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章 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一)
崇祯九年十一月,征途中的陈雨持尚方宝剑,以“护国征虏文武大将军”的名义发出了大明历史上第一次大将军令。
之所以命名为大将军令,是为了体现与以往督师之令的区别,后者只局限于统领节制的各路军马,只是军令,对各州府没有丝毫约束力,而陈雨亲笔签发的这份命令,把整个北直隶的地方官府都囊括了进去。内容言简意赅:第一,大军所到之处,地方必须无条件筹集军粮,违令者斩;第二,凡清军经过的州县、卫所,无论用什么办法,必须拿下十个首级,完成任务的,一个首级奖白银千两,所有官员举荐晋升一级,完不成任务的,从知府、知州、知县等一把手到佐贰官,全部免职,如果抗命,就地斩首。
“原本还想照搬朝鲜平安道坚壁清野的招数,可惜时间太仓促,来不及了,否则效果更好。”陈雨略为惋惜地对左右说。
张富贵瞠目结舌:“大将军,您这路子够野的,俺敢说圣旨都不敢这么写,用读书人的话叫什么来着,众怒难犯!毕竟朝廷还得靠地方官治理天下呢,都撸下来,哪来这么多官员补缺?”
蒋邪也皱眉道:“将军这招是不是太激进了些?那些饭桶欺压百姓或许有一套,但要他们去打鞑子只怕是缘木求鱼,守住城池不失就不错了,还斩下十个首级……呵呵,属下觉得还是文登营自己上更靠谱。”
“打鞑子,咱文登营自然是当仁不让,但主场作战,总不能只靠着咱们一家去拼命,否则和孤军奋战的天雄军有什么两样,卢督师的下场你们都忘了吗?”
提到卢象升,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卢象升是朝廷官员中为数不多让这些军官钦佩的人之一,但他和麾下天雄军的悲惨下场也是历历在目,明眼人都知道,天雄军的失败,非战之罪,根本原因在于朝廷和地方官府没有给与应有的支持,导致孤军奋战,被多尔衮集中优势兵力击败。
蒋邪点点头:“将军说的是,打鞑子是整个大明的责任,不能让文登营一家来扛,如果拼个两败俱伤,地方官府可能只是坐山观虎斗,朝廷可是要浑水摸鱼、落井下石的先不说皇帝怎么想,朝堂那些大佬怎么甘心看着将军把持朝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陈雨赞许地说:“蒋邪看的透彻。鞑子肯定要打,但不能让其他人站在一旁看戏,文登营早早地把人马拼光,给京城那些人使坏的机会。”
他环顾左右,自信地说:“至于斩获首级的任务,你们也不用替地方官府担心,不逼一把,你永远不知道人的潜力。连朝鲜平安道的农民都能从豪格身上咬下几块肉,诺大的北直隶,只要军民齐心,崩掉鞑子几颗牙不成问题。等鞑子被耗得精疲力尽之时,我们再出兵决战,必定事半功倍!”他遥指东面,“本官要让满蒙八旗入关容易出关难,尝一尝人民战争汪洋大海的滋味!”
“喀拉”一声,一柄短斧砍下了一个汉人的头颅,鳌拜伸手揪住其发髻,拎起来,任凭鲜血滴滴答答掉落在脚下,溅湿了靴面,狞笑着说:“听说明人下了军令,勒令地方官府砍下大清十个勇士的首级,我怎么看不到这些尼堪有这样的勇气和决心啊?”
旁边一群巴牙喇会心地笑了起来,嘲笑着汉人的不自量力。
在他们身后,无数清军马甲骑着战马来回奔驰,老鹰捉小鸡一般斩杀着四处奔跑的村民,凄厉的叫声回荡在半空,尸首堆满了各处院落和道路,狼烟遮蔽了整个天空,残破的村庄如同人间地狱。
远处的山坡上,众星捧月的多尔衮登高望远,看着手下劫掠,微笑道:“汉人终究是卑劣下贱的族群,面对大清勇士的铁蹄,除了乖乖受死,别无他法。就算异军突起的陈雨,功成名就、大权在握之后,也变得贪生怕死起来,居然下了这么一道荒谬的命令,把手无寸铁的百姓推到前面,自己躲在后面苟且偷生,照这样看来,文登营也会和其他明军一样,慢慢蜕变成不堪一击的废物。”
左右纷纷附和:“睿亲王说的对极了,汉人有了权力和地位,就会沉迷于中,丧失了胆量和血性,哪像咱们大清的勇士,就算拥有山一样多的财富和成百上千的包衣,也不会迷失本心,顺刀照样锋利,箭矢依旧强劲。”
多尔衮望着清军杀猪宰羊一般砍杀平民,感觉曾经失去的信心又慢慢回到了身上,心里对自己说,如果按照这样的趋势,皇太极定下的目标或许保守了一些,虏获青壮仓皇出关只是底限,或许有可能击败不可一世的文登营,扭转目前的颓势。
没有文登营的干扰,清军四处劫掠,所向披靡,似乎又找回了昔日纵横无敌的感觉,北直隶的所有州县,都在清军铁蹄的践踏下瑟瑟发抖,城门紧闭,死守不出,期盼着敌人抢得尽兴之后早日撤兵。
香河县衙门,知县吴起仁把写着“将军令”的卷轴扔到地上,愤愤地说:“一介武夫,以下犯上已经是大逆不道,居然还向官府行文,他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算个什么东西?本官寒窗苦读十余载,考取功名,天子门生,忝为一县父母,只听上官的命令,为圣上效力,岂能受武人摆布?”
县丞范明担忧地问:“大明本无以武制文的先例,但文国公如此强势,又手握尚方宝剑,县尊这般说辞,只怕隔墙有耳,还请慎言!”
吴起仁不屑地回答:“就算当着他的面,本官也是这么说。以武制文,坏了规矩不说,他这道命令简直是无知至极,鞑子穷凶极恶,杀人不眨眼,试问县衙所有官吏和全县百姓,手无寸铁,拿什么和鞑子拼命?”
其余官吏纷纷点头,关系到自身命运,他们自然是站在知县这边,出城杀鞑子?谁爱去谁去。
话音刚落,衙门外一阵喧哗,密集的脚步声响起,一群荷枪实弹的士兵簇拥着几名军官大步流星走了进来。为首一人身材高大,眼神犀利,他看到了丢在地上的“将军令”,弯腰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的尘土,不动声色地问:“谁的?知县何在?”
吴起仁愣了一下,看了看士兵手中带着短刃的火铳,与传闻中的印象一对照,立刻反应过来,这是文登营的人。
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吴起仁心中有些惴惴,刚才话虽然说得慷慨,但面对火铳刺刀,说丝毫不怕那是假的,秀才遇到兵,有理也说不清。不过在下属面前,他不愿表现出胆怯,昂首挺胸迎上去,大声回答:“本官吴起仁,乃香河知县,这不伦不类的所谓命令,是本官扔的。来者何人?”
为首的人笑了起来,露出了洁白的牙齿。
“承认就好。来人,取了吴知县的乌纱帽,除去官袍,请尚方宝剑,拖出去斩了!”
第五百四十一章 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二)
“取了吴知县的乌纱帽,除去官袍,请尚方宝剑,拖出去斩了!”
这么干脆利落的命令一出,包括吴起仁在内,整个县衙的官吏都惊呆了。
虽然知县的品级不高,但终究是一县的父母官,正儿八经的科举出身,不是什么杂牌小吏,哪怕总督巡抚想要拿下,都要三思而行,更别说取其性命了,而且在文贵武贱的明朝,正常情况下一个武人想要对付知县级别的文官,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现在,忽然冒出来的一个文登营军官居然要撸去香河知县的官职,还要置他于死地!
几名士兵将火铳挂在肩上,腾出手来抓吴起仁的胳膊,想要把他扭送出衙门处决。当双臂被铁钳一样的手抓住后,吴起仁才回过神来,拼命地蹦起来,愤怒地大喊:“你们算什么东西,居然敢侮辱朝廷命官?本官虽然官职卑微,朝中还是有几个同年能说上话的,小心参你们一本,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士兵们面面相觑,愣了片刻,继而齐声大笑起来,似乎听见了天底下最可笑的事情。
发号施令的军官也笑了,他走近几步,凑近对吴起仁说:“本官杀过的朝廷命官不少,前后两任山东镇守太监也是刀下亡魂,你觉得砍了你一个小小知县的脑袋后,区区几个言官的弹劾能把本官怎么样?”
吴起仁呆住了,下意识地问:“你就是文登营指挥使、文国公陈雨?”心中懊悔不已,早知道陈雨亲临,哪怕委曲求全、虚以委蛇,也要躲过一劫再说,绝不会当面冲撞这位敢带兵杀进皇宫的魔头,人家根本就不在乎官场上的规矩,只拿刀子说话,天大的道理也不如刀片子硬。
“你还算有点眼力见,不过迟了。”陈雨摆摆手,示意手下把吴起仁拖出去,“违抗军令,斩无赦!”
吴起仁慌了,看这场景对方是要动真格的,不是吓唬人。他拼命挣扎,嘶声叫喊:“我有哪里触犯王法了吗,凭什么你一个武人一句话就要戕害一县父母官?来人啊,还不快来救我,平日养着你们是吃干饭的吗?”
捕头是吴知县的心腹,平日里对知县大人唯命是从的观念已经根深蒂固,一听这话,条件反射般跳了起来,夺过旁边一名衙役的铁尺,“呼呼”舞动着冲了上来,叫嚷道:“都跟我上,救下县尊,他们才几个人,不敢在香河撒野,否则几万父老乡亲饶不了他们……”
衙役们迟疑着挪动脚步,却没有捕头那么坚决。毕竟只是吃衙门差人的饭而已,没必要冒着生命危险去讨好上官凭借多年办差的经验,他们看得出,这些从天而降的官兵看起来不是好惹的,那铳口明晃晃的短刃似乎随时能在自己身上捅个窟窿。
“啪”的一声,一名士兵用枪托把捕头砸翻在地,这倒霉的家伙当场昏死过去,甚至来不及说出接下来的场面话。
仿佛是接到了集结的信号,无数文登营士兵从大门涌入,哗啦啦举起了火铳,对准了呆若木鸡的官吏们,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陈雨比瘦弱的吴起仁高了一个头,居高临下地说:“好叫你死个明白:本官手持尚方宝剑,节制天下兵马,文武官员皆可管得。你公然违抗军令不说,还把将军令扔于地上,极尽污蔑之能事,见尚方宝剑如同见圣上,侮辱本官和尚方宝剑,就等同于侮辱当今圣上,乃欺君之罪,如今只撸你官职、斩你人头,不祸及亲友族人,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吴起仁张了张嘴,却不知道如何辩起。对方逻辑严密,把对抗文登营的行为引到了欺君之罪上,这大帽子扣下来,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当事人无话可说,其余人更不敢吭声,眼睁睁看着知县被如狼似虎的士兵们架了出去。不一会儿,远处传来了一声戛然而止的叫声,像是呼喊之时被掐住了脖子。
几名士兵走了进来,身上明显可见溅落的血滴。
“禀报将军,知县已经被斩首!”
官吏们面露不忍之色,心中顿生兔死狐悲之感。
“知县已经伏诛,你们呢,是要追随他去阴曹地府,还是自寻生路?”陈雨朗声问道。
县丞范明连忙站出来,恭敬地回答:“愿遵从军令,还请国公爷网开一面,放香河县一条生路。”
“你是何人?”
“下官香河县丞范明。”
陈雨微微颔首:“知县暂时空缺,便由你打理衙门事务。据可靠消息,三日之内,鞑子一支偏师必定会侵入香河县,抢夺钱粮、虏获青壮,军令你也读过了,知道该如何办吧?”
范明连忙点头:“下官懂得。”
“那就看你的表现了,做得好,举荐你为知县,其余人均晋升一级,做不好,所有人卷铺盖滚出县衙吧!”陈雨交代之后,转身下令,“走,去通州。”
范明领着官吏们送出大门:“恭送国公爷。”
目送大批士兵一阵风般离开后,所有人送了口气。范明转过身来,面色凝重地说:“诸位同僚,得罪他们是什么下场,吴知县已经用性命向我们证明了,如果不想丢官去职甚至送命的话,回衙门好好商议一下,怎么趁着鞑子烧杀劫掠的机会砍下十个首级吧。”
接下来的几天,陈雨在重兵护送下,一口气把临近京畿的州县跑了个遍,砍了两个知县、废黜了一名知州、三名知县,在北直隶官场引发了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原本对于鞑子入侵抱着事不关己心态的地方官们被震撼了,文国公这个官场二愣子要搞事情了,他想把知县以上级别的文官无差别地拖入战争的泥潭,这么荒谬的事情,在尚方宝剑的加持和朝廷的沉默下,居然无法反抗要么送命,要么卷袖子上。
目睹周边的官员死的死、免的免之后,官员们终于放弃了对朝廷的期待,开始筹划怎么在过境的鞑子身上啃下一块肉,毕竟干不成只是罢免官职,不去干的话却是要掉脑袋的,两害权衡取其轻,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三日后,一支几百人的清军部队,趾高气扬地进入了香河境内,身后还跟着近千名被麻绳绑成一串的青壮这是他们在邻近州县的战利品,来到香河的目的,是为了让战利品的规模变得更大。
第五百四十二章 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三)
这支小规模清军部队的头领叫达海兰察,镶黄旗的牛录额真,领着两百来人洗劫了两三个大村子,收货颇丰,香河已经是他途径的第二个州县了。
海兰察坐在马背上,志得意满地扫视着自己的战利品被麻绳捆成一串串的青壮,足有一千来人,虽然人数比清军多几倍,可是都不敢反抗,顺从地按照清军的命令前行,每个人的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伤口或淤青,神情麻木、眼神空洞。清军马甲在两侧监视,似乎并不担心这些战俘,刀都没有出鞘,大马金刀端坐于马背,只是轻蔑看着他们。
一名身上穿着几层丝绸袍子,肩上扛着布袋的男子靠拢过来,谄媚地说:“主子,可有些日子没有这么爽利了,前几次不管是去朝鲜,还是入关来北直隶,都是匆匆忙忙返程,别说抓包衣了,金银细软都不曾带走多少,这次咱们总算可以放开手脚抢了!”
