一拍桌子叫道:“伙计,换海碗来!”

    “使不得,使不得。”海笑书连连摇手道:“小酌怡情,酗酒伤身。”

    “没那回事。”峨无羁换过海碗,把酒满上道:“喝酒不就求个痛快?”

    海笑书推拒不得,只好又跟峨无羁对干了两碗,打了个酒嗝道:“无羁兄,那天你在晋升战上连败殒世家的元铜川和离世家的离宣,可谓神威凛凛。不过,假如仅止于此在下也不至于生出接纳之心。实因你为保好友晋升,竟然主动认输,放弃唾手可得的嫡传弟子名位。这般重义轻利的豪杰气概,着实教人钦佩。”

    他一边说一边摇头晃脑啧啧称道,赞叹之情溢于言表。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峨无羁对海笑书不禁大生好感,得意道:“兄弟嘛,应该的。再说今年这晋升战上,撇开小楚不谈,老子还真把没谁放在眼里。”

    “在下当为无羁兄的豪言壮语再浮一大白。”海笑书和峨无羁对饮一碗道:“无羁兄修炼的可是僵尸神功?据说此功失传已久,连《北冥盛典》中亦无记载,不知无羁兄从何得之?”

    “我娘教的。”峨无羁七八碗酒下肚,话匣子打开再也收不住:“在晋升战上我只露了一小手,更厉害的绝活还没亮出来呢。”

    海笑书一呆道:“据我所知,令堂已故去多年,怎又死而复生?”

    峨无羁哼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去年冬天我跟小楚一块儿前往鬼城捉拿魔教奸细,结果被引到乱离火泊,便在那儿遇着了我娘。她死后元神不散,化成一具僵尸,比活着的时候厉害多啦。”

    海笑书连连点头道:“捉拿魔教奸细的事在下亦略有耳闻,当日拙荆也曾携天空表弟一同前往,结果双双失陷鬼城,怎不教人魂断神伤?”

    说着哀声一叹道:“而今我与拙荆天人永隔再难相见,思不成寐食不知味!”

    “大丈夫何患无妻,况且林涣清这娘们不是什么好鸟,十有**跟玄天空那小子劈过腿。她死了才好,你刚好可以换个老婆。”

    峨无羁见海笑书直叹气,便安慰道:“再说她妖里妖气,老子打心里瞧着她别扭。就算那天小楚放过了她,老子逮着机会一样要她好看!”

    海笑书面色一整,怫然不悦道:“无羁兄何出此言?一日夫妻百日恩,涣清纵有千般不是,终是我的结发妻子。你若当我是朋友,便不可再辱及她的清名。”

    “清名,拉倒吧。”峨无羁嗤之以鼻,总算看在这顿酒的面子上忍住了,“不说这个了,咱们喝酒!”

    当下两人推杯换盏,直喝到天旋地转舌头打结才扶醉而归。

    翌日峨无羁清晨起床,便觉得脑袋发胀双腿打颤,晓得是昨天喝多了,却也不记得自己到底跟海笑书闲聊瞎扯了些什么。

    他洗漱过后便到前厅见过峨山秋,父子两人例行公事般的说了几句,便告辞出门。

    他下了涤尘峰,在路口停住,睁大眼睛左顾右盼希望能够找到文静的身影。

    然而等了半天,文静没来,却见一个此刻自己最不想见到人正沿着山路走了过来。

    “日照……师傅!”峨无羁本想躲开,但峨日照的目光已经盯上了他,只好硬着头皮问候道:“您是……今天启程去忘山?”

    峨日照鼻子里哼了声,似乎觉得峨无羁说的根本就是废话。

    要是别人敢在峨无羁面前这么哼上一声,肯定接下来就是拳头或者霸王锤上去打招呼了。但对峨日照,峨无羁却是没一点儿脾气,谁教自己的拳头没人家的硬呢?就当尊师重道吧。

    他退开两步道:“师傅,您先请。”

    峨日照冷冷道:“你在这儿等谁,为何还不上路?”

    峨无羁不好意思直接说自己约了谁,便撒谎道:“我约了小楚。”

    没想到这句话刚说完,他竟然真的看见了楚天和珞珈。

    峨无羁一呆,急忙迎上前道:“小楚,你怎么才来?害得老子好等!”一面说一面背对峨日照冲着楚天挤眉弄眼。

    楚天心领神会,笑道:“你到底是在等我还是等文姑娘?”

    峨无羁略显尴尬道:“这个、那个……我两个都等。”

    “笨蛋,你就是在这儿站到天黑,文静也不会来。”珞珈指点迷津道:“你不妨到鬼城外的两界梁去找找,她肯定在那儿。”

    “对呀!”峨无羁一拍脑门喜道:“楚兄弟,你们聊。郡主殿下,谢啦!”话声还在,人已撒开两腿迫不及待地奔远。

    峨日照打量楚天,问道:“你来干什么?”

    楚天没回答,而是转脸望向珞珈。珞珈一笑道:“你们聊吧。”闪身走开。

    楚天走近峨日照,什么也没说突然俯身三叩九拜,沉声道:“师傅!”

    峨日照目光霍地一闪,也不出手阻止楚天。待他拜完了,才说道:“你起来。”

    “砰!”楚天刚刚抬起身尚未站稳,峨日照的铁拳就已经砸在了他的胸膛上。

    楚天登时飞跌出三十多米,摔进了道旁的灌木丛里。

    珞珈远远看到眉宇一扬,忽又想到了什么,站着未动。

    “蠢材,你就用这种方式感谢我?”峨日照收住拳头,冷视楚天:“做好你想干的事,我会知道的——滚吧!”说罢头也不回地去了。

    楚天慢慢从灌木丛里站起身,一直目送峨日照的背影消失在山路尽头。

    这是他拜过的第一位师傅,也是峨日照真正给他上的第一堂课。</p>

第九十七章 耳坠(上)

    大半个月后,楚天的伤势渐渐痊愈。这时神陆南方已经进入初夏季节,但在北冥山兀自春意盎然,未见酷热。

    随着时日推移,晋升战的话题慢慢淡去,街头巷尾的人们又开始谈论起海笑书的新婚喜事。

    听说这回他的续弦妻子是阎世家家主阎西坡的嫡传女弟子孟璇香,故而也有人将这段联姻戏称为“书香姻缘”。

    另一面阴世家、哥舒世家在晋升战上吃了大亏,分别折损了一位家老与一位元老之后,月余来出入低调不见什么大动作。

    但谁都晓得,阴圣道也好哥舒晓梦也罢,绝对不会善罢甘休。自安天王退隐闭关后,如今的北冥神府群龙无首,迟早会有一场大规模的血腥内讧。

    这样的事情绝非个案,在三千年北冥神府传承的历史上,不知已爆发过多少次。

    但这些都不是楚天的当务之急。他在享受难得的一段平静闲暇时光,每天的生活充实而规律。

    白天,他潜心参悟“天机印”、“百魂斩”、“日照神拳”与“料峭六剑”诸般正魔两道的顶尖绝学,并将实战中获取到的点点滴滴感悟融会贯通,纳入招法修为中。

    晚上,他便利用北冥灵气最为充沛的时候运转天地洪炉吸纳天地精华,以求早日恢复功力。

    尽管每逢危急时刻,洞天机为自身安危之故必然出手保驾。但对楚天而言,那就等于把小命掌握在别人手中。

    谁能在流沙上建设城堡,谁能不担心有一天它会轰然倒塌?

    所以哪怕功力的提升进境甚为缓慢,全面复原遥遥无期,楚天依旧锲而不舍。

    与此同时他的道心亦在一天天地茁壮成长,无限接近于突破圣阶的临界点。但似乎总有一层窗户纸未能捅破,令他暂时无法真正窥见到天道的大门。

    这一步的迈出对楚天至关重要。要想在北冥神府站稳脚跟,甚至于将来有足够的能力保护珞珈,就必须跨入圣阶境界。

    诸如“天机印”、“百魂斩”乃至楚天尚未开始参悟的“天下有雪诀”,均需拥有圣阶修为方能驾驭施展。譬如一柄重逾千钧的大锤,只有在拔山扛鼎的勇士手中才能发挥出横扫千军的巨大威力。

    现在的楚天,比起那些修炼了几十年甚至一甲子以上的老古董,无疑有段难以逾越的差距。

    至于洞天机,自然是老古董中的老古董。可惜他在六百年前的风云山巅旷世大战中失败,被寒料峭打得元气大伤,并以三道封印禁锢在《法楞经书》中。如今自顾不暇,也没多闲工夫管楚天的事。

    从这一点上说,他和楚天之间虽然相隔了六七百岁,却颇有些同病相怜的味道。

    这天傍晚楚天正准备打坐修炼,顾嫂来了,说是幽夫人请他前往府中小叙。

    楚天一怔,问道:“幽夫人找我有什么事?”

    顾嫂摇头道:“夫人没说,楚公子去了便会知道。”

    当下楚天一头雾水跟着顾嫂出了外城直奔幽世家所在的法岩峰。

    两人来到幽杞人的府邸前天色渐渐黑透。因为有顾嫂带路,也无需通报径直进了内宅。峨山月正在书房里等他。

    “幽夫人!”楚天步入书房,向站在桌边摆弄插花的峨山月躬身施礼。

    峨山月抬起头道:“楚公子,很抱歉在养伤的时候将你请来。你的身体可还好?”