海兰察笑呵呵地回答:“说的是啊,天聪二年随圣上征伐朝鲜,不料后路被截,只能匆匆撤军,上次随睿亲王、成亲王入关,却吃了败仗,也是空手而回。这次大张旗鼓入关,本以为圣躬违和,到手的包衣和钱粮又要泡汤了,没想到却有这么好的机会。李二福,你跟了老爷也有好几年了吧?下点力气多抓些包衣、抢些金银,老爷回去就去和上头说,争取让你抬旗!”
被称为李二福的包衣笑得见牙不见眼:“谢主子抬举。您就瞧好吧,奴才一定卖力,让咱海兰察家成为旗里数得着的头面人物!”说着拍了拍肩上的布袋,发出哗啦哗啦的金属碰撞声,显然都是首饰和银锭。
“只不过,咱们现在是不是离大军有点远?”李二福眯着眼看了看方向,“都到了香河了,京城也不过两百多里远,万一碰到明军大队人马怎么办?”
海兰察不以为然:“上头都说了,汉人君臣互相猜忌,领兵大将就算出城,也不过是博个名声而已,未必肯和大清勇士拼命,要是拼光了人马,手里没兵了,明国皇帝一定不会放过他们。照我看,那个陈雨说不定躲在哪个旮沓角落做缩头乌龟呢!你要明白,人一多,抢的东西和丁口就少,要想多抢点,就得跑远点,不能跟大部队一块混。”
李二福连连点头:“主子说得是。”
济尔哈朗奉旨接管大军后,按照皇太极的意思,分兵劫掠,由多尔衮和豪格各领一路兵马。按照商定的计划,原本兵力要集中,分别攻击保定府和蓟州一带,以免被出城的明军各个击破。但传闻中强悍无匹的文登营迟迟没有行动的迹象,抢顺了手的清军慢慢就丧失了警惕,网越撒越宽,从几万大军统一行军到各旗自行其是,最后演变成了以牛录为单位自由行动,范围也远远超出了预定的范围,像海兰察这支小部队,已经从原定的保定府一路杀到了京畿附近。
从军事的角度来说,这样的分兵是大忌,很容易被明军各个击破。但海兰察心怀侥幸,认为功成名就的陈雨不会与清军死磕,多半会和其他明军将领和官员一样,保存实力,眼睁睁看着清军抢完了撤军,而抱着同样心思的人不在少数,很多清军军官都非常默契地散开来,各自劫掠,互不干扰,争取利益最大化。
不久后,海兰察一行就来到了香河县城,远处的城墙已经出现在地平线上。
清军纷纷停下脚步,等待海兰察的指示。
“咱们这么点人就不去啃县城了,老规矩,绕过城池,抢周围的村子。”海兰察举起马鞭指着前方,“县城周边的村子比别处总要富裕些,油水多。勇士们,举起你们的顺刀,前面有女人和金银在等着你们,今晚大伙都快活快活!”
清军们的斗志被点燃,嗷嗷叫着催动战马,加速奔驰。负责看守战俘的马甲羡慕地看着同伴的背影,把怨气撒在了青壮们的身上,纷纷挥动马鞭劈头盖脸抽了过去:“卑贱的尼堪,走快点,谁敢拖慢速度,立马让你人头落地!”
清军有着猎人的本能,远处袅袅升起的炊烟让他们轻而易举找到了村落,财富和女人的刺激,让他们化身为狩猎的野兽,风一般冲进了村内。
然而高举着马刀的清军们诧异地发现,村里冷冷清清,看不到几个人,别说年轻女人,连男人也没几个。一番搜索下来,除了十几个行动不方便的老者,大部分村民似乎凭空消失了。这种现象,在以前很少遇到,汉人眷恋家园,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离开自己祖祖辈辈居住的地方。
海兰察气急败坏地对一个抓来的老者大喊:“怎么回事,你们村里的人呢?”
老者战战兢兢地回答:“听说鞑子要来,村里人都害怕,大清早就跑光了,有的进城投奔亲戚,有的躲进山里了……”
听到“鞑子”的字眼,海兰察脸色铁青,“锵”的一声抽出顺刀,看下了老者的头颅,鲜血撒满了一地。
四处搜索的清军纷纷回报:“大人,人跑了,但柴米油盐都在,有些灶台还是热的,应该是跑了没多久。”
海兰察压住心中的失望,下令:“跑了就跑了,这里抓不到人,那就吃饱饭,休整以后再找下一个村子。北直隶这么大,人有的是。”
抢劫落空的清军无奈纷纷下马,就地休整。一些被俘的青壮被松绑,负责给清军生火做饭。
炊烟升起,米饭的香味弥漫开来,清兵迫不及待解下盔甲武器交给随行的包衣,准备吃喝。
李二福拦下递给海兰察的饭菜:“且慢。主子,这村里有些古怪,饭菜最好让汉人先尝尝,免得事先下了毒。”
海兰察吃了一惊:“有道理。来人,找几个汉人过来试毒。”
听说可能有毒,汉人俘虏们拒绝试吃,清兵便撬开嘴巴塞了进去,用刀逼着他们咽下,然后观察动静。
耐心等待了一刻钟,见试吃的汉人没有什么异样,早就饥肠辘辘的清兵们放下心来,夺过碗大口吃了起来。
远处的一个山坡上,密林后探出了几个头,远远窥视着村里的一举一动。一名青袍官员问:“里长,你确定鞑子会上当?”
一个村民模样的人恭敬地回答:“大人放心,米饭无毒,咱们只是在井水里投了巴豆,等鞑子发觉已经迟了,等天一黑,鞑子泻得脱力,咱们就能动手了。”
这名官员正是香河县县丞范明,他闻言满意地说:“只要获取十个鞑子首级,过了这个坎,本官一定兑现承诺,免去你们村里三年赋税的火耗和浮收,你儿子也能保举到县学,有本官在,童生问题不大,以后就看他的造化了。”
“多谢大人厚爱。”里长感激涕零,拍着胸脯说:“即便没有好处,为了本村乡民福祉,草民也会尽力!”
天色渐暗,夜幕降临,村庄陷入了黑暗,唯有清军聚集的地方生起了火堆,远远望去目标明显。在夜色的掩护下,大群手持锄头、镰刀的村民缓缓地向火光的地方靠拢。
第五百四十三章 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四)
篝火旁,吃饱喝足的清兵围坐一起,得意地谈论着这段时间劫掠过程中的丰硕成果,提及某位大家闺秀或者俏丽村姑在被糟蹋时的挣扎和绝望,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发出了刺耳的笑声。坐在远处的青壮们听到这些污言秽语,麻木的脸上渐渐露出悲愤的神情,这些都是自己亲人的血泪啊,如今成了鞑子炫耀回味的谈资,每一句话都成了扎在他们心头的一根刺。
海兰察咧嘴笑着听着属下谈论,心中也在回味劫掠途中糟蹋过的众多汉人女子,想到得意处,忍不住对身旁伺立的李二福说:“汉人女子就是水灵!这一两大清流年不利,入关总是碰壁而回,自从以前抓回去的那个女包衣死了之后,很久没这么舒坦了,这次出征算是不出此行!”
李二福脸部僵硬了一刹那,随即满脸堆笑:“主子说得是。”
海兰察瞟了他一眼:“你一个人打光棍也有段日子了,是不是也馋了?放心,明儿个打下另一个村子,老爷享用完了的女子,就交给你开开荤。”
李二福低下头,感激涕零地回答:“谢主子厚爱。”
海兰察说完,忽然感觉腹部一阵急剧的胀痛,皱着眉头起身,小跑着往黑暗僻静的角落跑去。李二福屁颠颠跟过去,殷勤地问:“主子哪儿不舒服?”
黑暗中飘出一句没好气的回答:“老爷拉肚子了!今晚的饭菜肯定不新鲜,等会把做饭的人拉出来,老爷要砍了他的狗头!”
过不多时,似乎是约好的一般,围坐在篝火旁的清兵接二连三地站起来,匆匆忙忙跑开,性子急的在半路上就开始解裤腰带。有人诧异地问:“怎么回事,这么多人吃坏肚子了?”
显然这不是偶然的事件,很快,大半清兵都陆续加入了腹泻的队伍,没几个人能幸免。晚风吹过,空气中飘过来一阵排泄物的恶臭,被绳索捆住的青壮们露出厌恶的表情,又没法用手掩住鼻口,只能尽量屏住呼吸。
半炷香之后,海兰察提着裤子,骂骂咧咧走回来:“好好的兴致被搅和了……来人,把做饭的家伙带过来,肯定是在饭菜里做了手脚,报复我大清勇士。不砍了他脑袋,难解我心头之恨!”
负责做饭的青壮被解开绳索拉过来,踉踉跄跄在火堆旁站定,一脸惶恐地解释:“小的没动手脚,真的什么都没做……”
海兰察从左右手中接过顺刀,正想痛骂几句后挥刀砍过去,腹部却再次泛起一阵胀痛,顿时什么心思都没了。他丢下刀,龇牙咧嘴地说:“待会收拾你这个该死的尼堪……”然后一溜小跑没入黑暗中。
忽如其来的变故让清兵乱成了一锅粥,几乎所有人都前赴后继地排队拉肚子,拉得昏天黑地。很多人连续腹泻多次后,手脚无力,为了如厕方便,干脆脱掉盔甲,刀枪箭矢等武器也随意丢在一旁,腰带也不系了,两手就这么提着裤头,随时等候腹痛和便意的到来。
混乱持续了一个多时辰,即使再愚钝的人也察觉到不对劲。因为持续腹泻导致有些脱水的海兰察虚弱无力地说:“定是有人投毒了,要不然不会如此……”
话音刚落,黑暗处的密林中爆发出一阵喧嚣声,大群人影从林子中跑出来,口中吆喝着:“杀鞑子了!”
“敌袭!”海兰察大惊失色,伸手去抓地上的顺刀,然后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手脚传来的酸软无力感,让他甚是惶恐这个状态,如何迎敌?
少数腹泻症状轻微的清军麻利地从篝火中抽出燃烧的柴火作为火把,照亮了敌人所在的方向。等看清对方的面目后,顿时松了一口气。
发动夜袭的居然是数百村民打扮的汉子!
海兰察放下心来,啐了一口:“呸,还当是文登营!却连正儿八经的明军都不是,一群泥腿子也想太岁头上动土?”
清军纷纷捡起地上的武器,摆出了迎战的架势。面对一群乌合之众,即便是手脚酸软乏力,他们也有信心收拾对方,大清勇士面对正规军都能以一敌十,何况是人数对等的情况下对付这些连架都没怎么打过的山野村夫?
但他们显然低估了农民的智慧。
村民们叫得欢,却没有径直扑向清兵,而是冲到被俘虏的青壮身旁,用镰刀割断了捆绑的绳索,嘴里还嚷嚷着:“兄弟,是汉子就去杀鞑子,给自家女人报仇!”。
海兰察和身边的清兵都变了脸色,脱口而出:“糟了……”
受尽屈辱的青壮们挣脱了束缚,随手捡起清兵来不及捡拾的武器,嗷嗷叫着扑了过来,有些人没捞到家伙,就这么红着眼赤手空拳冲上去。
一千多青壮和几百村民组成的人流,瞬间就将两百多清兵吞噬。他们毫无战斗技巧,就这么用锄头砸、用镰刀砍,甚至抱住对方撕咬,方式极其简单粗暴。往日不可一世的清兵,在经历了多次腹泻后,气力不及平时一半,面对对方笨拙的攻击,居然节节败退。
海兰察勉强砍翻两个百姓,感觉手中的顺刀重若千钧,再也提不起来了。他战场经验丰富,知道不是逞强的时候,利用其它清兵的掩护,瞅准机会,趁乱躲到了几匹骚动不安的战马后面,然后呼唤自己的包衣。
“李二福,死哪去了?还不赶快来救你主子?”
听到主子的召唤,李二福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扶住了摇摇欲坠的海兰察,一脸的忠心耿耿。
“主子,莫慌,奴才在呢!”
海兰察没好气地呵斥:“还愣着干嘛,赶快扶老爷上马,只要上了马,十个百个尼堪也追不上!等找到本旗的大部队,再带兵回来,屠了这方圆几十里所有的村子!”
“是是是,主子英明,好汉不吃眼前亏……”
李二福满口答应,然后吃力地托住海兰察壮硕的身体跨上马背。
海兰察上了马,正准备去拉缰绳,策马逃离,却察觉到腰部一阵冰凉,然后一阵剧痛从腰间传遍全身,再也无力拉动缰绳了。
他诧异地低头一看,一把匕首从自己腰间插入,直至没柄,鲜血顺着大腿滴落,浸透了裤筒和靴子,而握住刀柄的,正是自己最信赖的包衣李二福。
海兰察又惊又怒,一时间忘记了疼痛:“狗奴才,你这是做什么?”
“主子,你贵人多忘事,不记得被你掳回盛京的汉人女子是奴才青梅竹马的表妹了吗?”李二福脸上不复往日的殷勤,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狠厉,“你糟蹋她的时候,你那黄脸婆因为嫉妒把她活活抽死的时候,可曾知道奴才心里是什么滋味?”
海兰察挣扎着想要找家伙反击,李二福见状,双手握住刀柄用力搅动,巨大的痛楚让海兰察疼得说不出话,佝偻在马背上缩成一团。
“三年了,我一直忍气吞声,任你驱使,就是在寻找机会下手。”在火光的照耀下,李二福的脸色变得狰狞起来,“今天终于找到机会了,杀了你这个畜生,表妹在九泉之下也瞑目了……”
“啪嗒”一声,海兰察无力地从马背滑下,摔落在地,他盯着李二福,虚弱地吐出这辈子最后一句话:“卑贱的汉人,终究不能信任,只配为奴仆,当牛做马……”
“呸,无知的蛮子,天道有轮回,你们当初犯下的罪孽,终究要遭报应!”李二福从海兰察腰间拔出匕首,重重插入了他胸口,彻底了结了“主子”的性命。
喊杀声持续了许久,两百清兵最终悉数死在了锄头和镰刀下,死在了他们不屑一顾的村民和俘虏的手中。
东方露出了白鱼肚,县丞范明带着里长清点战场,又惊又喜,手都在颤抖:“咱们居然杀了几百鞑子,几百鞑子啊!”
尽管百姓也死伤不少,但巨大的喜悦和自豪仍然让幸存的人们欢呼雀跃起来,比起清军的屠村,这点牺牲又算得了什么?
“咱们赢了,鞑子都死了!”巨大的欢呼声响彻村庄,当地村民和被俘的青壮互不认识,却相拥而泣。
次日,通州,文登军营。
“好!”陈雨拍案而起,意气风发地说,“香河一役,足以载入史册!事实证明,只要百姓敢于反抗,鞑子也不足为惧。大明有几万万汉人,在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面前,区区十几万鞑子又算得了什么?”
他激动地来回踱步:“将香河县有功之臣的姓名列个单子呈送京城,让崇祯下旨嘉奖,该赏的赏,该提拔的提拔,千金买骨,鼓励其他州县军民反抗鞑子暴行,等时机成熟,咱们再发兵痛打落水狗,让皇太极有来无回!”
第五百四十四章 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五)
香河一战的结果,像是插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了整个北直隶,明清双方悲喜两重天。
虽然清军死伤不过两百余人,对于十万大军的体量来说不过九牛一毛,但背后蕴含的意义远远超过了这个伤亡数字。
对于清军来说,这种**型战斗刷新了他们对明朝的认知——除了浑河河畔的白杆兵、孤军奋战的天雄军、异军突起的文登营,天下居然还有人能伤得了战无不胜的大清勇士!况且这些人并非百战精兵,不过一群山野村夫而已。放在以往,这些人不过是行走的丁口,予取予求的对象,在狮虎一般的勇士面前,如同兔子一样软弱,谁能想到,兔子急了也咬人!
对于明朝军民而言,香河的百姓给了他们莫大的信心——原来不止精锐的军队能够抵挡不可一世的鞑子,只要动脑子,锄头也能干掉他们,所谓“女真满万不可敌“的说法不过是一戳即破的泡沫罢了。
在文登营的大力渲染下,京城也情绪高涨起来,崇祯高高兴兴地在请功的奏折上御批,同意赏赐香河军民,县丞范明被火线提拔为知县,赏金百两,待清兵退兵后入京觐见,其余参与夜袭的人,从县衙小吏到里长、村民,也有不同程度的赏赐,金银、绸缎皆有。除了皇帝象征意义的赏赐,文登营也兑现了承诺的赏格,一个清兵首级白银百两,两百人的战果,几万真金白银分下去,手上沾血的人人有份,极大的调动了军民的积极性。虽然有人质疑杀几百个鞑子花费这么大的代价不划算,但陈雨坚持开出的赏格,还要推广到整个北直隶。
“能用钱解决的都不是问题,银子花了还能赚,文登营将士的性命更宝贵,何况能激发民间的血性,一扫汉人的软弱,让鞑子陷入百姓的汪洋大海寸步难行,这样的结果是再多银子也买不来的。再说了,朝廷每年花费几百万两银子养的官兵,又能杀几个两百人?”面对质疑的人,陈雨坚持自己的观点。
“朕原以为唯有精兵才能御敌,却不知运用得法,寻常百姓也堪大用,如此看来,只要大明几万万子民万众一心,鞑子再狠厉也不足为惧。”崇祯心情很好,在不同的场合对嫔妃、内侍、外臣都说过类似的话。
香河的成功、皇帝的赏赐、进京面圣这样的荣耀……这些正面的消息鼓舞了整个北直隶的人们,从官府到百姓,仿佛一夜之间开了窍,井水投毒、给战马下泻药、转移粮食和人丁、乘夜纵火等五花八门的手段纷纷使了出来,劫掠的清军不复往日的风光,被整治的焦头烂额,每洗劫一个村庄,都要付出数倍的精力和不菲的代价。一个多月下来,绝对意义上的伤亡倒是不太多,但是心累,大军的士气降到了入关以来的谷底。
一处焚毁的村庄外,多尔衮看着滚滚的黑烟和寥寥无几的俘虏队伍,脸色很难看。一名将领凑过来禀报:“主子,正白旗这几日连续抄了十来个村子,捕获丁口一千三百余人,粮食五百石,比之上月少了很多。”
“才千余丁口,五百石粮食……”多尔衮觉得胸中郁闷无比,一口恶气无处宣泄。正白旗的战果惨淡,想必其他各旗也好不到哪去,这次行动的收获恐怕要比预期目标低许多。
按照清军以往入关劫掠的经验,北直隶这样的地方,十个规模较大的村子,除去没有价值的老幼,掳获的青壮和妇女三五千人总是有的,几个府走一圈,几万甚至上十万丁口轻轻松松,大清的人口规模就是通过这样一次又一次的战争扩充的,要不然关外那样的苦寒之地,按照正常的人口增长规律,怎么可能在短短十几年发展到可以与明朝这样的庞然大物平起平坐的地步。
禀报的将领低下了头,他也知道这样的结果拿不出手。“主子,不是咱们的勇士不卖力,只是最近的明人非常奇怪,村子的人都不知道跑哪去了,走不动道的老弱妇孺不少,青壮大多不见了踪影,谷仓里也搬空了,就连田里的稻子也抢收了……”
“不必说了,本王明白。”多尔衮摆手制止了对方继续说下去。在满清贵族中,他算是熟悉汉文化的,自然知道“坚壁清野”这个成语的含义。眼下各州县加固城防,死守城池,城外村落藏匿粮食,百姓拖家带口或入城投奔亲友,或隐入山林躲避兵锋,不就是这四个字的最好诠释吗?
字面意思他懂,可是大明是怎么能做到这样的地步,却怎么也想不明白——汉人不都是故土难离吗,遇到灾祸不都是各扫门前雪吗?一盘散沙的尼堪们怎么就能一夜之间团结一心,不仅能狠下心来舍弃家园,还能做到四处袭扰给清军带来数不清的麻烦呢?多尔衮听说过豪格在朝鲜遇到的相似经历,但朝鲜北部穷山恶水,人烟稀少,做到这样并不稀奇,大明京城所在的腹心之地,人口稠密,要多么强的动员力度才能复制朝鲜平安道的经验?
他并不明白,汉人从来不缺保卫家国的决心,面对侵略者,群众的智慧和力量是无穷的,只是以前的统治者出于对百姓的轻视和防范,没有往这方面努力而已,作为看着“地道战”、“地雷战”、“麻雀战”等影视剧长大的穿越者陈雨却明白这一点,调动官府和百姓反抗侵略积极性的手段也不复杂,不干就砍官员脑袋,干得好就人人有赏,官吏升官,百姓发财,还能保卫家园,最坏不过掉脑袋,与其屈辱地死在刀下或者沦为奴隶,何不博一把?
想了半天也没有头绪,多尔衮摇了摇头,不再纠结这个问题。他拨转马头,往东面而行。
“丁口和粮食,多了更好,少了也无妨,蚊子虽小也是肉。正白旗如此,其他旗也好不到哪去,不用去想这些有的没的,做好自己的本分便是。”
在多尔衮的心里,一时的得失,远远比不上权力的争夺,只要豪格等人的战果也是同样水准,甚至更烂,那便无妨。只要稳固自己的地位,伺机从皇太极手中攫取更多的权力,少些丁口,算得了什么?他相信自己的能力,只要登上权力金字塔的顶峰,一定不会比皇太极做得差,八旗齐心协力,其利断金,在汉人皇帝的治下,文登营也会像历史上白杆兵、浙兵那些风光一时的强军一般,逐步被削弱直至衰落,慢慢耗下去,胜利终将属于崛起的大清。
第五百四十五章 十六字决
通州,文登军营。
大帐中,将领们汇聚一堂,在陈雨的主持下商议下一步的行动方案。
“诸位,鞑子如今的日子不好过,咱们还没正式上阵,他们已经被北直隶的百姓弄的焦头烂额、军心涣散,加上皇太极卧病不起,群龙无首,正是出兵的大好时机,接下来怎么打,诸位可有良策?”
陈雨坐在上首,气定神闲地说。
张富贵按捺不住,第一个站出来:“俺是个粗人,也不懂兵法,但俺在深山老林放过夹子猎过野猪,知道被夹子伤了的野猪比平时容易打,趁他病要他命,咱们文登营养精蓄锐了一段时间,该出手大打一场了!”
陈雨忍不住笑了:“猴子,你这个比喻倒是贴切,皇太极老子不就是野猪皮吗?照你这么说,受伤的野猪是不是能轻易杀死,不费吹灰之力?”
“那倒没有。”张富贵摇了摇头,“受伤的野猪虽然行动不如往常便利,但依旧凶残,为了逃生,甚至比没受伤前更拼命,如果马虎大意就要吃大亏,读书人有句话叫‘困兽犹斗’,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话糙理不糙,难得猴子还能说句成语。”陈雨满意地点点头,转向蒋邪,“你和邓范是军中领兵经验最丰富的两人,邓范如今调往京师与赵梓隆镇守后方,前方领兵大将就以你为首,你来说说,如果让你率主力出兵,你会怎么打?”
众人的目光聚集到了蒋邪身上。文登营成军以来,通过大大小小的战斗逐渐锻炼出了一大批优秀的将领,其中蒋邪和邓范就是最出类拔萃的两人。而且两人特点鲜明,蒋邪主意多,兵无常势,擅长进攻,邓范稳重,行兵布阵滴水不漏,擅长防守,所以后者从山东调到京师镇守,确保后方无忧,那么前者肯定就是出击清军的领兵大将了,他的想法,基本上就代表了下一步对清军的作战方略。
蒋邪镇定地回答:“禀大将军,对付鞑子的办法,就和富贵说的猎杀野猪差不多。眼下的鞑子,就像一头穷凶极恶但是受了伤行动不便的野猪,北直隶百姓层出不穷的袭扰就是一张巨大的铁夹子,让鞑子的劫掠寸步难行,远不如往常来去如风的势头。加上掳获的大量青壮,更加拖累了他们行军的速度,减少了排兵布阵的余地。依属下所见,就是十六个字:敌进我退,敌退我追,敌停我扰,敌疲我打。”
将领们听了这十六字若有所思,陈雨则有些震惊。
这看起来简简单单的十六字却是和另一个时空中红色军队游击战争的指导原则高度相似,几乎一字不差。陈雨自然不会认为蒋邪也是一名穿越者,照搬了后世的战争理论,只能说脱胎于中国传统兵法的战争策略在一定条件下达成了某种惊人的巧合。但这也说明了蒋邪是一个肯动脑子的军事天才,才能在战前提炼出这样的精辟观点。
回过神后,陈雨追问:“十六字何解?愿闻其详。”
“其实说穿了也很简单,鞑子被百姓拖累,丧失了来去如风这个最大的优势,又不愿空手而归,想带着大量丁口出关,瞻前顾后,打仗的主动权就在我们手中。”蒋邪说,“从大将军提出发动百姓坚壁清野、袭扰鞑子开始,属下就在思考这一仗怎么打。现在鞑子陷入北直隶军民的汪洋大海,士气低落,同时不愿放弃掳或的丁口,只能看着我们追却不能撒开脚丫子跑,就成了富贵所称的腿脚不便的野猪,我们不必一上来和十万八旗精锐硬拼,打打停停,一口一口咬,每次咬块肉,不求一击必杀,直至这只野猪精疲力尽为止……”
“等到精疲力尽的那一天,就是大军决战之时!”陈雨赞许地点点头,蒋邪的想法和他不谋而合。
他之所以要发动北直隶的人民战争,就是要耗费清军的精气神,让这只凶猛的野兽变得疲惫软弱,同时数以万计的被俘青壮,就是束缚清军手脚的绳索,让清军失去了机动性这个最大的优势,选择战场的主动权不再是清军的专利。只有这样,才能最大程度削弱清军的优势,让机动性不足的文登营以逸待劳,给入关清军沉重一击。
要知道,在刚刚打完“清君侧”这场战役之后,马不停蹄投入对清军主力的战斗,无异于火中取栗。这场战争不仅关乎“大清国运”,对于陈雨和文登营同样是一场输不起的豪赌。一旦前线有所闪失,依靠武力压制的明王朝旧势力,就会向陈雨发起反噬,不仅所有努力化为乌有,自身性命也难保。
所以,陈雨没有像当初对付豪格、多尔衮一样,直接向皇太极发动决战,而是采取了削弱实力、逐步打击的稳妥策略,确保文登营主力部队的安全,保住同时对抗内部和外部敌人的本钱。
陈雨站了起来,昂首望向东面。
“这是一场国运之战,无论本官和皇太极谁输,都是万劫不复。本官输了,鞑子一举翻身,中原再也无人能阻其锋芒,朝廷也会落井下石,把咱们打入无底深渊,扣上乱臣贼子的污名株连九族;皇太极输了,大军元气大伤,他的威望必定降至谷底,为了争权,八旗彼此争斗,从此一蹶不振!所以,这一次,本官要调动所有资源与鞑子决一死战,鞑子兵分三路劫掠,我们也三路夹击,不仅要胜,还要把鞑子打残、打废,让他们在本官有生之年不敢入关一步!”