    楚天回答道:“已基本痊愈,多谢夫人关心。”

    “真正关心你人不是我,是珞珈。”峨山月微微一笑,招呼楚天落座。

    顾嫂送上茶水糕点,关上门退到了屋外。

    楚天轻啜了口香茶,等峨山月开口。

    峨山月却并不急于引入正题,只问道:“楚公子,你成为嫡传弟子后又何打算?”

    “我准备过几日便外出游历,”楚天也不隐瞒,说道:“可能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在北冥城。”

    “你下山云游远离是非,不失为一条上策。”峨山月赞同道:“假如我预料不错,一年之内北冥神府肯定会有一场惊天动地的大变。自从安天王闭入死关,倪天高、离伤秋和玄龙驭共掌神府后,各大世家家主的野心便不断膨胀,耐心却渐渐消磨殆尽。勉强维持了三年的相安无事,如今终于到了要重新洗牌的当口。但真正有实力有希望问鼎的,亦不过是上述三公。”

    楚天心头微凛,就听峨山月接着道:“鳌山久出不归,日照亦被罚去忘山面壁。峨世家和幽世家各自损失一位顶尖高手,自然有人要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先削去倪天高的左膀右臂,令他彻底孤立。”

    她缓缓在书桌后坐下,幽幽轻叹道:“幸亏珞珈接连出手,以雷霆手段震慑住阴世家、哥舒世家,才使得那些蠢蠢欲动之徒不得不有所顾忌。”

    楚天深吸口气道:“这么说,其实珞珈已成为众矢之的?”

    “不错,飞虹桥上劝诱不成便转截杀仅仅是个开始,也可以看作是他们对珞珈修为的一次试探。”

    峨山月回答道:“一旦战端开启,这些人对珞珈必欲除之而后快。然后就是峨家和幽家,直至安天王最信任倚仗的倪世家家主倪天高。这场明争暗斗,早在你加入神府前即已开始。而你的到来,却又使局面凭添变数。”

    楚天徐徐道:“珞珈的软肋便是我,对么?”

    “不对,珞珈有你会变得更强!”峨山月的语气平静,却拥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相信珞珈绝不会无缘无故将你带到北冥城,白白把自己的软肋暴露给对手,她这么做必定另有深意。你不觉得么?有你在前面冲锋陷阵,无形中可以为珞珈分担去许多压力,珞珈便可以退居幕后从容收拾残局。”

    楚天笑了笑道:“如此说来,我至少还可以为珞珈做一只过河小卒。”

    “楚公子何必妄自菲薄?珞珈对你的心意,你应该明了。能让她以身相许的人,岂会是池中之物?”

    峨山月注视楚天,意味幽长道:“有朝一日,你会变得很强,强到足以保护珞珈,甚至有能力决定北冥神府今后百年的命运。相信我,这不是虚妄之言。”

    楚天怔了怔道:“似乎你比我对自己更有信心。”

    峨山月含笑不语。须臾的静默后,楚天起身道:“我明白了,多谢夫人!”

    峨山月起身盈盈一拜道:“如此就有劳楚公子了。”

    楚天吃了一惊,没想到身为幽世家高贵女主人的峨山月竟然会对自己行此大礼。

    他隐隐约约察觉到,峨山月今晚约见自己的目的绝不简单,而她的言谈举止也显然与往日大异。

    他深深一揖道:“但凡有事,楚某愿为夫人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峨山月欣慰地一笑,指尖轻捻一只精美耳坠问道:“楚公子,你是否认得?”

    楚天一摸怀里,讶异道:“这是——”

    “这是我在为你疗伤时,在你身上找到的。”峨山月回答道:“恰好我知道这只耳坠的来历,也有些话想问你。”

    “你知道这耳坠的主人是谁?!”楚天不由一阵激动,这只耳坠是他与晴儿在猎户村废墟中无意捡到,作为疑凶之物始终收藏在怀中。

    虽然根据幽鳌山的述说,当日毁村灭庄围杀林隐雪的十七名北冥神府高手除他之外,已经尽数死亡,但这枚耳坠的主人是谁却一直是个未解的迷团。

    峨山月轻声道:“是的,我知道。你在哪里捡到它的?”

    “我的家乡,大崖山猎户村的废墟里。”

    “你的家乡……你是大崖山猎户村里的孩子。”

    楚天诧异道:“珞珈没有告诉过你么?年初的时候,我曾经下山寻找失落多年的妹妹。恰巧在大崖山遇到幽鳌山,才晓得他竟是当年灭村的凶手之一!”

    “不,他不是,”峨山月脱口而出道:“鳌山是在代人受过!”

    楚天愕然道:“你怎么知道?”

    “我知道——”峨山月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捂着胸口坐回椅子里:“因为这枚耳坠是我的!”

    “你的?怎么可能!”楚天大吃一惊,脑海里混乱一团。

    “我的。”峨山月点点头,另一只手伸出来慢慢摊开,掌心是完全相同的另一只耳坠。

    楚天有当头捱了一闷棍的感觉,望着那对亮闪闪的耳坠,呼吸变得急促艰难。

    “那晚……你也在?”

    “我在,而且亲眼目睹了那场血战的全过程。”峨山月徐徐道:“原本我不应该出现在十七人名单中,但因为鳌山我还是去了。”

    “可是幽鳌山说,除了他以外所有的凶手都已经死了!”

    “他是这么对你说的?”峨山月的脸色说不出是喜是悲。

    楚天一省,霍然明白了幽鳌山为什么要对自己说谎——他想保护峨山月!

    “只怕他还对你隐瞒了不少细节吧?”峨山月轻轻道:“惟有如此,才能将我撇清。然而事实上,我才是那场大火的始作俑者。楚天,让我来告诉你那天晚上猎户村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p>

第九十八章 耳坠(下)

    “六年前北冥神府收到一封秘信,信中说魔教教主林盈虚的女儿林隐雪将于某日身携北冥宝藏秘图路经大崖山,与她同行的只有一名五六岁的女童。当即安天王下令从神府中挑选十六位高手前往截击,务必要将秘图夺到手。”

    “鳌山作为幽世家家主的继承人亦在其中。或许是鳌山怕我担心受怕,同时也因为这是神府的一桩特别秘密任务,他并未将自己被选中参加截杀的事情告诉我。”

    “十六位高手……但最后却有十七个人成行?”楚天问。

    “多出来的那个人便是我。”峨山月回答道:“知道鳌山也在十六人名单之列,我不由大吃一惊。尽管入选的十六个人都堪称神府精英,但林隐雪彼时的修为只能用惊世骇俗来形容,而且出手狠辣不留活口。即便截杀行动成功,也势必要付出惨重代价。我不愿鳌山有事,所以……”

    “所以你就主动申请加入了截杀行动?”

    “差不多是这样。虽说我没有丝毫的修为,但精擅医道且对奇门遁甲颇有涉猎,因此神府很快就同意了我的请求。我本想将这好消息告诉鳌山,不料他已经出发赶往大崖山设伏——大错也就由此一步步铸成!”

    峨山月稳了稳心绪道:“为了掩人耳目保守机密,我们十七个人分批出发断绝联系,故而一路之上我都无法见到鳌山,更不晓得他的确切行踪。直至抵达约定的汇合地点,也就是你曾经生活过的那座猎户村外,我依旧没有见到鳌山。”

    楚天没说话,心里却在将峨山月的话与幽鳌山、林涣清以及孙妈的说法相互印证。

    “根据我们收到的情报,林隐雪入夜以后肯定会经过猎户村,而且很有可能在村中借宿。箭在弦上刻不容缓,一位阎世家的家老便提出利用阵法埋伏以最大限度减少伤亡完成任务。”

    峨山月说道:“自然,布阵的差事就落在了我的身上。想到鳌山也会来,我便答应了,在村中布下了九狱雷火阵。傍晚时分法阵布置完毕,我便准备撤离村民,静待林隐雪入伏。不料好几位神府高手坚决反对将村民撤走,一来防止有人通风报信,二来生恐林隐雪察觉到村中异常绕道而行。”

    楚天的呼吸变得粗重,同样的故事这已经是他第三次听人说起,但依然难以抑制胸中的怒火与悲愤。

    峨山月看了楚天一眼,幽幽道:“天黑后鳌山仍然没有露面,林隐雪却已经出现在我们的视线中。容不得多想,十五位北冥神府的高手配以九狱雷火阵向她发起了突袭,接下来就是一场天昏地暗的血战。”

    楚天冷笑道:“不愧是神府精英,有种!”

    “原本以为十五位神府高手再加上九狱雷火阵相助,擒杀林隐雪应该是十拿九稳的事,哪知我们还是低估了她的修为。不过一顿饭的工夫,便有四位神府高手死在她的手下,还另有三人身负重伤。”

    峨山月没有反驳楚天的讥嘲,继续说道:“形势危急之时,鳌山终于赶到,加入了战团。后来我才晓得,他并不是迟到,而是从心底里反感这次截杀行动,又不能公然违抗上命,于是决定置身事外袖手旁观。”

    楚天一怔道:“你是说幽鳌山起初并未打算参与截杀?”

    “假如不是发现我也在参加了截杀行动,他是根本不会出手的。”

    峨山月的眸中浮起一层朦胧雾气,回答道:“因为鳌山的加入,战局逐渐变得对我们有利,林隐雪终究寡不敌众坠入火海奄奄一息。而北冥神府参与此次行动的人,只剩下我和鳌山两个人。”

    “那林涣清呢?”