张富贵迟疑地问:“三路夹击?除了文登营,还能有谁可以与鞑子正面对决,总不会指望北直隶的百姓吧?他们投个毒、烧把火还行,正儿八经打仗恐怕……”
陈雨轻轻一笑,伸出两根手指:“百姓可以在战场外拖住鞑子,另外还有两支部队可以在战场上拖住鞑子。不求他们能战而胜之,但牵制敌军兵力,为文登营赢得各个击破的时间总是可以的。”
“两支部队?俺能想到的只有东江镇,这些人常年与鞑子打交道,甚是彪悍,比普通明军要强,又能听命于大将军。至于另外一支俺就不知道了,山西、宣府这些边镇也能打,但眼下调动怕是来不及……”张富贵挠了挠头。
蒋邪眼珠转了转,灵光一闪,脱口而出:“关宁军?”
第五百四十六章 擒贼先擒王
“关宁军?”
蒋邪的猜测让所有人都有些诧异。
张富贵忍不住问:“大将军,关宁军能打不假,可是他们怎么会听咱们使唤?不久之前,他们还是入京勤王的主力,和文登营是对头……”
大部分将领都纷纷点头,张富贵说出了他们心中的疑惑。在文登营崛起之前,关宁军几乎就是明军最强部队的代名词,长期扼守辽东前线阻挡满清(后金)不说,当初奉旨入关平叛也是打的孔有德李九成等人节节败退,实力有目共睹。可是这样一支的精锐部队,怎么会甘心听从文登营的调遣?若是易地而处,文登营诸将自问也不愿让关宁军对自己发号施令。
蒋邪摇了摇头:“大将军,张富贵说得在理。关宁军镇守辽东十数载,拥兵自重,祖大寿当初连圣旨都阳奉阴违,又怎么会唯文登营马首是瞻,跟鞑子拼命,为咱们做嫁衣?”
将领们纷纷附和:“对啊,死自己的兵,功劳是别人的,换咱们也不会愿意,何况声名在外的关宁军。”
陈雨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作为穿越者,对真实历史的了解程度远胜这些灯下黑的古人,关宁军被他们过分夸大了,不过是一个军阀化的既得利益集团罢了。
他伸出食指轻轻摆了摆,“第一,关宁军并非你们想象的那么厉害,比文登营和鞑子有所不如,和其他边镇比也不过相差仿佛罢了。远的不说,咱们破城入京之前,尚可喜和他们干过一仗,打得吴三桂灰头土脸,虽说兵力有差距,但关宁军的实力可见一斑。”
将领们一想也是,作为文登营附庸的东江镇都能击败大名鼎鼎的关宁铁骑,倒也不必把他们捧得太高。
“第二,关宁军拥兵自重是事实,但到底还是大明的兵马,领朝廷的俸禄吃朝廷的饷,要不然吴三桂也不会巴巴地赶来勤王。至于祖大寿抗旨确有其事,但事出有因,他打了败仗还降过鞑子,拒不入京是怕皇帝砍他脑袋,正常情况下,皇帝的旨意还是要遵守的。入京勤王是奉旨,调转枪头打鞑子也是奉旨嘛!”陈雨自信地说,“现在本官掌控朝堂,圣旨怎么写不过一句话的事,大义名分在手,吴三桂之流有几个胆子抗旨不尊?”
张富贵眼珠转了转,连连点头:“也对,不是让关宁军听文登营调遣,而是听朝廷调遣,是俺想岔了……”
听了陈雨的分析,将领们想明白了其中关节,纷纷点头称是。
蒋邪追问:“就算调动吴三桂没有问题,可是仅凭一支孤军能有什么作为?据说吴三桂只带了一万马军,而且和尚可喜那一仗还折损了一两千,伤亡颇重,恐怕无法撼动八旗大军。”
“北直隶的关宁军可不止这一万。”陈雨露出了玩味的笑容,“别忘了朝廷用来打威海卫的六万大军,就是以祖宽的八千铁骑为首,他们没能完成任务,已经灰溜溜地回来了。据情报司的消息,祖宽和吴三桂联络上了,估计在商量怎么收场吧,现在要做的就是一道圣旨让他们合兵去打鞑子,否则本官让他们回不了山海关!”
众人恍然大悟,难怪陈雨成竹在胸,原来已经暗中筹划好了一切。当下纷纷说:“大将军英明!”
陈雨说:“猴子明日返回京城一趟,带着本官的书信,让兵部下令给吴三桂,另外让皇帝下旨,勒令高起潜返京,派方正化到祖宽军中替换监军一职。”
张富贵兴奋地回答:“遵令!”
“保定府的豪格,交给关宁军去耗,蓟州的多尔衮,就让尚可喜缠住,中路的济尔哈朗,由咱们文登营亲手来对付。”
简单交代了作战方略后,陈雨站了起来,朗声说:“众将听令!”
所有人打起精神,昂首挺胸,等待军令的下达。
“各人回去检点粮秣辎重,明日清晨拔营,从通州出发,这一战事关国运,不胜不归!”
众人热血沸腾,挥舞拳头齐声高喊:“不胜不归!”
高昂的呼声响彻半空,大帐外值守的士兵忍不住往里面窥探,心想,这是要与鞑子决一死战的宣誓吧?
将领各回驻地后,蒋邪却留了下来,欲言又止。
陈雨问:“你是不是有话要问?”
“是。”蒋邪鼓起勇气,“按理说,军命不可质疑,但属下还是斗胆问一句:多尔衮和豪格身经百战,一个狡诈,一个悍勇,论行兵打仗,济尔哈朗有所不如,为什么文登营不迎难而上,剪除这最强的两路大军,偏偏要去打中路?”
陈雨不动声色地反问:“你是想说,为什么把硬骨头留给不靠谱的关宁军和东江镇这样的杂牌军,自己去挑软柿子捏?”
蒋邪脸色一红:“属下不敢。”
“你敢于面对强敌的勇气值得鼓励,但大战之前,身为将领却怀疑主帅的决策,这是大忌,这一点,你不如邓范。”陈雨目光犀利地盯着蒋邪。
蒋邪觉得背后流下了冷汗,有些懊悔,垂下了头:“属下唐突了,请大将军责罚。”
“换做心胸狭隘的上司,你的前程不说就此终结,至少大打折扣。记住,持才傲物要分场合,才华横溢也要服从大局,决策我来做,仗由你来打,方向错了是我的责任,你只需要服从!”
蒋邪愈发惶恐,跪在了地上:“属下知错了。”
陈雨也不打算抓住些许瑕疵兴师问罪,只不过顺势敲打一下而已,毕竟蒋邪的军事才能毋庸置疑,出发点也是好的,磨平了他骄傲的棱角就行。便虚抬双手:“无妨,起来吧。”
蒋邪面向他,徐徐退出大帐,走到门口时,陈雨悠悠地说:“不说明白些,恐怕你心里有疙瘩。多尔衮、豪格都是文登营手下败将,无需再通过他们证明什么,这样的大战,不是逞一时之勇的时候,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济尔哈朗不是名将,击败他也不值一提,但他的中路大军有最重要的目标——伪汗皇太极!”
蒋邪一愣,继而目光炙热起来。
“属下明白了。”
第五百四十七章 田忌赛马
香河县城。
一处颇为阔绰的宅邸内,全副披挂的兵士取代了原本的丫鬟和下人,从大门到庭院,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森严,此处俨然已经成了一个兵营。
花厅里,吴三桂与祖宽相对而坐,门外则是亲信把守,刀剑森然,鸟都飞不进来。
吴三桂忍不住问:“今日匆匆忙忙唤我过来何事?”
祖宽看了一眼门外,确认四周无人,神秘地说:“长白,你我虽然分别奉旨出兵,去的不是一个地方,我去山东,你来京城,但归根到底都是一个对手,就是文登营。现在形势大变,文登营指挥使陈雨从逆贼变成了红人,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恐怕腾出手就要收拾我们这些看不顺眼的人,是不是该一起合计合计如何应对?”
吴三桂沉默片刻,闷声回答:“有什么好合计的,本官奉旨入关剿贼,现在无贼可剿,无功无过,只管回山海关便是,陈雨还敢拦我不成?”
他心里闷了一肚子气,原本满怀希望来京畿建功立业,没想到还没碰到正主,就被东江镇来了个下马威,紧接着被剿的对象摇身一变成了掌控京城的大人物,双方境遇相差之大,衬托得自己像个傻子,巴巴得跑这么远,损兵折将不说,什么好处都没捞到,还要灰溜溜地回辽东。
祖宽摇摇头:“长白,论冲锋陷阵,关宁军年轻一辈你是翘楚,但论心机,你还是太嫩。同为朝堂官兵,文登营虽然没有理由拦你,但陈雨有的是办法算计你我。你可知道,高公公私下已经得到京城里的消息,南下山东这支大军的监军之位,只怕要易主了!”
“义父监军做的好好的,为什么要换?”吴三桂愣住了。他年纪轻轻能做到副总兵,除了舅舅祖大寿,高起潜这个便宜义父也功不可没,作为自己的靠山之一,自然不希望对方有什么变故。
“高公公自己推测,应该是陈雨在背后动了手脚。陈雨现在一手遮天,又掌控了兵部、御马监、户部、京营等要害,哪怕圣上一时之间也奈何不得他。现在他要和建虏对阵,来树立威望,咱们这些人,就是他的垫脚石,高公公作为监军,首当其冲就要被收拾,然后勒令咱们去炮灰……”
吴三桂想了想,这种可能性很大。不管是祖宽这支以关宁军为核心的大军,还是自己统领的一万精锐,都同属辽东镇一脉,陈雨再嚣张跋扈也不会在面对满清大军的关键时刻明着内讧,这样做对他有百害无一利,失了人心不说,还要彻底得罪辽东镇。但从长远来说,数次奉命与文登营为敌的关宁军必定是陈雨的眼中钉肉中刺,那么作为炮灰推上战场,假清军之手借刀杀人,自然是陈雨最好的选择。
思来想去,吴三桂勃然大怒,拍案而起:“岂有此理,陈雨借刀杀人,本官也不会引颈就戮,这就去找义父商议对策……”
祖宽连忙拉住他:“莫去,高公公此刻心情差得很,闭门不出,什么人都不见。”
“别人不见,难道本官也不能见吗?”吴三桂瞪圆了眼睛。
祖宽叹了口气:“长白,我跟随你舅舅多年,看着你长大,托大称你一声侄儿,说句掏心窝子的话:高公公这次不仅失去监军之位,回到京城后恐怕会被算计,彻底失势,这种时候,你还是莫和他来往密切为好,免得殃及池鱼……”
吴三桂一怔:“义父可是圣上身边的红人……”
“再得宠也是圣上的家奴,废了不过一句话的事。”祖宽神情凝重,“现在京城谁说了算,还不是陈雨?他若要对付一个太监,圣上会为了区区一个家奴得罪他吗?”
吴三桂欲言又止,很想说句誓与义父同进退,但考虑到自己的前程,终究说不出口。
祖宽见他这般,拉着坐下,劝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此刻陈雨势大,没必要明着与他斗,把自己搭进去。你听我说,咱们有的是应付的法子,打仗嘛,讲究的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哪怕把咱们派去打建虏,怎么打还不是咱们说了算,到时候慢慢耗着便是……”
吴三桂半推半就坐下,打起精神与祖宽商议起对策来。
次日,一队明军簇拥着一名身穿蟒袍的宦官风尘仆仆而来,带来了朝廷的旨意。
“圣上口谕:高起潜监军不力,命即刻返回宫中训诫,由御马监掌印方正化替换监军一职。吴三桂、祖宽两军合兵,由方正化节制,听从兵部之令,协助文国公对抗建虏,钦此。”
方正化念完口谕,笑眯眯地说:“从今儿个起,就要仰仗诸位了。”
祖宽迎上去,谄媚地说:“方公公说哪里话,我们都要听从您的调遣,您说往东,我们绝不往西。今日方公公一路奔波辛苦,我们已经准备好宴席,为公公接风洗尘。”
他虽然是个粗人,但知道这个太监正当红,身兼数职,掌管御马监、提督东厂,随着曹化淳的惨死、高起潜的失势,宦官之中,他就是司礼监秉笔王承恩之外的二号人物,万万不能得罪。
其余武将也纷纷上前奉承,方正化笑得更加灿烂。投靠陈雨无疑是自己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个决定,从司礼监一个默默无闻的随堂太监,到如今的地位,可谓一步登天。
但他也很清醒,自己靠的是谁,就要为谁办事。当下取出一个卷轴,笑着说:“咱家顺便带来了兵部的军令,接风洗尘且放一边,先去中军大帐商议军机。”
祖宽和吴三桂对视一眼,交换眼神,这个太监不好糊弄,看样子接下来免不了要斗智斗勇。
同一时间,通州外的官道上,烟尘漫天,成千上万的士兵排列成严整的队型行军。蒋邪跟在陈雨的身后,忍不住问:“大将军,属下很好奇,光靠方正化一个太监,能镇得住祖宽那些兵油子吗?他们未必会和鞑子拼命,即便有圣旨和兵部之令,只怕也是阳奉阴违。”
陈雨坐在马背上,胸有成竹地回答:“本官早就料到这点,方正化坐镇的作用,就是逼着他们上前线,盯上豪格就行。以豪格的自负和莽撞,绝对干不出来逃之夭夭的事情,加上青壮和俘虏的拖累,势必会调转头大打出手,不管祖宽和吴三桂是不是打算阳奉阴违、保存实力,拖住豪格的目的就达到了,尚可喜那边一定也不会让我们失望,文登营只管专心追着济尔哈朗打就是。”
蒋邪想明白了,一拍大腿:“属下知道了,这是田忌赛马之策。关宁军阳奉阴违,出工未必出力,算是下等马,拖住有勇无谋的豪格;尚可喜听话,算是中等马,缠住狡猾的多尔衮;咱们文登营是上等马,对付济尔哈朗这个下等马,稳操胜算,以最小的代价来个擒贼先擒王!”