    “她在激战中受了重伤,昏死过去。那时我们急于救活林隐雪,也未仔细察看,只当所有人尽皆战死。直到我回返北冥神府后,才晓得林涣清也幸存了下来。”

    峨山月说道:“为了方便救治,我们将林隐雪转移到猎户村附近的一座深幽山谷里。整整两个月后,她终于脱离危险苏醒过来,却已忘记了从前所有的事情。”

    楚天点点头,这段故事和幽鳌山的叙述如出一辙应该不假。也难怪林涣清会以为林隐雪死了,原来是她重伤昏迷,对后面发生的事情全然不知。

    “后来,我发现鳌山对我越来越冷淡,他把全副心神都用在了照料林隐雪上。虽然口中不说,但我明白鳌山是在怪我布下九狱雷火阵,害死了那么多无辜村民。”

    峨山月的唇角逸出一缕难以言喻的苦涩笑意,“或许是女人的天性,我越来越难以容忍他对林隐雪千依百顺无微不至,便提议将她交送神府处置。没想到鳌山一口回绝,我们大吵一场负气分手。”

    ——原来自己真的错怪了幽鳌山,楚天的心里无比庆幸并感激珞珈,当初若一剑杀了幽鳌山,现在自己该当追悔莫及。

    “又过了几个月,鳌山终于独自回返北冥城。但他竟似变了个人,整日酗酒买醉颓废不堪,对我更是避而不见。鳌山的父亲——也就是我后来的公公,对此非常失望,临终前改变主意将家主之位传给了杞人。”

    峨山月垂下眼帘痴痴看着桌案上的烛火,停顿了许久才接着说道:“鳌山对此毫不在意,只是愈发地堕落。不久之后,由父亲做主,我嫁给了杞人。成亲那天,鳌山并不在北冥城。我猜想,他一定是又去那座幽谷找林隐雪了。”

    “幽夫人,你错了,幽大哥并没有怪你,他是放不过自己。”

    楚天终于弄明白了整件事情的原委,心底生出难以言说的滋味。

    真的很奇怪,他竟无法痛恨面前的这个女人,甚而有点儿怜悯。

    一个人终日生活在往日的阴影痛苦中,内心该忍受怎样的痛苦?

    这种滋味楚天曾经切身品尝过,远比任何人能够体会到其中的煎熬。

    他沉声说道:“他一定明白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所以他才会深陷于自责与愧疚之中,将所有的过错都归咎在了自己的身上。否则,他何必如此痛苦,更不必为你隐瞒。”

    “是吗?”峨山月其实早已想到了这点,只是木已成舟,除了平添伤痛又有何益?

    这是上天对自己的惩罚,峨山月默默心想。

    她不禁羡慕起楚天和珞珈。曾经、曾经自己也有过那样的豆蔻年华,也曾和心爱之人痴痴相恋,却因为一场无意义的截杀而彻底改变。

    “你相信么,那天飞虹桥之战居然是我成婚以后第二次见到鳌山。”她苦涩地一笑,问道:“你在大崖山遇见鳌山,他是和林隐雪在一起吧?”

    “还有孙妈,但随后我们被碧洞宗围攻,她为了保护幽大哥的肉身而战死。”楚天没有隐瞒:“再后来,幽大哥和林隐雪便双双失踪至今渺无音讯。”

    “碧洞宗的人怎么会知道鳌山和林隐雪的行踪?”峨山月吃了一惊。

    这点楚天也不清楚,便摇了摇头。

    峨山月定了定神,说道:“孙妈一死,鳌山恐怕更不会回到北冥城了。林隐雪的情形如何?”

    “她依旧没能恢复记忆,修为尽失如同常人。”

    “鳌山不会回来了……”峨山月怔然注视桌案上那柄用来修建花枝的剪刀片刻,喃喃自语道:“多奇怪,我有时候竟然希望自己能和林隐雪互换身份,宁可毁容失忆的是我——”

    楚天道:“但事实上遭受伤害、毁容失忆的却是林隐雪,这点谁也无法改变。”

    “是啊,谁也无法改变。”峨山月轻轻一叹,突然举起剪刀向脸上划去!

    楚天大吃一惊,劈手夺过剪刀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峨山月的面颊上赫然多了两条鲜红的血痕,她竟似丝毫感受不到疼痛,微笑着惨然道:“六年前我便应该这么做了,为什么要等到今天?”

    楚天不以为然地摇摇头,说道:“不要永远活在过去的痛苦里。你和幽大哥,都应该为了对方珍重自己。”

    “可是我已经失去了未来。”峨山月轻轻道,她站起身从架上捧起那盆珍爱的腊梅花,对着烛光细细端详许久。

    “婚后第九天的晚上,鳌山突然抱着这盆腊梅花来见我。他满身刺鼻的酒气,神态憔悴怕人,看着我一句话都不说。我问他为什么现在才来?要知道,如果他能早些出现,只需一句话甚至都不用开口,哪怕只是一个眼神,我都会毫不犹豫地放弃一切跟他走——去天涯去海角,哪怕是黄泉幽界十八层地狱,我绝不后悔。”

    “但他只是来送这盆花,作为你新婚的贺礼?”

    “这盆腊梅花伴我度过了六年光阴,每次我给它浇水、施肥、修剪的时候,总能想起那晚的情形。从今往后,却不必了……”

    “啪!”她抱起花盆砸碎在地,楚天见状不由诧异道:“你这是——”

    峨山月没有回答,俯身翻检花泥,起身时手里已多了个婴儿拳头大小的油布包裹。

    她的双手微微发颤,在灯下打开包裹。里面是一张斑驳发黄的纸,纸上歪歪斜斜画了许多条无人能看懂的墨线,就像是儿童的无心涂鸦零乱无章。

    她注视画纸良久,递给楚天道:“送给你吧,我想鳌山也会同意。”

    楚天不明所以地接过画纸,又听峨山月说道:“这是林隐雪在失忆后画的,很可能与北冥宝藏秘图有关。为了这幅图,我失去了鳌山,你失去了家。楚天,现在你可以杀了我为父母报仇雪恨了……我就是,你想找的那最后一个凶手。”</p>

第九十九章 北冥夜雨(上)

    万里之外,君临峰轮回宫。

    幽鳌山在何必的引领之下踏上通幽塔的八楼,又一次见到了魔教教主林盈虚。

    说是“又一次”,实际上距离两人的上次会面,已经过去了数月。

    那日在幽谷中,楚天与晴儿相携离去不久,林盈虚便即现身。

    幽鳌山没有进行任何抵抗,任由林盈虚一掌拍在了自己的胸膛上。一股磅礴凛冽的魔气攻入体内,他瞬时昏迷过去。

    醒来后,他发现自己置身于通幽塔三楼的“定观室”中。室内幽界灵气充盈,尤胜于北冥圣城诸峰,惟有元老会所在的幽元殿堪可媲美。

    数月之中幽鳌山不受打扰,心无旁骛地疗伤修炼,功力急遽恢复修为又有精进。

    但始终不知道林盈虚将会如何处置自己。若按常理,这位魔教教主没有丝毫道理,如此“款待”仇敌。不过,林盈虚的行事又有谁能够揣度得到?

    所以当何必走近定观室,转达林盈虚要召见他的消息时,幽鳌山的心头反而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谜底,即将揭晓。

    现在,他就静静伫立在通幽塔八楼距离林盈虚不到十米远的地方。何必已经退到楼下,这里只有他和林盈虚两个人。

    “你刚才见过了何必,他是我的弟子。”林盈虚扫了幽鳌山一眼,面容冷峻孤傲有股说不出的睥睨天下舍我其谁的神气。

    “他曾经向我提了一个问题:假如有人害了林某的女儿,却又奋不顾身救了林某的外孙女,我该是杀他还是谢他?我的答案很简单: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幽鳌山心头一震,沉声道:“不论林教主如何发落在下,幽某俱都无怨无悔!”

    林盈虚嘿然冷笑道:“你将老夫看作了什么人,我岂是睚眦必报不明事理之徒?我要杀你,几个月前就做了,何须等到今天。鳌山兄,你是顶天立地的真豪杰,可惜隐雪所托非人。当初她遇见的人若是你,又何至于招来杀身之祸?”

    幽鳌山怔了下,说道:“林教主过奖,在下愧不敢当。莫非,您已经查到晴儿的父亲是谁?”

    “果真如此,我早已将他全身的骨头一根根抽拔出来,碾成灰磨成粉!”

    林盈虚的脸上涌现慑人的肃杀之气,漠然道:“不过我确实已经有了线索,只是需要你鼎力相助。”

    “我?”

    “你!”林盈虚的语气无比肯定,徐徐说道:“我猜想这个人即便不是藏身在北冥神府中,两者之间也必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幽鳌山目露沉思之色。事实上他业已有此怀疑,若非当日林盈虚横空杀出,恐怕数个月前他即已回到北冥城秘查蛛丝马迹。

    只是泄漏自己行踪的那个人,究竟和大崖山血案有多深的关联,幽鳌山难以决断。

    “鳌山兄,以你的推断,隆冬风雪之夜隐雪独自一人怀抱晴儿,身携不知从何处获取的北冥宝藏秘图,深入一座籍籍无名的荒山野岭,只是一时的兴致所至么?”

    林盈虚说道:“再后来她明知村中已有埋伏,却将晴儿藏在井下,毅然决然地孤身进村深陷重围,也仅仅是心血来潮的冲动么?换而言之,北冥神府的人从何处得到消息,早早就断定隐雪会路经猎户村?”