陈雨微笑着回答:“正是如此。这是阳谋,祖宽之流的格局太小,怎么算计也只能沦为棋子。此次出征,且看人事不省的皇太极是否逃得出本官的五指山!”
四周的将领们被主帅的自信感染,都笑了起来,面对即将到来的大战,他们充满了信心。
阳光的照耀下,旌旗招展,刀铳林立,大军一往无前,朝着预定的目标前进。
第五百四十八章 主动进攻
崇祯九年(1636年)十一月,在陈雨的统率下,明军兵分三路,发起了对清军的进攻。这是努尔哈赤起兵以来,明王朝首次大规模主动战略进攻,堪称史无前例,而习惯了掌握战争主动权的清军,一时无法适应这种改变。
滦州,清军中路大军临时驻地,进出中军大帐的传令兵和将领人来人往,凌乱的脚步显示了他们的紧张和慌乱。
“什么,明军大举进攻?”济尔哈朗很是诧异,大清不去主动攻打京城就不错了,现在明军居然敢追着大清跑了?“情报是否有误?不会是误报吧?”
“左路和右路大军都传回了消息,应该不会错。”传递消息的士兵跪在地上回答,“蓟州那边是东江镇的尚可喜数万大军,保定府那边则是刚刚合兵的关宁军,以祖宽、吴三桂为首,中路是陈雨亲自领兵的文登营,据判也是数万之众……”
济尔哈朗表情凝重起来,明军几乎倾巢而出,不留后路,看样子是要动真格了。
留守中路的诸位郡王贝勒们闻言也喧哗起来,颖毅郡王阿达礼大声说:“咱们大清什么时候这么被动过?明狗这是自寻死路!郑亲王,下令主动出击吧,我愿为先锋,去会会这个陈雨!”
和留守的各旗一样,正红旗从未和文登营交过手,对他们的认知还停留在以往明军的固有印象上,虽然屡次听说了对方的胜绩,但仍不愿相信这是事实。阿达礼承袭了父亲萨哈廉的郡王后,一直谋求立下大功来晋升爵位,求战的愿望非常强烈。
济尔哈朗摇摇头:“中路不同于睿亲王和肃亲王的两路大军,我们的责任是接应他们,并保护好圣上,不容有失,切不可浪战。”
阿达礼不甘地问:“明狗来势汹汹,我们就这么忍气吞声,坐视大清的威名堕落?”
“主动寻战不可取,但也绝不畏战。在保护好圣上的前提下,自然要击退面对来犯之敌。”济尔哈朗反驳道,“在和睿亲王和肃亲王会师前,我们守住滦州,不会后退一步。”
在预定的计划中,三路大军最后要会师,然后从山海关返回关内,滦州离山海关很近,再退就没有腾挪的余地了,这也是济尔哈朗的底线。
众人觉得这番话在理,纷纷点头,毕竟皇太极的安危最重要,万一中了调虎离山之计,皇帝有个三长两短,在座的人谁都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济尔哈朗想了想,开口道:“传令下去,密切关注文登营的动向,消息一天三报。我们以不变应万变,陈雨若敢来,我们就在滦州堂堂正正和他打一场!本王坚信,凭借两黄旗和正红旗,挡不住一个文登营。”
众人纷纷说:“郑亲王老成持重,理当如此。”
中路大军决心固守迎敌的同时,左路的多尔衮同样也在面临抉择。
“东江镇的斥候出现在十里之外?”
多尔衮冷笑一声,“如果是文登营还值得重视,区区东江镇也敢来捋虎须。自从陈雨风光了几次后,什么阿猫阿狗都跳出来蹦跶了。”
多铎狞笑道:“十四哥,我手有些痒,让我去收拾他们吧!”
“不急。”多尔衮回答,“咱们的任务是抓丁口,不要被明军乱了阵脚。毛文龙死之后,东江镇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如果不是大海相隔,大清的铁蹄早就踏平了皮岛,他们不值得我们改变计划。等到合适的时机,自然会给你立功的机会。”
多铎点头应下:“全听十四哥吩咐。”
“现在的战果如何?”
“听下面的人说,大约抓了两万余青壮,比起往年有点少,粮食也不多,不过金银、绸缎倒是多得很。”
多尔衮叹了口气,“还是太少,金银不能吃不能喝,咱们要的是粮食和能干活的丁口。陈雨这厮奸诈至极,诱导百姓搞什么坚壁清野,青壮和粮食不是转移到州府就是藏进了深山老林,这般大费周章,走了十几个州县,居然才两万人!”
多铎恨恨地说:“这还不算,现在汉人们居然有胆子和大清勇士为敌,那些该死的尼堪战场上打不过咱们,暗地里下黑手,投毒纵火无所不用其极,弄得咱们井水都不敢喝,吃饭还要汉人试毒……”
“两军对垒,兵不厌诈,只要能损人利己,什么手段都可以使出来,只不过大清勇士悍勇无匹,不屑用这些下作把戏罢了。”多尔衮正色道,“本王倒是很佩服陈雨,一个出身军户贱籍的小人物,居然能做到今时今日这样的成就,上至皇帝,下至贩夫走卒,都能掌控在手为己所用,是个可敬可谓的对手。”
多铎眼珠转了转,低声说:“十四哥,陈雨能够挟持皇帝,大权在握,你也可以啊!如今皇太极大病不醒,以他的体质,能不能活着回盛京也很难说,论出身、能力和威望,你是八旗第一人,豪格那个莽夫根本不是你对手……要我说,这丁口抓不抓不重要,找个机会去滦州,效仿汉人来个黄袍加身……”
“慎言!”多尔衮阻止了胞弟继续说下去,抬头望了望大帐外。
多铎嘿嘿一笑:“这里没有外人,阿济格那家伙正在保定府打家劫舍呢。再说了,终究是一脉相承,相信到了关键时候,他还是会站在这边的。”
多尔衮咳嗽几声,淡定地回答:“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也去抓丁口吧,越是这种时刻,越不能授人以柄,先做好咱们的份内之事。记住,万事须谋定而后动。”
“知道了。”多铎会意,起身离开了大帐。
保定府城外,尚可喜骑在马背上,顾盼自雄,意气风发,他的身后,是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边的大军。
将领们兴高采烈地说:“军门,咱们东江镇从没有这么扬眉吐气过,当初在皮岛,那帮文官想尽办法克扣咱们粮饷,兄弟们肚子都填不饱,现在一路过来,各路州县都是乖乖地主动筹措粮草双手奉上,都不用上门去讨。这保定府的士绅还带着猪羊酒水出城劳军,可是开天辟地头一回啊!”
尚可喜笑着说:“所以说,抱对大腿很重要,跟着文国公混,兄弟们吃香的喝辣的,文官再也不敢小觑咱们,东江镇被人诟病嫌弃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那接下来咱们怎么做,吃饱喝足了和多尔衮开打吗?听说鞑子这一路大军不弱,两白旗精锐都在,两个亲王一个贝勒,不好打。”
“不必担心。”尚可喜胸有成竹地说,“文国公有交代,咱们不必和鞑子正面决战,只要拖住多尔衮,给文登营争取时间即可。多尔衮要跑,咱们就追上去咬一口,他回过头打,咱们就暂避锋芒,怎么都不吃亏。”
“那就不怕了,文国公英明!”将领们大喜。
“据斥候来报,阿济格和多尔衮两兄弟分兵劫掠,一个在昌平,一个在密云,隔着好几十里,正是出兵的好时机。走,咱们先去试试阿济格的斤两!”
尚可喜一挥手,大军缓缓前行。
第五百四十九章 镶白旗对东江镇
阿济格在保定府的日子并不好过。
原本劫掠钱粮、虏获青壮这些没有技术含量的事情,都是下面的人在做,一般轮不到他这样身经百战的郡王出马。但现在大清的战略形势不容乐观,陈雨崛起后,明军不再羸弱,在身后虎视眈眈,往日如同猪羊一般温顺的汉人百姓也露出了狡猾凶恶的一面,投毒纵火无所不用,出入北直隶如履平地一般的好日子一去不复返,为了完成皇太极定下的目标,阿济格只能放下身段,亲自带着属下干这些脏活累活。
不过想到豪格和多尔衮这样的亲王也好不到哪里去,阿济格的心理多少平衡了一些。
但有些事情,不是他“纡尊降贵”就能办好的。陈雨一手掀起了百姓抗清的**,各地的抵抗热情日益高涨,除了井水投毒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甚至出现了乡民有组织偷袭落单清兵的情形,让清军的劫掠行动举步维艰。来到保定府快十天了,阿济格手上的青壮还不到一万人,兵员倒折损了不少。
每日听着手下报告的坏消息,不是小股部队遭遇偷袭,就是饭菜被下毒,抓回来的丁口数目一天比一天少,阿济格烦躁不已,只能鞭挞下属出气,马鞭都抽断了好几根。
这种夹杂着挫败、郁闷的情绪在尚可喜的到来后达到了顶峰,给他打开了一扇发泄情绪的大门。
“什么,东江镇胆敢主动进攻?”阿济格抽出顺刀狠狠在半空虚劈一记,大吼道,“召集所有人手,随本王去取了尚可喜的项上人头!”
一名叫准塔的梅勒章京提醒:“英郡王,咱们的任务是抓丁口,千万别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阿济格怒不可遏,掉转刀口,用刀背狠狠地砸在了准塔的盔甲护肩上,“锵”的一声,溅出了火花。
“面对敌人,大清勇士唯一该做的就是斩下他们的头颅,而不是用这些借口掩饰自己的胆怯无能!”阿济格大吼,“如果你害怕受到责罚,就留下来守着这些丁口,本王上阵杀敌,身后不需要你这样的懦夫!”
他是镶白旗的小旗主,带来保定府的这些牛录大部分都是他的直属部下,唯有准塔等寥寥数人是多尔衮的人,说是协助,多少也带了些监视的意味,意见不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清军等级森严,准塔不敢反驳阿济格这个郡王,吃了一记刀背,被言语羞辱,也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吞。只是他低垂下头,眼中却露出了羞愧愤怒的目光。
出战的命令一下,顿时让萎靡不振的镶白旗清兵像打了鸡血一般亢奋起来。抓丁口的这些日子,被百姓偷袭投毒弄得郁闷无比,早就想找个对手堂堂正正打上一场了,现在正好打瞌睡有人送枕头。不过即将交战的双方都不知道,如果不是陈雨改变了历史的走向,尚可喜本来该是满清大名鼎鼎的三顺王之一,往后更是封为平南王镇守一方,是满清入主中原的得力干将,现在却成了抗清的急先锋。
在最短的时间内聚集了主力后,阿济格一马当先往西面冲去,身后的清兵呼啦啦跟了上去,像是一大群蝗虫,卷起了漫天烟尘。
双方都是骑兵为主,从斥候互相发现到接触的时间很短。尚可喜没料到阿济格这么快,三万多大军来不及布阵,就被调转头的清军迎面碰上,他举起马刀,大喝:“兄弟们,不用怕,他们人少,挡下来就能立于不败之地。跟我上!”
明军主动进攻清军的第一战在保定府打响。没有任何前奏,一开始就刺刀见红。
厮杀声响彻天际,数千清军如同利刃般插入明军的阵中,马刀翻飞,鲜血四溅,占据兵力优势的东江镇措手不及,很是吃了一些亏。阿济格身先士卒,接连砍翻十几名明军长矛手,大大出了一口闷气,清军的气势立刻就提上来了。
不过尚可喜也不是省油的灯,他能击退声名在外的吴三桂,自然不会让阿济格随意揉虐。经历了刚开始的慌乱后,他开始调整阵仗,让铳手退到外围布阵装药,自己领着满人家丁率领骑兵顶上去争取时间。
毕竟是与清军大小战役磨练出来的老兵,而且兵力占优,东江骑兵顶上去后,清军所向披靡的势头被遏制住了,阿济格等人虽然又杀了不少人,却发现自己逐渐陷入了包围圈。
骑兵失去了速度,面对大量步兵的纠缠是很危险的事情。阿济格经验丰富,虽然战略上有失鲁莽,战术上却不含糊,当机立断从一侧杀出重围,兜了个大圈子后,重新开始冲刺。只是这次不再冲击对手正面,而是攻击正在结阵的步兵侧面。而这个时候,刚刚厮杀之后的东江骑兵还在整顿集结,来不及上前拦截,双方的战术素养及个人能力顿时分出了高下。
无需上官的命令,老练的白甲兵们很有默契地把顺刀插入鞘中,取下了背后的骑弓,减缓了速度,张弓搭箭,斜斜指向半空,等待着与步兵阵列平行交错的那一刻到来。
按照往日的经验,没有骑兵保护的前提下,一波齐射就能让步兵阵列动摇,继而就是上前一阵掩杀,然后溃散、追击,这样简单的战术百试不爽。虽然八旗清兵的骑术不如蒙古人,但对付明军还是绰绰有余。
隆隆的蹄声中,清军骑兵与结阵的铳手形成了平行的态势,白甲兵们预算好提前量,纷纷松开了手指,“嗡嗡嗡”一阵闷响,雨点般的箭矢在惯性的作用下,呈抛物线洒向对手。
与此同时,刚刚装填完毕的铳手也接连扣动了扳机,“呯呯呯”的枪声响起,乌压压的弹丸呼啸着飞了过去。
“噼啪噼啪……”
铅弹与盔甲的撞击声掩盖了箭矢的呜咽,箭雨尚未落下,骑兵马甲纷纷中弹,不管是皮甲还是锁子甲都挡不住弹丸巨大的动能,甲片碎裂,胸口、腹部绽开一朵朵血花,清兵接二连三坠马。
铳手们也好不到哪去,单薄的鸳鸯战袄防不住弓箭,前两排的士兵头脸、肩部中箭,闷哼着倒下。
似曾相识的场景让阿济格和部下回想起了辽河之畔文登营强大的火力,心头的阴影盖过了骄傲和勇气,举起骑弓的手不由自主垂地了下来。
此刻东江骑兵也重新集结完毕,呐喊着冲了上来。前有火铳阵,后有骑兵,刚才还气势汹汹的清军立刻陷入了腹背受敌的凶险境地。
第五百五十章 拒援
“咯”的一声,阿济格砍下了一名东江骑兵的头颅,鲜血溅落在他的头脸、盔甲上,显得面孔格外狰狞。
他抽空扫视左右,周围厮杀得异常激烈,金属撞击声、低吼声、惨叫声不绝于耳,地上的尸体越来越多,几千清兵已经被东江骑兵缠住,而远处,手持长矛刀斧的步兵正在集结,把不利于近战的铳手换了下去,看样子准备找机会加入战场。
在敌方骑兵的牵制下再被步兵缠住是什么后果,阿济格自然明白。他略微有些后悔,以不到八千的兵力冲击两三万明军,看来有些操切了,毕竟东江镇不同于内陆那些孱弱不堪的同僚,原本寄希望于对手一冲就垮继而砍瓜切菜的希望成了泡影。
不过来都来了,就这么认怂可不是他堂堂武英郡王的风格。阿济格挥刀架开一名东江兵的马刀,然后将其劈于马下,对紧紧跟随他身后的几名巴牙喇大声说:“赶快去传本王军令,让准塔带人来增援,明军只是强弩之末,再加把劲就能冲溃!”
“得令!”几名强壮的巴牙喇掉转马头,蛮横地撞开一条通道,往东面疾驰而去。
尚可喜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他知道阿济格这是要搬救兵。清军在保定府的兵力并不多,但战斗拖得太久,要是多尔衮和多铎赶来那就糟了,必须赶在大股援军到来之前分出胜负。
你奶奶的,原本想打游击,没想到被阿济格这个莽夫硬是拼成了正面决战。尚可喜啐了一口,大声下令:“成败就在此一举!马军正面拖住鞑子,步军两侧包抄,所有铳手丢下鸟铳,换刀斧一起上!”
他身后的将领们都知道尚可喜的用意,这是不留后手,和阿济格拼命了。他们也明白,在可以保存实力且战且退的前提下,尚可喜为什么会作出这样的选择。
如果是在朝廷的节制下,东江镇或许不会这么卖力,但是在文国公的麾下,赏罚分明,勇猛作战就会得到丰厚的奖赏,推诿怯战就会被责罚,东江镇有卖力死战的动力,更别说现在的粮饷全部来自文国公,一旦被抛弃,断绝粮饷,东江镇就树倒猢狲散了。
想到投靠文国公之后足额发放的饷银,以及攻入京城后被默许从获罪权贵家中抄没的财物,将领们勇气大增,举起马刀,带着各自的直属部下跟随尚可喜冲了上去。
外围的步兵接到命令后分两路从侧面包抄,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包围圈。铳手们也丢下了没有配备刺刀的鸟铳,捡起了倭刀或者短斧、长矛,加入了队伍。
突围的巴牙喇最后只有两人回到了临时驻地,连滚带爬地向准塔求救。
“英郡王有令:准塔率余部速速增援,不得延误战机!”
准塔看了两名巴牙喇一眼,满身血迹,好几处伤口,看得出战况惨烈。他想起了阿济格出发前砍在自己身上的那一刀背,沉默了片刻,开口道:“睿亲王的命令是让我们把抓到的丁口及时带回去,而不是和明军无谓地拼命,英郡王主动求战,还要冒着丢失丁口的风险投入所有兵力,与睿亲王之令背道而驰,恕难从命。”
两名巴牙喇吃惊地望着他:“你要违抗军令?”
“睿亲王奉的是圣上旨意,我只是遵从圣旨,何来违抗军命一说?再说丟了丁口,圣上怪罪下来,谁担得起?”准塔下定了决心,“来人,收拾辎重,拔营,往密云与睿亲王、豫亲王会合,另派人快马加鞭请睿亲王发兵增援英郡王。”
留守的数千清军立刻行动起来,押解着万余青壮启程前往几十里之外的密云,几名马甲越众而出,赶在前头去求援。
两名巴牙喇愣了半天,却无可奈何,最后跺跺脚,又翻身上马,调转头返回战场。
两个时辰后,多尔衮得到了阿济格陷入苦战的消息。
“简直是糊涂!”多尔衮勃然大怒。
多铎有些幸灾乐祸:“确实是糊涂,八千对三万,阿济格以为他是天神下凡,可对手不是软柿子,听说吴三桂的人在尚可喜手底下也吃了亏,不是那些脓包明军可比的。”
多尔衮瞪了他一眼:“你也糊涂了吗?现在是关键时刻,皇太极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本王最需要各郡王贝勒支持的时候,惹恼了阿济格有什么好处?”
多铎恍然大悟:“阿济格是镶白旗的小旗主,说话也有些份量,若是自家兄弟都不支持十四哥你,那就让豪格那些人看笑话了……”
多尔衮果断地说:“本王带着正白旗留守,看着这些丁口,接应准塔,你立刻带着自己的牛录赶去昌平,增援阿济格。”
“几十里的路程,哪有这么快?”多铎有些不解,“等我赶过去,黄花菜都凉了,有意义吗?”
“要的是一个态度,让阿济格知道我们是尽力了的。”多尔衮正色道,“救援不及,至少让阿济格消气,万一赶上了,干掉尚可喜,剪除陈雨的羽翼,于你也是大功一件,不管如何都有好处。”
“十四哥说得对,左右都不吃亏,那我赶紧去。”多铎心悦诚服,转身出了大帐。
清军营寨喧哗起来,战马嘶鸣,多铎点齐部下,大股清兵一窝蜂冲了出去,轰隆的蹄声震得大地都在颤抖。
昌平的战斗打响,保定府也笼罩在战争的阴云下。
方正化骑在高头大马上,被一群武将簇拥,风光无限,只是甚少骑马的他时刻担心从背上掉下来,提心吊胆,而且坚硬的马鞍对阉人也不算友好,磨得胯下有些疼。
祖宽恭敬地问:“方公公,咱们这次来保定府到底是什么章程,是和鞑子死磕还是见机行事?”
方正化忍住胯下疼痛,挤出笑脸:“祖将军,文国公的命令很清楚,拖住豪格就成,不必死战。他带着劫掠的青壮和钱粮慢慢走,咱们就慢慢跟着,他要是快马加鞭赶路,咱们顶上去咬一口,总之不让他好过便是了。”
祖宽松了一口气,能不打仗是最好,他也不想为了陈雨耗费关宁军的实力。已经跟了豪格几天了,希望一直相安无事下去,直到鞑子返回关内。
可是事情往往不遂人愿。一名骑兵从前方风尘仆仆赶来,翻身下马大声禀报:“报:前方斥候传来消息,鞑子大股人马折返朝着咱们过来,领军的是正蓝旗旗主豪格!”
第五百五十一章 冲突与计策
“什么,豪格亲自领兵杀个回马枪?”
祖宽大惊失色,周围的将领也是一脸惊慌,原本以为能够平平安安拖过去,交了差使,没想到这豪格偏不按规则出牌。
方正化也有些不知所措。他虽然彻底倒向文国公,但毕竟是常年待在宫里侍奉的宦官,第一次上战场担任监军,从未经历战事,刚赴任就碰到豪格这种级别的人物,说不害怕那是假的,却又不能掉头就跑,否则文国公定饶不了自己。到底该如何是好呢?
祖宽定下心神后,转头看了看方正化的神情,从对方脸色看出了慌乱和纠结,心想:阉人都贪财怕死,只要说服了这姓方的,大军后撤数十里,避开豪格的锋芒,事后再统一口径上报,想必朝廷也无法核查追责,这样就能保存实力,避免无谓的伤亡。想来一个初出茅庐的太监,总不会比高起潜这样的角色更难搞定吧?
主意打定,便靠了过去,低声对方正化说:“方公公,听说豪格的正蓝旗实力之强仅次于两黄旗,牛录全都是满额,而且这次还有蒙古人助阵,绝不可小觑。虽说咱们当兵吃饷,干得就是刀口舔血的买卖,打仗拼命乃职责所在,但公公的命比咱金贵,要是乱军当中有个什么闪失,那关宁军上下都是罪人了……”
方正化心头一动,低声反问:“祖将军什么意思?”
祖宽眼中露出一丝狡黠:“为避免公公身陷险境,末将提议智取,而不是蛮干。兵部不是下令让咱们拖住豪格嘛,又不是让咱们与鞑子正面死磕。不如让大军后撤二十里,避其锋芒,待鞑子退兵后,再继续前行,如何?”
方正化虽然不懂军事,但能够在司礼监脱颖而出,绝不是任人摆布的傻子。他盯着祖宽,察言观色,发觉对方眼神飘忽不定,便断定这厮绝对心口不一——什么智取,分明是临阵脱逃!
他害怕归害怕,但失去了文国公的信任,断了大好前程,失去了权势和地位,泯然众人,在深宫中混吃等死,这简直比死还让人难受。想想宫中太监宫女望向自己敬畏的目光,以及文武百官前倨后恭的态度,还有城西新起的大宅子、奢靡的吃穿用度,似乎战场上的刀光剑影也没那么可怕了。
想到这里,方正化打定主意,为了荣华富贵,不如搏一把。
他问道:“咱家不知兵,敢问祖将军,后撤二十里之后,若是豪格只是虚晃一枪,掉头就走,咱们还有把握追得上吗?”
祖宽支支吾吾起来:“这个嘛,应该还是能追上的……”
方正化哦了一声,却没有接话。
祖宽见对方不上钩,心想空口白牙是不行了,多半来点实际的。他环顾左右,周围都是自己人,说话便露骨起来。
“就算万一有个什么意外,只要公公能帮着关宁军说话,板子决计打不到你我的身上,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打仗的事情,瞬息万变,谁又能保证万无一失呢?”祖宽一边说,一边伸出五根手指比划,“事毕之后,末将愿奉上薄礼酬谢,关宁军虽然穷,但绝不会亏待公公……”
方正化心中颇为感叹,出手就是五千两,还真是好大手笔,放在几个月之前,自己说不定就会动心,只是出任御马监掌印和东厂提督之后,孝敬的人源源不绝,现在这点银子已经不入法眼了。
他不动声色地伸手将祖宽张开的手收拢,轻轻一推。
“祖将军好意咱家心领了,皇命在身,有些事不敢做,有些话也不敢说,欺君的罪名,关宁军承受不起,咱家也承受不起。”
祖宽的脸色难看起来,什么皇命欺君,无非是嫌银子太少的托辞罢了,这阉人的胃口也太大了吧?
“公公言重了。不过这打仗的事情,可不像宫中当差,讲究的是兵不厌诈,若是公公执意下令关宁军与鞑子硬拼,末将只能从命。但是将士们可不是傻子,不讲兵法平白送死,若是哗变起来,末将也控制不住……”
方正化有些恼了,利诱不成就威逼,这姓祖的说变脸就变脸,要是轻易被他逼得就范,以后还能混得下去吗?
他尖声说道:“祖将军这是威胁咱家了?也罢,关宁军势大,不用看朝廷脸色,咱家区区一个监军自然不用放在眼里,来来来,找几个‘哗变’的军士把咱家砍了,再往野地里一丢,事后推到鞑子身上便是,反正军中都是你的人,也不用担心事情败露!”
话说的很刺耳,周围的关宁军将领们变得雅雀无声,祖宽更是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不知道如何是好。本想将对方一军,没想到这阉人愣头愣脑,性子还这么烈,倒是有些骑虎难下了。
眼看双方就要撕破脸,一直冷眼旁观的吴三桂靠过来打圆场:“都是为了朝廷办事,不要伤了和气。方公公,祖将军爱兵如子,后撤只是为了减少无谓的伤亡,对公公也并无恶意,行伍之人不会说话,您大人大量,不要跟咱们计较。末将倒是有个两全之策,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方正化哼了一声,冷冷地回答:“说。”
“朝廷给咱们的命令是拖住豪格,并不是要歼灭,原本就犯不上和豪格正面对决。”吴三桂说,“既然豪格要杀回马枪,咱们不妨将计就计,部分兵力后撤,诱敌深入,然后另遣精锐马军,绕到后方,袭击押送青壮俘虏的鞑子,让豪格顾此失彼。”
方正化眼睛亮了起来:“有点意思,你是说攻敌之软肋?”