    幽鳌山沉吟道:“这个问题我也想过,却始终不得要领。实不相瞒,当日下达截杀隐雪密令的便是安天王。至于谁人向他提供了如此精确的情报,我无从获悉。”

    “安天玄……”林盈虚冷笑道:“你以为他是这件事的主谋?”

    幽鳌山吃了惊,就听林盈虚说道:“我怀疑隐雪前往猎户村,一定是为了与某人见面,而这个人十有**便是晴儿的生父!惟有如此才能解释隐雪入村的举动——她是要亲身验证那个男人对自己的感情究竟是真是假。结果却证明那个混帐男人果真是为了北冥宝藏秘图,却根本不在乎隐雪母女的生死!”

    幽鳌山深吸一口气。林盈虚的推测,他不是没有想到过。但每每稍作深入,他便下意识回避开去。因为他着实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那个人会跟此事有莫大干系!

    “如果教主允许,我打算今天就回北冥城,一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林盈虚点点头,提醒道:“不可心存侥幸,不可优柔寡断。否则你回去只是送死!”

    “我明白。”幽鳌山笑了笑,笑容里掩饰不住几许悲怆落寞之情。“即使没有教主相托,我也会彻底弄清楚到底是谁隐藏幕后策划了这场血腥阴谋。”

    “那就去吧,不过,”林盈虚问道:“启程前是否还想再见隐雪一面?”

    幽鳌山摇头,回答道:“不必了,我会活着回来。”

    天黑后,幽鳌山通过碎空流影阵的传送降临在法岩峰后山的一处僻静密林深处。

    他走出密林抬头仰望法岩峰顶,熟悉的风景在眼底缓缓展开。

    一轮明月静悄悄地从山坳后升起,挂在了清朗的天幕上。

    山月如钩,今宵谁人入眠?

    幽鳌山的心底涌起一缕复杂莫名的况味。六年后,他终又踏上法岩峰的土地。曾经,只差半步他便成为了这片土地的主宰。

    但今夜他不想回首缅怀过去,只希望找一个人好好聊聊。

    静立片刻,幽鳌山微微提气御风而起,潜行匿踪没有惊动任何人,悄无声息地攀上峰顶,进到幽杞人居住的府邸里。

    他驾轻就熟地避开重重禁制与警卫,来到峨山月的书房外。

    果不出其然,书房里亮着灯。这是峨山月十年如一日的习惯,无论是云英待嫁还是为人妻子,她都喜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独自坐在书房里,摆弄插花阅览书籍,直至夜深露重时方才就寝。

    幽鳌山略一迟疑,伸手推开了书房虚掩的门户。

    没有熟悉的回应声,没有浅浅含笑的明眸相视,屋中寂静一片。

    幽鳌山做梦也想不到,就在书桌边,峨山月姣好的身躯仰面坐倒在椅中,美丽的双目轻轻合拢,如同酣然入睡了一般。她的面颊上赫然有两道血迹凝固的划痕,一把应是她惯常用来修剪花枝的银剪深深扎入心口,只露了手柄还在体外。

    “山月!”世界戛然静止,却又万千雷暴轰击在幽鳌山的心头,令他的魂魄仿似瞬间粉碎,抽空了所有。

    踏过满地零乱的花泥与瓦盆的碎片,幽鳌山单膝跪地将峨山月的遗体抱入怀中。

    是谁,是谁干的?!

    幽鳌山的手缓缓为峨山月拭去玉颊上的斑斑血迹。

    掌心湿漉漉的,是峨山月胸口流出的鲜血粘在了手上。这说明峨山月遇害不久,假如自己早到一步,很可能撞见凶手。

    幽鳌山紧搂峨山月,将自己滚烫的面颊紧贴在她冰凉的脸上,沉默如山。

    “大哥——山月?!”

    背后响起幽杞人的话声,更多的人纷踏而来,被他挡在了书房外的院落里。

    幽鳌山恍若未闻,只是轻轻地用满是络腮胡子的脸颊擦揉峨山月冰凉的脸。

    她死了,世界便坍塌了。

    “这是怎么回事?”幽杞人双目赤红,失去了往日的潇洒从容,冲到幽鳌山的身边,伸手想从他的怀里抱过峨山月。

    “滚开!”幽鳌山一掌劈出。谁也别想再从他的怀里夺走峨山月,即使那人是他的亲弟弟,是山月名义上的丈夫!

    “砰!”双掌相交,幽杞人身躯微晃,怒喝道:“幽鳌山,她是我的妻子!”

    幽鳌山怀抱峨山月霍然起身,凶狠盯视幽杞人:“你有保护好她么?”

    幽杞人的嗓音比幽鳌山更响:“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大少爷,二少爷,你们这是干什么?”顾嫂挤开人群冲进书房,老泪纵横语声哽咽道:“你们这样,夫人就是九泉之下也不会安心……”

    “顾嫂?”幽杞人如梦初醒,急问道:“刚才你为什么没有守在书房外?”

    顾嫂颤声道:“夫人找来楚公子密谈,要我——”

    “楚公子,哪个楚公子?”幽杞人打断顾嫂的话语追问道。

    “就是楚天。”顾嫂魂不守舍地回答道:“夫人不准我在外面听他们说话,所以我也不晓得两人究竟谈了些什么。”

    “楚天呢,有谁看到楚天了?”幽杞人回头喝问屋外众人。

    “大约半刻之前,我看到他一个人离开了内宅。”有人回答道:“因为是顾嫂带进来的,所有警卫都未加阻拦盘查,将他放下了法岩峰。”

    这时候就算是笨蛋,也能够猜到峨山月在书房里突然遇害,楚天作为最后一个见到她的人,实有莫大的嫌疑。

    幽杞人深吸一口气,神情恢复镇定:“顾嫂,带我去找楚天!”

    顾嫂应了声,望着抱在幽鳌山怀中的峨山月遗体迟疑道:“可夫人……”

    幽鳌山一声不吭,抱起峨山月的遗体对幽杞人道:“我领你去!”

    幽杞人怔了怔,没有反对。

    幽鳌山大步走出书房,魁梧的背影渐渐融入黑夜。

    天空中飘起了雨丝,宛若那一夜他送去腊梅花,孑然一身地离开法岩峰。

    只是彼时那双脉脉在身后注视自己的美丽眼睛,从此永远地闭合。

    ——楚天,我相信你没有逃跑。

    否则……

    幽鳌山不愿再往下想,峨山月死了,他不能让她白死。无论如何也要找到凶手,让他付出血的代价!

    擦</p>

第一百章 北冥夜雨(下)

    半山风雨半山晴,刚回到住所,外城忽然淅淅沥沥下起了蒙蒙细雨。

    楚天坐在桌边拿出峨山月给自己的那幅怪画,借着烛光打量,却看不出丝毫端倪。

    这是林隐雪失忆之后的涂鸦,或许完全就是一幅无心之作,跟所谓的北冥宝藏秘密毫无关系。

    楚天无意将心思花费在这张天晓得有没有价值的画纸上,将它收起准备打坐。

    但心终归无法宁静下来,峨山月所说的每一句话在他的耳边反反复复地响起。

    终于知道最后一名凶手的名字,楚天心中却满是说不出的郁闷失落。

    是该离开这里一段时间了,楚天想了想决定今晚就走。

    他身无长物,也无需收拾什么行李,随手取过纸笔打算给珞珈留言。

    可是该写些什么呢?看着洁白的纸笺,楚天一阵踌躇——还是什么都别说了,她会懂的。

    “老洞,”楚天的一缕灵觉穿入元辰虚境,“问你件事儿。”

    “什么?”

    “有没有办法能让我的功力在短期内迅速恢复?”

    “有,”洞天机翻翻白眼道:“你闭上眼做个梦就成。”

    楚天出奇地没有反唇相讥,问道:“还有么?”

    洞天机不言语了,他发现这少年是认真的。

    “或许有个地方你可以试试。”过了许久,他回答说。

    “哪里?”

    “鬼城。”

    “鬼城?”楚天的眼睛一亮,他当然明白洞天机为何会犹豫——鬼城,尤其是它的地下世界,杀机四伏群魔乱舞,没有哪个正常人愿意涉足。

    “砰!”屋门猛然被人踹开,满城的风雨吹落进来,在烛光下映射出雾般的华晕。

    “是你?”起初,楚天一喜,以为是珞珈来了——破门而入是她一贯招牌式的打招呼方式。可是一抬眼,看到的却是阔别多日忽又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幽鳌山。

    不等楚天反应过来,幽鳌山瞥了眼桌案上一字未落的纸笺,猛然跨上两步铁拳砰然有力打中他的胸口。

    “喀喇喇!”楚天的身躯飞撞在墙上,压垮了那张本就摇摇欲坠的床榻。

    楚天眼前发黑气血汹涌,胸襟又被幽鳌山的大手一把扯住,整个人凌空提起顶在了在吱呀呻吟的墙壁上。

    “为什么要杀她?”他怒视楚天,嗓音沙哑地喝问。

    楚天看到幽鳌山左臂环抱的峨山月,不禁凛然一惊道:“幽夫人死了?!怎么死的?”

    “就在你离开后不久,她被发现倒在了书房的血泊之中,胸口插着一柄银剪。”

    幽杞人站在门口,冷冽的目光直迫楚天:“你应该是山月生前见过的最后一人!”

    “所以你们就怀疑我是凶手?”楚天醒悟过来,“放开我!”

    幽鳌山如同一座濒临爆发的火山,紧抓楚天不放:“给我你的解释!”