吴三桂胸有成竹地说:“豪格有勇无谋,他领兵前来,必然精锐尽出,想一口吃掉咱们,毕其功于一役,留在后方看守的兵力肯定不足。鞑子军纪严苛,倘若咱们一击得手,放跑了全部俘虏,豪格必会担心遭受惩戒,哪还顾得上咱们?”
祖宽击掌叫好:“长白真是大将之材,这样一来,既化解了豪格的攻势,又达到了牵制正蓝旗的目的,伤亡还能降到最低,实乃两全其美之策!”
方正化也连连点头,要是能不上前线冒险,又能完成文国公交代的任务,那就最好不过。他转怒为喜:“吴将军此计甚妙,就这么办。那么谁吸引豪格,谁领兵奇袭?”
吴三桂拍着胸脯说:“奇袭交给末将便是,祖将军留下来主持大局。”他想得很清楚,自己和祖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没必要互相推诿,而且避开豪格的兵锋,捡个软柿子捏,顺手捞一件大功,怎么都不吃亏。
“甚好,那就辛苦吴将军了。”方正化转头对祖宽说,“咱家说话有些冲,祖将军不用放在心上。”
“公公说哪里话,都是为朝廷效劳嘛。”祖宽松了口气,这件事这么解决最好。
吴三桂毕竟年轻气盛,行事雷厉风行,立刻点齐兵马,风卷残云一般去了。祖宽则领着余部,不疾不徐往后撤退。
旷野中,蓝底镶龙的金龙旗猎猎作响,大队骑兵往西北而行,豪格被将领和巴牙喇簇拥在中间,众星捧月,踌躇满志。
豪格不是沉得住气的性子,对于跟在身后的这个尾巴,他早就想处之而后快,毕竟在前方打家劫舍,后面一支敌军跟着,时刻要分心,很不爽利。若对手是文登营,他还颇为畏惧,毕竟朝鲜一役,给他造成的阴影至今无法消除,但面对知根知底的关宁军,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一鼓作气干掉追兵,挟大胜之威与其他各旗会师,虏获丁口的任务也圆满完成,彻底压多尔衮一头,想想就让人兴奋。豪格坐在马背上,顾盼自雄,意气风发。
前方几名马甲飞奔而来,大声禀告:“报:关宁军主力离此地不到十里,他们的斥候已经撤了回去,大军开始往西后撤。”
“未战先怯,果然是虚有其名。”豪格大喜,举起了顺刀,“正蓝旗的勇士们,立功的时候到了,随本王去斩了那些辽东的明狗。此战之后,无论打下哪个城池,三日不封刀!”
三日不封刀的承诺顿时激起了清兵的**,马甲们纷纷举起顺刀,发出野兽般的嚎叫,大军开始加速,隆隆的蹄声震得大地都在颤抖。
第五百五十二章 将军
关宁军与清兵一个撤一个追,很快形成了追逐战的局面。
逃跑这项技能,明军都不陌生。明末时期,官兵与清军野战败多胜少,经常有小股清军追着数倍于己的明军跑的现象,久而久之,便练就了明军逃命的本事。关宁军的实力虽然强于大多数官兵同僚,和清军真刀真枪干过不少仗,但真要不管不顾撒开脚丫子跑,一点也不含糊。祖宽和吴三桂分兵之后,不惜马力往回跑,蹄声隆隆、烟尘漫天,队伍乱而不散,豪格一口气跑了十几里,吃了一嘴灰尘,愣是没追上。
心高气傲的豪格怎么甘心,他恶狠狠地吐出一口含灰的唾沫,望着西面冷笑一声:“就不信你能跑回北京城!”
气势正盛的正蓝旗清兵也不想无功而返,跟随豪格继续追了下去。
豪格的自负让他犯了大错,他根本想不到明军还会分兵攻击自己的后方。因为集中兵力追击祖宽,完全放弃了侧翼的警戒,漏过了另一股兵力。在祖宽大队人马的掩护下,吴三桂领着三千精锐避开了清军的兵锋,兜了个大圈子,往相反的方向迎了上去。
寻找清军后方部队的所在并不难,豪格的追兵留下了大片蹄印,循着蹄印走,不出十里就发现了目标。吴三桂到达时,数以万计的青壮在人数不多的清兵看管下席地而坐,负责伙食的俘虏正在生火煮饭,四处炊烟袅袅,似乎是准备迎接前方的大军凯旋。
吴三桂冷笑起来:“大军才出发就埋锅造饭,这是打算效仿关云长温酒斩华雄吗?莫非在豪格眼中,我关宁军如此不堪一击?”
他环顾左右,厉声说:“弟兄们,鞑子如此轻视咱们,此战务必获胜,让他们知道关宁军绝非浪得虚名!杀!”
“杀!”
骑兵们举起马刀,呼喝着冲了上去,密集的蹄声震动大地,惊动了毫无防备的清兵们,他们一时想不明白,在肃亲王的出击之下,怎么会忽然冒出这一股敌人。原本忙着做饭的俘虏不顾清兵呵斥阻拦,一窝蜂跑了个干净。
关宁军如同洪流一般冲向对手,清兵仓皇上马,很多人连脱下的盔甲都来不及披,拎着顺刀就迎了上去。
快要靠近敌阵时,关宁军散开队型,纷纷举起三眼铳,在疾驰当中对准前方,待清兵接近后,点燃了火绳。清兵则举起骑弓,弯弓搭箭,箭尖瞄准了对手。
“呯呯呯……”
铳声响起,铅子和铁砂雨点般飞向清兵。近距离的射击加上双方相对奔驰的加速度,清兵即使披甲也挡不住,何况多数人没有披甲,只有一层薄薄的棉甲?
散开的铅子或铁砂瞬间将前方的清兵打成了麻子,面部、胸腹都绽开了血花,惨叫着坠马。尽管有零星的箭矢飞向对手,但仓促之下的反击效果不明显,关宁军很快冲散了清兵。
肉搏战开始,叮叮当当的刀刃撞击声响起,夹杂着刀剑入肉的闷响和厉声惨叫。被绳索捆绑串联的青壮们惊恐不已,挤成一团,生怕刀锋落到自己头上。有胆大的用脚把掉落地上的顺刀勾过来,彼此协助,将刀竖起来去割绳索。
留守的清兵人数并不多,关宁军占据兵力优势,加上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很快就占据了明显上风,胜利的天平渐渐向关宁军倾斜。清兵只是凭借一股悍勇支撑,加上坚信肃亲王能够很快击败前方对手返回,还能坚持抵抗。
就在此时,青壮中有人割断了绳索,继而挥刀斩断了旁边同伴的绳索,万余青壮纷纷挣脱桎梏。获得自由后,有的人四散逃命,也有的人捡起刀斧,红着眼朝清兵砍了过去,想要报复数日来遭受的屈辱和折磨。
青壮自发加入战斗,成了压垮清兵的最后一根稻草。腹背受敌的清兵抵挡不住,死伤数百人之后终于崩溃,呼啸一声四处逃窜,战斗草草结束。
在亲兵的簇拥下,吴三桂手握刀剑滴血的马刀,顾盼自雄,得意地对左右说:“正蓝旗的鞑子也不过如此!”
将领们当然清楚这场战斗的份量,不过是驱散了留守的千余清兵而已,并非豪格统率的主力,但谁也不会煞风景说实话,纷纷附和:“将军英明神勇,取胜乃情理之中。”
吴三桂并没有去管重获自由后四处奔逃的青壮、俘虏,而是盯住了清军的临时营帐——除了抓丁口,清军敛财也是不遗余力,想必抢劫而来的金银细软也在此处吧?
他命手下去逐个营帐察看,掀开第三座营帐时,士兵们欢呼起来,成箱的金银首饰和一捆捆的绸布堆积如山,清军虏获的财物都在这里。
“带走轻便的首饰和细软,不好搬动的绸缎布匹一把火烧了!”吴三桂下令。
兴高采烈的士兵们搬走了值钱的财物,然后点燃火把丢入营帐,大火冲天而起。
“哈哈,可惜不能亲眼目睹豪格的失魂落魄了。”吴三桂得意地一挥手,“撤!”
关宁军风卷残云一般撤退,留下熊熊燃烧的数座营帐。
此刻的豪格并不知道后路被断,战果化为乌有,仍在追击祖宽,等到天黑之前获得消息,已经是进退失据,再捶胸顿足也挽回不了局面了。
昌平与保定两地的战斗同时打响,冒进的阿济格和豪格都陷入了困境:前者被尚可喜包围陷入苦战,逼得多尔衮不得不回援;后者让吴三桂断了后路,辛苦抓来的丁口全部放走,多日的努力功亏一篑。陈雨的布局大获成功,东江军、关宁军两路人马起到了下马对上马的奇效,拖住了清军最强的左右两路兵力。
即便是以足智多谋自称的多尔衮,获悉前方战况时,也是进退两难。
他看穿了明军拖、缠、磨的策略,但无法下定决心,到底是轻装前进甩掉对手,还是为了丁口调头进攻。从战略上来说,面对气势如虹的对手,又深处大明腹地,客场作战,保存实力出关才是正解,但面对皇太极多抓丁口的命令,他又不敢这么两手空空地去滦州与济尔哈朗会师,皇太极只要能再度醒过来,完全可以用这个理由严惩两白旗,他可承受不起这样的后果。
在这样的情况下,文登营顺利地从通州直奔滦州,不费一兵一卒就逼近了清军最后的阵地。车马炮都调开,陈雨这盘棋,终于到了将军的时刻。
第五百五十三章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
因为文登营的迫近,滦州清兵军营如临大敌,没有了左右两路大军的策应,以两黄旗为主的留守清军慌了手脚。
中军大帐,中路大军的满清贵族和将领们齐聚一堂,商议对策。
济尔哈朗脸色憔悴,望向众人:“文登营越过左右两路大军直奔滦州,该如何应对,诸位可有良策?”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一时间无人应答。
原本以为退守滦州是最安全的,没想到一夜之间成了最危险的所在。相比其他各路明军,文登营才是最棘手的对手,辽河夜袭阿济格、朝鲜大胜豪格、京城挫败多尔衮,这几场战役彻底摧毁了大清面对明军战无不胜的神话,杜度被俘和阿巴泰的阵亡更是大清之耻,这样的敌人,谁敢轻视?
满清权贵中虽不乏好战的强硬派,但这些人大多调往多尔衮和豪格的左右两路大军——比如没有在文登营手下吃过亏的豫亲王多铎——留守滦州的亲王贝勒们大多不愿与强横的敌人拼命,济尔哈朗询问对策,自然无人愿意出头。
看着沉默的众人,济尔哈朗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这些人以两黄旗的贵族为主,习惯了在皇太极的庇护下享受征战劫掠带来的福利,论冲锋陷阵的劲头,比不过多尔衮兄弟的两白旗,也不如豪格的正蓝旗,打打顺风仗还行,让他们领着脑袋与强横的对手拼命,只怕很难。
可是文登营已经步步逼近,是战是撤,必须拿出应对的法子,没有退路可言。一想到依旧昏迷不醒的皇太极,济尔哈朗头疼不已,宛如千斤重担压在肩头,喘不过气来。自己的生死倒是其次,大清皇帝的安危系于自己一念之间,这个责任怎么担得起?
他望向下首一人,问道:“谭泰,你负责西面防御,现在敌人已到了何处,离滦州还有多久的路程?”
出身舒穆禄氏的谭泰是镶黄旗固山额真,负责整个滦州军营西面的防御,也就是面向北京方向最重要的防线。他闻言站了起来,答道:“今早探子回报,文登营已经到了丰润县,离滦州约一百里,若是快马加鞭,一天一夜可至,不过其部多为步军,最快也要两三日左右。”
众人一阵骚动,一百里的路程,若是换做全员骑兵的清军,朝发夕至,敌人可谓逼到家门口了。
济尔哈朗继续问谭泰:“西线由你负责,若是你来指挥,面对文登营,你会怎么打?”
谭泰迟疑了片刻,然后回答:“若是只有两黄旗镇守大军后路,自然要坚守滦州,等待左右两路大军会师,不能被一支孤军深入的明军乱了阵脚……不过,圣上圣躬违和,至今未醒,为保全圣上万金之躯,从山海关出关,似乎才是万全之策……”
这句话说得漂亮,其实说白了就是撤退,面对来势汹汹的文登营不战而逃。济尔哈朗有些失望,这么做就等于抛弃了两白旗和正蓝旗,而且也无法向皇太极交代。他望向其他人:“谭泰建议出关,诸位的意思呢?”
一位年过六旬的老者站了起来,不急不忙地说:“我赞同谭泰的意见。文登营让其他明军拖住睿亲王和肃亲王,摆明了就是想直捣黄龙,用心险恶。两黄旗不怕打仗,但圣上的安危高于一切,切不可被明军牵着鼻子走,及早出关才是上策,在关外再与两路大军会合也不迟。”
济尔哈朗一看,却是谭泰的兄长,舒穆禄·扬古利,一等总兵官、世袭超品公,正黄旗的元老级人物,他加上谭泰,就是两黄旗一股无法忽视的力量,即使自己被授予临时统帅之职,也不能对两人的意见视若无睹。再看看众人,有人频频点头,有人低头不语,看来赞同或者默许撤退的人不少。
济尔哈朗深吸一口气,提高了声调:“圣上交代过,大清举国之兵而来,耗费钱粮无数,切不可空手而回,况且关外劳力急缺,虏获丁口是重中之重,事关大清国运。你们可要想清楚,若是这么走了,待圣上苏醒后,如何向他交代?”
听到这番话,谭泰等人一时语塞,皇太极在病榻上的交代确实如此,济尔哈朗倒也没说错。
吏部启心郎索尼眼珠转了转,站了起来:“郑亲王所言极是。圣上乃圣明之君,高瞻远瞩,他的话万万不可违背,我不敢苟同擅自出关的提议,为今之计,唯有上下一心,击退来犯之敌,接应左右两路大军和虏获的丁口、钱粮后再行出关。”
议政大臣图赖也站了出来,附和索尼:“启心郎说得不错,大敌当前,妄议撤退就是违背圣旨,敌若来,我必战,大清勇士何曾怕过猪羊一般的明军?”
索尼和图赖同样是两黄旗贵族,虽然资历不如扬古利、谭泰兄弟,但职位不低,也有一定话语权。尤其是索尼,因通晓满文及蒙、汉文字,所以皇太极征召其入值文馆,赐号为“巴克什”,二十出头就授一等侍卫,“己巳之变”中曾跃马杀敌,从明军包围中救出了豪格,能文能武,深得皇太极器重,前途不可限量。图赖与索尼私下关系很好,才华虽不及索尼,但父亲是后金五大臣之一费英东,出身名门,累以军功授议政大臣,势力不容小觑。
两个重量级人物的支持,让济尔哈朗精神一振,他顺势定调:“圣命不可违,出关之言可以休矣,传本王令:各部甲兵喂饱战马、枕戈待旦,明日太阳升起时,由谭泰、图赖各领二十个牛录出营,阻敌于外,扬古利、索尼接应,其余人随本王扼守滦州,保护圣上,等待左右两路大军凯旋!”
军令既下,谭泰等人虽然心中抵触,但不敢抗命,众人齐齐起身,应道:“遵命!”
军营开始紧张有序地忙碌起来,牛录章京们轮番巡视自己的营地,甲兵们备好盔甲、武器,养精蓄锐,包衣们来回奔走,搬运器械、给战马喂草料,大战的气息笼罩了整片营地。
同一时间,数十里之外,陈雨与军官们正在作战前部署。
“……此战务必速战速决,不能陷入鏖战,拖得时间越久对我们越不利。”陈雨对众人说,“只要多尔衮、豪格下定决心,彻底放弃丁口和钱粮的包袱,很快就能抵达滦州,所以留给我们的时间并不多,如果拖到鞑子各路大军会师,变成混战局面,让皇太极有机会全身而退,我们此前所有的努力,便会化为乌有!”
张富贵兴奋地问:“所以我们的目标不是砍几个鞑子脑袋,而是取皇太极首级吗,将军?”
“对。皇太极不死,纵使能杀几千上万鞑子,满清虽伤筋动骨,但精气神还在,仍是大明心腹之患。如皇太极战死,满清群龙无首,众人争夺权柄,陷入内乱,则平辽指日可待!”
众人听得心潮澎湃,能阵斩伪汗皇太极,立不世之功,这是何等的荣耀?
陈雨望向蒋邪:“蒋邪,你打仗有一套,点子多,且说说看,如果让你为阵前指挥,一日之内破滦州军营、斩杀皇太极,你会怎么做?”
一日破敌?众人倒吸一口凉气。根据情报,镇守滦州的是两黄旗精锐,牛录全部满编足额,加上八旗蒙古、汉军旗和朝鲜仆从军、包衣等辅助部队,至少三四万大军,打起来必定是一场苦战,怎么可能一日决胜负,哪怕砍几万头猪,一天之内也未必能做到吧?
蒋邪沉思了片刻,答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要想一日破敌,就不能用平常的法子来打仗。如果让属下指挥,属下会在最后三十里连夜急行军,剪除探马、断其耳目,黎明之前用火箭发动奇袭,使其军营大乱,在其收拢部队列阵之前投入所有部队发动总攻,不及伤亡,毕其功于一役!”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蒋邪的思路称不上神奇,但极具冒险精神,而且带有浓烈的赌博心理。
连夜急行军三十里,对这个时代的所有军队都是极大的挑战,文登营也不例外。虽然在陈雨有意识的锻炼下,充分补充肉食和营养的文登营士兵不像普通人那样夜盲,但步兵为主的军队在这样高强度的行军中掉队的几率会大大增加,造成较多的非战斗减员。
同时,消灭几乎所有的清兵探马,完成遮蔽战场的任务,难度不亚于夜行三十里的急行军。清兵的探马大多是身经百战的白甲兵甚至巴牙喇,个人战斗力极强,与明军夜不收一对一占据明显优势,要想完成这个目标,势必要投入数倍的骑兵,展开不死不休的追逐,伤亡肯定小不了。
最震撼的还是蒋邪提出的总攻计划。利用火箭夜袭敌营,这并不是新鲜战术,当年在辽河之畔的阿济格身上用过,只要攻其不备,酿成军营混乱不成问题。可是不经试探就一次性投入所有兵力,发起不计伤亡的攻击,这完全就是赌博了,这样规模的大战没有调整余地,赢了还好,一旦输了,文登营就会陷入万劫不复。
一片陈默中,陈雨拍案而起:“简单粗暴,不过唯有这样才能奏效,干了!”
他遥指东方:“传令下去,过了丰润县之后,在义丰县略作休整,天黑之后打火把连夜行军。把所有能骑马的兵都撒出去,杀掉每一个出现在视野之中的鞑子马甲,漏掉一个,提头来见!各营炮兵均抽调一半人,带上全部火箭,赶在大军部署完毕之前,黎明时分对敌营发动攻击,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所有人齐刷刷站了起来,拱手道:“遵命!”
第五百五十四章 夜袭
夜幕降临,喧哗散去,整个大地陷入了寂静,一轮明月挂在天空,月光洒落面,照亮了地面的官道。
一群骑兵在月光下前行,也没有打火把,速度并不快,而且没有明显的蹄声,只是发出咚咚咚的闷响,估计是给马蹄裹上了软布。
这些人到了一处树林外时,为首的人一扬手,骑兵全体下马,牵着战马,蹑手蹑脚往树林深处慢慢前进。
隐约的火光在树林中闪烁,几个人围坐在一堆篝火旁,议论着什么。火光的照耀下,几人光秃的额头清晰可见,后脑勺吊着一根金钱鼠尾辫,银色的盔甲和顺刀、短斧随意丢在脚边,很容易辨别出是清军的白甲兵。
“……这次退守滦州真不是个好差事,两白旗和正蓝旗在保定、蓟州抓丁口,吃香的喝辣的,细皮嫩肉的汉人女子也不知睡了多少,咱们两黄旗却啥也捞不着,想想就来气!”
一个白甲兵咬了一口兔子肉,恨恨地说。篝火上方架起了木架,横挂着一只剥皮的野兔,油脂不时掉落在火焰上,发出滋滋的声音。
“扎布善,你是想睡女人了吧,哈哈。这些牢骚话在外面说说也就算了,万万不可在军营中提起,仔细被人听见告知郑亲王,砍了你的狗头!”
被称为扎布善的白甲兵没好气地回答:“提起又怎样?我是正黄旗的人,郑亲王可不是我主子,要砍我脑袋也轮不到他!咱们出来打探敌情已经好几天了,也不见派人轮换,这一天天风餐露宿的,就不信你们没怨气?”
另一名白甲兵闷声说:“文登营就在几十里之外,军情紧急,消息一日三报,哪来的人手替换?安心熬着吧,等两边大军打起来就用不着……”
话音未落,“呯呯呯”的爆炸声响起,伴随着一阵浓烟,几名白甲兵纷纷应声而倒。
扎布善低头啃肉,一枚弹丸从后脑勺擦过,灼出一道血痕,侥幸躲过一劫。旁边的人却没那么好运了,调侃他想女人的白甲兵被铅弹爆头,血花混合着脑浆溅了扎布善一脸。
反应过来后,扎布善来不及管同伴死活,也无暇考虑敌人从哪里冒出来,顺手抓起脚边的盔甲、顺刀,快跑两步,翻身上马,熟练地砍断系在树干上的绳索,用力一磕马肚子,往枪响的相反方向奔驰。这一系列动作源自平时无数次的战斗经历,完全是条件反射,以至于跑了几十步,口里还咬着一块兔肉来不及吐出来。
身后传来了声音:“漏了一个,赶紧追!”扎布善闻声压低了身子,伏在马背上,防止对方开枪或者冷箭,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出大事了,赶紧跑!
月光下,一人一骑仓皇奔出树林,十余骑紧随其后,开始了追逐。
一盏茶的时间后,密集的脚步声响起,树林外的官道上出现了大队人马,手持火把,快速前进。火把形成了一条长龙,放眼望去,一眼看不到边际,也不知道黑暗中有多少人。
吆喝声不时响起:“打起精神,不要掉队,天亮前不赶到指定地点,军法处置!”
脚步声、喘息声、口令声混杂在一起,庞大的队伍急而不乱,有条不紊地往东面行军,远远望去,仿佛一条巨龙在黑暗中蜿蜒前行。
扎布善并不知道身后就是敌人主力部队,他只是不管不顾往前冲,唯一的想法就是摆脱追兵。同伴都在偷袭中丧命,只剩下自己,落单后面对一群明军夜不收是什么下场,他心知肚明——双方抓舌头都有一整套残酷的方式折磨对手,被俘以后生不如死。
黑暗中,风声在耳边呼呼作响,官道旁的树枝从两侧飞一般滑过,扎布善把速度提到了极致,也不顾不上保存马力。幸好今晚的月亮够大,能见度不错,不至于被沟沟坎坎或者树枝阻挡,但这样一来,摆脱后方的追击也变得格外困难。
一口气跑了好几里,身后的蹄声一直不曾中断。扎布善大口喘着粗气,都快哭出来了——什么时候抓舌头这么不依不饶了,这是要追到大清军营里都不罢休的节奏吗?
他并不知道,同样的追逐在永平府境内遍地开花,明军几乎动用了所有能骑马的人,依靠人数优势发动夜袭并追击,追兵接到的是“不使一人漏网,不死不休”的死命令,所有派出来打探消息的白甲兵伤亡惨重,幸存者与扎布善一样,被数倍于己的敌人追击,除了滦州大营方向,无路可退。
同一时间,滦州清军大营,中军大帐。
趴在案几上的济尔哈朗蓦然从梦中惊醒,满头大汗,惶然四顾:“来人,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一名亲随揉着眼睛跑了进来:“大约是寅时三刻吧……主子,莫不是做噩梦了?”
济尔哈朗长吸一口气,喃喃道:“是的,做噩梦了……”
他刚才梦见军营被明军袭击,火光冲天,己方人马乱成一团,马蹄践踏下死伤无数,皇太极也落入对方手中,形势凶险至极,惊醒之后才发觉是场梦。但是梦中的情景太过真实,让他心里七上八下,恨不得马上就勒令整个大营增派岗哨加强戒备。
他站了起来,来回踱步,顺口问道:“各营动静如何?”
“回主子,各营按照军令做好了出战的准备,现在都在睡觉,养精蓄锐,等待日出之后出营。”
济尔哈朗张了张嘴,正想下令各营加紧戒备,防止梦中的情景出现,迟疑一番后又打消了念头。天亮以后就要出战,养精蓄锐备战最要紧,现在劳师动众不仅影响将士的休息,而且会动摇军心,再说自己拿什么向贝勒贝子们解释,因为一场梦吗?
他摆了摆手:“一切按原计划行事,你下去吧。”
等亲随退出大帐后,他望了望帐外的月亮,摇了摇头,心想,一定是自己压力太大了,草木皆兵,几万人规模的会战,怎么可能会有夜袭,明军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的胆量与魄力?
军营依然一片寂静,除了各个营头的岗哨在点燃的火把下巡视,大部分人都在酣睡,为第二天的大战储备精力。
两三里之外,扎布善跌跌撞撞奔跑着,身后几十步是脱力倒地的战马。他几乎已经能看到远方地平线上的灯光,那是清军大营的位置,只要进入大营,就能摆脱后面该死的追兵。
疯了,疯了!扎布善心中反反复复念叨着这个词。这根本不是抓舌头,是要把清军散布在外围的探马一网打尽,这些疯子,为了一个落单的白甲兵,居然真的追到了对手大营的门口!
追兵们的情形也好不到哪去,战马一匹接一匹倒地,沿途已经倒下了一半的马,好在他们都是一人双马,还能维持追击的态势。有人在马背上举起了装好弹药的短管火铳,却被领头的军官一把拦住。
“你傻啊,晚上这么安静,铳声万一惊动了鞑子,咱们一晚上的努力就白费了!”
军官抽出马刀:“全部用刀,不准用铳。在咱们大军抵达之前,一定要把前面的鞑子砍了,阻止他示警!”
一行人纷纷举起马刀,追了上去。因为包裹了软布,马蹄声并不响亮,只有“咚咚咚”的闷响。
听到了后方越来越近的蹄声,扎布善绝望地抽出弓箭,借助月光拉开弓射了过去。
“噗”的一声,一人中箭应声坠马,其余人散开队形,呈扇形包围了过来。
扎布善望了望四周毫无遮蔽的平原地形,自觉逃跑无望,举起顺刀嚎叫一声:“跟你们这些该死的明狗拼了!”
数人围了上来,高举马刀劈了下来。惨叫没传多远,很快湮灭在夜晚的寂静中。
杀戮就在眼皮子底下,但两里之外的大营丝毫未察觉到异样,所有清兵都不知道危险的临近。
半个时辰之后,大队人马蜂拥而至。为了保密,他们提前熄灭了火把,放慢了速度,仅凭月光缓缓前进。无数人影从阵列中飞奔而出,打开木匣子,取出支架和火箭,紧张地布置发射阵地。
月色下,成千上万的士兵开始集结成纵队阵型,前方是一眼望不到边的火箭发射架,一场凶险的夜袭即将拉开帷幕。