    “既然你已认定我是凶手,我还解释什么?”楚天怒极而笑,心中愤懑之情尤胜于在法门山庄被翼天翔设计陷害的那次。

    当然,幽鳌山不同于翼天翔。楚天相信,绝不是他杀死峨山月嫁祸给了自己。

    可恰恰因为这样,才使得这件事变得愈发扑朔迷离,令人难以猜想幕后的主凶!

    另一方面,如果旁人怀疑指责自己,楚天只当是疯狗咬人。但如今一脸怒气口口声声把自己当凶手的人,竟是幽鳌山!

    “你承认了?”幽鳌山的喉咙里呼呼作响,声音听起来很奇怪。

    楚天昂着头,睁大眼睛冷冷盯着幽鳌山,一字字回答道:“去死!”

    他的心中充满怒忿与无处诉说的委屈,面对幽鳌山先入为主的质问,情不自禁生出一股逆反心理。

    好吧,觉渡大师是我杀的,峨山月也是我杀的。全天下被害死的人,统统都是我杀的!

    我是无恶不作丧心病狂的疯子,我是忘恩负义嗜杀如命的恶魔,如此所有人都该满意了吧?!

    幽鳌山没有回答。

    自打楚天进入北冥城的第一天,他就结识了这个由珞珈带来的少年。

    曾经肝胆相照联手御敌,曾经反目成仇刀剑相指,也曾经在一个个悠长的午后坐在这栋小木屋里喝着酒,聊着天,一起无聊望着小巷里匆匆过往的路人……

    他的嘴唇动了几动,似乎想对楚天说什么,但终于依旧是沉默。

    一时屋中充满了令人窒息的死寂,仿佛空气也在压抑中凝固。

    楚天也不再说话,只是漠然与幽鳌山对视,就像对眼前遭遇的一切都已认命。

    须臾之后幽鳌山缓缓举起铁拳,问道:“你还有什么遗言?”

    楚天不屑地笑了笑道:“我等着你!”

    “大哥!”幽杞人从后伸出手抓住幽鳌山的拳头,“冷静点,现在还不能杀他。”

    “为什么?!”

    “珞珈——”幽杞人的回答掷地有声,“你杀了楚天,就会死无对证!”

    “珞珈?”幽鳌山悲愤一笑道:“就是倪天高来找我也没用!”

    话音未落,楚天体内横生出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竟将幽鳌山的手指霍地震开。

    “砰!”他抬起膝盖猛地撞去,幽鳌山猝不及防小腹中招,闷哼后退撞入幽杞人怀中。

    “快逃!”元辰虚境中洞天机一记低喝,将雄浑的元气注入楚天体内。

    楚天摆脱幽鳌山的控制,双臂一振撞碎身后屋墙,施展“鹰扬诀”倏然疾掠。

    “站住!”早有幽世家高手重重围困住这栋小屋木,看到楚天闯出,两名身着青衣的侯府家仆齐齐扑上截击。

    楚天灵觉舒展,对背后情景洞彻若明,心念微动苍云元辰剑铿然弹射而出,一式“回头是岸”如闪电惊鸿在雨夜里劈开两道亮丽电芒。

    两名家仆惨叫飞跌,由肩膀斜斜向下直至腰胯,被剑锋划开一条殷红的血口。

    幽鳌山一言不发,但谁都能看清楚他脸上涌动的怒火。

    他手按幽杞人借力弹起,身形掠出屋外五指戟张拿向楚天。

    楚天毫无迟疑,苍云元辰顺势回转飞挑幽鳌山的左肩。

    幽鳌山左手化爪为掌拍击在苍云元辰剑上。

    楚天连人带剑被拍飞出去,喉咙发热喷出一口血箭,硬是冲开了胸头的气血瘀结,凭借幽鳌山的掌力递送拧转身躯,如一支离弦之箭向东掠去。

    幽鳌山、幽杞人齐声长啸并肩直追,如两条滚滚巨龙横亘长空,划破雨夜的静谧。

    楚天对此充耳不闻,甚至全然不管身后的幽鳌山、幽杞人兄弟距离自己还有多远。天地洪炉熊熊燃烧,将洞天机注入的元气迅速炼化,身形仿似一颗融入黑夜的雨点,在风中跃动闪烁直向北冥城外冲去……

    警讯声响彻北冥山城。

    峨山月遇害,凶手逃亡的消息顷刻间将所有人从睡梦里惊醒。

    有人在幸灾乐祸,有人在狐疑观望,还有人拍案而起,在这样一个原本应该平平淡淡渡过的细雨之夜,注定将会发生许多故事。有些会惊动天下,但也会有些不为人知的故事正在发生。

    珞珈听到警讯时,正在自己的郡主府静室里打坐修炼。

    她的静室四壁如同水晶墙般通透晶莹,最大程度锁定了来自北冥海深处的灵气。

    静室中光雾缭绕,房顶透明如穹庐撑起,淅淅沥沥的雨滴敲击在上面发出悦耳的沙沙轻响。

    “出事了。”

    珞珈对北冥城里的警讯习以为常,在这个鬼地方三五天里平安无事才是活见鬼。

    但今晚听到警讯,她的心里有种莫名的悸动,像是预感到了什么,迅速起身走出“天晶静室”。

    静室外守立着两名郡主府的女侍,都是珞珈培养多年的心腹家仆。个子稍高的名叫绿茶,稍矮的是薄荷。

    看见郡主从静室里走出,两名女侍已经猜到她想问什么。绿茶躬身道:“启禀郡主殿下,方才外城传来消息,楚天楚公子杀死了幽世家女主人峨山月,幽鳌山、幽杞人正在追捕。”

    “开什么玩笑?”珞珈两道像剑锋般的黛眉轻轻一挑,“哪个王八蛋敢造谣生事?”

    “恐怕是真的。”薄荷看了珞珈一眼,她深知女主人和楚天之间的关系,小心选择用语道:“至少目前传回来的消息确是如此。”

    珞珈呆了呆。峨山月今晚要找楚天的事,她知道。所以才没去楚天那里。

    难道,楚天已经知道峨山月是十七人名单中的一人?

    不,不可能!

    珞珈狠狠甩头,秀发在身后如瀑般跃动。

    她轻咬樱唇快步沿着长廊向外走,去晚了那个猪头就没命了。

    “珞珈!”迎面走来一名身材瘦长面带病容的中年男子,堵住了她的去路。

    “我没工夫听你教训,快让开!”珞珈心乱如麻。

    “别去!”中年男子斩钉截铁道。

    “倪天高!”

    “冷静点,珞珈。”中年男子语声放缓,说道:“遇害的是峨世家家主峨放鹰的女儿,幽世家家主幽杞人的妻子。一桩命案已经将两大世家卷裹进来,如果你出手救楚天,就等于我们三大世家的联盟土崩瓦解!”

    “那是你的联盟,不是我的!”

    “不要任性,我和你一样相信楚天是遭人陷害。这是一场针对我们三大世家的阴谋,你去救楚天正中对手下怀。”

    倪天高沉声道:“让我来处理这件事。我保证楚天会受到公正的审判。假如他不是凶手,我会第一个为他洗清冤情,抓住真凶!”

    珞珈冷笑道:“楚天不是凶手,他不必接受任何人的审判,让开!”

    倪天高面色沉静,摇摇头道:“珞珈,你不能做傻事。”

    “少来,我不是三岁的小孩子!”珞珈眸中冷光一亮,纤纤玉掌轻按倪天高的胸口:“让你的耿耿忠心鞠躬尽瘁全都见鬼去!”</p>

第一百零一章 蛮荒之域(上)

    “喀喇喇”一道雪亮的电光刺穿黑沉沉的夜雾,照亮了人间,只是太过短暂。

    雨越下越大,为楚天的逃亡创造了有利的条件。

    然而楚天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在身后不远处幽鳌山和幽杞人齐头并进,灵觉牢牢锁定了他,如影随形根本无法摆脱。

    非但不能摆脱,并且依照眼下的趋势发展下去,他很快就会被追上。

    楚天尽量压低身形,利用层层叠叠的屋宇和纵横交错的街道如游鱼般穿梭行进,将沉鱼落雁身法的妙用发挥得淋漓尽致。

    突然楼宇消失,前方两百米外密密麻麻的绿色光火摇曳闪烁,汇聚成一片无边无际的幽绿灯海——鬼城到了。

    没有一丝迟疑,楚天猛然将身速提升到极限,如百米冲刺飞掠过外城与鬼城之间的荒芜隔离带,径直冲了进去。

    他根本不奢望能够逃离北冥城。即使侥幸成功,也会被幽鳌山和幽杞人在城外阻拦截杀。惟一生存下来的机会,就在鬼城,或者更准确的说是那片连北冥神府也难以掌控的地下世界。

    当然,他不会去投奔僵尸老妈,那样会将峨无羁拖下水。这件事,楚天不打算连累任何人,其中也包括珞珈。凭手中一柄苍云元辰剑,他要在茫茫黑夜中杀出一条生路来!

    “唿——”楚天身剑合一如一团从天空砸落的奔雷撞入鬼城的街道。浓烈的杀气如霜刀冰剑撕裂虚空,带起哧哧锐风惊得群鬼纷纷趋避。

    “嗖——”没等它们回过神来,又是两道飞电般的身影从眼前掠过倏然隐没在滂沱大雨里,身后是更多幽世家高手气势汹汹闯入鬼城。

    “小子,看不出你逃命的本事很高啊。”洞天机藏在元辰虚境里,至少表面看来挺轻松。

    “承蒙夸奖,没把我比作过街老鼠。”楚天只到过鬼城一次,但对附近街道的方位格局却已深深烙进脑海。

    前方街角一拐,对面便是条巷口。巷口左侧原本是楚天上次来时见过的一家小酒馆,后来被宇阳春的罗侯真火炸得粉碎。如今半年过去,原地居然又建起了一座更气派更豪华的青楼。敢情,恶鬼也有需求,恶鬼也喜欢寻欢作乐。

    “停、停下,我老人家不进青楼——”

    “没进过?正好让你开开眼!”楚天的灵觉急速舒展,探索当初的那条地下秘道的入口。

    “这位公子,你玉树临风一表人才……”一名鬼龟奴以为生意上门,笑容可掬如连珠炮般念出了迎宾台词。

    “砰!”楚天将它一下撞飞,问道:“有没有办法禁制住灵觉,只要一霎那就够!”

    “你这算是在恳求我老人家吗?”洞天机咕哝道,双手在胸前结成一串奇妙法印,低喝道:“须弥洞天!”

    一团沛然充盈的青色光雾霍然从元辰宝珠内涌出,引动四周虚空中的阴煞之气如潮水般扩散,转眼间在楚天身周凝铸成一层若有若无的淡淡青色光罩。

    “结界——”楚天不由惊喜道:“你已经能够打穿元辰虚境,直接施放结界了?”

    说着话他在一间堆满杂物的储藏室里寻找到了秘道入口,上面压着两块石板。

    “勉勉强强还凑合吧,你当我老人家这些日子在呼呼大睡?这道结界可以封锁住所有声息影踪,你和这间储藏室在别人的眼中就等于凭空消失了。”

    洞天机感叹道:“想当年我修为全盛之时,能够将方圆百丈的空间凝炼成不到芝麻大小的结界,足足一顿饭的工夫不用换气显形。嗯,等你啥时候参悟了洗心境界,老子就将这手须弥洞天教给你。”

    楚天没时间听洞天机自吹自擂遥说当年,他运剑如风劈开石板跃入秘道。

    “嗡”青罩一晃光影涣散,洞天机收了须弥洞天,抱怨道:“什么鬼地方黑咕隆咚灯也不点一盏,这青楼老鸨真是抠门!”

    楚天全速飞驰,反正现在消耗的都是洞天机传送过来的元气,他既不心疼也不必吝啬。如芒在背的感觉消失了,他明白自己暂时甩脱了幽鳌山和幽杞人的灵觉锁定。但现在还远远谈不上安全,对方会很快发现秘道的入口,并一路追击进来。

    如此逃出不知多远,四周山崖耸立大河奔流,竟与地上世界别无二致,只是氤氲浓重暗无天日,缺少了昼夜变化四季更替,仿佛置身于鸿蒙初开时的蛮荒天地中。

    在这里既无道德纲常的束缚,也无律令王法的制约,甚至连北冥神府亦无力掌控,惟奉行弱肉强食优胜劣汰的自然法则,混乱无序之中自有冥冥天道运转。

    楚天越往前行,便越发感应到虚空中蕴含的北冥灵气愈来愈浓厚精纯,一呼一吸之间如饮醇浆通体舒泰。

    突然前方浓雾中一面峭壁顶天立地,嶙峋山石间数以千计的幽深洞穴密密麻麻犹如蜂巢镶嵌,宛若屏风截住了楚天的去路。山崖下水声隆隆,一条宽阔湍急的地下河沿着崖底奔流而过,水面上绿气腾腾碧浪飞溅。

    “回魂崖?”洞天机立刻提醒道:“小楚,这已到了鬼城的边缘,山崖另一侧便是北冥海眼,咱们不能再往里走了。”

    就在这时,山崖洞穴中猛然涌出成千上万条血红色魅影,躯体薄如蝉翼仿似一张张剪纸,张牙舞爪向楚天扑来。

    “这是地下世界中的怨念戾气,经过千年修练不断吸食北冥灵气凝结而成的噬血恶灵,”洞天机猛将一缕元气渡入楚天体内:“你的补药来了,别错过!”

    楚天心领神会,苍云元辰剑光芒暴涨,崩绽开朵朵金色祥云排山倒海涌将过去。

    “嗤嗤嗤——”噬血恶灵甫一碰触到金色云气便发出凄厉的尖啸,身影扭动涣散像沸水一样蒸发,化为一缕缕红色丝光。

    楚天凝念催动气吞如虎印,元辰宝珠唿唿飞旋散发出绚烂雪芒,将红色丝光席卷一空,稍作流转便源源不断抽取出来注入丹田。

    天地洪炉立即运转起来,千百缕阴寒精气缓缓凝炼成束,在鼎炉中淬火温养去芜存菁,数日后便能浓炼成为一滴如同沙粒般微小的梵度真元。

    与此同时噬血恶灵铺天盖地般从洞穴里涌出,犹如一道道惊涛骇浪将楚天的身形彻底淹没。它们没有思维,更不晓得什么是害怕,只知道杀戮与被杀。

    楚天对此不惊反喜,或许对别人而言噬血恶灵是一种甚为恐怖的存在,但在他的眼里,不过是自己用来铸炼真元的绝佳原料。

    在苍云元辰剑气势磅礴的光华照耀下,噬血恶灵完全无法近身,小半柱香的工夫后,就有上万的噬血恶灵被元辰宝珠吞噬,但较之于楚天恢复功力所需的真元,不过是九牛一毛。

    “这也太慢了。”楚天算度气吞如虎印吸纳的噬血恶灵精气量,即使不眠不休杀上一两年,也未必能够让功力提升到真阶第九境应有的水准。况且洞穴内有没有足够多的噬血恶灵供给自己吞纳修练,谁也说不准。

    “这些噬血恶灵不过是守在回魂崖门户附近的小虾米,真正有道行的冤魂厉魄都躲在洞穴深处修炼,根本不会出来。”洞天机指点道:“小伙子耐心点儿,刚刚开始学走路,别急着跑——”

    “那就杀进洞去!”楚天似乎只听到了洞天机的前半截话,身剑合一如离弦之箭穿透层层叠叠的噬血恶灵重围掠向峭壁。

    “好香啊,我已经三百年不知肉味了——”

    蓦然峭壁一座洞穴中传来阴冷声音,洞口绿气翻滚瞬间幻化成为一只巨灵魔爪,每一根手指都有殿柱般粗大,从洞里探伸出来抓向楚天。

    楚天在这只巨手的面前,便似一只小蚂蚁。

    “破!”楚天的背后陡然升腾起一条炫目的幽冥之龙光影。四周灵气急遽汇入,幽冥之龙倏地膨胀十余倍,高昂龙首扑向巨灵魔爪。

    砰然轰鸣声中,魔爪寸寸碎裂却不涣灭,而是凝缩成一束绿芒急速收入洞中。

    楚天纵身跃上龙背,驾驭幽冥之龙如影随形追到洞口,就看到那束绿芒一路妖光闪烁正朝洞穴深处回收。

    洞中绿雾跌宕,蕴含的北冥灵气浓度差不多是外城的五倍,肉眼根本起不了作用,凭着菩提镜月印的护持,勉强还能看见方圆五十米内的景物。

    楚天在后紧追不舍,情知若能将这只魔手的主人炼化,其效果远胜于吸食上万条噬血恶灵的精气,因此冒点险也是值得。

    忽听前头传来潺潺水声,却是岩壁缝隙间有水珠渗出,在洞穴低洼处经年累月汇聚成为一座月牙寒潭。潭面波光动荡,赫然浮显一张诡异狰狞的鬼脸,自额头直至下颌有道触目惊心的疤痕,似是被刀锋劈裂开的一样。

    那束绿芒“呜”地没入潭水里消失不见,潭中鬼脸带着阴冷笑意望着楚天,突地张开血盆大口吐出条绿幽幽的长舌飞卷过来。

第一百零二章 蛮荒之域(下)

    “冲下去,它的本命真身一定就藏在潭底!”洞天机叫道。

    楚天收起真龙天子印,施展沉鱼落雁身法躲开长舌,苍云元辰剑划破水面合身破入潭中。

    “你竟敢追到这里来,找死!”潭水荡漾,那张鬼脸又出现在了楚天的正前方,瞬间变化作一只硕大无伦的拳头向他轰来。

    这只拳头完全是用潭中的寒水精华凝铸而成,整张鬼脸就像长在了它的上面,发出慑人的嚎叫声。

    “铿!”苍云元辰剑重重一击劈在拳上,竟发出金属之音。

    拳中水波一阵晃动碎裂,将楚天打了出去。

    楚天在水中倒飞出十余米,耳听那张鬼脸厉声大吼,又幻作一只大掌朝自己轰来。

    楚天皱皱眉,已经明白鬼脸的实力所在,只要它本命真身不毁,就能一次又一次在潭中重生,这么打下去无休无止永远没个尽头。

    蓦然上方潭水滚滚开裂,传来一阵雄浑啸声,幽鳌山从天而降右掌发出一道雪亮弧光将轰向楚天的巨掌一截为二!

    楚天剑眉一扬气压丹田,身形如重逾万钧的铅石疾速下坠,忽地双脚踏地已沉到潭底。

    那张鬼脸再次生成,仿佛预感到末日来临,怨毒盯视楚天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要毁我三千年的道行?”

    楚天舒展灵觉探视潭底景状,冷笑道:“你想吃肉时,我有问过你为什么想吃吗?”

    鬼脸呆了呆道:“没有。”

    楚天目光一扫,在潭底厚重的泥沙里寻找到了两爿破裂的鬼脸面具,荧荧闪着绿芒也不知是用何物锻铸,表面斑斑驳驳长满苔藓,却没有一点锈迹。

    “那就是了!”楚天运功灌注苍云元辰剑猛力劈击。

    “不要——”随着面具被剑锋劈裂,鬼脸惊恐呼叫幻灭。

    一团绿色的精气从面具里散逸出来,被楚天点滴不剩地收入气吞如虎印中。

    霎那之间大量寒流通过苍云元辰剑的传送涌入楚天体内,犹如甘霖雨露滋润经脉泽被肺腑,最后浩浩汤汤流淌进天地烘炉。

    楚天略一估算,便惊喜地发觉从这张鬼脸面具中攫取到的精气,足以抵得上自己一个月的闭关修炼。天地洪炉一下子接纳了这么多的精气,至少需要数日时间才能将其彻底凝炼成为梵度真元。

    天之道,损有余补不足。

    楚天霍然醒悟到,在这个世界上能量是恒定的。任何人都不可能打破天道法则,凭空创造出新能量。它就像水流一样,从高处流向低处,从多处流向少处,在动态之中永远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魔门的功法正是利用该点,从天地万物中竭尽所能甚而是不择手段地攫取灵气精华,不断壮大自身力量,以求在有生之涯以最快的速度成就自我。

    在真阶阶段,这种修炼方式显得尤为有效。宛若水涨船高,只需功力臻至一定层次,修为境界自然提升。也正基于此,魔门弟子起初的修为进境远远超过普通的正道门人,往往三五年内就能小有成就。

    一旦突破了圣阶情形又截然不同,功力的影响退居其次,道心的成就成为决定境界层次的关键。这时候正道心法的优势便逐渐显现出来,境界越高越是如此。

    因为天地自有其神奇法则,功力的增强仅仅是硬币的一面,另一面则是道心修炼。

    道心的境界分为真阶九层、圣阶四层,直至白日飞升羽化成仙。它与力量之间的关系,譬如容器和水。一味地追求力量,忽视道心,迟早有一天容器会盛满,便再也容纳不下哪怕一滴水珠。

    楚天便遭遇到了类似的瓶颈。

    在他身后明明有洞天机这样一位六百年前的绝世高手撑腰,但仅仅因为迫切需要施展天机印超负荷运转了一次,结果差点将经脉撑爆。

    除非他能突破真阶参悟圣阶洗心境界,否则将永远无法施动“天机印”、“百魂斩”、“天下有雪诀”这样的圣阶绝学。

    楚天望着碎裂在泥沙里的鬼脸面具,若有所思。须臾之后他飘身跃出水潭,幽鳌山早已在潭边等候。

    “我已经将你留下的指路暗记悄悄抹去,将追兵引开,他们暂时不会到这里来。”

    幽鳌山沉声说,“但我不能待得太久以免引起怀疑。”

    楚天凝视幽鳌山道:“你为什么相信我?”

    幽鳌山苦笑道:“我为什么不能相信你?”

    楚天肃容道:“你进门时的那拳,我会记一辈子。”

    幽鳌山道:“有时候觉得,你这家伙真的很欠揍。特别是我用传音入秘都跟你说清楚了,还那么狠地一下顶在小腹上。”

    楚天哼了声道:“我记得你当时告诉我的是:‘将计就计’这四个字吧?我只是照做而已。”顿了顿言归正传道:“你有发现什么线索吗?”

    “暂时没有。”幽鳌山摇头道:“凶手很高明,现场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连杀死山月用的凶器都是她平日用来修剪花枝的那把银剪。”

    楚天神情黯然,懊恼道:“我该晚些走的,就不会有这事了。”

    幽鳌山摇头道:“凶手处心积虑要杀山月灭口,这事迟早会发生。你不过是凑巧替他背了黑锅。”

    “灭口?!”楚天凛然一惊。

    幽鳌山道:“我和隐雪隐居大崖山幽谷的秘密,只有山月知情。”

    “可是幽夫人绝对不会害你。”楚天脱口而出:“就在今晚她还亲口对我说过:当年只要你一句话,甚至不用开口,哪怕只有一个眼神,她都会毫不犹豫地放弃一切跟你走,去天涯去海角,哪怕是黄泉幽界十八层地狱也绝不后悔。”

    “山月——真是这样对你说的?”看到楚天笃定地点头,幽鳌山的心似乎被利斧劈成两半,再用尖锥戳出血洞,一种难以言表深沉的悲哀在悄悄燃烧,在眼中久久不去。

    她伤害我一时,我却伤害她一生。

    木然半晌,幽鳌山才用绝望而悔恨的声音问道:“她还对你说过些什么?”

    楚天也不隐瞒,将自己和峨山月会面的经过合盘托出,最后拿出那**隐雪的涂鸦怪画道:“我想应该由你来保留它。”

    幽鳌山注视图纸沉默许久,缓缓道:“山月把它留给你,我不能违背她的意愿。我这次回来,只为了一件事,找出真凶,查出晴儿的生父究竟是谁!”

    他将自己和林盈虚的推测简略说了,楚天越听越是心惊,问道:“为什么人人都盯着北冥宝藏,它究竟有什么秘密?”

    幽鳌山吐出一口气,沉声回答道:“说来好笑,北冥宝藏只是一个传说,它是否真的存在没有任何人可以说清楚。你听说过北冥海的来历吗?它并非自古存在,而是远在三千年前,由幽界的转轮魔君凭借盖世神通打穿虚空,硬生生开辟出来的一条连接神陆的逆天通道。”

    楚天对此闻所未闻,忍不住讶异道:“他为何这么做?”

    “人有野心,魔也不例外。幽界原本只是天界统治下的阴司牢狱,赏善罚恶执掌轮回,同时也负责囚禁惩戒触犯天规的仙人。大约三千多年前,轮转魔君征服了幽界各大势力,自封幽冥皇帝宣布从此脱离天界控制。”

    幽鳌山缓缓叙述道:“其后一百多年里天界几次征讨,都因各种缘故无功而返。轮转魔君的野心愈发膨胀,竟妄想征服神陆统一三界。但天道冥冥自有禁制,幽界与神陆之间阴阳相隔无路可通。幽界群魔要来神陆,唯有转世投胎一途。”

    楚天渐渐明白过来,说道:“于是轮转魔君便打通了北冥海,好统率幽界群魔穿越虚空攻占神陆?”

    幽鳌山颔首道:“他差一点就成功了,却也彻底激怒了天界。转瞬之间烽火燃遍三界,经过数十年血战,神陆生灵涂炭满目疮痍,几乎回到洪荒时代。双方人马最终在北冥海展开决战,转轮魔君大显神威连斩三大仙尊,却突然遭遇天谴被轰得元神散灭,残躯连同毕生炼制的幽界法宝化作了一片废墟沉入北冥海底。”

    楚天醒悟道:“这便是北冥宝藏的由来了。”

    幽鳌山道:“后来天界趁势反击,重新收复幽界,并在北冥海中设下重重禁制,彻底关闭了这条本不该存在的逆天通道。从此北冥宝藏的下落也随着通道的关闭成为未解之谜。其实即使真有谁得到了宝藏秘图,也根本无法打开北冥海中的禁制,何况还有神府幽元殿的坐镇守护?”

    楚天总算弄清楚了北冥宝藏的来龙去脉,却生出更大的疑惑道:“林隐雪手持的秘图又是从何而来?”

    幽鳌山道:“这个问题只能等隐雪恢复记忆后由她自己来答了。当然,晴儿的生父十有**也是知情者之一。”

    楚天说道:“我想起来了,那天我和晴儿前往猎户村,曾经远远看到一条人影在废墟中徘徊。可惜离得太远,尚未来得及看清楚他的相貌便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幽鳌山精神一振,追问道:“你知道他在废墟里做什么吗?”

    楚天摇头,回答道:“不知道。但我们可以试着在北冥神府里倒查……”

    幽鳌山一点就透,点头赞同道:“不错,只要查出那几天有谁不在山上,就可以将嫌疑范围锁定在极少几个人身上。这事做起来虽有难度,但总好过大海捞针。”

    他拍拍楚天肩膀又道:“好兄弟,先委屈你几日。等风头过了我再设法送你出去。”

    楚天摇头道:“我想在这里呆一段时间。一来此处相比其他地方反而安全,二来我也不着急离开。过几天还要麻烦你派人暗中散布消息,就说我已逃离北冥城投奔魔教去了。”

    幽鳌山一怔,但还是答应道:“好,你放心,我来安排。”

    楚天笑了笑,向幽鳌山伸出手道:“幽大哥,如此拜托了。”

    “保重!”

    两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第一百零三章 圣阶(上)

    光阴荏苒,转眼楚天在鬼城的地底世界已经闯荡修炼了整整三个月。

    他像一台永远不知道疲倦,不需要休息的斗士,不分昼夜晨昏地驰骋纵横在地底世界的每个角落,从人迹罕至的回魂崖到汹涌澎湃的百丈星海,从无数人谈虎色变的寂灭谷到荒芜幽深杀机四伏的寒洞绝地,到处都留下了他搏杀的足迹。

    战斗、修炼,修炼、战斗……每天他都在不断重复这两件事,出生入死步步惊心。

    熙熙攘攘的红尘,纷纷扰扰的人间,就在血与火里渐渐远去,甚或淡忘在了楚天的记忆里。现在的他,独自一人日夜跋涉在群魔乱舞鬼哭狼嚎的幽冥天地里,在生与死的边缘,在每一次呼吸中,无限激发生命的潜能,执着寻找未来的方向。

    他负过伤、流过血,甚至有好几次身陷绝境,不得不依靠洞天机的须弥洞天才侥幸脱身。

    与此同时,北冥神府尤其是幽世家、峨世家非但没有放松对楚天的追杀,反而屡次派遣各大世家的精英弟子深入鬼城展开地毯式搜捕。

    最险的一次,由峨世家家老峨放鹰带领的一支人马与楚天仅仅相隔百米。若非菩提镜月印抢先一步发现敌踪,使得楚天及时利用寂灭谷的复杂地形和浓重雾气隐匿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另一方面,鬼城的各大势力甚而包括那些孤魂野鬼也都接到了捕杀楚天的通缉令,一时间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假如说三年斑斓雾山的修行是一种与世无争的自我放逐,那么眼下的修炼便不啻是惊心动魄的炼狱磨砺。

    楚天的功力每天都在以令人乍舌的疯狂速度增长,数以千百计的冤魂厉魄被苍云元辰剑斩杀,丝丝缕缕的精气聚沙成塔融入天地洪炉日夜运转,凝炼成点点滴滴的梵度真元。

    他的心亦在这炼狱式的淬火中千锤百炼,在恩怨情仇生死边沿行走,渐渐完全沉浸于圆明境界中,一天天坚强地成长。

    随着时间的流逝,楚天越来越清晰感应到自己距离突破桎梏晋升圣阶的梦想已是咫尺之遥。那张隔膜在自己与天道之间的窗户纸触手可破,但又总觉得还差最后一口气。

    这口气究竟差在了哪里?

    楚天苦思冥想,试图从梵渡经书中寻求到答案。

    整部梵渡经书的上卷楚天几乎滚瓜烂熟。但滚瓜烂熟不等于完全明白,就像有些菜尝过一百遍,也未必能够了解它的做法。

    尤其是梵渡经书“圆明篇”的最后一句话,楚天始终百思不得其解。

    “圆明之心,无遮无碍;随波逐流,惟心绝尘,遂得白云出岫,海阔天空。”

    如果单纯从字面上解读,恐怕七八岁的稚童都能够对答如流。然而其中隐含的天道真谛,七八十岁的老学究也无从领会。

    “你不是在读书,而是在悟道。”一直关注楚天进展的洞天机颇不以为然地说。

    和楚天在一起的日子久了,洞天机愈发欣赏起这个年轻人的坚韧、灵活与无师自通的灵气。不过他也不能白白便宜了楚天,他一直在等楚天开口求他。

    对洞天机来说,向楚天逐字讲解这句话的含义不难,甚至他能做到更多,进而引导楚天领会其中的韵味也并非完全不可能。

    但最后依然有难点,无论他解释得多么透彻细致,也不可能代替楚天参悟天道境界。

    道,只能自己悟。

    路,必须自己开。

    这天和往常一样,楚天在寒洞绝地里转了一圈,按预定计划又猎取到不少恶鬼精气收获颇丰。

    从严格意义上说,寒洞绝地并不是一座真正的洞穴,而是一条深入地下的巨大沟壑。洞内分支千丝万缕纵横交错,谁也不知道它有多深多广,甚至有人传说寒洞最深处可以直接通到北冥海。

    洞中一年四季寒气袭人,黑色的大雪终日不辍,岩壁上铺满厚厚一层坚硬的玄冰,几乎没有任何生物可以存活,但却是冤魂厉魄们修炼隐匿的天堂。

    年深久远,成百上千的恶鬼自然而然划分出了各自的势力范围。于是楚天无论走到哪儿都是一个入侵者,走到哪里都不受欢迎,迎接他的除了鬼哭狼嚎令人恐惧的声音便是排山倒海般的疯狂围攻。

    为了趋避冤魂厉魄的骚扰与攻击,他按照洞天机传授的方法在周围布下了简单的法阵,然后盘腿坐在一块突起的冰岩上,开始静心打坐运功。

    尽管功力尚未完全恢复,但楚天的道心仍在一点一点地坚凝,无限接近于圆明境界的巅峰。身外的冰雪寒风,乃至极远处此起彼伏随风传来的幽咽声、咆哮声,已经丝毫不能干扰动摇他的意志。

    楚天缓缓合上双目,默念梵度功诀去念存思,心绪逐渐变得平静宁和,耳畔的风雪呼啸,恶鬼厉啸慢慢远去,直至渺渺寂然。

    天地洪炉在先天之境中自动运转,将连日来收取到的精气温养淬炼,最终凝铸成为精纯醇厚的梵度真元。

    楚天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体内功力的飞速增长,距离全盛时的水准越来越近。

    他的思绪倏然飘远,不知怎地想起了大崖山的皑皑白雪,猎户村的熊熊烈火,斑斓雾山的滔滔浊流,还有北冥城、法门山庄……

    像是触动到心底深藏的某点记忆,祖父倔强亲切的面容、林隐雪在雪地里倏然远去的背影、晴儿从水井下发出的哭声、珞珈的微笑飘逸而神秘、峨山月最后的眼神幽深而抑郁——许许多多生命里曾经遭遇的人和事,循环往复出现在了楚天的脑海里。

    有的人已经随风飘逝,有的人正在世间浮沉,却永远逃不过那一条命运轨迹。

    “散尽浮云落尽花——”

    这是楚天早先在飞升巨树上看到过的一句话,也是一句禅诗。

    “原来人生不过如此,匆匆一生也不过做了世间来来去去的宾客啊。灯红酒绿后终究曲终人散。看他们来了,看他们醉了,看他们走了……”

    楚天油然升起一缕怅思,想那熙熙攘攘的红尘中,无论帝王将相贩夫走卒,又有谁不是在命运的长河中随波逐流?不管怎样的抗争,都打破不了生老病死的宿命。

    有生必有死。

    生,是死的发端;死,是生的延续。

    譬如日沉月升昼夜更替,永远没有尽头。

    能够改变这一切的,惟心而已。

    ——“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己,寂灭为乐。”

    这是觉渡大师生前常常和楚天谈起的一句经文。听的次数多了,楚天亦大致了解到其中的含义:世间万物变幻无常,有生必有死。唯有摆脱对死的牵绊和恐惧带来的痛苦,并且消除心中的迷惘,才能获得真正的快乐。

    当时楚天功力尽废躺在床上,觉渡大师朝夕陪伴,不时以佛经禅语开导他。

    如今这位高僧已去往极乐世界,虽然**不复存在,但想必灵魂已获得了永久的安宁与快乐吧?

    楚天不禁这么想,心头微动,隐隐约约意识到自己捕捉到了什么。

    “随波逐流,惟心绝尘!”

    突然,洞天机在楚天的脑海里一记大喝,宛若晨钟暮鼓激振心灵:“睁眼!”

    楚天不假思索地睁开双眼,愕然发现周围的景物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前一瞬还是寒幽冰洞,阴森鬼域,此刻眼前铺展开的竟是青山叠翠万里云天!

    ——这是?!

    似乎猜到楚天心中的疑惑,洞天机的声音又在他的脑海里响起:“傻了吧,小楚?但这不是幻境,而是你的心境。好好琢磨吧,看你能不能悟出点道道来。”

    “心境?”楚天怔怔注视,却见远处的山坳之中悠然生出一朵白云,向着山顶的蓝天冉冉飘升。

    “白云出岫,白云出岫……”

    顿时,楚天心神巨震,目光追逐无拘无束的飘渺白云望向蔚蓝色的晴空。

    灵台之上像是有一道雪亮的电光闪过,一下劈开混沌的心智,天光照耀了下来。

    身在凡尘而心在圣境,修道之人追求的从来不是**的长生不老,而是道心的永恒不灭!

    “这朵白云,来自红尘却又了无牵挂!”楚天的心头豁然开朗。远在云天之上,仿佛正有一道玄之又玄的大门向他徐徐敞开。

    “轰!”霎那之间万象万念如秋水连天白鸟湮没,失去了踪迹却又亘古存在。

    楚天的道心仿似经历了千百世纪的天韵洗炼,无数尘世中的俗气烟火被一遍遍地淬炼蒸发。灵台犹如一颗白雪无瑕的宝石,焕放出纯净圣光。

    他丹田里所有的真元砰然响应,化作一条金红色的幽冥之龙勃然升腾直冲脑顶。

    他的全身散发出浓烈绚烂的光芒,头顶上方霍然有一朵三色奇葩华光怒绽,托起花朵中央的金色蓓蕾。

    只是须臾,金色蓓蕾轻轻颤动打开,露出盘腿端坐的一尊元婴。

    他的身材只有拇指般大,通体金光熠熠灵气流溢,容貌气质与楚天真身一模一样,双目微合两手在小腹前结作梵度法印。

    四面八方充溢的北冥灵气如万邦来朝百川归海,涌入楚天的体内。他的元婴飞速成长,转眼已是孩童模样。

    身后的苍云元辰剑铿然飞起,悬浮在他的脑后,金煌煌的祥云卷涌如瀑洒照周身,好似整个人与剑都已融作天地的一部分。

    此刻的楚天,身在世俗,心离红尘。

    在他的面前,海阔天空大道初露。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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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界介绍:
阪荡天下,遨游四海;御剑乘风,举杯邀月。纵使孑然一身浪迹天涯,也要笑傲王孙饮露餐霞。 做传说中的剑仙,寻找属于我的自由,我的爱,越界而去——三千年圆一梦,为爱而生。越界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越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越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